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六朝雲龍吟 作者:弄玉,龍璇 (18禁)(連載中)

 
pao01425 2013-5-4 17:19: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8 25767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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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弄玉,龍璇,河圖文化作者。

  網路文學之奇葩,常駐某小說網站,犀利、辛辣的發言,強烈、獨特的個人風格,吸引了一票死忠讀者,熱烈擁戴。
  在一片爭霸天下的奇幻作品中,以獨樹一幟的輕鬆冒險風格,走出一條瑰麗燦爛的道路。

【小說類型】:歷史 > 歷史穿越

【內容簡介】:

  以商人為職,立志做遍六朝生意的程宗揚,狠狠地在戰場上撈了一把,繼而帶著員外郎的舉薦任命來到宋國臨安城。
  一入臨安,歷史上知名的大奸臣幾乎齊聚一堂!秦檜、賈似道、夏夜眼、高俅⋯⋯這還不算什麼,《水滸傳》的名角也相繼出現!瞧那李師師居然不是名妓而是醫官?林沖鬼鬼祟祟地當起特務搞跟蹤⋯⋯程宗揚會被捲入更為複雜的計謀糾葛嗎?

【其他作品】:《阿里布達年代祭》(18禁)《六朝清羽記》(18禁)《風姿物語》《白銀之歌》《東方浮夢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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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o01425 發表於 2013-5-4 17:20
第一集


               內容簡介:

  以商人為職,立志做遍六朝生意的程宗揚,狠狠地在戰場上撈了一把,繼而
帶著員外郎的舉薦任命來到宋國臨安城。
  一入臨安,歷史上知名的大奸臣幾乎齊聚一堂!秦檜、賈似道、夏夜眼、高
俅……這還不算什麼,《水滸傳》的名角也相繼出現!瞧那李師師居然不是名妓
而是醫官?林沖鬼鬼祟祟地當起特務搞跟蹤……程宗揚會被卷入更為復雜的計謀
糾葛嗎?


  目次:

  序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八章
  篇後小語


第一章

  金明寨中軍大帳內一片死寂。夏用和白發蕭索,那雙賴以成名的夜眼雖然仍
像鷹隼般的銳利,目光中卻多了一分陰冷。秦翰雙目低垂,神情間看不出半分喜
怒。
  秦翰戰功赫赫,此役雖然是前來助戰,但夏用和未曾以尋常客將看待,兩人
分左右而坐,不過最上方的主位此時卻空著。昨日一戰,前來督戰的翁應龍被八
牛弩射中,至今生死未卜。
  另一名大貂?李憲按著宮裡的規矩,叉手立在秦翰身後。李憲雖然是內侍出
身,但文武雙全,也是心高氣傲之輩,不過在秦翰身邊,他始終是一名新晉的後
輩。
  對於秦翰的位置,李憲沒有半分妒意。夏用和策劃多日的決戰卻以宋軍大潰
告終,若不是秦帥的選鋒營力挽狂瀾,在亂軍之中護住中軍大纛不失,局面只怕
已經無法收拾。
  下方站立著宋軍的高級將領。捧日、龍衛二軍一共有四個廂,四十個軍都指
揮使,然而此時,留在帳中的只有半數。
  江州之戰打到今日,誰也沒有想到三川口一戰首先遇挫的捧日左廂軍,如今
卻成了兵力最完整的一支。第一軍都指揮使曹琮、第二軍都指揮使折繼閔、第三
軍王信、第四軍都指揮使王仲寶……包括剛剛接任第十軍都指揮使的種世衡均在
列,實際兵力超過六個軍。
  四名廂都指揮使中僅存的捧日軍右廂都指揮使石元孫低著頭,手掌不停抹著
斗篷,掌心的冷汗似乎怎麼都擦不干淨。今日的決戰,他的捧日右廂軍損失最為
慘重,星月湖大營接連攻破他四個軍,一戰下來,損失幾乎與經歷過定川寨慘敗
的龍衛右廂軍相當。
  四廂中傷亡最慘重的莫過於參加過好水川之戰的龍衛左廂軍,主將任福連同
七名軍都指揮使戰死,另一名軍都指揮使范全又在定川寨一戰中被殺,幸存下來
的只有朱觀、王達兩名軍都指揮使,加上新任命的劉宜孫也不過三人。
  會議已經進行半個時辰,卻沒有一個人發言。劉宜孫幾次想開口,都被後面
的張亢拉住。
  良久,夏用和微微欠了欠身,「秦帥?」
  秦翰點了點頭,「好。」
  夏用和也點了點頭,然後道:「散了吧。」
  帳中的將領如夢初醒,參差不齊地向幾位主官跪地施禮,然後鐵甲鏗鏘地離
開中軍大帳。
  劉宜孫一頭霧水,出了大帳才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張亢冷冷道:「要退軍了。夏帥請秦帥斷後,秦帥也答應了。」
  明白過來的劉宜孫無言以對。仗打到現在,糧草已盡、士氣全無,除了退軍
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只希望秦帥的選鋒營能牽制住江州賊寇,免得在撤退中再次
遇襲潰敗。
  「王指揮!折指揮!種虞侯!」、張亢熟絡地打著招呼,叫住幾名將領。幾
人似乎隨意地聊著天,十分默契地避開撤軍的話題,口氣雖然稱不上輕松,但沒
有劍拔弩張的緊張。
  劉宜孫默默看著,發現張亢叫住的將領有捧日左廂軍的王信、折繼閔、種世
衡、郭逵,龍衛右廂軍的趙?,但沒有一個來自捧日右廂軍石元孫麾下的將領。
  眾將交談片刻,也沒有說什麼便各自散去。但張亢已經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每個肯停下來寒暄的將領,都將是自己在江州之戰中最可靠的友軍。
  「這一仗打完,捧日、龍衛兩軍的將領恐怕要全換一遍。」回去的路上,經
過金明寨被焚燒過的輜重營時,張亢這樣說道。
  短短兩個月內,遭遇過戰敗、父喪、被囚、執掌一軍這一連串的經歷,劉宜
孫成熟許多,已經沒有初來時擔當先鋒的銳氣。他沉默多時,然後道:「若不是
這一戰,誰能想到禁軍最精銳的上四軍會落到如此地步。」
  「有功不賞,有過不罰。只要能在幾位主官面前混個臉熟,就能受到提拔。」
  張亢道:「這仗能打到今天,已經稱得上是將士用命了。」
  劉宜孫默默無言。出師之前,他一直認為捧日軍兵強甲精,是天下有數的強
軍,直到在江州城下,他才見識到什麼才是真正的不敗雄師,意識到上四軍與真
正的精兵差距有多大。
  張亢道:「眼下三位廂都指揮使出缺,削尖腦袋找門路的也不知有多少。」
  劉宜孫忽然生出一個荒唐的想法:「你不會想讓我當廂都指揮史吧?」
  張亢啞然失笑。「怎麼可能?三個廂都指揮使的位子,賣掉兩個,還得留一
個國裝點門面。我看不是王信,就是周美。」
  「為何不是曹琮?」
  「曹琮家世顯赫,又有戰功,一個廂都指揮使是跑不掉的。不過他未必肯留
在禁軍仰人鼻息。」張亢拍了拍衣服,「如果能活著回去,我也不准備再留在禁
軍。」
  劉宜孫一驚,「你要棄軍從文?」
  「好不容易轉成軍職,為什麼要放棄?」張亢道:「筠州恐怕要設軍,我想
要這個都監的位子,你來幫我。」
  「怎麼幫?」
  「給我一個都。」張亢毫不掩飾地說道:「我過烈山去搶些財物。」
  「你!你……」縱然相交多時,劉宜孫仍被他赤裸裸的口吻驚呆了,怔了半
晌才放緩口氣,「你是進士出身,當都監的資格已經夠了。」
  「夠資格有什麼?沒有錢哪裡能當上?」張亢的面容在營地零星的燈火下忽
明忽暗,「兵部、樞密院、太尉府,處處都要打點。」
  「那你為什麼要過烈山?不是過江嗎?」
  「過江搶晉國的?」張亢冷笑道:「去投北府兵的羅網嗎?」
  劉宜孫徹底驚呆了。「你要搶宋國的百姓……」
  「那我就是喪心病狂之徒。」良久,張亢吐出兩個字:「昭南。」
  一股寒風拔地而起,吹起身上的衣袍,兩人久久沒有說話。
  江州城西的客棧中一片旖旎春色。淡淡曦光映在紅綾帳上,帳內傳來柔婉的
歌聲:「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曲終行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
  充滿韻味的詩句如歌如畫,靜心去聽,仿佛乘在一條搖蕩的小舟上,伴著優
雅的簫聲穿過一座座煙柳畫橋,如夢似幻。
  帳內的一幕遠比優雅的歌聲來得香艷。唱歌的美婦赤裸著白滑的胴體,仰身
臥在錦榻上,如黛的青絲散開。嬌艷的玉顏帶著醉人的紅暈,雪膚花貌,令人心
旌搖曳。一名如鮮花般的少女伏在她身上,兩女雪乳相接,玉股交疊,白美的嬌
軀糾纏在一起,兩張嬌美的面孔相隔不過寸許。美婦的豐?熟艷與少女的嬌柔香
嫩相映成輝,妍姿艷致,流露出無邊春色。
  兩張玉臉之間挺立著一根怒脹的陽具。充血的龜頭如鵝蛋般又紅又脹,棒身
血管怒張,仿佛糾屈的蚯蚓。兩女玉顏相映,粉頰輕摩,夢娘嬌聲吟唱,雁兒則
張開櫻唇,用香舌柔順地舔舐著陽具。那根火熱的陽具在歌聲中微微震顫著,似
乎隨時都可能爆發。
  小紫斜身坐在程宗揚繃緊的腹肌上,手肘支在程宗揚胸口,一手托著香腮。
她身上披著一條紫色緞子,裸露出雪滑的香肩和晶瑩的玉足。她用足尖輕輕挑弄
著夢娘的玉體,笑道:「阿夢是才女呢……還有嗎?」
  夢娘想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小紫在夢娘的玉頰上捏了一把,笑道:「不記得就罷了。好了阿夢,詩也吟
過了,我們換個姿勢吧。」
  程宗揚張著腿,大模大樣地半靠在榻上,背後很舒服地墊著幾個枕頭,雖然
這會兒身邊群芳環繞,他的臉色卻不是一般難看。
  「死丫頭,」程宗揚字字血淚地說道:「天都亮了!你該玩夠了吧?」
  「沒有啊。」小紫笑道:「誰教你站不起來的。」
  「干!我把你十八處穴道都封了,看你還能不能站起來!」
  小紫豎起食指,認真地搖了搖。「站不起來就是輸了,不許耍賴哦。」
  程宗揚正要開罵,忽然眼前一亮。雁兒和夢娘從自己腿間爬起來,展露出兩
具迷人的玉體。
  小紫從紫緞下伸出一只雪白小手,勾了勾手指,讓兩女靠近一些,笑吟吟道

  「雁兒在左邊,阿夢在右邊——程頭兒,好不好看?」
  兩女並膝跪坐在程宗揚身側,揚起手臂,雙手抱在腦後,螓首微微後傾,挺
胸收腹,顯露出玉體柔美的曲線。兩具白美的胴體如脂如玉,兩對雪乳高聳著,
散發出誘人的光澤。
  程宗揚頭不能動,只有眼睛左右亂轉,在兩女身上滾來滾去。雁兒的乳房小
巧而緊湊,像玉石一樣光潔,乳頭像小小的花蕾,又柔又嫩。夢娘的雙乳豐挺白
碩,仿佛兩顆豐滿的大白桃,紅聽的乳頭精致如球,略一觸弄,淡紅的乳暈便迅
速變得鮮紅。
  兩女俯下身子,各自捧著雪乳,將滑膩而充滿彈性的乳肉放在主人身上輕輕
揉摩。程宗揚呼吸越來越粗,忽然身體一挺,陽具跳動著像要噴射出來。
  接著看到一只如明玉般的纖手柔柔伸來。小紫屈指在他的龜頭上輕輕一彈,
那根怒脹的大肉棒仿佛被打中七寸的蟒蛇,一瞬間蔫了下去。
  程宗揚喘著氣道:「我投降!」
  「這才第七次,還有兩次就好了。」
  「我發誓!再有一次,我這輩子都硬不起來了!真的!」
  小紫在他唇上親了一口,眨著眼睛道:「人家幫你吹起來哦。」
  程宗揚痛心疾首地說道:「我要再信你,出門就讓我撞豬!」
  小紫笑著把夢娘往程宗揚身上一推。那具溫香軟玉的胴體撞到懷中,程宗揚
的表情立刻凝固在臉上。夢娘的肉體豐腴而滑膩,一肌一膚無不媚艷生姿,香滑
的肌膚、美妙的觸感,使程宗揚剛軟化的陽具一下子充血怒勃起來。
  夢娘垂下玉頸,溫柔地將主人的陽具納入口中,細致地吞吐起來。
  「哦——」程宗揚大叫著在夢娘的口中爆發出來。
  憋了一整夜的精液又稠又濃,滾熱地射進夢娘的喉內。夢娘被濃精嗆住,不
由得咳嗽起來,塗著胭脂的紅唇溢出一縷濁白的濃精。
  這種連續多次忍精不發,然後一次噴射的快感比單純的射精強烈數倍,程宗
揚只覺得從發梢直到腳底,無處不沉浸在射精的快感中,仿佛有無數令人戰栗的
電流閃過。
  滿足之余,程宗揚還有些失望。本來以為小紫會給自己一個驚喜,結果死丫
頭還是妙口難開。好不容易才開恩,讓自己抱著她溫存一會兒。
  「早點辦完事,到臨安來找我。」
  「人家不去臨安。」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想跑沒門!」程宗揚咬牙切齒地警告道:「還有,
不許和死老頭走得太近,告訴你!男人吃起醋來,很嚇人的!」
  小紫皺了皺鼻子,「大笨瓜!」
  程宗揚囑咐道:「有事找武二,那麼壯的勞力不用白不用,他欠我的錢還沒
還呢。」
  「知道啦。」小紫伏在他胸口,用鼻尖在他的頸中蹭著,然後露出一個絕美
的笑容,嬌聲道:「等你回來,人家讓你開苞哦。」
  「拉倒吧!我要再信你,我就是屬豬的!」
  離開時,程宗揚沒有驚動太多人,前來送行的只有孟非卿、蕭遙逸和秋少君。
  看到秋小子,程宗揚不由嚇了一跳。一夜不見,這小子的下巴上竟然多了一
叢半尺長的胡須,風一吹飄飄蕩蕩。如果不是兩眼一邊一個青眼窩,看起來頗有
仙風道骨的高人模樣。
  秋少君抖了抖胡子,一臉沾沾自喜地說道:「怎麼樣?還不錯吧?」
  程宗揚像看猴子一樣看著他,半晌才道:「秋小子,老實跟哥說,是不是誰
凌辱你了?」
  秋少君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沒有沒有!哈哈,那個姓武的暴徒其實是個
膽小鬼!我們剛比了半場,聽說我要跟他決斗就躲得沒影了。哈哈哈哈!」
  程宗揚心裡嘀咕道:武二那是犯不著跟你玩命吧?
  「這胡子是怎麼回事?你下巴長頭發了?」
  「月姑娘說我整天跟在她後面,能不能成熟一點?我想了一晚,於是用頭發
做成胡子,你瞧,」秋少君說著一手捋著胡須,口氣深沉地說道:「這樣是不是
很成熟?」
  程宗揚板著臉扭過頭。「蕭刺史,麻煩你找個大夫給秋道長治治病!」
  蕭遙逸道:「秋道長的病包在我身上!程哥,快去快回!我下半輩子就指望
你了。」
  秋少君抗議道:「誰說我有病?」
  孟非卿一把按住秋少君的肩膀,對程宗揚道:「一路順風!放心,江州丟不
了!」
  鐵柵打開,小船馳出水門,沿江逆流北上。
  遠遠能看到江畔血戰後遺留的戰場。夏用和機關算盡,布下天羅地網,如果
不是殤侯適逢其會,趕上攪局,星月湖大營這一仗即使能成功潰圍,也必定傷亡
慘重。
  結果夏用和籌劃多時的決戰以宋軍失利而告終,局勢頓時逆轉,陷入絕境的
成了宋金明寨的糧草本來就不多,又被斯明信和盧景聯手放了把火,能救出三成
已經不錯了。程宗揚敢肯定,現在所有的宋軍都在餓肚子。從三川口到江州城下,
宋軍屢戰屢敗,士氣已經降到谷底,在後方糧草供應上來之前,無力再戰。
  但宋軍即使敗上一百次,只要想打照樣還能打下去;星月湖大營只要敗一次,
就將徹底出局。這是一場從開始就不公平的較量,是一場狼群與雄獅的搏殺。獅
子雖然威猛,豺狼的數量卻無窮無盡。好在自己布下的絞索已經套在宋國的脖頸
中。
  對宋軍而言,小狐狸的求和絕對是雪中送炭。程宗揚相信,夏用和再精明也
看不出其中的玄虛,因為這無關戰術,已經不再是戰爭層面的較量。現在要看的
是賈師憲究竟肯下多大的本錢。
  沒有小紫在身邊,程宗揚總覺得少了點什麼。看看旁邊,別說美女了,整條
船裡除了生銹的船錨,就數敖潤長得俊俏,剩下三個貨一頭比一頭猙獰,直看得
程宗揚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早知道應該把卓賤人要來同行,真不行,驚理
和罌粟女那兩個賤人也可以啊!
  船過城北,程宗揚忽然發現月霜的身影。她倚著白馬,獨自立在灌木叢中,
目光冷冷地望著自己的小船。
  小船從岸旁馳過,程宗揚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用力朝月霜招了招手。月霜
表情愈發冰冷,眼中像要凝成冰一樣。程宗揚吐了吐舌頭,然後兩手的拇指、食
指相扣,放在眼睛上,比了一個戴墨鏡的手勢。不出所料,月丫頭用力啐了一口,
接著翻身躍上馬背,頭也不回地馳回江州。
  程宗揚雙手叉腰,得意地哈哈笑了兩聲,但終於無聊地閉上嘴,感到心底生
出一絲寂寞……
  忽然,江畔的蘆葦蕩傳來一聲輕響,接著方圓十余丈的蘆葦仿佛被狂風盡數
卷起,干枯的葦葉在剎那間漫天飛舞,帶來一片蕭殺的氣氛。
  謝幼度雙足微分,立在一叢斬斷的蘆葦桿上。他的雙手橫在身前,握著一柄
連鞘的長劍,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紅暈。
  在他對面立著一名黑衣老者。那老者面容干瘦,脖頸和手背生著如魚鱗般的
鱗甲,雙眼凹陷極深,眼球仿佛沒有眼瞼一樣干枯而黯淡。
  劍鞘青黑色的鯊皮染上一點灰色,在謝幼度真氣的催發下漸漸消失。他朗聲
道:「魚長老自泊陵千裡迢迢來我江州,有何見教?」
  那位魚長老聲音低啞。「我們魚家的小無夷被人殺了。那娃娃學藝不精,死
了也沒什麼好說的,但他身上有件東西聽說到了江州。沒奈何,老兒只好專程跑
一趟。」
  謝幼度神情微動。「無夷公子?魚長老既然懷疑是江州人做的手腳,何不光
明正大前去質問?在這裡伏襲一個小輩,傳出去未免有失身份。」
  魚長老翻了翻眼球,「小子,老兒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當老兒是三歲的
娃娃?殤老鬼到了江州,老兒這點用毒的本事用不著趕去獻丑。那頭既然是混蛋
鵬的閨女,老兒用什麼手段也沒人說失了身份。」
  程宗揚與敖潤面面相覷,過了會兒敖潤道:「他好象在說岳帥?」
  程宗揚點點頭:「這名字我覺得比武穆王還拉風。混蛋鵬——老敖,你說岳
帥他老人家的德行不至於欠到這地步吧?」
  敖潤卻道:「我得趕緊去知會月姑娘一聲!程頭兒,你們先走,老敖去去就
回!」
  「省省吧!有謝公子在,用得著你向副隊長獻殷勤?」程宗揚一邊說,心裡
一邊嘀咕:這魚長老不會是來找陰陽魚吧?
  謝幼度執劍道:「幼度受人所托,守護月姑娘周全。請魚長老指教。」
  「皇圖天策府,好大的名頭。老兒惹不起還躲不起?」魚長老冷笑一聲,後
退半步,沒入水中,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謝幼度躍上小舟,第一句話便道:「送你的鱸魚吃完了嗎?」
  「吃完了。」程宗揚咂了咂舌頭,「味道還不錯。」
  謝幼度笑了笑,「程兄欲遠行?」
  程宗揚也不瞞他,「臨安。」
  「臨安啊,西湖美景六月天……」謝幼度悠然神往,過了會兒才滿是遺憾地
說道:「可惜我是去不成了。」
  「謝將軍既然來了,為何不到城裡一敘?」
  謝幼度露出幾分為難的表情,問道:「小侯爺在嗎?」
  「當然在,上次還說你到江州竟然不來看他,哈哈。」
  謝幼度歎了口氣,「既然小侯爺在,那就改日吧。」
  「不會吧?難道你們兩個有仇?」
  「沒有。只不過程兄知道——幼度這個時候與小侯爺見面不大合適。」
  「私人身份也不行?」
  「公私豈能分明?落到有心人眼裡,免不了大作文章。」謝幼度灑然一笑,
然後鄭重施禮道:「藝哥的刀,我已派人去建康取了,多謝程兄。」
  「喂!」程宗揚叫道:「你們謝家不打算為藝哥報仇了嗎?」
  謝幼度背影微微一震。
  「五原城!」
  片刻後,謝幼度長揖一禮,然後飄然而去。
  敖潤湊過來:「程頭兒,害死龍驥謝藝的人在五原城?」
  程宗揚摸了摸下巴。「不好說。不過我在五原城有兩個仇家,現在顧不上收
拾他們,讓謝家先給他們找點事做。」
  「程頭兒,你這是借刀殺人啊!」
  「是嗎?」程宗揚一臉無辜地說道:「佛祖說的,這都是緣啊。」
  敖潤只能「嘖嘖」兩聲,無語歎服。
  程宗揚回頭看著自己的跟班:「羊肉都吃飽了,還愣著干嘛?趕緊劃船!今
天我們要向北走一百裡水路,繞過宋軍。要是誤了路程,月底每人扣一只羊!」
  金兀術不滿地說道:「主人!你太苛刻了!」
  「你再廢話,每人扣兩只!」
  豹子頭和青面獸立刻一起捂住金兀術的嘴巴。
  發完火,程宗揚一陣頹喪。死丫頭不在,自己朝幾個半人半獸的家伙發什麼
脾氣?
  敖潤吆喝一聲,三名獸蠻人一起用力。小船向上一躍,船底貼著水面,箭矢
般逆水而上。
  「金兀術!豹子頭!還有你青面獸!吃飽了有勁是不是?劃這麼快干嘛!本
來訂好的行程全被你們打亂了!」
  「主人!」金兀術擰著脖子爭辯道:「是你讓我們趕快劃的。」
  程宗揚大叫道:「扣羊!」
  兩個字鎮住三個家伙,程宗揚嘟囔道:「什麼世道!我發句牢騷都不行?」
  按照原訂計劃,眾人向北劃一天的船,遠遠避開宋軍游騎的偵測范圍,然後
在江畔歇宿一夜,次日向東越過烈山,趕往筠州。
  誰知三名獸蠻人蠻力一發,不到半日就行完一天的水路。程宗揚一看時間還
早,放棄在江邊宿營,進山趕往下一個宿營點。結果少了半日時間,天色將暗,
眾人還在山裡打轉,眼看今晚第二個宿營地無論如何也趕不到了。
  敖潤安慰道:「沒事!這條路老敖走過,迷不了路!大不了餓個草窩子睡一
夜,明天接著趕路。一天走不了兩天的路程,兩天走三天的路總能趕得出來。」
  程宗揚也知道自己心急了,他揉了揉臉,然後道:「找個有水的地方,把帶
的帳篷拿出來,今天不走了。」
  敖潤野營的經驗果然豐富,沒多久便找到一條山澗。解決水源問題,眾人扎
好帳篷,敖潤又拿鐵弓射了一頭獐子,剝洗干淨,架在火上燒烤。
  和三名獸蠻人相處一天下來,程宗揚發現他們雖然粗魯凶惡,但都屬於嘴一
張就能看到屁眼兒的直腸子,倒是比和人打交道更輕松一些。而且三名獸蠻人受
過選鋒營的訓練,復雜的任務執行不了,基本的令行禁止都能做到,指揮起來算
得上心應手。
  隊伍裡多了三個大號飯桶,一條獐子還不夠大家塞牙縫。三名獸蠻人聚在一
起,商量再找些獵物。
  青面獸說:「牛肉。好肥!」
  金兀術說:「無牛。吾見兔子。」
  豹子頭說:「兔子有刺。卡嗓子。會死。」
  三名獸蠻人一起慎重地點頭。程宗揚一陣惡寒,這三頭吃貨一口能塞一只兔
子,卡死他們都活該!
  敖潤道:「老術!老豹!老獸!別商量了。夜裡山路不好走,路險得很!這
山澗上面是條山路,每年都栽下來幾個……」
  話音未落就聽到頭頂一陣嘶鳴聲,一匹馬失蹄滑下山崖,後面還拖著一輛馬
車,車上的馭手慘叫著連人帶馬,一起栽進澗內的樹叢。
  程宗揚、敖潤和金兀術一起掠過去。程宗揚去看馬車,敖潤去找那名不知摔
到哪兒的馭手,金兀術則如猛虎般撲上去,先一口把跌傷哀鳴的馬匹咬死,然後
擰下馬頭,血沫橫飛地叫道:「肉!」
  三個人裡,青面獸還算斯文一些,搖頭說:「馬肉粗。」
  豹子頭躐過去,伸手扯下一條馬腿,一口先咬住馬蹄子嚼著:「馬肉好硬!」
  程宗揚沒理會那三頭大牲口,他側肩撞開車廂,用力拉開變形的車門。
  一張雪白面孔映入眼簾,如玉的容顏使程宗揚心跳似乎停了一下。車廂內是
一個美貌少女,她梳著鬟髻,髻上的釵子嵌著一顆龍眼大的明珠,身土穿著一襲
潔白絲衣,一只秀美的耳朵上掛著一根絲絛,眼睛因為受驚而睜得大大的,五官
嬌美精致,唇角有一顆小小的紅痣,使那張嬌美的面孔平添一股風流的韻致。
  程宗揚露出和藹的嘴臉,溫言道:「小娘子,可曾受了傷?」
  可惜他這一番溫情款款全被後面的金兀術等人破壞了。那三個家伙圍著死馬
開懷大嚼,說話時,豹子頭正好從馬腹裡掏出馬腸,像吃粉條一樣哧哧溜溜地往
嘴裡吸。車內的小美人又是驚駭又是惡心,一副幾乎要嘔吐出來的表情。
  程宗揚咳了一聲。「那是我養的幾條獒犬,看著凶惡,其實不傷人。在下姓
程,是過路的商人,不知道小娘子芳名?」
  那少女雖然連人帶車從山崖跌下,身上卻沒有受傷。最初的驚惶過後,很快
鎮定下來,斂衣道:「奴家姓李,李師師。」
pao01425 發表於 2013-5-4 17:23
第二章

  「李師師」三個字一出,程宗揚的耳邊好象聽到老虎機嘩啦一聲,吐出無數
硬幣。
  中大獎了啊!這是自己頭一回遇到青史留名的名妓。據說錢塘名妓蘇小小喜
愛春日乘油壁香車出游,原來李師師也有這樣的雅好。不過冬天大半夜乘馬車在
窮山惡水裡瞎轉悠……這種愛好實在是太特別了。
  看到程宗揚古怪的表情,李師師訝然道:「公子認得奴家嗎?」
  「聽說過……」程宗揚看著她的面龐,仿佛墜入那種現實與歷史、真實與夢
幻交織的感覺中。完全是下意識的,他聽到自己用曖昧的聲音問道:「多少錢一
夜?」
  李師師茫然睜大眼睛,似乎沒有聽懂。這樣嬌弱的神情,果然是名妓風流……
程宗揚擠擠眼睛:「我是說,跟你過夜的話,要幾個金銖?」
  「啪!」一個耳光結結實實地印在程宗揚臉上。
  程宗揚頓時清醒過來。真是色迷心竅啊!虧自己還是個新鮮出爐的高手,連
這個小娘們兒的一記耳光都沒躲開。
  「喂,你這個小娘子!為什麼亂打人?」程宗揚義正辭嚴地說道:「我是說
這荒郊野嶺的,你這樣摔下來肯定走不成了。我們要保護你也不能白干對吧?你
怎麼也得給幾個錢是不是?」
  李師師冰雪聰明,哪裡聽不出來他是找台階下?沒有理會程宗揚的解釋,她
撐著車廂起來,忽然腳下一軟,吃痛地跌回去。
  打過這麼多架,程宗揚對跌打損傷多少有些了解,一看就明白幾分。「別動,
你扭了腳踝,我幫你看看。」
  「不用。」
  李師師挽起褲筒,然後看了他一眼,先拉過車帷遮住雙腿,這才除下鞋襪。
她活動一下腳踝,然後打開廂內一口金屬匣子,取出藥物、繃帶,熟練地包扎起
來。
  程宗揚瞪大眼看著李師師。她身上的白衣式樣簡潔,沒有一點多余飾帶,而
她耳朵上掛的絲絛竟然是一張摘掉半邊的口罩!老虎機之神在上!李師師不當名
妓,改行當護士嗎?
  正胡思亂想間,敖潤拖著那個馭手過來,他臉色奇差,老遠就向程宗揚打手
勢。
  「老敖,搞什麼——干!」
  程宗揚仔細一看,只見那名馭手穿著黑色皮甲,頭戴紅纓氈帽,赫然是一名
宋兵!
  敖潤挑了挑眉毛,然後比個手勢,意思是殺了車內的人滅口。
  程宗揚臉色數變。自己費力繞這麼大個圈子就是想避開宋軍,結果陰差陽錯
撞個正著0如果換作別人,自己也許真,的下手滅口了!可車內是李師師啊!
  李師師飛快地包扎好腳踝,然後抬起螓首,神情凜然地說道:「奴家是大宋
明州虎翼軍隨軍醫官,師從光明觀堂,忝居外堂弟子。今日奉軍令趕赴江州,隨
行有虎翼軍一個指揮的騎兵。方才馬驚墜崖,得閣下援手,奴家在此謝過。」
  這了頭不簡單,先亮出虎翼軍和光明觀堂的名號,表明身份,然後又鄭重道
謝,給足自己面子。即使荒山中遇到的幾個陌生人真有什麼不軌之心,被她這番
話一說,多半會打消念頭。
  程宗揚笑道:「原來是光明觀堂弟子,那就不是外人了。小可程宗揚,與鶴
羽劍姬、樂明珠、穆嫣琪、鄧晶幾位仙子都認識的。」
  李師師一怔。光明觀堂有內堂、外堂之分,內堂傳衣缽,外堂傳醫術,這陌
生人說的幾個都是內堂弟子。鶴羽劍姬潘師姐名頭響亮,他聽說過並不奇怪;樂
明珠、穆嫣琪、鄧晶幾個,外界少有人知,他竟然也知道。
  「年前小可在晴州正逢幾位仙子設立慈幼院,小可解囊相助,才與幾位仙子
相識。」
  李師師容色稍霽。原來是晴州來的商人,難怪會在山中夜宿,又如此錙銖必
較。
  山崖上傳來一陣呼喊聲,李師師放下心來,揚聲道:「我在崖下!」然後向
程宗揚一笑:「程商人,多謝了。他日有間,奴家與穆師姐、鄧師姐一起登門道
謝。」
  眼前的李師師年紀尚小,已經有意無意間顯露出一番風流韻致,真不知她再
長幾歲,會是何等風流婉轉?可惜頭頂足足有一個營的宋軍,程宗揚再有什麼別
樣的心思,也只能含笑拱手,說聲:「保重。有緣再會。」
  宋軍垂下繩索,將醫官和摔死的同伴接上去。看到山中有人,幾名攀繩下來
的宋軍都露出戒備的眼神。尤其是那幾名獸蠻人更引起對方的警覺。
  好在有慈幼院的一番交情在,李師師沒有難為他,說了馬驚墜車,得程商人
援手的經過,雙方就此告辭。
  等這一營宋軍走遠,程宗揚吐了口氣。「明州的虎翼軍。太好了!賈師憲這
是鐵了心要打下去!你們幾個吃完馬肉都把嘴擦干淨!有沒有一點形象啊!兩天
之內趕不到筠州,每人扣一只羊!」
  「刻薄的主人……」
  「閉嘴!」青面獸和豹子頭一起按住金兀術,喝道:「你不想吃羊了!」
  望著船來船往、熱鬧非凡的浮凌江,程宗揚啞口無言。這是趕廟會嗎?自己
以為死奸臣他們偷運糧食都是趁夜偷偷摸摸來去,誰想到聲勢會這麼浩大,公然
在宋國人眼皮底下玩花樣。
  秦檜神采飛揚地說道:「這些都是運木料的船只。筠州常平倉被一場大火燒
成白地,如今百廢俱興,全靠我程氏商行登高一呼,招募民夫從下游砍伐樹木,
送來木料。前兩日筠州官府專門送來一塊匾,上書‘急公好義’,如今掛在糧鋪
的大門上。」
  「行啊奸臣兄,再干些日子,官府都該給你立牌坊了。」程宗揚道:「回來
的時候是木料,去的時候都不是空船吧?三十萬石糧食,你們真是好本事。」
  秦檜道:「荊溪縣衙只能存糧二十萬石,另外的十萬石,我們在城中另租場
地存放。往荊溪去的船只出入都由糧鋪統一安排,倒也不是十分麻煩。」
  「王團練那邊有動作嗎?」
  「暫時還沒有。」秦檜道:「常平倉失火,糧價飛漲,筠州的官員都在四處
催糧,供應軍需。王團練公務纏身,恐怕一時顧不上我們。」
  「他不動手最好,干完這一票,我們立刻走人。一個團練用不著我們大費心
思。」程宗揚道:「慈音那邊呢?」
  「來過兩次。」秦檜道:「第二次來時,我見她氣色很不好,似乎和誰動過
手,還吃了點虧。」
  程宗揚不知道靜善與慈音之間的底細,一想到城中還隱藏著高手,心頭不禁
微微一震。「這幾天是要緊時候,不能讓她壞了事,讓長伯盯住她!」
  「不成了。」秦檜苦笑道:「前日我們的人等了一夜不見師太出來,冒險潛
進去,才發現觀音堂已經人去樓空。她們師徒不知何時不告而別,連廟裡的僧人
也不知曉。」
  這下麻煩了,自己還答應殤侯要帶他見慈音,結果上鉤的魚偏偏長出翅膀飛
了,老頭知道還不氣死。
  秦檜看出他的神情,「有何不妥?」
  「算了,先不管她。」
  死尼姑那麼貪財,怎麼會輕易跑掉?自己不去找她,她也會找上門來。程宗
揚把這事放到一邊,又問道:「沐羽城聯絡了嗎?」
  「依公子吩咐,屬下從沐羽城請來五百名昭南人,如今已經到了荊溪,只不
過……」秦檜苦笑道:「他們只肯與公子打交道。」
  程宗揚皺了皺眉。五百人的隊伍,昭南人真下本錢。在他的計劃裡,昭南人
只是一個道具,如果再跟他們扯皮,只怕耽誤時間。
  「糧價?」
  「接到公子的吩咐,我們已經出了八萬石的貨,目前和談的消息還沒傳來,
糧價仍維持在一千銅銖以上。」秦檜笑道:「有滕知州的賞識,各家對我們程氏
糧行十分信得過。宏升行和日昌行各買了三萬石,都是交錢訂貨,糧食仍存在我
們程氏糧行,省了來回搬運。」
  程宗揚笑道:「看來空手套白狼的生意還有得做。既然糧食大都還在,索性
三十萬石糧食全賣給滕知州。」
  秦檜低咳一聲:「屬下倒有個主意。」
  聽著死奸臣小聲說出計策,程宗揚的眼睛越瞪越大,「死奸臣!這種主意都
想得出來?太黑了!」
  秦檜謙虛地說道:「近朱者赤。屬下追隨公子多日,多少學了一些法門,不
足以別開生面,不過拾遺補缺而已。屬下以為,一絲一粟當思來之不易,一火焚
之未免可惜。」
  「奸臣兄,你不當官真是可惜了。這麼卑鄙的事都讓你說得冠冕堂皇。」
  秦檜謙虛地說道:「近朱者赤。屬下追隨公子多日,多少也學了一……」
  「停!這不是我教你的!黑鍋少往我身上扣了。」
  秦檜哈哈一笑。
  程宗揚思索半晌。「不要讓人起疑才好。常平倉不到一個月便兩次失火,恐
怕會引起有心人的懷疑。」
  「屬下想辦法做得巧妙一些,終不能讓人疑心到我們程氏身上。」秦檜道:
「公子,要不要去糧鋪看看?」
  「不用。有老四在,我放心。咱們去荊溪縣衙。」
  船近荊溪,遠遠能看到數十艘船只由舟手操縱著,在岸側排列整齊,百余名
民夫正在林中砍伐樹木。這裡離荊溪縣衙水路只要繞個彎就到,走陸路卻隔著大
片大片的密林。從上游來的船只都在岸旁停下,卸下民夫工匠,然後由糧行的人
接手,繞到後面卸載壓艙的糧食,再一一駛出。因此岸上民夫雖然多,卻無人知
道相隔不遠,有一處比筠州官府還要富足的大糧倉。
  程宗揚沒在伐木的岸旁停留,直接到了荊溪縣衙的碼頭。祁遠是大管家,坐
鎮城中糧鋪;吳三桂則去打探消息。留在這裡的易彪、林清浦、馮源聞訊趕來,
眾人見面又是一番欣喜。
  「彪子,吳大刀來江州了!」程宗揚大聲說道:「忙完這邊的事,你就回江
州干你的老本行!」
  「走南荒?」
  「當你的大頭兵!」
  易彪怔了一下,然後怪叫著向後一個空翻。只有這時候才看出他其實還是個
年輕人,不像他哥哥那樣沉穩。
  敖潤笑道:「彪子!往後就是咱們三個搭伙了!」
  易彪喜形於色,「成!」
  馮源叫道:「我?」
  敖潤道:「程頭兒,咱們直屬營的法師太弱了,能不能換一個啊?」
  「哇呀呀!好你的敖大塊兒!看我的火法!」
  幾個人笑鬧著亂成一團,程宗揚向林清浦拱手道:「林先生。」
  林清浦雙手合攏,長揖一禮,「程公子。」
  「這些日子多辛苦你了。」
  林清浦道:「職責所在。」
  程宗揚一聽,知道這趟牆角是挖不成了。不過林清浦如此忠心,更讓自己起
了招攬的心思。
  林清浦道:「這幾位是?」
  金兀術、豹子頭、青面獸見著生人,都警覺地閉上嘴,眼中凶光畢露,倒和
一個人掉進狼群全神戒備的神情差不多。
  「我收的幾個家丁,還看得過去吧?」程宗揚道:「忘了告訴你,武二如今
也在江州。」
  林清浦嗟歎道:「南荒一別,以為再難有相見之日,哪知數個月之間又陸續
匯聚到公子旗下。」不等程宗揚開口,林清浦便道:「公子,請。」
  程宗揚只好苦笑著把招攬的話咽回去。
  整座縣衙如今都堆滿糧食,成堆的蒲包整齊疊在一起,每隔幾層還用木架隔
開,留出空隙,便於通風。收來的糧食在糧鋪和粥棚的倉庫各留了一部分,並沒
有全部送到此地,但二十余萬個蒲包的規模已夠壯觀。要知道,這可是上萬噸的
糧食,如果沒有路上的耗費,盡數運到江州前線足夠宋軍用五、六個月。僅靠浮
凌江的水路,自己就能收來這麼多糧食,可見宋國民間的富庶和官府浪費之大。
  糧庫有秦檜和祁遠等人打理,程宗揚只看了一圈便與秦檜一同出來,帶著三
名獸蠻人趕往昭南人的營地。
  不多時,秦檜遙遙一指:「就在這裡了。」
  眼前是一片空林,連個帳篷角都沒看到。秦檜示意他往上看,程宗揚才發現
頭頂的樹干上多了數十個大巢。那些昭南人用樹皮和枝條編成巨大的巢狀物,上
面用樹葉一搭就成了能夠容身的宿處。枝條間隱約能看到箭頭的寒光,顯然他們
幾個的到來已經引起昭南人的注意。
  程宗揚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並高聲道:「在下程宗揚,請問是哪
位沐羽城尊長帶隊?」
  一個身影出現在樹枝上,裘衣素帶,卻是沐羽城的主人申婉盈。
  斑駁的月光從枝葉間穿過,如水一樣浸潤著少女晶瑩的胴體。申婉盈赤條條
地伏在一根半人粗的樹枝上,光潔的肉體仿佛一團瑩白軟玉,在月光下起伏。生
滿樹葉的枝條猶如綠色的雙翼,從她的身下向外伸展開來。
  樹梢離地面足有五、六丈高,朝下看去足以令人眩暈,程宗揚卻體會到一種
從未有過的刺激感。他背後是一個半人高的樹洞,剖開不久的樹干上還滴著濃綠
的樹汁。身前的少女像騎馬一樣騎在樹技上,身下墊著一塊純白的狐皮。她雙腿
低垂,渾圓的臀部向後聳起。程宗揚騎在她的臀上,火熱的陽具硬邦邦地頂在少
女的蜜穴中,做著男女間最親密的接觸。
  隨著陽具的挺動,柔膩的蜜穴有節律地收縮著,濕滑的蜜汁從花巢深處湧出,
濡濕身下的狐皮。少女白皙的胴體伴著蒼翠的樹枝在夜風中起伏,仿佛在憑風飛
翔0「弟子……要洩身了……」申婉盈呢噥著說道,一邊挺起雪臀,將顫抖的花
心迎向身後火熱的龜頭。
  一股涼絲絲的氣息從少女的子宮深處湧出,程宗揚深吸一口氣,龜頭頂住申
婉盈的花心,使出卓雲君親傳的房中術,將她乖徒兒洩出的陰精彩補一空。
  程宗揚從背後握住申婉盈的雙乳,在她高潮的蜜穴中又開始新一輪的抽送。
申婉盈連續兩次高潮,陰精被程宗揚采補殆盡。最後,程宗揚親自把精液射進她
的體內,使她也完成了一次陰陽交融。
  「弟子回到沐羽城便依照掌教真人的指點,勤加修習。」申婉盈道:「前日
得到掌教召喚,弟子隨即帶族人北上。」
  雲收雨散,申婉盈的眉眼間多了一抹嬌艷,整個人像初綻的蓓蕾,愈發鮮美
動人。雖然她師父不是什麼好鳥,但她完全是無辜的。卓賤人怕事情敗露,不惜
把愛徒拉下水,攛掇自己占了她的便宜,但程宗揚不打算讓申婉盈吃虧。對卓賤
人,自己只是單方面的采補,玩過算完;對申婉盈,他每次都是依照太乙真宗密
傳的房中術,陰陽雙修。申婉盈雖然失身於他,實際上得益甚多,因此對他愈發
信賴。程宗揚甚至懷疑,哪天自己冒充的「掌教真人」身份被揭穿,她也未必會
和自己翻臉。
  申婉盈恭敬地說道:「有事弟子服其勞,掌教有事相召,婉盈及沐羽城族人
唯掌教之命是從。」
  「明天我要去見筠州的滕知州,到時你不用出面,只要派個人與我一道去就
行了。」
  「是。」
  程宗揚又指點幾句她的房中術,順便把自己想要的幾個妙處放進去,比如讓
她試試女上位,主動與自己交媾。申婉盈對他奉若神明,自然不疑有他。除了這
些增添趣味的細節,其他口訣都毫無水分。畢竟自己的房中術是太乙真宗教御親
傳,成色十足。
  說話間,對岸的山谷突然騰起一片火光,雖然隔著二十余裡,但在黑夜看來
分外顯眼。
  程宗揚皺了皺眉頭,自己的生意正在要緊關頭,這兩天無論如何也不能出什
麼差錯。他迅速穿好衣物,飛身從樹上掠下。
  秦檜也看到火光,帶著金兀術等人趕來。「那地方屬下去過兩次,是荊溪人
的村寨!」
  程宗揚心頭一凜,立刻吩咐道:「讓易彪、敖潤看緊糧庫!我們走!」
  申婉盈道:「我也去!」
  程宗揚一點頭,帶著她掠往江邊。
  沐羽城的昭南人乘獨木舟而來,六人上了兩條獨木舟,越過浮凌江,朝對岸
的著火點駛去。
  山路雖然崎嶇難行,但六人都是身手不俗。申婉盈猶如一只夜鶯,輕盈地在
枝葉穿梭,顯示出她身為卓雲君得意弟子的不凡修為。秦檜大袖飄飄,宛如在林
中御風而行;金兀術、青面獸和豹子頭四肢並用,身子一縱就是一、兩丈的距離,
在樹枝間跳躍前行,如同矯健的猛獸。
  不到半個時辰,眾人已經接近著火地點,能看到不遠處的山谷中,一處村寨
正在燃燒。六人悄然潛近,程宗揚額角的傷疤微微跳動,感受到一縷縷或濃或淡
的死亡氣息。
  靠近村寨一角,入目的情形使申婉盈花容失色,幾乎要驚叫失聲。
  荊溪人的村寨有近百戶人家,大多是土樓,寨中到處是青翠欲滴的葡萄籐。
一條碎石鋪成的小徑蜿蜒伸入綠蔭深處,小徑盡頭是一片廣場,中間豎著一根嵌
著人形九具的圓騰柱。青山秀水,宛如世外桃源。
  廣場上擺著一圈桌椅,上面菜餚雜陳,似乎正在舉行歡宴。然而此時廣場內
伏屍處處,地上數十具無頭屍體都是蠻人漢子。滴血的首級掛在圖騰柱上,最上
面一個赫然就是與自己做過生意的麻黷。他的臉上還帶著凝固的笑容,眼中卻充
滿震驚和意外,似乎是正在歡飲時遭到屠殺。
  幾名穿著號衣的軍漢正舉著火把大肆放火,土樓一座座燃燒起來,有些留在
樓中的老人和孩子剛跑出門,就被那些軍漢砍殺。
  一名軍漢頭目坐在圖騰柱下,一邊喝著村寨釀的果酒,一邊用尖刀挖下一個
蠻人老者的眼珠:「你們這些蠻狗,糧食都藏在哪兒了?」、老者號呼著叫道:
「天神在上!祂會吞掉你們這些惡人!」
  軍漢頭目一刀切斷老者的喉嚨,濺起的鮮血讓對面一個家丁打扮的男子連忙
閃避:「遠著點兒!趙都頭,沾上血怎麼吃?」
  姓趙的都頭連聲應是,然後道:「把房子都給我燒干淨!給這些蠻狗一點厲
害看看!」說著他又陪上笑臉,「王管家,這寨子窮得叮當響,翻遍也沒幾顆糧
食,倒是寨裡的蠻婆挺水靈。要不您賞臉,受用幾個?也解解這一路的辛苦。」
  王管家咳嗽一聲,邁著步子走過去。
  廣場另外一側,一群荊溪女子被長索捆成一串,哭號不已。幾名相貌姣好的
荊溪女子被拖出來,當眾剝光衣物,被十余名軍漢輪流奸淫。
  看到王管家過來,一名軍漢笑道:「王管家,這有個好的給你留著呢!」說
著他從人群中扯出一個女子,捏著她的屁股道:「這個蠻婆怎麼樣?奶子大,屁
股圓,一身皮肉又白又嫩!」
  相雅滿面淚痕,她從軍漢手裡掙開腿,不顧自己還被繩索捆著,拼命朝王管
家踢去。
  王管家側身避開,淫笑道:「夠烈性!就她了!」
  兩名軍漢把相雅拖到廣場中央,扯開她雙手捆在圖騰柱上,然後撕開她身上
的白衣,露出她白皙的肉體。相雅的美目張得大大的,望著柱頂丈夫的頭顱,眼
中滿是絕望和悔恨。
  旁邊一名軍漢道:「這些蠻女真夠味!比城裡的婊子白嫩多了!」
  「都頭說了,蠻女留著也是禍害,干完一刀砍了,干淨利落!」
  「哪兒的話!」王管家道:「難得這些蠻女生得標致,留兩個好的給大少爺
沖喜,剩下的都賣到窯子裡當婊子!」
  「王管家高見!」
  幾名軍漢七手八腳扯住她的雙腿用力拉開,王管家摸著相雅的臉頰淫笑道:
  「這婊子就不錯嘛。」
  相雅木然的眼睛忽然閃了一下,接著血光乍現。相雅一口咬住王管家手指,
她用盡全身力氣,幾乎能聽到指骨在齒間的脆響。
  王管家狂叫著拼命拔扯手指,旁邊的軍漢急忙去捏相雅的嘴巴。忽然那名軍
漢的脖頸中響了一下,接著一篷鮮血濺開,切斷的頭顱橫飛出去。
  漫天血光中,相雅看到一抹雪亮刀鋒穿過血雨,在自己胸口寸許的位置猛然
靜止,接著刀鋒翻起,將按著自己雙腿的兩名軍漢左右砍翻。
  趙都頭飛身躍起,然後脖頸一軟,腦袋突兀地歪到一邊。
  秦檜像剛寫完一幅字般,從容抹著手指,從他的身後悠然踱步出來。
  慘叫聲幾乎同時從四面傳出。申婉盈手中的長劍不住顫抖,顯然是第一次殺
人,但她出劍沒有一絲猶豫,不一會兒,幾名看守那些荊溪女俘的軍漢都被她殺
散。
  程宗揚一腳踹中王管家的小腹,將他踢得兩眼翻白,閉過氣去,接著舉刀砍
倒一名對手,喝道:「不留活口!」
  一股濃重的猛獸氣息襲來,金兀術赤手抓住一名軍漢的面門,往後一拗,以
他手撕烈馬的力量,直接把那人的腦袋擰下來。豹子頭張開血盆大口,尖長的獠
牙將一名軍漢的手臂刺穿,牙關一合,將他的臂骨咬成三截。
  青面獸與他們兩個全靠半獸人橫蠻的力道斃敵不同,他抓起一桿長槍,槍纓
一抖便挽起碗口大的一團槍花,展臂將一名軍漢的肚腹刺得洞穿,竟然有一手不
俗的槍法。
  這隊軍漢不過三十余人,穿著號衣,戴著氍帽,屬於宋軍序列中最末一級的
鄉兵。六人四面合擊,不多時如砍瓜切菜般的斬殺十余人,剩下的軍漢心寒膽裂,
跪下來拼命求饒。
  申婉盈解開那些被縛的荊溪女子,她們一擁而上,哭罵著將那些宋軍一一打
死。程宗揚想留下一個活口,還被那些失控的女子咬了一記,眼睜睜看著那些女
子發瘋般將那名宋軍砸成肉泥。
  相雅跪在圖騰柱下淒聲哭號,幸存的族人也圍攏過來,一時間哭聲震天,連
申婉盈的眼眶也不禁紅了。
pao01425 發表於 2013-5-4 17:24
第三章

  「一共三十七名宋軍,無一漏網。」秦檜在寨中轉了一圈,回來說道。然後
他壓低聲音:「寨子裡的男人都死了,這個寨子也完了。」
  程宗揚已經見慣生死,但看到這慘烈的一幕仍不禁心頭發緊。他咬了咬牙齒,
忽然抓起旁邊的一具屍首,狠狠抽了一記耳光。
  王管家只是被踢暈過去,因此躲過一劫,沒有被憤怒的荊溪女子撕碎。他被
程宗揚一個耳光抽醒,看到場中的形勢,立刻尖叫道:「饒命!饒命!」
  程宗揚森然道:「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筠州的鄉勇!是官兵!是官兵!」
  「官你媽的兵!」程宗揚一個耳光抽掉他半邊牙齒,「來干什麼的!」
  王管家滿口流血,大著舌頭道:「我們是來催糧的……是王團練的主意!」
他狂叫道:「不關我的事啊!」
  程宗揚咬牙道:「少囉嗦!快說!」
  王管家一五一十地交代自己的來歷。他們都是王團練管轄的筠州鄉兵,常平
倉失火,州中緊急征集糧草。王團練除了逼迫州民,還派出鄉兵四處劫掠。
  「殺人搶糧?宋國官府還真有本事!」
  「都是王團練!他為了賺錢,讓我們來搶糧,好賣給官府!」王管家急於洗
白自己,拼命說著,嘴角都濺出白沫,「王團練說,這些蠻族不服王化,殺了也
就殺了……」
  「王團練那個狗崽子還沒死嗎?」
  王管家死命搖頭。「大少爺的骨頭斷了幾根,一直起不來。我家太太天天向
老爺哭訴,要找那個姓程的商人算賬……」
  「砰」的一聲,一塊石頭砸在王管家的腦袋上。王管家白眼一翻,頓時又暈
過去。
  相雅美目通紅,幾乎流出血來,她還要再打,程宗揚連忙攔住她。
  相雅手中的石頭「砰」的掉在地上,她美目淌下如血的淚珠,良久才叫了一
聲「程商人——」然後發出一聲淒痛無比的悲聲,令人肝腸寸斷。
  好不容易等相雅冷靜一些,程宗揚才從她斷斷續續的泣訴中得知事情原委。
  這支荊溪蠻族多年前受到縣衙的壓迫,舉族遷到山中,少與外人接觸,但程
宗揚的出現改變他們對外界的印象,尤其是秦檜按照程宗揚的吩咐,兩次到襯寨
送來族人需要的各種貨物,更打消他們對外人的戒備。
  因此這些鄉兵傍晚時來到村寨,受到荊溪人最誠摯的歡迎。他們拿出最好的
食物、最美的果酒招待這些遠來的客人,沒想到迎來一群豺狼。
  姓王的管家花言巧語打聽村寨的情形,得知所有人都聚在這裡,於是起了歹
心。在歡迎的宴席上,那些鄉兵突然出手,這支荊溪人雖然不乏勇士,但猝不及
防下,所有男丁來不及拿起武器就被鄉兵殺死。荊溪女子白皙的皮膚和美麗的容
貌更激起他們的獸欲,直接在荊溪人神聖的圖騰柱下大肆奸淫。如果不是他們放
火焚燒村寨,這支荊溪人可能無聲無息間就被滅族,連凶手都找不到。
  說起來,荊溪人遭此大難還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如果不是自己故意哄抬糧價,
這些鄉兵未必會來;如果不是自己給荊溪人送來貨物,荊溪人也不會毫無防備;
如果不是自己為避免節外生枝,一直容忍王團練,更不會有今日的慘劇。
  程宗揚越想越是窩火,寒聲道:「會之,我看姓王的是留不得了。」
  「屬下明白。」秦檜道:「我與長伯一起去。」
  「不。」程宗揚一擺手,「神不知鬼不覺除掉他,太便宜這王八蛋!我要讓
他身敗名裂,死得不能再死!」
  「公子的意思是?」
  程宗揚沒有再說,而是對相雅道:「這裡的事有我一半的責任。你放心,我
會給你們族人一個交代。」
  相雅雖然沒有完全聽懂他們的交談,但明白他要為自己的族人報仇。她拭去
淚痕,白皙的面孔上露出荊溪女子的堅毅。「你已經救了我們全族女人的性命,
我們要自己為死去的丈夫和父親報仇。」
  程宗揚道:「你們的仇人是筠州的團練,他手下有近千名鄉兵。」
  「如果我們不是相信敵人的謊言,再多的敵人也攻不破我們的村寨。」見程
宗揚不相信她們有復仇的能力,相雅取下圖騰柱上的一只號角,然後用力吹響。
  蒼涼的號角聲傳入深山,接著,一陣沉悶的獸鳴應和般遠遠響起。
  大地微微震動,在程宗揚驚愕的目光下,一個龐大的影子出現在眾人面前。
程宗擬見過閣羅乘坐的白象,識這頭巨象比閣羅的白象體形更大,高度接近兩丈,
如同一座移動城堡。它遍體披著灰褐色的長毛,象鼻粗長,巨大的象牙彎曲出極
大的弧度,圓桌大的象蹄落在地上,整個地面仿佛被踏得凹陷。
  程宗揚的口裡有些發干,如果自己沒有認錯,這應該不是大象,而是一頭活
生生的猛瑪!干!自己拿到的竟然是猛瑪牙,難怪比一般象牙更巨大。
  在自己的世界裡,猛瑪早在史前一萬年就已經絕跡。程宗揚完全沒想到這裡
的群山之間竟然還有長毛象的存在。他已經放棄弄清六朝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時
代,即使真的是史前一萬年,程宗揚也不會有半點驚訝。
  地面的震顫不斷傳來,一頭又一頭的猛瑪出現在焚燒過的村寨中。相雅把號
角掛在胸前,抓住猛瑪的長毛,敏捷地爬上猛瑪的背上,然後吹了聲號角。
  猛瑪如巨蟒般的長鼻伸出,以不遜於人手的靈巧卷住圖騰柱旁的一根長矛,
遞到相雅手中。
  相雅的白衣被軍漢們扯碎,只有幾塊碎布貼在身上,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膚,
但她對自己裸露的肌膚毫不在意。她跨在超過自己體形百倍的猛瑪巨獸上,手握
長矛,像一個勇武的女戰士。接著手臂向前一揮,長矛呼嘯著刺中一棵大樹,深
度幾達半尺。
  荊溪女子紛紛攀上猛瑪,跟隨著相雅乘坐的頭象,將長矛投在同一棵樹上,
展示出她們精湛的擲矛手法。然後相雅吹起號角,座下的猛瑪邁步上前,足有一
間房子那麼大的頭顱頂住樹干,像折斷一根牙簽般,將大樹頂斷。
  號角聲中,所有的猛瑪同時揚起巨鼻,猶如一片森林,接著巨口張開,發出
沉悶而雄渾的吼叫聲。那聲音並不高亢,然而站在近處,空氣中傳來的壓力仿佛
要將耳膜壓碎。
  程宗揚這才明白她們哪裡來的信心。用馴服的猛瑪當作坐騎,簡直是擁有冷
兵器時代無敵的移動堡壘。
  面對這樣的巨獸,申婉盈固然花容失色,勇悍如金兀術、青面獸也禁不住露
出懼意。秦檜仍保持著神態自若的文士派頭,但長袍微微鼓蕩,顯然不那麼輕松。
假如這支猛瑪戰隊投放到戰場上,再多的戰馬恐怕也要拉稀。
  「有了你們這支猛瑪戰隊,我的把握更大了。」程宗揚提高聲音,「如果你
們還信得過我,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讓你們報仇雪恨!」
  相雅毫不猶豫地說道:「我們相信你!」
  筠州。知州衙門。
  滕甫拍案而起,「三十萬石!」
  程宗揚道:「這個數量大了點,我已經和昭南人說了,有十萬石……」
  「斷斷不可!」滕甫打斷他,「三十萬石便三十萬石!」
  程宗揚為難地說道:「可是昭南人開價甚高……」
  「索價幾何?」
  「每石八百銅銖,加上運費,至少九百。」程宗揚苦笑道:「這個價格實在
是太貴了。」
  滕甫長歎道:「你可知道如今筠州糧價多少?每石一千四百銅銖!自從你走
後,筠州糧價便連番飛漲,宏升糧鋪與日昌行這些奸商,收購價壓在一千銅銖,
出售價卻是水漲船高,一轉手便是四百銅銖的利潤!即便官府征購還索要一千二
百銅銖的高價。你這些糧食如果賣與那些糧商,每石至少是一百銅銖的利潤,你
卻徑直找到本官。」滕甫頻頻點頭,「你很好,很好!」
  程宗揚謙虛地說道:「在下正好路過昭南,聽說昭南人有一批糧食要出手,
想到州中缺糧才引他們來交易。大尹明鑒,每石九百銅銖,三十萬石便是二十七
萬貫,合十三萬五千金銖。這筆巨款……」
  滕甫頓時怔住。十三萬五千金銖相當於筠州五年賦稅的總合,而筠州最好的
年景,結余也不足十分之一。也就是說以筠州的財政收入,五十年也湊不出這筆
巨款。
  「不必擔心!」滕甫斷然道:「這筆款項由我來籌措。你先喚那些昭南人進
來,這三十萬石糧食正解我軍燃眉之急!絕不容有失!」
  程宗揚暗贊一聲。不愧是當過朝廷大佬的,真是有擔待!自己本來還准備了
一大堆說辭,慫恿滕甫鋌而走險,沒想到他一口就答應下來。
  程宗揚從衙中出來,向那名挑選好的昭南人知會一聲,讓他進去與滕甫面談。
  然後對秦檜道:「我們走!」
  上了車,程宗揚才道:「你打聽清楚了?」
  「一共二百萬銀銖,昨日剛剛押解到筠州衙門。」秦檜道:「這筆款項是前
線的軍餉,本來年前就該發放。宋國財政捉襟見肘,一直拖延到現在才不知從哪
裡擠出這筆錢,消息斷不會有誤。滕知州的意思是?」
  「滕知州肯定要動這筆款項。」程宗揚道:「私挪軍費,這位滕大尹的膽量
真不小。」
  秦檜道:「宋國優待文臣,何況滕知州還做過御史中丞,為著朝中老臣的體
面,總要包容一二。不過茲事體大,縱然不會殺頭也免不了下獄問罪。」
  程宗揚琢磨一會兒。這位滕知州實在不是個壞官,讓他背這個黑鍋也是迫不
得已,但能幫他一把,最好幫一把。「會之,給滕知州送封書信過去。」
  程宗揚自己的書法實在不怎麼樣,死奸臣倒是一筆好字,一般的書信都由他
來代筆。秦檜也不推讓,拿出隨身攜帶的筆墨,說道:「寫什麼?」
  「給滕大尹算筆帳。」
  滕甫與昭南使者商晤多時,談定三十萬石糧食的交易才有時間打開書信,他
一目十行地看過,立刻喚來家丁。「程公子呢?」
  「一個時辰前已經與秦伴當離開了。老爺可是要叫程老板過來?」
  滕甫重新讀了一遍書信,搖了搖手。「不必了。拿札子來,今日之事我要立
刻上奏。」
  滕甫當日便寫好札子,程宗揚遞來的書信被他一字不改地抄入其中。
  信中程宗揚確實算了筆帳,但不是給他,而是為宋國算了筆帳。滕甫之所以
挪用軍費購買糧食,只因前線已然斷糧。與其運送二百萬銀銖的軍費,不如換成
糧食以解前線燃眉之急。
  如果按照正常程序,與臨安的案牘往來至少要一個月之久,文書送到早已時
過境遷。況且不論是否挪用軍費,單以成本計算,從筠州本地購糧肯定能節省大
筆開支。
  程宗揚在信中便是從成本入手。按照宋國一般的軍糧轉運,各地派遣民夫往
筠州運送糧食,每運送一石糧到筠州,路上的耗費幾乎在十倍以上。
  如今宋國各地均糧價騰貴,即使能買到六百銅銖一石的糧食,運到筠州的實
際成本也遠遠超出一貫。如今筠州用九百銅銖的價格購買三十萬石糧食,再沒冇
其他支出,算下來成本只有各地調運的數分之一。
  滕甫在札子中列出各地糧價,以及由官方組織民夫運到筠州的實際成本,包
括途中耗費、征用民夫所誤工時,一筆一筆分列清楚。事後滕甫因為挪用軍餉被
有司論罪,宋主也因為這封札子,特旨下詔不問。後來這封札子被收入《六朝名
臣奏議》一書,被人評論為:以宰執之才行商賈之術,事不足道,仁心可嘉。
  程宗揚的身份只是昭南與筠州方面的引見人,昭南的使者與滕知州見上面,
就沒自己什麼事了。緊接著他去見了雲氏在筠州的暗樁孫益軒,商量已定,才與
秦檜一道趕往王團練位於城南的大宅。
  程宗揚親自登門,王家的下人照樣愛理不理,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才出來一名
管家,陰陽怪氣地說道:「老爺不在。太太說了,程商人是自己來的就不用拜見
了。一名賤婢在我們王家眼裡如豬狗一樣!卻有人當了寶。一個不識時務的外鄉
人,小心後悔晚矣!」
  程宗揚早知道有這一出,心平氣和地聽他罵完,然後遞上一張折好的信箋,
微笑道:「勞煩管家遞給王團練,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管家不屑一顧地接過來,打開一看,胡須頓時抖了幾下,然後飛快地跑進後
宅。
  程宗揚好整以暇地喝著白開水,不多時那管家又奔出來,「老爺有請!」
  王團練穿著一身絳紫色的祥雲繭袍,他屈指彈了彈那張信箋:「五千石?」
  「正是。」
  王團練冷哼一聲,「程公子好生豪富。」按現在的價格?五千石糧食合三千
多金銖?無論如何也不算一筆小數目。
  「冤家宜解不宜結,多個朋友多條路。」程宗揚一臉阿諛地陪笑道:「還請
王團練笑納。」
  王團練對這個外路商人愈發鄙夷,冷哼一聲收起信箋,心裡暗道:敬酒不吃
吃罰酒!讓你傾家蕩產滾出筠州,才見我的手段!
  他不知道,對面的外鄉商人也轉著一模一樣的心思:善惡到頭終有報,讓你
身一敗名裂、滿門盡滅——見我的手段!
  程宗揚本來不想和這個地頭蛇多做糾纏,但荊溪村寨的慘劇讓他下定決心。
一個小小的團練也敢盤踞筠州作惡多端,撞上我算你惡貫滿盈,既為荊溪的朋友
雪恨,也為筠州人除此一害。
  次日一場大雪覆蓋筠州。擔心突降大雪釀成災禍,天未亮,滕甫便出門察看
雪情。
  浮凌江畔的粥棚人頭湧動,大批民夫聚在此處,都盼著大冷天能喝上一口熱
粥。粥棚如期開門,成包糧食被傾倒出來,用石臼春好。粥棚前,數十口大鍋一
字排開,待熱水燒滾,春好的糧食傾入其中,在沸水中滾動著,不多時便飄出粥
香。
  滕甫並沒有像往日一樣在粥棚前駐足良久,今天他的注意力更多是放在浮凌
江上。
  江面上鋪滿筏子,每一條筏子都有一名昭南人在操篙而行,筠州急需的糧食
堆在筏子上,正源源不斷地駛到江畔,岸上有數十名來自筠州衙門的官吏正在點
驗糧食。由於常平倉被焚,庫房來不及重建,只能在常平倉清理過的廢墟上搭起
棚子堆放糧食。
  那些官吏前後奔忙,指揮充作倉丁的鄉兵搬運。由於糧食太多,從清晨到現
在,眾人都累得人仰馬翻。
  一名吏員抹著汗道:「這些昭南蠻子!連蒲包都不知道用,還得一船一船的
稱量。」
  「哪裡還用稱量?」旁邊的吏員悄聲道:「一筏三百石,用三百條蒲包正好
裝完,我經手過了十余船,半點不錯!」
  「昭南人哪來這麼多糧食?三十萬石,好家伙!上等的良田畝產也不過兩、
三石,足足十幾萬畝的收成。」
  「昭南的土地一年三熟,有糧食不奇怪。這幾日前線催糧都催瘋了,不光咱
們筠州,周邊州縣糧價都一個勁的猛漲。」
  「浮凌江下游什麼時候能通航了?這麼多茯子,怎麼過來的?」
  忽然有人叫道:「來了!來了!」
  一眾官吏望著由遠處叢林中走出的龐然巨獸,一個個都張大嘴巴,一名書吏
更是險些把筆桿擰斷。
  數十頭龐大的長毛象出現在視野中,它們如粗蟒般的長鼻卷起攔路的大樹,
巨大的象蹄踐開灌木,長而脅曲的巨牙掃開籐蘿,從林中魚貫而出。
  它們的體形猶如一幢房屋,象頭的高度足以令人眩暈。每頭巨象碩大的顱頂
上都坐著一個女子。她們的頸中掛著號角,肩後背著弓箭長矛,身上披著水牛皮
制成的胸甲和膝甲,仿佛不懼嚴寒般的暴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膚。
  她們的眼神充滿敵視和戒備。如果平時看到這樣一支戰象隊伍,筠州人會立
刻關閉城門、敲響銅鍾,防備蠻族的攻擊。
  然而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巨象背上的物品吸引。那是一堆堆如小山般的糧
食,每一頭的負重都足有近百石之多。
  幾乎所有人心裡都泛起一個念頭:難怪昭南人能把糧食運過來……
  在昭南人的引領下,巨象一頭頭走近臨時的糧棚。接著女武士吹響號角,長
毛巨象揚起長鼻,將糧食一包包卸下,由昭南人交割清楚。
  官吏們愈發忙碌,跑來清點象隊運來的糧食。江邊只留下四五、名小吏,木
筏不可避免地越聚越多。
  忙碌間,忽然有人道:「咦?那不是王團練嗎?」
  王團練主管鄉兵,常平倉的倉丁說起來都是他手下。那些吏員雖然不是他的
僚屬,但和王團練早已熟稔,這會兒都迎上去與王團練寒暄。
  不知雙方說了些什麼,能看到不少吏員都面露難色。接著王團練把手放到吏
員袖中,再拿出來時,那些吏員都露出笑容。
  滕甫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小的插曲,甚至對巨象也沒有多加留意,他的眼中只
盯著那些糧食。常平倉被燒、前線斷糧,他這個筠州最高長官壓力不可謂不大。
昨日敲定這三十萬石糧食的交易,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只是昭南人甚為固執,一口咬定要錢糧兩迄。由於所需款項甚多,即使挪用
軍餉還有三萬多金銖的虧空,他已經招集城中的商賈,希望他們能聯名作保,先
買下這批糧食。
  膝甫巡視一圈便趕往衙門。城中的商賈早已等候多時,對於宮府攤派式的作
保,商賈們都有些無精打彩。最後日昌行的周銘業提出,不如將余下的糧食由各
家認購,一旦官府湊出錢來便原價賣給官府。
  這樣官府若是無錢購買,各家得了糧食也不吃虧;有錢購買,各家只當給官
府保管幾天,蝕些倉儲的費用也是應該的。
  一眾商賈立刻打起算盤。糧食過手一趟看似不掙錢,其實裡面有大把撈錢的
機會。九百銅銖的價格比市面收購價要低出一成,眼看前線剿匪不順,糧價還要
再漲;如果官府無錢購買,糧食放在手中等於自家落得便宜。縱然官府拿出錢來,
自己大可以偷梁換柱,以次充好,些許倉儲費用一轉手便掙出來。
  滕甫哪知道這些商賈算盤的精明?他見各家商賈氣氛踴躍,你一萬石、我五
千石地把糧食認購下來,心情也是大好,當即拍板與昭南的使者結清糧款。
  程宗揚也應召而來。這些商賈雖然都是精明奸猾之輩,但決定權不在他們手
中,再精明十倍也不過是自己棋盤上的棋子布局。
  借用滕甫的虎皮,把自己手頭的三十萬石糧食推銷出去,程宗揚便離開衙門。
  「王團練那邊呢?」
  「上鉤了。」
  「好!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程宗揚道:「我讓他死得明明
白白!」
  官吏們點驗的速度越來越慢,一直到夜色降臨還有數百條木筏沒有點驗入庫。
  零亂的木筏鋪滿江面,那些官吏顧不上仔細盤查,只看一眼便將三百石糧食
入帳。
  一直忙到深夜,搬運糧食工作的才告一段落。沒等那些官吏入睡,一場突如
其來的大火再次席卷常平倉,火勢蔓延,江畔來不及入庫的木筏也被波及,一部
分沉入江底、一部分被江水沖散。
  入庫的糧食多少搶救出一些,已經點清、還沒有入庫的糧食盡數化為烏有,
算來損失比入庫的部分還大。
  一夜之間,滕甫兩鬢已經生出白發,讓聞訊趕來的程宗揚吃了一驚。
  「老夫慮事不周,」滕甫口氣沉痛地說道:「焉知三令五申,常平倉還會失
火。」
  「大尹不必心憂,草民剛得到一個消息,趕來稟知大尹……」
  「議和!」聞言,滕甫驚呼一聲。
  「正是。據說江州刺史親自入營,已經談了數日。」程宗揚訝道:「這樣的
大事,筠州竟然沒有聽到風聲,真是……」
  滕甫打斷他。「軍務非你所能談論。」
  「草民孟浪了,但是……」
  滕甫的心頭翻翻滾滾,無心細聽。前線已然斷糧數日,催糧的急報雖然一日
數趟,卻一直沒有撤軍,已經讓他有所疑心;聽到這個消息,他已經狺了九成。
可恨那些驕兵悍將自行其事,對自己隱瞞和談的消息,否則自己何必以重金購下
昭南人那批糧食!
  思緒紛擾間,滕甫忽然注意到程宗揚尚待續言,問道:「你說什麼?」
  程宗揚恭恭敬敬地說道:「草民說,筠州糧價騰貴,民受其苦,既然眼下開
始和談,前線已經不十分缺糧。草民的意思是敝糧鋪今日就調低糧價,以八百銅
銖一石的價格出售,好讓城中百姓能松一口氣。」
  「好!好!好!」滕甫終於聽到一個好消息。他受的是文士教育,一直認為
糧價越低,百姓越是豐足。
  唐國糧價一度賤至斗米三錢,被譽為盛世;八百銅銖一石雖然超出盛世的標
准二十倍,但較之昨日的價格已降低四成,讓他喜出望外。
  雖然還籠罩在常平倉失火的陰影下,但前線已經開始和談,看來這場由賈師
憲一人挑起的戰爭很快就會結束。滕甫心情轉好,又與程宗揚盤桓許久。
  交談中,程宗揚無意中說道:「常平倉兩次失火著實蹊蹺,據說都是西南方
向起的火,是不是風水不對?」
  「風水只是無稽之談,你年少無知,斷不可輕信這些妄言。」滕甫教訓一句,
然後慢慢道:「你方才談的經濟之術雖然有幾分道理,但終究不是正道。你年紀
尚輕,應該讀些聖人經義,以證大道。」
  程宗揚唯唯謝過,表示自己一會兒就買幾本聖人書讀讀。
  程宗揚雖然是無意之談,滕甫的心裡卻生出一絲疑慮。待程宗揚一告辭,滕
甫立刻叫來州中捕頭,讓他查勘失火的地點。
  「滕大尹是個好人,也算是個好官。可惜對經濟一點都不懂。」程宗揚道:
「所以說,只有德行是不夠的。論起辦錯事的能力,有德無才和有才無德也差不
了太多。」
  秦檜道:「無才無德之輩?」
  「王團練嘛。一個小地方的地頭蛇,連才都沒有,想干出天大的禍事也沒那
個本領。」程宗揚笑道:「不過他膽子倒大,給他五千石,他敢弄出兩萬石,真
以為他在筠州就能一手遮天了?」
  宋軍與江州和談的消息如同失控的野火,半日間傳遍整個鶴州。各糧行有心
維持高價,但程記糧鋪八百銅銖一石的價格像一記悶棍,把那些囤糧的大戶打得
眼冒金星。
  但對於筠州百姓來說,最轟動的消息莫過於橫行筠州多年的王團練突然間銀
鐺入獄,與他同時下獄的還有十幾名吏員。
  緊接著官府從王團練位於江畔的庫房抄出兩萬石糧食。經那些吏員供認,王
團練借常平倉入庫的機會,用兩萬石劣米從庫中換了兩萬石新糧。
  隨後刑捕房在失火地點的勘驗查明,王團練混入庫中的劣米不僅摻雜了大量
石礫,甚至還將枯枝樹葉塞進蒲包冒充糧食,最終釀成大禍。
  甚至有傳言稱,王團練手下涉及此事的一名得力管家和數十名鄉兵,都被他
暗中滅口,至今沒有找到屍體。
  滕知州聞訊大怒,上奏稟明常平倉失火的原委,同時奏請奪團練王某官職,
籍沒家產,斬首示眾。
  王團練倒台的消息傳開,筠州人的憤怒一下子爆發出來,當天晚上?無數揭
發王團練勾結官吏魚肉百姓的控訴,堆滿知州衙門的書房。
  程宗揚彎腰鑽進牢門,然後跺了跺腳、整了整衣服。接著一只生滿鬃毛的大
手從後面伸來,提著燈籠照亮昏暗的牢房。
  曾經號稱筠州一霸的王團練,這會兒戴著重枷靠在一堆亂糟糟的稻草中,再
沒有半點往日的風光。
  程宗揚笑著拱了拱手。「向王團練道喜了。哦,現在你已經不是團練,該叫
你的本名王天德了。」
  王天德臉上的肉抖了幾抖,眼中露出凶光:「虎落平陽被犬欺!小崽子,等
老爺出去,有你好看的!」
  「出去?沒那麼容易吧。」
  「不就是常平倉失火嗎?」王天德惡狠狠道:「最多籍沒王某的家產,刺配
充軍,難道還能開刀問斬?」
  「真讓你說著了。」程宗揚笑瞇瞇道:「刑部已經擬定大辟,就是砍你的腦
袋,而且不用等到秋後,旨到即斬。文書送到筠州大概要十幾天,也就是說你只
剩下十幾天好活了。」
  王天德怔了一會兒,然後嘴巴哆嗦起來。
  程宗揚心裡冷笑,生死關頭還能面不改色的好漢畢竟是少數。
  「在此之前,還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在筠州的幾處宅院已經被官府查抄,
所有家產全部籍沒,還有貴府的女眷全部被官賣為奴……」
  青面獸提著燈籠,一手掀開大氅,從懷裡推出一個婦人。那婦人跌跌撞撞過
來,被程宗揚一把拉住。
  那婦人的兩手被草繩綁著,頭上的珠簪銀釵早被人拔淨,頭發插了根草標,
神情驚惶而麻木。
  「在下聽說王團練的夫人生得標致,特意買下來……」程宗揚托起婦人的下
巴,笑道:「果然沒有讓在下失望。」
  王天德吼道:「小崽子!不要欺人太甚!」
  程宗揚臉色一變,「欺你媽的太甚!我來筠州做生意,為了和氣生財,一讓
再讓,你卻得寸進尺!你這些年干的破事不用我一樁一樁向你仔細說了吧?我的
女人你都敢要?瞎了你的狗眼!」
  王天德連聲叫罵,程宗揚只當他是瘋狗放屁。他大模大樣地捏了把那婦人的
臉蛋:「年紀雖然大了點兒,模樣還過得去。」
  那婦人迭遭驚變,家宅被抄,自身被賣,又被半人半獸的怪物一路挾持,早
嚇得傻了,神情木木的,說不出話來。
  「屁股扭過來,讓我摸摸看。」
  那婦人似乎驚醒過來,雙腿一軟,撲倒在地。「求求你,饒過我吧!我一個
婦道人家,在宅子裡什麼都不知道。」
  「行了,別裝了。」程宗揚冷笑道:「你也不是什麼好鳥,仗著你丈夫的名
頭驕縱兒子,打死婢女,欺壓良善,這些事沒少干吧?」
  那婦人的臉色變得灰白。
  「如果不是你在旁唆使,非要我的婢女給你兒子沖喜,王團練會下黑手打死
那兩名美婢?按規矩,你本來該被賣為官妓,本少爺發善心把你買出來,你倒不
願意了?難道非要賣到妓院才開心?」
  那婦人咳哆嗦嗦的不敢開口。
  程宗揚一指青面獸:「要不我把你指配給他?」
  那婦人驚叫道:「不!不!」
  程宗揚雙指一捻,打了榧子。那婦人臉色時青時白地掙扎片刻,然後認命地
垂下頭,慢慢扭過屁股。
  程宗揚張手抓住她的臀肉,一邊隔著衣物摸弄,一邊道:「不錯不錯!又肥
又軟,保養得挺好。以後就叫你媚豬吧。」
  那婦人再不願意也不敢反對,只得低低應了一聲。
  「今天老爺心情好,在這兒收用你吧。」說著程宗揚在她的臀上拍了一把,
「媚豬,把褲子脫了!」
  王天德怒吼如雷,喝罵聲在室內不停回蕩。看守牢房的衙役早被秦檜拿錢喂
飽了,遠遠避開死牢,誰也不往這邊看一眼。
  王天德的喝罵聲中,不時響起程宗揚的笑語。雖然他語調輕松,但無論王團
練罵得再響,總壓不住他的聲音。
  「人算不如天算啊!王團練,你拿錢就行,還想要我的女人?結果一筆生意
蝕了老本,把婆娘都賠給我,真是虧大了。」
  「嘖嘖!好一個又圓又翹的大白屁股,干起來一定很爽!」
  「生過娃就是不一樣,屄洞有夠松。青面獸,估計你的雞巴都能杵進去!」
  「等等……把屁股扒開點兒!」
  「老獸,你來瞧瞧媚豬的屁眼兒,是不是邏足個雛兒?」
  「後庭花都沒弄過?老獸,你真沒情調!」
  「哈哈,王團練,尊夫人這麼妙的後庭,你居然沒碰過,真是暴殄天物……
難道是專門給我留的?」
  「王團練,尊夫人前面的苞是你開的,今天我給尊夫人開後面的苞。咱們這
算不算是哥倆好?」
  「喂,姓王的,你叫那麼響有鳥用啊?你能咬我嗎?媚豬!過來咬一個讓你
老公看看!」
  在媚豬的尖叫聲中,白生生的屁股被肉棒洞穿。她原來根本沒把那個外路來
的年輕人放在眼裡,一個商人再有錢也是被自己丈夫隨意揉捏的軟柿子,直到這
會兒像母狗一樣撅著屁股,被那個年輕商人頂著屁股捅進體內,屁眼兒被火熱的
大肉棒干得裂開,她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一番雲雨之後,媚豬跪在地上,一邊給新主人口交,用唇舌舔舐主人陽具上
的污物,一邊身體不停地痙攣。一股混雜著血跡的精液垂在她白——的屁股下,
一直淌到王團練的木枷上。
  王天德趴在地上,重重喘著氣,胡須上全是白沫,忽然「哇」的吐出一口鮮
血。
  程宗揚把陽具上的口水在媚豬的臉上擦干淨,然後收起來,慢條斯理地系著
衣帶。
  「想不想見你那個廢物孩兒?」
  媚豬猶豫了一下,然後連忙搖頭。
  「不用怕,我一會兒送你去見他。」程宗揚笑道:「看來廢物也有廢物的好
處,這麼大的案子,令公子竟然沒被牽連進來,只不過家被抄了,人被扔到路邊
當乞丐。在下怕他不小心被凍死,特意派人把他送到南邊的山裡。王團練,你知
道南邊的山裡有什麼嗎?」
  王天德面容扭曲,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本來你得罪了我也不至於這麼慘,可你就是一條披著人皮的狼!」程宗揚
咬牙道:「一整個荊溪人的村寨被你的管家和手下毀了。男的殺,女的奸,連孩
子也不放過,村子被放火燒了一半!我若再放過你,天知道你還會害多少人?因
此我對荊溪人起誓,讓你也嘗嘗家破人亡的滋味。」
  程宗揚冷冷道:「你放心,令郎和尊夫人到了村子裡,肯定會受到幸存荊溪
人的盛情款待。」
  媚豬在旁聽著,眼中的懼意越來越深,忽然撲過來抱住他的腿哀聲求道:
「主子,奴婢會好好伺候你,求——」
  程宗揚一擺手,青面獸張開大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像抱起一個嬰兒般的
塞在衣內。
  「我不會殺你。」程宗揚對王天德道:「宋國自有法度,你的下場是押赴法
場,明正典刑,讓世人都看到你的下場。至於令郎和尊夫人的生死也不由在下說
了算,是死是活,看他們自己的造化。我只能告訴你,你死得一點都不冤。」
pao01425 發表於 2013-5-4 17:24
第四章

  凌浮江,荊溪縣衙。
  申婉盈拉開布簾,數十口盛滿錢銖的木箱出現在眼前。其中超過二百萬枚是
銀銖,只有小部分是金銖。同樣體積的銀銖比金銖輕了幾乎一半,但一箱五萬枚
下來,分量足有六百斤,全部重量足有十幾噸,昭南人用了十幾條船才運回來。
  程宗揚苦惱地說道:「還是金銖方便啊!這麼一大堆銀銖,想帶走都夠頭痛
的。」
  祁遠道:「糧鋪大額生意一直用金銖結帳,突然多了一大筆銀銖,恐怕讓人
生疑。」
  程宗揚歎了口氣,「看來這筆錢在筠州用不成了。」
  程宗揚隨手指了一箱銀銖,對申婉盈道:「這是你的。」
  申婉盈躬下腰,恭順地說道:「為教尊效力是弟子的本分,不敢受賜。」
  「也沒讓你白拿。」程宗揚道:「我明天就要離開筠州,那些荊溪人只剩下
一些女人和幾個孩子,留在這裡恐怕熬不過冬天就會滅族。這點錢,你給她們買
些物品,好維持生活。」
  「弟子明白了。」
  程宗揚坐下來揉了揉眉心,「賬本呢?」
  祁遠遞上賬本,一邊道:「我們透過孫老板的關系,買通六名驗糧的吏員,
每人給了兩百銀銖的好處。」
  「兩百換兩百萬,這生意做得。」程宗揚笑道:「這次多虧了孫老板。會之
還在那邊嗎?」
  「老吳、老秦都在。程頭兒,你放心吧,孫老板那邊出不了事。那幫拿錢的
看到王天德的下場,保命還來不及,誰敢多說一個字?」
  程宗揚笑了起來。「也是。我是怕孫老板出事,對不起雲老哥,才疑神疑鬼
的。」
  程宗揚本來打算把三十萬石存糧全賣給筠州,然後一把火燒掉,讓宋國落個
空歡喜。但那些糧食是秦檜和祁遠好不容易收來的,就這樣燒掉未免心痛。兩人
商量一個主意:由孫益軒這個雲家安排在筠州的暗樁出面,運用自己的關系買通
幾名驗糧的官吏。
  除了一開始幾十條船裝的全部是糧食,其他泊在江中、來不及入庫的都只—
—表面一層,實際入庫不到十萬石。然後大火一燒、木筏一沉,死無對證。
  至於王天德完全是自尋死路。程宗揚先用五千石糧食引他上鉤,再由孫益軒
暗中提點,引誘他換糧入庫。王天德果然膽大,轉手將五千石糧食換成劣糧,摻
上雜物,然後買通吏員,從庫中換出新糧。他原本想把黑鍋背在昭南人身上,卻
不料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一把大火燒出他的原形。
  現在王天德已經是死狗一條,自己又沒有半點把柄在他手上,他在牢中亂說
也不怕。但王天德在筠州經營多年,孫益軒的唆使雖然不足以成為官府采用的證
據,王天德的報復卻不能不防。萬一王天德有一、兩個不死心的手下盯住孫益軒,
或者有人攀咬出自己買通吏員,虛報入庫的事,自己就後悔莫及了。因此程宗揚
不惜將自己身邊最得力的秦檜和吳三桂都派出去,無論如何也要保證孫益軒的安
全。
  程宗揚足足用了一個時辰才理清帳目。目前自己手頭的糧食一共七萬石,其
中六萬石是宏升與日昌行訂購的。之所以有十來萬石的差額是自己剛降糧價時,
筠州各大糧行深恐糧價一洩千裡,聯手從他手中買走十萬石低價糧,希望能控制
價格。
  可惜江州和談的消息愈演愈烈,短短幾日內,程記糧鋪的價格由每石八百銅
銖降到六百、五百,最後到四百銅銖,已經幾乎與平常糧價持平。
  程宗揚估計,出現眼下這種局面,筠州的糧商對自己想恨都恨不起來。誰能
想到兩邊打得如火如荼,突然議和?糧商們有怨氣也只能對宋國官府撒。但接下
來他們就該恨自己入骨了……
  支出一欄中,一個多月來收糧一共用去九萬三千金銖,加上賄賂官吏和零星
支出,不到九萬四千金銖。其中最大!筆單項支出竟然是被慈音敲詐的幾十金銖。
  自己的收入,除去筠州官府支付的二百三十萬銀銖和兩萬金銖,還有日昌行
和宏升糧鋪訂購六萬石糧食的三萬金銖、秦檜在高峰時出貨兩萬石的一萬兩千金
銖,筠州糧商聯手購買十萬石糧食支付的八十萬銀銖。另外一萬多石賣了五、六
萬銀銖,折合金銖共計二十二萬有余。
  眼下自己手裡還有一萬石的糧食,即使計入施粥等全部支出,自己這一筆也
淨賺超過十二萬金銖。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這生意簡直是搶錢啊。
  祁遠看得眼花繚亂,半晌才道:「程頭兒,咱們筠州一個鋪就賺了這麼多,
整個宋國的生意該多少啊?」
  「別淨想好事了。」程宗揚指了指賬本,「這是搶的!要不是從筠州官府搶
了一筆,能掙三萬就燒高香了。」
  「三萬金銖啊!」祁遠道:「這可是六萬貫銅銖‘整整六千萬!親娘哎?你
這一、兩個月工夫把老四幾輩子的錢都掙了……」
  程宗揚在紙上寫下「祁遠、吳戰威」,然後在後面綴了個數字:六千。
  祁遠一頭霧水。「程頭兒,這是什麼?」
  「你和吳大刀的一成股份。」
  「程頭兒,你當真的?」
  「這還有假?」程宗揚道:「糧食生意雲家出錢,盤江程氏運作,利潤大家
各得一半。這是你的一萬。」
  祁遠連連擺手:「這錢我祁老四可不能拿。前後都是程頭兒你出的力,哪兒
有我們白拿錢的。」
  「你出的力就不算錢了?」程宗揚笑道:「這錢你現在還拿不到,只是個數
字。等開完股東大會,定下分成的比例後才好給大家分。對了,老四,我還沒跟
你說,咱們盤江程氏又添了幾個股東,現在已經是二十股了。」
  程宗揚把自己的擴股方案細細向祁遠說了一遍,祁遠的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怎麼了?不合適?」程宗揚檢討道:「這事兒本來該開股東大會,大家一
起決定的,但時間太緊,只好我自己作主。你若覺得不合適,咱們再商量。」
  「不是……」祁遠拽著胡髭,「我這像做夢似的……你說我一個跑腿的,怎
麼就成了股東?和星月湖那些好漢,還有建康那幫公子爺平起平坐了?」
  「你就當自己做夢吧!等到股東大會,你就知道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程頭兒,我多一句嘴。星月湖的爺兒們、雲三爺,還有建康的少爺都不是
一路人,捏到一起是不是不太合適?而且這麼擴完股,你占的沒多少了。」
  「老四行啊,說到根子上了。」程宗揚道:「強扭的瓜不甜,所以我打算把
盤江程氏變成集團,下設幾個公司,各干各的。老四,有沒有興趣獨當一面?」
  「我?」祁遠搓著手,訕訕道:「恐怕不成吧?」
  「我看你比一般的掌櫃強得多了。」程宗揚笑著拍了拍祁遠的肩膀,「該干
活了。去!把糧鋪的售價降到三百銅銖。」
  祁遠回過神來:「三百銅銖!好嘛,筠州那些糧老板活吃我的心都有。」
  「你要送上門讓他們吃。」程宗揚笑道:「從現在開始,收購價四百銅銖。
無限量收購。」
  一邊賤價賣,一邊高價收,祁遠對這位頭兒的手段已經見怪不怪,痛快地答
應下來。
  山間的葡萄籐依然青翠,但殘破的村寨似乎已經失去所有生氣,只有當日荊
溪人淒然的號哭仿佛還在群山間回蕩。
  村中廣場的圖騰柱上,被屠殺的村民首級已經全部取走,取而代之的是凶手
們幾乎面目全非的頭顱。除了那些鄉兵以外,王聞龍的頭顱被掛在最高處,一根
麻繩從他兩眼之間穿過,懸掛在柱頂,繩上的血跡早已變得烏黑。
  程宗揚並沒有覺得這些荊溪女子的報復手段過於殘忍。易地而處,自己碎剮
這個狗崽子也不在話下。
  這一刻,所有幸存的荊溪女子在相雅的帶領下,聚集在廣場中。她們拋棄鍾
愛的白衣,換上武士的皮甲。失去丈夫、兄弟和父親,她們不得不親手拿起弓箭
和長矛,成為族中最後的勇士,守衛自己的家園。
  「尊敬的程商人,是你實現自己的諾言,使我們能把仇人的頭顱懸掛在神柱
上,讓我們死去的族人靈魂得以安息。」相雅說:「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們族人
崇拜的神明、全心信賴的庇護者和永遠的主人。」
  程宗揚擺手道:「別誤會,我只是個商人,不是神,更不是你們的主人。」
  相雅屈下右膝,單膝跪地,一手放在胸口,深深俯下身去。在她身後,所有
幸存的荊溪女子都用同樣的動作,向這個異鄉的商人表達自己最深切的敬意。
  「在我們荊溪,如果一個男人被敵人殺死,誰殺死他的仇人,就可以獲得他
生前的財產。」相雅道:「你不但替我們報仇,還救了我們所有人的生命。當你
把仇人交給我們的那一刻起,我們擁有的一切都屬於你。」
  程宗揚嘴巴張成圓形,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完蛋了!又背了這麼多包袱!難
道以後我得把她們都養起來嗎?
  程宗揚很想回絕,但接觸到相雅希冀的目光,還有申婉盈充滿崇拜的眼神,
只好把拒絕的話都咽回去。反正只有不到一百個人,都是女人,吃的不多,自己
真要養的話,還能養得起吧……
  「包在我身上!」程宗揚拍著胸口道:「我讓人給你們采購一些物品,先過
了這個冬天!」
pao01425 發表於 2013-5-4 17:25
第五章

  接下來幾天,食鹽、糧食、種子、布匹、鐵器……源源不絕地運抵荊溪的村
寨。
  其他物品數量不大,糧食卻有十萬石之多。荊溪人馴養的猛瑪派上大用場,
那些巨大的生物毫不費力就能背起數噸重的貨物,跋山涉水如履平地。程宗揚為
之頭痛的亂石灘,那些巨獸走來輕松無比。
  後來程宗揚才知道,這些被荊溪人稱為長毛象的猛瑪巨獸,已經與荊溪人共
同生活無數世代。猛瑪喜寒畏熱,平常都生活在高寒區域,聽到號角才從山上下
來。
  若非如此,失去戒心的村民也不可能毫無反抗地被鄉兵屠殺。
  易彪對這些猛瑪大為傾倒,他曾經提醒家主,如果把這些猛瑪帶到江州,立
刻就是一支無敵的奇兵。但程宗揚否決這個主意,這些荊溪女子剛剛失去丈夫和
父兄,他不想再讓她們背井離鄉。
  江州和談的消息在正月底達到最高峰,如果僅僅是糧價波動,筠州糧商還能
拿著糧食硬撐下去,但令他們雪上加霜的是,借著王團練一案,筠州官府查出不
少商家向常平倉售糧時以次充好、牟取暴利的暗盤交易。滕大尹鐵面無私,斷然
向各商家開出巨額罰單——程宗揚心裡明白,滕大尹還背著挪用軍費的虧空,不
拿這些奸商開刀,拿誰開刀?
  這一記重拳打在糧商的命根上。前期糧價飛漲,各家都下了重注,大量囤積
糧食。日昌行的周銘業更是把全副身家都換成糧食,准備大賺一筆。眼下糧價暴
跌,各家糧商手中現錢所剩無幾,連罰單的一半也未必能交上。眾人有心拖延,
各色說情人等如流水般出入州衙,只求能寬限幾日。但滕大尹是朝廷高官外放,
根本不給這些土財主面子,一道命令下來,幾名大糧商被官府抓走,狠狠打了頓
板子,丟進牢中。
  這下除了本錢雄厚的宏升糧行還在咬牙硬撐,其他糧商和囤糧大戶紛紛加入
拋售的行列,套取現金,糧價一度跌至每石三百銅銖以下。日昌行用每石一千銅
銖訂購的三萬石糧食,還沒有出庫就按每石四百銅銖的價格賣回給程記糧鋪,周
銘業從程宗揚身上賺的數千金銖,一下子賠得干干淨淨。
  程記糧鋪已經告鑿的庫存在祁遠的操縱下飛速上漲,程宗揚估計,包括筠州
在內,周圍十幾個州縣可供交易的糧食已經有一半落到自己手中。
  於是在荊溪縣衙的存糧全部挪至荊溪村寨的當天,程宗揚接到和談破裂的消
息。
  「剛才談判,夏老狗親自出面,要我趕走星月湖余孽,宋國願意賠償江州所
有損失,數額不低於兩萬金銖。六哥也沒跟他客氣,當場掀了桌子。」蕭遙逸在
水鏡中笑嘻嘻地道:「上四軍剩下兩支,賈師憲吃了虎膽也不敢調動,現在調來
幾支廂軍,差不多有一、兩萬人。估計夏夜眼的糧草也接濟上了。」
  「賈師憲這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嘛!」程宗揚嘖嘖道:「又從後方調來糧食,
難道想把宋國的常平倉都折騰干淨?他不怕宋國破產?」
  「宋國破不破產我不知道,」蕭遙逸抱怨道:「我可是精窮了!程哥,你那
邊再不快點,這仗打完,我得沿街要飯去。」
  程宗揚笑道:「找你老爹要嘛。」
  蕭遙逸一臉大便的表情。「我老爹說了,要錢好說,我什麼時候娶媳婦就什
麼時候給。」
  「你還需要為娶媳婦發愁?我看你就算去要飯,也有大把願意倒貼的。」
  蕭遙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喃喃道:「我想娶紫姑娘……」
  程宗揚喝道:「死狐狸!你再說一遍!」
  蕭遙逸拍著手哈哈大笑。「一試就試出來了!程哥對我們紫姑娘的這分心意
天地可表,小弟我就放心了!」
  被小狐狸詐了一道,程宗揚只好摸了摸鼻子。「喂,死丫頭這些天沒弄出什
麼事吧?」
  「事是沒有,紫姑娘天天在客棧待著,」蕭遙逸情不自禁地摸摸頸後,「可
我這幾天總覺得脖子後面發涼,心驚肉跳的……」
  「她沒有去找殤侯?」
  「沒有。只不過殤侯府裡有個跑腿的老頭,經常往客棧去。有時候還能看到
客棧冒出奇怪的光線。五哥和七哥嘀咕過,說那架式好象在搞什麼巫術……」
  程宗揚心裡格登一聲。要論玩毒,死老頭是當無之愧的大行家,但他一個毒
宗出身的專業人士,偏偏對巫術、星象這些巫宗的傳承,充滿非同一般又不切實
際的狂熱興趣。
  一個熱情的外行能搞什麼東西,自己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倒是死丫頭似乎
對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有特別的天分,只希望她能看著死老頭,別一個不小心,
真搞出生化危機裡的喪屍,把江州弄成一座死城。
  水鏡消散,林清浦收起銅盆,向程宗揚告辭。程宗揚每日都要透過他與晴州
的雲秀峰和建康的雲蒼峰聯絡,盤點各地糧價。一日數次施法,林清浦的法力消
耗極大,每天都需要靜養多時。
  程宗揚最擔心晴州的糧商向宋國大舉輸糧,對糧價造成沖擊。雖然自己搶先
拿到一百萬石的訂單,但另外一百萬石的訂單引起晴州糧商的警覺,一直沒有交
割。
  盡管有運輸成本的限制,晴州運來的糧食對幾千裡外的筠州暫時不會有太大
影響,可如果晴州糧商敞開向宋國低價傾銷,雲氏高價囤積的糧食都要砸在手裡。
  光影西斜,一道苗條的身影從肩頭橫過。程宗揚扭過頭,神像間浮現出一絲
尷尬。「是你?」
  相雅單膝跪地,俯身向他行了一禮。這種鄭重其事的禮儀程宗揚已經糾正過
很多次,但每個荊溪人都堅持如此,程宗揚只好順其自然。
  與此同時,荊溪人堅持為他提供每天十二個時辰的貼身護衛,包括更衣和侍
寢。荊溪人這分好意,以程宗揚的道德觀念本來有點不大好接受。但這些荊溪女
子做的不僅僅是報恩,還有十分現實的需求。
  鄉兵的屠殺使荊溪人失去所有男丁,若想延續自己的種族,只能挑選族外的
男子。身為荊溪人的恩人和庇護者,程宗揚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比起花苗女子的熱情和大膽,荊溪女子要含蓄很多。第一批侍寢者都是遭受
過鄉兵淫辱的女子。理由也十分充分:她們被外面的惡魔玷污,只有部族的主人
才能洗去她們身上的罪惡與污穢。
  荊溪女子的容貌本來就高於一般水准,經過屠殺,老弱都被除去,剩下的都
是妙齡少女和年輕少婦。尤其是第一批侍寢者更是族中出眾的美人兒,要不然也
不會被鄉兵先挑出來淫辱。
  程宗揚一開始還有點半推半就,後來干脆來者不拒。他算是理解岳鳥人為什
麼那麼無恥了——不是岳鳥人品德不佳,作風下流,實在是因為男人本來就是禁
不起誘惑的生物。當然,干完之後拔屌不認賬這種鳥事,自己做不出來。
  抱著相雅白皙的胴體,程宗揚從心底發出一聲歎息。他不懷疑相雅的貞潔和
起碼的兩性道德,但為了種族的延續,她們可以把一切都拋到一邊。畢竟生存與
繁衍是生物最基礎的本能,假如生命的存在有其意義,這也是唯一的意義。
  相雅白嫩的大腿放在他的腰間,以一種親密的姿勢坐在他懷中。她輕柔地挺
動身體,光滑的雪臀不停起落,用柔膩的蜜穴套弄主人的陽具。
  這些天來,荊溪女子嬌小的身體、白皙的肌膚,還有溫柔而體貼的動作都帶
給程宗揚很多樂趣。但程宗揚沒有因此把她們當成自己的禁臠,即使肌膚相親,
那種感覺更近似於朋友之間的交流。
  只有相雅是個例外。首先,大家以前就算朋友,其次他對麻黷和相雅還錢的
行為很有幾分敬意。相雅沒得選擇而選擇自己,但自己怎麼也不願見到相雅為了
繁衍後代,不得不與其他陌生男人結合。程宗揚覺得這不算是占有欲,更多的是
一種保護欲。
  程宗揚站起身,把相雅抱到旁邊的長凳上。荊溪人連床都沒有,平常都直接
睡在地板上,這些椅子還是程宗揚從山外買來的。秦奸臣很體貼地給他買了一張
春凳——當然,死奸臣自己也有。身為風度翩翩的老男人,秦檜在荊溪受到的歡
迎僅次於自己。
  相雅如水一般的肉體將荊溪女子的溫柔詮釋得淋漓盡致,她白滑的胴體在凳
上搖晃著,雙乳來回抖動,玉體柔軟得猶如春水。很難想象這樣柔弱的女子,竟
然能馭使遠古遺存的巨獸。
  隨著陽具的進出,相雅的雙頰漸漸浮現出一抹紅暈,連她眉宇間那一絲抹不
去的哀傷也似乎淡了許多。
  當主人開始射精,相雅緊緊摟住他的腰身,一邊張開雙腿,讓主人射得更深
一些。
  程宗揚抬起手指在她的眉心輕輕揉著,將她眉宇間那一抹哀痛揉開,一邊安
慰道:「不要再傷心了。」
  相雅點了點頭。主人已經為自己的部族報仇,又做出庇護的承諾,還有什麼
好擔心的?
  程宗揚露出一臉壞笑。「雅兒,我們再來一次。」
  「不,」相雅推辭道:「族裡的姐妹還等著與主人歡好。」
  「喂,我是人,不是播種工具。」程宗揚抱住相雅的腰,把她翻過來,「我
們換個姿勢,歡樂一點!」
  相雅跪在椅子上,她張開雙腿,臀部被拉得向後挺起;還淌著精液的蜜穴被
陽具貫入,身子不禁一顫,失聲道:「主人……」
  「感覺是不是不一樣?」程宗揚一邊輕噬著她的耳垂,一邊壞笑著道:「你
現在是荊溪的女族長,我要你這個女族長用嫩穴套著主人的大肉棒,一邊拼命搖
屁股,一邊被干得叫出聲來,讓你的族人都知道她們的族長也被干了。」
  程宗揚把相雅白滑的肉體壓在椅中,陽具以極快的頻率抽送著,用力臠弄她
成熟的蜜穴。相雅哪裡受過房中術的技巧?隨著陽具的進出,她的矜持一點一點
剝落下來。她的雙手按著椅子的扶手,又白又嫩的屁股像雪球一樣被干得不住變
形,灌滿精液的蜜穴又濕又滑,性器像旋開的鮮花一樣被粗大的陽具搗弄著,兩
團雪乳被主人握在手中,乳頭硬硬挑起。
  極度的快感中,一個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我是不是比麻黷還厲害?」
  「是呀!」相雅下意識地回答,接著身體一僵。
  程宗揚肚裡暗歎,為了打破相雅的心結,自己只好不要臉一把。他揉了揉臉,
繼續厚顏無恥地說道:「麻黷干你的時候有我這麼粗嗎?有我這麼硬嗎?有我干
得你這麼舒服嗎?」
  「主人……」
  程宗揚用力一挺下腹,陽具直挺挺干進蜜穴盡頭,頂住她的花心。
  相雅渾身一抖,無力地搖了搖頭。
  「所以啊,」程宗揚在她耳邊道:「你現在生活有我庇護,性生活品質也比
以前更高,麻黷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相雅終於抬起頭,一邊流著淚水,一邊笑了起來:「程商人,你是個好心腸
的大壞蛋。」
  「你放心,我會讓你的部族延續下去。」程宗揚抬起身,拿出匕首在腕上輕
輕一劃,讓鮮血濺在相雅雪白的玉體。「以此為誓,有我在,你們的部族絕不會
消亡。」
  荊溪人以血為誓,程宗揚入鄉隨俗的舉動使相雅徹底明白他的心意。她順從
地伏下身,讓主人進得更深入一些,一邊充滿信任地說道:「我相信你,尊敬的
主人。」
  「身體放松一點,」程宗揚神氣地說道:「主人會讓你嘗到從未有過的美妙
滋味!」
  相雅聽話地放松身體,接著感到體內傳來一陣異樣的吸力,整個蜜穴仿佛束
在怒脹的陽具上,每一個細小的裙皺都被激烈地摩擦著。兩個呼吸的時間,柏雅
便在程宗揚的身下顫抖著洩了身子。
  一直到陽具拔出,相雅的高潮還沒有停止。程宗揚索性把她擁在懷中,一手
放在她股間,撫慰她抽動的性器,一手遍體摩弄。
  相雅顫抖著說道:「主人,你還沒有射精……」
  「等一下再說,」程宗揚壞笑道:「反正已經在你身上快活過了。」
  相雅羞紅了臉,輕聲道:「雅兒幫主人擦洗身體。」
  「不用。」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一個身影四肢著地爬進來。相雅露出厭惡的眼神,看著
那位王團練的夫人急切地張開口,將主人的陽具含在口中,帶著討好的笑容仔細
敵甜起來。
  過往的團練夫人如今拔去簪釵,換上猛瑪長毛編織的粗糖長衣,鼻孔中間被
穿上一根草繩,就像一只被豢養的雌獸。
  程宗揚舒服地靠在椅子上,把腿放在媚豬的肩上,對相雅道:「你們還不准
備殺掉她嗎?」
  「我們殺掉王團練的兒子,但不會殺死她,因為那些鄉兵沒有屠殺我們荊溪
的女人,」相雅道:「我們同樣不殺死王團練的女人。」
  程宗揚道:「她不是什麼好東西。我派人打聽過,這些年她造的孽,死十次
都不夠。」
  柏雅道:「那些凶手留下我們的性命是准備把我們賣作奴隸和妓女,我們留
下她的性命也沒打算讓她輕松度日。她現在是我們荊溪人的象奴和娼妓。」
  程宗揚遺憾地說道:「那太便宜她了。」荊溪一個男人都沒有,媚豬這個娼
妓只是虛有其名。
  相雅露出一絲笑意。「她被主人手下的獸蠻僕從用過。」
  程宗揚一下子坐直身體:「怎麼可能?」
  自己手下那三名獸蠻人完全是野獸級別的,武二郎已經夠牲口了,它們比武
二郎還牲口,一般的人類女性和它們大型號的器具完全不配套。
  「是她主動提出來的。」
  程宗揚驚訝地說道:「媚豬,你夠厲害啊!」
  媚豬吐出陽具,小聲道:「賤奴以為會被她們殺死,就跟她們說,賤奴可以
讓那些大爺爽快……」
  相雅道:「我們一開始也不相信,後來她當著我們的面,主動和那位青面獸
做了一次,我們才相信。」
  「你們都看過?」
  「是的。她怕我們不放心,主動和三名獸蠻奴僕做了三次。我們都很好奇,
就輪流去看過。」
  「把褲子脫下來。」
  媚豬討好地褪下褲子,當著主人的面把白花花的屁股扒開,露出被獸蠻人搞
過的性器。和以前見過的相比,媚豬的性器除了略顯肥大一些,並沒有太多異樣。
  程宗揚懷疑地說道:「真能插進去?竟然沒被搞死?」
  媚豬搖著屁股道:「青面獸大爺的肉棒最結實,干的時候像鐵柱子一樣。豹
子頭大爺最粗,賤奴下面都快裂開了。金兀術……」
  程宗揚不得不佩服她的適應能力。適者生存,這個女人顯然比王團練更容易
接受命運。他歎了口氣,「媚豬,你的命保住了。」
  媚豬露出媚致的笑容。「多謝主人。主人要不要看賤奴被干的樣子?金兀術
大爺的肉棒最長,又不心痛賤奴,每次都干得賤奴又哭又叫……」
  媚豬到底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在荊溪村寨中生活,程宗揚並不關心,他關心的
是自己要當官了。
  滕甫的舉薦已經得到朝廷的正式回應,財政捉襟見時的宋國朝廷很希望能多
湧現幾個像程記糧鋪少東家這樣有良知、有擔當的商人,急朝廷之所急。因此正
七品員外郎的舉薦雖然有些過分,但看在千金買馬骨的影響上,更看在滕甫的面
子上,宋主還是准了滕甫的札子。終究是個客卿的虛職,比起賈太師籌劃中公然
賣爵的荒唐舉動,已經很顧及朝廷的體面了。
  程宗揚對於在宋國當官沒什麼興趣,但被薦舉得官,本人要到吏部去報個名,
驗明正身,運氣好還能拿份棒祿,從今往後就是有身份的人。自己正好借此機會
順理成章地離開筠州,趕赴臨安。
  和祁遠猜的一樣,官府用霹靂手段處置盤踞筠州多年的團練王天德,州中官
吏一個個噤若寒蟬,生怕惹火燒身。孫益軒無驚無險,照樣在城中當他那個不起
眼的布商。
  解除後顧之憂,程宗揚開始著手准備行程。首先出發的是易彪,他昨日已經
啟程返回江州,負責與吳戰威一道構建自己直屬營的班底,同時與筠州車馬行的
弟兄一起把那些暫時用不出去的銀銖分批運往江州。
  祁遠留在筠州坐鎮,繼續做他的糧食生意。這雨個月下來,他與筠州的糧商
算是仇深似海,身邊不能沒有人照應,於是吳三桂也留下,一方面協助祁遠,保
護他的安全,一方面繼續追查慈音師太的線索。
  秦檜肯定要隨行的,自己身邊的人才雖然不少,但論起當官的天分,死奸臣
以外不作第二人想。林清浦也是不可或缺,自己還指望他與各地聯絡。除了他們
兩個,敖潤和馮源也提出想去臨安一趟。雪隼團在臨安有個分舵,他們想去與團
裡弟兄接頭,打聽團長薛延山的下落。
  出行的車馬自然用的是筠州車馬行,由俞子元領頭,帶了三名星月湖的老弟
兄。這三人都在戰場上負過傷,無法再上陣殺敵,但身手都在,算是鵬翼社的骨
干。
  除了這些人以外,還有金兀術、青面獸和豹子頭。這群哥們認定跟著程宗揚
有羊吃,一聲令下跑得比誰都快,程宗揚索性把他們也一並帶上。
  行李減了又減,還是用了四輛馬車。秦檜、林清浦、敖潤、馮源和自己分乘
三輛,中間一輛則裝滿金銖。金兀術等人跑得比馬快、吃得比馬多,要不是太駭
人聽聞,程宗揚有心讓這三個大牲口拉車,估計加頭羊就搞定了。
  臨行前,程宗揚向滕甫辭行。滕甫避而不見,只讓人傳出話來,要他多行善
事,多讀經義,不枉費他這番為朝廷舉賢的心意。至於他送的禮金,滕甫分文不
取地退程宗揚心裡五味雜陳,苦笑之余,只好送了一件拉鏈皮包,可以很方便地
放下筆墨紙硯和一些卷宗,算是一點心意。
  昭南人的木筏破開浮凌江水,一條接一條的融入月色。申婉盈靠在樹後,靜
靜看著他,忽然踮起腳尖在程宗揚的頸側啄了一口。
  一直保持矜持的程宗揚笑了起來,張臂將申婉盈在懷中,吻住她的小嘴。身
為卓賤人白送的贈品,起初程宗揚沒有把這個昭南女子當成回事。但這幾次的相
處,程宗揚漸漸發現她可愛的一面。
  申婉盈對自己的尊敬和信任甚至超過了對她的師傅。她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
的任何決定,即使在歡好中,她也像一個聽話的女學生,認認真真完成自己教給
她的每一個動作。
  出於尊敬,她從來沒有主動流露過任何親暱的舉動,對自己總是發自內心的
恭敬和順從。甚至自己故意挑逗她高潮時,她的反應也顯得中規中矩。然而正是
如此,讓程宗揚對她多了一分憐惜。
  唇舌分開,申婉盈粉頰微微發燙,她退後一步,屈膝跪下,輕聲道:「多謝
掌教教誨,弟子告辭,請掌教保重。」
  「路上小心,過些日子我去沐羽城看你。」
  「弟子在沐羽城恭候掌教玉趾降臨。」
pao01425 發表於 2013-5-4 17:25
第六章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這裡的錢塘便是臨安了。」
  秦檜道:「臨安城東依錢塘江,西面是濃妝淡抹總相宜的西湖。昔日縱橫天
下的蛇仙白素貞與太乙真宗的大長老許仙決戰於斷橋,十方叢林的金山寺大師法
海出面調停。白素貞與其妹小青被大師風采所感,皈依金山寺門下,引出無數佳
話……公子可是著涼了?」
  程宗揚咳嗽著說道:「白素貞和青蛇皈依金山寺?接下來是不是該水漫金山
了?媽的!法海老和尚還真行啊!」
  秦檜露出曖昧的笑容:「世人盡道法海大師佛法無邊,有此想者,唯公子與
會之耳……」
  「奸臣兄,你也覺得法海和白素貞有一腿?」
  秦檜神情怡然地反問道:「莫須有?」
  程宗揚挑起拇指:「奸臣兄,你行,有種你在風波亭再說一遍。」
  「拾人牙慧耳。」秦檜道:「我這句‘莫須有’,怎及得上賈太師一言的血
雨腥風?」
  「秦兄太謙了,我怎麼覺得賈太師是跟你學的?」
  秦檜笑道:「賈太師竟然也想出賣爵的主意,可見宋國是真窮了。」
  整座臨安城依據錢塘江和西湖的地勢,形成一個北寬南窄的長方形。南面緊
鄰錢塘江的是宮城,北面是民居。錢塘江在臨安城東,錢塘門卻在城西,面向西
湖。
  車馬沿著湖岸行來,一路看到的是鳳林寺、大佛寺、昭慶寺……
  程宗揚納悶地說道:「聽說太乙真宗是宋國第一大宗門,怎麼一路這麼多寺
廟,沒看到一座道觀?」
  「道觀大都在臨安城內,」秦檜如數家珍地說道:「有景靈宮、萬壽觀、太
一宮、鶴林宮、龍翔宮、上清宮、宗陽宮、沖天觀……大小十余處,其中宗陽宮
屬陽鈞宗,萬壽觀屬長青宗,龍翔宮屬干貞道,景靈宮是宋主祭祖的家觀,由神
霄宗主持,其余太一、鶴林、沖天、上清諸觀都屬於太乙真宗。」
  這麼多的道觀、寺廟,看來十方叢林和道家宗門爭得很厲害啊!程宗揚忽然
想起在晴州遇到那兩個臨安文士,其中一個姓廖的還特意邀請自己到臨安找他。
  「悅生堂在什麼地方?」
  饒是俞子元在臨安待過多年,一下子也被問住了。倒是秦檜笑道:「悅生堂
是臨安有名的藏書樓,刊印的書籍更是號稱六朝最精。這等書蠢才知曉的所在,
操兄多半未曾聽過。」
  俞子元半是自嘲地笑道:「這可讓你說中了。書上那些字,它認得我,我不
認得它。」
  說笑間,秦檜抬手一指:「前面便是錢塘門了。」
  由錢塘門進城,首先看到的就是街上往來不絕的行人,即使引車賣漿的小商
小販也穿綢衣、著絲履,一片富足盛世的景象。宋國百姓雖富,國勢卻積貧積弱,
對宋國百姓來說真不知是福是禍。
  俞子元忽然在車外低聲道:「公子,風波亭到了。」
  程宗揚一怔。他聽說岳鵬舉在風波亭遇刺,一直以為是在城外,沒想到會在
城內,而且離錢塘門不遠。難怪杜元勝為了給岳鵬舉守衣冠塚,在城門邊賣了十
五年的魚。
  對於岳鳥人的空墳,自己打個呵欠就過去了,但另外一座墳,自己卻不能不
拜。
  穩程宗揚跳下車朝風波亭看了一眼,便朝亭後走去。風波亭雖然位於城內,
但人跡罕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十幾年前那場禍事的緣故,雖然緊鄰著熙熙攘
攘的大街,亭子周圍卻雜草叢生,倍覺荒涼。
  亭後立著兩座沒有立碑的墳。與風波亭的遍地枯草不同,這兩座墳干干淨淨,
周邊的雜草都被仔細地拔除過。
  程宗揚沒有理會正對著亭子的那座大墳,假如死丫頭在,自己還有興趣給岳
鳥人的墳施點水肥;但這會兒身邊的是俞子元,自己真要朝岳鳥人墳上撒尿,恐
怕他第一個跟自己拼命。
  俞子元雖然有些奇怪程宗揚為什麼不拜岳帥的墳,但看到他走近旁邊那一座
墓,神情也鄭重起來。
  程宗揚點了三炷香插在墳前,然後認認真真地叩了三個頭:「謝三哥,我來
看你了。」
  「小紫很好,我們都挺好。她現在在江州,和孟老大他們在一起……」
  「他們幾個都入了股,星月湖大營也有一份……咱們盤江程氏公司剛賺了一
點錢,我還沒有來得及花……」
  「我們在晴州拔了黑魔海一個窩點,先給你報了一點仇……星月湖大營重新
集合了,孟老大、侯二哥、斯四哥、盧五哥、崔六哥、王七哥,還有小狐狸他們
都在……」
  「我們在江州和宋軍打得不可開交,一場都沒輸過……」
  「還有,我把你的刀給了謝幼度,藝哥,你不會怪我吧……」
  程宗揚越說越久,鼻中的酸意也越來越濃。如果謝藝能活到現在,以他的身
份,很有可能替代謝幼度掌控北府兵。即使沒有北府兵,以他的修為和軍事素養,
這場江州之戰也會是另一番面貌。
  俞子元是一營舊部,與謝藝感情極深。他默默擺好祭品,然後向前任長官的
墳墓敬了一個標准的軍禮。接著幾名趕車的軍士也過來一一行禮。
  秦檜與謝藝有過一面之緣,躬腰作了個長揖,曼聲吟道:「雲山蒼蒼,江水
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林清浦也在南荒與謝藝見過面,對這個溫和的男子很有好感,和秦檜一道揖
了一禮。當然林清浦不知道謝藝曾暗中取走他保管的靈飛鏡。
  敖潤和馮源聽說八駿之一的龍驥就埋在這裡,一是敬謝藝的身份,二是自己
跟了程頭兒,也算是星月湖的人,干脆和趕車的星月湖弟兄!道磕了個頭。
  程宗揚揉了揉眼睛,對俞子元道:「這墳好象重新添過土?」
  「去年十月,斯中校在晴州得了山岳金尊,把它葬在謝中校的墳裡。」俞子
元道:「那天盧中校也來了,我頭一次見他們兩個哭得那麼傷心。」
  謝藝臨終前仍對山岳正賽念念不忘,現在斯明信和盧景拿到山岳金尊,也算
了卻他的一樁心願。程宗揚抓了一把泥土,添在謝藝墳上慢慢抹平。
  「藝哥,我在臨安還要待一段時間,改日再來看你。」
  俞子元想說什麼,最後沒有開口,敖潤卻是耐不住性子,小聲道:「程頭兒,
那個大墳聽說是岳帥的?」
  程宗揚收起眼淚,面無表情地說道:「空的。一個大活人,生不見人、死不
見屍,朝空墳磕頭有什麼意思?說不定人家這會兒正在哪兒快活呢。」
  俞子元苦笑起來。為了岳帥的生死,八位長官分成兩派,看來這位新加入的
程少校是不相信岳帥已死的那一派。
  離開風波亭,眾人都失去交談的興趣。俞子元已經安排好住處,一行車馬在
城中東繞西拐,趕往住處。
  「落腳處在保和坊,宅子不大,但位置很好。斯中校和盧中校做生意時掙錢
買的,與岳帥沒有任何瓜葛。」俞子元道:「保和坊東面有兩條河,俗稱大河、
小河。西面就是明慶寺,往南一直通向宮城的朝天門。」
  秦檜笑著插口:「沿著小河的大路便是臨安最繁華的御街,兩側不僅商賈雲
集,而且有各色瓦子。裡面的勾欄成百上千,角抵、相撲、吞刀、吐火、走繩、
幻術、侏儒、優伶……歌舞百戲,應有盡有。」
  程宗揚知道死奸臣在寬自己的心,勉強笑了笑,正准備開口,忽然「咦」了
一聲,從馬車裡伸出頭,緊緊盯著剛才路過的一輛馬車。
  假如自己沒有看錯,剛才車上的女子竟然是李師師!自己在筠州停留的時間
並不長,緊接著來了臨安,沒想到李師師竟然會從江州返回。途中程宗揚一直與
江州保持聯絡,對宋軍的調動差不多了如指掌,沒有聽到虎翼軍從江州撤軍的消
息。這個隨軍醫官為什麼會突然返回臨安?難道是……
  「跟著前面的馬車!」
  俞子元不言聲地調整方向,駕車尾隨。另外幾輛車則按預定的路線趕往保和
坊。
  秦檜朝那輛馬車看了幾眼:「是從車行雇傭的馬車,看上面的灰塵應該跑了
不遠的路,人困馬乏,大概有什麼急事!公子,有什麼異樣嗎?」
  程宗揚說了李師師的身份,然後冷著臉道:「我懷疑臨安有光明觀堂的人,
她在江州看到殤侯的屍毒,專程回來找解藥的。」
  秦檜神情微動,他畢竟是殤侯手下出來的,聽說有人要對付舊主,立刻動了
殺心。
  街上的青石板印著半尺深的車轍,所有同向的車輛都沿著車轍行駛,前面的
馬車行色匆忙,似乎沒有留意後面有車輛跟蹤。
  馬車接連越過小河上的眾安橋和大河上的鹽橋,然後向北急行,一路馬不停
蹄,半個時辰後來到欽教坊,最後在一間鏢局前停下。
  關接著一個女子從車上下來,容顏如玉,白衣勝雪,正是李師師。門前的鏢
師似乎對她十分熟稔,都起身叉手施禮。李師師只略微點頭,便匆匆進了鏢局。
  程宗揚看著鏢局門上「威遠」的匾額。難道光明觀堂在臨安的據點是這間鏢
局?
  「威遠鏢局,總鏢頭李寅臣,下面有六位鏢頭,四十多名趟子手,在臨安十
幾家鏢局中排名中等。」秦檜拿著搜羅來的情報道:「李總鏢頭的功夫不怎麼樣,
但擅長拉關系,鏢局的生意還不壞。不過聽說年前失了趟鏢,還傷了幾個人,到
現在也沒擺平。」
  「光明觀堂的弟子跑到鏢局去做什麼?難道威遠鏢局和光明觀堂暗地裡有什
麼往來?」
  「有。不過不是暗地裡,而是明的。」秦檜道:「李總鏢頭膝下只有一女,
芳名李師師,四年前拜入光明觀堂門下,做了外堂弟子。」
  「干!那頭原來是回家?」
  「據說李總鏢頭夫人身體不適,師師小姐專門告假,從軍中返回。」
  程宗揚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自己疑神疑鬼,以為光明觀堂終於按擦不住,跳
出來要對付江州,沒想到她是為了家裡的私事。
  程宗揚把這件事拋到腦後。「暫且先不管她。對了,明天要去吏部報到,會
之,你說我籍貫寫哪兒好?」
  秦檜道:「公子的原籍是哪裡?」
  程宗揚嘿嘿一笑,「盤江程氏,當然是盤江了。」
  「那就盤江吧,」秦檜點頭道:「反正宋國吏部的官員也沒那個本事去盤江
查。」
  敖潤和瑪源去了雪隼團的分號,與團裡的弟兄見面。林清浦行途顛簸,在房
中靜養。那三名獸蠻人一路嚇壞不少小孩,程宗揚只好在途中買了輛大車,把金
兀術和豹子頭塞在裡面,留下多少有點人樣的青面獸在旁跟著。
  程宗揚喚上秦檜、俞子元和青面獸:「走!去武穆王府瞧瞧!金兀術、豹子
頭!把那幾口箱子看好,碰掉一點漆皮,扣羊!」
  金兀術不服氣地哼哼兩聲,總算沒有張口反駁。
  三名獸蠻人身手都不錯,尤其是金兀術能和武二郎斗上幾百回合。雖然武二
沒使出九陽神功,但金兀術的實力可見一斑。豹子頭和青面獸的實力與敖潤相差
無幾,留兩個看管自己帶來的那筆金銖足以放心。
  臨安士民殷富,程宗揚脫下平常穿的大氅,披了一條很值幾個錢的狐裘,裡
面穿著絳紫色的綢袍,腰裡掛著香囊、玉佩,一副錢多得直往下掉的公子哥兒派
頭。
  秦檜和俞子元都是文士打扮,一看就是湊趣的幫閒清客。只有青面獸不但比
他們高出快兩個頭,還戴了一頂巨大的斗笠,走起路來像一片濃黑的烏雲,把下
面的人遮得一個個暗無天日。
  假如說程宗揚的派頭只是有錢,帶著一個獸蠻人保鏢就不是一般的有錢。臨
安的富人想買個獸蠻人不算難,但能買到馴化的獸蠻人可不容易。
  武穆王府在紀家橋東,與風波亭只有兩、三裡的路程。武穆王府幾乎占了一
整個坊區,在寸土寸金的臨安單這分規模就能嚇死人。據說宋主曾幾次有意拆掉
武穆王府,改成居民區或者道觀,但最後都不了了之。官家尚且如此,因此臨安
地價再昂貴,也沒有人敢打那塊地的主意。
  程宗揚等人扮成逛街的閒人踱過去,只見王府的正門、角門都貼著封條,不
知道多少時日沒有開啟過,年深日久,封條上的字跡已經有些褪色。
  程宗揚放慢腳步,仔細打量這座王府。雖然府邸被封,但隔著圍牆仍能看到
府內亭台樓閣的飛簷斗角,鱗次櫛比,氣勢崢嶸。由於年久失修,不少房簷都缺
了瓦,屋頂長出半人高的雜草,還落了不少鳥糞,使往日的富貴氣象平添幾分破
敗和荒涼。
  程宗揚繞著武穆王府轉了一圈,認清裡面建築的方位,打算哪天夜裡有心情
了,過來探訪一趟,也許會找到那個鳥人留下的線索——程宗揚不相信岳鳥人牛
逼哄哄地穿一趟,會什麼痕跡都沒留下。
  來臨安除了當官發財,第一件事是做生意。雲秀峰比他早了半個月到達臨安,
只是沒想到程宗揚到得如此之快,臨時離開去處理一筆精鐵生意,雙方約定事畢
之後在城中見面。此外還有與星月湖那個不知名的臥底接頭。俞子元在臨安待過
多年,對臨安熟門熟路,程宗揚一提便領著眾人前往明慶寺。
  同樣是繁華的大城,與晴州和建康相比,臨安多了幾分市民的悠閒,路人的
行色不像晴州那樣匆忙,比建康又多了幾分富貴氣。道路兩旁的商肆有不少都是
筆店、紙鋪、書肆和琴行,頗有文人氣息。
  明慶寺又是另一番熱鬧場面。寺廟在武穆王府西北角門附近,相距不過數百
步。廟中香火極旺,門前一串攤位,賣的都是供香素果。
  秦檜蹲在一處攤位前,與賣香的老頭討價還價半晌才買了幾盒香,然後笑著
遞給家主:「這家的香還不錯——後面有人跟蹤。」
  程宗揚不動聲色地接過香。自己只顧著看周圍的景物,根本沒有留意身後多
了尾巴。「什麼時候跟上咱們的?」
  「從武穆王府過來就跟著。」秦檜道:「可能咱們看得久了,被旁邊的暗梢
盯上。」
  程宗揚有些好奇。岳鳥人死了十多年,竟然還有人在武穆王府附近盯梢?他
裝作無意地朝後掃了一眼:「哪一個?」
  「好一條漢子!」秦檜先贊了一聲,然後攤開手掌,露出掌心的銅鏡。
  領頭果然是條好漢!一眼看去,程宗揚心裡就蹦出這句話。那人身高八尺,
頷下留著三綹長須,肩寬背直,相貌堂堂。頭上戴著一頂青紗頭巾,身著單綠團
花戰袍,腰系雙搭尾龜背銀帶,腳下一雙磕爪頭朝樣宦靴,雖然是跟蹤,但他每
一步踏下,腳底都像生了根一樣,穩如泰山,自有一番光明裔落的氣度。
  「可惜可惜!」程宗揚道:「讓這樣一條好漢干盯梢的活,實在是浪費。奸
臣兄,就和讓你去賣糧食一樣,大材小用啊。」
  秦檜笑道:「家主錯愛,屬下慚愧。」
  程宗揚笑道:「本來我想把這個官讓給你當的,不願意就算了。喂,瞧那家
伙的舉止氣度有點像軍人。老操,你和宋軍打過交道,認得這家伙嗎?」
  俞子元輕聲道:「是皇城司的人。」
  被俞子元提醒,程宗揚才注意到那人的腰牌。皇城司……程宗揚有些尷尬地
想起來,臨行時孟老大專門告誡過自己戒備皇城司。結果自己運氣這麼好,剛進
臨安就被他們盯上。事已至此,自己也沒什麼好說的,只能埋怨自己太不小心。
好在他們只是注意到自己在武穆王府周圍流連,並不清楚自己的身份,還有挽回
的機會。
  程宗揚擺出財大氣粗的樣子,指著那老頭的香鋪道:「這家的香不錯!本公
子全要了!老獸,背上!」
  青面獸一彎腰把地攤幾百封香一把擅起來,背在肩後。秦檜拿出錢袋,丟了
幾十枚銀銖。
  買了這麼大一堆香,程宗揚逢佛就拜,從進門處的四大金剛、彌勒佛、韋陀
像、觀音堂……一直拜到大雄寶殿。
  明慶寺是大廟,廟裡的知客僧眼力比起宰相的門房也不差多少,一看這位公
子爺的架式就是個欠宰的土財主,當即有僧人過來,和顏悅色地說道:「這位施
主請了。檀越大駕光臨,敝寺蓬壁生輝……」
  程宗揚扭頭撇著一口土腔道:「他說的啥?」
  秦檜咳了一聲:「他說公子爺來廟裡上香,廟裡這個……很有光彩。」
  程宗揚指著那知客僧道:「你這和尚就是不好好說話。」
  那知客僧脹紅了臉,還沒開口就被另一名僧人拉開。那僧人三十來歲,一口
道地的土腔:「還是公子爺有見識!一個和尚掉啥文?你說是吧?」
  程宗揚挺著肚子道:「說得好!有賞!」
  看到旁邊的伴當隨手拿出幾枚銀銖打賞,周圍的僧人眼睛立刻紅了。
  「公子爺來廟裡是求財還是問前程?我師傅是得道的高僧!御賜袈裟!前知
五百年,後知五百年!」
  「我師兄是相面大師!稱骨論命,半字不錯!」
  另一名僧人擠過來:「瞧瞧!瞧瞧!公子爺天庭飽滿,地寬方圓!這面相還
用看!求財有財,求官有官!哎呀,只是公子爺額角這傷疤壞了面相,不過不用
怕!貧僧有破解之法,保公子三世平安!」
  看到這群比市儈還市儈的和尚,程宗揚突然想起慈音。瞧那賊尼的路數,不
會就是明慶寺出來的吧?這樣市儈的寺廟也算少見,不過往好處說,這廟和十方
叢林大概沒什麼關系。自己不想再惹出一群與岳鳥人有仇的和尚、尼姑出來喊打
喊殺。
  一群和尚吵了半晌,盯梢的漢子好耐性,遠遠站著一言不發。程宗揚瞟了他
一眼,然後一指剛才拿了賞錢的僧人:「就你了!」
  「公子爺有眼光!」那知客僧先贊了一聲,然後笑道:「小僧明心,取的是
明心見佛的意思。公子是第一次來吧?這邊請!讓小僧給公子說道說道——我們
明慶寺是臨安第一名剎,寺中有五殿七樓九處名園,設施一流……」
  秦檜笑道:「不知寺中有哪位大師在此駐錫?」
  明心的神情略顯尷尬,顯然被死奸臣問到痛處。
  程宗揚一擺手,大咧咧道:「要啥大師?這些樓還不夠你看的!樓高殿大,
來的人多就是好廟!大師就是饅頭上那點肉餡,有他沒他都這一口!」
  「透徹!」明心挑著拇指,「公子這慧根有小僧胳膊這麼粗——」
  那漢子還在後面跟著,程宗揚一邊邁步,一邊想著怎麼把他甩掉,一邊隨口
與明心敷衍。
  明心道:「不知公子來廟裡是為了……」
  程宗揚哈哈一笑:「當官發財嘛。」
  「哎呀!失敬失敬,原來是位官老爺。」
  「當官事小,發財事大。」程宗揚道:「本公子剛來臨安,尋思著找門生意
做做,正好看到有處大宅子空著。我說你們臨安人怎麼這麼不會做生意?我們那
兒只要是塊地都搞房地產了,這塊地咋還空著?我就走啊走啊,呵,這地還真不
小!走著走著就走到廟裡。我尋思著該上炷香問問吧?可問誰?菩薩們有管送娃
的有管發財的有管當官的,沒聽說誰管房地產啊?干脆!挨著來吧,這一大群佛
總能撞著一個管事的……」
  程宗揚這番胡言亂語,俞子元頭一個憋不住笑,扭過頭一陣猛咳。秦檜含笑
微微點頭,似乎家主說的都是聖人教誨。
  明心的笑容雖然十二分牽強,至少還陪著笑,顯示出良好的職業素養。「阿
彌陀佛,施主這個……啊……哪個……」他有心奉承幾句,可死活找不到馬屁具
體的位置,最後干喝一聲,「好!」
  程宗揚也不含糊,應聲道:「賞!」
  明心頓時覺得自己這番辛苦沒有白費,滿面紅光地說道:「施主這邊請!」
  後面盯梢的漢子一臉受愚弄的表情,他從大雄寶殿跟到藥師佛堂,終於按捺
不住,一跺腳轉身便走。
  程宗揚松了口氣,終於把那漢子支走了。估計他交上去的報告會寫:二月十
七,有外地商人一行四人繞武穆王府徘徊,經查,為外地房地產商,籌劃拆遷武
穆王府。完。
  明心一路捧場,程宗揚信口開河,聲稱要拆就把整座大宅子全拆掉,多少賠
宅主點錢,然後東面蓋別墅,每戶三十尺的地,往上蓋五、六層,賣出去就是幾
倍的賺頭。北面是商鋪,打造一流的都市精品商業圈。南面蓋成戲院,目標是成
為整個臨安乃至整個宋國的娛樂業中心。
  明心道:「西面公子准備建成客棧還是書院?」
  「外行!外行!」程宗揚道:「西南要建成燥堂!你想啊,西面鄰著你們的
廟,每天念完經一身臭汗,到澡堂拿香胰子‘嘎吱嘎吱’一洗!再找兩個小妞捏
捏背,松松骨……那滋味!嘿!」
  罾明心自詡一張嘴能把死人說活,但程宗揚這番言語,把他也說得心思活泛
起來,一臉神往。
  程宗揚准備去瞧瞧祈福榜,忽然間停下腳步。俞子元沒有什麼異樣,秦檜卻
神情微動,扭頭朝北望去。眼神交會,程宗揚略一點頭,抬腿朝北走去。
  明心回過神來,連忙道:「施主!這邊請!那邊去不得!」
  程宗揚一擺手,秦檜掏出一把銀銖。明心立刻道:「小僧給公子帶路!」
  「你這廟裡什麼地方去不得?」
  「公子爺,那邊是廟裡的菜園,醃臢得緊,也沒什麼好看的……」明心一邊
走,一邊小心給這位施主解釋。
  程宗揚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一手卻伸到狐裘內,按住那柄珊瑚匕首。
  明心一身功夫全在嘴上、俞子元修為不夠;剛才地面微微一動,他和秦檜都
立生感應。那不是地震,而是有人施展步法。那人一腳之威,絕不在當日的武二
郎之下。兩人心裡轉著同樣的念頭:在廟裡和人動手,難道會是慈音?
  明慶寺的菜園位於廟後,面積足有幾十畝。沿街是一道矮牆,牆內種著數十
株槐樹、柳樹,遠遠能看到一群漢子聚在樹下。
  看到那群人,明心腳步遲疑起來,低聲道:「那些都是城裡的潑皮破落戶,
整日往園裡偷菜,連著幾位師兄都被他們打傷。直到年前有個掛單的游方僧來看
園子才好些,不料今日又來了。」
  要是潑皮破落戶都有這修為,武二那廝來臨安,恐怕在潑皮圈裡都難混出頭
來。
  走近才發現,那些潑皮都離得遠遠的,站成一圈。場中立著一男一女。男的
是個胖大和尚,剃發帶疤,露出光亮的頭皮。他的身材高大肥壯,濃密的須髯猶
如刺蝟,如果不是身上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僧衣、胸前掛著一串念珠,看起來就像
個操刀賣肉的屠夫。
  他的對面卻是一個妙齡女尼,一身青衣,頭戴尼帽。論起身形,那女尼怕只
有大和尚的三分之一,此時兩人卻拳來掌往,正斗到酣處。
  胖大和尚一步落下都踏出半尺深淺的一個土坑。女尼如同穿花蝴蝶,身法極
好,卻無法攻破和尚的雙拳,只一味繞著大和尚游斗。
  小尼姑一臉氣憤,邊打邊道:「壞和尚!你賠我花花!」
  「兀那尼姑,休得胡言!灑家哪裡見過你的花花!」
  大和尚叫得雖響,但臉上一層朱砂色,透著十二分的心虛。
  明心一手掩住嘴巴,滿臉不屑地在程宗揚耳邊道:「出家人不坐禪念經,偏
要舞拳弄棒,活該他到菜園來堆肥澆糞。」
  場中兩人驀然分開,胖大和尚半幅僧袖被那女尼撕了下來,卻是輸了半招。
  「再來!」和尚大喝一聲,拿起旁邊兒臂粗細的禪杖,然後扯下上衣,卷在
腰間,露出滿是刺青花紋的上身。
  那和尚體格粗壯,身上的刺青卻精細至極,刺的圖案更是別具一格,從胸前
到背後,一朵朵盡是枝纏葉繞,含芳吐驢的鮮花,猶如遍體錦繡。
  秦檜脫口道:「好一個花和尚!」
  俞子元卻露出怪異的表情:「這……難道是……太巧了……」
  程宗揚緊緊盯著那個大和尚,下意識地問道:「他是誰?」
  「看他身上的刺青和臧上尉說的有八分相似,應該是臧連長的師兄,花和尚!」
  魯智深?臧修的師兄?這是什麼世道!
  「那尼姑呢?你跟我說清楚,這會兒本來是該倒拔垂楊柳的,為什麼會蹦出
一個小尼姑?」
  明心「哎呀」一聲:「小僧認出來了,那不是佛心庵的小師太楊柳嗎?」
  程宗揚一臉烏黑。「你們家的尼姑起個法號叫楊柳?」
  「公子有所不知——」明心一邊說,一邊陪著笑攤開手掌。
  程宗揚冷著臉道:「說清楚再給錢!」
  明心痛快地說道:「佛心庵的規矩,尼姑要到十六歲才正式剃度,在佛前占
取法號。這位小師太還沒有剃發,只有個小名叫楊柳。」
  明心買一送一,又多提供一條情報:「那和尚俗家姓魯,法號智深,著實是
個渾人。因他身上刺著青,人都叫他花和尚,喜酒好肉,好勇斗狠,一喝醉就耍
酒瘋,在廟裡待不住才趕到菜園來……哎喲我的佛祖爺爺!佛門淨地,是誰煮這
鍋肉湯!」
  「梆」的一聲,明心光禿禿的腦門被人鑿個栗子。一名潑皮扯著他的衣領嚷
道:「睜開你的狗眼看仔細了!這是蘿卜、這是豆腐,哪兒的肉湯?」
  明心連忙點頭。
  「來,這塊豆腐賞你了!」
  潑皮夾了一塊狗肉塞到明心的嘴裡,明心苦著臉咬住。這塊肉下肚,自己想
去告狀也不成了。
  程宗揚笑呵呵在旁看著,沒有半點插手的意思。
  「花花!」小尼姑尖叫一聲,飛身掠來,卻是看到鍋邊的一張狗皮。
  魯智深剛才還一口咬定沒見過,這會兒被人捉賊捉贓,一張老臉頓時脹得通
紅。他雙腿分開,兩手握住禪杖,雙臂一振,兒臂粗細的杖身「嗡」的發出一聲
震響,然後大吼一聲,氣吞山河,順勢把尷尬掩過去。
  小尼姑眼眶頓時紅了,抬手拔出長劍,帶著哭腔道:「壞和尚!拿命來!」
  魯智深的禪杖一使出來立刻占上風。那小尼姑方才交手只是占了輕巧的便宜,
真實修為比魯智深差出一大截,交手不過十余招便被逼得在場中立足不住。她纖
腰一折,躍到一株柳樹上,劍光猶如無數繁星,朝魯智深灑去。
  周圍的潑皮大聲叫好,紛紛道:「大師傅!給這小尼姑一點顏色瞧瞧!」
  「大師傅吃你庵裡的狗肉,是看得起你!」
  「出家人養什麼狗?活該被吃!」
  魯智深的禪杖越使越順,周身丈許都籠罩在杖柄的烏金色暗影中,忽然禪杖
霹靂一聲揮出,像拍蒼蠅一樣砸在小尼姑的一點劍光上。小尼姑嬌軀劇顫,長劍
寸寸碎裂。
  「好!」牆外傳來一聲喝彩。
  程宗揚抬頭看時,卻是剛才那個一直盯著自己的漢子,不知怎麼聽到動靜也
過來觀看。他立在牆外,看著魯智深施出的招術,就像酒徒看到美酒、武癡遇到
知己一般眉飛色舞,喜動於色。
  小尼姑的長劍被毀,身形也遲緩下來,無法再在柳樹間穿梭。她退到一株一
人合抱的柳樹上,咬著牙把斷劍、樹枝當作暗器,一件件丟下來。
  「壞和尚!壞和尚!壞和尚!」
  她手上的力道不足,准頭卻極好,不一會兒魯智深的光頭就挨了幾下,腦門
被打得砰砰作響。
  魯智深氣得哇哇大叫:「小尼姑!輸便輸了,還要撒賴不成!」
  「你吃了我的花花,我打死你!」
  魯智深厚著臉皮道:「兀那尼姑!有道是男不養貓,女不養狗!灑家結果了
那條花狗,正好讓你們安心修行。再不停手,灑家便上去拿你下來!」
  魯智深的輕身功夫平常得緊,連躍幾次都沒抓到小尼姑,反而被小尼姑近距
離砸了幾下狠的。他有心爬上去,但那棵柳樹剛剛泛青,枝條披靡猶如煙霧,小
尼姑立在樹上堪堪能夠站穩,想再加個魯智深是萬萬不成了。
  一番折騰之後,魯智深除了頭上多挨幾下,連小尼姑的衣角都沒摸到。魯智
深繞樹喝罵,小尼姑也跟他對著吵。
  程宗揚叫道:「我說你這個大胖和尚,咋這麼死心眼兒?你把樹拔了不就結
了?」
  魯智深一拍腦門,「好計!」
  周圍的潑皮嘴巴都張圓了,樹上的小尼姑也有些傻眼。只見魯智深腰身一弓,
張臂抱住那株垂楊柳,接著肩膀一扛,頂住樹干。他雙肩的肌肉鼓脹,如鑌鐵般
高高鼓起,接著大喝一聲,樹根周圍的土地猛地隆起,泥土中傳來根須斷裂的聲
音。
  周圍的潑皮都忘了喝彩,一直神情悠然的秦檜表情也變得凝重。明心含著那
塊狗肉,吐不敢吐、咽不敢咽,這會兒看得出神,喉頭一動,一大塊肥狗肉頓時
滑到肚裡。
  小尼姑花容失色,來不及脫身,身下的垂楊柳就被整棵拔起。她不由得腳下
一滑,從樹上跌下來。
  花和尚斗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逮到小尼姑,當即一把摟住,哈哈笑道:
「灑家連地上生的楊柳也拔了,何況你這個沒幾斤重的小楊柳!」然後大喝道:
「服不服!」
  那小尼姑被他摟住,無法脫身,忽然小嘴一癟,「嗚」的哭出聲來。
  這下輪到花和尚傻眼了,他手忙腳亂,趕緊撒開手,又是打躬又是作揖,連
連賠罪道歉。
  「五台山來的很了不起嗎?」小尼姑哭哭啼啼道:「你賠我的花花!你賠我
的劍!」
  魯智深怫然道:「江湖比武,生死由命,哪裡還要劍?」
  「嗚嗚……」
  「明白告訴你!灑家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嗚嗚……」
  「你哭也沒用!灑家真沒錢!」
  「嗚嗚……」
  「哎呀,別哭了!別哭了!灑家賠你劍便是——小的們!把錢拿來給灑家使
著!」
  周圍的潑皮雖然不情願,但和尚師傅下不了台,只好各自掏衣摸袖,你三文、
我五文的湊了一把銖錢賠給楊柳。小尼姑含淚收拾狗皮,拿著光禿禿的劍柄哭哭
啼啼地走了。
  「大和尚好神力!」牆外觀戰的漢子躍過矮牆,快步走來,一邊抱拳說道:
「某家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方才見大和尚使得好腳拳器械,特來拜會!」
  魯智深眼睛一亮,叫道:「好漢子!灑家花和尚魯智深!」
  兩人一見如故,把臂言歡,倒把程宗揚等人晾在一邊。程宗揚也不生氣,若
有所思地看著兩人;秦檜以為家主有心結識,整了整衣服正待開口,卻被程宗揚
拉住。
  「不到時候,走吧。」
  眾人回到廟裡,程宗揚不再上香,去祈福榜看了一圈,然後打賞明心便返回
宅院。
pao01425 發表於 2013-5-4 17:25
第七章

  程宗揚慢慢拂平一張寸許寬的紅紙條,這是從明慶寺祈福榜上取來的字條,
上面寫著:「君子福履,東方有慶」,落款是「便門瓦張官人二月十九申」。
  那個線人的文字內容都是以「君子」二字開頭,來接頭的才能從近千張祈福
字條中分辨出來。重點在落款:接頭的地點是「便門瓦」,時間是「二月十九申
時」,線索是「張官人」。
  程宗揚放下字條,用銅箸撥著燈蕊,半晌才道:「薛團長想見我?」
  馮源點了點頭。「分舵的兄弟說,薛團長半個月前到了臨安,他的背上中了
一掌,經脈重創。仇家還在追,不敢待在城裡,現在躲在西湖旁邊的一處農居。
敖隊長跟他見了面,說了江州的事。薛團長聽完,說想見你一面。」
  「什麼時間?」
  「公子明天要去吏部,下午如果有時間就在西湖見面。」
  「好。」
  馮源走後,秦檜開口道:「某有一言……」
  程宗揚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薛延山這個仇家的來頭不小,我若
代星月湖替他出頭,恐怕會惹出大麻煩。但這個面,不能不見。」
  雪隼傭兵團實力不弱,雖然江州之戰傷了元氣,但經過這一戰,留下的都是
精銳。無論是從星月湖擴張的角度,還是從自己培植勢力的角度來說,都必須將
這股人馬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薛延山重傷之余,無力支撐雪隼團,但自己想順
理成章地接過來,必須要表現出足夠的實力。這是一筆交易,畢竟世上沒有白撿
的午餐。
  「屬下的意思是……」秦檜壓低聲音,比了一個手勢。
  程宗揚怔了一下,才發現死奸臣果然比自己黑得多。
  秦檜神情從容地抹拭著手指。「屬下有七成把握。」
  「十成也不行!」程宗揚一口回絕。這死奸臣心太黑,自己得時常敲打,免
得他徹底沒了底線。不過死奸臣的主意恐怕是最優選擇,以他的驚魔指,要干掉
一個受傷的薛延山費不了多少手腳,既能順順利利地接過雪隼團,也不用替薛延
山頂雷,招惹他的仇家,稱得上是一舉兩得。
  程宗揚甩開這個誘人的主意。「大不了不要雪隼團,這種事絕不能做。奸臣
兄,我若說大道理,你肯定不服,我就說個小道理:這次殺了薛延山,把雪隼團
拿過來,下次是不是要殺了雲三爺,把雲家搶過來?」
  秦檜沉吟半晌,似乎認為未嘗不可。
  程宗揚苦笑起來:「你下下次干脆把我殺了,把我的生意都拿走得了。」
  秦檜一驚,「屬下不敢。」
  程宗揚道:「我是不是該在你敢之前,先把你殺了?」
  秦檜揖手道:「屬下明白了。」
  「我的底線也不高,但底線再低,也不能沒有底線。有些事無論如何是不能
做的。」程宗揚搖了搖手指,「我不會把你們當炮灰,你們也不要把我當成不擇
手段的野心家。有些事,一旦做過就不好回頭了。」
  炮灰的比喻,程宗揚曾說過,秦檜長揖一禮:「公子今日之言,屬下定當牢
記在心。」
  程宗揚笑道:「行了,明天還要去吏部,早點休息吧。喂,老秦,你這麼干
挺著怎麼樣?要不要給你找個妞?」
  秦檜笑道:「他日公子尋花問柳,莫忘了秦某便是。」
  去吏部掛名完全是走過場。六朝爭相招攬各國人才,都設有客卿,有的客卿
位高權重,比如唐國的李林甫曾在宋國擔任樞密副使,與名相寇准並稱於世。出
身漢國的飛將軍李廣更是在秦國當到大庶長的高位,受封為長信侯。但一般客卿
的官職只是榮銜,並沒有具體職事。
  程宗揚的工部屯田司員外郎也是如此,好處是有了一身官袍,見到官員不必
跪拜,得了一份一般人家可以養家蝴口的俸祿,可以向朝廷上書,有時還能用用
官方的驛站,其他就沒什麼。沒有公事也就沒有辦公室,沒有上司,也不用上班。
這曾經是程宗揚做夢都想要的工作,但現在落到自己頭上卻成了無可無不可的選
擇。
  歸根結底,客卿是各國納材養士的一種手段。發放一、兩千份不高的俸祿對
六朝來說算不得什麼,一旦從中選出人才,所有的投資就值得了。
  但這個過場卻走出一場意想不到的麻煩。程宗揚填完籍貫、驗明正身,正彬
彬有禮地說幾句閒話,等著領官袍,卻遇到從禁軍調入皇城司,此時到吏部調閱
卷宗的林沖。
  雖然雙方只打了個照面,程宗揚立時感應到這個正宗的豹子頭起了疑心——
昨日自己在明慶寺演得太過火,天知道會在這裡撞見;忘了掩飾,也怪不得他生
疑。
  程宗揚領完告身並沒有離開,而是找了名書吏,暗中遞了幾枚金銖過去,果
然那書吏悄悄告訴他,皇城司的林教頭剛才來取卷宗,把他剛填的籍貫、出身等
檔案一並調走。
  程宗揚的心裡直打鼓。自己在筠州做糧食生意並沒有刻意隱瞞身份,雖然六
朝信息交流遠不如自己的時代發達,但如果有人下決心一路追查下去,不難發現
自己在晉國出風頭的事;而且跟自己一起出風頭的不是別人,正是少陵侯府的小
侯爺,如今的江州刺史蕭遙逸。
  程宗揚一陣頭大。兩次走露行藏固然是自己這個特務不夠專業,但皇城司的
手也著實伸得太長。這趟臨安之行,自己不會栽到皇城司手裡吧?
  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干掉林沖……
  程宗揚心頭的殺機一閃,又否決這個念頭。如果林沖突然死於非命,皇城司
只要把他這兩天所辦的公事拿出來一對比,自己就無所遁形,那才真是把自己往
皇城司的刀鋒上送。
  「不能殺之,何妨用之?」秦檜從容道:「金銖動人心。」
  「拿錢收買林沖?嘿,這主意我都不敢想。」
  「何妨一試?」
  程宗揚搖了搖頭:「奸臣兄,以你的思維方式,很難理解林教頭是個什麼樣
的人。」
  程宗揚撫著膝蓋,片刻後說道:「靜觀其變。林教頭即使生疑,要到建康調
查也沒那麼容易,快則兩個月,慢則三個月。到時我們早走了。」
  秦檜幾次建議都被程宗揚否決,仍然神情自若,顯示出第一奸臣極佳的心理
素質。
  「便依公子吩咐。」
  馬車轆轆行往西湖,敖潤背著鐵弓,策馬在前引路,虎目警覺地看著四周。
  在西湖畔上的一戶農家,程宗揚見到雪隼傭兵團的團長薛延山。敖潤曾經說
過,他們團長是個威風的壯漢,一手太平刀打遍天下無敵手。這話當然有吹噓的
成分,但見到薛延山,程宗揚還是無法把眼前的人和腦中的印象聯系起來。
  敖潤口裡那個威風的壯漢,如今只剩下皮包骨頭。薛延山臥在榻上,渾身精
血仿佛被人抽走,血管從枯瘦的皮膚下一道道凸起。
  「坐。」薛延山一開口便吐出一團淡淡的白氣。
  程宗揚臉色大變,一把扣住薛延山的脈門。旁邊兩名雪隼團的漢子搶過來,
卻被薛延山喝退。
  眾人沒有再說話,房內靜得針落可聞。程宗揚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盞茶時
間後,他松開手指:「那人是誰?」
  「不知道。」薛延山吃力地說道:「薛某自負修為略有小成,但那晚突然遇
襲,連對方的面目都未看清便著了道。嘿!時至今日,薛某還在疑惑,對方究竟
是人是鬼?」
  程宗揚猶豫了一下,從背包取出一件東西:「薛團長見過這個嗎?」
  薛延山打了個手勢,旁邊的漢子替他抹去眼角的冰渣,扶他坐起來。薛延山
端視良久,然後搖了搖頭。
  程宗揚拿出的是那顆蕭遙逸送給他的鬼牙。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程宗揚很
疑心小狐狸十幾年前撞見的「鬼」,便是打傷雲如瑤的凶手,甚至與月霜的寒毒
也有關。薛延山的傷勢,自己再熟悉不過,赫然是與雲如瑤、月霜身上相同的寒
毒!
  雲如瑤和月霜體內的寒毒糾纏於經絡之間,無論是王哲卓絕蓋世的修為,還
是雲家富可敵國的財力,對於這種寒毒都束手無策。好在兩女的寒毒只是糾纏不
去,薛延山所中的寒毒卻酷烈至極,仿佛一頭貪婪的怪獸,時刻吞噬他的精血。
  「在晴州過完年,薛某帶著團內二百余名兄弟趕往江州,」薛延山知道自己
時日無多,直截了當地說道:「為避免引起宋國人的警覺,我們沒有走沅水,而
是分乘三條大船,走了太湖水路。上月初九夜間,船只行至太湖中央,十余條小
船突然圍了上來。」
  「那些人像是在水中討生活的水匪,水性極好。不到半個時辰,雪隼團的三
條座船都被他們派出的水鬼鑿沉。」
  薛延山停頓許久,回想起當時慘烈的一幕。二百名雇傭兵在湖中血戰,最後
無一幸免。他在混亂中被人印了一掌,好在他當時穿著雲家出的皮制水靠,又被
手下拼死相救,才能從冬季的湖水中逃脫。但寒毒不久便即發作,每次那種吞噬
血肉的痛苦都令人痛不欲生。薛延山拼盡修為抵御寒毒才勉強支撐到現在,如今
已經油盡燈枯。
  程宗揚知道自己的生死根能夠克制寒毒,但他只知道一種方法,而這種方法
顯然用不到薛延山身上。
  「仇家是誰尚且不知,報仇也無從談起。」薛延山倒是十分豁達,「薛某別
無他念,小敖說先生有意收納敝團,這些兄弟都是跟著我出生入死多年,只要他
們衣食無憂,薛某死亦瞑目。」
  「薛團長放心,你的兄弟就是我的手足。」程宗揚道:「有件事我想問一下
薛團長」
  等房間的人全部離開,程宗揚才問道:「石團長生前曾多次到小弟的住處窺
視,他說是有人委托他調查小弟身邊的一個女人,薛團長可知道嗎?」
  「是我讓他查的。」薛延山毫不隱瞞地說道:「陶氏錢莊的陶五找上我,委
托我調查公子身邊的姬妾。」
  「陶弘敏?」
  「薛某看來,陶五對先生並無惡意。他們陶家在晴州的勢力極大,每年都會
在晴州內海的島嶼組織宴會,參加的都是六朝俊彥。看他的舉動,多半是想招攬
先生。」
  「我有什麼好招攬的?」
  「只有問陶五了。」
  薛延山說完這些已經力竭,呼口寒氣,沉沉睡去。這一覺不知能不能再醒來。
  馬車上,秦檜反復推敲,半晌才道:「薛團長這番話挑不出什麼漏洞,但屬
下總覺得有些不妥……」
  「因為夢娘的身份吧。」程宗揚道:「他要是受委托調查雁兒,我沒什麼好
緊張的。陶弘敏……難道他想對我用美人計?」
  秦檜道:「陶公子若施此計,必是正中公子下懷。」
  「就是,我巴不得他給我多施幾次。咦——」程宗揚突然坐直身體,低聲道
:「美人兒來了!」
  程宗揚跳下馬車,爽朗地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師師小姐,我們又見面
了。」
  馬車緩緩停下,接著車窗半卷,露出李師師如花似玉的容顏。一日不見,她
眉宇間的焦慮都化為濃濃的憂色,顯得愁眉不展。她有些意外地看著程宗揚,訝
道:
  「是你?」
  程宗揚笑道:「在下正好來臨安做生意,沒想到會在此處遇到師師小姐。」
  程宗揚頭腦很清楚,理智告訴他,現在絕不是招惹李師師的好時候,下半身
卻告訴他:有花堪折直須折,免得好白菜都被豬拱了。尤其是李師師這樣歷史上
被不少豬拱過的著名白菜,晚一步都可能留下千古之恨。
  車內傳來一個細柔的聲音:「師師,這是哪位公子?」
  一只玉手卷起車簾,露出對面一個美婦。她穿著一襲朱紅色的窄領錦襖,露
出修長如玉的頸子,一張玉臉艷如海棠。此時她挽著車簾,袖口滑下數寸,一截
白滑的皓腕戴著一只碧綠的玉鐲,袖中仿佛逸出一縷暗香。
  程宗揚心旌微動:「這位是伯母?」
  「是我姨母。」李師師對那美婦道:「凝姨,這位是程公子,晴州的商人。
我師門在晴州的慈幼院,他也捐過錢的。」
  那美婦微微頷首,向程宗揚一笑,然後放下車簾。
  看到程宗揚身後的獸蠻人,李師師的眼珠微微轉了一下,忽然露出一個明艷
的笑容,開口道:「相逢便是有緣……程公子可有閒暇陪奴家走走?」
  程宗揚立刻道,「當然有!師師小姐要去哪兒?」
  李師師垂下眼睛,柔聲道:「奴家要去雷峰塔一行。」
  「雷峰夕照!有名的西湖十景啊!我以前去過,結果去了才知道,原來雷峰
塔早就倒了……」
  「咳!咳!」
  秦檜拼命咳嗽。這位家主真是昏了頭,滿口胡說八道,看來再有人對家主施
美人計,千萬要小心提防。
  程宗揚也回過神來,干笑兩聲。李師師滿腹心事,沒有留意他剛才的話,倒
是她對面的美婦隔著簾子,好奇地看了程宗揚幾眼。
  雷峰塔位於西湖南岸。南屏山由南而來,山勢連綿伸入西湖,在湖中隆起一
座孤峰,號為雷峰。雷峰塔便建在峰上,塔分七層,四周建有回廊,簷下掛著銅
鈴銅馬,飛簷斗拱,氣勢恢弘。
  正值夕陽西下,雷峰塔下霞光萬道,水天交映,塔身仿佛鍍上一層耀目的金
輝,在蔥蘢的林木間絕世獨立。登塔而望,眼前水光接天,遠處淨慈報恩寺的晚
鍾悠悠傳來,湖光山色,令人心醉。
  即便程宗揚無心賞景,看到這樣的景色,心胸仍不禁為之一暢。悄悄看了旁
邊的小美人兒一眼,程宗揚還記得李師師精通琴棋書畫,很有文藝品味。據說這
種文學女青年最容易對付,只要自己吟出一首千古傑作,立刻能把她的芳心俘虜
過來。
  程宗揚低咳一聲,吸引李師師的目光,然後沉聲吟道:「西……」
  開口之前,程宗揚覺得歷代寫西湖的詩沒有十萬首也有八萬首,自己吟不出
十首也能吟出八首,一首吟完,直接讓李師師拜倒在自己的大襠褲下。誰知張開
嘴才發現自己實實在在沒記得多少。一個「若把西湖比西子」還熟點,可死奸臣
昨天就吟過。六朝有唐國、宋國,估計唐詩、宋詞都不行了,自己要是鸚鵡學舌
被人揭穿,不但鎮不住這;頭,還會被她看得扁扁的。
  李師師秀眉微顰,似乎想著什麼心事。程宗揚剛開口的時候,她並沒有留意,
但程宗揚只念了一個字就卡住,反而引來她的目光。
  沒了唐詩、宋詞,可以挑選的余地就沒多少。程宗揚越是想,腦子越是一片
空白這回臉可丟大了。
  眼看西湖的名句憋不出來,程宗揚改口道:「山……」
  一個「山」字又卡住了。關鍵時候還是秦檜夠仗義,站出來替主人兩肋插刀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好詩!好詩!」
  李師師沒有露出什麼表情,眼睛卻漫不經心地轉開。倒是旁邊那位凝姨唇角
挑起,露出一絲溫和鼓勵的笑容。
  「山外青山樓外樓!」程宗揚面無表情,口氣近乎咬牙切齒地念道:「西湖
歌舞幾時休!」
  兩句一出,秦檜的眼中透出驚訝的神色,凝姨也嬌軀一震,神情愕然,沒想
到這個只懂數錢的商人真能念出兩句詩。
  隔了片刻,李師師扭過臉:「下面?」
  「沒了。」再念下去就該露餡了。謝天謝地,這個宋國和歷史上的不一樣,
這首「總把杭州作汴州」,終唚旨人寫出來。
  凝姨微笑道:「程公子何不再續兩句,完此佳作?」
  讓你們看我狗尾續貂的笑話嗎?程宗揚一臉掃興地說道:「難得與師師小姐
和夫人同賞雷峰夕照,本想作首詩博師師小姐一笑,結果被這伴當一攪,詩興全
無。見笑見笑。」
  秦檜惶恐道:「屬下該死。」
  凝姨將那兩句詩吟哦幾遍,悵然道:「如此佳句,可惜未竟全篇。」
  李師師的玉指繞著發梢沉吟片刻,嫣然笑道:「程公子這兩句確是佳作。昔
日潘大臨作‘滿城風雨近重陽’,忽聞催租人來,遂敗詩興,留此一句而成名篇。
程公子此二句當不讓先賢。」
  和李師師見過兩次面,唯有這一會兒,程宗揚才發現她消除戒意,流露出真
實的情感……看來真是個文學女青年啊。
  俞子元登樓上來,遠遠向程宗揚使了個眼色。程宗揚笑道:「失陪片刻。會
之,你也來一下。」
pao01425 發表於 2013-5-4 17:27
第八章

  離開雷峰塔,俞子元才道:「已經打聽出來。威遠鏢局年前失的鏢是太尉府
衙內的貨物,單是珠寶價值就不下十萬貫,而且裡面還有一條御賜的玉帶。威遠
鏢局如果討不回這批貨物,恐怕連鏢局都保不住。」
  秦檜插口道:「誰劫的?」
  「沒有消息,到現在都沒查出來是誰劫的鏢。」
  一般江湖蟊賊很少敢動鏢局的貨物,敢動的大都是稱霸一方的勢力。江湖走
鏢,武功還在其次,要緊的是人緣廣面子大,通常丟了鏢,鏢局討不回來都會找
人說和。有時候甚至會出貨物幾倍的價錢把鏢贖回來,為的就是顧及鏢局的名聲
臉面。像這種一點線索沒有的少之又少。
  「太尉府的衙內?不會是高俅高太尉家裡的高衙內吧?」
  「沒錯。」俞子元道:「太尉高俅膝下無子,因兄長早逝,過繼了本家侄兒
當螟蛉子,對這位小衙內萬般寵溺。這廝生就橫行霸道,專愛淫人妻女,有個譯
號叫花花太歲……公子,你怎麼了?」
  程宗揚表情怪異:「宋國如今的太尉是高俅?」
  俞子元神情有些不屑地哂道:「高俅是幸臣出身,因為踢得一腳好球,被宋
主看上,後來從軍,算起來執掌兵權已有二十年。」
  太師賈師憲、太尉高俅、大將夏用和,只差蔡京和秦檜這兩個宰相,宋朝的
奸臣敗類就湊齊了。這位宋主真了不起,一手牌能爛成這樣也算少有,真不知道
他這些年是怎麼混過來的。
  「原來是這位高衙內啊……」
  程宗揚在六朝混了這些日子,早不是當初的小白。李師師主動開口邀自己來
雷峰塔,怎麼都透著一股蹊蹺的味道。李師師千裡迢迢趕赴臨安,唯一的大事就
是威遠鏢局失了趟鏢。自己原本猜測她是找到劫鏢的匪徒前來討鏢,拉自己當打
手。但這種事更應該由她老爸、威遠鏢局的總鍵頭出面,沒道理讓兩個女人出頭,
何況那個凝姨看起來完全不諳武功。現在看來,她要對付的八成不是劫匪,而是
傳說中的高衙內……
  俞子元繼續說道:「屬下剛才找了鍵局幾位趟子手,據說高衙內開出價碼,
要不送還貨物,要不把總鎮頭的小姐送到太尉府,讓他享用一年。」
  程宗揚「嘖嘖」道:「這廝倒打了好主意。」
  俞子元微笑道:「真要能了結此事,李總鎮頭夫妻說不定真就做了。」
  程宗揚怔了一下,「這對夫妻還真捨得。」
  「李寅臣名頭雖響,修為其實不怎麼樣,威遠鏢局混到今日,靠的就是見風
使舵、巴結官府和各大宗門,碰到硬茬就沒轍了。」
  「也不至於把女兒扔火坑裡吧?」
  秦檜道:「若能用一個女兒保住自己的家業,李總鏢頭為何不做?何況真要
告上官府,別說一個女兒,他的鏢局、家眷也未必能保住。」
  俞子元道:「屬下方才過來的時候,看到高衙內的車馬,多半是與師師小姐
約好在此見面。公子,一會兒准備怎麼做?」
  「怎麼做?什麼都不做!」程宗揚道:「給個笑臉就想讓我替她頂雷,這丫
頭也太精了。咱們在旁邊看笑話。哼哼,光明觀堂的弟子哪輪到咱們星月湖出頭
了?」
  俞子元精神一振,「是!」
  說話間,一行車馬越過西湖上的長橋,朝雷峰塔馳來。前面十幾名少年錦衣
怒馬,有的拿著彈弓,有的拿著吹筒,有的舉著黏竿,還有的架著蒼鷹、牽著黃
犬,一路車喧馬騰,氣焰囂張。
  程宗揚讓俞子元、青面獸先避開,自己像沒事人一樣和秦檜回到塔上。李師
師與凝姨正輕聲私語,見他上來,李師師攏了攏秀發,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明知道這頭在利用自己,但她嬌美的容貌仍令程宗揚一陣心動。光明觀堂的
弟子,自己也見過幾個,論美貌論修為,李師師不見得穩居鰲頭,但論起心思精
明、擅長利用他人,能把自己女性的魅力發揮得淋漓盡致,李師師絕對要超過潘
姐兒和小香瓜一大截。這種女人並不是刻意算計著施展魅力,而是天生的尤物。
  李師師斂衣施禮,然後道:「今日奴家請公子游湖,其實另藏了一番心思,
還請公子恕罪。」
  程宗揚笑呵呵道:「沒關系沒關系,你說。」
  「奴家是明州虎翼國隨軍醫官,家卻在臨安。家父開了一家鏢局,年前失了
趟鏢,貨主趁機勒索……」李師師面露淒然,「那廝是臨安有名的惡少,花花太
歲高衙內。他不知從何處聽說奴家的姿色,勒逼家父,要納奴家為妾……」
  為妾?人家說的可是玩一年。程宗揚頓足道:「這個敗類!」
  李師師淒婉地說道:「奴家若是不從他,家父便要被送官問罪;若是從他,
又豈能甘心?奴家不揣冒昧,請公子拿個主意。」
  程宗揚愕然道:「啥主意?」
  李師師的眼中閃過一絲溫怒,然後垂下眼,楚楚可憐地說道:「敢問公子,
奴家該從了高衙內,還是不從?」
  「這……你可難住我了。」程宗揚抓了抓腦袋,「按說高衙內不是哈好人,
你嫁給他當妾著實太委屈了。可是呢,高衙內的親爹高太尉主掌太尉府,手握兵
權,他要把你調到太尉府當值只是一道手令的事。高衙內沒有借助他老爹的權勢,
而是丟了貨物後才提出納你為妾——師師小姐,小生倒覺得高衙內對你是一片真
心。」
  以李師師的聰明,聽了這番也不由呆住了。他竟然勸自己去給高衙內當妾?
他還有一點起碼的良知嗎?
  程宗揚心裡冷笑。沒有一點好處,空口白話就想讓我替你火中取栗?我就算
長得一副包子樣,也不能由著你們亂啃吧?
  他一臉誠懇地說道:「我只是個小商人,平常想巴結太尉府的衙內都巴結不
上。師師小姐,這個一步登天的機會,你千萬要把握住了。」
  李師師的玉臉時紅時白,忽然拂袖道:「凝姨!我們走!」
  凝姨柔聲道:「這位公子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師師,你即便不為自己著想,
也要為你爹娘多想幾分。」
  李師師咬著嘴唇,半晌才道:「凝姨,連你也這麼說!難道爹娘生我、養我,
就是讓我給花花太歲作妾嗎?」
  凝姨輕聲道:「姨媽嫁給一個小武官,這些年雖然夫妻和睦,但看著他被人
排擠,一身好功夫卻怎麼也不得升遷……這種辛苦,你怎能體會?」
  李師師退後一步,淒聲道:「要嫁給那個豬狗不如的男人,我寧願從塔上跳
下去!」
  凝姨驚惶地說道:「師師小心!」
  「有事好商量!」程宗揚道:「師師小姐,不要因此尋死覓活!」
  車馬停在塔下,那群少年腳步「登登」的上塔。程宗揚低聲道:「冷靜點兒!」
然後滿面春風地過去道:「哪位是高衙內?」
  為首一個少年錦衣華服,一手轉著兩顆玉球,一手挎著腰帶。他看來十、六
七歲年紀,生得四肢肥短,體型活像小一號的石超,相貌不算十分難看,但一張
胖臉上五官都擠在一處,讓人望而生厭。
  那少年一撇嘴,翻了個白眼,顯然不把他放在眼裡。旁邊一個少年搶著道:
「你是誰?」
  程宗揚笑嘻嘻道:「在下是個商人,偶然來此一游。各位一個個玉樹臨風,
一看便是年輕有為的俊彥之士!在下油然而起仰慕之情。」
  這不算十分說謊。說良心話,少年時代程宗揚的偶像就是高衙內,有錢有勢
有個貼心的老爸,還不用上學,無聊就帶一群狗腿子到街上欺男霸女,簡直是神
仙日子。
  說話的少年露出笑容:「有眼力!我們是臨安城有名的十三一太保!這位便
是我們老大,花花太歲高衙內!」
  一群小屁孩,毛都未必長齊,學人家古惑仔嗎?程宗揚抱拳連聲說道:「幸
會!幸會!失敬!失敬!」
  高衙內腆著肚子道:「那小妞呢?」
  上來這麼一群陌生男子,凝姨已經由侍女扶著回避。李師師卻不忌諱,款款
走過來,一雙美目冷冷看著高衙內。
  高衙內一見之下向後便倒,後面一個少年連忙扶住,用足做戲的本領,失聲
叫道:「老大!」
  高衙內喘著氣道:「哎呀呀呀,這個小娘子……本公子一見之下,身體就酥
了半邊。這滋味……爽!」
  另一個少年嘿嘿笑道:「老大酥的是下半邊?這可麻煩了!萬一今晚入不了
洞房,是不是還要兄弟們代勞?」
  那些少年仿佛說到趣處都哈哈大笑起來,還有幾個一邊打量李師師,一邊在
高衙內耳邊竊竊私語,一個個面露淫笑,似乎已經把李師師看成自己盤裡煮熟的
鴨子。
  高衙內得意洋洋地一招手:「小娘子,這便跟本少爺走吧!今晚本少爺就給
你開……嗷!」
  李師師一把擰住他的手掌朝後彎去;高衙內胳膊被擰得後轉,「撲通」一聲
跪在她面前。
  那群少年頓時大嘩,搶過來就要拼命。程宗揚冷眼旁觀,李師師的修為比南
荒時候的小香瓜強不了多少,但對付這群惡少已經夠用了。
  木制的走廊沿塔身而建,寬度只能容兩人並行,這群惡少一擠,反而一個都
擠不過來。紛亂中,忽然一條身影橫空掠過,那人拿著高衙內的手腕輕輕一拖,
從李師師的手中拽出,然後扶著高衙內退回人群。
  高衙內痛得幾乎飆出眼淚,暴跳著尖叫道:「陸謙!把這個小賤人擒下來!
本少爺要好好教訓她!」
  程宗揚心裡一動,留神朝那人看去。只見那人三十來歲年紀,穿著一身武官
服,相貌堂堂,比起林沖不遜色多少,只不過臉盤較窄、雙眉低垂,看起來氣量
略顯狹小。程宗揚心裡嘀咕:原來這就是害得林沖家破人亡的陸謙陸虞侯啊。
  陸謙眼鋒一掃已經看清局勢。遠處一個文人倚欄而立,眼前只有威遠鏢局的
小姐和一個外地商人,這樣的身份在太尉府眼中不過螻蟻,即便打死也算不得什
麼大事。只不過李師師多了一重身份,不好輕易冒犯。
  陸謙抱了抱拳:「師師小姐。令尊丟了敝主十萬貫的財物,今日之事想必令
尊已經和小姐說過。」
  「欠債還錢。十萬貫的財物,我們家未必拿不出來。」
  陸謙溫言道:「威遠鏢局的家底,令尊比師師小姐更清楚。何況丟失的財物
還有御賜玉帶一條,再多的錢也買不來。鏢局丟失貨物,例須賠償。我家衙內看
在令尊令堂的面子上,才沒告上臨安府。不然哪裡還有威遠鏢局?就連令尊、令
堂也免不了下獄問罪。師師小姐,我家衙內這片好心可是良苦得緊。」
  李師師倔強地抬起頭:「不過是丟失貨物,只要我請出師門前輩,定能討回
財物。」
  陸謙看了李師師半晌,莞爾道:「你以為令尊沒有求過嗎?李總鏢頭年前便
已經親赴明州,求見幾位仙長。只不過鏢局丟了客戶的財物,自該全額賠償;貴
宗一向好口碑,自然不會偏袒門下弟子,何況是弟子的家眷。貴宗已經明示,光
明觀堂例不參與江湖恩怨。令尊在山上長跪數日,只能無功而返。」
  程宗揚心頭微動。看來這卞頭早已經知道了,否則不會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
樣,抓住自己這個陌生人來幫忙。
  李師師胸口起伏,臉色卻漸漸發白。
  程宗揚忍不住有些同情她,好端端的鏢局大小姐、光明觀堂的弟子,卻因為
一樁意想不到的禍事,被人當成貨物一樣送出去。她活了這麼大,可能頭一次發
現父母和師門竟然都靠不住,這種打擊恐怕比把她送給高衙內更讓人難以接受。
  「今日雷峰之會是李總鏢頭親自轉告,我家衙內已備好香車,」陸謙溫文爾
雅地伸出手,「師師小姐,請。」
  陸謙說的是「請」,一出手卻毫不客氣地抓向李師師的手腕。李師師那點修
為,對付幾名惡少不在話下,跟禁軍高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掙了一下沒有掙
開,已經蒼白的面孔不禁泛起紅暈。
  「陸虞侯何必強人所難?」
  聽到家主開口,秦檜露出一絲苦笑。本來信誓旦旦,事到臨頭又心軟了,家
主這作風還真是不敢恭維……
  秦檜上前一步,抬起拇指,如蜻蜓點水般的在陸謙虎口處一觸。陸謙臉色頓
變,這名看似清客的文士出手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修為更是深不可測。他一
指按下,真氣頃刻間數次驚變,自己整條經脈都被震得發麻。這般怪異的指法實
是自己生平僅見,如果不是他手下留情,自己當場就要出丑。
  那名富商打扮的公子哥,這會兒露出懶洋洋的笑容:「總該有個先來後到吧?
師師小姐今天跟我約好游雷峰塔,高衙內不如改日好了。」
  「媽屄你算哪根蔥!陸謙!打死他!」
  程宗揚臉一沉,喝道:「高俅都不敢這麼對我說話!哪兒輪到你這個小兔崽
子!」程宗揚這一喝貫滿真氣,雷峰塔簷角懸掛的銅鈴被震得錚錚作響,連高衙
內都一下子被他鎮住,那群小屁孩更是一個個呆若木雞,雷峰塔頓時安靜下來。
  雖然是冬季,陸謙的額頭也不禁滲出冷汗。像這個年輕商人般敢大模大樣喝
出高太尉名諱的,整個臨安沒有幾個。況且不論他究竟是何等身份,只看他和那
名伴當顯露的修為,陸謙知道今日絕討不了好。
  趁高衙內還沒有回過神放潑,陸謙俯身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抱拳道:
「我家衙內向來不強人所難,師師小姐既然不知根底,我等這便告辭。師師小姐,
令尊、令堂都是明白人,待兩位給師師小姐說明白,再作計較。」
  高衙內指著李師師道:「小賤人!你給我等著!還有你!」他指著程宗揚叫
道:「跟我爭女人!你瘋了!」
  放完狠話,一群少年如惡狼般離開雷峰塔,呼喝著遠去。
  凝姨從後面出來,憂心忡忡地望著李師師。李師師咬著唇,一臉倔強,眼中
卻隱約可見淚光。半晌她扭過臉,「你是誰?」
  「我?」程宗揚點了點自己的鼻子,「我就是個小商人。剛剛那話是嚇唬他
的。什麼高衙內,就是一個小屁孩!一嚇就嚇住了,哈哈……」
  李師師側身施了個禮,「多謝公子。師師……」說著她兩行珠淚終於忍不住
滑落下來。誰能想到,自己信賴的父母、師門都不足仗持,卻是一個萍水相逢的
陌生人為自己解圍。
  小美人兒哭成這樣,程宗揚沒心情再看什麼風景。那位凝姨婉言謝絕他的護
送,帶著李師師登車離去。
  程宗揚道:「光明觀堂可夠絕情的,對自己門下的弟子都不理不睬,看著別
人把這個小美人往火坑裡推。」
  「光明觀堂在明州,派門下弟子到虎翼軍當醫官也是不想與宋國為敵。」秦
檜道:「高太尉手握兵權,光明觀堂縱然想替門下弟子出頭也要掂量一二。何況
對於光明觀堂來說,只有內堂才是真正的門人,外堂都是不入門庭的記名弟子罷
了。」
  秦檜一番解釋,讓程宗揚明白光明觀堂的選擇。為了一個寄宿生的家屬和當
朝太尉翻臉,光明觀堂的宗主要這麼做才是瘋了。
  說起來自己應該去明州看看丈母娘,可惜一直分身無術。派人去吧,星月湖
的人肯定不行,他們若去,說不定順手把光明觀堂滅了。派秦檜和吳三桂這兩個
奸臣更不行,光明觀堂肯定以為是黑魔海毒宗來砸場子的,不打個你死我活不算
完。至於祁老四和吳大刀,一個俗人、一個粗人,能不能進門都是問題。看來還
得自己出面把小香瓜討過來。
  想起小香瓜,程宗揚覺得心頭一團火熱,恨不得插翅飛到晴州去。
  「打聽一下,能幫就幫她一把。」程宗揚道:「好白菜總不能讓豬拱了!」
  秦檜道:「公子此言大善!」
  程宗揚道:「要拱也得我先拱!」
  秦檜撫掌道:「公子此言更勝一籌!」
  「馬屁滾滾而來,想把我淹死?」程宗揚靠在墊子上,「奸臣兄,你說死頭
要在這兒,她會怎麼做?」
  「這個……」秦檜琢磨片刻,然後苦笑道:「屬下不敢妄自揣測。」
  死了頭在這兒肯定會趁火打劫,把那個小尤物收了當干女兒吧?程宗揚在心
裡歎了口氣:死丫頭,我想你了……
  「弟兄們——快跑啊——」江州城下,由明州馳援而來的虎翼軍剛剛遭遇到
毀滅性的打擊。一個都的宋軍試圖封鎖水門,卻被城中沖出的怪物如絞肉般絞成
碎塊。
  遠處陣列中的一名軍官大聲喝道:「無令不得妄退!我虎翼軍——」
  「威武!」長期的訓練使軍士們本能地齊聲響應,但不少人的眼睛都直勾勾
盯著前方,表情呆滯。
  一團裹雜著沙土的黑煙帶著震耳的怪響滾滾而來,沿途逃奔的宋軍像灰渣般
被黑煙吞噬,斷裂的肢體、刀槍、旗幟、馬鞍……不斷從黑煙中飛出,無論是驍
勇的騎兵,還是擅射的弓箭手,都在黑煙面前潰不成軍,沒有任何人能阻擋它前
進的腳步。
  宋軍面無人色地看著那團黑煙越來越近,一匹奔逸的戰馬被黑煙卷住,接著
就看到馬肉一片片飛出來,每一片都兩寸厚薄,從馬頭到馬腿,連骨帶肉包括馬
鞍都被切得整整齊齊。
  當幾名軍士慘叫著被裹入黑煙,接著毫無差別地變成肉片飛出,陣列中的宋
軍終於無法再硬撐下去,一個人先拔腿逃跑,接著整個營的軍士都狂叫著一哄而
散。
  那名軍官大聲呼喝也無濟於事,黑煙越逼越近,仿佛金屬摩擦一樣的怪響震
徹天地,壓住他徒勞的呼喊。那名軍官盯著黑煙,然後收起佩刀,將頭盜的纓帶
一根根系好,整好戰甲,盤膝坐下。
  黑煙帶著巨大的聲響滾滾而來,不時有血點甩到他臉上。那名軍官將佩刀橫
在身前,握緊刀柄,等待著被黑煙吞噬的一刻。
  忽然「嘎吱嘎吱」一陣怪響,黑煙在距離他尺許位置猛地停下。
  那軍官看到一個黝黑的大鐵塊在自己鼻尖不到一寸的位置轉動著,速度越來
越慢,露出上面用拙劣的手筆畫出的兩只眼睛,還有一張歪歪斜斜的嘴巴,最後
「卡」的一聲停下,就那樣與他大眼瞪小眼地凝視著。
  那名軍官咽了口唾沫,呆呆看著面前的大鐵塊,腦中亂紛紛的,沒有半點死
裡逃生的喜悅。
  這究竟是什麼怪物啊!大鐵塊下是一個像是身體一樣的長方塊,方塊兩側各
有三個一人多高、樣式古怪的輪子。每一個輪子周圍都布滿尺許長的鋸齒,上面
沾滿血跡和碎肉。被這樣一個東西碾過而切成肉片等於是撞上頭彩,一般情況應
該是直接變成肉餡……
  一道紫色的影子如流雲般飄來,落在怪物頭上。那名軍官抬起眼睛,然後他
看到自己此生所見最美麗的少女。
  瑩潤如玉的面頰、寶石般的紅唇、明淨如水的眼眸……那少女一顰一笑都流
露無比的天真而純美,散發著近乎聖潔的光輝。此時與那具血腥的機器放在一起,
反而形成一幕詭異的畫面。
  「又壞了呢……」少女懊惱地拍了拍大鐵塊,一邊好看地擰起眉頭。
  然後那名軍官看到自己這輩子見過最猥瑣的一個老頭。
  「俺就說這東西不好使……」老頭兒袖著手,一臉興災樂禍的表情,嘰嘰歪
歪道:「一個大鐵疙瘩懂啥啊?上足勁兒也跑不了一裡地,淨瞎耽誤工夫。」
  少女熟練地打開大鐵塊,取出幾個怪模怪樣的零件,然後從一個小鐵盒裡拿
出一團白色粉末。
  老頭兒一看,嘴角抽搐起來,滿臉心痛地說道:「咋可又使淨了?」
  少女攤開白嫩的手掌:「一塊龍睛玉不夠哦。再拿一塊好啦。」
  老頭兒哭喪著臉道:「我說丫頭,小程子拿大爺的錢不當錢使,你好歹給大
爺省點。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大爺的手裡也不寬裕啊……哎喲哎喲!太大了!你
換個小點的啊!」
  少女拿出一顆小小的碎玉正要投進去,又改了主意。她拿出一個奇怪的圓形
物體,隔著透明的蓋子看了看裡面的指針,「咦?一顆龍睛玉只支撐不到二十分
鍾呢!喂,是不是你的傀儡術不好用?」
  老頭兒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胡說!本座的傀儡術是黑魔海
嫡傳!怎麼會不好用?」,少女皺了皺鼻子,把那顆龍睛玉丟給老頭兒:「好啦,
你要是心痛,人家就不用好了。」
  「不行!你一定要用!」老頭兒不由分說地把龍睛玉硬塞她,道:「巫宗的
傀儡術,本座已經破解二十余年,諸般法門了如指掌!哈哈,本座知道了!那顆
龍睛玉不過是太小,容納不了本座的通天巫力!來來來來,本座再給你一塊,肯
定好使!」
  少女笑瞇瞇接過老頭兒遞來的龍睛玉,連那塊小的也沒忘了拿回來。「別生
氣哦,人家會試的。」
  老頭兒一張老臉笑得像菊花似的,搓著手道:「放進去!快放進去!這麼大
一塊,跑到臨安都夠使了。」
  少女把兩塊龍睛玉托在掌心,星目流露出迷人的光彩。那軍官幾乎忘了自己
在戰場上,眼睛愣愣望著少女如白玉般的纖指,仿佛置身在夢幻中。
  那少女把兩塊龍睛玉全都收進袋子,然後拍了拍小手。「人家忽然想出一個
好主意呢!你瞧……」
  少女纖手一轉,白嫩的掌心托出一只小小的玉瓶,笑盈盈道:「都盧難旦妖
鈴!」
  老頭兒看了看那只裝了自己兩塊龍睛玉的袋子,又看了看玉瓶,臉上浮現一
種發現自己上當的覺悟,半晌才痛心疾首地說道:「紫丫頭,你跟著小程子學壞
了哇!」
  少女收起袋子,笑靨如花地說道:「人家現在跟著程頭兒,不會養家怎麼行?」
  說著她抬起小手。那名軍官還沒有意識到危險,少女如冰似玉的白嫩纖指已
經穿透皮甲,刺進他的胸膛。劇痛間,他仿佛感到自己的魂魄被人強行從肉體中
抽離,飛向少女手中黑色的瓶口。
  失去意識的剎那,他聽到那少女的輕笑聲:「給鐵傀儡裝個陰魂,說不定比
傀儡術還好用……」
  「春風十裡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望著御街繁華的市面,秦檜興致大
發。
  「喂,奸臣兄,」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這是臨安好不好?」
  自己若有死奸臣一半的才情,說不定就能和李師師一道游御街,哪需要天天
帶著青面獸、金兀術這種大號牲口在街上瞎逛。罾秦檜灑然笑道:「雖非一景,
此情如一。公子請看,前面便是叩天石了。」
  一座巍峨的城門出現在御街西側,門上的石匾刻著「朝天門」。兩隊衣甲鮮
明的禁軍守在城門前,刀槍林立,氣勢威嚴。朝天門正前方臨街的空地上,放著
一塊丈許大小的巨石,石面平整如鏡。
  「據說此石以槌擊之,其響如磬,可聲聞數裡。宋國先主特意陳之於宮城門
前,百姓有冤者,叩石而訴,宮中其應如響,因此名為叩天石。」
  程宗揚的注意力在叩天石中央。一柄長劍猶如天外飛來,劍身斜斜插入地面
數尺,將叩天石切成兩半。雖然經歷過十余年風雨,劍穗已經褪色,但劍身沒有
絲毫銹跡,依然光亮如新。只不過……這劍實在太長了點!單是地面露出的部分
就不下五尺,加上地下的部分,總長度超過七尺。一柄佩劍硬生生作出斬馬刀的
風范,拉風到了極點。
  程宗揚腦門的血管突突直跳,指著那柄劍,手抖得像抽風一樣,半晌才擠出
一句:「好霸氣!」心裡卻道:岳鳥人你真夠無恥的!
  秦檜念著劍上的銘文:「‘號令天下,莫敢不從!’——這便是武穆王當日
親身所帶的佩劍。武穆王蒙冤,王真人便是攜其劍獨入臨安,在宮門前一劍破石。
積威所至,至今無人敢輕動,可惜此劍的名字卻無人知曉。」
  「怎麼沒有?」程宗揚道:「你看看後面肯定還有兩句:」倚天不出,誰與
爭鋒‘——這就是他母親的倚天劍!「
  「四句劍銘屬下也聽說過,但這句‘倚天不出,誰與爭鋒’似是指倚天劍仍
未出世。至於此劍之名,應該別有來歷。」
  「錯不了,這就是倚天劍。」程宗揚冷笑道:「那個鳥人只要能拉風,還管
什麼語法對錯?」
  家主提到岳鵬舉向來沒什麼好口氣,秦檜一笑置之,說道:「公子要不要仔
細看看此劍?」
  「不看了,一把不值錢的贗品劍有什麼好看的。」
  「此劍雖然是武穆王的佩劍,武穆王卻不是它的第一個主人。」
  「哦?」
  秦檜油然道,「傳言此劍是上古流傳下來的神兵,得此劍者可得天下,公子
可有興趣一試鋒刃?」
  程宗揚看了看那柄「倚天劍」,又看了看秦會之,然後笑瞇瞇道:「少來哄
我!還天下呢!岳鳥人不光拿了劍,連字都刻上去了,結果呢?」
  「武穆王劍起風雲,一世之雄也!」
  「人都沒了,再英雄有個屁用。爭霸天下的美夢讓別人去做好了,我就是個
商人,賺點小錢,過幾天安心日子就行了。」
  秦檜道:「天下也是生意。」
  程宗揚停下來,半晌才笑道:「有點意思啊,奸臣兄。」
  「這番生意,會之願為家主前驅。」
  「一步一步來吧。」程宗揚敲了敲車廂,「去便門瓦!」
pao01425 發表於 2013-5-4 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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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說起六朝的銷金窟,莫過於各處會館。館中燈紅酒綠,舞樂蹁躚,妖姬孌童
令人心醉神迷。絲竹繞耳,佳人在懷之際,一擲千金的豪客比比皆是。不過對於
一般平民來說,那些會館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所在。因此在一些繁華的城市中,面
向平民的玩樂場所應運而生,臨安人最耳熟能詳的就是瓦子。

  瓦子又稱瓦捨、瓦肆,內設不同的表演區,以棚為名,棚內設有用來表演的
舞台,因四面圍著欄杆得名勾欄,勾欄裡通宵演出相撲、影戲、雜劇、傀儡、唱
賺、踢弄、琴曲、戲法等各種節目。單臨安一地,就有瓦子二十四處,單獨只設
一個勾欄的獨勾欄瓦子還不計算在內。其中最大的北瓦有十三座勾欄,除了各色
演出,更有看相、算卦、洗補衣物、酒水飲食、賭博……等等服務,比現代的娛
樂城服務更加完善。

  臨安的瓦子通常以所在位置命名,便門瓦就位於臨安城東南的便門之外。眾
人一進門,侍者便迎了上來,只不過見程宗揚帶著兩名獸蠻僕從,也不敢饒舌,
只老老實實唱了個肥諾。

  程宗揚報了張官人的名號,侍者道:「貴客裡邊請!」一邊領著眾人來到裡
面的牡丹棚。

  瓦子中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東側一處大棚,便是
牡丹棚。繫著綵帶的大門外有一張逍遙榜,上面貼著各色紙條,寫著「史書喬萬
卷」,「御前雜劇何宴清」,「作場相撲撞倒山、鐵板踏」,「清唱諸宮調晴州
碧雲館花如媚」,「說經長嘯和尚」……前面是演出的節目,後面是表演者的姓
名。

  牡丹棚中間有一座半人高的木台,四面圍著欄杆,後面有個出口通向戲房,
便是藝人表演的勾欄。程宗揚進來時正看到兩條大漢在台上相撲,兩人都是一身
的短打扮,筋骨如鐵,皮膚如銅,往台上一站,鐵塔一般威風凜凜,單是這賣相
就值幾個銅銖。兩人身手矯健,花巧又多,在台上你來我往演出諸般技藝,引得
勾欄外一片喝彩聲。

  青面獸和金兀朮看得牛眼都快瞪了出來,只見台上兩人龍騰虎躍,忽然一個
虎撲撞作一團。雙方貼身相鬥,險象環生,青面獸盯著兩人的手腳,表情乍驚乍
喜,一副沉浸其中的樣子,金兀朮頸後血管「呯呯」直跳,倒有幾分像是忍不住
想躍躍欲試,讓程宗揚趕緊把這倆牲口拉走,免得生出事來。

  秦檜笑道:「城裡的相撲多是花架子,真要看相撲,還得到城外去。那邊的
地下相撲場不但有六朝擊技高手,聽說還有幾名獸蠻相撲手。一場輸贏可達數萬
銀銖。」

  「免了吧。要看相撲,我倒覺得女子相撲比較對胃口。」程宗揚眉飛色舞地
說道:「兩個水靈靈的大姑娘,身上只有一根巴掌寬的布條,光溜溜在台上扭成
一團,你拉我腿,我擰你屁股,那才過癮。」

  金兀朮不屑地哼了一聲,「吾……」

  「閉嘴!」程宗揚一聲斷喝,恨恨道:「不解風情的傢伙!你懂個鳥!」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裝作不經意地朝後掃了一眼。

  林沖戴了一頂氈帽,打扮成閒漢的模樣,袖著雙手遠遠跟在後面--林教頭
實在不適合干盯梢的活,那身出眾的氣質,連自己這個菜鳥都瞞不過。

  兩側的腰棚擺著桌椅,旁邊還有幾間精緻的小閣。那侍者老實領著眾人來到
一間精閣,賠著小心道:「此處便是張官人訂的座子,貴客慢坐。」

  程宗揚丟給侍者一枚銀銖,打發他離開,然後坐下來心不在焉地看著勾欄的
表演。

  秦檜熟絡地碾碎茶餅,分茶、點茶,作足幫閒清客的工夫,一邊道:「在下
方才說的生意,還請公子三思。」

  程宗揚倚在案上笑道:「拿天下當生意做,你是想當呂不韋嗎?」

  秦檜奇道:「這位呂公是哪位先賢?」

  「奇貨可居你沒聽過?拿秦王當生意做的大商人,呂不韋呂相國。」

  秦檜思索良久,「公子莫非記錯了?秦國並無姓呂的相國。」

  呂不韋居然沒有?難道是被趙鹿侯先下手幹掉了?程宗揚只好苦笑,別人穿
越都能當先哲,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自己連馬後炮都能打瞎。

  程宗揚一邊看著勾欄,一邊和秦檜閒聊,一手在桌下慢慢摸索著。

  片刻後他把一隻小小的竹筒收入袖中,然後往椅上一靠,學著臨安人的樣子
叫道:「好!」

  …………………………………………………………………………………

  紙上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程宗揚剛看了三分之一就意識到自己
揀到寶了。情報中詳細列明瞭宋國參與江州之戰的所有軍隊,除了上四軍的捧日
軍和龍衛軍,又新調用了虎翼軍、勝捷軍、靜塞軍、歸聖軍、廣武軍,合計五萬
餘人,每一軍的信息都詳細到營指揮使一級,人數準確到個位。

  這樣的信息可謂是金不換,但更讓程宗揚上心的是另外一段。那人在情報中
透露:接連三場大敗之後,宋國朝中一片嘩然,連宋主都有退兵的意思,只有賈
太師一意孤行,以辭位要挾,堅決出兵。從描述中看得出賈師憲如今已經被逼到
懸崖邊上,一旦宋軍在江州失利,他便相位不保。情報中活靈活現地描述了朝中
各位重臣包括宋主的反應,令人猶如目睹。

  程宗揚把那張紙遞給秦檜,「你來看看,有意思吧。」

  秦檜一目十行地看過,然後道:「得此人之助,江州如得數萬雄師!」

  「奸臣兄,你猜猜這人會是誰?」

  秦檜沉吟道:「此人能接觸到如此多的信息,多半是兩府的書吏。不過他連
宋主的言談都能接觸得多,那還有一個可能……」

  程宗揚與秦檜異口同聲地說道:「太監!」

  以岳鳥人不按常理出牌的風格,完全有可能在宮裡放幾個太監當臥底。甚至
有可能是童貫--那個歷代唯一被封王的大太監。

  程宗揚手指敲著桌面,半晌道:「在明慶寺的祈福榜上給他發條信息,讓他
幫我查個人。」

  線人提供的情報已經證明了他的能力,程宗揚不想幹坐著等他送情報來,把
這樣一個出色的線人浪費掉。但至於這個神秘人會不會幫忙,自己就說不准了。

  然而只隔了一夜,第二天,自己要的信息都得到了相應的回答。詳細程度遠
遠超過自己想像。

  假如不是所有信息都寫在一條兩指寬的紙條上,程宗揚會以為自己在看太尉
府收藏的檔案。那名線人提供的信息從林沖的家世列起,一直到他被借調到皇城
司的全部經歷無一疏漏。

  一個太監有門路接觸到兩府的情報並不算難,但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拿到軍方
的情報,恐怕不是一個太監能幹到的。

  秦檜拍案道:「此人定是太尉府的書吏!」

  「不一定吧。」程宗揚指著紙條後面幾句,「『二月十八,至吏部,取筠州
官員各檔,查常平倉失火原委。十九,請查客卿程某,三請得允。至明慶寺,與
菜園僧晤……』如果是太尉府的書吏,怎麼可能連林教頭調到皇城司之後的事也
瞭如指掌?」

  「皇城司,」林清浦道:「只有皇城司的人才有如此手段。」

  「說得好!」程宗揚大笑道:「我也猜這人在皇城司!」

  秦檜微微一笑,家主一直刻意拉攏這名影月宗的高足,連星月湖線人的事也
不瞞他。知道得越多,林清浦就越難以脫身,不過家主下這麼大力氣,也著實對
得起他了。

  秦檜想了想,又道:「公子,林教頭已經查到咱們頭上。是不是該敲打他一
下。」

  「用不著。」程宗揚笑道:「咱們明天去拜訪一個人,林教頭要是還跟著就
熱鬧了。」

  「誰?」

  「花和尚魯智深。」程宗揚笑道:「既然遇見,於情於理,咱們都該拜訪一
下臧和尚的師兄。」

  秦檜提醒道:「雖是一計,但林教頭和魯大師不過一面之交,未必有太深的
交情。」

  「這你就放心吧。」程宗揚信心十足地說道:「他們兩個都是義薄雲天的好
漢,雖然是剛認識,交情卻不是一般的深厚。花和尚啊花和尚,你要替我作了擋
箭牌,免得林教頭整天吊靴鬼一樣跟著我,我就請你吃狗肉!」

  秦檜和林清浦都笑了起來。

  青面獸門也不敲地闖進來,「主人,有人找你。」

  「誰?」

  「好像姓水……」青面獸抓了抓腦袋,「名字濕乎乎的……唔,乃是塔上那
個漂亮美妞。」

  「李師師!什麼濕乎乎的!再亂說,扣羊!」

  青面獸抗議道:「本來就是裡面濕濕的!」

  「哎呀,看不出啊,青面獸,你還是頭青面淫獸!」

  …………………………………………………………………………………

  「師師小姐芳駕光臨,有失遠迎。」程宗揚滿面春風地迎出來,禮數周全地
說道:「本來該小可去府上拜會,怎敢勞動師師小姐親臨?」

  當日程宗揚只給李師師留了一個雪隼團分舵的聯絡地點,沒想到她會輾轉找
到自己。

  「我沒有住在家裡。」

  程宗揚一怔,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丫頭蹺家了?

  「我在姨娘家住。」李師師輕聲道:「我不想回鏢局。」

  程宗揚一陣失望,但看到她楚楚動人的風姿,心裡那點失望立刻煙銷雲散。

  李師師咬了咬嘴唇,「我想出去走走。」

  程宗揚微笑道:「義不容辭。」

  很平淡的四個字,卻讓李師師眼圈一紅,險些墮下淚來。程宗揚就見不得這
個,連忙道:「我們去北瓦吧。我昨天去了便門瓦,裡面什麼都有,聽說北瓦比
便門瓦還熱鬧。」

  聽到瓦捨勾欄那種去處,李師師略微皺了下眉,軟語道:「小瀛洲好麼?」

  李師師口音是臨安語調,本就軟穠可喜,再加上她嬌美的容貌,讓人興不起
半點反對的意思,只不過程宗揚從沒聽過這地方,一時接不上口。

  秦檜解圍道:「小瀛洲在西湖湖心,有三潭印月的美景。」

  程宗揚拍了拍額頭,乾笑道:「如此風雅的去處,我怎麼會想不起來呢?會
之,快叫兩輛車。」

  不多時,兩乘馬車從院中馳出。李師師雲英未嫁,雖然程宗揚很想和她同乘
一車,大家聊聊天談談心什麼的,終究厚不下這個臉皮。

  車內跟著的是敖潤,薛延山的傷勢這兩日略顯穩定,換了馮源去照應,他才
抽身出來。有雪隼團在臨安的分舵,打探到的消息更加詳細。

  「李寅臣這人在江湖中名聲並不好。」敖潤道:「人是個精明人,只不過沒
什麼骨氣。這次威遠鏢局失鏢蹊蹺得很,本來有人勸過李總鏢頭別接,太尉府的
生意不是好做的。但李總鏢頭一心想著巴結高衙內,一口應承下來。結果就出了
事,幾名鏢師、趟子手一個都沒回來。」

  程宗揚道:「威遠在臨安不算什麼有名的鏢局,高衙內怎麼想起來把那麼一
大筆財物交給他們呢?」

  敖潤道:「聽說李寅臣為也攀上高太尉的關係,年前去太尉府送禮,不知道
燒了誰的高香,竟然是高衙內親自接待的。後來高衙內照顧威遠鏢局的生意,把
這批貨物交給威遠鏢局押運。」

  李寅臣是個軟骨頭,總不至於連李師師的娘也忍心看著唯一的女兒往火坑裡
跳吧?

  程宗揚沉吟半晌,「李總鏢頭的夫人是哪位?」

  「李總鏢頭的夫人姓阮,也是武林中人,江湖上有個綽號叫銷魂玉帶,名聲
比李總鏢頭還大著幾分。」

  「是嗎?」

  「那是!銷魂玉帶阮女俠不但性情豪爽,而且聽說生得貌美如花,當年嫁給
李寅臣,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嚥口水呢。」敖潤道:「鏢局失了鏢,李總鏢頭頓
時慌了神,四處求人,但聽說是高衙內的貨,誰都不敢出頭。李總鏢頭幾次帶著
重禮登門賠罪,都被太尉府的人趕了出去。」

  「會之,你看呢?」

  秦檜道:「屬下以為,此事蹊蹺之處甚多。」

  「沒錯。怎麼聽都像是高衙內挖了個坑,讓李總鏢頭往裡面跳。」程宗揚笑
道:「這個坑不小啊。李總鏢頭掉進去可就出不來了。」

  敖潤道:「程頭兒,我瞧著李鏢頭那閨女長得怪水靈,配程頭兒正合適。」

  「好讓你去找月副隊長?」程宗揚玩笑道:「老敖,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敖潤叫道:「程頭兒,你這可冤枉我了。月隊長跟你天造地合,我老敖心服
口服。有一個字是假的,我立馬跳湖裡變王八!」

  「說得嘴響,你跳個我看看!」

  「今兒不成,」敖潤一邊大搖其頭,一邊說出理由,「水太涼。改天暖和,
我老敖跳個給大伙瞧瞧!」

  眾人都笑了起來。程宗揚笑罵道:「少來勁。」然後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
「這事兒有點麻煩。」

  秦檜道:「高太尉位高權重,又是軍方的人。還有,雲六爺這兩日也該到臨
安了。」

  他話只說了一半,意思卻很清楚,正事要緊,這時候招惹高衙內並不合算。

  程宗揚卻道:「不是這個麻煩--明白告訴兩位,師師姑娘既然自己送上門
來,就是我盤裡的菜--行了行了,你們別笑。」

  秦檜和敖潤咳嗽著坐好。

  程宗揚道:「我跟你們說,這口鮮菜我是吃定了!不過你們也看見了,那丫
頭夠文藝的,想吃到嘴裡得花時間慢慢來。這些都不算麻煩,真正麻煩的是高衙
內,那小兔崽子有名的吃相難看,我這邊慢慢撒網呢,他躥出來一口把我的菜吃
了,我哭都沒地方哭去。所以說麻煩啊。」

  敖潤品味半晌,「程頭兒,你說這麼多,我琢磨著是不是你怕吃得太急,菜
自己跑掉,慢慢吃呢,又怕別人搶了?」

  程宗揚點了點敖潤,讚許道:「有慧根!」

  「那你把菜藏起來,自己慢慢吃不就得了?」

  程宗揚一拍大腿坐了起來,「老敖,我發現你是個人才啊,這慧根活活得有
我大腿這麼粗!你是活佛轉世的吧?肯定的!你騙不了我!」

  眾人哄笑中,馬車一前一後馳向西湖。

  …………………………………………………………………………………

  小瀛洲是西湖中一座島嶼,整座島嶼呈「田」字形,湖中有島,島中有湖,
著名的三潭印月就在島嶼西南,島上橋廊相接,亭軒星布,景色如詩如畫。島上
有座保寧寺,但僧侶不多,也比較像和尚的樣子,因為沒有明慶寺的和尚那麼熱
情。

  與佳人徐徐漫步島上,程宗揚很想詩興大發一把,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不去冒
丟臉的風險。李師師隔著兩步的距離與他並肩而行,雖然秀色猶如瓊花,但眉宇
間一抹淒婉的哀怨揮之不去,令人說不出的憐惜。

  李師師的姿容在自己見過的女人中完全可以排在前幾位,雖然年紀尚輕,又
是光明觀堂的弟子,少了一分名妓的嫵媚,多了幾分幽淡如蘭的氣質,但偶然一
個明眸微轉,便流露出動人艷致。

  夜風徐來,吹亂了李師師的髮絲。看到她翹起明玉般的纖手,輕輕將飛舞的
髮絲撥到耳後,程宗揚一時間有些恍惚。

  她玉指微翹著,輕輕撥弄髮絲,這樣一個不經意地小動作,卻流露出濃濃的
女性媚艷風情,讓程宗揚恍惚之餘,不得不相信這世間真有天生媚骨。縱然出現
在自己面前的李師師沒有墮入青樓,受著光明觀堂多年來清心靜意的培養,仍然
無法掩蓋她天生的嫵媚與性感。

  自己何其幸運,在她綻露出醉人芳華的成熟時節之前就遇到她,親眼看到這
個名妓清純的一面,能看著她從泉水一般的清純少女,一步步走向風情萬種的絕
代艷姬。

  程宗揚不禁想入非非,既然光明觀堂的教育無法改變李師師骨子裡的風情,
那麼同樣受光明觀堂教育的鶴羽劍姬,是不是還在冷漠的外表下,潛藏著潘金蓮
的妖媚與淫浪?

  「他們都勸我去侍奉高衙內。」

  少女幽幽的歎息聲,使程宗揚連忙收回思緒。

  李師師開口道:「爹爹說,如果我去侍奉高衙內,鏢局與高太尉拉上關係,
生意至少會好一倍。姨媽說,女孩子終是要嫁人的,高衙內有錢有勢,雖然只是
一個妾,但受寵的妾比正妻也差不了多少。」

  程宗揚生出一絲怪異的感覺,那位凝姨給他的感覺並不是那種貪圖錢財,俗
不可耐的市井女子,相反,無論是她的容貌還是言談舉止,都有種讓人心動的優
雅,是自己看錯了她的為人?還是有別的理由?

  「我不想見那個人,一想起那個人的樣子我就覺得噁心。」

  程宗揚道:「如果你想離開臨安,我可以……」

  李師師緩慢卻堅決地搖了搖頭,神情淒婉地低聲道:「如果我走了,他們就
什麼都沒有了。他們對我很好的,連這件事,他們也認為是為著我好……雖然我
不高興,但我一點也不想讓他們傷心……」

  兩人都沉默下來,但少女如泣如訴的低語彷彿還在耳邊縈繞。自從知道李師
師面對的是高衙內,程宗揚就打心眼兒裡不想招惹這個麻煩。有岳鳥人的前車之
鑒,自己可不想也落得滿天下的仇家,走到哪兒都被人喊打喊殺。幫助李師師離
開臨安,已經是自己能做到的極限了。

  兩人穿過竹徑通幽,眼前忽然一片燈火通明。前面的心月台是臨安人平常賞
月的所在,此時燃燈舉火,卻是幾名少年在台下宴飲。

  李師師厭惡地皺了皺眉頭,正要轉身離開,一名少年卻叫了起來,「這不是
李寅臣的女兒嗎?」

  「可不是嘛!昨天才在雷峰塔見過的!竟然跟著個男的半夜遊湖,老大這下
慘了,還沒進門就戴了綠帽子。」

  「老大昨天怎麼心軟了?竟然把這個雛給放走了。兄弟們!不如咱們今天把
這小妞帶回去,讓老大快活快活!」

  一群惡少轟然叫好,李師師心下惱怒,玉臉微微發白,程宗揚沒興趣和這些
小屁孩瞎折騰,拉了拉她的衣袖,李師師卻凝立不動。

  程宗揚有些想咬牙,和這些小屁孩撞見是偶然,這丫頭不肯走,卻是用這個
機會讓自己出面了。如果是小紫,肯定嬌笑一聲,跑得無影無蹤,等他們打完再
來收拾殘局,把便宜撿回家。自己也能這麼做,就是良心上有點過不去。果然良
心才是自己最大的敵人。

  為首的少年趾高氣昂地走過來,先挑起拇指點著自己的鼻子道:「我叔叔是
護國節度使,檢校太傅,開府儀同三司梁師成!」

  程宗揚笑嘻嘻上前一步,看著像是打躬作揖地要去扶他,卻陰損地一腳踩住
他的腳背,梁公子剛要邁步,就一頭栽到李師師面前,「哇」地啃了口泥。

  程宗揚也不扶他,只笑呵呵看著,不鹹不淡地說道:「梁少爺小心。天涼,
泥吃多了容易胃寒。」

  後面的惡少都跳了起來,一邊罵著髒話,一邊吆喝手下的惡僕收拾這不開眼
的傢伙。

  程宗揚瞧準高衙內不在其中,這個梁師成也不知道是哪門子的節度使,自己
聽著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來,估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也用不著客氣。

  程宗揚俯身拖著那位梁公子的衣領,把他拽起來,順手給了他一個耳光。

  梁公子當場就被打懵了,呆瞪著眼,沾滿泥土的口鼻喘著粗氣。

  程宗揚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手,「喲,一眨眼工夫,梁少爺可就發福了?這臉
怎麼變這麼大了?」

  李師師雖在羞怒之中,也被眼前這一幕逗得一笑。接著她目光又露出一絲欣
賞的神色,沒想到這個年輕商人真的會動手。梁師成的名字程宗揚不知道,她卻
是聽過的,賈師憲是宋國最大的權臣,梁師成則是最受宋主信任的寵臣。莫說臨
安的平民,就是朝中的高官也沒有幾個敢去招惹他的。這個姓程的晴州商人卻說
打就打,這份膽氣著實令人佩服。

  梁公子半邊臉皮紫漲著腫起來,那幫惡少暴跳如雷,「反了!反了!快把這
廝給我抓起來!」

  一群惡僕蜂湧而上,叫囂著拿出棍棒上來廝殺。秦檜、敖潤和青面獸一直遠
遠跟在後面,這邊鬧得天翻地覆,秦檜一副意態從容,絲毫沒把那些惡僕放在眼
裡,敖潤也樂呵呵抱著膀子在後邊看笑話,憑自家公子的身手,這點惡僕還真不
夠瞧的,公子正在英雄救美,老敖硬上去搶了公子的風頭,那也太不開眼了。

  但不開眼的也有,兩個人抱著肩膀看熱鬧,第三個卻按捺不住。青面獸一看
到有人敢跟給自己羊吃的主人炸翅,頓時激起凶性,一步跨過來,摘下背後的棍
棒。

  青面獸用的是丈二長槍,但在城中不好背著凶器招搖過市,程宗揚讓他把槍
頭擰了,充作棍棒。這會兒他兩手一抖,槍桿如同蛟龍出水,將兩名惡僕打得旋
轉著跌開,然後挑在一名家丁胯下,將他挑得飛過岸邊側的柳樹,「噗通」一聲
栽進湖裡。

  在荊溪程宗揚已經見識過青面獸的手段,獸蠻人一向是以力取勝,大刀大斧
大槌大盾用得多,這傢伙卻有一手不俗的槍法,不知道是從哪兒學的。青面獸在
選鋒營幹過,一出手全是殺人的功夫。如果不是少了槍頭,只這一招,那些惡僕
就至少要丟下三具屍體。

  眼看鬥不過這青面獠牙的獸蠻大漢,那些惡少忽哨一聲,後面幾名家丁拿出
刀劍,拼著又被打倒兩人,一陣亂砍,將那獸蠻漢子的槍桿砍去數尺。

  雙方正打得熱鬧,忽然梁公子用變調的聲音慘叫道:「停--」惡僕們停住
手,只見那個年輕人拿出一柄匕首貼在梁公子臉上,臉上雖然帶笑,眼中卻透出
視人命如草芥的狠勁。

  眾惡僕與他目光一觸,心頭頓時升起一陣寒意,臨安城有的是不要命的地痞
破落戶,但這年輕人的眼神一看就是殺過人的,只怕還不止一個,那些惡僕心頭
發緊,再沒有一個敢動。

  程宗揚慢條斯理地刮去梁公子面上的短髭,然後拍了拍他的臉頰,「大伙瞧
瞧,梁少爺這鬍子刮乾淨是不是俊俏多了?」

  梁公子牙關「格格」作響,有心放幾句狠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程宗揚臉一板,抬腳把他踢開,「滾!一群雜碎,我見你們一次打一次!」

  梁公子捂著臉跌跌撞撞跑進人群,他還覺得不放心,一直逃到船上才驚魂甫
定,叫道:「快走!快走!」

  那些惡少也被嚇住了,慌忙解開停在岸旁的船隻,一個個逃命似的離開小瀛
州。

  程宗揚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師師小姐,我們接著賞月吧。」

  李師師目光又是驚訝又是欣喜,看著他伸來的手掌,猶豫了一下,然後把手
放在他掌心。

  李師師的手掌柔滑之極,纖軟得彷彿花瓣。程宗揚心頭一蕩,握著李師師柔
荑的手掌又緊了幾分。

  湖上忽然傳來一陣大罵,離岸十餘丈,那群惡少又添了幾分底氣,打不過我
罵死你!

  梁公子破口罵道:「小賤人!敢在臨安和我們十三太保作對!活膩了!」

  程宗揚道:「別理他們,就當是幾隻癩蛤蟆在叫。」

  李師師嫣然一笑,嬌靨露出一個令天際明月也為之失色的動人笑容,握緊他
的手掌。

  握著小美人的纖手,程宗揚不由大暈其浪,那幾名惡少可都紅了眼,梁公子
捂著臉跳腳道:「小賤人,天生的淫材兒!裝什麼正經呢!告訴你!你娘那個老
騷貨早就被我們老大上了!你還要叫我一聲干叔叔呢!」

  李師師身子一僵,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梁公子像打了勝仗一樣得意地說道:「你娘還是什麼女俠呢,為那點貨求我
們老大床上,只要能饒過你爹那個破鏢局,做什麼都行!送上門的浪貨,不弄白
不弄!我們老大當場就把你娘給辦了!從頭到腳搞了個快活!」

  「老敖!」

  「有!」

  敖潤猿臂一展,拉開鐵弓,「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從梁公子頭上飛過,將
他的金冠射得粉碎。接著敖潤搭上長箭,豹子一樣瞄向他的咽喉。

  梁公子嘴巴哆嗦幾下,然後白眼一翻,倒在船上。

  程宗揚面沉如水地拉起李師師,「走!」

  李師師坐在車上,神情間呆呆的,明眸一片灰色。直到馬車馳入城門,行駛
在青石板路上,她才「哇」的一聲痛哭出來。

  李師師伏在程宗揚肩上,哭得肝腸寸斷。程宗揚連安慰的話都找不出,只好
輕拍她的香肩,聊作安慰,一邊暗暗希望這段路越長越好。

  可惜再長的路也有終點。午夜時分,馬車在懷遠坊一處巷口停下。

  程宗揚道:「司營巷--是這裡嗎?」

  李師師點了點頭,她已經拭去淚痕,眼圈卻還微微發紅。她沒有再說什麼,
向程宗揚施了一禮,便下了馬車。

  司營巷裡都是臨街的兩層小樓,雖然不及城中達官貴人的豪宅華墅,但也看
得出是殷實人家。

  李師師敲敲一處宅子的房門,一名老僕開門請她進去。程宗揚歎了口氣,這
個小美人兒雖然夠聰慧,有心計,但在命運的蛛網上,仍然是一隻脆弱的蝴蝶。
儘管有當上總鏢頭的父親,有一個了不起的師門,仍然無法擺脫命運的捉弄,可
以想像她即將遭受的羞辱,到那時,即使光明觀堂想去維護宗門起碼的體面,這
個少女也未必肯回頭。成為一代青樓名妓,也許已經是她最好的歸宿。

  不過現在有自己的出現,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走向宿命的青樓。

  程宗揚敲了敲車轅,正準備吩咐敖潤離開,忽然眼角瞥到了一個人影。他怔
了一下,接著頸後的汗毛猛然豎起。

  一個藥婆打扮的女子悄悄推開門,從李師師剛進去的宅中出來。夜色已深,
她又專挑著簷下的暗處,貼牆行走,行跡隱秘。出了巷口,一輛馬車突然從背後
馳來,藥婆往路旁讓了讓,一邊暗自戒備。

  車門忽然打開,裡面伸出一隻手,勾了勾手指。藥婆愕然之下,接著面露欣
喜,毫不猶豫地登上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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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o01425

LV:6 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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