[歷史穿越] 六朝雲龍吟 作者:弄玉,龍璇 (18禁)(連載中)

瀏覽數: 2565997 | 評論數: 258 | 收藏 179
關燈 | 提示:支援鍵盤翻頁<-左 右->
    組圖開啟中,請稍候......
發佈時間: 2013-5-4 17:19

正文摘要:

【限】本書屬限制級,未滿十八歲請勿閱讀。 【作者簡介】:弄玉,龍璇,河圖文化作者。   網路文學之奇葩,常駐某小說網站,犀利、辛辣的發言,強烈、獨特的個人風格,吸引了一票死忠讀者,熱烈擁戴。   在 ...

回覆

best2top 發表於 2017-8-2 13:12
【六朝雲龍吟】 第39集 作者:弄玉,龍璿

  第八章

  程宗揚說是睡覺,但這一晚能睡著才見鬼了。

  經過一天的休整,整個南宮的軍隊此時都聚集起來,在宮門內列成陣勢。趙
充國、霍去病、呂奉先等驍將悉數披掛上陣,隻等一聲令下,便即出動。

  按照約定,留在北宮的單超會帶著人馬,從內打開宮門。金蜜鏑將僅剩的騎
兵全部集中起來,作為全軍前鋒,等宮門開啟,第一時間就衝進宮內。

  為了避免與駐紮在禦街上的涼州軍衝突,金蜜鏑沒有選擇距離最近,單超等
人動手也最方便的朱雀門,而是選擇了東邊的蒼龍門。

  亥時一刻,坐騎四蹄都用布帛包裹的騎兵當先開拔,緊接著是橫咬著箭矢的
步兵,動靜太大的戰車,包括作響的鐵甲,都被全部棄用。

  戰況出乎意料的順利,那幫由家奴組成的烏合之眾根本沒有像樣的組織,他
們以為緊鎖城門就能高枕無憂,根本沒想過會有內應。

  當睡夢中的守衛被蒼龍門開啟的「輒輒」聲驚醒,一個背著五把刀的壯悍騎
手已經如風馳入,接著手起刀落,以令人眩目的速度收割人命。緊跟其後的是一
名手持雙矛的騎手,他雙矛左挑右刺,每次出手,都一擊斃命。再後麵是一名拿
著方天畫戟,頭戴金冠的少年,長相漂亮得就像個湊數的紈褲。

  結果試圖來捏軟柿子的劉建軍都紛紛表示自己眼睛長在屁股上了,硬沒看出
來這個紈褲才是最狠的。不但把門洞裏一掃而空,還追著逃跑的守軍衝上城梯,
一柄方天畫戟殺得人頭滾滾,直到身周丈許沒有半個活物,才縱馬從丈許高的石
階上一躍而下。那匹赤紅的戰馬連個趔趄都沒打,就四蹄如飛地追上前麵兩人。

  當後方的步卒潮水般湧至,徹底控製住蒼龍門,騎兵的三名前鋒已經殺到雲
龍門內的延休殿。

  當魏疾從永巷匆匆趕來,三名魔神的殺星已經闖入永安宮。

  魏疾心急如焚,一把搶過隨從扛著的大刀,橫刀躍馬往三人衝去。魏疾死命
催動坐騎,但不知道是不是那柄大刀太重,有所拖累,戰馬奔出數十步後,速度
越來越慢。

  三人風卷殘雲般將第一波守軍屠戮一空,由於速度太快,那些由江都王邸護
衛充任的守軍甚至沒有來得及逃跑,就死了個幹淨。

  第二波明顯汲取了前輩的教訓,有一半人衝上來阻擋的時候,都選擇了腳尖
向後,可惜他們還是沒能跑過戰馬,區別是死得範圍更大了一點。

  第三波守軍已經不用衝鋒了,因為敵人已經殺到台階下方。他們在階陛中部
和下部的位置列成兩重三層的防線,執盾的執盾,執戟的執戟,其餘手忙腳亂地
拉開弩弓,裝上箭矢。

  五把刀棄馬衝上台階,揮舞著兩柄足以開山的砍刀往盾牆劈來。另一名手持
雙矛的騎手騰身而起,踏在漢白玉製成的雕欄上。但最先衝上來的,是原本位置
在最後方的少年,他直接策馬奔上台階,方天畫戟劃過一道銀弧,將一排盾牆砸
得四處紛飛。

  魏疾坐騎早已停住,整個人就像僵在馬上一樣。這三個人他全認識,也不是
第一次看到他們出手,但現在他赫然發現,自己離他們太近了!跟以前處於安全
範圍之內作為旁觀者的感覺完全不同!

  等那名少年闖過第二道防線,魏疾毫不猶豫撥轉馬頭,對著手下喝道:「隨
我保護聖上!」說著丟下大刀,策馬狂奔。

  「哈哈哈哈!」頭頂忽然傳來一陣狂笑,「你們上當了!」

  永安宮前高聳入雲的闕樓上燃起巨大的燈燭,劉建拍著欄杆放聲大笑,「傻
瓜!朕看著你們來送死啊!」

  渾身浴血的三人一起仰首,望向闕樓高處。與此同時,燒成一片灰燼的武庫
內,開出一隊軍士。華雄將大刀舉過頭頂,用力揮了一個圈子,聲如雷霆的大喝
道:「涼州軍!必勝!」

  「必勝!必勝!」

  軍士齊聲應合,猶如一柄由頂尖刺客揮出的快刀,斬向蒼龍門。

  截擊金蜜鏑大軍後路的隻有千餘涼州軍,另一支涼州軍則撲向南宮白虎門。
按照秦檜保存實力的布置,董宣的兩千隸徒沒有參加進攻,而是留在南宮作為守
軍。結果兩千隸徒,被牛輔率領的千餘涼州軍一擊而潰。

  與此同時,第三支涼州軍出現在南宮玄武門外。傳言奉天子之詔從太學趕往
尚裏冠,討伐霍子孟的董卓現身陣中,早已準備停當的涼州軍用六輛戰車載著攻
城重木,一舉破開玄武門,直逼建德殿。

  「想殺我!做夢去吧!」劉建瘋狂地大叫道:「朕早已命人用磚石把闕樓全
都堵住封死!你們想殺我!朕在闕樓裏備好了一個月的食水!十萬支箭矢!兩百
名死士!還有三個要錢不要命的傭兵團!有本事你們來打一個月!看看你們自己
吧!傻瓜們!

  你們連一個時辰都撐不住!哈哈!「

  隸徒的潰敗早已驚動了程宗揚,等他趕到宮門處,從玄武門破門而入的涼州
軍已經攻下建德殿。郭解一手抱著定陶王,一手拖著阮香凝,掠入長秋宮。王孟
提劍斷後。

  「會之呢!」

  王孟叫道:「他與老吳混入軍中,說要刺殺劉建!」

  程宗揚心下一片冰涼。永安宮外那處闕樓亮得跟燈塔一樣,在長秋宮都能看
見。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肯定出了意外,要不然涼州軍不會出現得這麼
要命。他們一隊截擊金蜜鏑,另外兩隊分別進攻南宮白虎門和玄武門,顯然早有
預謀,目標直指長秋宮。雲丹琉揪住一名驚惶奔逃的隸徒,「董宣呢?」

  「不……不知道……」

  雲丹琉一腳把他踢開。

  「你們快走!」程宗揚道:「先去昭陽宮,甩開追兵!然後去上津門,找到
何漪蓮,立即乘船走!」

  雲丹琉道:「家裏的人呢?」

  阮香琳、卓雲君、驚理、程鄭……全都在通商裏,她們乘船離開,等於斷了
這些人的退路。

  「去上清觀!然後設法分頭離開。你們別管了,先把定陶王帶走再說!」

  「你呢!」

  「我去殺個人!」

  呂雉無論如何不能落到董卓手裏。說來諷刺,當初她一心求死,對眾人譏諷
連連,自己也忍住沒有殺她。好不容易她情緒崩潰,變得一心求活,自己卻又不
得不殺了她。

  「怕是走不了了。」一名文士出現在對麵的宣德門下。他像是一名剛剛問學
歸來的士子,腰間掛著一柄生鏽的錯刀,手裏還握著一冊簡牘。

  程宗揚停下腳步,「你是誰?」

  「敝姓賈。草字文和。」

  程宗揚連眼色都不敢施,隻擺出凜然的神態,橫身擋在宮門處,一邊心裏暗
暗祈禱,郭大俠千萬別那麼仗義,趕緊帶著定陶王走,有多遠走多遠。他一走,
自己也好撒腿就跑。

  可惜身後的郭解、王孟、雲大妞一個比一個講義氣,程宗揚大義凜然的姿態
一擺出來,他們都齊刷刷站住,大有同生共死的覺悟。隻有手無縛雞之力的阮香
凝躲在了後麵。

  程宗揚內心是崩潰的,還得拚命拖延時間,盼著他們能早點省悟。

  「賈先生是……劉建的人?」

  「破虜將軍幕下謀士。」

  「這些,」程宗揚劃了一個大圈,「都是你的主意?」

  賈文和謙遜地說道:「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伎倆。」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逮住我們死磕呢?不管是趙皇後,還是定陶王,有得
罪過你嗎?」

  「並無私仇。」賈文和道:「隻是為了天下蒼生,不得不如此耳。」

  「哈哈,他們孤兒寡母,怎麼就對不起天下蒼生了?」

  「他們若是執掌漢國,霍子孟之輩再無約束。漢國如今已經泥足深陷,放任
霍子孟之輩,隻會拖累整個漢國陷入沒頂之災。」

  「那你應該去殺霍子孟啊。」

  「殺霍子孟可沒有殺孤兒寡母容易。」賈文和道:「不是嗎?」

  太是了,怎麼不是呢?你讓董卓來殺趙飛燕和定陶王,簡直是一刀一個小朋
友的節奏。去殺霍子孟,就像兩個壯漢揮刀對砍,不一定死的是誰呢。

  「劉建是個什麼東西,你難道不知道?」

  「知道。等殺了定陶王,我就一杯毒酒送劉建歸天。」

  「董卓要篡位?」

  「那下一杯毒酒我會親手遞給董將軍。」賈文和灑然笑道:「你們也太小看
董將軍的忠義了。平定亂局之後,董將軍會恭迎清河王即位。」

  「你是劉蒜的人?」

  賈文和道:「大概過幾天才是吧。我跟他不是很熟。」

  程宗揚油然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自己跟他對話,感覺就像是和蔡敬仲那種
妖物對話一樣,智商不是一個層麵的,聊不下去啊。

  「你們到底圖什麼呢?」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程宗揚咬住齒尖,露出一個不屑的獰笑,「又是明君賢臣那一套!」

  「下次再聊吧。」賈文和微微一笑,「謝謝你幫我拖延時間。」

  一名胖子大步從門內出來,他圓滾滾的身上裹著一件皮甲,分外滑稽,但手
裏握的狼牙棒寒光四射,讓人一點都笑不出來。

  「賈先生果然神機妙算。」龐白鵠獰笑道:「聖上退守闕樓,金蜜鏑帶的逆
賊雖多,半點都不管用。」

  「我已經說了一會兒廢話了。你不用再說,直接殺吧!」

  雲丹琉叫道:「他剛才說了,要毒死劉建!」

  「哎喲!」龐白鵠道:「英雄所見略同啊!劉建那蠢貨,我早就看他不順眼
了。要不我們一起給他下毒,看誰先毒死他?」

  「你們都是一群瘋子!」

  「不瘋魔不成活啊。」龐白鵠道:「錢難掙,屎難吃。那可不得瘋嗎?長腿
妞,來,爺給你瘋一個……」

  龐白鵠上來就要拽雲丹琉,程宗揚刀鋒一抖,指向他的脈門。龐白鵠獰笑著
抓向他的刀鋒。錯身之際,程宗揚才看到他手上有一層微光,似乎是一隻極薄的
手套,看他的出手,很可能不懼刀劍。

  程宗揚正猶豫要不要讓雲丹琉出手,給他一個難忘的教訓,眼前忽然一花,
一個並不怎麼高大的身影跨向前去,一把揪住龐白鵠的皮甲,像丟皮球一樣,把
他扔了出去。

  郭解一手抱著定陶王,「有我,你們動不了他。」

  「郭解?」

  身著布衣,懷抱諸侯王,卻能不卑不亢,分庭抗禮,世間也隻有這位郭解郭
大俠了。

  賈文和解開絲帶,將那柄生鏽的錯刀握在手中。這柄用來刮去簡牘錯字的錯
刀長不及三寸,看起來毫不起眼,握在手中就跟沒有一樣。

  王孟箭步躍出,「我來!」

  他手腕一抖,劍光爆出一團寒光,朝賈文和攻去。

  「叮」的一聲,賈文和倒飛出去,手中的錯刀被長劍磕飛,要不是賈文和把
絲帶係在腕上,早就飛得找不到了。

  這位賈文和單槍匹馬來阻截眾人,程宗揚還以為他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這
時才驚訝地發現,他修為低得嚇人,王孟第一招試探多於傷敵,他竟然也沒能擋
住,也就比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書生強一點。修為都差成這樣了,居然還敢
一個人出來擋路,他膽量可真夠大的。

  「呼」的一聲,狼牙棒從黑暗中揮出,含怒襲向王孟的腰腹。

  雲丹琉躍身向前,長刀一翻,壓住狼牙棒,右手卻劈手抓住龐白鵠的皮甲。

  郭解心下讚許,這位大小姐在武學一道天分極高,自己隻出了一次手,她就
看出那處正是龐白鵠的破綻所在,這時依樣使出,照樣把龐白鵠吃得死死的。

  但接下來,雲丹琉的招法就完全不同了,她沒有把龐白鵠丟開,而是揪著他
的皮甲扯到自己麵前,然後屈膝,狠狠撞在那胖子腹下。

  程宗揚覺得自己是不是幻聽了,怎麼聽到骨折的聲音?

  龐白鵠「蓬」的一聲飛起,像隻被人開了大腳的足球,被夜色吞沒。

  程宗揚心下苦笑,這三位大殺四方,一個比一個猛,可惜戰術上的成功掩蓋
不了戰略上的失敗。就這麼一會兒工夫,涼州軍已經從兩麵合圍,大夥除非插上
翅膀,才能飛出去。

  「好吵。」背後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小紫踏著一雙木屐,披著一條紫貂
披肩,抱著雪雪走了過來。兩名宮人一前一後提著宮燈,替她照路。前麵的是罌
粟女,後麵的則是齊羽仙。

  階上殘雪未消,那雙黑漆木屐踏在雪上,發出細微的輕響,屐上一雙絕美的
玉足白嫩得像是要散發光芒來,令人神魂顛倒。

  小紫脆生生道:「哪個是董卓?」

  賈文和道:「姑娘是何人?」

  「怎麼能一見麵就問人家名字呢?你既然站這麼近,呶,這個給你好了。」

  小紫示意了一下。後麵的齊羽仙冷著臉上前,把一封帛書遞給賈文和。

  賈文和張開看了一眼,眼角頓時一跳。他抬起頭,「太後的印璽?」

  「劉建在騙人。太後早就走了。當然啦,你們不在乎他騙不騙的,不過這事
如果傳揚出去,你們捧一個拿著假的天子遺詔宣稱繼位,假的太後詔書誅殺太後
族人,假的傳國玉璽下詔的假天子上位……呶,刻在你手裏的簡牘上,能流傳好
幾千年呢。」

  賈文和不動聲色地收起帛書,一點一點折好。

  小紫笑道:「你在想怎麼把我們全都滅口了嗎?可太學有三萬學子,董卓能
把他們都殺光嗎?」

  「出謀劃策的是我,成敗毀譽,在予一身。」

  「可憐那個大胖子就被你這個傻瓜拖下水了,臭名遠揚嘍。」

  「姑娘不認得董將軍,怎麼知道他是胖子?」

  小紫揚了揚下巴,「就在你身後啊。」

  賈文和回過頭,隻見披著鐵甲,身形猶如肉山的董卓邁步過來。

  「你是哪位公主啊?」

  董卓說著,瞟了那少女身邊的侍女一眼。那個跪在旁邊的女子自己剛見過,
當時她親手抱著定陶王,身份顯然非同尋常,可這會兒居然跪侍,這少女身份的
貴重可見而知。

  不過董卓怎麼也想不起來,宮中有個如此年齡的公主?先帝子女不多,能活
到現在的,皆已成年。剛駕崩的天子更沒用,整個後宮連個蛋都沒下出來。也許
是呂氏女子?看來得向呂氏討兩個好女子……

  「你先接詔好了。說不定一會兒就沒有了。」

  「太後的懿旨嗎?」董卓從賈文和手裏抽出帛書,攤開看了一眼,然後臉色
就變了。

  賈文和麵露苦笑。這份詔書他就沒打算讓董卓看。因為一看就麻煩了。

  詔書很短,事實上隻有一句:諸臣見書之日,哀家已赴娑梵寺,餘生長伴青
燈古佛,前塵往事盡付雲煙。勿念。

  這封詔書是什麼?戰書!一旦傳揚出去,三十年血流成河都是輕的。

  無論董卓還是賈文和,都不是天真的兒童。娑梵寺的名聲他們也聽說過。這
封詔書如果把字麵的意思翻譯過來,就是:你們看到這封詔書的時候,我呂雉已
經到了唐國,尋求政治庇護。如果你們不拿出令我滿意的條件,我便以太後的名
義宣布漢國天子為叛逆篡位。有唐國撐腰,加上漢國境內的支持者,我會用整個
餘生跟你們拼到底。不死不休。

  反過來說,條件如果讓呂雉滿意,那就是字麵本身的意思。究竟是用足夠的
利益換取呂雉出家,與漢國政局一刀兩斷,還是兵連禍結,你們自己選擇。

  那少女笑吟吟道:「你們正在見證曆史。」

  何至見證曆史?這是在創造曆史!漢國的正牌太後逃到唐國出家……董卓忽
然覺得,這漢國還不如亡了算了。

  以太後的年紀,起碼能再活三十年,努努力活個四五十年也不稀奇。也就是
說,現在洛都的亂象很可能擴散到整個漢國,然後持續三十到五十年……

  以董卓的凶狠,都覺得自己被嚇住了。

  賈文和咳了一聲,「這個……其實還留有餘地。」

  董卓揪著須髯。誰都沒有想到太後會逃出洛都,更沒人能想到太後會逃到唐
國。而後者其實就是賈文和說的餘地,或者呂雉的誠意。不要忘了,天子秉政之
前,呂雉可是垂簾了二十年,舊臣遍及天下。隻要她願意,隨便就能召集起足夠
的人馬。

  她選擇唐國,其實也是退讓,放棄了自己可能擁有的優勢,而把危及漢國存
亡的內戰放到了談判席上。

  程宗揚咬著小紫的耳朵道:「你怎麼不早拿出來?」

  「你都沒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人家問了惠姊姊,她才告訴我。」

  程宗揚啞口無言。死丫頭可是剛回來,擒下呂雉才幾個時辰。

  「是你寫的?」

  「當然是蕙姊姊了。」

  「為什麼是娑梵寺?」

  「你不覺得信永那個光頭很好玩嗎?」

  「他們要是不答應呢?」

  「那就接著打唄。」

  賈文和道:「太後的意思呢?」

  程宗揚還沒開口,齊羽仙便搶著說道:「當然是定陶王繼位。」

  賈文和點了點頭,「臣遵旨。」

  他整了整衣冠,然後上前幾步,大禮參拜道:「臣涼州參軍賈文和,拜見定
陶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董卓麵色陰沉,沒有他的號令,涼州軍都沒有動作。

  阮香凝趕緊爬起來,從郭解手裏接過定陶王,輕聲道:「上午我們說過的。
有人拜見,王爺應該說什麼呀?」

  定陶王想了想,奶聲奶氣地說道:「免禮,平身。」

  賈文和微微一笑,起身時,身子向前一傾,一把抓住定陶王,隨即用指間的
錯刀抵住他的脖頸。

  場中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張大了嘴巴。賈文和修為低得幾乎沒有,沒有人把
他當成威脅,可誰都沒有想到,他居然膽大包天,當著眾人的麵劫持定陶王,還
讓他成功了。

  事起倉促,郭解隻來得及一掌拍出。賈文和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懷
裏還緊緊抱著定陶王。

  小紫撫著額頭,「齊羽仙,你個蠢貨!」

  齊羽仙轉念一想,臉色頓時煞白。

  賈文和掉在地上,「哇」的吐出一口鮮血,麵上卻如釋重負。他笑道:「多
謝姑娘指點。太後若是中意定陶王,何苦有此亂局?想必太後落在你們長秋宮手
裏,交出來吧。」

  「好啊!董某險些被你們詐了!」董卓暴跳如雷,「殺光!全都殺光!那個
丫頭別動!」

  程宗揚真想揪住齊羽仙的衣領,吐她一臉老血,讓你多嘴!還有阮香凝,連
個娃都看不住!要你有個什麼用!還有賈文和!這孫子反應也太快了!齊羽仙隻
說了一句話,他不但立刻弄清原委,還他娘的連圈套都設好了,一步十計,機變
百出。就你能是吧?你咋不上天呢!

  剛才都高奏凱歌了,一眨眼雞飛蛋打,結果徹底砸了攤子。程宗揚想死的心
都有。定陶王都掉進狼窩了,還搞個屁啊!大家趕緊跑吧。

  就在這時,永安宮方向忽然傳來一陣驚呼,聲音之大,連長秋宮都能聽見。

  …………………………………………………………………………………

  「朕!天命所係!」劉建在闕樓上放聲大叫,「今晚之後,朕要把你們這些
叛逆統統殺光!一個不留!金蜜鏑!你能聽見嗎?我殺你全家!你來殺我啊,來
啊!」

  趙充國蹲在階陛旁,身體縮成一團。他挽起董卓拿來的雕弓,慢慢舒展著手
臂。弓弦上並排三支長箭,箭頭全是用的破甲錐,而且浸過劇毒。隻要擦破劉建
一絲皮膚,就能要他的性命。

  趙充國眯起一隻眼睛,然後手一抖,三支長箭在黑暗中往闕樓飛去。

  一麵盾牌忽然伸出,「奪!奪!」兩聲悶響,兩支利箭射在盾上,箭尾不住
顫動。

  另一支羽箭略高一絲,掠過盾牌上緣,射中那人的肩膀。那人握著箭杆試圖
折斷,忽然身體一僵,從闕樓上栽了下來。

  趙充國心下暗罵。這闕樓實在太高,無論弓弩,仰射力道都差了許多,再加
上劉建身邊的傭兵也頗有幾個好手,自己偷襲數次,連劉建的影子都碰不到。

  「朕!德配天地!金蜜鏑,你個老匹夫!是你幹的吧?有種你爬上來!朕就
在這裏讓你殺!」劉建瘋狂地大笑起來,「來啊!殺我啊!」

  下方一聲暴喝,「我來殺你!」

  吳三桂甩掉上衣,露出肌肉虯結的上身,縱身撲上闕樓。他十指猶如鐵鉤,
扣進闕樓表麵的漢白玉內,往上攀去。

  「砸死他!」劉建一邊吩咐手上,一邊挑釁道:「來啊!你來殺我啊!」

  闕樓的簷角下方,一處沒有人注意的陰影微微晃動了一下。接著一柄長劍悄
然遞出,繞著劉建的脖子劃子劃了一圈,然後輕輕一挑。

  劉建瘋狂的叫聲戛然而止。他的頭顱像是飛翔一樣,帶著一篷血雨輕飄飄離
開身體,墜向黑暗。然後,被一隻修長的手掌接住。

  秦檜一躍而起,像一滴水珠一樣貼著闕樓漢白玉的表麵,滑了下去。

  …………………………………………………………………………………

               文末感想

  這是六朝實體書的最後一本,感謝河圖多年來的包容和辛苦。很抱歉,還是
沒能在這一本將漢國的故事全部完結。

  平常碼字,我有一些很不好的習慣,比如絕對安靜,任何事情都會使我分心
(劍玉姬這個賤人!寄托了我對人生掛逼的一切怨念!)比如不大看評論——倒
不是玻璃心,像我這種黑五類出身的寫手,心態早就在黑暗中扭曲了。說對批評
辱罵唾麵自幹你是看不起我,聞過則喜庶幾近之,類似於「我內心毫無波瀾,甚
至有些想笑」的小雀躍。之所以不看,主要是因為看到大家討論情節,我也想討
論,然後我就被弄糊塗了。

  之所以糊塗,是因為——沒有大綱。有些朋友說情節發展猜不到,好古怪。
能不古怪嗎?我都不知道下一段的情節會怎麼發展。像這一集王蕙擬的偽詔,它
的出現就來得如此突然,讓我毫無防備。而在六朝中,類似的段落比比皆是,各
種心血來潮,文如尿崩,漏得讓人猝不及防。不得不說,漢國篇拖到目前的篇幅,
與此有很大的關係。

  更重要的是,不看前文。

  是的。從2009年3月開始六朝以來,我就沒回頭看過前麵寫的什麼。

  這個惡習令人發指。我曾經覺得自己還可以搶救一下,但每次看到前文的篇
幅,我就喪失了通讀的勇氣。

  所以,要特別感謝essong,他為六朝付出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對文
中細節進行梳理,拾遺補缺,多次把執筆者這條脫韁的野狗拖拽回來,可以說是
本書的第三位作者。

  六朝走到今日,已逾八年。完全超乎我的想像。必須要重複一下,感謝河圖
的包容和耐心。

  程宗揚從南荒到建康,再到臨安、太泉、洛都,六朝已曆其三。接下來還有
大秦鹹陽、大唐長安、昭南麟趾,以及塞外和晴州。我想,麟趾部分可以去掉,
隻留下凝羽的情節就夠了。徐君房在鹹陽的風光也會省略。長安大家都熟,便少
說一點。那麼,重點將集中在塞外以及晴州部分。所以請大家再忍受一下我的拖
遝——好吧,上邊都是吹牛逼的,原本就沒啥計劃。因為沒大綱啊。

  從情欲記//劃掉//清羽記,到雲龍淫//劃掉//雲龍吟,六朝逐漸走入尾聲。

  長安、塞外和晴州的部分,將在《六朝豔歌行》//劃掉//《六朝燕歌行》中
繼續。

  漢國篇最初準備講三方麵,一是漢代重農抑商政策的合理性,二是趙飛燕作
為外戚鬥爭犧牲品的悲劇性,三是世族崛起的曆史必然性。

  但正如我們看到的,這些既不是大家,也不是我關注的重點。

  六朝進行過程中,出版方並未對文字、情節等內容有過太多的約束,但本人
比較自覺,跟羅大較量幾次,就主動收斂起了平日裏的嘴臉。

  那麼燕歌行中,往日純潔的羔羊會不會黑化呢?

  這是個懸念,我躍躍欲試地想要知道。

  能夠確定的是:小紫不會再黑了。紫媽媽切開裏麵全是黑的。

  潘姊兒將會黑掉。寫光明觀堂就是為了圓夢。

  黃易先生的去世令人惋惜。作為致敬,小紫與潘姊兒將在《六朝燕歌行》中
聯手,實現婠婠與師妃喧攜手踏平慈航淨齋的夢想。

  而凝羽、樂明珠、李師師這些久違的角色,也將再次走上前台。

  最後,感謝大家的支持。

  你若不離,我便不棄。既然有始,必會有終。

  謝謝諸位。

  p。s實體書結束連載,後續部分六朝燕歌行相關連載,在阿米巴論壇進行,
有意閱讀者,請搜尋阿米巴論壇,或是致信4786994@ qq。com,詢
問付款事宜,謝謝.....


第三十九集 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est2top 於 2017-8-4 21:33 編輯

best2top 發表於 2017-8-2 13:10
【六朝雲龍吟】 第39集 作者:弄玉,龍璿

第七章

  「好!」程宗揚拍案而起。自己還以為金蜜鏑被董卓罵了一臉,不得不掩麵
羞走,沒想到他虛晃一招,趁董卓打著劉建旗號向霍子孟興師問罪,不去救自己
的老友,而是釜底抽薪。一旦攻破北宮,拿下劉建,董卓就成了無根之木,征討
霍子孟也變得出師無名。

  這幫老家夥都不簡單啊。

  趙充國齜牙咧嘴地笑道:「程大行,要不要一起走一遭?」

  金蜜鏑選擇此時進攻北宮,最開心的就屬趙充國了。能夠避免與董卓直接交
手廝殺,趙充國求之不得。如果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北宮,董卓那邊還沒有來得及
動手,說不定還能救下老董一命。

  程宗揚歎道:「我就算了。」

  這很可能是奠定漢國局勢的最關鍵一仗,他也很有興趣見證曆史。可他自家
知自家事,連日來自己吸收了太多的死氣,丹田早就鼓脹欲裂,隨時可能崩潰。
這樣一場生死大戰打下來,自己要敢不識相地再去湊熱鬧,不管誰勝誰負,自己
肯定都活不了。

  「郭大俠!」趙充國神情亢奮,樂嗬嗬道:「要不要搏個封妻蔭子?」話音
未落,他就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郭解道:「江湖微末,不習軍陣。郭某就不去獻醜了。」

  程宗揚趕緊道:「定陶王的安危就拜托郭大俠了。」

  郭解沉默片刻,然後應諾下來。

  秦檜一直沒有開口,等眾人散去,才道:「主公,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僻靜處,秦檜道:「皇後殿下可還安好?」

  「有八成可能……還行吧。」

  「既然如此,那麼今晚一戰,」秦檜輕飄飄道:「金車騎最好以身殉國。」

  程宗揚霍然扭頭,盯著秦檜。

  秦檜道:「另外請主公準許屬下出手,送霍子孟一程。」

  不光金蜜鏑,連霍子孟也捎帶上了?程宗揚道:「為什麼?」

  「呂氏已然失勢,再難翻身。至於宗室,在劉建鼓動下,不少人卷入亂局,
事平之後,勢必逐一問罪。敢問主公,即便真如主公所願,定陶王繼位,趙氏垂
簾,局勢又該如何?」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霍子孟一手遮天。以趙飛燕的名聲,她即使垂簾,政令
也出不了長秋宮……哦,屆時應該是永安宮了。

  「屬下在北宮權策多時,當下之計,唯有讓劉建、金蜜鏑、霍子孟、董卓等
人同歸於盡,到時外有董宣、寧成,內有單超、唐衡、徐璜,方可保皇後和定陶
王無恙。」

  這是徹底的大洗牌。程宗揚已經能想像自己將取代曆史上的董卓,成為禍亂
天下的首惡。

  「這是你的主意,還是嫂夫人的?」

  「我與內子商量過。內子也是一樣的看法。」

  「不行。我不同意。」程宗揚沒繞任何彎子,直接否決,然後道:「但我想
知道,你哪裏來的信心,能將董卓、金蜜鏑、霍子孟和劉建一把搞定?」

  「胡騎軍。」

  程宗揚挑起眉頭。班超斬殺劉建和呂氏的使者,奪下胡騎軍的兵權,由於大
雪誤期,昨日剛到洛都。他行事慎密,先知會了王蕙,然後才悄然入城,如今正
在西邸候命。

  「主公慧眼如炬,班先生果然是國士之才。」秦檜輕輕拍了一記馬屁,然後
道:「北軍八校尉,眼下唯一保存完整建製的,就是胡騎軍了。加上董宣手下的
兩千隸徒,忠於皇後的兩宮護衛,我們一方的兵力已經超過三千人,完全可以鼎
足而立。」

  「不行。這樣不行。」程宗揚連連搖頭。

  程宗揚對霍子孟這老狐狸也沒有太多好感,但金蜜鏑……對他下手,自己良
心都過不去。

  假如霍子孟和金蜜鏑出事,就憑趙飛燕和定陶王這對孤兒寡母,麵對群雄蜂
起的局麵隻能一籌莫展。至於董宣和寧成,他們成為朝廷柱石的路還很長,眼下
還都缺乏足夠的威望和經驗。

  「那樣隻會天下大亂。」程宗揚望著暮色中的洛都,隔了一會兒道:「能不
能設法消耗霍子孟的實力?讓他以後即使掌權,權勢也不會太大。」

  「如果趙氏有呂雉的手腕,折衷也未嚐不可。可惜……」

  秦檜沒有再說下去,但話中的意思已經顯露無遺,以趙飛燕的名望和能力,
根本不是霍子孟的對手。霍子孟甚至都不用出手,隻要他活著,霍氏的門生故吏
就能把趙飛燕架空。

  程宗揚正想著假如除掉霍子孟,該如何善後……他忽然間一怔,自己什麼時
候也變成這樣的人了?事情還沒有成功,就想著扯隊友的後腿,一肚子見不得光
的陰謀詭計。

  程宗揚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這種缺德事,還是別幹為好,一切都看趙飛燕
的命吧。說不定她運氣好,這邊定陶王登基,那邊老霍就馬上風了呢?不過說到
趙飛燕的命……紅顏薄命這詞基本上就是給她量身定做的。

  奶奶的,這件事上自己已經盡力了,總不能把趙飛燕養起來吧?自己又不是
皇帝,養得起嗎?

  「這件事到此為止。我同意你保存實力,但絕不能對朋友背後下手。」程宗
揚怕秦檜尷尬,玩笑道:「你在北宮留那麼久,就在琢磨這些鬼點子呢?」

  「不是。屬下是撞見一件怪事,才刻意多留了一會兒。」秦檜道:「劉建身
邊有晴州商會和龍宸的人。」

  「他們本來就是一夥的吧?很奇怪嗎?」

  「劉建一方原本是以劍玉姬為主,但眼下的局麵,很像是晴州商會與劉建聯
手,把劍玉姬一方排擠出去。」

  程宗揚想起莫名死掉的蒼鷺,「你是說劍玉姬被人陰了?」

  「有可能。」秦檜道:「依我看,那個成光很可能已經背叛巫宗。」

  程宗揚怔了半晌,忽然間大笑起來。

  「主公為何發笑?」

  「我是笑劍玉姬。那賤人還說把成光送給我。結果呢?就算是她們精心培養
的禦姬奴,也不會甘心被當成玩物。這不,劍玉姬就被成光反咬了一口?沒有人
是傻子,成光有機會當上皇後,母儀天下,幹嘛還要受別人的挾持?所以說,任
何時候都不能把別人當成沒腦子的工具。」

  「還有一事,」秦檜道:「那些獸蠻人也投入了劉建一方。」

  程宗揚笑聲戛然而止。如果說劉建、晴州商會、龍宸合謀拋開劍玉姬,獸蠻
人改投劉建就不對了。它們明明是呂巨君引來的,和劉建水火不容。憑自己跟金
兀術、豹子頭和青麵獸相處的經驗,那些獸蠻人可沒有什麼花花心思,基本上都
是張開嘴就能看到屁眼兒的直腸子,見風使舵這種事它們可不會幹。除非它們與
劉建背後的人早有聯絡……

  程宗揚忽然道:「陶五呢?」

  「他遇見晴州商會的自己人,已經回去了。」

  程宗揚心亂如麻,難道陶弘敏騙了自己,在永安宮內真是晴州商會與龍宸先
動的手,以至於打亂了劍玉姬的全盤計劃?

  以陶氏在晴州商會的地位,晴州商會背地裏有什麼謀劃,陶弘敏不可能不知
情。

  「趙墨軒呢?」

  程宗揚想起趙墨軒數次暗示,晴州商會不可信任。眼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
子,連一貫坑隊友毫不手軟的劍玉姬都被他們給坑了。

  程宗揚想起自己遇見劍玉姬時,那賤人一臉風輕雲淡的樣子,私下裏恐怕牙
都咬碎了吧。

  「趙先生與程鄭一道籌措物資,並無異樣。」

  「難道是晴州商會搞的鬼?」程宗揚越想越深,眉頭不由緊皺起來。劍玉姬
的手段自己可是領教過的,連劍玉姬都吃了苦頭,晴州商會得有多厲害?

  「晴州商會即便有些想頭,主公也不必過於憂慮。」秦檜道:「隻要劉建敗
北,任他們千般詭計,也隻能竹籃打水。」

  程宗揚豁然開朗,晴州商會把寶全押在劉建身上,隻要這把輸了,就一切玩
完。到時他們想改押趙飛燕,得先問問自己的程氏商會答不答應。

  「所以這時候更不能扯金車騎的後腿。把長伯和劉詔都叫上,務必保證幹掉
劉建。還有,」程宗揚叮囑道:「無論如何,保護好定陶王。」

  正如對手的弱點全在劉建身上一樣,己方的命門就是定陶王,那娃娃要是出
事,趙飛燕就是寡婦死了兒,徹底沒指望了。

  為了避開死氣的範圍,程宗揚連待在城上觀戰的念頭都沒有,直接進了長秋
宮。

  他們從秘境出來的那口深井已經被人嚴密地看守起來,一方麵是防止有人入
內,另一方麵也是防止有人從裏麵出來。萬一劍玉姬帶著黑魔海大隊人馬從井裏
殺出來……後院起火的場麵,簡直不堪設想。

  程宗揚隱約有種感覺,那處秘境周圍有八條暗道,被封住的那個不算,其餘
部分很可能有七個入口,分布在洛都不同地域。現在自己已經知道兩處,膠西王
邸那口枯井,很可能是另外一處。

  眼下大戰一觸即發,自己不可能丟下戰局,去膠西王邸搞什麼挖寶探險的勾
當。還是等等吧,反正枯井也不會飛了。程宗揚這麼想著,絲毫沒有意識到,自
己的回避是因為對那處酷似太泉古陣的秘境,潛意識中就有種抵觸的情緒。

  秦檜帶著吳三桂和劉詔返回北宮,王蕙在長秋宮的門樓內處理事務。有這對
夫妻檔在,程宗揚大為放心。

  已經是掌燈時分,披香殿內精巧的宮燈和巨大的燈樹此時早已盡數點燃,一
片燈火通明。

  小紫坐在禦榻上,一手支著粉腮,慵懶地靠著一隻錦墊。她纖足微微翹起,
足尖挑著一隻黑漆木屐,一晃一晃,白嫩的小腳丫瑩潤如玉,美得讓人心悸。

  在她麵前的地毯上,伏著一具白軟如脂的玉體。罌奴捧著一隻係著五彩綬帶
的玉璽,正在那具玉體上蓋印。蘸滿朱砂的玉璽用力按在那麗人身上,仿佛深深
嵌入到雪團般的臀肉之中。等她抬起手,豐腴的臀肉立刻彈起,顫微微晃動著,
露出雪臀上一個鮮紅的璽印。

  齊羽仙抱著雪雪跪坐在旁,淡漠的表情中帶著一絲戲謔。

  那位被人蓋上印璽的麗人,自然就是呂雉了。除了臀上的璽印,她兩側肩胛
上,被人用朱筆畫了一對可愛的小翅膀。再往下,雪白的粉背上寫著幾行鮮紅的
文字:皇太後呂氏,姿容姣麗,幽質如蘭。膚白而豔,色美而嬌。嚐聞關內侯、
大行令程高義,傾心不已,夙夜祈歎,唯願獻身為程氏奴。自詔下之日起,凡皇
太後呂氏之所屬,盡歸程氏。呂氏入內宅,為階下奴。蘭質嬌蕊,奉於席前,蒲
柳之姿,唯供驅使。雲掩玉戶,順而承之,春入後庭,悅而受之。入則鶯聲嬌啼,
出則媚態橫生。堂前春色,娛主上之耳目,榻上雲雨,供主上之歡愉。凡主上有
命,皆極力奉迎,待主上盡歡乃止。若有違命,天地不容。欽此。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這幾行文字再配上臀後印璽,簡直就是一封詔書——太
刺激了。

  小紫笑道:「好玩不好玩?」

  「死丫頭,就你會玩。誰寫的?」

  「是罌奴的主意,蕙姊姊寫的。」小紫笑道:「罌奴在宮裏學了不少東西,
剛才還出了幾個好主意——你自己跟主子說。」

  罌粟女道:「奴婢方才說,以後讓雉奴作事,都給她下詔。下詔讓她侍寢,
給她灌腸,還可以讓她自己給自己下詔,每天要浪夠十次……」

  即使受此汙辱,呂雉仍然不動聲色,似乎真到了榮辱不驚的地步。

  程宗揚道:「太後娘娘,這詔書你看合適嗎?」

  呂雉淡淡道:「哀家當年處置那些賤婢,何止如此?如今加諸己身,無非世
事輪回而已。」

  這意思是她已經有天理昭昭,報應不爽的覺悟了?為什麼自己看到她這麼冷
靜,有點不爽呢?

  罌粟女道:「不如把份詔書刺在她身上好了,免得洗掉了。」

  呂雉眉頭紋絲未動,隻是眼中露出一絲不屑。

  小紫笑道:「太沒用了,嚇都嚇不住她。」

  罌粟女在主人麵前丟了麵子,氣惱地在呂雉身上擰了一把。

  「羽奴,你過來。」小紫喚道。

  齊羽仙翻了個白眼,一邊起身,一邊說道:「我們約好到大祭開始為止,留
幾分麵子,將來好相見。」

  「萬一沒有大祭了呢?」小紫笑道:「你不是要給我當一輩子奴婢了嗎?」

  齊羽仙心裏「咯登」一聲,「怎麼可能?」

  「那你問問她,那隻魚眼珠,在裏麵看到什麼了?」

  齊羽仙眼角一跳,扭頭盯住呂雉。

  呂雉無聲地笑了起來,「到底瞞不過你。」

  「別以為你做得多隱秘,在場的至少有三個人都看見了。」

  齊羽仙忍不住道:「什麼魚眼珠?」

  「你問她好了。」

  齊羽仙笑道:「紫姑娘想看我們巫宗的逼供手段嗎?」

  「知道了還問。」

  「那,奴婢就獻醜了。」

  齊羽仙一手托起呂雉的下巴,笑吟吟道:「敢問紫姑娘,娘娘身上缺點什麼
的話,要不要緊呢?」

  小紫笑道:「隻要不弄死,你把她拆了都可以。」

  「有紫姑娘這句話,奴婢就放心了。」齊羽仙抬起指尖,貼著呂雉的眼皮劃
過,柔聲道:「仔細看著,如果你敢閉眼,我就慢慢撕下你的眼皮。」

  呂雉毫不在意地閉上眼睛。

  齊羽仙悄悄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雙手一揚,一團黑煙從她袖中飛出,罩
在呂雉眼睛上方。接著她拔下簪子,刺破指尖,擠出幾滴鮮血,然後用簪尾刺進
呂雉眼角,貼著她的眼皮在眼球上方一劃,順勢將鮮血彈在她眼梢。

  突如其來的刺痛讓呂雉渾身一緊,接著耳邊傳來齊羽仙的笑聲,「我改主意
了,還是刺瞎你這對眼珠好了。」

  「哈,娘娘的兩顆眼珠都被切開了,正好是瞳孔中央。嘖嘖,居然沒有流太
多血呢。」

  隔著黑煙,能看到呂雉眼睛飛快地轉動了幾下,不過她視線被黑霧籠罩,什
麼都看不到,而眼珠本身並沒有痛感,她隻能隱約感覺到眼球滾過眼皮時,傳來
幾絲異樣的觸痛。

  齊羽仙用兩枚細細的金針,將呂雉眼皮挑開,兩端卡在眼眶上撐緊,然後在
她眼珠轉動時,模仿出眼球割裂的觸感。

  隔著黑霧,能看到呂雉瞳孔不住收緊,一臉的不敢相信。自己貴為太後,她
們竟然這麼隨意就刺瞎自己的眼睛?

  「現在娘娘可以說了吧,魚眼珠是什麼?」

  齊羽仙一邊問,一邊取出一隻瓷瓶,拔開塞子,彈出些許藍色的液體,然後
輕輕一吹,藍色的液體散成霧狀,落在呂雉胸前。

  呂雉眼珠不住顫動,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眼睛上,絲毫沒有覺察到
身上的異狀。

  「哎喲,果然是太後娘娘,好厲害呢,刺瞎了眼睛還能咬緊牙,一聲不吭。
你既然不肯說,我隻好自己來看看,娘娘心裏想的什麼了。」說著齊羽仙朝程宗
揚比了比口型,又做了個拜托的手勢。

  程宗揚翻了個白眼,讓你自己動手,連個托都沒有,還真是辛苦你了。

  程宗揚按她的口型說道:「心裏想的怎麼看?」

  「把她的心挖出來就好了。」

  「那她不就死了嗎?」

  「隻要在她胸口挖一個洞,露出裏麵的心髒,不用拿出來,就能看出來她心
裏想的什麼了。」

  「那你就挖吧。先說好啊,你要把她弄死了,我可跟你沒完。」

  齊羽仙笑道:「公子還信不過我們黑魔海的手段?」

  齊羽仙拿起簪子,在呂雉胸口正對著心髒的位置,細致地劃了個拳頭大小的
圓圈。呂雉像是受到巨大的痛苦一樣,肌膚繃緊,齊羽仙劃得並不重,隻不過在
她雪白的酥胸上留下一道紅痕,但那些藍色的液體將她的痛感放大百倍,讓呂雉
感覺胸口如同真的被利刃割開。

  齊羽仙悄悄拿起水盞中的羹匙,舀了些水,等簪子劃過一周,然後作勢往外
一挑,同時吹出一團冰涼的水霧,濺在紅圈內。

  呂雉隻覺胸前劇痛難當,忽然間胸口一震,仿佛真被人挖了個洞,一股寒風
從從敞開的傷口吹入,使得她心髒都抽緊了。

  她紅唇一瞬間失去血色,唇瓣微微張開,然後劇烈地顫抖起來。

  「娘娘的皮肉好生均勻,」齊羽仙將一枚細針貼著紅痕刺進呂雉皮膚,在皮
肉內輕輕撥動,好像在拿刀尖去挑她的傷口,「一層皮膚……一層脂……裏麵還
有一層肉……看到胸骨了呢。好白的骨頭,簡直跟象牙一樣。不如取娘娘一根肋
骨,做幾支書簽好了。」

  顯然齊羽仙的口氣、語速,甚至每個字,都專門訓練過,能激起對方最誇張
的想像。

  「還有密密麻麻的血管,像蜘蛛網一樣,竟然有這麼多啊。」

  剝奪視角,對呂雉這樣的正常人來說,是一種可怖的酷刑。她目不見物,隻
能根據齊羽仙的描述想像自己胸口被挖出一個大洞,露出裏麵交織如網的血管和
心髒,而且腦補的畫風,往往比真相更可怕。

  隨著齊羽仙繪聲繪色的描述,呂雉再也無法保持從容。她的矜持和傲慢此時
已經不翼而飛,身體微微顫抖著,能清楚看到,紅圈內的肌膚正隨著緊張的心跳
陣陣顫動。

  「娘娘的心髒跳得好快。一、二、三……」

  齊羽仙笑吟吟數著,頻率與呂雉的心跳一樣,好像親眼看到她心跳的速度一
樣。

  「我看到了!」程宗揚大叫一聲,「她在想怎麼討饒,才能活下去!」

  齊羽仙氣得想給程宗揚一刀,有這麼拆台的嗎?

  「不!」呂雉崩潰地尖叫道,然後放聲大哭。

  程宗揚得意地吹了聲口哨,心裏卻有些遺憾。他還真是奔著拆台去的,誰知
道歪打正著,正好擊中呂雉的軟肋,揭破了她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被人一口揭破隱秘的呂雉情緒徹底崩潰,在她想像中,自己胸口被掏出一個
血淋淋的大洞,心髒暴露在每個人的目光下,任何人都能看到她心底最不願讓人
知道的那一麵。

  此時的呂雉再也不是那個鐵石心腸的漢國太後,她仿佛又回到剛剛失去雙親
的那天晚上,就像一個脆弱無助的小姑娘一樣,痛哭失聲。

  齊羽仙把癱軟的婦人擁在懷中,柔聲安慰,聲稱隻要她乖乖聽話,黑魔海巫
宗自有無上秘法,讓她傷處複原。

  呂雉拚命點頭。她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撈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寧願付出一切代
價,隻為了把這根稻草握得更牢一些,其他的一切全都可以拋棄。

  安慰了一會兒,齊羽仙道:「那你告訴我,魚眼珠是什麼?」

  「是銀鰭比目魚的眼珠。」呂雉哭泣道:「一共兩顆,一顆在劉奭口裏,一
顆在我身上。銅門打開的時候,我把魚目送了進去。」

  「你能看到裏麵的情形嗎?」

  「是的。我看到了。」

  「裏麵有什麼?」

  「有一尊人像。」

  齊羽仙聲音有些發抖,「是黑色的石像嗎?」

  「不是。是金黃的。」

  齊羽仙怔了一下,「金黃的?什麼樣的?」

  「金燦燦的,看不清楚。我來不及看清,銅門就關上了。」

  齊羽仙有些失望地抬起眼睛……正看到小紫似笑非笑的眼神,「好啊。怪不
得不讓我去拜魔尊。原來你們把魔尊都弄丟囉。」

  齊羽仙張開嘴巴,忽然間有些後悔。自己還以為這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能
從呂雉口中套出無數秘辛,誰知道一轉眼,自己就把宗門最大的隱秘給漏了個底
兒掉。

  程宗揚也是目瞪口呆。跟死丫頭在一起,自己總能大開眼戒。比如拿著「太
後之寶」往太後屁股上蓋印;比如見識了巫宗怎麼施展手段,三下兩下把一個鐵
腕太後搞到崩潰;現在又出了黑魔海弄丟魔尊這種驚天秘聞,一件接著一件,讓
人目不暇接。

  程宗揚這會兒才意識到劍玉姬為什麼會昏招迭出?因為她壓根就沒把漢國放
在心上,人家的主要工作是尋找丟失的魔尊。

  什麼奪璽奪印奪虎符,力挺劉建上位,鼓動太平道,劫掠長秋宮,全都是順
路的事。

  開啟秘境需要武帝血脈,她就召來一堆宗室,質量不行就用數量來湊,多弄
死幾個總能湊夠。開啟秘境的機關在永安宮,所以她出手拍翻了太後。開啟秘境
門戶需要天子和皇後的印璽,那就下手搶啊。先搶傳國玉璽,再搶皇後之寶。至
於天子和皇後沒了印璽怎麼辦?人家不在乎。

  所以秘境一開啟,人家什麼都不管了。永安宮丟了,皇後扔半路了。蒼鷺領
軍作戰,不管了,是死是活隨便。成光反叛,反就反吧,天大地大,不如魔尊事
大。

  程宗揚完全可以想像,死丫頭和朱老頭幾次三番被巫宗戲弄,生了一肚子的
氣。可巫宗那邊真沒戲弄的意思,他們捂蓋子還來不及呢。死丫頭幾次上門要拜
魔尊,巫宗麵上敷衍,背地裏都急得快尿褲子了。

  看看仇雍就知道,他一個尊者,因為魔尊的事,在毒宗麵前都快直不起腰來
了。各種商量,各種讓步,各種不平等條約使勁簽,能拖一天算一天。這要打開
秘境,魔尊不在裏頭,巫宗還不得虧出血來?

  齊羽仙一指將呂雉點暈過去,然後努力堆出笑容,「紫姑娘,你誤會了。」

  小紫笑吟吟道:「你如果覺得能騙過我,就盡管編好了。」

  齊羽仙斷然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們讓我去找玄天劍,因為玄天劍被你們弄丟了。你們不讓我拜魔尊,因
為魔尊也被你們弄丟了。說不定你們明天會告訴我,那位秘禦天王不小心把自己
也弄丟了,所以才躲在陰溝裏麵,到現在都不肯露麵。」小紫歎道:「要你們巫
宗有什麼用啊?廢物點心嗎?」

  齊羽仙低聲下氣地說道:「姑娘息怒,事情並非你想的那樣。教尊沒露麵,
是因為教尊近年一直在研究星象。」

  「巫宗獨傳的星天之秘嗎?說不定他把腦子丟了呢?還不如拿來,讓我教他
好了。」

  「紫姑娘若是中選天命侯,星天之秘傳予姑娘也不是不可以。」

  「魔尊都沒有了,還怎麼挑選天命侯?」

  齊羽仙閉上嘴,決意不讓她抓到半點把柄。

  「看你一臉心虛的樣子,真是討厭。」小紫打了個嗬欠,「我去找雲姊姊睡
覺了。程頭兒,你在這裏跟她們玩好了。」

  「我跟你一起睡。」

  「不要。你隻會跟雲姊姊幹壞事,讓人家也睡不成。」

  「那我跟你幹壞事,讓雲丫頭睡不成。」

  「不要!」

  「小賤狗!」程宗揚道:「過來咬大爺一口!」

  雪雪狂怒地奔過來,朝他小腿咬去。

  小紫揪著雪雪的耳朵把它掉起來,「小笨瓜,你又上當了。」

  「喂!它憑什麼是小笨瓜?」

  「因為它比你小啊,大笨瓜。」

  兩個人一條狗拉拉扯扯地離開宮室,齊羽仙這才無力地跪坐下來,心下懊惱
不已,呢喃道:「這下麻煩了……」

  「哈哈,」背後響起一聲輕笑,「果然是丟了。」

  齊羽仙僵硬地回過頭,看著角落裏的罌粟女。自己今晚真是昏了頭了,她勉
強擠出一個笑容,「好姊姊,我剛才什麼都沒說。」

  罌粟女翻了個白眼。

  「……求你了。」

  「我可不敢騙紫媽媽。」

  「怎麼是騙呢?隻要你不說就好了。」

  罌粟女上下打量著她,唇角露出一絲笑意,「你怎麼求我啊?」

  齊羽仙一咬牙,「你要怎麼樣吧!」

  「把你剛才那一套手段,全都教給我好了。」

  齊羽仙長舒了一口氣,然後笑了起來,「保證姊姊滿意。」
best2top 發表於 2017-8-2 13:09
【六朝雲龍吟】 第39集 作者:弄玉,龍璿

第六章

  程宗揚正在苦思對策的時候,董卓也拿到了最新的局勢。

  「居然是長秋宮?!」董卓怔了一會兒,然後哈哈大笑,「好個霍子孟!為
了自家得利,竟然扶助趙氏。老夫倒是小看了這些世族的心思。」

  賈文和飛快地看過情報,「此事必有蹊蹺!趙氏何德何能,竟能將霍子孟、
金蜜鏑和董宣等人收為己用?」

  「臭味相投而已。」董卓道:「世族想壓製宗室和外戚,便要扶助趙氏和定
陶王這對孤兒寡母,說到底,無非是好操縱罷了。」

  「霍子孟與清河王劉蒜素來交好,改投定陶王,未免太過冒險。不似這位霍
大將軍平素行事的風格。」

  賈文和沉吟道:「莫非趙氏還有別的助力?」

  「什麼助力能及得上我涼州三千健兒?」董卓道:「管他什麼助力,大軍一
到,俱成齏粉!金蜜鏑那點殘兵,豈堪我大軍一擊!」

  「報——」一名傳令的軍士飛奔過來,屈膝伏在車前,喘著氣道:「稟!稟
報將軍……金……金車騎……來了!」

  董卓一躍而起,「好膽!金蜜鏑那點殘兵也就嚇唬嚇唬旁人,竟然敢捋我涼
州軍的虎須?傳我號令,前軍列陣!」

  軍士道:「稟將軍……金車騎是自己來的,單人獨騎,一個隨從都沒帶。」

  董卓怔了片刻,然後一跺腳,喝道:「還愣著幹什麼?驅車!待某家去會會
金車騎!」

  金蜜鏑連甲胄都沒穿,隻穿了一襲白色的喪服,外披麻衣。他騎在馬上,按
轡徐徐而行,一直走到涼州軍士卒麵前,幾乎觸到他們的戈鋒,才勒住馬匹。

  「金車騎!」董卓立在車上,拱手道:「末將有禮了!」

  金蜜鏑道:「董破虜,退兵吧。」

  董卓沉默半晌,然後哈哈大笑,「末將奉太後懿旨,領兵入京。金車騎,你
憑什麼讓我退兵?」

  「天子駕崩,太後晉位太皇太後,移居長信宮。朝廷內外,均由皇後作主。
如今皇後已下詔收回虎符,嚴令邊軍不得妄動。董破虜,你可奉詔?」

  「太後何時晉位太皇太後?可有詔書?」董卓大笑道:「金車騎說的不會是
那份偽詔吧?」

  「董破虜!」金蜜鏑沉聲道:「你可知邊軍入京,天下動蕩的後果?」

  「知道!我董卓如何不知道!」董卓須髯像劍戟般張開,厲聲喝道:「金車
騎,我且問你!這些年來,我大漢有多少新封列侯,又有多少是以軍功受封?有
多少出自世家?又有多少出自六郡良家子?」

  金蜜鏑皺起眉頭。

  董卓喝道:「文和!你來告訴他!」

  「回將軍。」賈文和道:「十年以來,漢國新封列侯一十七人,其中以恩蔭
封侯者九人,以賞賜封侯者四人,自西邸封侯者二人,以軍功封侯者二人。出自
世家者十四人,豪強三人。六郡良家子無一封侯。」

  「聽到了嗎?金車騎!」董卓道:「我大漢早有定製,除天子母族之外,非
軍功不得封侯!可如今的天下如何?十年來,以軍功封侯的僅有兩人,還都是外
戚!我涼州軍在邊郡廝殺二十年,斬首以萬計!連一個封侯都沒有!將士們舍生
忘死,結果呢?連西邸那些掏錢買爵的蠹蟲都不如!」

  董卓怒發衝冠,咆哮道:「霍子孟他是怎麼幹的!你們怕天下動蕩,怎麼不
看看天下都被你們糟蹋成什麼樣子了?外戚作威作福,你們不說話;天子私開西
邸,你們不說話;太後在宮中一手遮天,你們不說話;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平民
出頭無望,你們還是不說話!現在呢?天子被弑!宗室作亂!外戚引狼入室!左
武軍死得不明不白!你出來說話了,讓我退兵?」

  董卓奮力一擲,短戟「叮」的一聲,釘進青石。

  「你們不敢下手,我來啊!」董卓吼道:「我董卓為什麼引兵入京?我他媽
是怕大漢亡了!」

  …………………………………………………………………………………

  程宗揚剛與王蕙和敖潤商議完,就聽說金蜜鏑與董卓的會麵不歡而散。這會
兒他正和前來報信的趙充國麵對麵坐著,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這家夥還真敢說啊……」

  程宗揚說完又愣了一會兒,最後忍不住一拍大腿,「哎,我怎麼覺得他這話
說得有點道理呢?」

  趙充國道:「可不是咋的,老有道理了。可是沒用啊。」

  「什麼意思?」

  「他把宗室、外戚、世家、豪強,還有商賈全都得罪了,還幹個屁啊。我跟
你說,連天子都不敢這麼幹。也就是董破虜了,人狠,錢不多,豁得出去。」

  「我記得你跟董卓……關係還行?」

  「可不是咋的。」趙充國愁腸百結地說道:「老董這也太豁得出去了。我都
追不上他的腳步了。」

  「然後呢?你們打起來了?」

  「哪兒能打啊!」趙充國拿手背拍著手心,掏心掏肺地說道:「我們都打多
少天了?但凡還有點力氣,早把北宮給打下來了,還能等著老董來?」

  「那金車騎呢?」

  「哎喲我跟你說啊,金車騎可是我打小的偶像,我頭一回看見我的偶像讓人
罵得那麼慘的。」趙充國揉著胸口道:「不過金車騎到底是我的偶像,被老董罵
完就回來了,一點都沒有喪失理智。金車騎一回來,就讓我們撤兵了,全都退到
南宮。還專門交待了,不許跟涼州軍發生衝突。」

  「涼州軍呢?」

  「他們在兩宮中間的禦道駐下了。說來也邪門,董卓在外麵罵得山響,一轉
臉就跟劉建打得火熱,還說要入宮拜見太後。

  把我都弄糊塗了。「

  怎麼這麼亂呢?董卓究竟打的什麼主意,程宗揚也有點糊塗了。

  「那個……」趙充國道:「金車騎讓我問一聲,皇後找到了嗎?」

  「找到了。放心吧,皇後沒事,隻是暫時不能露麵。」程宗揚也在犯難,總
不能告訴趙充國,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皇後,一不小心又給扔到一個鬼地方了吧?

  「得快點啊。」趙充國道:「皇後不露麵,我們這名份就不好說了。」

  程宗揚摸著下巴琢磨道:「皇後沒有,太後呢?」

  「啥?」

  程宗揚擺了擺手,「沒啥。」

  呂雉一點不肯配合,想拿她當牌位,非玩砸了不可。

  「程大行。」唐衡進來道:「涼州軍來了一位使者,說破虜將軍董卓準備前
來吊祭天子,想拜見皇後。」

  程宗揚兩手捧住額頭,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告訴他,皇後殿下憂傷過度,
一病不起,眼下正在休養,不見外臣。」

  趙充國出主意道:「要不……見見定陶王?」

  程宗揚眼睛一亮,定陶王?這個自己有啊!

  …………………………………………………………………………………

  北宮,永安殿內。劉建坐在禦座上,麵帶矜持地接見涼州軍的使者。

  「董破虜此來,算是錦上添花。」劉建道:「正好讓他來看看,朕如何掃平
群逆,一匡天下!」

  賈文和發現自己完全低估了這位江都王太子,他是真相信那個魏疾能帶領一
幫家奴,輕輕鬆鬆就幹翻霍子孟、金蜜鏑這些軍中宿將。此時這位白版天子坐在
太後的禦座上,周身都洋溢著強大的自信,似乎他已經大權在握,隻要一揮手,
整個天下都會俯身膜拜。

  「啟奏陛下,」賈文和躬身道:「我涼州軍遠道而來,召集人困馬乏,且軍
中缺衣少糧,還請陛下恩賞。」

  劉建皺眉道:「你們行軍連糧食都不帶?」

  成光低低咳了一聲。

  劉建不耐煩地說道:「龐都尉,你撥些錢糧。」

  旁邊一個跪坐的胖子連連點頭,「是!是!」

  「這位是?」

  那胖子陪笑道:「小的龐白鵠,剛封的治粟都尉,主管軍糧事宜。」

  賈文和一記投石問路,試出劉建此時的倚仗。出殿之後,再與那位龐白鵠略
一交言,心下便有數了。這位新任的治粟都尉錙銖必較,言談不脫商賈本色。

  劉建此時倚仗的竟然是一幫商賈?

  賈文和默默想了一會兒,然後讓人叫來呂氏的使者,告訴他們,軍中缺糧,
不日就將拔營離京,到外郡就食。呂氏使者別無二話,當即拍著胸脯表示,即便
搬空家底,也絕不能讓涼州軍餓著凍著。

  宮城內外,無論是剛剛壯士斷腕,毅然清除掉蒼鷺這顆毒瘤,躊躇滿誌的劉
建;還是慘受打擊,惶惶不可終日的呂氏,都在彈冠相慶,以為得到了足以扭轉
乾坤的強援。

  而他們的強援,破虜將軍董卓,此時正捋著胡須,聽著各路使者的回複。

  「劉建背後是一幫商賈?還是晴州的商賈?」

  「太後抱恙,皇後也抱恙,兩邊一個都不肯見。有意思,有意思……」

  「祭吊的各路諸侯尚在途中?太慢了!讓他們快些!」

  「定陶王?乳臭未幹,老夫見他作甚!」

  賈文和一邊圈點著竹簡上的名錄,一邊道:「不妨召來一見。」

  「也好,那就見吧。」

  賈文和放下竹簡,上麵已經圈點得密密麻麻。

  「這些都是頗有才幹,卻久居下僚的官吏,可以委以重任。」

  「好。」

  賈文和取過另外一堆竹簡,「這些是洛都知名的士子。大都出身貧寒。」

  「寒門出貴子啊。」董卓連連點頭,「難得!難得!」

  「這一批是曆年來風評不佳,又沒有多少根基的官員,可以直接免官。」

  「屍位素餐!該殺!」

  「這一批就得徐徐圖之了。」賈文和指著另一堆竹簡,「裏麵諸人無不劣跡
斑班,不過都是世家大族的子弟。」

  「殺的就是他們!」

  「這些人關係錯綜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切不可操之過急。」

  董卓獰聲道:「那就一個一個殺!」

  「將軍製怒。」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什麼時辰了?」

  親衛回道:「將近午時。」

  「告訴金車騎,董某這就入宮,拜見定陶王。」

  賈文和規勸道:「將軍,不可以身犯險。還是召來為好。」

  「無妨,」董卓道:「老夫若有閃失,麾下三千兒郎豈能罷休?諒他們也沒
這個膽子!」

  董卓走了幾步,又回身道:「把我那張新製的雕弓拿上,給老趙帶去。」

  …………………………………………………………………………………

  南宮玄武門內的平朔殿已經被呂巨君縱火燒成廢墟,接見董卓的地點設在了
西側的建德殿。

  定陶王小小的身子坐在禦榻上,就像一隻盛裝的布娃娃。

  程宗揚很滿意。這小家夥雖然還是個奶娃,但畢竟是正牌宗室,坐在榻上似
模似樣——假如不是他身邊還有個阮香凝的話。

  盛姬被小紫丟去當祭品,定陶王沒了奶媽。王蕙無暇分身,卓雲君、阮香琳
和幾名侍奴各有要事,最後隻有手無縛雞之力的阮香凝還閑著,被指派照顧定陶
王。阮香凝溫柔可親的樣子確實很容易博人好感,定陶王一覺醒來,一個熟人都
見不到,連自己也被丟到宮外,居然被她照顧得不哭不鬧,凝奴這賤人也算有點
用處。

  可惜這一切在見到董卓的刹那就徹底破功。不知道是董卓肉山一樣的體形,
還是劍戟般的須髯,也不知道是他傲慢的舉止,還是凶獰的氣勢。反正一見到董
卓,定陶王就「嗚」的一聲,大哭起來。阮香凝怎麼哄都哄不住。一時間氣氛十
分尷尬。

  程宗揚隻剩仰天長歎。自打來到六朝,他也見過不少名人,可董卓的赫赫威
名仍讓他心裏發怵。自己讓董卓來見定陶王,就是想穩住這位混世魔王,至少眼
下別鬧出兵戎相見的慘劇來。結果弄巧成拙,定陶王這麼一哭,沒看到董卓的眼
珠子都快翻到後腦勺了嗎?

  最後出主意的趙充國隻好硬著頭皮道:「定陶王年紀還小。老董,走走走,
我們去喝一杯。」

  「放個奶娃在殿上,成何體統?」董卓拂袖而去,「啥酒?」

  董卓這邊一走,定陶王就止住啼哭。

  程宗揚氣得打跌,「連個孩子都哄不好?你故意的?」

  阮香凝道:「奴婢不敢。隻是……」

  眼看著定陶王小嘴又噘起來,程宗揚怕是自己剛才語氣太重,嚇住了他,不
等阮香凝說完,就趕緊走人,免得又把小家夥弄哭了。

  定陶王揪住阮香凝的衣服,依戀地依偎在她懷中。阮香凝卻是看著這個小娃
娃,愁眉不展,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主人自己的擔心。

  董卓說喝酒那是真喝,沒有什麼宴席,也沒有什麼歌舞娛人,甚至連下酒菜
都沒有,就那麼與趙充國靠在車邊,抱著酒壇你一碗我一碗喝個痛快。用來下酒
的唯有一戟一弓。弓是董卓給趙充國帶來的雕弓,戟是趙充國當年贈給董卓的短
戟,兩人無一語談及時事,隻說起以往縱橫涼州的舊事,不時放聲大笑。

  一壇酒喝完,董卓一抹嘴,上車就走。最後隻撂下一句話,「你死,我替你
撫養妻兒。我死,你給我收屍。」

  程宗揚趕出來,董卓的戰車已經旋風般駛遠了。

  「你們這是……鬧掰了?」

  趙充國摸著臉上的刀疤,破天荒地歎了口氣,「老董不該來啊。」

  金蜜鏑以皇後的名義據守南宮,劉建以天子的名義據守北宮,董卓的涼州軍
目的成迷,這一天接下來的幾個時辰,三方都陷入詭異的平靜中。

  然而平靜背後,三方都在拚命擴張勢力。劉建接連下令,召集宗室、朝臣前
來勤王。他誅除呂氏,贏得了一大批對外戚不滿者的支持,據說連早已被邊緣化
的韋玄成韋丞相也派出家人,暗中出入北宮。這倒是件稀奇事,韋玄成不受天子
待見,一向與呂氏暗通款曲,沒想到這麼快就改弦易張。

  不少人聞訊都蠢蠢欲動,直到傍晚時分,宮中傳出消息,大將軍霍子孟入宮
拜見皇後及定陶王。並且有傳聞說,大將軍陛辭時,攜著車騎將軍金蜜鏑的手,
指著北邊聲淚俱下,幾近泣血,「太後垂簾近二十年,一朝被害,屍骨無存!時
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消息一出,準備投到劉建門下的臣子紛紛止步。

  尚冠裏,霍府。

  霍子孟撓著頭上的白發,口中嘖嘖連聲,「老金急了啊。」

  嚴君平道:「未必是金車騎的主意。散播謠言這種卑鄙的勾當,隻有那個下
三濫的大行令才幹得出來!」

  長秋宮。

  程宗揚拍著大腿道:「這樣的妙計,我怎麼就想不出來呢?也就是嫂夫人,
能掐住這老狐狸的脈了!霍子孟整天躲在府裏不露頭,我讓你再躲!」

  唐衡道:「萬一大將軍出來辟謠呢?」

  「他敢!」徐璜陰惻惻道:「大將軍這時候出來辟謠,就是砸皇後和定陶王
的鍋!難道他還想投到劉建那賊子門下?哼哼,大將軍是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
眼下太後沒了,他也不用擔心再砸了牌坊。」

  詔獄。

  高智商壓低聲音,對幾名獄徒道:「……霍大將軍那哭聲,驚天動地!我在
旁邊親眼看到的!大將軍眼裏流的不是淚,是血!是血啊,全是紅的!」

  高智商說著揉了揉胸口,一陣長籲短歎,然後道:「要不是我跟董司隸有點
交情,這事我可不敢跟你們說。你們自己知道就好,千萬、別、亂、傳、啊!」

  獄徒連連點頭,接著便有人找借口離開大堂,一溜煙出去報信了。

  高智商隻當沒看到。他一路走一路散播謠言,這會兒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
舔了舔嘴唇,「寧大司農呢?還沒出來?」

  獄徒道:「放心放心。有董司隸的手牘提人,絕誤不了你的事。」

  說著一名獄徒神情驚惶地跑過來,在高智商耳邊低語幾句。

  「什麼?」高智商爬起來,差點把桌案掀翻,「寧成跑了!?」

  劉建四處招攬臣僚,程宗揚看得心急,但霍子孟不露頭,金蜜鏑不主動,直
接拿皇後的名義吧……說實話,趙飛燕的名聲還真不怎麼好使,拿出去恐怕隻能
幫倒忙。呂巨君真是個人物啊,死了還給自己添堵。想來想去,想起寧成。好歹
寧成也是九卿之一,朝中有名的能吏,身上打著天子標記的鐵杆,又是靠得住的
自己人。於是讓高智商拿了董宣的手牘,去詔獄提人。

  獄徒叫苦道:「外麵兵荒馬亂的,哪兒還顧得上牢獄裏頭?誰知道他那麼大
一個官,一點都不講究,要臉的都自殺了,他居然還坐牢,坐就坐吧,還把木枷
砸碎,爬牆頭跑了。對了,他跑的時候把同獄的犯人打暈了。那賊囚居然也想學
他越獄——我把人帶來了,要不你問問?」

  「人都跑了還問個屁啊!」高智商抬腿要走,看到階下那名囚犯,腳下一個
趔趄,差點跌倒。

  「厚道兄!救命啊!」臉腫得跟豬頭一樣的義縱叫道。

  義縱上午剛被押到洛都,投入詔獄。誰知那麼巧,會和寧成扔到一處。兩人
以前有點過節,此時相見,義縱倒覺得有些同病相憐。可惜他憐,寧成不憐。趁
他一個不留神,寧成一家夥把他敲暈了。等他醒來,地上扔著砸斷的木枷鐵鐐,
寧成早跑得沒影了。

  義縱這下可是把寧成恨到骨子裏了。這老賊跑就跑吧,居然把自己扔下,一
個人跑了。他不知道囚犯越獄,同室案犯一律連坐嗎?義縱也想跑,可他搬著木
枷剛砸了幾下,就被闖進來的獄徒抓了個現行。

  命運就是這麼不可捉摸。義縱已經絕望的時候,卻看到自己的好哥兒們手持
司隸校尉的手牘,人五人六立在堂上,裝得跟真的一樣。

  「帶走!」

  永安宮。

  劉建在殿上暴跳如雷,「該死!該死!霍子孟這廝該死!定陶王那個小畜牲
也該死!朕要禦駕親征!滅了霍子孟滿門!」

  「聖上莫急,」龐白鵠一臉油汗,「小的去請董破虜出兵,征討霍子孟。」

  「請什麼請!下詔!朕命他立刻出兵討賊!」

  「是!是!是!」龐白鵠提醒道:「要不要給董卓封個什麼官職?」

  「朝廷名器,豈可輕授予人?」劉建皺眉道:「看在他入京勤王的功勞上,
封為前將軍吧。對了,董卓那廝在做什麼?怎麼不來拜見朕呢?」

  「董將軍……在太學。」

  「太學?」劉建愕然道:「他去太學做什麼?」

  洛都太學。「董某粗武不文,治理國家,終究要靠你們這些士人。」董卓的
暴脾氣絲毫不見蹤影,言談間十二分的客氣。

  隻不過他麵對的士人,一個個麵帶菜色,說起話來都有氣無力。沒辦法,當
初洛都的小蟊賊就專門搶掠士人學子,甚至連他們禦寒的衣物都不放過。若非雲
氏頻繁接濟,早就揭不開鍋了。等城中亂起,雲氏消息斷絕,太學無人理會,此
時已斷糧數日。

  董卓也不是空手來的,聽說太學缺乏衣食,立即大手一揮,將各方貢獻的錢
糧分出一半,贈給太學一眾士人。

  傍晚時分,等劉建的使者趕到太學,董卓正與一眾剛吃飽的名士相談甚歡。
尤其是對於那些出身寒門,苦無出路卻品學兼優的士子,董卓態度和藹,不僅和
顏悅色,而且對有學問的倍加推崇,極為禮賢下士。

  董卓看過所謂的詔書,然後屏退使者,把那封詔書隨手往地下一丟,哈哈笑
道:「霍子孟老糊塗了,走的什麼臭棋!還有劉建這豎子,竟然給老夫下詔!還
封什麼前將軍!文和,見過這些士人,老夫頗為振奮啊!說,我們先敲哪個?」

  賈文和咳了一聲。他一入洛都,發現局勢極為古怪,明麵上似乎是呂氏、劉
建與皇後之爭,背地裏卻是暗流湧動,很有些來路不明的勢力在暗處大攪混水。
比如呂氏,就敗得不明不白。

  賈文和有心弄清原委,但此時已經勢成騎虎,隻有快刀斬亂麻一途,遲則生
變。

  「霍子孟。」

  董卓霍然起身,「好!我們這就去找霍子孟!」

  「來人。」賈文和喚來親兵,「去大將軍府傳訊,前將軍董卓欲前往議事,
讓霍大將軍在道旁迎候。」

  新兵一愣。讓大將軍在道旁迎候?

  賈文和道:「就這麼說。」

  「好!好!好!」董卓撫掌道:「霍子孟若是出來,我就綁了他。他若不出
來,我就滅了他滿門!」

  「非也。」賈文和道:「成敗在此一舉,請將軍小心行事。」

  …………………………………………………………………………………

  「劉建真的下詔了?」

  郭解點了點頭。

  秦檜道:「屬下親眼所見。」董卓的涼州軍是如今最大的變數,秦檜專門趕
來,與眾人商議對策。

  程宗揚喃喃道:「怎麼都不按套路來呢?」

  劉建自己被打得連宮門出不去,居然兒戲一樣下詔征討霍子孟。董卓居然也
兒戲一樣受詔了。他就算看不上定陶王這黃口小兒,難道不應該先控製住劉建,
挾天子以令諸侯,再回頭去收拾霍子孟嗎?他大腦裏難道全是肥肉,就這麼願意
被劉建當刀使?

  「不能再等了!」徐璜叫道:「立即派人截住董卓!」

  徐璜雖然惱恨霍子孟那老狐狸躲在尚冠裏不肯露頭,但不可否認,霍子孟是
皇後一方的擎天巨柱,他若有個三長兩短,皇後也不用回來了,大夥直接就樹倒
猢孫散了。

  董宣沉聲道:「假若董卓硬闖呢?跟他動手嗎?」

  董卓的三千涼州軍身經百戰,在如今的洛都城舉足輕重,假如有選擇,誰都
不想與他為敵。

  「等等!」程宗揚道:「我弄不明白啊,董卓不是應該輔佐幼帝嗎?為什麼
會選劉建那個瘋子呢?」

  「因為皇後這邊已經有霍大將軍和金車騎,」唐衡道:「他即便輔佐幼帝,
也隻能排第三位。況且,董破虜一直不喜歡大將軍。」

  平心而論,董卓罵金蜜鏑那番話,並非一無是處。在董卓眼裏,霍子孟隻是
貪圖一己之利的權欲之徒。問題是易地而處,董卓就能做的比霍子孟更好嗎?

  程宗揚一點也不相信董卓,可從董卓入京之後的行事來看,也許董卓本心真
不壞,而是實心實意想為出身寒門的軍人、士子找一條出路,可他的做法最後隻
是激化了矛盾,使得局勢一發而不可收拾。好心辦壞事這種例子實在太多了,何
況董卓本人也不是什麼純潔無瑕的天使。

  「金車騎呢?他知道了嗎?」

  趙充國大步進來,「金車騎已經下令,全軍出動,攻打永安宮。」
best2top 發表於 2017-8-2 13:07
【六朝雲龍吟】 第39集 作者:弄玉,龍璿

 第五章

  程宗揚忽然壓力一輕,卻是小紫用妖鈴吸走陰魂。他鬆了口氣,「四哥,你
一路遇到別的人了嗎?朱老頭,兩個太監?還有趙皇後她們?」

  斯明信搖了搖頭。

  「那四哥知道出口在哪裏嗎?」

  斯明信用力一點頭。

  太好了!這鬼地方自己一點都不想多待。程宗揚道:「在哪兒?」

  斯明信轉身往黑暗中走去。

  「滾開!」雲丹琉喝道。

  那條母狼在幾頭魘狼的攻擊下,被咬得遍體鱗傷,仍拚命護住腹部。雲丹琉
看不過眼,過去將圍攻的魘狼踢開。

  那些魘狼分出首領之前,把全部的力氣都放在攻擊同類上,對雲丹琉理都不
理。但被踢開幾次,它們失去攻擊母狼的興致,轉頭彼此嘶咬起來。那條母狼深
深看了雲丹琉一眼,然後一瘸一拐地鑽進黑暗中。

  斯明信站在前方,等他們跟上,才轉身繼續往前。四哥是個熱心腸,可惜不
喜歡說話。程宗揚隻好閉上嘴,緊跟在斯明信身後。

  斯明信不時停下腳步,側耳傾聽,片刻後朝某個方向走去。

  程宗揚很想問問四哥是怎麼用耳朵認路的,最後還是忍住了。

  「是水聲。」小紫說道。

  程宗揚使勁聽了一會兒,也沒聽到有什麼水聲。

  「這條通道是往上的,大概在秘境的頂層。秘境最初是靠水力開啟,永安宮
的湖水從暗道流動,會發出聲音。」

  「你聽到了嗎?」

  「我猜的。」

  程宗揚隻好放棄。難怪四哥不愛說話,有這耳力,肯定喜歡安靜。

  半個時辰之後,斯明信在一處岩石前停住腳步,他蹲下身,伸手在岩石下方
摸了摸,眼中流露出一絲罕見的表情。

  程宗揚也試著摸了摸,在岩石下方有一處刻痕,依稀是嶽鳥人的畫押。

  「四哥,你就是從這裏進來的?」

  斯明信點了點頭。

  「那怎麼出去?」

  斯明信將岩石推開,露出後麵一道門戶狀的空間,「閉氣。別呼吸。」

  程宗揚硬著頭皮道:「我先來!」

  他踏進門戶,下一瞬間整個人都浸在水中,即使有斯明信的提醒,還是險些
嗆住。程宗揚屏住呼吸,一邊打量著四周,隻見周圍一道圓桶狀的石牆。他怔了
一下,才意識到自己是在一口井內。

  …………………………………………………………………………………

  洛都。上津門。

  洛水停航多日,這座洛都以往最繁忙的水運出口已不複平常的喧囂。尤其是
天子駕崩以來,變故橫生,城中的廝殺曠日持久,各方勢力在兩宮你來我往,血
戰不休。出城躲避戰亂的民眾也不會選擇停航的水路,一時間上津門像是被人忘
卻一樣,冷冷清清。

  一輛馬車傾覆在積雪的道旁,周圍倒伏著數具屍體。兩名洛幫漢子從車上搬
出最後一批財物,正待離開,忽然停住腳步。

  遠處傳來鐵甲碰撞的輕響,隱約還有在雪地上行走的沙沙聲。

  一隊人馬從霧靄中隱隱現出輪廓。

  那些軍士身材高大,頭發盤成椎髻,肩荷長戈,腰佩長刀。他們不僅皮膚粗
糙,連身上的鐵甲也被磨出無數細小的劃痕,似乎在塞外的風沙之地征戰多年。

  兩名洛幫漢子丟下包袱,轉身欲逃。背後弓弦聲響起,兩支羽箭後發先至,
狀如斧刃的箭頭直接將兩人後頸劈開,鮮血扇麵般噴濺出來,濺落在泥濘的雪地
上。

  前麵的軍士用長戈將屍體撥到一旁,清出道路。兩隻包袱掉在地上,金燦燦
的錢銖灑了一地,那些軍士卻視若不見,魚貫進入城門。隊伍後麵,幾匹健馬拖
著載滿輜重的大車,「吱啞吱啞」碾過雪地。隨車護衛的軍士將金銖收入筐中,
扔在車上。

  「大將軍令!」一騎飛駛而來,遠遠便亮出令箭。

  正在行進的隊伍沒有絲毫停頓,隻是朝兩邊分開,讓出道路,繼續行進。隊
伍中間,一個身披鐵甲的胖子靠在戰車上,他滿麵須髯,肥壯魁梧的身體猶如一
座肉山。

  騎手高聲道:「可是破虜將軍董卓?」

  那胖子正用一柄短戟剔著指甲,聞言坐直身體,長聲笑道:「正是董某。」

  騎手滾鞍下馬,奉上軍令,「大將軍有令!天子駕崩,諸軍服喪三月,邊郡
諸將即刻趕赴京師。遲疑觀望者,斬!從者逾十人者,斬!拒不奉令者,斬!」

  董卓身邊一名瘦削的文士接過軍令掃了一眼,淡淡道:「可有虎符?」

  「大將軍吩咐,此令並非調兵,不需虎符。」

  「兩宮印璽?」

  「大將軍吩咐,召集邊將,隻需大將軍令。」

  董卓哈哈笑道:「我若問大司馬的署名,大將軍也吩咐過用不著是吧?」

  「正是!」那騎手道:「董將軍,你帶麾下人馬入京,已經逾令。請立刻遣
軍士出城!」

  董卓用短戟拍著膝蓋,「文和?」

  文士把軍令收入袖中,「既無虎符,又無印璽,以屬下之見,恐有偽詐。」

  「好!」董卓高聲讚道:「文和說得對!華雄!」

  話音剛落,車旁一名身材雄偉的將領雙腿一夾,戰馬躍出,揮刀將那騎手斬
為兩段。

  鮮血像噴泉一樣狂噴出來,將雪地染得鮮紅。

  戰車旁還押著一名俘虜。身著繡衣的江充被人五花大綁,捆在馬鞍上,他梗
起脖子,費力地叫道:「董破虜!你如今可該相信了吧!」

  董卓哈哈道:「本將軍若是不信,何必來此?」

  江充叫道:「天子駕崩,傳聞為呂氏所弑!如今霍大將軍閉門不出,不知生
死。江都王太子劉建糾集壯士,平定呂氏之亂,眼下急需將軍帶兵救援!」

  「胡言亂語!」戰車另一側,一名使者同樣被捆在馬鞍上,他大叫道:「江
充狗賊!你身為北宮使者,竟然與反賊勾結!聖上駕崩,呂大司馬漏夜入宮,連
日來衣不解帶,忠勤之貌,中外共睹!豈知逆賊劉建陰謀篡位,糾結亡命,犯上
作亂!如今射聲校尉呂巨君已率大軍入宮,劉建賊子死而無日!」

  江充叫道:「呂巨君早就死了!太後更是下詔誅殺呂冀!董將軍!呂氏已經
完了!如今聖上正是用人之際,請將軍即刻入宮!有將軍這三千百戰雄師,大局
可定!時機稍縱即逝,切不可自誤啊!」

  兩名使者捆得跟粽子一樣,還吵得奮不顧身。董卓側了側身子,換了個舒服
的姿勢,一手握戟,一手拂著須髯道:「兩個措大,吵得人心煩。劉建那小子,
我記得是個草包,竟然能和呂氏鬥到現在……不知宮裏究竟是何情形?」

  賈文和道:「連劉建都能圖謀大位,可見亂象。」

  董卓道:「太後垂簾多年,積威尚在,劉建那草包竟然能鬥得過她?可惜城
中局勢太亂,我手下這些涼州男兒隻會上陣廝殺,讓他們打探消息,連個屁都打
探不出來……天下大亂,為之奈何?」

  賈文和道:「亂世方出英雄。」

  「不錯。」董卓站起身,他雙手扶軾,望著近在咫尺的洛都門戶,眼中最後
一絲敬畏也消失不見,沉聲道:「大丈夫當立蓋世功業!」

  他放聲喝道:「我涼州軍!威武!」

  涼州軍齊聲應道:「威武!威武!」

  …………………………………………………………………………………

  洛都,治觴裏。

  裏坊外的十字街口,兩軍遙遙相對。司隸校尉董宣橫刀在前,身後千餘隸徒
手持長矛,如同密林。

  對麵數百名劉建召集的仆僮聚成一團,一名內侍躲在數名拿著長刀的亡命徒
背後,尖聲道:「董臥虎!你要造反嗎!」

  董宣道:「長秋宮安在?」

  「咱家都告訴你了!」那內侍叫道:「長秋宮被賊人攻破!擄掠一空!趙皇
後和定陶王不見蹤影,多半已經死在亂軍之中。

  董臥虎!你效忠的趙皇後已經沒了!明白的,趕緊放下兵器,隨咱家入宮,
覲見新君!「

  「我再問你一遍,長秋宮安在?」

  「沒了!全沒了!」

  董宣道:「讓開。」

  「聖上有令,為防止奸細,此地禁止通行!」

  董宣手一揮,「殺退他們。我帶你們去找金車騎!」

  隸徒轟然應是。

  雙方大戰一觸即發,一支軍隊出現在十字街口的另一端。

  一名涼州武將縱馬上前,喝道:「破虜將軍在此!放下兵刃!聽候發落!」

  內侍叫道:「我乃……」

  話音未落,那名涼州武將便挽起長弓,一箭射中那名內侍的麵門。那內侍像
被重錘擊中,仰麵倒地,眼看是不活了。亂軍呆了片刻,然後像受驚的蜂群一樣,
四散而逃。

  董宣沉聲道:「我乃……」

  那名涼州武將張弓搭箭,又是一箭射出。董宣手腕一翻,揮刀將那支羽箭磕
飛,喝道:「……司隸校尉董宣!」

  那名涼州武將勃然大怒,正待催動戰馬上前搏殺,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高呼。

  「可是臥虎董宣?」

  「正是!」

  董卓哈哈大笑,「果然是某家同宗!好身手!好漢子!」

  董宣柱刀在地,「董破虜?」

  「正是某家。」董卓立在戰車上,笑道:「久聞洛都臥虎,名震天下!今日
一見,名不虛傳。」

  董宣道:「董破虜勒兵入京,可有軍令?」

  董卓坦然道:「無有。」

  「霍大將軍已然下令,嚴禁邊軍入京。」

  「霍子孟老糊塗了。」董卓大笑數聲,然後毫不客氣地說道:「朝中袞袞諸
公,盡是些酒囊飯袋!如今天子駕崩,國本動搖,天下振蕩,都是這幫老朽的罪
過!他有何臉麵向某家下令?」

  「如今京師大亂,董將軍無詔入京,隻會愈演愈亂。」

  「滄海橫流,方顯男兒本色。」董卓微微傾身,沉聲道:「董臥虎,你可願
與某家一道,匡扶漢室?」

  董宣道:「無詔而行,非臣子所為。」

  董卓點了點頭,「可惜了。」

  董宣握緊刀柄,嚴陣以待。

  董卓放聲大笑,「你個董臥虎,以為某家要對你動手?」他指著董宣背後的
隸徒,傲然道:「你這點人手,豈是我涼州健兒一合之敵?好好守你的城門!若
是彈壓不力,致使城中盜賊蜂起,小心某家平叛之後,找你問罪!」

  包鐵的車輪碾開冰雪,往宮城行去。那名涼州武將挽弓追上戰車,「那些隸
徒進退有度,非是烏合之徒,萬一擾我後路,不可不防。」

  「蠢才!」董卓虎著臉道:「難道把他們都殺光嗎?沒有這些隸徒彈壓,城
中隻會更亂。況且那位董臥虎……嘿嘿,倒是好漢子。」

  「將軍差矣!」江充道:「董宣乃長秋宮走狗!萬萬留不得!」

  旁邊的華雄一掌摑在江充臉上,「讓你說話了嗎?閉上你的狗嘴!」

  大軍一路前行,沿途裏坊大門緊閉,積雪的長街到處是斑駁的血痕和散亂的
屍體。越靠近宮城,路上屍骸越多。其中一處裏坊大門洞開,顯然被人劫掠過,
坊內伏屍處處,還有一些衣衫華麗的貴人被斬去首級,隻剩下無頭的屍身倒在雪
中。

  「殺得好!」董卓撫掌大笑,「殺得好!」

  賈文和咳了一聲。

  董卓笑道:「是某家失態了。先生莫怪。」

  賈文和拱手道:「不敢。」

  「方今果如先生所言,朝廷之爭,已經是不死不休。」董卓道:「倒是省了
某家不少工夫。」

  江充腫著臉道:「將軍可是信了吧!」

  賈文和歎聲道:「眼見為實,哪裏還能不信?主公,都是屬下之誤,錯怪江
繡使了。」

  「不錯!不錯!」董卓哈哈笑道:「來人啊!快給江繡使鬆綁。」

  江充手腳早已被捆得麻痹,從馬上解下,險些栽倒在地。雖然在董卓軍中吃
了不少苦頭,可他此時心頭一陣狂喜。自己改投門庭,原本就不怎麼受人待見,
幸虧自己知道太後暗中召董卓入京,要緊關頭為了保住性命,向劉建泄漏內幕,
並且主動請纓,前去遊說董卓,將涼州軍引為天子臂助。如今大功告成,自己搖
身一變,成了天子的輔政元勳,怎能不欣喜若狂?

  「牛輔!」

  方才挽弓的武將躍馬上前,「將軍!」

  「你親自帶人,送江繡使回宮。就說董某大軍隨後便到,在南宮玄武門前拜
見天子。」

  「是!」

  董卓執著江充的手道:「貴使回去請稟報天子,董某對漢室忠心耿耿,絕不
容異姓篡逆!」

  江充道:「將軍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

  牛輔帶著一哨兵馬,擁著江充往南宮奔去。

  另一名呂氏使者臉色煞白,想求饒,喉嚨裏卻發不出半點聲音。賈文和親自
上前,解開他的繩索,把他扶下馬背。

  「劉建,豎子耳。」賈文和道:「太後秉國二十年,天下大治,功業自在人
心。天子駕崩,自當由太後垂簾,擇宗室賢者繼位。劉建一介匹夫,居然冀圖大
寶!人神共憤!天地不容!」

  呂氏使者一臉懵懂,這情節轉捩太快了,剛才還信誓旦旦地效忠新天子,怎
麼一轉眼就罵上了?

  賈文和從袖中取出一幅帛書,在使者麵前展開,「貴使請看。」

  使者看了幾眼,那是劉建用天子名義下的聖旨,召破虜將軍董卓帶軍入京,
平定呂氏叛亂。上麵用的印璽不是通常征召大臣用的天子行璽,也不是發兵用的
皇帝信璽,而是傳國玉璽。

  「咦?這……這……」呂氏使者大驚失色。

  「貴使想必已經看出來了。」賈文和沉聲道:「這詔書上用的傳國玉璽,乃
是偽印。」

  「賊……賊子敢爾!」尋常印璽倒也罷了,可居然偽造傳國玉璽!這是要造
反啊!

  「方才將軍所為,隻是為了穩住逆賊。派出心腹,也是為了一探虛實。」賈
文和道:「將軍引兵入京,是奉太後的懿旨。劉建逆賊,偽造印璽便以為能騙過
將軍,這點鬼蜮伎倆,著實可笑,其人無德無信無義,令人齒冷。」

  呂氏使者如絕處逢生,期期艾艾道:「將軍可……可是效忠太後?」

  「當然!」董卓站起身,鐵甲「鏘鏘」而響,豪聲道:「老臣對太後一片忠
心,天地可鑒!天子駕崩,國失君上,太後痛失孝子。老臣此番入京,唯太後之
命是從,豈容逆賊肆虐!」

  呂氏使者「撲通」跪下,聲淚俱下地說道:「將軍……厚義啊!」

  賈文和道:「貴使不必擔心。將軍既然入京,必能匡扶社稷。還請貴使聯絡
太後和劉呂宗親,一同平定劉建之亂。」

  「將軍放心!都包在我身上!將軍在京中還沒駐處吧?我們呂氏在尚冠裏有
幾處宅院,願一並獻與將軍。」

  董卓與賈文和對視一眼。賈文和道:「閣下好意,我們心領了。此事待將軍
赴北宮拜見太後再說。」

  呂氏使者連聲道:「也成!也成!」

  董卓派了幾名親兵送走呂氏使者,一邊把玩著短戟,一邊道:「呂氏已經是
驚弓之鳥,亂了方寸了。」

  「身為太後使者,不想著引兵入北宮拱衛太後,反倒想著把軍士都拉到永和
裏,替他看家護院。」賈文和道:「即便是養條狗也知道護家,而不是光護著它
的狗窩。」

  董卓大為快意,撫掌道:「文和說得好!呂氏這幫畜牲!連狗都不如!」

  賈文和屈指說道:「朝中諸方勢力,無非宗室、外戚、世族、豪強。眼下呂
巨君身死,呂氏族中再無人可用,太後孤掌難鳴。經此一難,外戚一方已經不成
氣候。」

  「宗室怯懦不堪大用。劉建心險而性偏,舉止狂悖,無人君之相,屬下料其
不能成事。」

  賈文和屈下第三根手指,「朝中重臣,天子在位時已經著手更迭,陸續棄用
太後舊臣,出身平民如董宣之輩多有擢拔。然此前算緡令,天子近臣幾被一掃而
空。朝中碩果僅存的重臣,唯有霍子孟、金蜜鏑五六人耳。」

  賈文和屈下第四根手指,隻留下最後一根拇指,「至於軍中勢力。衛尉軍早
已殘破,北軍八校尉經此一役亦是蕩然無存。

  方今天下,外戚、宗室隻手遮天,世家、豪強盤根錯節,俊傑之士懷才不遇,
果毅之徒有誌難伸。如今能力挽狂瀾者,唯有將軍。「

  董卓躊躇滿誌,「天下英雄,舍我其誰!傳令!進軍北宮!」

  …………………………………………………………………………………

  雲丹琉雙腿一擺,從井底升起。程宗揚攀在井壁上,朝她擺擺手,一邊用刀
柄敲打著井壁,一邊趴在上麵傾聽。

  雲丹琉浮出水麵,等程宗揚一口氣耗盡,從井下上來,才問道:「你在找什
麼呢?」

  「出來的門戶。」程宗揚道:「我敲了幾處,都是實心的。按說四哥能聽到
水聲,肯定不會隔得太遠。如果把門戶找出來,挖個洞進去,也不用每次都搞什
麼傳送。」

  「武帝既然設下秘境,肯定不會那麼容易就挖穿。」

  說話間,齊羽仙、呂雉、罌粟女先後上來,最後出來的是小紫。六個人再加
上一條小賤狗擠在一口井中,幾乎動彈不得。

  小紫笑道:「太後娘娘的胸好大,擠著好舒服呢。」

  呂雉哼了一聲,一手攏在胸前。

  罌粟女道:「胸大了不起啊?想擠是吧?你往主子那邊擠啊。」

  齊羽仙道:「雲大小姐胸也很大啊。」

  雲丹琉示威般挺挺胸,「我胸大怎麼了?你不服?」

  小紫道:「真好玩。程頭兒,你也來擠啊。」

  程宗揚一陣頭大,「別鬧了。四哥呢?怎麼沒上來?」

  小紫道:「他說要留在裏麵看看。說不定還能遇上其他人。」

  頭頂傳來一聲女子的低喝:「誰在下麵?」

  程宗揚一怔,這聲音聽起來好耳熟。怎麼好像是奸臣兄家那位嫂夫人……

  小紫揚聲笑道:「蕙姊姊,救命啊。」

  「啊?你們稍等!」

  程宗揚一頭霧水,真是嫂夫人?居然跑到通商裏自己家裏了?有沒有這麼巧
啊!

  片刻後,井外傳來腳步聲,有人叫道:「師父!是你嗎?」

  程宗揚精神一振,叫道:「小兔崽子!扔條繩子下來!」

  「來了!來了!」高智商一迭聲叫道:「快拿來!快拿來!」

  繩子垂下,程宗揚攀緣而上。高智商、徐璜、唐衡等人都趴在井口,眼巴巴
望著下麵。

  「師父,你不是去北宮了嗎?怎麼在井裏?」

  「你們怎麼跑到通商裏了?長秋宮呢?失陷了嗎?」

  程宗揚爬出井口,隻見外麵金樓玉闕,哪裏是通裏商?明明是長秋宮。

  王蕙笑道:「公子好生神出鬼沒。」

  「嫂夫人,你怎麼到宮裏來了?」

  王蕙道:「郭大俠派人把定陶王送來,妾身才知道長秋宮出事了。如今局勢
瞬息萬變,消息傳到通商裏,總晚了一步,妾身才鬥膽入宮。」

  高智商叫道:「下麵還有人呢!」

  接著上來的是雲丹琉,高智商一臉佩服,也就是自家師父了,在井底下還帶
著女人。

  然後是齊羽仙、呂雉、罌粟女一個接一個上來,把高智商看得橋舌難下,師
父出去一趟竟然帶了五個女人,太氣派了!

  徐璜和唐衡表情古怪,別人倒也罷了,怎麼太後也在?看樣子,似乎還成了
階下之囚。這位程大行的手段真是神鬼莫測。

  程宗揚一邊運功蒸幹衣物,一邊問道:「眼下情形怎麼樣?」

  高智商苦著臉道:「師父,出大事了。皇後……丟了。」

  「嗯,她被黑魔海的人擄到北宮,我已經把她救出來了。」

  高智商一拍額頭,「謝天謝地!我有個好師父!」

  高智商弄丟了皇後,正提著心,擔憂不已,誰知轉眼就被師父救出來了。有
個師父給自己擦屁股,這感覺真爽。

  王蕙道:「皇後殿下現在何處?」

  「她在一個地方,暫時回不來。你們別擔心,應該沒事。」程宗揚道:「會
之他們呢?有消息嗎?」

  「已經聯絡上了。拙夫已經與郭大俠等人會合,眼下都在北宮。」

  「被困住了?」

  王蕙搖了搖頭,「妾身與拙夫商量,他們留在北宮,看有沒有機會把宮門打
開。」

  高智商道:「師父,你還不知道吧?金車騎親自率軍與劉建的叛軍大戰,劉
建軍大敗,連軍師蒼鷺都被殺了,眼下金車騎駐軍北宮朱雀門外,隨時準備攻打
叛軍。」

  「蒼鷺死了?」程宗揚一臉的不可思議。別說自己想不到,恐怕劍玉姬那賤
人也想不到,蒼鷺會被幹掉吧?

  王蕙三言兩語,說了眼下的局勢。卓雲君、驚理等人已經返回通商裏。王蕙
把阮香琳留下,自己帶著阮香凝和定陶王來到長秋宮。

  劉建手中的正規軍幾乎全部投降,隻剩下一堆烏合之眾把守北宮。而己方勢
力飛速膨脹,隨著呂氏覆滅,除了劉建那個跳踉小醜,再沒有其他對手。局勢順
利得讓自己都不敢相信!

  王蕙道:「久戰而疲,如今金車騎麾下幾乎都是疲兵。若非如此,金車騎也
不會駐軍宮外,遲遲沒有攻城。」

  「但劉建也隻剩下一堆家奴不是嗎?」

  「武庫被焚,金車騎手中缺乏攻城的器械,倒是劉建一方兵甲充足,單是勁
弩都幾乎人手一張。」

  弩弓殺傷力極強,即使拿在家奴手中,也能輕易射殺一名精銳軍士。有幾千
張勁弩守城,還真不容易打下來。

  徐璜道:「何況還有涼州軍。」

  程宗揚心頭劇震,「董卓入京了?」

  「半個時辰之前,董卓率三千涼州軍入上津門。此時大概已經過了西邸。」

  三千涼州軍?程宗揚遍體生寒,半晌才道:「他是來幫誰的?劉建,還是太
後?」

  「董卓聲稱是來吊祭天子,對朝中局勢不抱任何立場。」

  「鬼話連篇!」

  「程大行所言極是。」唐衡憂心忡忡地說道:「董破虜此人野心極大。據說
連霍子孟和金車騎都不被他放在眼裏。」

  「董卓的野心……」程宗揚冷笑道:「比他的肚皮都大!」

  王蕙微笑道:「董卓的涼州軍雖強,可他來的並不是時候。」說著她往旁邊
一讓,露出後麵一條大漢。

  程宗揚驚喜交加,「老敖!」

  「程頭兒,」敖潤咧開大嘴,「我們帶著人馬來了!」
best2top 發表於 2017-8-2 13:06
【六朝雲龍吟】 第39集 作者:弄玉,龍璿

第四章

  「我有個主意,」小紫笑道:「不如我們來競價。每一件東西我們都給出價
格,誰出的價高,誰拿東西。另一個人拿錢。這樣才公平,也免得因為挑肥揀瘦
傷了和氣。」

  仇雍不禁心動,這主意不錯,確實很公平。

  「尊者不可!」劍玉姬知道仇尊者閉關多年,若非因為殤振羽,現在還在閉
關,長久與世隔絕,人都有些迂了。這主意看似公平,但憑程氏商會的財力,恐
怕己方競到最後,一件東西都撈不到。

  仇雍專門叫上劍玉姬,就是為了拾遺補闕,當即道:「不行。」

  「仇尊者,你可是錯過了一個發財的好機會呢。」

  仇雍道:「若是遇險?」

  「各憑天命。」

  「若有爭議?」

  「按宗門成規處置。」

  仇雍點點頭,對劍玉姬道:「我說得沒錯吧?她也是講規矩的。隻要按規矩
來,盡可商量。不一定非要動手。」

  劍玉姬心下苦笑,這位仇尊者還是吃的虧太少。假如一開始就動手,一個子
兒都不用分出去。結果現在平白分出去五成收益。

  那個碧鯪族的小姑娘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一樣,笑道:「安啦。要不然你們
連五成都拿不到呢。」

  劍玉姬展顏一笑,算是揭過此節。畢竟有這個鬼精靈的丫頭專心搗蛋,一門
心思扯自己後腿,還真可能雞飛蛋打。

  仇雍對劍玉姬道:「你來安排吧。」說著他麵對著青銅大門,盤膝坐下,閉
目不語。

  劍玉姬開口道:「聞姨。」

  聞清語上前,手裏提著一隻革囊。即使周圍光線極暗,革囊上的五彩長綬仍
然鮮豔奪目,使得程宗揚眼角狠狠跳了幾下。

  「長秋宮的印璽!」雲丹琉叫道:「還給我!」

  齊羽仙奇道:「咦?雲大小姐什麼時候受封的長秋宮,正位皇後了?」

  雲丹琉臉一紅,凶巴巴道:「要你管!」

  聞清語走到長明燈旁,從革囊中取出那枚「皇後之寶」的印璽,放入凹槽。

  麵前的青銅大門毫無動靜,劍玉姬又喚道:「西門。」

  西門慶捧著一隻木匣,越眾上前,在另一側長明燈下站定,然後打開木匣。

  木匣剛一打開,一道瑩潤的白色光澤便從匣中透出,光芒並不耀眼,卻有種
君臨天下的氣質,讓一旁的長明燈都黯然失色。

  匣內是一枚四寸大小的玉璽,玉質純白如脂,璽上的印鈕是五條盤龍,鱗爪
張揚,虯須飛舞,栩栩如生。聞清語手中的皇後之寶已經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稀世
美玉,但與這枚玉璽相比,判如雲泥。

  「這是……傳國玉璽?」程宗揚雖然沒親眼見過那枚象征漢國至高無上權力
的傳國玉璽,但這枚玉璽拿出來,什麼璽都得靠邊站。

  「可傳國玉璽不是在劉建手裏嗎?」

  那小子都拿著玉璽下過多少道詔書了,難道他手裏的是個假貨?

  劍玉姬笑而不語。

  齊羽仙奚落道:「劉建知道什麼真假?」

  「你們還真會玩啊。劉建拿假璽下了那麼多詔書,回頭被人揭穿,他這個假
天子還不得被人生吃了?」

  齊羽仙奇道:「程少主是替劉建擔心嗎?」

  「……你們可真夠黑的,枉劉建那麼信任你們,你們倒好,一開始就給他下
好套了。」程宗揚歎道:「跟你們交朋友,睡覺都得睜著一隻眼。」

  西門慶將玉璽放入凹處,兩側的長明燈光焰忽然一跳,然後盤旋而起。程宗
揚這才注意到,那兩盞長明燈的燈芯不知是何物製成,燃燒不知多少歲月,依然
光潔如新。兩道光焰越拉越長,竟然在空中幻化成龍鳳的圖案。

  青銅大門上那對龍鳳被變幻的光焰映照,金鑄的鱗羽仿佛浮動起來。與此同
時,高處紅寶石嵌成的鳳目和低處深黑色的龍睛光華流淌,直如活物,似乎隨時
都會從青銅大門上飛出來一樣。

  「朱梟。」

  「赤狸。」

  「紫鸞。」

  隨著劍玉姬的召喚,兩男一女從人群中走出,他們各自拿著一隻革囊,但囊
外沒有彩綬,裏麵裝的也不是印璽,而是三顆人頭。

  這三個人自己居然都認識——中壘校尉劉子駿、虎賁校尉劉箕、步兵校尉劉
榮!

  劉子駿死於亂軍之中,劉箕被劉建下令斬殺,這兩個死得早,被人拿走首級
不算意外。可劉榮一直帶著步兵軍,不知什麼時候也被劍玉姬借走頭顱,看來是
不準備再還了。

  劉子駿和劉箕已經死了有些時候,但不知巫宗的人用了什麼秘法,斷頸處血
跡尚新。

  劍玉姬拿出一支朱紅色的珊瑚筆,深紅色的筆鋒在革囊中蘸滿鮮血,然後點
在龍睛上。

  龍睛微微一閃,隨即又沉寂下去。

  劍玉姬換了一隻革囊,執筆再點,這次卻毫無動靜。

  不待劍玉姬開口,那人便收起革囊,往後退去。

  劍玉姬第三次落筆,龍睛重新閃動了一下,雖然還很微弱,但比第一次明亮
了許多。

  三顆人頭能有一顆有用,已經足夠讓人滿意。劍玉姬不斷落筆,隨著鮮血的
滲入,那對龍睛越來越亮。等最後一隻革囊中的鮮血堪堪用盡,冥冥中忽然傳來
一聲龍吟。

  「去!」劍玉姬低叱一聲,朱筆揚起。

  革囊中殘餘的鮮血順著筆鋒所指,飛上大門,濺在丹紅的鳳目中。

  隨著一聲清越的鳳鳴,門側那行鮮紅的字跡仿佛有鮮血湧入,沿著筆劃迅速
擴散,一點一點變得血紅。與此同時,厚重的青銅大門發出沉悶的「軋軋」聲,
緩緩打開。

  密閉的門縫中忽然透出一道光線,變幻的光影映得人眼花繚亂。程宗揚屏住
呼吸,望著逐漸開啟的青銅大門,一邊不動聲色地握住刀柄。

  就在這時,那個正在變紅的「劉」字突然一滯,擴散的血痕仿佛失去路徑,
在字跡上滾動片刻,然後猛地從雜亂的刻痕中滲出,淋淋漓漓淌落下來。

  接下來,眼前的局麵就整個亂了套了。鮮血爭相從各處字痕上流淌下來,像
小兒塗鴉一樣混成一團。剛才還充滿神秘色彩的龍吟鳳鳴之聲,這會兒就像生意
正好的雜貨鋪一樣,你一聲我一聲叫個不停,簡直是逼格掃地,斯文喪盡。

  長明燈的光焰也不甘示弱的扭動起來,那對幻化出的龍鳳圖案神聖全無,像
跳大神一樣在空中一通亂擰,最後放了兩團不大不小的煙花,重新變回兩朵昏暗
的火苗。剛剛開啟一線的青銅大門像被人踢了一腳似的,「呯」的合緊,所有的
聲息同時消失,再也沒有動靜。

  在場的眾人怔了半晌,然後齊刷刷抬起頭,望向門側那個被人用利器胡亂劃
過的「劉」字。

  程宗揚心裏毫無波瀾,甚至有些想笑。每次遇上嶽鳥人的遺物,自己都有種
大開眼戒的感覺。這鳥人太會玩了。劍玉姬算無遺策,妙計無雙,翻手為雲,覆
手為雨,輕而易舉搞定天子,先搶永安,再掠長秋,出入兩宮如入無人之境,玩
弄漢國於掌股之上,手握傳國玉璽和皇後之寶,天下莫與爭鋒。然後呢?

  遇到嶽鳥人,還不是一腳踩上狗屎?

  程宗揚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然後充滿同情地欣然說道:「怎麼了這是?
玩砸了?」

  劍玉姬麵色平靜,隻微微顰眉。

  齊羽仙神情凝重,遠遠看著仙姬執筆的手掌。

  「我猜吧,可能是血還不夠純,」程宗揚道:「要不要再多找幾個宗室放放
血?」

  西門慶臉色十分難看,他衣袖一卷,收起玉璽。一旁的聞清語也收起皇後之
寶,放回囊中。

  仇雍負著雙手,望向緊閉的青銅大門,良久道:「走吧。」

  仇雍頭也不回往來路走去。巫宗諸人緊隨其後。

  程宗揚道:「這就走啊?不多坐一會兒?」

  劍玉姬輕笑道:「此地群狼環伺,妾身不敢多留。公子英雄虎膽,不妨暫停
片刻。」

  程宗揚心頭一緊,「什麼意思?」

  劍玉姬等人加快腳步,不多時便消失在黑暗中,四周重歸寂靜。

  程宗揚越想越不對,「我們也走!」

  雲丹琉道:「哪邊?」

  周圍八條通道,除了被青銅門封住的一處,劍玉姬等人走的一處,還剩下六
條。程宗揚想也不想,便指著離劍玉姬等人最遠的一條,「這邊。」

  呂雉冷笑一聲,「如果是我,絕不會選那條。」

  「為什麼?」

  呂雉笑而不語。

  程宗揚有心給她一刀,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齊羽仙道:「若是讓娘娘來選,走哪條合適呢?」

  呂雉指向對麵一條通道。

  雲丹琉道:「讓你選呢?」

  齊羽仙道:「我選旁邊一條好了。」

  「那這三條都不選。」雲丹琉道:「我們選這邊!」

  齊羽仙道:「大小姐好重的戒心。」

  雲丹琉不屑道:「我縱橫海上的時候,你還沒發育呢。」

  那條通道與來時截然不同,一進去就是長長的階梯,長得仿佛沒有盡頭。一
直走了半個時辰,階梯終於消失,腳下變成一條碎石鋪成的小徑。

  程宗揚拿起手電筒四處照射,隻見小徑兩旁是成片的林木,不過樹木早已焦
枯,枝葉化為灰燼,隻剩下參差不齊的樹幹,一片漆黑。

  「這不會要變成煤吧?」程宗揚用刀背磕了磕,硬梆梆的樹身猶如石質。

  一直蜷在齊羽仙懷裏的雪雪忽然抬起頭,它在空中嗅了嗅,然後掙脫出來,
撒開四條小短腿,往林中奔去。

  眾人對視一眼,然後追了上去。

  雪雪一口氣奔出裏許,周圍全是焦炭般的枯林。突然程宗揚眼睛一亮,看到
林中一個人影。

  罌粟女靠在一根焦木上,她像是從高處落下,半身都沾滿黑灰,手臂也擦破
了一大塊。

  「主子!」罌粟女掙紮著站起身,一邊向他們招手。

  程宗揚大喜過望,對雪雪誇讚道:「真看不出,你他娘的還是條警犬呢!」

  這種地方光線全無,倒是狗鼻子派上了大用場。

  「就你自己嗎?其他人呢?」

  「奴婢隻看到一道白光,然後就落到這裏。」罌粟女道:「這地方什麼都看
不見,到處都黑糊糊的。」

  雲丹琉道:「受傷了嗎?」

  「沒有。就是摸著黑走,撞了好幾次。」

  眾人說話時,雪雪還在撒著歡地往前跑。程宗揚一看有門,趕緊追上。

  這次又跑出裏許,林中現出一個人影。

  楚雄躺在一棵焦枯的樹木後麵,雙目緊閉,臉色因為失血而一片蒼白。

  陶五這個世仆運氣倒是不錯,昏迷不醒還能碰上自己。大家雖然沒有什麼交
情,但總不能見死不救。

  程宗揚走過去,準備把他背上,可剛繞過枯木,他渾身的汗毛便猛然乍起。

  一隻漆黑的生物伏在楚雄身上,聽到動靜,它從楚雄腹腔中抬起血淋淋的腦
袋,然後示威般張開嘴巴。

  它頭顱看似不大,可嘴巴張開的幅度簡直如同一條鱷魚,好像整個腦袋都裂
開一樣,隻剩下一張血盆般的嘴巴,露出猙獰可怖的利齒和腥黑色的舌頭,零亂
的血肉和內髒掛在它齒間,不斷滴落。

  這怪物似乎正在嚎叫,但耳邊聽不到任何叫聲,隻能感覺到發絲微微振動。
程宗揚不敢轉身,他盯著怪物的利爪,慢慢往後退去。

  腦後風聲響起,程宗揚手腕一翻,將長刀貼在肘部,抬肘撞去。

  「叮」的一聲,刀尖撞上利齒,將襲來的怪物撞飛。

  程宗揚盯著麵前的怪物,用餘光打量著四周。周圍的焦木上不知何時已經多
了十幾隻相同形色的怪物,它們體型如狼,尾巴如猴,腋下生有短小的肉翅,此
時踞伏在漆黑的樹幹上,嘴巴倏忽張開到一個可怕的幅度,然後又猛地合上,利
齒發出「卡卡」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程宗揚心裏早把小賤狗罵了一萬遍,這死狗直接把自己領到怪物窩裏來了,
它是成心的吧?

  對麵的怪物從屍體上撕下一條肋骨,「卡嚓卡嚓」吃了個幹淨。堅硬的骨骼
在它齒下就像脆黃瓜一樣,無論是它牙齒的鋒利程度,還是咬合的力量,都令人
心驚。

  程宗揚眼睛絲毫不敢亂眨,楚雄顯然死了不短時候,自己的生死根連一點死
氣都沒有感受到。更要命的是一窩十幾隻怪物,唯有眼前這隻怪物獨享了整具屍
體,能有這樣的待遇,對麵這隻怪物八成是首領。

  從後趕來的雲丹琉失聲道:「這是什麼鬼東西?」

  「別過來!」

  話音未落,那隻怪物猛地縱身,掠過一道殘影,卻是繞開程宗揚,直接撲到
雲丹琉麵前。

  雲丹琉反應極快,青龍長刀卷起狂飆,往怪物劈去。這一刀若是斬中,那怪
物就算是鐵鑄的也不好使。

  那怪物腰身圓滾滾的,仿佛塞了一隻皮球,可它速度出奇的迅捷,鬼魅般穿
過刀影,鱷魚般的巨口一張,咬住雲丹琉的手臂。

  雲丹琉躲閃不及,手臂被兩排利齒咬中,她嬌叱一聲,真氣直貫臂膀。那怪
物利可斷骨的牙齒撕開衣袖,卻咬不穿她的護身銀甲,反而被真氣生生震開。

  那怪物打了個滾,退到屍骸處,然後又張開嘴,無聲地嚎叫起來。

  「快走!」程宗揚意識到它在召喚周圍的怪物,立即揮刀擲出,閃身疾退。

  周圍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不知有多少怪物從四麵八方湧來。

  「該死!」齊羽仙道:「怎麼把這些怪物招來了!」

  雲丹琉道:「獸類怕火!放火把它們嚇走!」

  「不行!」齊羽仙尖聲道:「這裏遍地都是焦炭,沾火即燃!一旦失火,誰
都逃不了!」

  程宗揚心頭一動,「這地方不會是被燒過吧?齊姊兒,大家現在是一條繩上
的螞蚱,你要再藏著掖著,我們倒黴,你也好不了!」

  齊羽仙一咬牙,「我聖教以前進來過,曾經遇見過這種叫魘狼的怪物,傷亡
慘重。」

  「那你怎麼不提醒我們?」

  「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教尊說,幽冥狼所在之處是一片密林。」

  「教尊?那位秘禦天王也來過?」

  齊羽仙道:「教尊與嶽賊與此大戰過一場。看情形,嶽賊難以取勝,才用詭
計縱火燒林。」

  小紫眨了眨眼睛,「放火的是那位秘禦天王吧?」

  齊羽仙冷冰冰道:「紫姑娘,你也是聖教中人,汙蔑聖教,貶低教尊,對你
有什麼好處?」

  「誰讓他擋我的路?」小紫道:「那個老家夥,早該退下去了。」

  「喂!」雲丹琉道:「你們教尊沒說過怎麼對付這種怪物嗎?」

  齊羽仙麵無表情地說道:「教尊吩咐過,遇到魘狼盡量避開,如果避不開,
設法找到魘狼的首領,把它斬殺。無論如何不能被它們圍住。」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那隻疑似魘狼首領的家夥早已退得不見蹤影,這會兒還
說個屁啊。

  「來吧!」程宗揚舉刀橫在身前,朝麵前的怪物大喝一聲。

  數十頭魘狼四麵圍攏,然後猛地躥出數條。刹那間,四麵八方布滿了巨大的
鱷口,同時咬下。

  程宗揚等人背靠著一截焦木,焦枯的樹身即使被焚燒之後,殘留部分仍有數
丈高。程宗揚、雲丹琉、齊羽仙各自出刀,被襲來的魘狼劈開。

  第一波攻勢隻是試探,緊接著,第二波魘狼又撲了上來。它們鼓動著腋下的
肉翅,張開的巨口足夠把人整個吞下,裏麵層層疊疊的利齒像尖刀一樣。

  它們剛才能透過雲丹琉的刀光,並不是有什麼妖法,而是速度實在太快。程
宗揚一刀劈出,卻隻斬中一個殘影,那條魘狼一口咬下,將他整條手臂都吞入口
中。自己沒有雲大妞的橫練功夫,危急關頭,程宗揚勉力豎起長刀。眼看鱷魚般
的巨口合下,要被刀尖紮個對穿,那魘狼腦袋微微一側,從豎咬變成橫咬。程宗
揚急忙撒手,「卡」的一聲,長刀被魘狼咬住,刀尖在它齒下崩斷。

  程宗揚左手掌骨被曹老頭拍斷,無法施展雙刀,但身上還是習慣性地帶了兩
把刀。他反手抽出另一把刀,斜撩而起,刀尖一沉,正中魘狼咽喉,可魘狼的皮
毛堅韌之極,這一刀竟然隻刺進寸許,就難以為繼。

  受創的魘狼倒跌回去,那柄被它咬中的長刀掉在地上,刀身已經被咬得扭曲
變形。

  一旁的雲丹琉進退如風,她刀法走的狂猛一路,本就擅長近身搏殺,手中那
柄用珊瑚鐵改造過的青龍偃月長刀更是威力盡展,程宗揚用的漢軍製式環首刀隻
在狼皮上戳了個小洞,死在雲丹琉刀下的魘狼已經有三頭。再加上她的橫練功夫
和用來護體的貼身銀甲,即使偶爾不慎被魘狼咬住,也不會留下致命的傷勢。

  罌粟女修為稍遜,但她待在程宗揚和雲丹琉之間,壓力倒是最輕的。

  齊羽仙的彎刀出手詭異,單論刀法,程宗揚那手傳自二爺的五虎斷門刀拍馬
難及。可惜這種硬碰硬的搏殺非其所長,眼下局勢最危險的反而是她。

  魘狼的攻勢一波接著一波,頻率越來越快。齊羽仙被逼得步步後退,差不多
半個身子都藏在程宗揚背後。

  呂雉道:「你們想死,非要拉著哀家墊背嗎?」

  小紫笑道:「險些忘了,你還能飛呢。程頭兒,你要不要騎到她身上?」

  呂雉玉頰怒氣微現,過了一會兒道:「我最多隻能帶一個人。」

  「多帶幾次就好了。」

  呂雉冷笑道:「小妹妹,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回嗎?」

  小紫笑道:「我們可以給你綁條繩子,等你飛過去,再把你拽回來。」

  齊羽仙道:「她能飛?」

  「你要不要試一下?」

  「能飛也跑不了。」齊羽仙道:「你以為它們的肉翅是擺來看的嗎?」

  小紫道:「那就不要跑了。你去,把那個首領殺掉。」

  魘狼攻勢正好退去,給了眾人一絲喘息的機會。齊羽仙指著自己的鼻子,愕
然道:「我?」

  「你是誘餌啦。多努力一點,就算被它們吃掉,也要掙紮一下。」

  齊羽仙冷笑道:「掩護你嗎?」

  「是她。」小紫對呂雉道:「你要在她被吃掉之前跑過去,找到那個首領,
接著裝作要飛的樣子,但一定不能真飛,要讓它咬住你。然後讓程頭兒過去,把
那個首領殺掉。」

  呂雉冷笑道:「讓我自己去喂魘狼?」

  「運氣好的話,程頭兒殺掉魘狼,還能把你收拾好,盡量拼整齊一點。」

  「做夢!」

  小紫豎起一根白嫩的小手指,輕輕搖了搖,「不聽話可是要被懲罰的哦。」

  呂雉仰天大笑,「本宮母儀天下逾二十年,居然被你這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
威脅?何其謬哉!」

  小紫歎了口氣,同情地說道:「你會後悔的。」

  呂雉不屑地冷哼一聲,「你能活下來再說吧。」

  小紫拍了拍雪雪的腦袋,雪雪張開口,吐出一隻血跡斑斑的玉瓶。

  周圍魘狼的攻勢一滯,數十雙妖異的眼珠同時望向玉瓶。

  小紫拿起玉瓶,輕輕一搖。魘狼已經停滯的攻勢猛然變緊,如同發狂一樣猛
撲過來。

  「死丫頭!把妖鈴收起來!」程宗揚叫道:「我看到那個首領了!雲大妞!
把刀給我!」

  雲丹琉毫不猶豫地把那柄青龍偃月刀擲了過來。程宗揚飛身而起,順手抄起
龍刀,用刀背磕飛一頭撲來的魘狼,借勢越過狼群,往楚雄的屍骸撲去。

  那隻魘狼果然還在埋頭吞噬屍體,地上血肉狼藉。

  程宗揚一聲不響,雙手握住刀柄,舉過頭頂,然後疾劈而下。

  「不是它!」小紫道:「它是一條懷孕的母狼!」

  程宗揚刀鋒已經斬下,那條魘狼才發覺威脅,它故技重施,張開鱷魚般的巨
口往刀上咬去,忽然它似乎發現了什麼,千鈞一發之際拖著圓滾滾的腰身往側方
閃開。

  長刀落下,焦枯的樹木被整個剖開,魘狼一側的肉翅被刀鋒斬中,濺出一股
黑色的汁液。

  一股可怖的氣息從枯木後方升起,一頭龐大的魘狼伸出利爪,攀上枯木,出
現在眾人麵前。

  它體型有一般魘狼的三倍大,腋下的肉翅覆滿鱗片,翅骨根根凸起,猶如魚
鰭。它張開巨口,口內居然是重疊的三層利齒,隨著口腔的開合,參差起伏。

  它喉中發出無聲的嚎叫,周圍的魘狼停止攻擊,像臣屬一樣伏在地上,瑟縮
不已。在場的眾人聽不到一絲聲音,雙耳卻像被鋼針攢刺,傳來陣陣劇痛。

  程宗揚將左手遞到嘴邊,用牙齒咬開繃帶,然後舒展了一下手掌,緊緊握住
刀柄。這些天宮裏宮外血戰不休,他吸收的死氣綿綿不絕,即使隻拿出少許轉化
為生機,也足夠治愈身上的傷勢,若非死太監下手太過陰毒,自己的掌骨早就可
以痊愈了。

  魘狼首領肉翅張開,在腋下緩緩鼓動。程宗揚額角滾出一滴冷汗,這點子太
過紮手,看起來就不好惹,自己真未必能拿下它。萬一死丫頭沒過門就守寡……
啊呸!等幹掉這個妖物,自己還要跟雲大妞爽一把呢!最好把罌奴也拉上。

  「程頭兒,讓開!」

  小紫一聲嬌喝,將都盧難旦妖鈴擲了過來。伏在地上的魘狼同時抬頭,隨即
又被魘狼首領散發的威壓懾服下去。

  魘狼首領騰身而起,張口往妖鈴咬去。

  「四哥哥!」

  隨著小紫的召喚聲,一柄漆黑的翼鉤從黑暗中探出,挽住魘狼首領的脖頸,
輕輕一提。魘狼巨大的頭顱飛了出去,斷頸噴出濃黑的汁液。

  一隻手從旁伸出,穩穩接住玉瓶。

  程宗揚又驚又喜,「四哥!你怎麼在這裏?」

  斯明信古怪的聲音響起,「北宮地下多出一條暗道。」

  「所以我一路追了過來。」程宗揚默默把他的話補全。怪不得四哥一直不見
蹤影,永安宮湖底的異動肯定瞞不過他的耳目,尤其是這裏麵還牽涉到嶽鳥人,
這可是大事。漢國就算全滅了,也別想把四哥拉回去。

  魘狼首領被斬首的一刹那,周圍的魘狼全都陷入瘋狂,它們沒有攻擊在場的
人類,而是互相嘶咬,拚命要分出勝負。甚至有幾頭魘狼圍住那條懷孕的母狼,
瘋狂攻擊它的腹部。

  「這些魘狼首領一死,就會彼此爭咬,直到出現新的首領。」斯明信停了一
下,然後道:「是嶽帥說的。」

  程宗揚感覺很不好。周圍彌漫的死氣像潮水一樣不斷湧入丹田,尤其是剛剛
被斬殺的魘狼首領,死氣濃厚之極,丹田內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氣旋已經到了崩潰
的邊緣。他幹笑一聲,「看來嶽帥進來過。哎,他說過漢宮地下的秘境?」

  斯明信沒有作聲,他走過去,把玉瓶交給小紫。

  小紫舉起雪雪的小爪子搖了兩下。

  斯明信僵硬的麵孔抽搐了一下,似乎想回報一個微笑,最後還是沒笑出來。

  
best2top 發表於 2017-8-2 13:02
【六朝雲龍吟】 第39集 作者:弄玉,龍璿

第三章

  程宗揚以手覆額,無語良久,最後心一橫,「紫丫頭,雲大小姐,你們帶上
太後,咱們四個先進去。如果沒有異常,蛇奴、蘭奴,你們兩個再帶著皇後娘娘
和合德姑娘進來。罌奴,你看好陶家那位。」

  小紫招了招手,雪雪立刻跑過來,跳進她臂彎裏。

  雲丹琉挽起呂雉的手臂,認真道:「你很厲害。是我見過的太後裏麵,最厲
害的一個。」

  呂雉望著她,然後笑了起來,「我知道你,雲家的大小姐。」

  四人踏進光柱,隨即身體一輕,仿佛失重一樣飄浮起來。程宗揚暗暗吸了口
氣,等待轉送。誰知那道光柱像是不堪重負一樣連閃數下,然後猛地擴散開來,
瑩白的光芒如同奔湧的潮水,席卷了整個石窟。

  危急關頭,程宗揚一手一個,將小紫和雲丹琉緊緊抱住。眼前的景物扭曲起
來,一切都變得模糊而遙遠,最後陷入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身體猛地一沉,重重跌在地上。程宗揚清醒過來,趕忙左右
一摟,感受到臂間兩具熟悉的玉體,才鬆了口氣。

  耳邊傳來輕微的呼吸聲,聽覺已經恢複;鼻端的氣息飄來兩女淡淡的體香,
嗅覺也已經變得正常;兩具玉體一個嬌小玲瓏,一個修長婀娜,溫香軟玉在懷,
抱著實在很爽……說明觸覺也沒有問題。可唯獨眼前黑沉沉的,始終看不到任何
光線。

  程宗揚心裏怦怦直跳。幹!不會是瞎了吧?自己早該知道,亂穿沒好下場!
自己一個人瞎倒也罷了,可偏偏還帶著死丫頭和雲大妞……

  程宗揚不敢再想下去。

  耳邊傳來一陣輕響,接著「嗒」的一聲,一道雪亮的光柱猛然亮起,幾乎閃
瞎了他的眼睛。

  雲丹琉在旁邊吐了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自己瞎了呢。」

  程宗揚朗聲一笑,坐起來用力拍了幾下胸口,「別怕!有我呢!」接著他壓
低聲音,「死丫頭,你帶著手電筒,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誰知道這裏會這麼黑?」

  小紫握著手電筒左右照了一遍。眼前是一條又寬又長的隧道,平坦整齊的路
麵足有八車道,高不見頂。漢宮的地下暗道和它相比,就像蚯蚓與巨蟒的差別。

  在漢宮狹窄的暗道待久了,陡然見到這樣一條寬闊的大道,程宗揚沒有半點
喜悅,反而提起心來。他用力吹了聲口哨,以此掩飾自己心頭那一絲說不出口的
恐懼。這鬼地方一看就是那種超時代的遺留,不會和太泉古陣一樣,也是用來畜
養人類的囚籠吧?

  前麵進來的朱老頭、曹季興和蔡敬仲不見蹤影。有過太泉古陣的經驗,程宗
揚知道傳送地點很可能是隨機的,他們幾個多半正在哪個角落裏瞎轉呢。至於罌
奴、蛇奴和趙氏姐妹,同樣不見下落,不知道她們被光柱吞沒之後是一同傳送過
來,還是留在原地。

  呂雉被雲丹琉挽住手臂,傳送時也沒能掙脫,此時正掙紮坐起身,不動聲色
地將羅帔扶正。

  隧道前不見頭,後不見尾,程宗揚俯身往地麵拍了一掌,手上傳來的力道顯
示,下麵的水泥不是一般的厚。

  他直起腰,對呂雉道:「怎麼走?」

  「我怎麼知道?」呂雉淡淡道:「哀家從來都沒來過。」

  這話讓程宗揚心裏不祥的預感愈發濃重,她不會是想拉著自己一起死吧?

  「那就隨便走咯。」小紫抱著雪雪,當先舉步。

  程宗揚一邊跟上,一邊對呂雉道:「傳送入口就在你的永安宮,你怎麼會沒
來過?」

  「這是帝室秘境,進入的方法,先帝到死也沒有說。而知道的人又不肯告訴
我。」

  「誰?」

  呂雉諷刺地一笑。

  程宗揚心頭疑雲大起。呂雉知道秘境入口開啟,卻不知道怎麼開啟,這聽起
來就不像真的。可反過來想呢?秘境入口的開啟顯然與湖水下降有關,而水位下
降的時候,呂雉正在北寺獄。接著她一路逃亡,卻始終沒有擺脫小紫和朱老頭,
根本沒有開啟入口的機會。那秘境的入口是誰開啟的?

  如果聯想到水位下降時,占據永安宮的是誰,那答案隻有一個……

  程宗揚感覺像是生吞了一隻刺蝟一樣。

  劍玉姬!果然是這賤人!難怪她接連拿下南北二宮,已經勝局在握,卻莫名
其妙地消失不見,甚至連擄走的趙飛燕都棄在半路。可見在她眼中,這處帝室秘
境比太後和皇後加起來還重要。

  這樣要緊的地方,自己居然毫無防備的一頭闖了進來——呂雉這妖婦心腸真
夠毒的,這是要讓自己和劍玉姬那幫人火拚啊。雖然自己跟劍玉姬早已是你死我
活,不死不休的局麵,可起碼讓自己也多做點準備,把四哥、五哥、奸臣兄、吳
三桂、卓美人兒、郭大俠、趙充國那幫人都帶來吧?

  「死丫頭!」程宗揚叫住小紫,打算先想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可嘴巴剛張
開,就忘了合上。

  小紫拿著手電筒,一路照著四周,在隧道一閃而過的水泥壁上,程宗揚清楚
看到一個利器刻下的圖案。那圖案自己在太泉古陣的雁過石上也見到過,與嶽鵬
舉親手留下的畫押一模一樣。

  「喂!」程宗揚提醒道。

  「有什麼好看的。」小紫腳步不停,絲毫沒有回頭去看一眼。

  程宗揚心下疑雲驟起,這地方嶽鳥人也來過?他來這地方幹嘛?他是怎麼進
來的?

  程宗揚回頭對呂雉道:「你知道對吧?」

  雲丹琉不樂意地說道:「你在幹嘛?打啞謎呢?」

  「我是說嶽鳥人。對,武穆王嶽鵬舉。他進來過,是不是?」

  呂雉道:「是啊。可他不告訴我怎麼進來的。」

  程宗揚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跟嶽鳥人有一腿?」

  呂雉冷笑道:「你太看得起他了。如果有一腿,他會不告訴我嗎?」

  程宗揚莫名地鬆了口氣,「那他是怎麼進來的?」

  「我有兩個弟弟。」

  程宗揚盤算了一下,「不行。」

  呂雉痛快地說道:「那我不知道。」

  小紫道:「你不用問她。她自己就肯說。」

  「小姑娘,你很聰明呢。」

  「是啊。做了這麼大的事,卻在心裏埋了幾十年,你也很想找人傾訴吧。」

  呂雉笑道:「你看我像那種長舌婦嗎?」

  程宗揚道:「坦白說吧,即使我說我能保住呂冀、呂不疑兩個,你也不會相
信對不對?不管誰勝誰負,至少你已經失勢了,為了斬草除根,漢國的諸侯、宗
室、重臣,絕不會放過他們。但我可以答應你,襄城君的性命可以保下來。」

  呂雉沉默半晌,「也罷。昔日嶽鵬舉……」

  「等等!」程宗揚打斷她,「你敢說我還不敢聽呢。」

  呂雉氣得笑了起來,「你要怎樣?」

  程宗揚對小紫道:「拿一張禁音的符菉。」劍玉姬那賤人很可能就在此地,
不能不防,再小心也不為過。

  小紫取出一張小小的符菉,拿雪雪的爪子一按,激活符文。四周仿佛扣上一
個罩子,與外界聲息隔絕。

  呂雉道:「嶽鵬舉昔時與家母有一麵之交。我晉位皇後不久,他找到我,想
取天子鮮血一合為引。」

  「取天子的血當引子?他要幹什麼?」

  「他不肯告訴我。」

  「開什麼玩笑?那可是天子血,他不說幹什麼用的,你就幫他取了?」

  「為什麼不?」呂雉道:「先帝內寵數以百計,隻是迫於呂氏勢大,不得不
立我為後。當時呂氏女子在宮中的,有六人之多,先帝立我為後,是因為我父母
俱亡,兩弟尚幼。我剛立後不久,先帝就又有了中意的美人兒,想另立他人。而
呂氏族中同樣推波助瀾,想另立呂氏女子。」

  「嶽鵬舉正在這時候找到我,可惜他隻要一合鮮血。」呂雉口氣平靜,卻能
聽出那股深入骨髓的恨意。

  漢國一升等於十合,一合差不多鮮血相當於二十毫升,並不算多。

  「那晚天子夜宿玉堂前殿,我與淖夫人入殿。淖夫人施藥,迷倒天子,本宮
親手執匕,切開天子的血管,取了一升鮮血。」

  程宗揚心頭微震,這婦人心真夠狠的,嶽鳥人隻要一合,她直接給了一升。
二百毫升鮮血,相當於正常獻血量的一半,那位天子應該能撐住吧?

  「你們殺死了他?」

  呂雉道:「我當時還真沒想到要弑君,取血之後就離開了。天子醒後,自覺
龍體困倦,召伶人以娛耳目。」

  「那他怎麼死了?」

  「因為嶽鵬舉又來找我,說一升鮮血不夠。我前後取了三次,嶽鵬舉還說不
夠。這時天子漸覺不起,便讓人封了長秋宮。」呂雉輕笑起來,「所以嶽鵬舉第
四次來找我時,我給了他十升血。」

  程宗揚心下一寒。十升!合著劉奭那倒黴鬼是給抽血活活抽死的。

  呂雉淡淡道:「天子駕崩,太子繼位,依漢室慣例,哀家垂簾聽政。後來的
事,你都知道了。」

  「那先帝的屍體呢?」

  呂雉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嶽鵬舉又來找我,問能不能再取點血,我就把天
子的屍體給他了。」

  嶽鳥人幹的這鳥事!要點鮮血當引子,活活把一個天子都給弄沒了。

  「後來呢?」

  呂雉放聲大笑,「沒過多久,嶽鵬舉又來找我。說他終於搞清楚了,不是血
量不夠,而是因為劉奭那廝根本不是漢室嫡脈!」

  程宗揚瞠目結舌,這個消息太勁爆了,堂堂漢國天子居然被人鳩占鵲巢,這
事傳揚出去,漢國立馬就要大亂。程宗揚忽然發現,母係社會還是有優點的,至
少當媽的不會生錯孩子,不會搞出這種糟心事。

  雲丹琉聽得入神,忍不住道:「再後來呢?」

  「後來嶽鵬舉就去了南荒,」呂雉輕笑道:「去找世宗武皇帝的嫡脈。」

  程宗揚道:「漢國這麼多諸侯,就沒一個真的?」

  「當然有。但他總不能把每個諸侯都抽一遍,挨個去試吧?」

  呂雉沒有明說,但程宗揚也能猜出來。朱老頭固然是武帝嫡脈,但除了這個
原因,還有私怨,這麼好的機會,能讓行事囂張霸道的嶽鳥人跟朱老頭杠上,呂
雉求之不得。

  程宗揚看似無意摟住小紫,原來嶽鵬舉的南荒之行就是衝著朱老頭去的,結
果遇上碧姬……

  小紫道:「那顆比目魚珠,是在天子身上嗎?」

  「果然讓你猜到了。天子大行,當口含珠玉。劉奭那廢物無德無能,含顆魚
眼珠就夠了。」

  「好個魚目混珠。」程宗揚冷笑道:「你是想等嶽鵬舉走後,自己去找秘境
吧。」

  「蠢貨才不這麼做。」呂雉冷冷道:「若非秘境關閉之後,比目魚珠也失去
感應,哀家豈有今日。」

  「你怎麼知道秘境開啟的?因為比目魚珠?」

  「那次嶽鵬舉來時,永安宮湖水一夜之間消失殆盡。隻不過當時北宮閑置,
沒有驚動太多人。假若你知道自己腳下有一個與漢室休戚相關的秘境,隻怕也會
想盡方法弄清湖底的細節。」

  何止要摸清細節?少不得還得設下法陣,時時監控水位變化。程宗揚明白過
來,呂雉知道武帝秘境就在湖下,於是遍尋湖底,找到那處可疑的石窟。但比目
魚珠失去感應,無法定位。一直等到今日,湖水才再起變化,本來已經振翅遠颺
的呂雉不惜轉向,重回永安宮。

  可時過境遷,上一次秘境開啟時,呂雉親手弑君,最終踏上太後之位,垂簾
聽政,執掌漢國二十年。時光輪回,這一次秘境開啟,呂雉再度弑君,卻已經失
去了一切籌碼,自己也淪為階下囚。

  命運就是如此不可捉摸。

  程宗揚長出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隻見禁音符形成的罩子上,貼著一個喇
叭狀的耳狀器具,後麵的耳柄差不多有五六丈長,一直連通到一個麗人耳中。

  程宗揚當時就震驚了,「我操!劍玉姬你個賤人!」

  劍玉姬玉手一揚,那隻耳狀法器倏然縮小,被她收回袖中。

  禁音符悄然破碎,劍玉姬聲音傳來,「妾身遠遠見到公子,便過來打招呼。
不曾想公子設下了禁音符,似乎在商討要事。

  妾身怕貿然上前,驚擾了公子,因此才在此恭候。「她輕笑道:」妾身沒有
打擾到你們吧?「

  程宗揚拔刀在手。撞上這個賤人,隻有一招:別說話,就是幹!幹死拉倒,
多說一句都算輸。

  劍玉姬像是被嚇到一樣,退了一步,「要打架嗎?」

  那賤人口氣像是剛被一百八十多條大漢輪暴過一樣怯生生的,作為她的老對
手,程宗揚用鼻子都能聞出裏麵陰謀和陷阱的臭味。

  程宗揚壓下出手的衝動,一手拿過手電筒,往前照去。光柱掃過,隻見那賤
人身邊黑壓壓一片人頭,起碼好幾十號,齊羽仙、聞清語、西門狗賊等人都在,
其中一名身材高瘦,頭發花白的男子氣息尤其可怖。

  這還打個屁啊!都怪那枚禁音符,裏麵聲音傳不出去,外麵的聲音也傳不進
來,結果被人摸到鼻子底下才發現。自己偏偏還打了個手電筒,想不被人注意都
難。

  整個巫宗的主力果然都在這裏。以劍玉姬的大局觀,絕不會做出撿了芝麻丟
了西瓜這種事。她連漢國政局都充之不顧,這處秘境究竟有什麼吸引力,讓劍玉
姬如此上心?

  「要打架嗎?」同樣的話語,從劍玉姬嘴裏說出來充滿陷阱,從雲丹琉口中
說出來卻是充滿陽光,不但堂堂正正,還有種躍躍欲試,興致勃勃的意味。

  「要打架嗎?」

  這次開口的是小紫。她雙手叉著纖腰,往前一站,好像對麵的幾十號人都是
空氣。

  劍玉姬臉上原本近乎完美的笑容微微一滯,然後柔聲道:「紫姑娘,大家同
屬一宗,當然是以和為貴。」

  小紫奇道:「你也配和我說話嗎?」

  劍玉姬正容道:「紫姑娘,你尚未正式列入門牆,還請自重。」

  「好了。」那名頭發花白的男子踏前一步,對小紫說道:「上次大家已經說
好,以前的事一筆勾銷。死在你手中的巫宗門人,我們不再追究。殤振羽也不得
以鬼巫為借口,向我巫宗尋仇。大祭之前,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對吧?」

  「是啊。」

  「請吧。」那男子手一擺,身後諸人左右分開,讓出一條通道。

  「不過……」小紫眨了眨眼睛,「偷聽我們說話,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嗎?仇
尊者?」

  那位姓仇的尊者幹脆應下,「是我們的錯。我道歉。」

  「隻道歉就可以了嗎?」

  「你待如何?」

  小紫朝劍玉姬一指,「讓她過來,給我當幾天婢女。放心,什麼時候開始大
祭,我就什麼時候放她回去。」

  仇尊者看了一圈,然後對齊羽仙道:「你去。」

  齊羽仙指著自己的鼻子,愕然道:「我?」

  劍玉姬目光閃過一絲漣漪。看來為了大祭,教尊向殤振羽作出的讓步遠超過
自己的想像。這也是無可奈何……

  程宗揚也是大吃一驚,自己對劍玉姬畏之如虎,怎麼在小紫眼裏,那賤人就
跟老鼠差不多呢?他壓低聲音,「你跟朱老頭去見秘禦天王,是怎麼談的?」

  「人都沒見著,有什麼好談的?就是那個仇雍從中間帶話,開了些條件。老
頭兒跟他們耗不起,捏著鼻子答應了。」

  「那他們怎麼這麼怕你?」

  「他們是怕老頭兒。」小紫說著,朝仇雍做了個鬼臉。

  仇雍隻當沒看見,對齊羽仙不耐煩地說道:「去!」

  齊羽仙看了劍玉姬一眼,劍玉姬略一點頭,齊羽仙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過來。

  呂雉看著她,又看著遠處的劍玉姬,微微抬起下巴。雖然身為階下囚,她也
不肯讓人輕視。

  劍玉姬微笑道:「娘娘萬福金安。」

  「挑撥趙王的,就是你們吧。」呂雉冷冷道:「你們在漢國暗中經營這麼多
年,如今哀家輸了。可你們也未必能贏。」

  劍玉姬笑道:「有勞娘娘關心。妾身隻是恰逢其會,了無逐鹿之心。勝固可
笑,敗亦欣然。隻不過娘娘將永安宮拱手相讓,如此胸懷,妾身感激莫名。」

  呂雉麵冷如冰。她最大的失著就是被仇恨蒙蔽雙眼,放棄永安宮。結果又被
這個女人翻出來,當麵打臉。

  「順便告訴太後一句,」劍玉姬輕笑道:「那些賊禿,可未必靠得住。」

  呂雉眼中迸出一絲寒光。

  「抱著。」小紫把雪雪交給齊羽仙。

  齊羽仙眼角抽搐了一下,咬著牙把小賤狗抱在懷裏。

  「走嘍。」小紫轉身朝來路走去。

  「不打了?」雲丹琉有些失望,隨即道:「哎,你怎麼往回走?」

  「他們從那邊過來,肯定這邊才是正路。正好我們走在他們前麵。」

  巫宗諸人望著幾人越走越遠,有人忍不住道:「何至於此?」

  仇雍望著小紫,眼神中有數不盡的恨意和惱怒,又有幾分說不出的憐惜和欣
喜。他口氣冷漠地說道:「我是怕你輸得太慘。西門。」

  「啊!」齊羽仙忽然一聲尖叫。

  程宗揚道:「鬼叫什麼呢?」

  齊羽仙氣急敗壞地把雪雪揪起來,「它咬我!」

  雪雪被揪住耳朵,兩排小牙齒還緊緊咬住齊羽仙的胸衣,顯然剛才那一口咬
的很是地方。

  程宗揚壞笑道:「小賤狗,你是不是想吃奶了?」

  雪雪撲過來,奮力往他手上咬去。

  程宗揚一拳把它捶了回去,雪雪被齊羽仙揪住耳朵,身子像蕩秋千一樣打了
幾個轉,四條小短腿還在奮力掙紮。

  小紫道:「我們雪雪最乖了。把它抱好,不然我就讓你天天給它喂奶。」

  齊羽仙氣得臉色發白,最後還是把雪雪抱在懷裏。她一手伸到雪雪頜下,給
它撓癢癢。這一招果然奏效,小賤狗眯著眼睛,蜷起身子,舒服得直想打呼嚕。

  還收拾不了你個小畜牲!齊羽仙得意地心裏暗罵。

  這邊果然是正路,不多時,就來到一處大廳,周圍八道隧道連接在一起,形
成一個巨大的空間。

  其中一處隧道入口被人用巨大的岩石壘住,中間是一座緊閉的青銅大門,門
上一對丈許高的龍鳳,通體用黃金鑄成,奢華無比。左側的鳳凰展翅飛舞,引吭
高歌,右側的金龍盤軀俯首,揮爪下探,深黑色的龍睛猶如淵潭。

  門前點著兩盞長明燈,大門側麵刻著兩行大字:非劉氏子孫,擅入者死!

  半人高的字跡用朱砂填過,在幽暗的燈光映照下,殷紅如血,令人禁不住心
生懼意。

  程宗揚走近才發現,高處的「劉」字被人用利器劃了一個大大的叉,下麵還
有一個亂糟糟的畫押,那風騷而又囂張的走筆,狂放而又不羈如同狗爬一樣的線
條,一看就是自家便宜嶽父的手筆。

  嶽鳥人這亂塗亂畫的毛病,就沒人能治治嗎?

  呂雉仰首望著那扇大門,微閃的目光中隱約有一絲不屑。

  雲丹琉試著推了一下,兩扇青銅大門仿佛鑄為一體,紋絲未動。她把耳朵貼
在門上,用刀柄敲了一下,聽了片刻,然後張開雙手,「最少有這麼厚。」

  程宗揚估計了一下,這厚度差不多能防原子彈了。想暴力破門,這輩子都沒
戲。

  齊羽仙目光閃閃地盯著大門,似乎在找什麼東西,但嘴巴閉得緊緊的,一言
不發。

  這賤人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呢?程宗揚立刻開口打斷她的思路,「你們不是早
就進來了嗎?怎麼還落到我們後邊?喂,問你話呢,新來那個,姓齊的丫鬟。」

  「我們黑魔海的事,跟程公子你可沒什麼關係。」

  「死丫頭,聽到了嗎?她說我跟你沒關係。」

  小紫抱住程宗揚的手臂,「不許她這麼說,人家跟程頭兒可是有好幾腿的關
係呢。他的話就是我的話。還有啊,撒謊是要打屁股的。」

  齊羽仙翻了個白眼,簡短說道:「運氣不好,走了彎路。」

  「聽說你們作風一如既往的奔放啊,前腳拿下永安宮,後腳就跟盟友翻臉,
差點兒把盟友殺得幹幹淨淨。」程宗揚推心置腹地規勸道:「你們這麼屌,以後
會沒朋友的。」

  「胡說八道!」齊羽仙氣惱地說道:「是晴州商會先動的手!若不是仙姬洞
察先機,我們就在他們手裏吃大虧了。」

  程宗揚對她的辯解付之一笑,就憑你們的一貫作風,信你才有鬼了。

  巫宗眾人隨後趕到,他們遠遠圍成一個圈子,不知說了些什麼。少頃,一個
年紀輕輕,頭發便已雪白的少年目不斜視地走上前來,他仔細看了一遍大門,然
後退回原處。

  接著又有人上前,這次檢查得更仔細,連銅門澆鑄時的縫隙也不放過。

  就這樣一個來一個去,到第五個人上前,不再關注銅門,而是開始檢查大門
兩側的石牆和其他物品。很快他在長明燈的石製燈盞下方,各找到一個凹槽。那
人用銅尺、玉尺、木尺分別量過凹槽的尺寸,然後返回。

  片刻後,仇尊者越眾而出。劍玉姬落後半步,跟在他身旁。

  那位仇尊者離小紫還有五丈就停下腳步,「如你所見,這是漢國武帝所設秘
境,我們準備打開看看。但除此之外,此地還不少難得一見的珍寶。紫姑娘,你
想選哪個?」

  「當然選秘境了。」

  仇雍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不妨先商量好。按照宗門規矩,既然是同門,
默認為平分,雙方各得五成,輪流挑選。紫姑娘可同意?」

  小紫嫣然笑道:「秘境是你們開啟的,我們跟著進來,讓給你們一成吧。」

  「那就是四六分成。我六你四。」仇雍接著道:「誰來破門?」

  「我們五個,總共四個女人,隻有程頭兒一個男人,破門的事就交給你們好
了。」

  「那我要再拿三成。」

  「可以。但破門之後,我們要先進去。」

  仇雍沉默了一會兒,「我們先進。讓給你一成。」

  「兩成。不能超過五人。」

  仇雍又沉默了一會兒,「可。我七你三。我們先進去五個人,你們隨後。」

  「我要優先挑選權。給你一成。」

  仇雍一口回絕,「不行。」

  「那你給我一成,我把優先權讓給你。」

  仇雍想了想,拿出一支線香,折成一長一短兩段,握在手中,隻露出短短一
截,「長者為先。你來抽。」說著遞給小紫。

  小紫信手一抽,正是那根長香。

  仇雍立刻道:「一成。」

  小紫笑道:「現在要五成了。」

  仇雍眉梢跳了跳,「最多兩成。」

  「成交。」小紫挑起唇角,笑吟吟道:「現在又是五五分成了。仇尊者,你
又吃虧了。」

  仇雍默然。己方開啟秘境,己方破門,最後還要跟毒宗的人平分收益,簡直
虧到姥姥家了。就算換來了優先挑選權和首先進入的權力,吃的虧也補不回來。
best2top 發表於 2017-8-2 13:01
【六朝雲龍吟】 第39集 作者:弄玉,龍璿

第二章

  程宗揚沒見到陶弘敏,問道:「陶五呢?」

  郭解將楚雄放在地上,「他們往東突圍了,我去接應他們。」

  「哎,郭大俠!」

  不等程宗揚說完,郭解便抱拳拱手,腿不弓足不抬,身子往後飛去,轉眼消
失無蹤。

  程宗揚追不上他,隻好作罷。楚雄這名陶家世仆服過大還丹,進入胎息的境
地,他傷勢嚴重,一時半會兒隻怕醒不了。

  程宗揚回過頭,隻見打扮風騷的蔡爺正坐在一塊大石,跟兩個老家夥推杯換
盞,相談正歡。

  「蔡公子,再來一杯!」曹季興殷勤勸道:「天兒冷,暖暖身子。」

  蔡敬仲身上的粉色錦袍已經不見半點水痕,隻不過臉上的脂粉洗去大半,露
出死白的膚色,倒是那兩撇小胡子粘得還緊。

  他一手接過杯子,慢慢啜飲。

  朱老頭在旁敲邊鼓道:「小蔡啊,老曹賺點錢不容易,那倆錢可是他的棺材
本啊。」

  「別!別!別!」曹季興擋住他,賠著笑臉對蔡敬仲道:「我沒那意思,千
萬別誤會,我可不是問你要錢的。來!來!來!

  我給你滿上!「

  添滿酒,曹季興豎起大拇指,對朱老頭道:「小蔡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
就一個字!仁義!心腸好,為人厚道!忠厚老實!沒得說!」

  聽到曹太監居然誇蔡爺「忠厚老實」,程宗揚實在不能忍了,「行了,少說
兩句吧。蔡爺把他的賬都轉給我了,你就是把他馬屁拍穿都沒用。」

  曹季興一聽,趕緊拿起朱老頭的酒盞,用衣袖抹幹淨,「小程子,你也來一
杯?」他拿起酒葫蘆斟上酒,眼巴巴道:「還有這一說?你可別蒙我啊。」

  蔡爺都造的什麼孽?連人家的棺材本都摳走了,幹的是人事嗎?

  程宗揚道:「賬的事全包在我身上,這會兒先不說了。蔡爺,你剛才說的出
路,在哪兒呢?」

  「什麼出路?」

  程宗揚一聽就急了,「你剛才說的啊。」

  「哦,」蔡敬仲想了起來,「我猜的。」

  「猜的?」程宗揚臉都青了。

  剛才蔡敬仲進來,板著那張死人臉一臉深沉地說,此地別有出路。自己信了
他的鬼話,把人都接了下來。結果這會兒他告訴大夥兒,都是他猜的?萬一這妖
物猜錯了,大夥都待在這石甕裏頭,劉建的亂軍在外麵一堵,就是甕中捉鱉,誰
都跑不掉。

  這也太坑人了!

  蔡敬仲道:「我猜吧,八成是有。」

  程宗揚黑著臉道:「你把那八成找出來。」

  蔡敬仲放下酒盞,低頭看著呂雉。

  呂雉用冰冷的目光盯著這位自己曾經的心腹,眼底流露出無窮怒意。蔡敬仲
打扮得跟妖精一樣,但沒有刻意掩飾聲線,一開口就被呂雉認了出來,知道自己
上了他的惡當,被這個死人臉的奸賊騙得死死的。可惜蔡敬仲動作更快,拿折扇
塞住她的嘴巴,把她的一腔怒火全都堵了回去。

  這會兒呂雉已經冷靜下來,知道怎麼怒罵痛斥都是白費力氣,平白被人看了
笑話,於是緊閉著紅唇,一言不發。

  呂雉秉性堅毅,想撬開她的嘴巴可不容易。這會兒她打定主意不說話,程宗
揚倒想看看蔡爺有什麼手段。

  隻見蔡敬仲收起折扇,理了理衣冠,神情凝重地長歎聲道:「奴才乃刑餘廢
徒,但自負才智,無論朝中重臣,還是八方名士,在奴才看來多是些酒囊飯袋,
土雞瓦狗,不值一哂。」

  接著他話鋒一轉,鏗鏘有力地說道:「蔡某這一生之中!能傾心敬服的,唯
有三個半人!」

  他豎起四根手指,小指還屈下一半,語帶傲然地沉聲道:「世間芸芸眾生,
何止億萬?奴才所欽服的,唯此而已。而娘娘在這三個半人中名列第二。」

  呂雉沉默半晌,冷笑道:「能讓你這奴才敬服,莫非還是哀家的榮幸?」她
用揶揄的口氣說道:「區區一介閹人,竟能把兩宮玩弄於掌股之上,蔡公公如此
了得,真不知你欽服的是哀家哪一點?」

  「娘娘最讓人欽服的,莫過於弑君了。」這話說出來簡直是打臉,可蔡敬仲
臉上絲毫沒有挖苦之色,倒像是死人一樣波瀾不興,平淡地說道:「堂堂天子,
九五之尊,口含天憲,手握乾坤,卻在深宮之中,死得不明不白——娘娘如此果
敢勇決,奴才豈不傾心敬服?」

  呂雉冷冷道:「天子駕崩於昭陽殿內,禍水實為昭儀趙氏,與哀家何幹?」

  程宗揚插口道:「呂大司馬都已經招供了,娘娘以為幾句空口白話,就能把
自己洗脫幹淨?」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襄邑侯是天子阿舅,弑君再立?又有哪位天子能比
外甥更親?」呂雉冷笑道:「何其荒唐!」

  呂雉這一下推得真夠幹淨的,直指呂冀是被屈打成招。從親緣角度講,劉驁
毫無疑問與呂冀最親近,弑君再立,新天子的親緣與呂冀可差得遠了。以人之常
情而論,最應該護住劉驁的恐怕就是呂冀了。

  呂雉拿親緣說事,饒是程宗揚深知內情,一時也被堵了回來。此刻他深切感
受到趙充國、單超等人當時尷尬的窘境,這位太後娘娘口齒之利尤過於刀劍,即
使已經淪為階下囚,言辭間也不退讓分毫。

  蔡敬仲幹巴巴道:「奴才說的不是聖上,而是先帝。」

  石窟內一瞬間變得針落可聞。程宗揚怔了一下,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明
明在說天子,怎麼扯到先帝了?

  寂靜間,隻見呂雉蒼白如雪的臉頰透出一抹妖豔的血色。片刻後,她無聲地
笑了起來。

  程宗揚目瞪口呆,隨即一陣毛骨悚然。

  呂雉笑容中的意味再明顯不過,蔡敬仲沒有說錯,自己也沒有聽錯。她所弑
的君王可不止劉驁一個,連先帝之死也與她脫不了幹係。虎毒尚不食子,可呂雉
兒子也殺,丈夫也殺,這份狠毒當真世間少有。

  曹季興用力往石上一拍,驚歎道:「原來如此!」

  朱老頭長舒了一口氣,點頭道:「果然如此!」

  趙飛燕瞠目結舌,喃喃道:「竟然……竟然……」

  「竟然如此!」蛇夫人雙目異光連現,讚歎道:「夠毒!夠狠!這位太後娘
娘的心腸,連奴婢也有幾分敬服了。」

  小紫與雲丹琉已經說完悄悄話,兩人手拉著手,就像親密無間的小姊妹一樣
走來。小紫笑道:「聊什麼呢?這麼熱鬧。」

  蛇夫人和罌粟女立刻湊上去,像兩隻搖著尾巴討好的小狗一樣圍著女主人,
七嘴八舌把才才的事情說了一遍。

  「好個蔡常侍,哀家卻是小看了你。」呂雉已經恢複平靜,從容道:「淖方
成已死,世間除了哀家,再無知情之人,你是從哪裏知曉的?」

  蔡敬仲道:「猜的。」

  呂雉臉色也和剛才的程宗揚一樣為之一青,良久才不敢相信地說道:「這種
事你也敢猜?」

  「也不算難猜。」蔡敬仲道:「先帝當日在玉堂前殿突發重病,奴才正在殿
中當值,還記得先帝一病不起,不過兩日便即駕崩。娘娘當時在長秋宮,聞訊趕
來,召群臣入宮,奉先帝遺詔,由太子繼位。當晚娘娘懷抱孺子登基,隨即垂簾
聽政。若是奴才沒記錯,娘娘所發的第一道詔書,就是命殿中當值的宮人以及先
帝的心腹親信全數為先帝殉葬。」

  呂雉冷冰冰道:「你怎麼沒死呢?」

  「奴才運氣好,當時正好在宮外,才逃過一劫。」

  「你在殿中當值,如何去了宮外?」

  「忘了稟報娘娘,」蔡敬仲道:「先帝臨終之前,曾詔命陽武侯入宮,奴才
就是去傳詔的。可陽武侯已然去國多年,無從尋找,奴才還未回宮,先帝便已駕
崩。也是娘娘詔令下得太急,奴才連殉葬都沒趕上。」

  「你撒謊!」呂雉寒聲道:「宮中所有印璽當日都未曾動用,哪裏有什麼詔
書!」

  「是先帝的口諭。」

  呂雉臉色愈發冰寒,一字一字說道:「是?何?口?諭?」

  「聖上詔諭:著令陽武侯劉詢即刻入宮。」蔡敬仲仰起臉,尖細的嗓音抑揚
頓挫,將二十年前的天子口諭一字不漏地背誦下來,「陽武侯劉詢,係世宗武皇
帝嫡脈,人品貴重,可堪大任。朕若不起,著命陽武侯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布
告中外,鹹使聞知。欽此。」

  「哎喲,詢哥兒……」曹季興偷偷捅了捅朱老頭,「還有這事?」

  朱老頭眉頭微微皺起,顯然他也頭一次聽說。

  小紫看了程宗揚一眼,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程宗揚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朱老頭,做了個同情的表情。算上這一回,老頭兒
有兩次半個屁股都坐到天子的禦座上了,結果還混得跟野鬼似的。

  趙飛燕吃驚地瞪大眼睛,天子駕崩以來發生的一切,每一樁每一件都是她平
生未曾接觸過的,種種眼花繚亂的變故已經讓她覺得耗盡心血,計拙技窮,難以
支撐,不曾想昔日還有這等秘辛,波譎雲詭之處,尤過於今日。

  「撒謊!」呂雉被人觸到逆鱗,頓時像被激怒一樣厲聲喝道:「先帝自有太
子,何以傳位於陽武侯這個不知底細的外人!」

  蔡敬仲看了她一眼,等她怒氣稍斂,才淡淡道:「還用奴才說嗎?」

  呂雉沉默片刻,忽然間恍然大悟,大笑道:「劉奭這個蠢貨!哈哈!沒想到
他居然蠢到了這種地步!連自己兒子都信不過!」

  呂雉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半晌她才止住笑聲,鄙夷地說道:「他竟以為劉
驁那廝不是他的親子?果然是個傻瓜!」

  「奴才倒是聽過一點風聲。」蔡敬仲仍然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死人臉,口氣平
淡地說道。

  呂雉打斷他,「把你的胡子扯掉!看著惡心!」

  蔡敬仲抽出一條帕子,把口鼻纏住,然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傳聞世宗武
皇帝曾留下一件帝室秘寶,可驗子孫血脈。太子幼時曾經跌傷,據說有人取走了
他的血跡……這件秘物娘娘想必知曉,若是不信,盡可一試。」

  呂雉譏諷道:「說他蠢,還真是蠢。」

  「可先帝畢竟是一國之君,無論如何,終不該落得屍骨無存。」

  片刻後,呂雉微微挑起唇角,「這也是你猜的嗎?」

  「不敢。」蔡敬仲道:「先帝出殯,奴才奉梓宮入陵。裏麵有沒有屍骸,奴
才還分得出來。」

  呂雉仰天大笑,半晌才收起笑聲,感慨道:「蔡常侍如此人才,理當裂土封
侯。令君委居下陳,都是本宮之失也。」

  蔡敬仲倒是很淡然,「明珠暗投,所在多有,也算不得委屈。」

  「你忍了這麼久,就是為了報複本宮?」

  「娘娘誤會了。」蔡敬仲道:「在奴才眼裏,咱們那位先帝就是個大號的廢
物。若非娘娘垂簾聽政,力挽狂瀾,漢國早就天下大亂了。」

  呂雉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道:「把我解開。」

  無數宮闈秘辛早讓程宗揚聽得目眩神馳,呂雉先後殺了兩位天子,前一位天
子駕崩前居然想讓劉詢繼位,原因居然是他以為自己唯一的兒子劉驁並非親子,
這會兒又聽到有一件祖傳的寶物能驗證宗室血脈,而那位天子弄得連屍體都沒有
了……

  程宗揚定了定神,「幹什麼?」

  「你們不是想看那件秘寶嗎?」呂雉道:「我帶你們去。」

  紫鱗鞭從小紫袖中飛出,在呂雉身上連觸數下,解開她的穴道。

  呂雉手腳恢複自如,但真氣仍然被製。她站起身,一手拂了拂鬢發,然後看
著蔡敬仲,「哀家從來都看不透你,但還是收你為心腹,委以重任。哀家到現在
還不明白,既然你與先帝無恩,為何要背叛我?」她瞟了趙飛燕一眼,「難道是
攀上高枝了?」

  「趙皇後出身寒微,雖然有幾分剛強,但內裏是個實心眼的婦人。」蔡敬仲
道:「說白了,就是個軟弱可欺的老實人,不頂半點屁用。蔡某瞎了眼才會攀她
的高枝。」

  程宗揚一邊使勁咳嗽,一邊拚命使眼色。蔡敬仲這死人!一點都不給趙飛燕
麵子,當著人家的麵就噴上了,還真是欺負人家老實啊?

  趙飛燕被這一番話說得漲紅了臉,想辯解卻又張不開口,隻能低下頭,避開
眾人的目光。倒是趙合德聽到有人這麼編排姊姊,心裏大為不忿,氣惱地瞪著蔡
敬仲,「憑什麼這麼說!姊姊是好人!」

  蔡敬仲道:「她來長秋宮是當皇後,可不是當好人來的。」

  呂雉道:「你既不肯為我盡忠,又看不上這位皇後。漢國還有什麼高枝可以
讓你攀的?」

  蔡敬仲一直板著的死人臉上忽然多了些異樣的情緒,眼底流露出一抹深刻入
骨的柔情,連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娘娘可曾真心愛過什麼嗎?」

  呂雉毫不遲疑,「有。」

  「那娘娘多半能夠明白——奴才也是一般,遇到了生平摯愛。如今我已經心
有所屬,再不願回頭。」蔡敬仲轉過頭,用火辣辣的目光看著程宗揚,深情無限
地說道:「我們什麼時候一起去江州?」

  程宗揚一陣惡寒,死太監!我知道你深愛著江州的實驗室,可你這樣說很容
易讓人誤會啊!瞧瞧!呂雉看我的眼神都變了吧!

  雖然心裏堵得慌,可蔡爺的話不能不回,程宗揚一手揉著胸口,好不容易順
下這口氣,咬牙道:「辦完事就走。」

  「那得快點了。」蔡敬仲精神一振,對呂雉喝斥道:「正事要緊,少囉嗦!
趕緊些,別耽誤!」

  呂雉啐了這對狗男男一口,然後從髻上拔下一根碧玉簪子。

  那根碧玉簪尾部嵌著一顆珠子,珠身光澤黯淡,毫不起眼。她將珠子捧在掌
中,低聲道:「去找它。」然後反手丟下。

  那顆珠子懸在半空,然後滴溜溜轉了一圈,「嗒」的一聲,掉在朱老頭麵前
那塊巨石上。

  不等吩咐,曹季興便抬掌按住巨石,往上一提,那塊牛犢大小的岩石被他生
生提起,露出下方一個黑沉沉的洞口。

  珠子飛進洞口,卻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阻擋,隻能在洞口滴溜溜亂轉。

  雲丹琉奇道:「這什麼珠子?看起來好奇怪。」雲家財勢雄厚,府中珠寶車
載鬥量,耳熏目染之下,雲丹琉自小就見慣了各種珍玩,卻從未見這樣的珍珠,
表麵色澤斑駁,看上去還有些凸凹不平。

  小紫道:「這是銀鰭比目魚的眼珠,據說比目相連,即便分開,也會想盡辦
法連在一起。」

  「原來是魚眼啊,好稀奇。」

  程宗揚伸頭朝洞口看了看,「不會是陷阱吧?」

  呂雉這種女人實在太陰險了,指個陷阱坑人這種事可不得不防。

  呂雉道:「外麵的水位到哪裏了?」

  罌粟女踢了尹馥蘭一腳,「掌教夫人,去看看。」

  尹馥蘭無奈,隻好探身出去看了看,回道:「湖底都露出來了。」

  「秘境入口已然開啟。」呂雉道:「接下來,隻需要拿出一條人命獻祭,就
可以入內。」

  她看了眾人一眼,唇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哪位願意以身為祭?」

  眾人麵麵相覷,想進去要拿一條人命來換,下麵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尹馥蘭悄悄往後退了一步,在場這麼多人,真要挑出一個該死的,她覺得自
己恐怕要中。

  她身子一動,就被蛇夫人盯上,「蘭兒,為主子盡忠的時候到了。」

  尹馥蘭跪在地上,可憐兮兮地哀求道:「姊姊饒命……媽媽!」她抱住小紫
的腿乞求道:「奴婢以後一定聽話,求媽媽饒奴婢一命……」

  「再叫就把你丟下去!」雲丹琉嚇住尹馥蘭,然後道:「外邊那麼多追兵,
我去抓一個來。」

  「等等!」程宗揚越看越覺得不對,呂雉這妖婦多半是指了一條黑路,要把
他們全埋在裏麵。問題是幹嘛她指個坑,自己就非要往裏跳呢?自己入宮,又不
是來探險的!

  程宗揚正要開口,小紫卻扭頭笑道:「你睡了這麼久,也該起來啦。」

  紫色的長鞭從她袖中遊出,靈蛇般卷住一人的雙足。

  一直昏迷不醒的盛姬霍然張開眼睛,驚叫道:「不!」話音未落,她便被長
鞭卷起,飛到空中,接著頭下腳上地落進洞口。

  這一下兔起鶻落,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便看著那個宮裝美人被黑沉沉的洞口
吞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哀叫聲還在石窟內回蕩。

  尹馥蘭打了個寒噤。這位紫媽媽,實在是……太凶殘了……

  「啪!啪!」,耳邊響起鼓掌聲。

  蔡敬仲一邊撫掌,一邊讚歎道:「好一個七竅玲瓏心!果然是慧質天成,手
段神妙,心若蓮花,不染纖塵!」

  「醜態畢露。」呂雉冷笑道:「這般賣力地拍一個小丫頭馬屁,你竟也拉得
下臉來?」

  蔡敬仲不以為然地說道:「奴才以往拍娘娘馬屁,娘娘可沒嫌過奴才什麼醜
態。」

  小紫笑道:「拍得很好。我喜歡。」

  蔡敬仲躬腰抬起一條手臂,讓小紫扶著,殷勤道:「紫姑娘,您辛苦。」

  蔡敬仲這番作態,程宗揚心裏隻剩下一個大寫的「服」字。怪不得這死太監
一臉死相,還能深得呂雉信重。拍起馬屁來,猶如行雲流水,一點都不含糊。

  忽然間,眾人隻覺一陣清風透體而過,冥冥中仿佛傳來一聲悠長的歎息。隨
後地麵微微一震,無數細小的熒光從黝黑的洞口內飛出,仿佛數不清的螢火蟲一
樣,輕盈地飄舞著盤旋而起,在洞口上方凝聚成一道瑩白的光柱。

  程宗揚張大嘴巴,這東西給他一種很眼熟的感覺,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啊?這不是……」首先開口的居然是尹馥蘭。她指著那條光柱,期期艾艾
地說道:「太泉古……」

  程宗揚腦中「嗡」的一聲,自己努力去忘掉的那些往事,一瞬間泛上心頭。

  沒錯,這種光柱自己見過,太泉古陣裏麵就有,尹馥蘭當時還進去過。隻不
過那根光柱體積比這個大得多,顏色也略有區別。

  自從得知太泉古陣的真相,程宗揚就努力想把自己經曆的一切全都忘掉,可
沒想到會在漢宮的地下又見到類似的遺跡。難道這裏與太泉古陣相通?是太泉古
陣另一處不為人知的傳送入口?

  「和太泉沒有關係,」朱老頭仰首望著光柱,「是世宗武皇帝留下的。」

  朱老頭說的是那位在六朝曆史上留下深刻印跡的的漢武帝,平生遠征四夷,
武功赫赫,也是朱老頭嫡親的祖爺爺。

  雲丹琉好奇地伸出手,想去觸摸光柱,卻被程宗揚攔住。

  「都別動!」程宗揚張開雙手,擋在光柱前麵,「咱們入宮是來與秦會之、
單常侍等人會合的,能遇到皇後殿下和朱大爺純屬意外。現在秦會之他們沒有找
到,反而又和郭大俠等人失散。眼下漢宮之變已經到了最要緊關頭,我覺得我們
應該與眾人會合,至少先把皇後殿下送到金車騎軍中。」

  「這處秘境大家很好奇吧?坦白地說,我也很好奇。」程宗揚道:「可現在
不是探險的時候。一來這是死了一個人才升起這道光柱,拿人命來祭祀,太邪惡
了對不對?誰知道裏麵是什麼呢?說不定是一個對人類極其不友好的存在,凶險
無比!」

  程宗揚大聲道:「二來反正秘境就在這裏,又不會跑!劍玉姬失蹤,叛軍隻
剩下劉建那個篡逆之輩,正是我們穩定局麵的大好時機!真要想進去,等平定劉
建之亂,局勢穩定之後,我們再回來也不遲。」

  媽的!跟太泉古陣沾邊的鬼地方,打死我也不來!程宗揚心裏暗暗發誓。

  「小程子這話,說得不錯。懂大局,識大體。」朱老頭繞著光柱走了一圈,
說著舉步入內。

  「哎!」程宗揚還沒來得及叫住他,隻見眼前光柱微微一閃,朱老頭的人影
便消失無蹤。

  剩下眾人大眼瞪小眼。

  合著自己剛才那番話全都白說了?程宗揚一股怒氣直衝腦門,半晌才冷靜下
來,「有朱大爺進去就夠了。咱們走!」

  小紫望著光柱,一臉認真地說道:「不好。不能讓他吃獨食。」

  「撐死他!」

  「反正不能讓他自己去。」

  程宗揚左右看了一圈,「要不……曹爺,你進去看看?」

  「哎喲!」曹季興捂住膝蓋,一臉痛苦地說道:「還……還是小蔡去吧,老
奴年紀大了,腿腳不好使。」

  蔡敬仲抖開折扇,在胸前慢慢搖著,「還是曹老去吧。蔡某身上有傷,不便
於行。」

  程宗揚黑著臉道:「你們是有多怕死啊?」死太監那點破傷也好意思拿來說
嘴?自己掌骨都斷了,還不是該幹嘛幹嘛?

  「這裏頭的路數你是不知道。」曹季興苦著臉道:「武皇帝啥都好,就是殺
起太監來不含糊。你們進去沒事,我們倆要是進去,當場就得死裏頭。」

  「至於嗎?」

  「真真的,老奴不蒙你。我打小剛入宮,前輩就交待過,跟武皇帝沾邊的東
西都碰不得,一個不當心就沒命了。」

  話音未落,「叮」的一聲,一枚金銖掉在石上,滴溜溜往洞口滾去。曹季興
低頭一看,一個餓狗撲食撲了上去,隨即光芒一閃,消失在光柱中。

  「好了。」小紫拍了拍小手,「曹老頭已經進去了,你呢?」

  蔡敬仲刷的收起折扇,「義不容辭!」說著豪氣幹雲地踏進光柱。

  好吧,現在已經進去仨了。老東西真要死在裏頭,還有兩個陪葬的。

  「人家也要進。」

  程宗揚一陣頭大,眼看著死丫頭又拉上雲丹琉,嬌聲道:「雲姊姊,你陪我
好不好?」

  「好啊!」雲丹琉一口應下,然後對趙合德道:「妹妹,你怕不怕?」

  趙合德望著程宗揚,眼中充滿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趙飛燕輕聲道:「我想去看看。」畢竟事關天子,而劉驁確實對她很好。

  「都別進了!」程宗揚道:「如果有緣,大家以後還有見麵的機會。事不宜
遲,我們先殺出去再說!蛇奴!」

  蛇夫人從外麵閃身進來,臉色難看地說道:「主子,隻怕走不了了。那些亂
軍已經下來了。」

  「沒關係!我帶你們殺出去!」程宗揚寧願跟劉建軍血戰一場,也不想進那
個類似太泉古陣的鬼地方。

  「差不多有一千來人,都拿著軍弩。」

  程宗揚看著呂雉,「還有別的出路嗎?」

  呂雉抬手指向光柱。

  「別耍花招!」程宗揚道:「劉建那個瘋子什麼德性你也知道!太後娘娘,
你也不想落在他手裏吧?」

  呂雉道:「你若想死中求活,唯有這一條生路。」

  「湖底的暗道呢?那些水從哪裏流走的?」

  呂雉笑了起來,「我找了二十年都沒找到,公子若有間,盡可以慢慢找。」
best2top 發表於 2017-8-2 12:59
【六朝雲龍吟】 第39集 作者:弄玉,龍璿
第一章

  半月狀的水潭透出微弱的光芒,隨著水波的搖晃,細微的光影在洞窟嶙峋的
石壁上映出層層漣漪。程宗揚抬手撫摸著洞窟的岩石,石壁又濕又涼,殘留著湖
水的痕跡,顯然不久之前,這裏還被湖水淹沒。

  洛都水溫偏高,冬季極少封凍。廖扶施展法術,使得氣溫劇降,以至於永安
宮旁這處大湖冰封尺許,冰層厚得足以跑馬。

  可現在冰層與下方的水位幾乎相差丈許,也就是說,湖中水位在冰封之後的
一夜之間降低了幾乎近丈……

  程宗揚抱住肩,一手摸著下巴,望著壁上的水痕。

  「大笨瓜,在看什麼?」小紫趴在水潭邊一塊岩石上,她兩手支著下巴,半
身浸在水中,紫色的羅裙像魚尾在水中微微搖曳。

  「你怎麼又跑水裏了?」程宗揚伸手道:「快點出來,小心凍著。別看都是
水,這裏的水溫和南荒可不一樣。」

  「水裏一點都不冷啊。」小紫靈巧地打了個轉,「在想什麼?」

  「我在想,水都去哪兒了?」

  「大笨瓜,當然是流走了。」

  「對啊。流走了。」程宗揚皺眉道:「永安宮是洛都地勢最高的地方,水往
下流,這麼說,湖底有條暗渠……」

  小紫往旁邊一指,「有沒有暗渠,問她好了。」

  呂雉軟綿綿伏在岸邊,她渾身是水,紅唇抿緊,濕淋淋的長發貼在蒼白的臉
頰上,眼神猶如刀鋒,冷冷盯著朱老頭。

  為了能誅殺殤老賊,她不惜一切代價,費盡心思在北寺獄布下殺局,甚至為
此舍棄了永安宮。

  誰知一向辦事可靠的蔡敬仲這次卻看走了眼,被他買通的石敬瑭貌似英雄,
卻是個口是心非的無恥小人,骨頭比麵條還軟,白拿了自己一大筆定金,見勢不
妙,竟然翻臉不認賬。當初應諾過的太乙真宗更是連人影都不露。

  這些倒也罷了,蔡敬仲在南宮漏出馬腳,被綁上高樓活活燒死,死得活該。
最讓呂雉惱恨的是自家弟弟。呂冀豢養多年的死士本該為呂氏效死,豈知會為一
個布衣草莽背棄主家——何其荒唐!

  難道真是人心向背?自己的呂家真的是人心盡失?

  這種說法呂雉根本不信。人心算什麼?世上盡多愚夫愚婦,無知而又怯懦,
幾則所謂的秘辛,就能讓他們如同掌握了什麼了不得的內幕。再加上幾個下流的
字眼當點綴,就足以讓那幫蠢貨要死要活。

  人心就是這麼容易蠱惑。呂雉從來都不在乎。帝位所屬何曾與那些子民有半
點相關?能夠染指帝位的,無非是劉氏宗室。

  定陶王劉欣一個乳臭未幹的稚子,江都王太子劉建一介妄人,至於太平道、
黑魔海、晴州商會——不過泥沙而已。在呂雉眼中,真正能夠威脅自己權力,乃
至呂氏生死存亡的,唯有一人:那個北寺獄中的囚徒劉病已;挾書求學的太學生
劉次卿;仗劍而行的遊俠兒劉謀;曾經離帝位隻有一步之遙的陽武侯劉詢;令人
聞名色變的鴆羽殤侯殤振羽。

  時光荏苒,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年已經成為垂暮老人。可他隻要存在一天,就
始終如同一根利刺,讓呂雉坐臥不安。除卻殺父弑母的不共戴天之仇,更讓呂雉
忌憚的是他的身份:武帝的嫡重孫,血脈最純正的劉氏宗室。無論劉欣、劉建,
還是劉蒜等一眾諸侯,都隻能爭論近支宗室,唯有劉詢是無可爭議的嫡係。

  沒有人知道呂雉多少次在深夜中驚醒,隻因為她夢到那個人坐在禦座上,用
冰冷的目光看著自己。永安宮富麗堂皇的宮殿,精美厚重的帷幕,數以萬計的宮
人內侍,都無法阻擋她心底的寒意。

  唯有殺死劉詢,除去這個對天子之位最大的威脅,她才能免除憂懼。

  可是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程宗揚看著呂雉,忽然間心頭一動,想起趙飛燕。永安宮湖水突然下降,幾
乎同一時間,遠在長秋宮的暗道莫名其妙被水淹了,隻要稍微聯想一下,真相便
呼之欲出。

  片刻後他輕輕呼了口氣,「兩位爺,別顧著吃了,咱們恐怕碰到什麼了不得
的東西了。」

  「長秋宮的暗道?」曹季興聽過他的猜測,沉吟片刻,「出口位於何處?」

  程宗揚道:「永和裏。一處破宅子的枯井裏頭。」

  「永和裏啊。」曹季興摸了摸幹巴巴的下巴,「原來是劉端那處宅子。」

  劉端?這名字聽著有點耳熟……

  「劉端?」程宗揚道:「膠西王?」

  程宗揚想了起來,劉端這個名字自己不止聽過一次。那個不修宮室,不近婦
人,連租賦都不收,身為諸侯,卻熱衷於以乞丐身份雲遊天下的大奇葩啊。

  「沒錯。」曹季興道:「永和裏的破宅子,除了膠西邸還有哪兒?」

  洛都一眾裏坊之中,尚冠裏以權貴雲集聞名遐邇,但洛都威勢最盛的裏坊還
不是尚冠裏,而是永和裏。趙王的趙邸,江都王的江都邸,定陶王的定陶邸……
諸侯王邸皆在永和裏,坊內王侯雲集,威勢之盛僅次於南北二宮,華宅豪邸鱗次
櫛比,一座比一座富麗堂皇。至於破宅子,唯有一處,就是那位膠西王,難怪曹
季興一聽就知道是劉端。

  程宗揚心頭一動,從腰囊中取出一隻油布包,「這東西你們認識嗎?」

  油布包內是八塊潤若羊脂的玉牌,正是程宗揚費盡手腳,好不容易才湊齊的
嶽帥遺物線索。

  「咦?」

  朱老頭和曹季興兩個腦袋同時湊了過來,盯著那些玉牌。旁邊的呂雉一眼掃
過,同樣露出一絲驚異。

  曹季興道:「瞧這質地、紋飾、尺寸……像是哪位宗室的玉牒啊……咋會切
成這模樣了?」

  朱老頭道:「上麵刻的啥玩意兒?大爺瞅瞅啊,伊闕出雲台……」

  「幹!」

  程宗揚突然大叫一聲。

  朱老頭一手哆嗦著捂住胸口,顫聲道:「小程子,你這是弄啥咧?大爺這心
肝肺喲……」

  程宗揚這會兒終於看明白了,最後找到的那塊玉牌上,刻的既不是膠西國,
也不是膠西城,而是膠西邸!

  那個「邸」字刻了幾遍都沒刻對,單從劃痕就能看出嶽鳥人惱羞成怒,最後
胡亂劃了幾下了事,難怪秦檜和嚴君平絞盡腦汁都認不出來。

  後麵的「西井」不是別處,正是長秋宮暗道出口的那口枯井,正好位於廢棄
的膠西邸西側。「白石下」,嶽帥的秘密就藏在井內一塊白石的下方。

  自己多少次與秘藏擦肩而過,竟然一無所覺,程宗揚隻想仰天長嘯,嶽鳥人
這個該死的文盲,簡直是坑爹啊!

  「那鳥人的寶藏?」朱老頭撇了撇嘴,「他有個屁的寶貝,還寶藏?八成是
蒙人的。」

  「說不定有呢?」程宗揚還抱有一線希望。

  「你找到啥了?」

  玻璃馬桶?王炸?臥石綠?說出來都丟臉。程宗揚揀出膠西邸那塊玉牌,心
下百般猶豫。

  永安宮的湖水,長秋宮的暗道,嶽鳥人的遺物,都指向那座廢棄的王邸,也
許其中真有什麼秘密。

  曹季興一直眯著眼睛打量著那些玉牌,良久才了呼了口氣,「這是先帝的玉
牒。」

  「你能確定?」程宗揚道:「這上麵的字全被刮掉了。」

  曹季興用指腹摩挲著玉牌上的紋飾,「我以前在東觀當值,整理過帝室的玉
牒。這一塊的紋飾……是先帝劉奭的。」

  劉奭?呂雉的老公?程宗揚琢磨了一會兒,半點兒摸不著頭腦,「談正事,
先不說這個。這條暗道是怎麼回事?」

  朱老頭對曹季興道:「宮裏頭的路數你不是熟嘛,說說,永安宮的湖水咋會
流到永和裏呢?」

  「我哪兒知道?」曹季興琢磨道:「興許是永和裏的暗道從長秋宮一直通到
永安宮?」

  程宗揚忍不住道:「那也不會通到湖底啊。開一次淹一次,那得多蠢?」

  曹季興一拍大腿,「哎,程哥兒,你說得有道理啊。」

  程宗揚才不信他會想不到,「就算永安宮湖底和永和裏那口枯井相通,可是
一直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水就流了出去呢?這裏麵肯定得有機關吧?那麼機關在
哪兒?又是誰動了機關呢?」

  曹季興頭搖得撥浪鼓一樣,「不知道。沒聽說過。」

  程宗揚扭過頭,「老頭兒,宮裏你不是也熟嗎?」

  朱老頭揪了揪胡子,誠懇地說道:「牢裏頭我熟。」

  程宗揚越想越納悶,一般的暗道也就罷了,可這條暗道從永安宮到長秋宮再
到永和裏,途經南北二宮,直抵諸侯王邸,造價和工程量可想而知,這麼大的陣
仗,建造時根本不可能瞞過人。朱老頭和曹太監居然都不知道。

  小紫撥著水,對呂雉道:「你不是特意跑回來的嗎?」

  「你肯定知道內幕,對吧?」程宗揚蹲下來,溫言道:「聽說娘娘常喜歡臨
湖遠眺,夏天還好說,大冬天湖上連個毛都沒有,看什麼呢?」

  「想知道嗎?」呂雉淡淡道:「把殤老賊殺了,我就告訴你。」

  「我說過不殺你,可娘娘也要為自己的家人考慮吧?比方說呂冀呂大司馬,
還有呂不疑呂侯爺……」

  呂雉冷笑道:「你敢放他們生路嗎?」

  「至少我能讓他們死得痛快點。」

  「除死無大事。」呂雉道:「何必饒舌。」

  「娘娘很豪氣嘛,難道我把姓呂的全部殺光,你也不皺一下眉頭?」

  呂雉嗤笑一聲,對他的威脅無動於衷。

  呂雉顯然知道些什麼,但擺明了不肯合作。能讓朱老頭吃癟,她就足夠開心
了。

  咬死不開口,神仙難下手。碰見這種的,程宗揚也沒轍,隻好扭頭道:「死
丫頭,該你了。要是連她都拿不下來,以後就少在我麵前吹牛。」

  小紫從水中站起身來,無數水珠仿佛在玉石上流淌一樣,從她身上、衣上滾
落。她一邊挽起發絲,一邊笑吟吟道:「刑訊逼供這種壞事,人家才不幹呢。」

  「刑訊逼供你都不幹?」程宗揚哂道:「那你喜歡幹什麼?」

  「當然是逼良為娼了。」

  「……你這是要給漢國祖墳上刷綠漆啊。」

  朱老頭手一擺,「盡管刷!」

  大爺,你還真是看得開。程宗揚壓低聲音對小紫道:「別鬧。」

  小紫蹲下身子,笑吟吟伸出手指,把呂雉散亂的發絲撥到耳後,然後順手一
撥,將她肩後那幅羅帔扯落下來。

  那條羅帔上同樣用極細的絲線繡著雲氣、山河、稻禾、還有繁複的鳳紋,繡
工極為精美,但深黑色的質地,透出濃濃的死寂意味。扯下羅帔,程宗揚赫然看
到,呂雉的宮裝背後有一道尺許長的裂隙,被小紫玉指一挑,露出裏麵白生生的
肌膚。

  程宗揚還以為死丫頭動了什麼手腳,仔細一看,才發現那道裂隙是原本就有
的。怪不得呂雉一直披著羅帔,她的羽翼想要張開,必須從衣內伸出,這條羅帔
正好用來掩飾。

  此時呂雉的羽翼已經消沒不見,隻能看到光潔的肩胛。

  小紫伸出小手,在呂雉背上撫摸著,笑吟吟道:「程頭兒不就是最喜歡這種
熟婦人妻嗎?她年紀正好啊。」

  程宗揚憤然道:「胡說!我明明喜歡你這種嫩的!」

  寒意侵體,呂雉微微打了個哆嗦,麵色卻一如平常,似乎對小紫的威脅無動
於衷,淡淡道:「殤賊門下,也不過如此伎倆。」

  「我瞧著吧……」曹季興捋起袖子,「不動刑是不行了。」

  呂雉冷笑道:「好膽。」

  「求娘娘體諒,奴才也是沒轍。」曹季興用商量的口氣道:「要不,咱們先
上個拶刑?」

  曹季興彎腰撿了幾塊石頭,一邊在手裏「卡卡」的搓著,一邊用謙卑的口氣
道:「這地方沒木棍,做不了拶子,隻好拿幾塊石頭湊合。奴才無能,求娘娘千
萬多擔戴著些。」

  呂雉麵沉如水,冷冷看著他。

  曹季興嘮嘮叨叨說道:「娘娘還記得吧?當初有幾個妃嬪不聽話,娘娘降旨
用了拶子,嘖嘖,險些連指骨都夾碎了。有道是十指連心……」

  話音剛落,身旁忽然傳來一聲氣泡破裂的悶響,接著一股氣流湧入洞窟,隨
之而來的,還有一陣廝殺聲。

  程宗揚驚道:「怎麼回事?」

  石潭的水位不知何時已經消退,沒有湖水的阻隔,冰層上方的聲音一下湧入
洞窟,外界軍士的鼓噪聲夾雜著羽箭破空的銳響,一片嘈雜。

  程宗揚暗罵自己昏了頭,竟然把郭解和陶五等人扔到一邊。他剛要開口,石
潭處突然「嘩」的一聲水響,一隻死人般蒼白的手掌探出水麵,伸進石窟。

  程宗揚剛拔出刀,又停了下來。

  一隻戴著墨鏡的妖物濕淋淋從水裏爬出來,束發的金冠歪到一邊,衣袍貼在
身上,活脫脫像隻落湯雞,還他媽是隻粉色的。

  蔡敬仲上了岸,摘下金冠,「嘩」的把水倒出來,一邊抖開折扇,扇著身上
的水,一邊抱怨道:「瞧你們躲的這地方。找得我一身汗……」

  眼看著蔡敬仲從水裏鑽出來,眾人的表情都像見了鬼一樣。這是哪兒來的妖
精?吃人嗎?

  等他開口出聲,呂雉和曹季興同時變了臉色。呂雉先是疑惑,緊接著勃然大
怒,她剛張開嘴,齒舌間突然一痛。

  蔡敬仲一把將折扇塞到呂雉嘴裏,堵住她的喝罵。轉過身,就看到一張笑得
跟菊花一樣的老臉。

  曹季興掏出一塊帕子,一邊撲過來替蔡敬仲擦幹身上的水跡,一邊滿臉堆歡
地說道:「哎喲!這不是小蔡嗎?有日子沒見了,在哪兒發財呢?」

  蔡敬仲壓根就沒興趣搭理他,一邊哼哼哈哈地敷衍幾聲,一邊自顧自打量著
石窟。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出口原來在這裏啊。」

  「出口?」程宗揚精神一振。

  蔡敬仲道:「外邊被圍了,救人去吧。」說著在石邊坐下。那意思是他老人
家已經把話帶到了,跑腿這種力氣就不是他的事了。

  …………………………………………………………………………………

  冰層上方,郭解等人已經陷入重圍。

  眼見著程宗揚掉入冰窟,眾人都趕來相救,誰知道那麼個大活人掉下去,半
晌連個泡都沒冒,冰下的情形更是出乎眾人的意料,水位劇降不說,有些地方還
能看到湖底伸出的亂石,猶如叢生的石林。這麼一耽誤,反而被劉建抓住機會,
逃到永安殿,轉頭帶來大軍,將眾人堵在湖上。

  劉建這一次學聰明了,遠遠躲在陣後,連頭都不露。那些軍士沿著湖岸列成
陣勢,也不上來搏殺,隻用弓弩遠射。

  冰上箭如飛蝗,郭解立在最前方,雙掌或拍或接,獨自一人將襲來的羽箭擋
下大半。他的三名追隨者分列左右,揮舞兵刃,將餘下的羽箭磕飛。罌粟女與蛇
夫人靠在側後方,攔截遺漏的箭矢,再往後是趙飛燕、趙合德姊妹,還有昏迷不
醒的盛姬,重傷的陶家世仆楚雄等人。尹馥蘭披著陶弘敏的外衣,抱著身子想往
後躲,卻被蛇夫人一腳踢到前麵。單論修為,她比蛇夫人也差不了多少,論鬥誌
卻是天差地別,若非身後的冰層斷裂,無路可退,她早就丟下眾人逃之夭夭。

  「郭大俠!」陶弘敏守在另一側,他一邊揮刀撥開箭矢,一邊叫道:「冰上
連個遮擋都沒有,咱們待在這兒,隻能給人當活靶子!」

  郭解沒有回頭,他對麵的劉建軍陣勢雜亂,連旗號也不統一,是典型的烏合
之眾,但架不住人多,而且幾乎人手一把勁弩。出自武庫的漢國軍用強弩犀利異
常,無論誰麵對這數百張勁弩,也不敢掉以輕心。

  郭解旁邊一名大漢長聲朗笑道:「某家做夢也想不到,能在天子宮中大殺四
方!今日追隨郭大俠一戰,死而無憾!」

  陶弘敏臉一黑,這些市井強梁,壓根兒不拿自家的性命當回事。我可是陶家
少主,身家億萬,不是爛命一條啊。

  他扭頭道:「蔡公子呢?還沒回來嗎?」

  蛇夫人攤開手,表示愛莫能助。主人掉下冰窟,蔡敬仲和雲丹琉聯手去救,
此時音信皆無。

  郭解盯著對麵亂哄哄的劉建軍,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走不了了。」

  陶弘敏一眼看去,頓時頭皮發麻,驚道:「大黃弩!」

  岸上的劉建軍越聚越多,甚至能看到有人抬來了大黃弩。陶弘敏心裏一陣一
陣發毛,這玩意力道足以破牆,根本無法硬接,一旦布置停當,就是必死之局。

  他使勁咬了牙,「說不得!隻能衝一把了!」

  以郭解的身手,此時突圍不在話下,罌粟女等人也有一半機會,不過趙氏姊
妹和盛姬等人就隻能自求多福了。一旦劉建軍架好大黃弩,恐怕能走的隻有一個
郭大俠。

  忽然幾名內侍縱馬從永安宮方向奔來,大聲說了幾句什麼。岸邊的亂軍一陣
騷動,隨後內侍撒下大把金銖,數十名軍士搶過金銖,揣進腰裏,然後爭相跳上
冰麵。

  對手勝券在握,卻突然改變戰術,這是要上來貼身肉搏?他們哪兒來這麼大
的膽子?莫非是要抓活口?陶弘敏心念電轉,正思量間,那些軍士接下來的動作
讓他如墮冰窟。

  「糟糕!」陶弘敏大叫一聲。

  那些軍士並沒有靠近,他們隻往前走了兩步,就停下來,藉著弓弩的掩護,
用兵器奮力鑿擊冰麵。

  眾人都在冰上,一旦冰麵鑿穿,下麵有水還能靠浮力勉強支撐,可此時冰層
下的水麵下降了遠不止一丈,冰層斷裂,大夥全都得掉進湖裏,再想突圍,難比
登天。

  「殺吧!」陶弘敏回頭叫道:「我和郭大俠向東,把他們引開!你們往北!
能逃一個是一個!」

  郭解沒有作聲。

  陶弘敏叫道:「衝出去再回來救人!」

  郭解對三名追隨者道:「你們一起往東,殺出去。」

  三人互視一眼,齊聲應下。

  陶弘敏一馬當先,往東衝去,三名追隨者緊跟其後。

  尹馥蘭也想走,卻被蛇夫人拽住發梢,一把按在冰上,「早盯著你呢!又想
丟下主子逃命?」

  尹馥蘭又急又氣,尖叫道:「留在這裏等死嗎?」

  蛇夫人啐了她一口,「沒有主子的吩咐,你就老實死在這兒!」

  陶弘敏等人去勢極快,轉眼就與劉建軍交上手,他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
豪少爺,動起手來也不含糊,七八名軍士衝上來,竟沒有留住他,反而被他窺到
空處,一個閃身殺進陣中。

  混亂中,一支弩箭近距離射在陶弘敏身上,隻見他皮甲上符紋微轉,一道幽
藍的暗光閃過,那支足以穿透鐵甲的弩箭被生生磕飛。

  郭解回過頭,「你們往北,郭某在這裏擋著他們。」

  罌粟女心懷猶豫,不由看了趙飛燕和趙合德一眼。有郭大俠掩護,她與蛇夫
人盡可脫身,這對姊妹花卻是顧不得了。

  趙合德心下了然,若是帶上她們,大夥隻能一起死。自己與姊姊能從寢宮逃
出來,已經是僥幸,何苦連累他人?

  她握著姊姊冰涼的手掌,「郭大俠和姊姊們趕快走吧,我和姊姊……從這裏
跳下去!」

  趙飛燕嫣然一笑,姊妹倆相擁著往冰層的裂隙跳去。

  「先別跳!」冰層下方傳來一聲嬌叱,接著一個人影躍上冰麵。雲丹琉渾身
是水,龍刀背在身後,她一手一個挽起趙氏姊姊,說道:「下邊有出路!我帶你
們下去!」

  …………………………………………………………………………………

  湖水已經下降兩丈,湖底大半還浸在水中,但不少地方露出了大片大片烏黑
的淤泥,不知道出於哪位先帝的趣味,在湖底堆積了無數奇石,高低不一,形狀
千姿百態,此時水落石出,宛如一片參差不齊的怪石叢林。

  白朦朦的光線從頭頂的冰層透入,在石林間折射出光怪陸離的紋路,令人彷
彿置身於一處巨大的水晶內。

  雲丹琉挽著趙氏姊妹,像魚一樣在石叢間的湖水中遊動。她水性極佳,而且
似乎有天生的感知力,不用眼睛去看就知道水下的狀況,不僅輕易就避開水底嶙
峋的亂石,反而在石上頻頻借力,雖然帶著兩個人,仍然遊得輕鬆自如,趙氏姊
妹就像坐在她臂彎上一樣,隻有裙角和小腿浸在水中。

  郭解水性遠不及雲丹琉,但修為深厚,他把楚雄托在臂間,在石林上大步如
飛。那些岩石在水底多年,本就光滑無比,水退之後表麵又結了一層薄冰,更是
滑不溜手,郭解卻步履從容,如履平地。

  相比之下,尹馥蘭就狼狽多了。陶弘敏的外衣是件夜行衣,披在身上隻能聊
勝於無,腳下更是連鞋子都沒有。罌粟女和蛇夫人對她屢次棄主求生十二分的看
不過眼,苦活累活全都打發給她,這會兒就讓她去照顧盛姬,還專門吩咐不能讓
盛姬浸了冰水——「若是她受涼生病,仔細你的皮!」

  尹馥蘭不敢反抗,又逃不掉,隻能委委屈屈地抱著昏迷不醒的盛姬,赤腳趟
著冰冷的泥水,勉強行走。一路上滑倒數次,妖嬈白豔的雙腿粘滿汙泥,狼狽不
堪。

  石窟仿佛一個斜扣的酒甕,朝下傾斜的洞口一半浸在水中,在亂石叢林的遮
掩下,極難發現,若非如此,蔡敬仲和雲丹琉也不至於找了這麼久。

  離石窟還有十餘步,頭頂轟然一聲巨響,一大片冰層仿佛天塌一樣,崩碎掉
落,墮入湖中,濺起無數碎冰泥水。

  聽到聲音,程宗揚從石窟中探出身來,遠遠向眾人招手。幸好冰層墜下的位
置已遠,隻是有驚無險,為避免被劉建軍看到蹤跡,眾人加快腳步進入石窟。

  趙飛燕和趙合德衣裙略濕,別無大礙。盛姬陷身火場,雖然沒有被燒到,但
被煙氣嗆暈,此時還未醒來。罌粟女與蛇夫人一見到小紫,頓時有了主心骨,上
前施禮問安,殷勤服侍,順便狠告了尹馥蘭幾記刁狀。尹馥蘭見到紫媽媽,連大
氣也不敢喘一口,隻乖乖跪下,認命地等候發落。

  小紫沒有理會這些侍奴的勾心鬥角,倒是拉著雲丹琉的手,饒有興致的左看
右看,把豪爽過人的雲大小姐看得俏臉飛紅。

  雲丹琉甩開她的手,氣鼓鼓道:「算我欠你的好了!」

  小紫笑吟吟摟住雲丹琉的手臂,在她耳邊說了幾句。雲丹琉玉頰愈發紅了,
卻沒有再甩開她,而是拉著小紫走到暗處,交頭接耳的小聲嘀咕起來。
9609895 發表於 2017-5-28 19:12
第八章

  殿內已經冒出滾滾濃煙,程宗揚飛身躍上長階,落地時攬住蛇奴的腰肢,抖手擲出,「老蔡!」

  蔡敬仲張開雙臂,跟蛇夫人抱了個滿懷,順勢一摟,手掌抓住她的豐臀。

  「你往哪裡抓!」

  蔡敬仲一臉死相地說道:「肉多的地方,穩妥。」

  蛇夫人火冒三丈,劈手給了他一個耳光,「你這種下三濫的登徒子,姑奶奶見得多了!」

  蔡敬仲把她丟開,拿扇子指著她,沉聲道:「你,會後悔的!」說著抖開折扇,傲然扇著風,一副清者自清的姿態,不屑再跟她爭辯。

  蛇夫人看著他唇上的小胡子一翹一翹,著實覺得扎眼,狠狠啐了他一口,然後轉過頭,正看見雲丹琉笑謔的眼神。

  自從主人答應雲丹琉把自己收作奴婢,蛇夫人已經以雲大小姐的貼身奴婢自居,當即告狀道:「他敢摸我!」

  「我都看到了。」雲丹琉笑道:「這事是你的不對,一會兒可要記得向蔡公子道歉。」

  蛇夫人目瞪口呆。

  殿內濃煙四起,重重帷幕遮掩下,宛如迷宮。趙合德一邊咳嗽,一邊四下尋覓路徑。她被尹馥蘭推了一把,跌倒在地,等拖著姊姊爬起身,卻發現自己迷路了。

  那些帷帳上繪織著華麗的圖案,山林、飛泉、白鹿、仙鶴……栩栩如生,看得人眼花繚亂,讓她辨不出身在何方。試著弄破帷帳,外面還有一層,再破,還有。她來回走了一陣,不但沒有找到出口,反而撞上一群追來的內侍。

  幸好在卓教御指點下,她行氣速度快了許多,再次施展遁影移形,才逃脫出來。趙飛燕的濕衣沒有換掉,一直在瑟瑟發抖。合德抱著姊姊的手臂,半邊衣衫也被雪水打濕。

  趙飛燕咳嗽著說道:「看殿頂……」

  趙合德無奈地說道:「看不到了。」頭頂全是煙霧,什麼都看不清楚。

  焦糊味越來越濃,隱約能聽到火苗升騰的聲音。趙合德赫然發現,四周都閃動著火光,自己不知不覺中走到火海深處,已經無路可去。

  「不要走了。」趙飛燕坐下來,「我也累了。」

  趙合德像小時候一樣,伏在姊姊膝上,淚水漣漣地說道:「都是我沒用。」

  「要不是你,我們也沒辦法從那個禽獸手裡逃脫。」趙飛燕攬著她的肩膀,將妹妹抱得更緊一些,柔聲說道:「真沒想到,我們姊妹今日能死在一處。這樣攜手共赴黃泉,我已經很滿意了……」

  趙飛燕輕嘆道:「可見上蒼待我們不薄。」

  趙合德破涕為笑,「姊姊,來生我還跟你當姊妹。」

  「好啊。」

  「你不要再當皇後了。」

  「好吧。」

  「不許你再拋下我。」

  「那你也不能拋下我。」

  「拉勾!」

  兩女手指勾在一起,然後笑了起來。

  遠處傳來幾聲金鐵交鳴,接著一聲嬌叱,聽起來分外耳熟。

  趙合德直起身子,「是大小姐!」

  她心裡升起一絲希冀,可搏殺聲漸行漸遠,直至微不可聞。

  正當她重新陷入絕望的時候,「呼」的一聲,燃燒的帷帳被勁風劈開。一個人影疾掠過來,然後猛地停住腳步,隨即轉身,展臂將她們兩個抱了起來。

  趙合德又驚又喜,「公子!」

  「程大行!」

  「咳!咳!別說話,我帶你們出去!」

  程宗揚旋風般闖出寢宮,一邊發出一聲龍吟般的長嘯。

  雲丹琉聞聲從殿中掠出,剛踏出殿門,一根梁柱便從半空墮下,轟然一聲,濺起無數火星。

  程宗揚長舒了一口氣,將兩女放下。就這一下,他便清楚感應到,十數道死氣同時升起,緊接著被自己的生死根吸收。

  陶弘敏迎上來道:「這也是你的奴婢?」

  「睜大你的狗眼,這是皇後!」

  「哎喲,連皇後你都抱上了,還說不是你家的?」

  「閉嘴!」

  雲丹琉臉色很難看,劉建等人都已經逃之夭夭。她只找到因為昏迷而窒息的盛姬。不過她在殿內撞見幾具裸屍,都是被拷掠而死的宮人,死狀慘不忍睹。假如自己沒能從聞清語等人手中逃脫,下場可想而知。

  在火場中待到此時,趙氏姊姊居然幸運的毫發無傷,只是吸入不少濃煙,都有些咳嗽。而趙飛燕身上的水跡被火一烘,倒是干了不少。

  陶弘敏道:「裡面還有皇後沒有?我也救個出來。」

  他對漢國皇權的霸道殊無好感,今日又諸事不順,心裡正沒好氣,忍不住出言調笑。那個小美人兒卻乖乖答道:「沒有了。」

  陶弘敏來了興趣,「沒有皇後,有個妃子也行啊。」

  「我不知道她們有沒有逃出去。」

  程宗揚忽然提高聲音,「真的假的?」

  他以為寢宮內是劍玉姬等人,聽罌奴一說,才知道劍玉姬根本不見蹤影,而劉建透出的口風,似乎已經與劍玉姬翻臉。

  「饒命啊,大爺!」一名內侍被郭解提著過來。他身上的烏衣被火星燒出幾個大洞,這會兒趴在地上,戰栗不已。

  「再亂叫,就把你腦袋割下來當球踢!」

  程宗揚一句話嚇住那內侍,然後仔細問起宮中的變故。

  他越聽越心驚,劉建竟然和劍玉姬翻臉,甚至狠狠坑了蒼鷺一把,使得他兵敗身死——劉建敢跟劍玉姬決裂,程宗揚並不算太意外,那廝本來就是個猖狂自大的家伙。與其說他有膽量,不如說他是不知天高地厚,根本不知道劍玉姬有多厲害。

  問題在於成光,她不是黑魔海的御姬奴嗎?怎麼會與劉建合謀反叛劍玉姬?難道她是假的?劍玉姬又在玩什麼陰謀?沒道理啊,蒼鷺顯然是黑魔海精心培養的兵家,這種人材黑魔海有沒有第二個都難說,怎麼可能白白犧牲掉?

  程宗揚忽然道:「陶五,你最後一次見到劍玉姬是什麼時候?」

  陶弘敏想了一會兒,「黎明前後。」

  「你們動手的時候沒看到她嗎?」

  「沒有。」

  程宗揚心頭狂跳,這不會是演戲,劍玉姬肯定是出了什麼意外,以至於連成光都無法約束。成光身為御姬奴,肯定是嗅到什麼味道,才突然反叛。

  如果能擺脫劍玉姬的束縛,成光的反叛幾乎是必然。畢竟在劍玉姬手下,她永遠都只是個奴姬,而沒有了劍玉姬,她就是真正的皇後。

  趙飛燕等人的遭遇更是奇怪,她們已經被聞清語等人劫持到北宮,而聞清語等人竟然莫名地扔下她們,消失無蹤——有什麼能比趙飛燕這位皇後更重要?

  盟友倒戈,劉建反水,蒼鷺身死,程宗揚赫然發現,劍玉姬的處境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甚至更慘。至少自己的盟友還算靠譜。

  劍玉姬會出什麼意外呢?程宗揚想不明白。她好端端在呂雉的寢宮裡面,卻突然對陶弘敏等人痛下殺手,然後連面都沒露,就一去不返?她去哪兒了?

  由劍玉姬安排刺殺呂雉的刺客全都黑衣蒙面,連陶弘敏也不知道是哪些人。目前可以斷定的,至少有龍宸和晴州商會兩家。黑魔海只有劍玉姬和齊羽仙兩個人,她們竟然還主動出手,簡直是在發瘋。

  會不會她在衝突中被人殺死了?可這也太兒戲了吧!以那賤人精明狡詐,怎麼可能會在沒有把握的情形下出手?說實話,陶弘敏能逃出來,就已經讓自己很驚訝了。以劍玉姬行事的周密,陶弘敏應該連殿門都出不去,就被砍死了,別說還能背著人逃跑。

  如果說劍玉姬另有要事,才匆忙離開,程宗揚不知道,有什麼事情會比漢國的帝位更重要。

  程宗揚正在傷腦筋,蔡敬仲湊過來,用扇角推了推墨鏡,低聲道:「殺皇帝你給多少錢?」

  「啥?」程宗揚一時沒有聽懂。

  「你開價,我追上去把劉建殺了。」

  程宗揚怔了一下,猛地一拍大腿。暫且不管劍玉姬去了哪裡,是不是有什麼陰謀詭計,最要緊的是把漢國的帝位拿到手。如今勢力最龐大不是別人,正是劉建。而眼下就是一個誅殺劉建的大好機會!

  「你還啰嗦個屁!追!」

  劉建等人倉皇從寢宮撤出,裹脅著一眾宮眷,移往永安宮。但很快他就發現不對,竟然有人在後追趕。

  「是刺客!誅之!朕重重有賞!」

  內侍們紛紛轉身,迎向刺客。

  一道匹練般的刀光閃過,最前面三名內侍瞬間變成十幾截,飛得到處都是。一名年輕人手持雙刀,猶如殺星下凡,直闖過來。後面一人身著妖服,打扮跟妖精似的,旁邊一名其貌不揚的布衣漢子,還有一名英氣逼人的武士。迎上去的內侍仿佛紙片似的,被他們一掃而開。

  劉建頭一次看到這麼猛的刺客,不由驚得魂飛魄散,一迭聲催促御駕速行。

  程宗揚把趙氏姊妹和盛姬交給幾名侍奴照看,自己與雲丹琉、郭解和蔡敬仲一起狂追。時機稍縱即逝,他索性不再掩飾行蹤,明目張膽地追殺過來。

  程宗揚也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追上劉建,要怪只能怪劉建太講排場,他好不容易撈到天子之位,在宮內出行也用上了天子儀仗。天子御駕單馭馬就有六匹,可各種儀仗擺出來,再多兩匹馬也走不快。

  這些內侍手底稀松,程宗揚毫不留情,雙刀如猛虎撲出,大開殺戒。郭解倒是沒有多傷人命,他邁開大步,一路行來,上前攔截的內侍碰到他的衣角就被震開。蔡敬仲是能省事就省事,緊挨著郭解,除了搖搖扇子,手都沒怎麼動。顯然殺這些內侍沒錢可拿,蔡爺懶得費力氣。

  御駕穿過廊橋,永安宮已然在望,可後面的刺客越追越近。按目前的速度,車駕趕到階陛下,差不多正好追上。劉建一邊頻頻回首,一邊連聲催促。在他身後,天子儀仗扔了一場,內侍們簇擁著御駕一路狂奔,他還覺得太慢。

  忽然劉建眼睛一亮,看到永安宮西側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劉建索性從車內鑽出,躍上一匹御馬,拔出天子劍,斬斷韁繩,縱馬往西奔去。

  雪原無遮無掩,正適合縱馬狂奔。只要甩開這些刺客,帶回朕的大軍,立刻就要這些逆賊的好看!劉建恨恨想道。

  程宗揚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看著劉建像條喪家犬一樣往西奔去。別人可能不熟,他可是知道的,那地方看著像雪原,其實是個大湖。劉建一頭扎進去,不淹死也得凍死。

  出乎他的意料,那廝居然沒沉!湖面冰層凍得結結實實,劉建的御馬裝了防滑的蹄鐵,不但沒有踏碎冰層,反而越奔越快。

  真要讓他逃出去,自己這幫人可就危險了。程宗揚飛身掠上冰湖,他沒有用什麼踏雪無痕的功夫,而是足底貼住冰面,雙膝微彎,雙刀一左一右反握手中,刀尖一點,便滑出數丈。

  宮中的御馬自然神駿,這時撒開了飛奔,更是快如疾風。眾人原本沒指望程宗揚能徒步追上,可沒想到他擺出那個古怪的姿勢,竟然快逾奔馬,如同流星般在冰面上呼嘯而過,離劉建越來越近。

  陶弘敏雙手攏到嘴邊,叫道:「程哥!太帥了!」

  雲丹琉雙眸閃閃發亮,一時看得入神,險些被人砍中,還是郭解伸臂一攔,將長刀磕飛。

  趙合德張大美目,她從未見過人的速度能這麼快,簡直就像貼著冰面飛翔一樣輕快。趙合德心頭鹿撞,等回過神,正看到姊姊的目光,玉頰頓時紅了。

  劉建聽到叫喊聲,回頭一看,不由慌了手腳,他急忙撥轉馬頭,試圖重新奔回永安宮。程宗揚身體微斜,弄出一個巨大的圓弧,腳下濺起重重雪浪,往劉建馬前截去。

  眼看著離劉建只余丈許,程宗揚猶豫著要不要擲刀把劉建砍下來算完,突然一聲巨響,身前的堅冰轟然破碎。一道身影從湖中飛出,剛躍出冰層,背後便張開一雙修長的羽翼。

  程宗揚收勢不及,大叫一聲,「干!」直接撞了上去。

  那人羽翼還沒舉起,就被程宗揚撞到身上,兩人同時落入水中。

  呂雉美艷的面孔有些扭曲,剛剛張開的羽翼被冰水浸濕,變得沉重不堪。程宗揚也在意外,有沒有這麼巧啊?

  激蕩的湖水中游出一個嬌小的身影。小紫揮出紫鱗鞭,纏住呂雉的腳踝,嬌笑道:「跑不了呢。」

  呂雉被紫鱗鞭一扯,身不由己地往下沉去。

  若論修為,呂雉還在小紫之上,可惜她本應該是飛舞在九天之上的鳳鳥,此時以己之短對敵之長,純屬自尋死路。只勉強掙扎幾下,就被以水為生的小紫玩弄於掌股之上。小紫游魚般兜著圈子,無論呂雉怎麼掙扎,都被她輕松困住。

  程宗揚幫忙堵住呂雉的去路,跟死丫頭廝混這麼久,他也很下了一番功夫苦練水性,已不再是當初的三腳貓了。

  最幸運的要數劉建,冰面破裂的聲音不斷響起,在他身後形成一道數十丈長寬的斷層。能清楚看到,冰層與湖面之間有一人多高的空間,呂雉也正是藉此,在破冰而出之前,就搶先張開雙翼。劉建以毫釐之差躍過破裂的冰層,甚至連水都沒濺上幾滴。他驚魂甫定,看著幾個人全都掉進水中不見蹤影,不由大喜,高叫道:「天祐朕德!朕乃聖天子!氣運加身!水火不敢相犯!哈哈哈哈!」

  劉建猖狂的叫聲,程宗揚在水下也聽得清清楚楚,可沒空理會他。自己還以為死丫頭追著呂雉去伊闕,沒想到她們竟然會回到永安宮,而且還會在湖底。呂雉不傻啊,怎麼會使出這種昏招?她去伊闕,說不定還能拉出一支救兵,留在宮裡又能做什麼?

  呂雉還在試圖飛上水面,但纏在她腳踝上的紫鱗鞭越收越緊,任她施盡手段也無法擺脫。

  小紫游了過來,在程宗揚身邊打了個旋,將紫鱗鞭塞到他手中,「大笨瓜,別讓她跑了。」

  程宗揚沒有死丫頭在水中說話的本事,只能點頭。

  小紫纖腰一折,翻身往呂雉游去,繞著她輕盈地打著轉,不時攻出一招。水中游鬥,十個呂雉加起來也贏不了小紫,她掙扎的力氣越來越弱,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最後被小紫一指點中膻中穴,身體頓時癱軟下來。

  「啵」的一聲,程宗揚透出水面,大口大口喘著氣。雖然鑽出水面,可還是在水底,眼前是一個傾斜的石窟,岩壁看不到任何斧鑿的痕跡,如同天然生成。

  朱老頭和曹季興坐在岸旁一塊岩石上,手邊放著一只葫蘆,兩只酒盅,還有一把用油紙包著的蠶豆,兩根大蔥。兩個老東西嘬口小酒,拋顆蠶豆,再嘬口小酒,啃口大蔥……小賤狗蹲在旁邊,尾巴跟旗杆一樣,搖來搖去。

  「我就說嘛,紫丫頭還能叫她跑嘍?」朱老頭嘬了口酒,眯著眼睛道:「大爺早就算准了,紫丫頭今日鴻運當頭,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淨吹牛。」小紫躍上岸,將呂雉從水裡拖出。

  「咋是吹牛呢?星像占蔔,那是大爺的拿手本事!不信你問問小程子,大爺是不是給他算過?」

  「是,咋不是呢?」程宗揚道:「你要不是算過,能這麼准弄個坑,讓我掉進來?」

  他沒再答理朱老頭的扯淡,對小紫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小紫晃了晃紫鱗鞭,「這你要問她了。」

  呂雉不知被小紫用什麼手法制住,她渾身是水,狼狽不堪,但傲氣尚存,聞言只冷冷一瞥。

  朱老頭嚷嚷道:「大爺掐指一算,就知道她躲在這地兒。瞧瞧,瞧瞧,算准了吧!我說那誰……」他用下巴指指呂雉,「你也別哭。我早就算過,你命中有此一劫!卦辭是咋說的來著?鳳凰變成落湯雞——反正掉水裡你就得倒霉。」

  呂雉對他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目光森冷地盯著他。

  老東西被千夫所指也沒楚過,這點目光他壓根兒就沒當回事。

  「嘿,你還不信?我給你算算啊。」朱老頭煞有其事地掐著手指,一邊仰臉看著頭頂。

  「打住吧。」曹季興道:「你咋不說給我算的呢?」

  朱老頭連連咳嗽,「不說了,不說了。」

  「別啊。」打臉這種事,程宗揚向來喜聞樂見,尤其是打朱老頭的臉,那才叫個有益身心,娛人娛己。

  「曹老,朱大爺給你算的什麼?」

  「你猜。」

  「這我哪兒猜得出來?」

  「聰明!」曹季興豎起大拇指,「詢哥兒給我算的那命,只有一種人能猜出
來。」

  「什麼人?」

  「缺心眼兒的唄。」

  朱老頭扯著他道:「喝酒!喝酒!」

  「對對,」程宗揚拿起酒葫蘆給曹季興倒上,「邊喝邊說。」

  曹季興抿了口酒,「詢哥兒給我算的是……」

  朱老頭把半截大蔥塞到曹季興嘴裡,「吃!」

  曹季興一邊嚼,一邊含糊說道:「……皇帝命!」

  朱老頭道:「咋就堵不住你那嘴呢?」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曹老,我冒昧問一句,你那啥……割了?」

  「割了啊。打小就割了。」

  「真割了?」

  「真真的。」

  程宗揚長嘆道:「別說,還真夠缺心眼兒的。」

  給一個太監算出來皇帝命,正常人都干不出來這事。

  「咋缺心眼兒了!」朱老頭道:「我算得准准的!是你沒活對。一把年紀,全活狗身上了。」

  「我倒是不想活狗身上。哥,你有路子嗎?讓我也當回皇帝。」

  雪雪「汪汪」叫了幾聲。

  朱老頭瞪著眼道:「叫啥呢?缺你吃的了?」

  小紫過來抱起雪雪,笑道:「它說它也要當皇帝,問大爺有路子沒有?」

  「把它燉了!給大爺補補!」

  「行了,」程宗揚道:「大爺你是皇帝命對吧?曹老也是皇帝命。我呢,大爺說了,也是天命在身。得,這一圈坐仨皇帝了。這皇帝命是地攤擺著賣的吧?爛大街了都。」

  「你不一樣,」朱老頭鄭重其事地說道:「正經的天命所鐘。」

  「讓你說得我都心動了。可惜我沒這膽子。」程宗揚道:「這幾天洛都死了多少人了?為了帝位,殺了一個天子,三十多名兩千石,北軍八校尉死了六個,數千軍士喋血宮中,宮人內侍死傷無數。更別說還先燒了武庫,接著燒了南宮的崇德殿和平朔殿,又燒了永安宮的太後寢宮……」

  小紫笑道:「程頭兒,你的聖人氣又發作了。」

  「我只是覺得死的人已經夠多了。太後娘娘,你覺得呢?」

  呂雉冷冷道:「犯上作亂的逆賊,全死完也不嫌多。」

  「要說犯上作亂,你們呂家才是正經挑頭的吧。你以為我不知道天子是怎麼死的嗎?」

  「要給天子報仇嗎?」呂雉冷笑道:「那你殺了我吧。」

  「我說過,弄清真相之前,我不會殺你。」

  「真相很重要嗎?」呂雉輕蔑地說道:「不過是各有所圖而已。」

  「你們這些貴族是不是當貴族當得太久了,一點都不把我們這些平民放在眼裡啊?」程宗揚道:「你以為你只是輸給幾個對手嗎?」

  「不然呢?」

  「其實你們是輸給了人心。」

  呂雉放聲笑道:「哀家真要看不起你了。程公子年紀輕輕就能掀動風雲,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原來見識如此短淺,說什麼人心,連太學那幫不知天高地厚的書生都不如。」

  程宗揚無奈道:「你非要這麼想,那我也沒辦法。」

  小紫眨了眨眼睛,「程頭兒,你為什麼要跟她鬥嘴呢?」

  程宗揚用呂雉方才的口氣道:「不然呢?」

  「方法有很多啊。」小紫道:「比如用你的大肉棒徹底征服她。」

  「咳!咳!咳咳!」程宗揚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果斷轉移話題,「你們一直追到這裡來的?」

  「是啊。這個長翅膀的太後最會騙人了,兜了一圈,又悄悄飛回來,躲在湖水下面的洞窟裡。要不是雪雪,差點就被她騙了。」

  雪雪「汪」了一聲,對女主人的誇獎十分得意。

  程宗揚扭頭道:「大爺,你剛才不是吹了半天,說是你算出來的嗎?」

  朱老頭道:「也有狗的事。」

  這老東西的臉皮真是厚到突破天際了。

  程宗揚心下不禁起疑,呂雉沒有去伊闕找她最後的救命稻草,反而又跑了回來,難道這座位於水底的洞窟有什麼古怪?

  他忽然一怔,呂雉不是頭一個舉止反常的了,劍玉姬的舉動同樣蹊蹺。劍玉姬在太後的寢宮失蹤,幾乎同一時間,已經逃離北宮的呂雉又冒險返回,這之間有什麼關聯?

  程宗揚有種感覺,自己已經觸摸到了謎底。一切的關鍵,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位置。

【第三十八集·完】
9609895 發表於 2017-5-28 17:43
第七章

  程宗揚緊盯著陶弘敏,「你不是騙我吧?」

  陶弘敏攤開雙手,「我騙你干嘛?活得不耐煩了?找死啊!」

  「你真的聽說趙皇後在北宮?」

  「我當時在帷幕外面,裡面先是爭吵,然後打了起來,聽見有人說趙皇後被劫持到北宮什麼的。」陶弘敏冷笑道:「多半是看我們這些走狗失去價值,劉建才翻臉,打算把我們全都滅口。」

  「真是劉建下的令?」

  「太平道不是劉建的人嗎?」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這可說不准……」

  連成光這個太子妃,劍玉姬都能拿來當籌碼,劉建這個太子在她眼裡是什麼貨色可想而知。與其說太平道是劉建的人,不如說劉建是劍玉姬的人。劍玉姬才是當家作主的。

  「你們那麼多人打不過一個劍玉姬,也太廢物了吧?」

  「我們是沒想到好不好。」陶弘敏嘆道:「大意了。」

  陶弘敏的哀嘆程宗揚倒是能理解。劍玉姬那臉翻得比書都快,別人一手胡蘿蔔,一手大棒,好歹還能嘗一口。這賤人是把大棒作成胡蘿蔔的模樣,想吃胡蘿蔔的,全都吃了悶棍。自己跟她聯手刺殺呂雉,結果連毛都沒摸著,半路就挨了一棒。陶弘敏更慘,又是拿錢,又是出力,總算熬到吃胡蘿蔔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張嘴,就吃了一大堆虧。

  前腳引自己上鉤,後腳就把自己下鍋。那邊抓住趙飛燕,這邊就對盟友痛下殺手。好像在那賤人看來,耽誤一秒鐘都是可怕的罪行,效率實在太高了。

  程宗揚算是看明白了,對這賤人,就不能搞什麼謀定而後動——反正怎麼謀都謀不過她。穩扎穩打更不可取——誰都沒那賤女人把得穩。最好的方法是上去就干!多一點鋪墊都算輸。

  程宗揚專門交待道:「見到劍玉姬,千萬別廢話,直接砍死!」

  …………………………………………………………………………………

  草秸扎在頸中,帶來一陣刺癢。而趙合德能做的,只是勉強睜大眼睛。

  她被裝在蒲包裡,像貨物一樣被搬到車上。透過蒲包的縫隙,她看到自己被帶出長秋宮,看到自己被送到相鄰的宮苑,看到投降的軍士在一位法師指揮下,搬起一根巨大的木柱,從東南角運到西南角。

  另一隊降卒同樣肩扛手抬,將一根木柱從西南角運到西北角。第三隊軍士再費力地將另一根木柱從西北角運到東北角……

  合德不懂他們在做什麼,但她認得那位法師,馮源。可無論她怎麼用力,都發不出一絲聲音。載著蒲包的大車與馮源擦肩而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為沿途的大車遠不止一輛,宮裡突然多了幾千名軍士和降卒,內侍們不得不四處搜羅糧食,運到廚下。宮娥們輪流入廚,不停歇地燒水煮飯,再運往各處。

  一片忙碌中,沒有人注意有輛大車拐了個彎,被推到一處偏僻的院落內。院內有股濃濃的酒味,牆邊擺著許多盛酒的木桶。她看到旁邊一只滲著血跡的蒲包被人抬起,放進一只准備好的木桶內。

  那是蛇夫人,她遇襲時被弩箭射中,傷口一直在流血。

  趙合德想著,然後自己也被搬起,塞進木桶。木桶很大,裡面比自己想像的要寬松,甚至能用抱膝的姿勢坐下。可自己的手腳一點都不能動,只能斜靠在桶壁上。接著桶蓋扣上,砰砰幾聲,砸上釘子。

  整個世界都陷入黑暗。

  黑暗中,木桶時而顛簸——這是在車上。

  時而一上一下的晃動——似乎被人挑著。

  時而桶底傳來磨擦聲——似乎正在穿過一條狹窄的甬道。

  忽然聽到滾動的聲音——趙合德心揪了起來,她不知道誰在那只滾動的木桶裡面,但不管是誰,身體無法動作,只能身不由己在桶裡來回碰撞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然後停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得讓她以為自己被遺棄了。周圍沒有一點聲息,那些把她們劫持來的人,似乎全部消失了。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那座仙境般的宮殿裡面。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這座宮殿時的震撼,那時她對這座宮殿充滿了幻想,羨慕每一個能在裡面生活的人,想像著姊姊在仙宮過著怎樣令人艷羨的生活。

  現在她已經知道自己那時有多麼天真。這座仙宮,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血海地獄,上到天子,下至宮人,都是這座宮殿的祭品。假如世間有神靈,她只想在神前許下一個願望:與姊姊一起離開這裡,越遠越好,永遠不再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腳步聲。有人叫道:「在這裡了!」

  那種不男不女的聲音,讓趙合德心又一次揪了起來。自己仍然沒能離開這座宮殿。他們還在這裡。

  旁邊的木桶被人撬開,有人說道:「不是。」

  不多時,頭頂桶蓋發出吱啞吱啞的聲音,被人用力撬開。那人扯開蒲包看了一眼,「不是。」

  「不是。」

  「不是……」

  「哎喲,這不是皇後娘娘嘛。」一個公鴨嗓子響了起來。

  趙合德閉上眼睛,眼角沁出淚花。她最害怕的是,當木桶打開,自己再也見不到姊姊。世界這麼大,她只有姊姊相依為命。

  「這麼蜷著多難受?趕緊把娘娘請出來啊。」

  「別價。」那公鴨嗓子道:「就這麼原樣帶去。」

  黑袍大袖的內侍仿佛烏鴉一樣圍過來,抬起木桶,然後穿過重重宮殿。前方是一座她所見過最華麗的宮殿,各種她叫不出來名目的寶石被鑲嵌在宮室上,就像最普通的沙礫。台陛上的積雪已被掃淨,上面鋪著一條猩紅的地毯,更顯得石階仿佛是用白玉砌成,一塵不染,閃閃發光。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讓人仿佛置身雲端。

  蒲包方才被扯開少許,草秸又一次刺進脖頸。趙合德低低叫了一聲,叫聲剛一出口,她便怔了一下,然後連忙咬住紅唇。幸好叫聲很微弱,沒有引起那些烏鴉的注意。她沉下心,依照的卓教御傳授的心法,將細弱的真氣在經脈內緩慢游走。

  內侍穿過宮殿,跨過一條彩虹般彎曲的廊橋。廊橋盡頭是一處精致的宮室,裝飾比剛才的正殿更加華美。

  殿外白雪消融,殿內暖香四溢,隱隱傳來絲竹鼓樂的聲音。內侍放緩步子,在一道帷幕前小心停下,將木桶排成一列。

  她看到自己認識的罌粟女;臉色蒼白的蛇夫人;那位並不太喜歡自己,常被戲稱為掌教夫人的尹馥蘭;在宮內照料定陶王的盛姬;還有姊姊。

  趙飛燕轉目看來,姊妹倆目光相接,凄楚間都有一絲欣慰。假如無可幸免,死在一起便也罷了。

  稟報之後,內侍再次抬起木桶。一連穿過數重帷帳,鼓樂聲越來越清晰,最後一道帷幕掀開,趙合德只覺眼前一亮,四株青銅燈樹高及殿頂,將帳內映得如同白晝。一對男女坐在御榻上,言笑自若。

  一名穿著宮裝的嬪妃背對著兩人,跪在榻前,她頭戴鳳釵,腰佩印綬,衣飾華美,下裳卻被翻起,裸露出雪滑的腰臀和雙腿,低垂的粉面微露羞色,任由兩人觀賞。

  一名內侍跪在旁邊,滿臉諛笑地說道:「這位林婕妤為人乖巧,善於奉迎,是宮中少有幾位沒有進過永巷的。」

  御榻上的女子道:「可惜人老珠黃。」

  那林婕妤雖是難得的美人兒,但仔細看時,能看到眼角細細的魚尾紋。畢竟是先帝妃嬪,在深宮多年,已非當初的麗色。

  成光是太子正妃,晉位正宮皇後順理成章。她與劉建沆瀣一氣,在江都做的那些勾當,張惲也有耳聞,知道她是萬萬不能得罪的。看到她視線移來,趕緊討好地伸手上前,將林婕妤臀肉剝開。

  成光目光微轉,掩口笑道:「好個淫浪的貨色。我且問你,到底被多少人用過,怎的連後庭都變黑了?」

  林婕妤忍住羞意,窘迫地說道:「回娘娘,奴婢被呂侯爺則用過……」

  劉建厲聲喝道:「身為先帝妃嬪,居然屈身從賊!行同禽獸!其罪當誅!」

  林婕妤花容失色,嬌軀亂顫。

  張惲跪地高呼道:「天子聖明!」

  成光樂不可支,「快瞧快瞧,她都快嚇尿了。」

  劉建撫掌大笑。

  「難得能引聖上開心,也罷,允其更衣入侍。」

  「聖上仁德,連先帝遺眷也能雨露均沾。」張惲馬屁滾滾,拍得劉建渾身舒坦,然後喝道:「林婕妤,還不謝恩!」

  林婕妤退到階下,向劉建叩首,媚聲道:「謝聖上洪恩。」

  林婕妤移開身體,才看到劉建身前還跪著一名妃子。她長裙委地,衣襟被扯得散開,酥胸半露,正像狗兒一樣跪在劉建膝間,揚著粉頸,用唇舌撫慰天子的龍根,卻是迎春殿的董昭儀。

  打發林婕妤下去更衣,劉建眼睛一亮,看著剛被帶入帳內的眾女。

  兩名內侍扶起趙飛燕,要她在天子面前跪拜。

  趙飛燕四肢無力,沒有人扶著連站都站不住,那種嬌怯的美姿,讓劉建看得色授魂與。成光看不過眼,冷冷哼了一聲。

  劉建得意無比。南宮屢遭兵火,已經打得一團糟,宮室殘破不堪,沒有多少防御能力,幸而自己英明果決,詔命移駕。北宮城堅地險,又有魏疾這等忠臣良將盡心輔佐,即使宮城被破,尚有永安宮可以倚仗,只待董卓提兵入京,諸逆自當束手,眼下盡可高枕無憂。

  眼看著色冠後宮的趙飛燕,成為自己的囊中之物,連日來的辛苦終於有了回報。劉建哈哈一笑,大度的一擺手,「趙後是朕的皇嫂,如今還未去尊號,尚是皇後。哪裡需要跪拜?」

  趙飛燕紅唇抿緊,一言不發。

  公鴨嗓的內侍湊上前去,耳語幾句。劉建點了點頭,吩咐解開禁制。

  片刻後,趙飛燕輕咳幾聲,終於恢復了說話的能力。

  「先帝駕崩,群臣議儲未決,卻不曾聽聞兄終弟及。」趙飛燕穴道被封得久了,說話有氣無力,愈顯柔弱,言辭卻直指劉建得位不正。

  此時殿內全是自家心腹,劉建懶得再裝模作樣,索性撕下面具,露出猙獰之色,「讓我當兒子?劉驁那死鬼也配!朕叫他一聲兄長,已經對得起他了。」

  趙飛燕竭力忍耐,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泣聲道:「建太子,先帝何曾對不起你?」

  如果是繼嗣,劉驁名義上還有後人。可劉建得了帝位還不滿足,硬把繼嗣改為兄終弟及,讓劉驁徹底絕後。當初他為了繼嗣,對兩宮各種巴結討好,種種許諾說了無數,一朝得手,便翻臉無情,連表面工夫都不屑於去做。

  「對不起我的多了。朕有時想想,都恨不得把他挫骨揚灰。」劉建和天子哪裡有什麼深仇大恨?不過是拿來威脅趙飛燕而已。

  趙飛燕哽咽道:「朝廷自有禮儀。豈容先帝屍骸受辱……」

  「禮儀那還不好辦?」劉建獰聲笑道:「朕就算把一條狗塞到梓宮中,按天子禮儀發喪,那些外臣難道還能把棺材扒開?至於那死鬼的屍體,哈哈……」

  趙飛燕聞言痛哭流涕。那種梨花帶雨的美態,讓劉建看得心花怒放。

  「你以為我不敢嗎?」劉建越發刻意地拿言語刺激她,獰聲道:「朕剝了他皮,鑲在朕的天子旗上。拿他的腿骨制成骨笛,把他的頭骨作成酒碗……朕要在他的寢宮大擺筵席,讓他的妃嬪全都脫得一絲不掛,在朕面前吹笛裸舞,捧巾侍酒。哈哈……」

  趙飛燕渾身發抖,眼前這男子已經是喪心病狂,雖然穿著天子服色,冠冕堂皇,內裡卻如同鬼蜮,人面獸心,衣冠禽獸。

  「你不是人……是妖邪……」

  「妖邪?妖邪已經被朕盡誅!」劉建大笑道:「那幫太平道的妖人被朕殺得干干淨淨,待朕到那個妖姬,便把她手腳砍掉,做成人彘!」

  劉建口氣一變,「要想保住劉驁那廝的屍身,倒也好說……」

  他指了指身下,「看到這位董昭儀了嗎?照她的樣子做一遍,朕就讓那死鬼風光大葬。」

  趙飛燕這才注意到他身下的董媛,不由羞憤欲絕。

  旁邊的內侍「咯咯」笑著說道:「聖上已經登基,是當朝皇帝。娘娘眼下還是皇後,皇後給皇上侍寢,天經地義。」

  另一個內侍道:「北宮可是有好幾個美人兒蒙聖上恩准,允許更衣入侍,都歡喜得什麼似的,這會兒都在下面打扮。南宮裡面,娘娘可是頭一個。這是娘娘的福分啊。」

  這些內侍都是出自江都王邸,劉建的心腹親信,劉建私底下的各種勾當,都少不了他們。這會兒在旁邊七嘴八舌的勸說,讓她收起悲色,先下去梳洗妝扮,再到帳內入侍。

  「都住口!」成光嬌叱一聲。她柳眉挑起,大為不悅,那些內侍一口一個皇後,叫得她惱怒不已。要知道,自己才是正宮。

  「不用梳洗打扮。讓她就在這裡,當著本宮的面脫光了,自己過來。」

  內侍伸手去扯趙飛燕的衣帶,卻被成光喝止,「讓她自己脫!」

  劉建道:「皇嫂剛來,不像北宮這些調教過的,未必肯聽話。」

  成光笑道:「若是她肯自己脫呢?」

  劉建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親了一口,笑道:「若能如此,便讓她先服侍朕的愛妃。」

  「君無戲言,聖上可莫要眼饞。」成光嬌笑著叫來一名宮女,吩咐幾句。

  那宮女出了帷帳,片刻後端著一只銅盆進來,不由分說,將一盆帶著冰屑的涼水潑在趙飛燕身上。

  趙飛燕衣衫盡濕,玉容一下變得雪白。

  「都放開她。」成光道:「她要不肯脫,就活活凍死好了。」

  內侍松開手,趙飛燕雙手環抱,嬌軀瑟瑟發抖。終究是嚴寒天氣,帳內雖然燒著炭爐,也擋不住雪水的徹骨寒意。

  成光嬌聲道:「讓她好生想想。若想不明白,就接著潑。」

  劉建哈哈大笑。自己的愛妃果然好主意,讓內侍動手,怎比得上皇後自己寬衣解帶來得有趣?

  顏面要緊,還是性命要緊,北宮這些妃嬪便是榜樣。趙飛燕雖然還在顧及體面,但一個弱質女子,又能支撐多久?

  兩人把趙飛燕扔到一邊,用貓戲老鼠一樣的目光往後看去。劉建一邊看一邊滿意地點頭,「這些都是劉驁的妃子?倒是有幾分姿色……你,叫什麼名字?」

  劉建指了指後面的罌粟女。內侍上前給罌粟女解開禁制,可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無論劉建問什麼,都是一副口不能言的樣子。

  內侍一連解了幾次,費了半天手腳,也沒讓她說出話來,只好跪稟道:「她身上的禁制頗為繁復,奴才怕是解不開。」

  劉建道:「趙氏為什麼能解開?」

  「娘娘是弱質女流,用的禁制也簡單。此婦多半是有些修為,下的禁制也多半……多半有些不同。」

  劉建只好放開。後面是蛇夫人,她手肘的箭傷一直沒有處理,失血過多,此時昏迷不醒。劉建看著她豐碩的身子,饞涎欲滴,最後還是擺擺手,讓人先行救治。

  接下來的尹馥蘭,禁制倒是一解就開。她是個曉事的,裝出懼怯的模樣,只說自己是宮中女官,與皇後一道被劫持至此。

  劉建對她的順從頗為滿意,「既然是宮中女官,可被劉驁那廝收用過?」

  尹馥蘭張口結舌,半晌才羞怯地說道:「用過……」

  「我就說嘛!」劉建一拍扶手,「劉驁那個好色之徒,什麼事做不出來?瞧瞧,長秋宮的女官他也不肯放過。禽獸!」

  成光笑道:「聖上息怒。那個死鬼收用過也就罷了,後面那個好像還是處子呢。」

  兩名內侍把趙合德從蒲包裡扶起身,劉建一眼看去,身體立刻酥了半邊。趙飛燕已經是國色天香,可這個不知名的少女絲毫不遜於她。縱然身上只是平民的布衣,也難掩其傾城麗色……咦,她怎麼用的是平民服飾?無妨,什麼服飾都不重要。只要自己願意,讓她穿上皇後的服飾入侍又如何?

  趙合德咬住唇瓣,告誡自己一定不能哭,要勇敢。還差一點點,自己就能拯救姊姊。

  「等等!」成光忽然開口,盯著最後一個女子道:「盛姬?!」

  聽到這兩個字,劉建一下清醒過來。眼下對他帝位最具威脅的,唯有定陶王那個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你是盛姬!」

  盛姬慢慢抬起頭,望向成光。

  內侍上前准備解開她的禁制,成光卻喝止道:「住手!」

  她目光閃爍片刻,然後嫣然一笑,嬌聲道:「聖上登基本是眾望所歸,這賤婢偏要帶個無父無母的喪門星來添亂。聖上以為,該如何處置她才好?」

  劉建笑道:「看她身子頗為白晰,不如綁起來炮烙一番。」

  「陛下聖明。來人啊,」成光道:「先把她舌頭割了。」

  一名內侍拿出尖刀,獰笑著走來。

  盛姬望著刀鋒,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這時,一只白蘭般的玉手奪過尖刀,接著一閃,憑空消失。

  錯愕間,只聽一聲慘叫。方才那名少女不知何時出現在趙氏身邊,她握著那柄尖刀,深深刺進一名內侍胸口。

  帳內一片喧嘩,下方擊鼓奏樂的宮人驚叫失聲,幾名披著輕紗裸舞的貴人尖叫著倉皇逃開。張惲縮著身子,眼珠四處亂轉。

  趙合德幾乎要哭出來,她渾身都在顫抖,卻沒有絲毫遲疑,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拔出尖刀,然後一手扶起趙飛燕,揮刀割開帷帳。

  「抓住她們!」劉建咆哮道。

  內侍蜂擁而上。一直軟綿綿伏在地上,連話都說不出來的罌粟女突然飛身躍起,腳尖靈巧地連點數下,踏著燈盞凌空而行,轉瞬躍到燈樹頂端。然後雙足一蹬,碩大的青銅燈樹傾斜過來,燈油瀑布般潑下。

  一名內侍尖叫著向後退去,不意撞到一只木桶。桶中失血昏迷的女子忽然睜開眼睛,一條手臂悄然探出,像蛇一樣攀住他的脖頸,「格」的扭斷。趁著殿內大亂,她鑽出木桶,身體貼在帷帳下方,無聲無息地游了出去。

  「保護陛下!」

  喊叫聲中,罌粟女已經看清趙合德的位置,飛身躍下。

  正在帷帳外重更衣的尹馥蘭眼看著燈樹倒下,同樣嚇得尖叫不已,罌粟女一個耳光封住,然後扯過她手裡的衣物,丟給被合德扶攜過來的趙飛燕。

  趙飛燕渾身濕透,手腳冰涼,趙合德也不比她好多少,她半身濺滿鮮血,手指哆嗦得幾乎握住刀柄。

  「你的遁影術呢?還不快用!」

  「我……我要行氣。」

  「你們兩個真是沒用!快走!」罌粟女左右看了看,只好拿過旁邊用來點燭的一丈紅,橫在身前。

  她用嘲諷的口氣道:「尹大夫人,你不准備走嗎?打算換個主子伺候?」

  尹馥蘭神情尷尬。說起來服侍天子,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

  「把她們抓住!」帳內傳來一聲扭曲的嚎叫,「這幫賤人!逮到她們!給朕的犬羊配種!」

  尹馥蘭臉色頓變,轉身就跑,連衣物都顧不上去拿,路過趙合德的時候,還嫌她走得太慢,妨礙自己逃跑,狠狠推了她一把。

  …………………………………………………………………………………

  聽到動靜,程宗揚從檐角小心地探出頭,看了片刻,「陶五爺,你是不是逃得太快了?這寢宮怎麼還在打呢?」

  「不會吧,我逃出來的時候人都快死完了,怎麼還打呢?」

  兩人伏在寢宮後方一處偏殿上,觀察動靜。緊閉的殿門猛地被人撞開,一個女子飛掠出來。大冷天氣,她身上只有一條翠綠的抹胸,粉臂玉腿盡露在外,一片白花花的肉體晃得人眼暈。尤其是胸前那對圓碩的豪乳,跑動時上下跳動,像是要從抹胸裡跳出來一樣。

  陶弘敏瞪大眼睛,「這是玩的哪一出?大白天的裸奔?」

  程宗揚尷尬地捂住臉,畢竟是自家的奴婢,就這麼被人看光了,真心有點不合適。

  陶弘敏哂道:「都是男人,你裝什麼正經呢?不信你瞧瞧,誰眼睛不是瞪得老大?」

  郭解那三名兄弟都瞪著眼睛,一個個看得臉紅脖子粗,郭大俠還好些,但臉上也微露朱砂之色,倒是他旁邊那位怪模怪樣的公子哥,神色淡定得緊,美色當前,居然還有間心四下張望。

  放著裸女都不看,陶弘敏心生佩服,「這位兄台養氣工夫不錯啊。」

  蔡敬仲淡淡一笑,「見多了。」

  陶弘敏肅然起敬,這口氣,分明是御女無數,看來這位也是個會玩的。

  雲丹琉第一個反應過來,「尹馥蘭!她們都在寢宮!」說著飛身躍起。程宗揚緊追著掠出。

  尹馥蘭一眼看到程宗揚的身影,不由喜出望外,叫道:「主子救命!」

  陶弘敏訝道:「程兄,你認識?」

  程宗揚只好道:「敝奴。」

  陶弘敏訕訕笑道:「難怪呢……身段不錯哈。」

  說話間,一名內侍像被拋飛的麻袋一樣橫飛出來,隨即一名宮人打扮,卻帶著一絲妖異氣質的美婦箭射而出,目光一閃,又驚又喜地叫道:「主子!」

  陶弘敏很詫異,「她這是……叫你呢?」

  程宗揚咳了一聲,「敝奴。」

  程宗揚先一把接住尹馥蘭,對蔡敬仲道:「衣服給一件!」

  蔡敬仲果斷道:「不給!」

  陶弘敏道:「我來我來!」說著脫下外衣,給半裸的尹馥蘭披上。

  那件夜行衣沾滿血跡,好歹能夠遮羞,尹馥蘭也顧不得挑剔。陶弘敏裡面是一件皮制的貼身護甲,皮甲表面遍布符紋,微微閃動著暗藍色的幽光,一看就是難得的好物,但面積不大,只夠護著胸背要害,大半個膀子都露著。

  程宗揚笑道:「五爺好心腸。」

  「年輕,火氣壯。」

  話音未落,又一名宮裝艷婦從寢宮殺出。她容貌妖艷,出手卻極為毒辣,專往眼睛、鼠蹊、腎囊等要害處招呼。為了逃生,她生生摳出一名內侍的眼珠,然後趁機從階上躍下。

  落地時,她踉蹌著險些跌倒,隨即看到程宗揚,伸手叫道:「主子救我!」

  陶弘敏震驚了,「她也在叫你?」

  程宗揚只好又吐出那兩個字,「敝奴。」

  陶弘敏一臉難以置信,「哥,這皇宮是你家的?」

  「你覺得會嗎?」

  「那怎麼都是你家的奴婢?」

  「我還奇怪呢。我的奴婢怎麼都給收宮了?」

  兩人說著話,手上也沒閑著,上前接住罌奴。罌粟女身上倒沒什麼傷勢,只是虛脫得厲害。她吃力地說道:「合德還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