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六朝雲龍吟 作者:弄玉,龍璇 (18禁)(連載中)

 
pao01425 2013-5-4 17:19: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8 2576768
louis8246 發表於 2013-8-10 01:11
第一章
宋軍大敗,自江州撤兵還被星月湖搶走輜重;主戰的賈師憲眼看將要失勢倒臺,因籌辦錢莊而遭人歸於“賈党”的程宗揚亦是風雨飄搖。
  秦檜借著認識“嫩草”王氏的機會提出依靠“王党”王宰相之路,程宗揚卻深深瞭解到,在宋國唯有不變的權勢才是安身立命之基,他真正該依附的是皇宮大殿上的宋主!慶祝星月湖大勝的晚宴之後,程宗揚酒酣耳熱、酣睡未醒時,一道矯捷身影闖入水榭,意欲殺人奪物──自大孚靈鷲寺袈裟上謄來的文字!


第一章
  夜黑如墨,一道閃電從天而降,耀眼的白光撕裂天空,映出大雨中一個孤獨的人影。
  劉宜孫握緊腰刀,黃豆大的雨點砸在鐵甲上,濺出一團細濛濛的水霧。狂風夾著暴雨卷過平原,猶如萬馬奔騰,更增添了夜雨的威勢,但劉宜孫知道,這會兒不是深夜,短短半個時辰之前,這裡還是紅日當空的白晝。接著狂風四起,烏雲蔽日,幾乎一瞬間就完成了晝夜的轉換。
  似乎整個春天的雨水都集中在這短短的時間和空間裡,潑水般澆在身上。劉宜孫沒有動,在他身後,還有一個軍的手下。他們每個人都在徒勞地等待,等待撤退的命令,或者敵寇的出現。
  “春雨貴如油啊。”張亢道。他連甲都沒掛,只披了件蓑衣,戴了頂斗笠,神態輕鬆自若。
  劉宜孫手掌略微鬆開一些,勉強笑道:“你倒是輕鬆,還惦記著春耕。”
  張亢扶了扶斗笠,“都已經撤軍了,為什麼不輕鬆?”
  劉宜孫胸口起伏片刻,咬牙道:“我們是斷後的!我手裡說是一個軍,五個指揮的兵力,實員只有六成,不足一千五百人!這還是捧日軍左廂最完整的一個軍!城中的賊寇有多少?單是星月湖大營的餘孽就不下一千五!虎翼軍撤了,靜塞軍撤了,龍衛軍也撤了!十幾萬人馬沒有一個人願意在這鬼地方再多呆一天!可你卻偏偏在夏帥面前搶著斷後!張兄,真不用搶!斷後的事沒有一個會和你爭的。”
  面對劉宜孫的怒火,張亢神色淡然,摸著臉頰道:“斷後的軍功莫非將軍不想要麼?”
  “不想!”劉宜孫指著身後空蕩蕩的金明寨大營,壓抑著怒火道:“我手下的兒郎也沒有一個想要的!我們只想活著回去!只要和右廂軍一起早走一天,我們也不用被這場大雨困在這裡!”
  “捧日右廂軍?他們還帶著輜重呢,”張亢歎了口氣,“我可沒那個力氣推著大車去爬烈山。”
  “性命呢?”劉宜孫壓低聲音道:“難道你覺得自己能擋住敵寇的進攻?他們只要一個衝鋒就能把我們打垮!有寨牆也擋不住!”
  張亢放下手,失望地說道:“原來將軍也是怕死之人。”
  “我不怕死!”劉宜孫被激怒了,咆哮道:“我只是不想白白送死!我有手下一千多兒郎要照顧!我還要報仇!”
  “如此我們才要斷後!”一道閃電掠過,映出張亢眼中鋒銳的光芒,“帶著輜重你能跑得掉嗎?拋下輜重私自逃亡,你不怕斬首嗎?”
  張亢指著暴雨中的江州城,“你我都知道我們這支殘軍不堪一擊,他們不知道嗎?擊潰我們這支殘軍對他們有什麼好處?難道他們需要斬首的軍功?將軍錯矣!他們要的只有一樣:輜重和物資!”
  “最危險的不是我們,而是帶著輜重提前撤退的捧日右廂軍!看到這場暴雨了嗎?這就是他們出擊的信號。此刻還是午時,卻天黑如墨,哪裡有這般遮天蔽日的暴雨?江州周圍都是平原,如今是春季,泥土解凍,他們再施術下這場雨,道路泥濘得連馬都過不去!”
  “如果這場雨早下一天,我張亢立刻逃之夭夭——你不想白白送死,難道我想死?這場雨如今才下,說明賊寇已經繞過我們,追趕上了帶著輜重的捧日右廂軍!”
  劉宜孫驚呆一樣看著他。張亢道:“所有帶不走的器械都留在營中,為了避免驚動賊寇,軍令要我們撤退時一把火燒掉。現在雨下這麼大,燒什麼都來不及了。這夥賊寇算得真是周密,一場雨至少留下了大半輜重,還困住了周圍數十裡的所有軍隊,逃,逃不得。救,救不得。好算計!”
  “賊寇已經繞過我們?”劉宜孫有些不相信地說:“可是這麼大的雨……”
  “他們難道不會先趕到地方再降雨?況且他們有什麼雨中行軍的法子也未可知。”張亢道:“前有堅城,後有賊寇,我們只剩下一條路了。”
  前後都有強敵,再加上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別說無路可走,便是有路,軍士們離開營房,只怕走不了數裡就會失散大半。劉宜孫道:“哪裡還有路?”
  “大江。”張亢道:“營裡現在別的沒有,就是木料有的是。我已經讓人紮了五十條木排,幸好缺員多,有這些木排已經綽綽有餘了。”
  劉宜孫嚇了一跳,“你要過江?那邊可是寧州!”
  “過江是找死。”張亢道:“我們順江而下。”
  劉宜孫已經說不出話來,撤軍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向西,翻越烈山。順江而下,只會離宋國越來越遠。
  “往下游一日的水路便是昭南。”張亢道:“這一路順水行舟,兩日可達昆吾,自昆吾上岸,向西三日到達荊溪,折而向北,再有三天我們就能到筠州。”
  “筠州!”劉宜孫當然知道這座位于宋國最西部的州城。
  張亢點了點頭,“別忘了,我往昭南去過。”
  一個多月前,張亢帶著一個都的軍士潛入昭南劫掠,究竟搶到手多少錢財,連劉宜孫都不知道,但他留給自己的一份,已經足夠豐厚。
  劉宜孫怔了半晌,然後道:“路上一共需要九天時間,其中八天都在昭南境內。我們可不是一兩個人,而是一整支軍隊,何況你又去過——難道還能在昭南招搖過市?”
  “所以要換裝。不能用大宋的旗號。”
  “你搶了昭南的軍庫?”一股狂風卷過,劉宜孫猛地灌了一口的雨,咳了幾聲才道:“我們就是扮作昭南軍,便能瞞過昭南人嗎?”
  張亢看了他一眼,吐出兩個字,“漢軍。”
  在劉宜孫震驚的目光下,張亢用刀鞘在雨地上劃了一道:“眾人都知道大江下游是昭南,卻常常忘了大江入海處的合浦郡,是漢國的土地。”他在代表大江的線條末端點了點,“郡中常駐數千漢軍。”
  劉宜孫想了起來,當年漢武帝稱霸六朝,為表示自己一統天下,在東南西北四地分別設郡駐軍,漢軍兵甲所至,最南端的便是合浦郡。
  “我在昭南遇上了漢軍。”張亢低聲道:“合浦郡守趙佗久居南方,聽說我宋軍討伐天子欽定的逆犯嶽鵬舉餘孽,有意出兵爭一份功勞,好返回京師洛陽。如今漢使多半已經到了臨安,只要陛下點頭,合浦郡的漢軍用不了幾日便會逆流北上,與我軍匯合于江州城下。”
  劉宜孫聽得心驚肉跳。武臣以私人身份結交外將倒也罷了,私下合謀軍事,無論哪一朝都是重罪,輕則殺頭,重則滅族,連夏用和都不敢做的事,張亢居然做了。他知道張亢膽子很大,卻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膽大包天。
  張亢抖了抖蓑衣,“如今陛下已經下詔撤軍,趙郡守只有再等待其他立功的機會。但按照當年的盟約,漢軍有六朝通行的特權,只要換上漢軍的衣甲旗號,咱們就能平平安安返回筠州。”張亢肉痛地咧咧嘴,“一千五百套,全是漢軍打下來的舊軍服也夠我出血的。”
  劉宜孫最後努力道:“我們是斷後,如果擅離職守,即使能回到筠州,也是死罪。”
  張亢扭頭望著身後的雨幕,然後道:“勝負已分,今晚這一戰,必然是我大宋數十年來最大的一次潰敗,如果按軍法論處,該斬首者成百上千。我們若能從群寇間全師而還,朝廷高興還來不及。”
  張亢沒有再說下去,兩人凝視良久,劉宜孫猛地摘下頭盔,用力抖去上面的雨水,咬牙道:“雨快停了。這會兒再不走,便不用走了!”
  ※※※※※※※※※※※※※※※
  烈山以西的平原上,一長列看不到首尾的軍隊正在暴雨中艱難地跋涉著。烏雲初起時點燃的火把此時早已被大雨澆滅,軍士們只能披著濕漉漉的衣甲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不時劃破天際的閃電映出他們被疲憊和恐懼舔幹活力的面孔。
  春雨還帶著冬季的寒意,進了水的袖口不多時就將手腕凍得麻木。石元孫握著馬鞭,心底的寒意卻比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更甚。
  金明寨距離烈山一百餘裡,按標準是兩日的路程。但石元孫為了儘早與中軍匯合,昨晚只讓軍士們休息了兩個時辰。捧日右廂軍帶著大量輜重,本來就行走不易,但軍士們都恨不能早些離開江州,人人爭先,誰知會遇上這場暴雨。
  被無數人馬踐踏過的道路像泥潭一樣泥濘不堪,一腳踏下,泥淖幾乎沒過小腿。泥中丟滿了各種各樣的戰靴,但沒有一名軍士停下來撿一雙。因為好不容易換上的鞋子,走不了幾步就會被吸盤一樣的泥路粘掉,如果沒有被粘掉,那就意味著你要帶著一雙沾著滿泥漿的鞋子前進,每一隻都仿佛有數百斤重。
  推著大車的軍士早已經疲不能興,連喊號子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埋著頭,拚命推動比平常重上數十倍的大車。忽然車輪一滑,一輛大車陷進一個尺許深的泥坑中,載滿兵甲的車輛傾斜過來,擋住了前進的隊伍。
  兩名騎兵拖泥帶水地打馬奔來,搖著濕透的令旗喝道:“將軍有令!今日必須趕至烈山營地!沿途不得歇息!妄自停留者!杖!遲疑不進者!斬!阻塞道路者!斬!”
  泥水濺在身上,軍士們甚至沒有露出憤怒的目光,只木然卸下車上的衣甲,扔到泥漿中,將大車掀翻到一邊。
  自從接到撤軍的詔令後,宋軍就因為如何撤軍爆發過數次爭吵。最後帶傷參加會議的翁應龍在夏用和的支持下,力排眾議,決定先撤走在江州城下幾近打殘的虎翼、歸聖、靜塞諸軍。
  對於一支士氣低落的疲兵來說,撤退的風險甚至還高於兩軍交戰。為了防止被城中的賊寇發覺追擊,宋軍的撤退措施極為隱秘,大量物資都留到了最後,由人員相對完整的捧日右廂軍負責押運。斷後的任務,則交給了主動站出來的劉宜孫軍。
  張亢的猜測並不完全準確,事實上,斷後的除了他們的龍衛左廂第十軍,還有一支軍隊:秦翰的選鋒營。
  選鋒營連日苦戰,損失並不比其他友軍小,為了保證這支全騎軍的機動性,夏用和幾乎調集了軍中所有還能夠抽調的馬匹,以至於押運輜重的捧日右廂軍連拉車的挽馬都湊不夠。
  宋軍在撤退中潰敗已經不是第一次,除了毛遂自薦的劉宜孫,唯一能與賊寇正面對敵的選鋒營,夏用和還不惜人力物力,在烈山腳下築了一座小城,留下捧日左廂軍的王信和種世衡兩軍負責接應。如果賊寇真敢棄城而出,遠赴百里截殺捧日軍,宋軍一個反撲,在平原與烈山交界處與敵寇形成決戰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一場暴雨打亂了宋軍所有的部署。本來預計下午就能趕到烈山的捧日右廂軍,因為這場意料之外的暴雨,行進速度陡然降至穀底,此刻已經過了午時,距離目的地仍遙遙無期。
  選鋒營即使再精銳,也不可能在這種暴風雨天氣及時馳援。同樣,王信與種世衡兩軍也不可能冒雨出城,去接應天知道在哪兒的捧日右廂軍。
  眼下最好的選擇應該是就地紮營,但石元孫寧願冒著軍隊嘩變的危險,也不敢稍作停留——如果敵寇在此時出現,根本用不著交戰,只要?喊兩聲,整個捧日右廂軍就會立刻潰散。
  神宵宗!石元孫心裡恨恨罵了一聲。
  自從王哲一劍叩石,逼迫宋國停止追究武穆王餘黨。宋國朝廷明面上沒說什麼,暗中卻著力扶植神霄宗,僅仙師的稱號就先後封了三位。結果江州城下連番較量,神霄宗派來的法師張如晦被賊寇的術者完全壓制,沒有占到半點便宜。數日前法陣被破,神霄宗更是一蹶不振。等接到撤軍的詔書,神霄宗只向翁應龍通稟一聲,便即撤離。若有神霄宗的法師在,自己也不至於這麼狼狽——可恨這些法師一個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錢財耗費了多,卻未見半點功勞。
  石元孫用力抽了坐騎一鞭,馬蹄帶著厚厚的泥漿,在泥濘中艱難前行。雖然明知道城中的賊寇同樣損失慘重,不可能有餘力出城野戰,但自從踏上撤軍的路程,石元孫就隱隱不安,畢竟那是星月湖大營的悍匪……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打亂了石元孫的行軍計畫,焦急之餘,他心下卻暗暗有些慶倖。雨下到這步田地,整個江州平原都成了爛泥塘,那些賊寇再兇悍,終究也是活人,不可能生出翅膀飛過來。軍士們淋了這場雨,少不得要病倒一半。但只要能趕到烈山腳下,這條性命便算是保住了。
  石元孫左思右想,腦中沒有片刻安;突然,身後傳來一聲號角。
  這種充滿蕭殺意味的號角聲,這幾個月來宋軍上下已經聽過無數次,此時聽聞,幾乎所有人都回頭望去,瞳孔恐懼地收緊,連石元孫也不例外。
  那號聲來得極快,初起還在裡許之外,不過一個呼吸,就逼近到百余步的距離,仿佛在暴雨中禦風而行。
  石元孫用變調的聲音大喝道:“結陣!”
  為了行路方便,軍士們都把軍械放到輜重車上,這時亂紛紛過去撿拾,一時間哪裡還能展開陣型?
  慌亂中,一個剽悍的身影撕開雨幕,直闖過來。那人精赤上身,淡金色的皮膚猶如一尊鎦金銅佛,口中橫咬著一柄長刀,正是雷霆刀臧修。隊尾一名掉隊的宋軍躲閃不及,被臧修一撞,立刻橫飛而起。
  臧修不理不顧,身體微微前傾,風馳電掣般朝宋軍大隊襲來,連馬蹄都能陷住的泥淖似乎沒有對他造成半點滯礙。
  石元孫勒住韁繩的手掌都在顫抖,這時他才看清那人腳上踏著兩塊古怪的板子,板身一掌寬,兩端上翹,仿佛兩條小舟。他手中持著一對細竹竿,用來操控前進,雖然滿地泥濘,他卻像是踏著兩條小船,來去如風。
  臧修把細杆收到背後,一把摘下雷霆戰刀。霹靂般的雷霆震響中,他宛如一柄戰斧,狠狠劈進宋軍還未成形的戰陣之間。
  越來越多的身影從雨中出現,比起倚仗金鐘罩護體的臧修,他們身上多了一件防雨的斗篷,其他裝備一模一樣,都配備有在泥上滑行的木板和竹杖。
  石元孫驚恐地發現,即使在這種長途奔襲的追擊戰中,這些賊寇依然保持著完整的隊形和犀利的戰術。他們沒有利用可以滑行的木板,靠速度和靈活性拉開距離與己方周旋,而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破陣對攻。
  以臧修為首,星月湖軍士一個接一個闖進他破開的縫隙中,無論是宋軍奮力揮出的刀槍,還是軍士們倉促拋出的拒馬,都無法阻擋他們鋒芒。那些兇悍的匪寇就像一柄快刀,在宋軍隊伍間越進越深。
  石元孫機靈靈打了個冷戰,等他清醒過來,立刻一扯斗篷掩住頭臉,伏在鞍上,打馬狂奔。
  撤退途中遭遇暴雨,宋軍士氣已跌至穀底,眼見主將被雨水淋濕的大纛晃了晃,然後轟然倒下,宋軍呆了片刻,隨即潰散。
  沒有人再去理會車上的輜重,載滿物資的大車被拋到路邊,宋國朝廷費盡力氣運來的糧草扔到泥中,耗費重金打造的兵器戰甲委棄滿地,捧日軍鑲著華麗豹尾的大纛倒在泥漿中,被慌不擇路的軍士踐踏而過。
  宋軍的隊伍就像一條長長的蜈蚣?那間解體,每一個部分都爭先恐後地朝四面八方逃散。軍士們拋下輜重,扔掉刀槍,脫下衣甲,爭相逃亡。一邊跑一邊發出慘叫,仿佛數月來壓抑的恐懼都在這一刻迸發出來。
  吳三桂、吳戰威、易彪踏著滑板,肩並肩地滑過泥地,他們三個在城中練了幾日,雖然不及星月湖大營的軍士嫺熟,好歹功底紮實,一路過來只摔了幾跤,比起在泥濘中連滾帶爬的宋軍可強得太多了。
  “老桂運氣夠好,”吳戰威道:“一回來就趕上打仗!”
  吳三桂悻悻道:“可惜我去了趟建康,硬仗都讓你們打完了。”
  易彪回頭看了一眼,“能跟上來的還不到三成,這些傢夥平常看著也人五人六的,拉出來一練,可比星月湖的爺兒們差了一大截。”
  三人奉命組建一團的直屬營,他們從城中挑選了一百多名傭兵,又招募了一些精壯,好不容易湊夠定額的三百人。按照程宗揚多打硬仗的命令,這支新軍每每沖在最前,經過漫長的圍城戰,已經差不多淘汰了一遍。用一般軍隊的標準衡量,這支血戰出來殺氣十足的新軍已經是不折不扣的精銳,但比起星月湖大營的強悍還是遠遠不及。
  吳三桂看著星月湖軍士在前衝殺的雄姿,不禁興起,一把摘下長矛,“我去衝殺一番!亮亮咱們直屬營的招牌!”
  吳戰威雖然也看得手癢,卻惦記著孟非卿吩咐,搖頭道:“不成!孟上校吩咐過,這一仗幹的是搶錢搶糧的勾當,把宋軍趕走就是了,兄弟們還要留著命去水香樓熱鬧呢。”
  吳三桂笑道:“大哥說的是。這會兒跟上來的有百十號人,這一仗怎麼打,我聽大哥的。”
  吳戰威嘿嘿一樂,“得了吧,咱們仨裡面,打仗就數你和彪子在行。你們倆商量,我聽著。”
  “成!”吳三桂也不推讓,指著宋軍道:“宋軍三千餘人,隊伍拉出近三裡地,根本就不是打仗的架勢。眼下星月湖的爺兒們一上,主將就逃了,剩下的宋軍肯定有多快跑多快。讓我說呢,咱們這一百多人從中間插過去,把宋軍一截兩段。老臧他們在後,咱們在中間,兩頭一攔,咱們一團就直接把宋軍的後半截包了餃子。孟上校的二團比咱們走得更早,這會兒多半在前面守著,前半截就歸他們。”
  易彪道:“還有侯中校的三團,他們在兩翼警戒。按匡仙長當初說的,這場雨最多下一個半時辰,一會兒就停,如果他們被選鋒營纏住就麻煩了。”
  “雨停了,地還沒幹,只要手腳麻利點兒,選鋒營連咱們的泥都吃不上。”
  說著吳三桂用手肘拱了拱易彪,“彪子,你那個相好呢?”
  易彪臉上一紅,“別亂說——人家是個寡婦……”
  吳戰威道:“寡婦怎麼了?只要能生會養就成!我說彪子,這一仗打完,咱們跟程頭兒說一聲,把你和鸝兒的喜事辦了,然後再納個妾!”
  易彪低下頭,半晌道:“我要去白夷看看我哥。”
  吳戰威和吳三桂一同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知道你有家有口,虎哥肯定也高興。行了!人也到的差不多了,幹活兒!”
  三人略停片刻,整頓了部屬,然後朝宋軍潰散的隊伍正中衝殺過去。
  易彪一邊滑行,一邊拿起頸中的號角,用力吹響。他的號角聲與星月湖大營的肅殺又有不同,號聲蒼涼悲壯。不多時,後方傳來一聲相同的號角聲,遠遠應合。易彪等人放下心來,各自拿出兵刃,吼道:“殺!”
  幾名宋軍拉住一輛大車的馱馬,試圖割斷韁繩,借助馬力逃跑。忽然車身一沉,一條大漢躍到車上,他光著膀子,頸背生著黃黑相間的斑紋,就像一頭直立的猛虎,雙目凶光畢露。
  那大漢猙獰地張開大口,發出一聲虎嘯般的狂吼。四匹健馬頓時四蹄發軟,臥倒在地。離他最近的一名軍士被他猛獸般的氣勢震懾,兩眼翻白,生生嚇暈過去。其他幾名軍士被駭得倒退幾步,接著發了聲喊,轉身不要命地四散逃開。
  武二郎雙手叉腰,一腳跺著滿車的輜重,吼道:“敢搶二爺的東西!孫子!活膩了吧!”
  月霜踩著滑板風一樣從他車邊掠過,黑色的斗篷長長披在肩後,秋少君一手按著粘在臉上的鬍鬚,兩隻滑板早不知甩到哪兒去,他這會兒施出太乙真宗的輕功,速度比起月霜的滑板竟然也慢不了多少。
  武二立在車上雄視四方,威風十足,可惜他虎威過盛,宋軍不是嚇暈過去,就是四散逃命,連半個湊趣的都沒有,不免有些無味。眼見秋少君過來,他眼一瞪,“臭小子,傻樂什麼呢?”
  秋少君翻了個白眼,按著鬍子道:“讓你天天跟在別人馬屁股後面吃灰,突然有一天不用吃了,難道你不樂嗎?”
  “我呸!”武二郎啐了一口,“臭小子,男人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你個非人類的凶徒!人渣!暴力狂!”秋少君還了句嘴,然後叫道:“月姑娘!等等我啊!”
  孟非卿曾對程宗揚說過,世上沒有不敗的武將,一名好的將領,不僅僅要能打勝仗,更重要的是會打敗仗。只有善打敗仗,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實力。有些將領號稱百戰百勝,一次戰敗就永世不得翻身,有些將領卻是屢敗屢戰,無論敗多少次,都能東山再起。
  眼前這一戰,將宋軍不善打敗仗的弱點暴露無遺,主將當先逃躥,餘下的軍士再沒有作戰的勇氣。捧日右廂軍早已殘破的指揮體系根本無法組織起一次有效的抵抗,從武將到士卒,每個人都在爭先恐後的逃命。
louis8246 發表於 2013-8-10 01:12

第二章
  戰事之初,星月湖大營集中了營內所有法師,佔據天時,同時投入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只放了三個營留守江州。程宗揚所屬的一團,由臧修和吳戰威分別帶領一營和直屬營參戰。二團由郭盛和月霜各帶一個營,侯玄則親自帶領三團的兩個營在戰場之外戒備。
  相比於星月湖大營佈置的周密,宋軍在暴雨中喪失了所有的鬥志。雙方略一接觸,便毫不意外地全軍雪崩,甚至連一次像樣的反擊都沒有組織起來。隨著郭盛帶領的二團直屬營和一支黑衣軍同時出現在宋軍前方,戰局已經無法扭轉。唯一的問題就是這千餘名賊寇如何把數百輛裝滿輜重的車輛拖走。
  就在這時,暴雨中傳來一陣低沉的咆哮聲,逃奔的宋軍驚恐地發現,一排堡壘般的黑影出現在戰場上,而且還在以不遜於戰馬的速度向前移動。
  遠古巨獸般的猛?象陸續抵達戰場,它們彎曲的長牙彎刀般向前伸出,長鼻昂起,巨大的頭顱宛如岩石。它們頭顱後方與背部相接處有一個明顯的凹陷,來自荊溪的女馭手坐在上面,頭頂撐著亭子般的紙傘,宛如持戟的女武神。
  暴雨止歇,陽光穿透烏雲,灑在戰場上。潰散的宋軍已經無影無蹤,只留下遍地的甲胄、兵器、鞋子、軍旗,還有數百輛盛滿輜重的大車。擊潰宋軍容易,運走這些物資卻成了麻煩——並不是運力不足,有荊溪人猛?戰隊在,打掃戰場的任務變得輕鬆而迅速——而是武二爺有話要說。
  “這是我的!”武二郎一樣一樣指著,“我的!我的!我的……”然後他大手一揮,“這些全都運到二爺房裡去!”
  吳戰威咧了咧嘴,武二這廝也真夠不要臉的,一揮手就要了一半的戰利品。
  易彪沒有在意二爺搶東西的可憎嘴臉,他擦淨臉上的泥點,然後摘下頸中的號角,雙手捧起,朗聲道:“多謝荊溪的朋友援手。”
  跨在猛?背上的荊溪女子微微一笑,拍了拍生著長毛的猛?背,猛?揚起長鼻,用人手一樣靈巧的動作夾住號角,遞到主人手中。
  吳戰威與吳三桂在後面擠眉弄眼,吳戰威小聲道:“彪子行啊,在建康有鸝兒,在江州又勾搭上一個,還沒辦事呢,妻妾都有了。”
  “要不你也納一個?”吳三桂道:“我看嫂子也是個心寬的人,想來不會呷這種飛醋。”
  “打住!這話可千萬別讓翠煙聽見!”
  吳三桂揶揄道:“看不出吳大哥還是個怕老婆的。”
  “胡說!她有身子,我是讓著她!”吳戰威趕緊轉開話題,“咦?那邊那位兄弟,看著有點面熟啊,侯爺的人?”
  吳三桂打眼一看,叫道:“老石!”說著過去摟住那名黑衣人首領的肩,朝他胸口擂了一拳,熟絡地聊了起來。
  月霜沒有理睬武二郎劃的圈子,冷著臉道:“所有繳獲一律入庫。運走!”
  “誰敢動!”武二郎叫道:“親兄弟還明算帳呢!二爺占的有股份!這一半都是我的!”
  “無賴!”秋少君怒喝一聲,然後一臉無辜地指指月霜,“我是替月姑娘說的。”
  “臭小子!再說聲試試!”武二郎吼道:“瞧二爺不打扁你的嘴!”
  “他說的沒錯!”月霜氣得玉臉發白,厲聲道:“你就是個無賴!”
  “嘿!你這丫頭——”武二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剛才與吳三桂寒暄的那名黑衣人首領過來施了一禮,用公事公辦的口氣道:“我家侯爺說了,這次近衛隊出兵,我們侯爺只要四成。待我們清點之後,剩下六成歸你們所有。”
  蕭遙逸也一同跟來,其他人身上滿是泥汙,他卻是華服簇新,別說泥點,身上連一個雨點都沒有——全靠了那張俊臉,小侯爺是坐在猛?背上來的。
  這會兒聽到雙方的叫嚷,蕭遙逸頭一個按捺不住,他一腳踩住車軸,袖子挽到肘上,巴掌拍得大車“梆梆”響,叫道:“欺負人是不是!這個要一半,那個要四成,給我們留一成?”
  “六成。”黑衣人首領道:“我們侯爺只要四成,剩下六成你們怎麼分,不關我的事。便是不給二爺留一文,也是你們的本事。”
  武二郎吼道:“誰敢拿二爺一文錢試試!”
  剛才還並肩作戰的星月湖大營、武二郎和鴆羽殤侯的近衛隊三方吵成一片,讓吳戰威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按說他們也是星月湖大營的人,應該站在蕭少校一邊,可是對面站著要錢不要臉的無賴英雄武二爺,還有隨隨便便就要人命的老毒物的近衛隊,吳戰威和易彪掂掂自己的份量,都覺得眼下還不到仗義的時候。
  武二郎橫眉豎眼,張開大手把生滿胸毛的胸脯拍得山響,“你們滿世界打聽打聽!二爺是不是好欺負的!”
  蕭遙逸吼道:“我們星月湖大營自打跟著嶽帥,只有占別人便宜的份!誰敢占老子的便宜試試!張嘴就是四成、一半!還真敢開牙!”
  黑衣人首領抱著肩道:“蕭刺史,分成的事暫且不說。前些日子有人亂改我們侯爺的旗號,這筆賬是不是該算算了?”
  蕭遙逸拍著大車道:“武二!是不是你幹的!”
  “嘿!二爺不發威,讓你們當病貓了!這麼大的屎盆子都往二爺頭上扣!”
  黑衣人首領抬手將一柄單刀剁到車上,惡狠狠道:“冤有頭!債有主!是爺兒們的就別縮頭當烏龜!”
  蕭遙逸吼道:“有理說理!你憑什麼罵二爺是烏龜!”
  黑衣人首領張口欲罵,被吳三桂拉住,“老石!老石!有話好好說!”
  眾人正吵得不可開交,一個聲音傳來,雖然不高,卻把眾人的吵鬧都壓了下去,“怎麼了?”
  眾人分開一條通道,侯玄跨在戰馬上,像剛睡醒一樣眯著眼,懶洋洋過來。
  蕭遙逸一怔,把吵嚷的事扔到一邊,先問道:“選鋒營呢?”
  “沒見著。”侯玄摘下軍帽,一手扇著風,去著潮氣,帶著一絲無奈的表情道:“你猜我遇到誰了?”
  蕭遙逸皺起眉,“謝幼度?這小子有膽子趕過來打落水狗?不怕把王老頭氣死?”
  “北府兵沒動靜,”侯玄摸了摸脖子,“我是見著蕭侯爺了。”
  蕭遙逸張大嘴巴,“我爹?”
  侯玄歎了口氣,“咱們兄弟還是嫩啊。蕭伯父早兩天就帶人馬過了江,趁著大雨,換了軍服,打出捧日軍的旗號,兵不血刃就把烈山營地搶了個淨光——真是淨光,那些寧州兵把鍋都搶走了。”
  蕭遙逸怔了半晌,“我爹也窮了啊?”
  “靠兩州之地打到現在,不窮才見鬼。”侯玄道:“咱們也快揭不開鍋了,幸好有這批輜重——”“二爺的東西!誰敢動!”
  黑衣人首領道:“侯爺千里來援,只取四成已經很仁義了。”
  侯玄“啪”的把帽子扣上,正要開口,月霜卻冷冰冰說道:“石敬瑭!殤侯的近衛隊說好每次出擊按人拿錢,按著雇傭兵的例子,既然拿過錢,戰利品的分配權就該歸我們所有。”不等石敬瑭辯解,月霜便接著道:“只要把這批輜重運回江州,近衛隊一律拿雙倍的俸,另加一成的戰利品折現。”
  石敬瑭衡量了一下,這樣雖然少了點,可輜重拿到手也要折現,總不能讓侯爺背著去趕路。這些輜重一大半都是軍械,在江州除了星月湖大營,也沒有第二家敢收,算下來也差不了太多。盤算一遍,石敬瑭哼了一聲,算是默認。
  對殤侯的近衛隊作出讓步,月霜轉身面對武二郎,毫不客氣地說道:“這一仗不是盤江程氏那個破公司的生意,你的股份向姓程的要去!”
  武二郎抹了抹胸毛上的雨水,有意無意地亮出手臂上誇張的肌肉,一臉蠻橫地說道:“二爺出了這麼大力氣,你說沒有就沒有!”
  “我們星月湖大營、殤侯的近衛隊,還有荊溪的姊妹們,誰沒有出力?憑什麼你開口就要一半?”
  侯玄翻身下馬,往月霜身後一站,粗聲大氣地說道:“大小姐說得在理!”
  蕭遙逸也湊過來,笑嘻嘻道:“沒錯,就是這個理。”
  武二郎狠啐一口,比出兩根手指,口沫橫飛地說道:“三成!你們一份,殤老頭一份,二爺一份!不多吧!”
  身後傳來一個冷幽幽的聲音,“多。”
  斯明信坐在大車的把手上,用他的翼鉤剔著指甲,頭也不抬地說道。
  另一側,盧景的白眼都快翻成瞎子了,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瞪著武二郎,煞有其事地說道:“讓我說,一成都多。”
  武二郎吼道:“二爺占的有股份!”
  “按股算?好啊。”月霜抬手一指,“參加戰鬥的,每人算一股,我們星月湖大營一千八百股比你的一股怎麼樣?”
  崔茂一手拎著他的混元錘,一手拿著酒壺灌了一口,“有道理。”
  除了坐鎮江州的孟非卿和王韜,星月湖大營天駟、雲驂、幻駒、青騅、玄騏五駿齊聚,後面的臧修、郭盛、魯子印等人也圍過來,抱著肩立在月霜身後,再加上週邊的星月湖軍士,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這些軍士都是身經百戰的壯漢,從頭數到尾都沒有一個善茬,這會兒一個個臉色不善,目露凶光,眼見著只要月霜一聲令下,就是石頭也敢擠出油來。
  武二郎終於急了眼,大吼道:“仗著人多欺負人啊!這些東西誰都別動!我找孟老大評理去!”
  說罷武二郎邁開大步,順手還卷了一副上好的精甲,夾在腋下,頭也不回地朝江州奔去。
  望著武二郎的背影,月霜第一個忍不住笑出來,接著眾人放聲大笑。
  武二爺脾氣雖然死臭,為人又凶又橫又無賴,至少有一點好處:識時務,起碼的眼力價還是有的——這一點就比秋小子強。
  此役過後,烈山以西再沒有成建制的宋軍,壓在眾人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每個人心情都輕鬆起來。
  以一城之力,讓大宋傾國之兵折戟而歸,無論在戰場內外,星月湖大營都以鐵一般的戰績證明瞭自己的實力。從今往後,星月湖大營的戰旗終於能堂堂正正地在陽光下飄揚。
  月霜指著大車道:“這一車輜重算是武二的。他雖然是個臭無賴,這些天也出了不少力氣。剩下的全部運回江州。”
  侯玄雙足一併,挺起胸膛向月霜敬了一禮,高聲道:“是!”
  斯明信、盧景、崔茂、蕭遙逸也各自敬禮,齊聲道:“是!”
  月霜微微一愕,隨即玉臉掠過一抹激動的紅色,她沉著地向眾人點了點頭,然後道:“回師!”
  來自星月湖大營的軍士齊聲應諾,眾人一起動手,迅速將散亂的輜重車輛集中起來,分別系上馱帶,掛在猛?背上。
  ※※※※※※※※※※※※※※※
  當荊溪人的猛?戰隊將載滿輜重的車輛拖回江州時,程宗揚正在為紙鈔的事頭痛。沒有宋國朝廷的支持,小額紙鈔的發行慘不忍睹,整整兩天,程氏錢莊兌換紙鈔的鋪面連鬼影都沒有一個。
  “以紙易金,非是一日之功,家主也不必憂慮。”林清浦勸道。
  程宗揚放下帳簿,笑道:“清浦兄,你比我還小兩歲吧,怎麼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天生的少年老成啊。”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林清浦道:“敝宗所習多涉機密,清浦入門時,各位師長便屢屢教誨。”
  程宗揚站起身,一邊散步一邊好奇地問道:“你們影月宗弟子有從軍的,有從商的,而且都涉及各行機密,那不成了天下最大的情報組織?”
  “若是如此,敝宗早被攻滅多次,哪裡還能延續到現在?”林清浦道:“公子也許不知,上古之時,傳習影月之術者遠非我敝宗一支。但流傳至今日者,唯有敝宗而已。”
  程宗揚笑道:“難道你們有什麼保命的秘訣?”
  “無他,敝宗秘訣唯有八字:專於道術,不涉世務。”林清浦道:“我影月宗弟子一旦出師,便與宗門無關。無論生死榮辱,宗門都不聞不問。留于宗門傳承道統的師長,則絲毫不涉及外務。”
  “等等!”程宗揚急忙道:“你出師了嗎?”
  林清浦一笑,“在下赴筠州之前,剛正式辭別師門。”
  程宗揚恍然道:“原來走南荒的時候你還是學徒啊。”
  “若非靈飛鏡與敝宗關係甚深,清浦也不會以弟子的身份受聘雲氏。”林清浦道:“縱然有此禁令,六朝對敝宗疑忌尚存,諸國朝廷極少任用敝宗門人。”
  “我說呢,這麼方便的法子,宋國怎麼不用來調兵傳令呢?各國朝廷這麼小心,未免有點因噎廢食。”
  “對諸國朝廷是防微杜漸,對我影月宗則是存續之機。”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果然是用不得。如果六朝都用影月宗法師,一旦你們勾起手來,整個天下都成你們的囊中之物了。”
  林清浦的笑容中半是驕傲半是無奈,“正是如此。”
  程宗揚笑道:“聽說今天金明池對外開放,反正沒什麼活可幹,咱們叫上會之、馮大法還有師師姑娘,一起看熱鬧去!”
  ※※※※※※※※※※※※※※※
  若論市面繁華,臨安還在建康之上。禦街兩側各色店鋪鱗次櫛比,滿街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比起同樣商業氣息十足的晴州,臨安則更多了幾分市民色彩,至少街旁各種各樣的雜耍,就是晴州街頭不多見的。
  程宗揚本來想乘車前去,但一看街上浩浩蕩蕩的人流,立刻就打消了主意,老老實實安步當車。
  他穿了一身臨安正時興的寶藍綢衣,打扮成一個半文半商的公子哥兒模樣。
  秦檜、馮源和林清浦都是伴當打扮。後面兩個膀大腰圓的獸蠻武士戴著斗笠,一行人熱熱鬧鬧上街。
  李師師穿著一襲素白的衣衫,鬢側簪了一朵海棠,雖然脂粉不施,卻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番風流韻致,引來不少豔羨的目光。
  禦街兩旁攤鋪雜陳,除了飲食漿餅,水陸百貨,中間還有不少拋丸、吞火、走繩、頂球的藝人,讓市面愈發顯得熱鬧。
  “聽說臨安百姓不分老幼,都會兩手雜耍。”馮源興致勃勃地說道。
  來臨安雖然有些日子,但先是薛延山遇襲,後來又躲在翠微園搞手雷,馮源一直忙裡忙外,還沒有好好逛過臨安的街市,這會兒看得眼花繚亂,只恨兩隻眼睛不夠用。
  林清浦也看得開心,邊走邊道:“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臨安人怎麼喜歡學雜耍呢?”
  馮源大度地說道:“論法術你比我強點兒,論見識,你可就不如我了。學文三年一考,一次取中三百來人,算下來一百年才取中萬把人,這還是整個宋國,臨安一城就不下四十萬戶,都學文連西北風也沒得喝。學武更不行了,自古窮文富武,習武吃的穿的喝的用的,一般人家哪裡拿得起錢?算下來還是學雜耍最經濟。有一門手藝,到哪兒都餓不死,遇上逢年過節,更是賺得盆滿缽滿,運氣好些,幾日時間就把一年的吃穿都掙下來了……”
  馮源說得高興,程宗揚卻在一處攤位前停了下來。那攤位也不甚出奇,只放了只木盆,盆裡養著幾十條紅、黃、黑、白不同顏色的金魚。
  程宗揚回頭道:“這裡有賣金魚的,師師,給你買幾條回去養吧。”
  李師師抿嘴一笑,“你便是想買,人家也不肯賣——這是馴好的魚舞。攤主卻是賣糖的。”
  “跳舞的魚?”程宗揚來了興趣,“跳一個看看!”
  一看生意上門,攤主打起精神,拿著一支小木槌,一邊發出富於韻律的吆喝聲,一邊在木盆邊緣輕輕敲擊。盆裡的金魚聞聲而動,按照顏色分成不同隊型。
  隨著木槌輕擊,一群群小魚或東或西,時分時聚,就像有人驅使一樣靈巧自如。
  程宗揚嘀咕道:這些金魚肚子裡不會裝磁石了吧?
  正看得有趣,攤主忽然一聲吆喝,幾十條金魚同時往水下一鑽,只有魚尾在水上撥動。
  攤主往水裡扔了把東西,等金魚再次露出水面,程宗揚禁不住撫掌叫絕。那攤主扔的卻是一把指甲蓋大小的面具,上面畫著各色人物,有文臣有武將,還有保鏢、仕女、小販……形形色色不一而足。那些金魚鑽出來,每條魚都戴了只小面具,隨著攤頭的敲擊,金魚咬著面具下的環扣,搖頭擺尾地在盆中魚貫遊動,就像勾欄裡唱戲的演員一樣。
  以程宗揚見慣現代娛樂業的目光,也不禁大開眼界,意猶未盡之餘,主動掏腰包遞了一個銀銖過去——除了在外充場面的情況,私下里程宗揚一直堅持自己帶錢付款,說一聲“賞”,自然有隨從拿錢打賞這種事雖然有派頭,但程宗揚下意識地擔心自己做得久了,會真以老爺主子自居。
  李師師這些天也見慣了他私底下的親力親為,不像第一次看到他自己拿碗打飯,甚至還順手給秦檜多盛一碗時那樣驚訝。她接過攤主遞來的糖,先給馮源、秦檜等人分過,才遞給程宗揚。
  程宗揚順勢在她白嫩的指上摸過,挨了一個白眼,才笑嘻嘻嘗了一塊,然後把剩下的遞給金兀術和豹子頭,笑道:“嘗嘗。”
  一個銀銖的糖塊著實不少,金兀術和豹子頭兩人一分,一把倒進嘴裡,吃炒豆一樣嚼了乾淨,一邊吃一邊煞有其事地點著頭。
  離宮城愈近,人流越多,這一段路已經看不到兩天前失火的慘狀,被大火焚燒過的廢墟都用帷幕遮住,臨安府也在城外設了草棚,安置受災的民眾。秦檜當日搶購的磚瓦木料正以三倍甚至五倍的價格陸續出售,具體的帳目還沒有出來,但大賺一筆肯定是跑不了的。
  似乎整個臨安的市民都彙聚到通往金明池的禦街,路旁臨時搭建的鋪位、雜耍攤子也越來越多。各色糕點、茶水、酒漿、零食的鋪位琳琅滿目,香氣撲鼻。
  單是餅點就有芝麻的胡餅,夾肉的群仙炙,甜品口味的糖油餅,外觀精美的蓮花肉餅……讓程宗揚想起初到五原城時,自己把情趣內衣抵進當鋪,才換了幾個銅子,買了餅吃的慘狀。
  程宗揚擠進人群,拿出錢銖道:“一樣來一個!”
  “好咧!”攤主拿起紙袋,俐落地裝上餅點。
  不一會兒,大夥兒便一人捧著一隻糕餅邊走邊吃。李師師一小口一小口吃得秀氣,秦檜慢悠悠吃得斯文,馮源一邊吃一邊喊熱,林清浦是把餅撕碎,先看仔細才小心吃一口。一堆十幾個餅,程宗揚三口兩口吃完算是快的,但最快的要屬金兀術和豹子頭,青面獸受了點內傷,在錢莊留守,沒跟來湊熱鬧,這兩個獸蠻大漢一張嘴就是兩塊餅,喉嚨就跟石磨一樣,下面連著無底洞,不管什麼東西,塞進去就無影無蹤。
  “同州爛蒸羊羔!”
  “倉山杏酪嘍……”
  “甘豆湯、鹿梨漿……”
  “舞陽撥心面……”
  “蒸子鵝、槐芽糝……”
  “紫蘇飲、荔枝膏水、木瓜汁……”
  路邊叫賣聲此起彼伏,馮源跑過去買了幾大杯雪泡水,大夥一人拿了一杯,站著看了會兒雜耍。
  這一帶多是調弄蟲蟻的攤位,耍猴的,訓練螞蟻打仗的,狗熊翻跟頭的,烏龜翻身的,最讓程宗揚叫好的,是一頭老驢跳的柘枝舞。
  “幹!”程宗揚佩服地說道:“這驢跳得比小侯爺還好看些!”
  秦檜道:“公子此言差矣,若小侯爺身有四足,當可把此驢比將下去。”
  “奸臣兄,要不你也跳一個?”
  秦檜思忖著道:“歌舞非秦某所長,下棋倒可略試一二。”
  程宗揚哈哈大笑,剛才他們還看了場棋耍,對弈雙方是一隻五彩鸚鵡和一隻灰撲撲的大烏鴉。兩隻鳥各據一枝,叼著棋子在棋盤上你來我往,精彩紛呈。攤主還開了盤口,任由行人對弈,鸚鵡的賭注是一比五,烏鴉是一比十。林清浦看得興起,花了二十銅銖下了一局,竟然還輸給了烏鴉,讓大夥好一通奚落。
  一路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眾人才趕到金明池。按照慣例,宋國每年三月十八日在金明池舉行水賽,軍民一同爭奪錦標,同時縱都人遊賞。前兩日臨安剛遭受大火,朝議本來準備取消今年的金明池爭標,送呈禦覽時,宋主卻欽定照常進行。雖然有粉飾太平的成份,但正投了臨安人所好,即使剛遭火災,仍然興致不減。
  金明池長近七裡,湖岸遍植柳樹,正值春日勝景,湖畔綠柳如煙,岸上士女如雲。金明池正中,是一座富麗堂皇的水殿,由拱橋與岸上相連。往年宋主都在殿中觀看水軍操演和爭標之賽,以示與民同樂。今年殿外也泊了禦舟,但隔著數裡的距離,也看不清哪位是宋主。
  程宗揚等人在路上看雜耍耽誤了,趕到金明池,水虎翼軍的操演已經結束,但真正的重頭戲剛剛開始。
  遠遠能看到湖中插著一支的竹竿,露出水面丈許,上面纏滿七彩的錦帶,竿頂還放著一隻銀碗,這便是用來爭奪的錦標。
  六條紮成龍舟式樣的彩船如飛而至,船尾的鼓手奮力擂鼓,兩排槳手擊揖而行,浪花四濺中,能看到每支船上都搭著一座兩丈高的木架,木架下懸著長鏈橫板,卻是設在船上的秋千。
  彩船飛馳間,每條船上都有一名少年登上秋千,在船上高高蕩起,作出種種驚險之極的動作。岸旁的遊人高聲歡呼,為槳手和蕩秋千的少年加油助威。
  一條紅色的龍舟首先劃進錦標周圍設的圈子,水秋千上的少年也正好蕩到最高點,他雙足一蹬,張開雙臂,大雁般從秋千上飛起,在空中抱住雙膝,車輪般接連翻了幾個跟頭,然後筆直落入水中。
  岸旁萬頭攢動,看著那少年鑽出水面,遊魚般劃向錦標,頓時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那少年手足並用,猿猴般攀到竿上,以一個魁星踢鬥的花巧動作取下銀碗,然後單足踏住竿頂,雙手穩穩捧住。岸上爆發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許多少女用絲巾打成結,朝湖中投去。
  秦檜撫掌道:“其飛如鳥,其遊如魚,其攀如猿,雖是遊戲,卻三技並用,難怪金明池的爭錦奪標能令萬眾矚目。”
  程宗揚目光不經意地往岸上一掃,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若無其事地轉過頭,笑嘻嘻對李師師道:“海陸空全有,差一樣就奪不了標呢。”說著順勢引開她的視線。
  李師師一直看著湖中的奪標競技,並未在意他的舉動,渾然不知她母親也在人群中,剛剛被人喚走,登上一輛馬車。
  湖上的表演還在繼續,如果天氣晴朗,會一直延續到深夜,但程宗揚已經沒有半點心情。
  金明池邊最好的觀景地點,搭了一座棚子,周圍停著十幾輛華麗的車馬。能在這裡占到位子的,都是臨安城中有頭臉的人家,一個個非富即貴。程宗揚一眼看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高衙內那小兔崽子。
  程宗揚向秦檜施了個眼色,讓他攀住李師師,然後擠進人群。
louis8246 發表於 2013-8-10 01:13
第三章
  離棚子還有幾丈遠,一幫惡僕就攔住去路,嚷道:“這是各家衙內、公子訂的位子,快走!快走!莫衝撞了各位少爺!”
  吵嚷間,有人從棚子裡伸出頭來,一看是程宗揚,高衙內立即像皮球一樣蹦過來,興高采烈地叫道:“師傅!”一面挺胸凸肚地教訓道:“你們這些狗才!連本衙內的師傅都不認得!”
  高衙內呵斥了眾僕,一邊引程宗揚進棚。那些公子衙內見到程宗揚,有些不理不睬,有些面露不屑,有幾個在他手下吃過虧的,更是橫眉瞪眼,嚷道:“哪裡來的篾片先生?快趕出去!”
  高衙內惱道:“什麼篾片先生?這是我師傅!”
  程宗揚也懶得理會那幫小崽子,趁高衙內向那群十三太保兄弟們辯解,他對高衙內身邊的管家富安道:“剛才有個女的過來?”
  富安嘿嘿一樂,“爺好眼力!”他往旁站了幾步,壓低聲音,“威遠鏢局總鏢頭的夫人,銷魂玉帶阮女俠。”
  程宗揚心頭雪亮,這富安雖然一副下流狗腿的模樣,但高俅經營多年,不可能一個心腹都沒有。既然能被安排到嶽鳥人送來的高衙內身邊伺候,富安絕對是高俅心腹中的心腹。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了然,心照不宣地走到棚後,避開眾人的視線。
  “怎麼回事?”
  富安也不隱瞞,“衙內把阮女俠弄上手,送給他的兄弟們玩耍。剛才在岸邊見到,派人把她喚來。”
  “車裡是誰?”
  “梁衙內。”
  程宗揚心裡像吃了個蒼蠅般難受,“你去把她叫出來,就說家裡有急事,讓她立刻回去。”
  打擾正在興頭上的梁公子,絕對不是個好差事,但富安沒有半點猶豫,應了一聲便去叫人。
  這狗腿子還有點本事,在車外了說了兩句,便見阮香琳從車中出來,匆匆忙忙離開。接著梁公子氣急敗壞地下了車,對富安破口大?。
  富安雙手叉在身前,賠著笑被他罵得狗血淋頭,等他罵完,富安不知道又說了幾句什麼,頓時讓梁公子轉怒為喜。
  等富安過來,程宗揚帶著一絲不屑冷笑道:“姓梁的好大的架子。”
  富安倒不放在心上,帶著笑臉道:“都是主子,罵幾句也算不得什麼。”
  阮香琳在天香水榭和那些衙內淫亂的荒唐一幕,程宗揚還記憶猶新。雖然阮香凝被劍玉姬封了記憶,無法知道她到底作了什麼手腳,但阮香琳很可能是被自己親妹算計,才舉動失常。這麼好一棵白菜,自己看在李師師面子上,硬是忍住沒拱,怎麼能讓這些小兔崽子亂拱。
  “姓梁的要找你麻煩,就來找我。”
  “沒事。”富安笑道:“梁公子剛買的幾個奴婢正好送來,這種小事一轉眼便忘了。”
  高衙內教訓了一幫兄弟,過來拉程宗揚入席。雖然宋國講究師道尊嚴,但他們這些有權有勢力的公子,看不上的就是那些連進士都考不上,整日在各府混吃混喝的教書先生,全靠著高衙內的面子,才沒有給程宗揚難看。
  程宗揚當然不會和他們計較,隨意喝了幾杯酒,遠遠看到一個怯生生的少女被帶進來,送到梁公子的車上。
  程宗揚心裡暗自搖頭,面上卻若無其事,隨口道:“今天人不怎麼齊啊?”
  高衙內道:“今天是熱鬧日子,有兩個兄弟陪家裡人脫不開身,還有個倒楣鬼是出了事。”
  “出了什麼事?”
  高衙內笑嘻嘻道:“晚些徒兒再與師傅說。來,師傅嘗嘗這盞內府流香,正經的內府釀造!”
  喝了幾盞,程宗揚便要脫身,高衙內接連幾天沒有見著這位師傅,有心跟他再學幾手功夫,這會兒雖然不舍,也不敢強留,一邊送出來,一邊道:“師傅,今晚徒兒要和兄弟們結拜,要不要來樂樂?”
  程宗揚聽得好笑,“你們十三太保還沒結拜過?”
  高衙內道:“新來的兄弟。”
  程宗揚略一思忖,“行啊。就在翠微園吧。只要別進後院就行。”
  高衙內喜出望外,“成!”
  湖中奪得錦標的少年已經上岸,換了一身幹衣,接受觀眾的歡呼。金明池中的表演還在繼續,除了水秋千,還有競渡、水舞、鼓樂……按慣例一直要持續到深夜,由宮中施放完五色煙火才算結束。
  秦檜道:“臨安水上樂事之盛,莫過於三月金明池奪標,八月錢塘江弄潮,每至此時,都中萬人空巷。”
  馮源躍躍欲試,“不知道今年的煙火有多高。”
  林清浦笑道:“讓馮大法師給他們放一個見識見識。”
  李師師有些奇怪他怎麼突然離開,程宗揚笑著解釋道:“碰見幾個熟人,喝了幾杯酒——”話音未落,林清浦手指忽然動了一下。程宗揚停住話頭,望向林清浦。
  周圍人頭湧動,林清浦不好開口,只微微點了點頭。
  離開筠州之前,程宗揚從馮源手裡勒索了一塊龍睛玉,由林清浦注入法術,送到孟非卿手裡。那塊龍睛玉很小,放不了太複雜的法術,但用來召喚施法者本身是夠了。這樣江州一旦有緊急情況需要傳訊,可以打碎龍睛玉,向林清浦發出訊息。
  龍睛玉剛送過去不久,神霄宗在城外設立法陣,雙方訊息隔絕,一直沒有用上。如今林清浦突然生出感應,必定是江州有急訊。程宗揚不敢怠慢,急忙吩咐一聲,金兀術和豹子頭並肩從人群間硬擠出一條路來,護送眾人離開金明池。
  “江州大捷!宋軍已撤過烈山。”
  回到翠微園的靜室,林清浦施出水鏡術,便給了眾人一個意料之中的喜訊。
  程宗揚長出了一口氣,心頭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
  從去年十二月開始的江州之戰,經過三個多月超過一百天的廝殺,最終以宋軍的全面撤退而告終。雖然僅僅是一場波及範圍不過一州,雙方投入兵力十餘萬人的局部戰爭,江州之戰帶給六朝的巨大波瀾才剛剛開始。
  江州守軍以戰績證明瞭星月湖大營的口號,從此之後,再沒有人敢小看這一支失去龍頭而被當成匪寇的軍隊。同時星月湖大營也用鮮血和犧牲證明瞭自己佔據一州之地的資格。
  按照最初的約定,星月湖大營將與蕭侯各占一州,劃江而治。名義上雙方都屬於晉國的臣僚,向建康繳納應付的賦稅,但除此之外,雙方都擁有領域內所有的權利,江州成為星月湖大營事實上的領土。
  江州之戰剛剛結束,城中百廢待舉。蕭遙逸作為江州刺史,要修表向晉國朝廷報告晉宋兩軍在邊境共同剿匪大獲全勝的戰績。王韜與崔茂負責清點此戰搶獲的物資和損失,斯明信與盧景分別往寧州和上游的北府兵大營通報戰果。孟非卿則是坐纛的主心骨,下麵的尉級軍官有些負責整軍,有些維持治安,有些負責與雇傭兵打交道,還要安排民眾遷回、處置民夫、商賈等等事務,每個人忙得不可開交。
  只要江州之戰塵埃落定,其他全是小事,程宗揚也沒有把寶貴的時間用在祝賀上,與孟非卿互報了一聲平安,便立刻問起另一件要命的大事,“長伯回來了嗎?”
  孟非卿知道他有事要說,叫來在外等候的吳三桂,便起身迴避。
  “屬下接連幾次潛入雲府,都沒能見到雲小姐,反而和雲大小姐照了次面,險些被她認出來。”吳三桂道:“屬下不好再入雲府,便去找了當日往雲府診治的大夫、穩婆,還有出入雲府的小廝、雜役等人。”
  程宗揚把所有人都打發出去,專注地聽著吳三桂帶來的消息。
  “屬下從各個管道得到的消息,雲小姐身體並無大礙,只是被雲三爺送到別墅養護,下一步要等雲六爺返回建康再作定奪。”吳三桂遲疑了一下,低聲道:
  “雲家對此事憤怒異常,恐怕小侯爺這次要有麻煩。”
  程宗揚扯了扯嘴角,這種丟臉的烏龍事件,他不會大嘴巴得滿世界亂說,除了敖潤和秦檜,其他人都還以為是蕭遙逸幹的好事。自己和小狐狸情同手足,大不了下次替他背個黑鍋還他。
  算算路程,雲秀峰再有幾日差不多就該回到建康,敖潤一路追趕,到建康也就是前腳後腳的工夫。自己該說的都已經告訴了老敖,到時說出真相,要打要殺就由雲家幾位爺了。
  最好的結果,也許是自己把雲如瑤娶來,可要娶她當正妻,別說把自己當成准妹夫看的八駿,單是死丫頭那一關自己就沒半點信心能過。如果當偏房,就算雲老哥同意,雲六爺能同意嗎?
  “黑魔海的奸細查出來了嗎?”
  吳三桂搖了搖頭,“事情出來,雲家更換了所有的護衛和僕從,聽說全部打發到莊子裡看管起來,外界打聽不到消息。”
  程宗揚歎了口氣,“算了,只要她平安,這事兒你就別管了,等老敖見著雲三爺再說。”
  眼下也沒什麼好辦法,只能讓敖潤把這事兒說清,然後自己就老老實實躺倒挨捶,雲家說什麼就什麼吧。
  程宗揚打起精神,“咱們的直屬營練得怎麼樣?”
  “有三四成湊合著能用,真正能拉出來的,也就幾十個。”
  “慢慢來,個把月就能練得和星月湖的爺兒們差不多,人家也不用混了。”
  程宗揚道:“吳大刀家的柳嫂快生了,給他放幾個月的假。你去挑三十個靠得住的,讓彪子帶到臨安來。”
  “我呢?”
  “你留在江州,給我練一支像樣的護衛隊出來。”
  吳三桂也不推託,“成!”
  “還有。過幾天有個囚犯會到江州,”程宗揚道:“你們兩個好好打交道。將來我把你們兩個放到一營當上尉,可千萬別給我丟臉。”
  “誰?”
  “宋國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
  吳三桂應道:“是!”一句廢話都沒多問。
  殤侯和小紫不知道在搞什麼鬼東西,林清浦的水鏡術略一接近就轉來劇烈的靈力波動,程宗揚只好熄了和死丫頭聊天的念頭。
  接著程宗揚不顧林清浦的疲倦,讓他用水鏡術聯絡上筠州的祁遠,仔細叮囑了幾件事,包括錢莊分號的運作;如何處理好宋軍在江州的潰敗,穩定市面,為滕甫增添政績;通過各種管道向雲家示好,盡力給自己幹的破事擦屁股;還有就是派人接應魯智深和林沖一行。
  好不容易交待完,林清浦撤去水鏡,閉關調養。程宗揚獨自坐在靜室中,反復權衡江州之戰結束的局面。
  一個穩定而可靠的後方,對自己意味著什麼,完全是不言而喻的。為了尋找一個合適的基地,程宗揚曾經考慮過幾個地點:南荒、建康、江州,甚至荊溪。
  南荒過於偏僻,氣候、交通、環境、人力資源……每一項都有無法克服的難題。即使在最好的情況下,南荒也只能作為一個並不發達的原料基地而存在。
  建康是個非常理想的商業據點,水陸交通發達,人口眾多,又是晉國財富彙聚的中心,唯一的缺點就是自己在建康根基太淺。蕭遙逸父子退出建康之後,自己的根基甚至還比不上石胖子。程宗揚當然不會天真到認為一些股份就能把建康的世家徹底與自己綁在一起。那些世家子弟錦上添花可以,一旦到雪中送炭的關頭,需要的是過命的交情。而這種交情需要時間和機遇來培養。眼下只有一個臨江樓還好辦,等盤江程氏長成大樹,如此淺的根基,一陣風就能把它吹倒。因此在程宗揚的構想裡,建康只能當作一個行銷中心,而非自己押上重寶的基地。
  荊溪的條件還不如南荒,唯一的優勢是位於晉、宋、昭南交界。除非自己準備拉杆子起義,根本完全不適合投入巨量資金。如果想把山高林密的荊溪改造成合適的工商業基地,單是修路搭橋、建設城鎮這些慈善事業,自己這輩子加下輩子都搭進去也幹不完。
  江州是自己目前最好的選擇。土地、人員全部控制在自己手裡,就和自己家一樣方便。唯一的劣勢在於江州地理偏於南方,游離于雲水這條六朝的黃金水路之外。不過廣陽渠一旦開通,直接將雲水與大江連為一體的水路,多少能彌補一些地理上的缺陷。
  自己把盤江程氏的重心放在江州,建康和臨安就成為舒展開的雙翼,而申婉盈的沐羽城,相當於盤江程氏這只鷹隼踏入昭南的一足。
  隨著江州之戰塵埃落定,程宗揚對建康、江州、臨安三地的定位也已經明確下來。無論從自己手握的資源還是市場狀況來看,盤江程氏在建康的主打將會是奢侈品與娛樂業。晉國的世家子弟一大半都被自己拉入盤江程氏,成為集團的股東,單作水泥完全不可能吸引他們的興趣。另一方面,自己涉及其他行業,都不免要與雲氏的利益相衝突。因此,利用臨江樓、霓龍絲衣和南荒奇珍,面向晉國世家、富商,打造高端品牌,走上層路線,才是最有前景的選擇。
  來臨安之前,程宗揚完全沒想到會有眼前的局勢。種種機緣巧合之下,迫切需要資金支撐財政壓力的宋國,竟然把兌換紙幣的錢莊交到自己手裡。從宋國朝廷的角度來看,這也許只是一個彌補財政窟窿的臨時舉措,無論是賈師憲還是宋主,一開始都存了見勢不妙卸磨殺驢的心思,先拿到錢救急,一旦捅出漏子就把自己這個外來的客卿當作替罪羊。
  程宗揚並不熟悉現代金融那些令人眼花繚亂,憑空就生出錢來的運作方式,但一個現代人常識性的金融知識,使他遠比宋國朝野更能認清紙幣的力量。
  宋國商業比晉國更發達,由於沒有晉國那樣壟斷性的世家勢力,臨安的市民相對富裕,可以說已經進入市民社會。發達的商業,大量具備一定資產的市民,以及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這些因素確定了臨安在盤江程氏整個藍圖中的位置:
  一個以紙幣運作為主的金融中心。
  但無論行銷還是金融,都不足以為盤江程氏紮下根基。盤江程氏想能抵擋風雨,真正的落足點還在於江州。
  無論在軍事戰爭還是和平建設當中,水泥都其有廣泛的用途,並且有巨大的需求量——如果可能,程宗揚很想發展出整套完整的工業體系,帶領六朝邁入工業時代甚至電子和資訊時代。
  但這些全是妄想。單是水泥程宗揚都沒有信心搞成產業化,頂多是作坊的水準。不過對於六朝而言,這樣的水準已經足夠用了。
  作坊式的工業流程很難實現大規模生產,獲得巨額收入,但通過壟斷,可以給盤江程氏帶來穩定的現金流,同時將銷售管道鋪向六朝各個角落。
  有了財力、物力、人力和自己的地盤,黑魔海的威脅又算得了什麼?當年黑魔海鼎盛時期,不照樣險些被嶽鳥人滅了門。等自己羽翼豐滿,蘇妲己和西門狗賊這樣的對手,和自己的實力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別說讓孟老大出馬,就算自己帶著培養好的直屬營殺到五原城,就能輕輕鬆松把蘇妖婦綁來,到時候想抽鞭子就抽鞭子,想滴蠟就滴蠟,保證蘇妖婦還要賠著笑臉和自己搞SM遊戲……
  “公子。”秦檜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程宗揚擦了把口水,“進來吧,我正要和你商量下一步怎麼做。”
  秦檜盤膝坐在蒲團上,一手輕撚長須,然後道:“宋軍若是安安穩穩撤軍倒也罷了,如今成了潰敗,賈師憲難辭其咎。”
  “老賈也真夠倒楣,剛坐穩的位子眼看又要懸了。”程宗揚道:“咱們怎麼辦?要不要扶他一把?”
  秦檜道:“計將安出?”
  程宗揚歎了口氣,自己只是個不入流的客卿,一旦錢莊運轉不靈,隨時都可能被當成替罪羊拉出去宰了,居然還想著扶宋國最有權勢的賈太師一把。
  “江州大勝,對咱們是一件大好事。”程宗揚轉過話題,“少了眼前最大的威脅,終於能好好作我的生意。現在唯一的麻煩是擴張太快,人手不夠用了。”
  “公子囊中人才甚多,何謂無人?”
  程宗揚咧了咧嘴,“要找打手,我隨便都可以給你拉一車出來。可做生意不是打架。眼下也就祁老四算個行家,奸臣兄你算是萬金油,放到哪兒都能用,可要把你放出去,我的一條骼膊一條腿就沒了。”
  秦檜笑道:“公子抬愛。”
  程宗揚自顧自說道:“祁老四在筠州做得風生水起,一時半會兒也離不了,但筠州畢竟是小地方,把老四放在那裡太浪費了。常言說狡兔三窟,建康算是一窟,有他在我才放心一些。可老四一走,誰來接筠州的位置呢?”
  秦檜沉思許久,“無人可替。”
  “是啊。老俞也算半個行商,眼下他重傷致殘,只能退役,把他放在筠州也是個主意。但他的傷勢少說也得休養半年,時間不等人啊。”
  秦檜拂了拂衣衫,“公子是否想過借雞下蛋呢?”
  “哦?說來聽聽。”
  秦檜提醒道:“離開江州時,公子的直屬營在哪裡呢?”
  “雪隼團?”程宗揚似乎有點明白了。
  秦檜微笑道:“臨安盡有商家,公子何不尋覓一二,遇到合適的不妨吞併下來以為己用。”
  程宗揚搖了搖頭,“咱們的生意多少有些忌諱,不是知根知底的人,我也不敢亂用。奸臣兄,不瞞你說,除非是走投無路被我救下來的,隨便找個經理人,我可不敢輕易就把生意託付出去。”
  “如師師姑娘一般?”秦檜打趣一句,然後胸有成竹地說道:“倒也簡單。想讓一二個小商家沒了活路,亦非難事。”
  程宗揚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指著秦檜道:“奸臣兄,你這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一肚子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又打起這主意!”
  秦檜道:“術有經有權,公子豈是不通權變之人?”
  “你是實用主義者,我也不是純粹的理想主義者。”程宗揚坐直身體,“奸臣兄,我來問問你,我和嶽鵬舉那鳥人有什麼區別?”
  “在下未曾見過嶽帥,但就耳聞而言,公子所不及岳帥者,跋扈、霸氣二端也,而仁義過之。”
  “你這又是只撿好聽話。說實話。”
  “公子謹慎有餘,進取不足,令人有畫地為牢之歎,遇事不免縛手縛腳。”
  “說難聽的,你就該說我窩囊了。”程宗揚道:“嶽鳥人我行我素,逢人便踩,仇家遍天下,身邊有星月湖這樣的強軍,卻落得一個不明不白的結局。我和嶽鵬舉的區別就在於:我對自己的定位是個生意人。既然是生意人,便是仇敵也能談生意。比如老賈,換成嶽鳥人在我的位置上,早就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痛快是痛快了,路子卻是越走越窄。”
  “嶽鳥人是只栽刺,不種花,我是種花加拔刺。”程宗揚舉起手指,半是解釋半是警告地說道:“但你把我當成老好人便也錯了。對仇家,我可不會有半點手軟。只不過我沒那個興趣四處樹敵,以踐踏仇家為樂。別人當我是朋友,我便以朋友報之。別人把我是敵人,只要他有一二可取之處,若有機會,我也會嘗試化敵為友。一點好處沒有的,我也儘量會留一條生路。至於那些真正視我為死敵的,大家不妨比比誰更狠。我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敵人搞得少少的,你猜誰能笑到最後?”
  秦檜沉默多時,然後起身向程宗揚長揖一禮,“公子之術遠過秦某,可謂是大道無形,志如雲龍。若公子不棄,會之此生此世願追隨家主,以附驥尾。”
  程宗揚笑道:“這馬屁拍得真舒坦。奸臣兄,我對你說這些,是把你當成架海的紫金梁,可不是專幹髒活的,明白了嗎?”
  秦檜歎道:“屬下慚愧。”
  程宗揚一笑,沒有再說什麼。
  他曾經想過把秦檜留在自己身邊,專門處理一些不好讓人知道的機密事務,死奸臣在這方面的天分之高完全不用懷疑,但長久接觸下來,程宗揚覺得以他的才能專門幹髒活,實在可惜,這才幾次三番把他往正道上引。
  以秦檜早年的表現,未曾不能成為名臣,只可惜要緊關頭,這位奸臣兄對權力的欲望戰勝了良知,才落得遺臭萬年。不過話說回來,殺嶽飛這種天大的髒活他也敢做,對任何一個主人來說,秦奸臣都算一條靠得住的忠犬了。只希望他在自己手下能用這份忠誠幹點好事,別再讓他落得一個奸賊的?名。
  “江州戰事已定!今晚咱們也擺宴慶祝一下!”程宗揚興致勃勃地說道。
  秦檜笑道:“屬下已安排妥當,就在水榭之內,公子以為如何?”
  “好!把兄弟們都叫來!今晚不醉無歸!”
louis8246 發表於 2013-8-10 01:13
第四章
  夜色初臨,西子湖畔的天香水榭燈火通明,一樓大廳正中放著一張大圓桌,桌上金樽美酒,玉盤珍饈,錯落雜陳。
  宋國的餐飲是程宗揚見過最繁盛豪富的,桌上擺著茶果八樣:榛子、松子、橄欖、核桃……蜜餞糖餞各八樣:蜜金橘、蜜木瓜、蜜李子、十香梅、玲瓏子、水滑滋糕、生熟灌藕……還有各色時鮮水果:羅浮橘、洞庭橘、鵝梨、甘蔗……不一而足。
  接下來的菜品有海鮮頭羹、江柱、松花腰子、燥子決明、江魚玉葉、錦雞黿魚、羊血粉、青蝦、白蟹、香螺、蚶子、蛤蜊……水陸鮮味應有盡有。
  肉食更多:鼎煮羊、入爐炕羊、白炸雞、白燠肉、八糙鴨、炕雞、炕鵝、水晶炸子、美醋羊血、澄沙團子……還有各色湯飲:玉消膏、烏梅膏、糖烏李、楊梅糖……各色飲食琳琅滿目,將一張大圓桌擺得滿滿的。
  臨湖一側的門扇全部打開,湖上清風徐來,坐在廳內便能看到西湖的萬頃碧波和天際的明月。
  席位以程宗揚為首,往右依次是李師師、林清浦、馮源、豹子頭、青面獸、金兀術和秦檜,連受傷的俞子元也被抬來,半靠在軟榻上,占了一個席位。
  江州戰事結束,除了李師師不諳內情,三名獸蠻人滿不在乎以外,其餘人都如釋重負,俞子元失血而蒼白的面孔也浮現出一片紅暈,一番喜氣洋洋。
  待眾人到齊,程宗揚道:“江州大勝,今晚咱們也開個慶功宴!”
  眾人轟然叫好,李師師卻訝異的張大美目,“江州大勝?官軍破城了麼?”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我是個生意人,生意人講究的是和氣生財,不管江州誰勝誰負,保住這筆生意就是我贏了。”
  李師師明智地沒有多問,她嫣然一笑,舉杯道:“祝公子發財。”
  程宗揚按住杯口,“這杯卻不急著喝。”
  程宗揚站起身,一手拿著酒杯,收起嘻笑,肅容說道:“當日來時我們一共十二人,如今老敖去了建康,老俞重傷不起,其餘三位兄弟老桑、老夏和老沉卻是再也不能來了。這第一杯酒,先敬三位兄弟的在天之靈。”
  程宗揚將酒水潑在地上,然後道:“三位兄弟的屍骸眼下都葬在風波亭。會之,你想辦法聯繫三位兄弟的家人,厚給撫恤。需要遷葬家鄉,或者有家人需要奉養的,由我們盤江程氏一力承擔。”
  秦檜起身拱手,“是。”
  “第二杯酒也不急著喝。有功必賞,有過必罰。第一樁是死者為大。接下來就該罰過了。”程宗揚道:“馮大法,野豬林一戰,你本來應該在樹上投手雷,結果一上樹你就暈了,貽誤戰機,導致俞子元被襲受傷,這個責任應該誰負?”
  馮源臉上浮現出一抹朱砂色,站起來“吭哧吭哧”地想要辯解,卻被程宗揚按著肩膀坐下。
  “這個責任該是我負。”程宗揚道:“明知道你有恐高症,事前卻忘了個乾乾淨淨,這個責任我不負誰負?”
  秦檜道:“計畫由屬下制定,不周之處屬下也有責任。”
  程宗揚道:“那好,這個責任我和老秦一人一半。每人罰一個月的薪金,補給老俞和三位兄弟,怎麼樣?”
  秦檜正容道:“屬下甘心認罰。”
  俞子元虛弱地說道:“屬下受傷怨不得他人,這些錢還是給三位兄弟吧。”
  “可以。”程宗揚斟了杯酒,舉起來道:“罰完該論賞。這一趟臨安之行,會之居中運籌,四處奔走,論功該為第一,諸位可有異議?”
  眾人都道:“正是!正是!”
  秦檜躬身道:“屬下為家主效力而已,豈敢居功?”
  程宗揚笑道:“你就別謙虛了。不過你的功勞眼下只能記著,到下個月股東大會的時候再說。秦兄,幹一杯!”
  秦檜舉杯與家主一碰,然後一飲而盡,彼此心會。
  “功勞第二位要屬清浦,”程宗揚道:“這些天聯絡各方,全靠了林先生,雖然沒有上陣廝殺,流血流汗,但身體消耗之大,還在我們之上。來,喝完這杯酒,接下來幾日,你可要好好調養了。”
  林清浦拱手施禮,然後接過酒杯,“多謝家主。”
  “往後盤江程氏所有的情報都要交給你過目,如果你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允許你自行挑選僚屬作為輔助。但你挑選的人,這一輩子都不能活著離開程氏,明白了嗎?”
  家主這是把最機密的核心交付給自己全權處理,林清浦哪裡還能不明白?他仰首飲盡樽中美酒,“清浦定不會有負家主。”
  程宗揚與林清浦碰了一杯,然後走到俞子元身邊,“俞兄出生入死,單是鳳凰嶺引走敵人主力就是大功。”
  俞子元撫了撫受傷的腿,慘然笑道:“俞某已經是殘廢之人。”
  “肢殘不能複生,廢卻未必。”程宗揚道:“我已經買下武穆王府,奏報是拆除改建,其實是給大營留個落腳之地。俞兄,我已經替你向孟老大申請退役,將來專門幫我處理商務,武穆王府的改建,還有金庫的大總管,這兩副重擔非你莫屬。”
  俞子元喉頭哽住,半晌道:“誓不辱命!”
  程宗揚笑道:“你身上有傷,我就不勸你酒了。待你身體大好,大夥再痛飲幾杯。”
  俞子元費力地向他敬了個軍禮,眼圈不禁發紅。
  程宗揚走到馮源身邊,“馮大法,讓你弄個手雷,房子都炸了兩幢,把你排到第四位,不冤吧?”
  馮源嘿嘿笑道:“不冤不冤。”
  “你的功勞,手雷是一樁,另一樁是雪隼團的傭兵。”程宗揚一邊斟酒,一邊道:“除了錢莊,武穆王府的地產,還有會之搶過來的土木生意,每一樁都是千頭萬緒,若沒有這些人手,我們每個人都生出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
  馮源拍著胸脯道:“程頭兒,你放心,這些兄弟都是靠得住的!”
  程宗揚笑道:“那就好!我還指望你給我建個法師營呢。”
  馮源苦著臉道:“要建也行,就是太花錢。”
  “只要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算大事。”程宗揚舉杯道:“馮大法,往後能不能成為名副其實的馮大法師,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馮源一口氣喝完酒,抹了抹嘴,“我在江州請匡神仙算過命!只要跟著程頭兒,跑不了的大富大貴!”
  程宗揚大笑起來,匡仲玉這個大忽悠,馮大法找他算命,想聽到點兒別的都不容易。
  “再幹一杯!看看咱們匡神仙的鐵口神斷准不准!”
  程宗揚走到三名獸人身邊,只用了一句話就讓三名獸蠻大漢喜笑顏開,“從這個月起,每人加一隻羊!”
  豹子頭咧開大嘴,口水橫飛地說道:“羊!”
  青面獸矜持地點頭道:“甚好!甚好!”
  金兀術也眉飛色舞,顯然對這個獎賞很滿意。
  程宗揚繼續道:“另外按照護衛的定額,每人每月給兩貫的薪水。”
  “吾不要錢!”豹子頭道:“換成羊便是!”
  青面獸扭頭道:“兩貫能買幾口羊?”
  馮源道:“半隻都不到,羊肉一斤都要好幾百錢!”
  青面獸皺起眉頭,搖頭道:“太少了!”
  程宗揚啼笑皆非,宋國羊貴豬賤,一頭羊的價錢夠買五頭豬的,自己為了養這幾個獸蠻人,單是羊肉錢每個月就得好幾十金銖,折算下來夠雇十幾個傭兵,現在怕他們幾個存不住錢,特意加了兩貫,這頭淫獸居然還嫌少。
  金兀術沒有吭聲,只低著頭扳著手指一陣猛算。
  程宗揚莫名其妙,“狼主,你這算什麼賬呢?”
  金兀術抬頭道:“吾讓一半羊出來。”
  “我沒聽錯吧?你們這幾個吃羊不吐骨頭的,居然還從嘴裡往外掏羊?你準備讓給誰?”
  金兀術道:“吾族老幼。”
  程宗揚一怔,旁邊的青面獸和豹子頭卻陷入沉思。半晌,青面獸歎了口氣,“吾也一半。”
  豹子頭卻是萬分不舍,欲哭無淚地說道:“讓一半吾唯餘一隻矣……”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老豹,你不識數就少丟點兒臉吧!”
  眾人一陣大笑,馮源扳著豹子頭的手指,好不容易才讓他弄明白讓出一半還剩三隻。這下豹子頭轉憂為喜,把頭點得飛快,“吾留肥的!”
  金兀術揉了揉鼻子,“吾想把族人接來吃吾的羊。”
  程宗揚看了他一會兒,“用不著從你們的羊裡扣,就一條,人不能太多。吃飯管飽,但不作事的,羊每月只有半隻——誰說少我立刻翻臉!你們知道這兒的羊他娘的有多貴嗎!”
  三名獸蠻人都露出笑容,用力點頭。三頭大牲口把頭湊在一起,商量片刻,金兀術道:“吾去!”
  “得了,一群獸蠻人招搖過市,到不了筠州不是被鄉兵剿了,就是被人口販子賣了。何況這邊還得你們辦事,也走不開。”程宗揚琢磨了一下,“這樣,讓祁遠去安排,也不用來臨安,先到荊溪落腳。”
  程宗揚以前便聽金兀術說過族人在山中生活極苦,如今他們想把族人接來吃羊,雖然又背上一堆要撫養的包袱,但至少說明這三名獸蠻人已經把這裡當成他們的家。
  程宗揚答應金兀術接來親近的族人,只是出於善意,卻沒想到不久之後那些獸蠻人會給他一個驚喜。
  程宗揚最後走到李師師身邊,“師師姑娘剛來不久,不說別的,單是救下老俞這條命,我們大夥兒就該向你道聲謝。來,我敬你一杯!”
  李師師低頭想了片刻,然後展顏笑道:“師師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酒宴……很古怪。但也很有趣。”說著她接過酒杯,淺淺飲了一口,柔聲道:“奴家不勝酒力——”
  “不行!”程宗揚打斷她,耍賴道:“我敬的酒你若是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不給我面子就是不給大夥面子!”
  李師師嗔怪地瞥了他一眼,然後舉杯一口飲盡。酒液入喉,李師師潔白的面頰立刻染上一抹嫣紅,倍顯嬌豔。
  “好樣的!”程宗揚興致高昂,拿起酒罈放桌上一放,挽起袖子道:“賞也賞了,罰也罰了,現在開始喝酒!先說好,在座的有一個算一個!誰敢不喝,直接扔西湖裡!老俞!你的酒先記下!等你傷好了,加倍補出來!”
  俞子元笑道:“成!”
  秦檜當先發難,“狼主!上次在林教頭家你說秦某酒量不及你!今晚咱們便比上一比!”
  金兀術一臉不屑地從鼻孔裡哼了一聲,“比便比!先各喝一壇!”
  “幹喝有甚興味?不如劃拳。”秦檜笑眯眯道:“狼主不會也不識數吧?”
  金兀術勃然大怒,“吾當然識得數!便是劃拳!來啊!”
  秦檜和金兀術挽起袖子,“五魁首、六啊六、哥倆好”地吆喝上了。豹子頭和青面獸熱心地替兩人數指頭,誰數錯就罰誰一大觥。
  馮源和林清浦玩的是雅戲射覆,兩人輪流拿杯子扣著一件事物讓對方來猜,輸者飲一杯。俞子元看了兩眼便失笑起來,“馮大法!你換個玩法吧。林法師的水鏡術最擅長隔板猜物,你就是玩到天明也贏不了啊!”
  馮源拍案叫道:“哎喲老林!我說我怎麼總輸呢!這不坑人嘛!”
  林清浦笑道:“在下量淺,只好讓閣下多飲幾杯。”
  馮源叫著不依,程宗揚道:“人少玩著也沒勁。清浦、馮大法、老俞還有師師,咱們五個也別搞什麼花樣了,來個最簡單的,擲骰子!我一、師師二、清浦三、馮大法四、老俞五,擲到誰誰喝!”
  “若是六呢?”
  “全喝!”
  “好!”眾人都鼓掌叫好。
  馮源跑去取了骰子,興沖沖往碗裡一丟,卻是個四點,只好在眾人的笑聲中自飲一杯。
  湖上波光連著月色,清風徐來,水榭宛如浮在水上的瓊宇。眾人放開胸懷,一番暢飲,歡笑聲、吵鬧聲……從水面上遠遠傳開。
  程宗揚發現李師師雖然不常飲酒,卻是天生的好酒量。她杯來盞往喝了差不多有半斤,那雙美目水汪汪的,泛起桃花醉人的紅色,可還沒到喝醉的地步。
  林清浦首先退出酒戰,一身酒氣地靠在椅子上,沉入醉鄉。馮源喝得舌頭都大了,與俞子元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高興。另一邊秦檜獨戰三名獸蠻勇士,卻絲毫不落下風。豹子頭和青面獸已經醉倒,只剩下金兀術還在苦苦支撐。
  眾人一直喝到近三更,秦檜一連喊了幾個超過五的大數,終於成功地把金兀術也徹底喝倒。饒是占了獸蠻人不識數的便宜,劃拳十勝未必一負,死奸臣這會兒也喝了不少,長須上酒水淋漓,舉止也少了幾分從容,多了幾分醉態。
  直到深夜,酒宴方散,除了秦檜和李師師能走著回去,其他人都是被抬回去的,尤其是那三個獸蠻人,肉山一樣的體型可累壞了翠微園的小廝。
  程宗揚趁醉拉住李師師的手,入手的纖軟柔滑讓他心頭禁不住一陣激蕩,涎著臉道:“今晚月色真好,師師姑娘要不要一起賞月呢?”
  李師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這位家主的舉止半點也稱不上正人君子,可在宋國,即便是正人君子,想要奴婢伺候也不過一句話的事。而這位家主寧願用厚著臉皮挑逗的方式,也不肯以勢欺人。似乎在他看來,每個人都是平等的——雖然只限於他認為的自己人而言。
  李師師輕輕抽出手,柔聲道:“俞先生剛才忍不住吃了杯酒,奴家要去給他檢查一下傷勢。”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自己要再攔著,就不止是禽獸了。程宗揚寬慰自己:來日方長,這麼鮮嫩的白菜就在自己手邊放著,又不怕她跑掉,將來水到渠成,還不是想怎麼拱就怎麼拱?
  程宗揚放開手,又覺得不舍,一拈指從她鬢側摘下那朵海棠,放在鼻端嗅了嗅,酸溜溜地嘟囔道:“一點香味都沒有。”
  李師師白了他一眼,“海棠無香,卻有殊色。”
  “沒聞到香味總是少了點什麼……”
  “公子醉啦。”李師師柔聲道:“還是早些休息的好。”
  如果用強的,小美人兒就算立刻生出翅膀,也飛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但程宗揚再醉十倍,也厚不起臉皮學高衙內那個禽獸,只好眼巴巴看著花枝一樣的小美人兒帶著清香,風姿綽約地離開水榭。
  眾人散去,程宗揚帶著酒意上樓,一邊摸出鑰匙打開房門,一邊醉醺醺道:
  “凝美人兒!不管你睡沒睡……限你一分鐘內光著屁股給我爬出來!”
  話音剛落,一個美婦便四肢著地,赤條條從房內爬出來。
  阮香凝從頭到腳脫得一絲不掛,裸露著柔媚動人的玉體,像一隻母犬般搖搖擺擺爬到主人腳前,然後揚臉綻露出嬌媚的笑容。她身子豐潤如玉,一雙渾圓的玉乳懸在胸前,纖腰盈盈一握,雪團般的粉臀高高聳起,月色下,光潔的玉體宛如一件精美的瓷器,泛起白亮的光澤。
  程宗揚托起她的下巴,一手拉開褲子,把陽具塞到她口中,讓她含住,這才開始解衣物。
  對於這個黑魔海當禮物送來的禦姬奴,程宗揚的想法很簡單:難得撈到一個還是完璧的大美人兒,不用白不用。
  阮香凝的記憶不知是被劍玉姬封閉還是抹去,總之有許多空白。這樣的情形與夢娘有些類似,區別在於凝美人兒多了一個作繭自縛的瞑寂術。
  這些天連程宗揚自己都忘了給她下過多少指令,尤其是興致一來作的扮演遊戲,這位林娘子一會兒變成被強盜劫持的官眷,一會兒變成與情郎偷情的小家碧玉,一會兒是被審訊的女犯,一會兒是剛入洞房的新娘……天知道凝美人兒現在意識裡亂成什麼樣。
  不過有一點始終未變:在阮香凝的意識深處,她整個人都歸主人所有。而握有瞑寂術指令的程宗揚是她唯一的主人。
  程宗揚脫下衣服,正準備按慣例好好享用這只難得的鼎爐,樓外突然響起小廝的聲音:“公子,有客人來訪!”
  程宗揚的酒意立刻醒了一半,能找到翠微園來,肯定不是賈師憲和廖群玉的人。既然是客人,也不會是宮裡來的人,而且這會兒已經是深更半夜,誰有什麼大事要來找自己?
  “誰?”
  “她自稱是梁夫人。”
  原來是那個騷婦。程宗揚既好笑又納悶,一個在臨安城也算得上有身份的內眷,半夜跑到西湖邊見客人,如果傳揚出去,單是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究竟是什麼事,讓黃氏大失方寸?
  皺著眉想了片刻,程宗揚吩咐道:“讓她進來。”
  不多時,外面傳來腳步聲。黃氏似乎很著急,匆匆忙忙上了樓,在門外道:
  “公子,奴婢……”
  “少廢話。”程宗揚懶洋洋道:“在門外脫光了爬進來。身上剩一條帶子,你就滾出去!”
  外面傳來悉悉索索地脫衣聲,接著黃氏光著屁股像條母狗般爬進房內。
  月光下,一個美婦翹著白嫩的雪臀趴在地毯上,那位年輕的商人渾身酒氣,這會兒正裸露著精壯的身體,兩手握住美婦纖軟的腰肢,從後面一下一下幹著她的屁股。
  黃氏伏在地上道:“奴婢見過公子。”
  程宗揚嘲諷道:“夫人是不是想起當日的樂事,半夜睡不著,巴巴趕來等著挨操呢?”
  黃氏揚起臉,玉齒咬住紅唇,眼淚仿佛斷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然後哀聲道:“求公子救救奴婢……”
  “天塌了?”
  “奴婢剛聽到消息,戶部新任的蔡侍郎要清算幾個月來囤積居奇的商家,明日要查封的便是通源行。”
  通源行是臨安知名的糧商,背景深厚,當日在樊家園,就是他們硬頂著不給蔡元長面子,結果讓死奸臣擺了一道,蔡元長趁機發難,把他們逐出會場。現在蔡元長新升了官,少不得要拿他們開刀,殺一儆百。
  “一家糧行,封了便封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黃氏急切地說道:“公子不知道,前些天城中的湧金典當行剛被封了,追查之下,牽連到朝中幾個官員用官錢放貸,蔡侍郎一封劄子奏報上去,陛下大怒,已經罷免了那幾名官員,查抄家產。為首的還被下獄論罪,連家眷都被官賣,追討欠款。”
  程宗揚道:“你們不會也挪用官府的款項了吧?”
  黃氏沒有做聲 ,只垂下頭默認了此舉。
  程宗揚思索了一下,然後大笑起來,“難怪當日在樊家園,通源行死活不肯認購呢,原來是挪用官府的錢款炒做糧食生意!這下可傻眼了!”
  通源行原本是藉機炒作,結果被蔡元長強壓著由官府收購糧食,拿到手的一半都是紙幣,而他們從官府挪用的都是錢銖,如今事情敗露,除非變賣家產補上窟窿,否則這個虧空就算想彌補都彌補不上。但查封的消息來得甚急,就算梁家肯變賣家產,眼下也來不及了。
  “你有什麼好急的?”程宗揚笑道:“聽說通源行背景深得很,不是還有?王嘛。”
  黃氏小聲道:“王爺先從宮中得知消息,已經取走糧行所有的現錢。眼下行裡只剩下一些紙幣。奴婢聞訊後,在王府一直等到深夜,都沒能見著王爺。如今即便能還上欠款,蔡侍郎如果追究起來,奴婢一家也難保平安……”
  對於梁師都一家來說,這下真是天塌了。本來就不怎麼認他們這些兄弟的梁師成失勢,少了遮風蔽雨的大樹,原本同作糧行的生意?王搶先跳船,把個天大的窟窿留給他們。蔡元長可不是什麼善人,這一刀下去,梁師都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難說,怪不得黃氏這麼著急。
  但梁家看起來天塌了,在程宗揚眼中,這點漏子連窟窿都算不上,想要擺平此事,用不著吹灰之力。
  黃氏心急如焚,淒聲道:“爺……”
  程宗揚豪邁地打了個酒嗝,“蔡元長再急,也不會連夜封店鋪。”他勾了勾手指,“梁夫人,過來樂一個吧。”
  黃氏像撈到救命稻草一樣道:“只要爺救奴婢一命,奴婢便是給爺當牛作馬也心甘情願!”
  “好說。”程宗揚笑眯眯看著她。這婦人容貌比阮香凝差了一截,但那種又騷又媚的模樣,卻讓人心裡癢癢的。
  程宗揚看了片刻,忽然道:“看梁夫人這模樣,也是風月場上的人物。今晚本公子心情好,大夥兒來個熱烈的。”
  程宗揚抓起桌上的背包,從裡面取出一隻瓷瓶,拇指一挑,推開塞子,倒出一粒小小的藥丸,“把這個吃了,和本大爺好好瘋狂一把!”
  黃氏二話不說,咽下那粒藥丸。
  程宗揚一邊幹著身下雪膚紅唇的美婦,一邊笑嘻嘻看著她。
  不多時黃氏呼吸便急促起來,她只覺渾身燥熱,脖頸不由自主微微扭動,雙乳和下體仿佛淌過滾滾熱流,不一會兒乳頭和秘處便充血一樣熱得發燙。與此同時,一股強烈的欲望從心裡湧起,似乎急切地渴望有人來揉捏自己的雙乳,插弄自己的蜜穴。
  “哦……”
  黃氏面紅如醉,她仰身躺在地毯上,一手抓住玉乳,一手伸到腹下,禁不住摸弄起來。
  程宗揚“啵”的一聲從阮香凝穴內拔出陽具,然後俯身抓住黃氏的腳踝,朝兩邊一分,向上提起。
  黃氏粉頸和香肩貼在地毯上,身體被拉得倒豎起來,雪白的雙腿朝天張開,露出股間一隻水汪汪的蜜穴。她雙臂攤開,玉指抓緊地毯,粉頸無意識地來回扭動,一邊張大妙目,急切地望著程宗揚腹下直挺挺的陽具。
  “凝奴!”
  阮香凝直起腰,笑吟吟伸出手掌,在黃氏股間撫弄幾下,然後扶住主人的陽具,對準她微微翕張的穴口。
  程宗揚把黃氏赤裸的腰臀放在自己膝上,陽具一沉,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杵進她穴內。
  黃鶯憐發出一聲尖叫,強烈的快感使她兩眼上翻,身體像抽風一樣痙攣著,從蜜穴中擠出的淫水濺在她精心妝扮過的面孔上。
  這些藥丸是殤侯根據程宗揚帶來的藥品做成的,雖然以死老頭的性子,不在南荒試驗個八九不離十,肯定不會專門拿來給自己獻寶,但程宗揚還是很懷疑他能做出來什麼鬼東西。何況死老頭就算能做出原汁原味的搖頭丸和麻古,也不是什麼好玩意,因此那些藥丸被他扔在背包裡,一直沒有理會。
  眼下在黃氏身上一試,事實證明死老頭的星相、巫術之學雖然十二分的不靠譜,玩毒還是很有幾把刷子的。
  黃氏穴中一片火熱,陽具剛一進入,蜜腔內濕淋淋的媚肉就緊緊夾住肉棒,像一張饑渴的小嘴般拚命抽動起來。
  程宗揚把那個妖媚的婦人壓在身下,以俯覽的角度觀賞她失控的淫態。
  黃氏一雙粉白的大腿大張著,豐滿的屁股被程宗揚雙膝夾住,淫穴像一朵盛開的牡丹,在她白生生的大腿間朝天綻放。一根粗壯的陽具在她穴中直上直下地硬梆梆來回捅弄,幹得她淫水四溢。
  黃氏兩團乳球沉甸甸倒垂下來,充血的乳頭又紫又脹,像熟透的葡萄一樣硬硬翹起。程宗揚的視線從她乳峰間看去,黃氏那張本來就帶著幾分媚意的玉臉此時更是淫態十足,隨著陽具的進出,她迷亂地瞪大眼睛,張開紅唇,一邊拚命扭動玉頸,一邊放聲尖叫,似乎渾忘了自己的身份,全身心地沉浸在與人偷情的肉體歡愉中。
  程宗揚暗贊死老頭搞出來的這東西夠水準,從黃氏的神情看,這藥丸是混合了搖頭丸和麻古的效果,而且由於純度的關係,藥效更加霸道。只是不知道成癮性怎麼樣?
  話說回來,黃氏即使變成吸粉的爛泥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程宗揚還沒濫好人到覺得自己應該為這騷婦負責的地步。倒是她真上了癮,更容易控制。哪天姓梁的小崽子不開眼再惹自己,自己一個口信,就能把他娘叫來出氣。
  黃氏毫無遮掩的淫態在程宗揚眼底一覽無餘,她玉體倒立,腰臀奮力向上挺動,迎合陽具的進出,那只敞露的蜜穴中,淫液像泉水一樣直淌下來,不多時便濺得乳上臉上都是。她搖頭扭臀,濕淋淋的乳球配合著尖銳的淫叫聲來回擺動,整個人就像一具上足發條的美肉玩具,沒有半點安;
  程宗揚一扭頭,看到阮香凝像貓咪一樣伏在自己腳邊,她美豔的臉上帶著嫻淑優雅的笑容,白滑的胴體曲線玲瓏,那只雪團般的美臀渾圓柔潤,充滿性感的誘惑。
  程宗揚抓住她的雪臀往上一推,阮香凝順從地翹起屁股,兩手伸到臀後,抱住白玉般的臀肉朝兩邊分開,將她處子般嬌美的性器和精緻小巧的菊肛展露在主人面前。
  程宗揚一邊幹著黃氏熱情如火的淫穴,一邊把玩著凝美人兒嬌美動人的雪臀膩穴,心頭半是酒意半是欲望地湧起一股豪情:終有一天,無論是蘇妖婦還是劍玉姬,那些視我為敵的賤人,都將屈服在我身下!
louis8246 發表於 2013-8-10 01:14
第五章
  手指微微一動,意識仿佛從極深的水底慢慢浮現,程宗揚動了動手臂,然後抬手遮著窗外射來的光線,勉強睜開眼睛。
  昨晚席上用的殿司鳳泉不愧是宮廷酒坊麥曲出的名酒,程宗揚放開酒量,喝得酩酊大醉,這會兒一覺醒來,頭也不痛,口也不幹,只是有些酒後的倦意,懶懶的躺在榻上不願起身。
  程宗揚嘟囔一聲,放下手臂,手肘碰到一團柔滑的肉體。他扭過頭,只見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兒赤條條躺在床內,卻是阮香凝。她一側的手腳被紅綾帶綁著,懸在床架上,白生生的玉股間,敞露的秘處一片狼藉。一雙玉乳被紅綾帶從乳尖攔胸捆住,豐滿而白膩的乳肉從兩側溢出,愈顯肥滑。一隻銀質的漏斗斜斜插在她臀間,將柔嫩的菊肛擠得圓張。
  程宗揚摸了摸腦袋,他依稀記得自己昨晚玩得高興,拉著阮香凝玩了一下捆縛遊戲,增加情趣,但後面發生了什麼事,就印象全無……等等,還有黃氏那個蕩婦呢?
  程宗揚四處打量,卻沒看到黃鶯憐的身影。好象自己昨晚興起的時候,把她抱到水榭外面,讓她趴在欄杆上,自己面對西湖夜色,從後面猛幹這個騷婦的後庭……不會是掉水裡了吧!
  程宗揚趕緊爬起來,一把扯斷紅綾,跑到外面去看。
  還好,還好,外面沒有見到浮屍。可能黃氏早上醒來,只覺昨晚的荒唐無顏以對,悄悄收拾衣服離開。不然自己這跟頭就栽大了。
  阮香凝沒有習過武,也沒有服藥,昨晚折騰得筋疲力盡,這會兒還在熟睡。
  程宗揚拉了一條錦毯將她裹好,然後走到外廳,順手鎖上內室的門——自從那天阮香凝被爆炸嚇到,讓小紫揭穿自己內室藏嬌的勾當,程宗揚痛定思痛,在內室加了把鎖。阮香凝雖然在瞑寂術下受到暗示,每日自覺地足不出戶,不在外人面前出現,但萬一哪天受驚,被李師師撞到,自己就不好解釋了。
  水榭外花木蔥蘢,一派春光韶然的景象。程宗揚梳洗罷,擺出員外的派頭,晃悠悠在院中散步。
  沿途碰見的小廝,兩名從雪隼團新加入的護衛,還有出來吸納天地之氣的林清浦,都向自己含笑施禮,只不過眾人的笑容都透著點古怪。
  程宗揚莫名其妙,眼見馮源忍著笑向自己施禮,然後就要跑路。程宗揚一個箭步上去擰住他的手腕,把馮源拽到竹林裡。
  “馮大法,笑什麼呢!”
  “沒事!沒事!”馮源板著臉道:“我笑了嗎?”
  “少跟我裝神弄鬼!怎麼回事!”
  馮源忍俊不住地小聲道:“程頭兒,你可太厲害了……昨晚那動靜,一裡外都聽得見。”
  程宗揚黑著臉道:“你們聽到什麼了?”
  “就是昨晚來的那個婆娘。”馮源道:“程頭兒,你辦完事,把她趕出來你都忘了?”
  程宗揚臉更黑了,“我把她趕出來?”
  “可不是嘛。連人帶衣服都扔出來了。那婆娘還不肯走,光著身子在外面亂扭。後來師師姑娘看不下去,封了她的穴道,送到藥房裡。”
  程宗揚沉著臉道:“馮大法,你不是逗我玩的吧?”
  “程頭兒,人這會兒還在呢。要不你去看看?”
  “看個鳥!趕緊讓她走!”程宗揚痛心疾首地說道:“我一世清名都被這賤貨給毀了!”
  “可不是嘛。”馮源還往他傷口上撒鹽,“程頭兒,讓我說,你下次弄完,還是殺人滅口得了……”
  程宗揚仰天長歎,“酒色害人啊。”出了這醜事,李師師再看自己就跟看禽獸差不多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啊程頭兒,”馮源好奇地說道:“你用的什麼手段?那婆娘都跟化了似的。那個水兒流得……”
  “閉嘴!”
  ※※※※※※※※※※※※※※※
  被放在臨時改造的藥房過了一夜,黃氏身上的藥效已過,卻雙腿軟得走不動路。最後找了兩名僕婦,把她送上馬車。
  程宗揚只恨沒個地縫能讓自己鑽進去,問完馮源,也沒敢再和別人照面,就趕緊溜了,比黃氏更早一步離開翠微園,免得撞見李師師尷尬。
  臨行前,程宗揚讓秦檜拿了張手條去戶部。蔡元長現在正有求自己,這種抬抬手就能放過去的小事,不會不給自己面子。
  馬車在一座高大的門樓前停下,跟在車後的獸蠻武士走上前來,扯下大門上的封條,然後抓住門鎖一扭,擰斷鎖條。
  塵封多年的大門帶著刺耳的吱啞聲,朝兩邊推開。程宗揚跳下馬車,看了眼已經摘掉匾額的大門,然後跨進這座被視為禁忌的武穆王府。
  辦完交接的契約之後,這座王府,包括土地,都歸在程宗揚名下,成為盤江程氏的產業。
  武穆王府占地甚廣,橫跨了半個如意坊,西、北、南三面臨街。王府西面是明慶寺,南面與臨安最大的北瓦子隔街相望。單從地理位置來說,就是一塊坐地湧金的好地。府邸內樓臺相連,看得出當初建造時花了不少錢。
  程宗揚一路走去,對府中的景物只走馬觀花地隨便看了幾眼,並沒有急切地尋找這位穿越前輩留下的痕跡。
  從俞子元的敘述中,程宗揚得知嶽鵬舉在王府居住的時候並不多,更多時候他都住在晉位王爵之前所居的星月別院——星月湖大營正是由此得名,那裡也曾經是星月湖大營的總部。但嶽鵬舉事敗之後,星月別院已經被徹底拆除,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即使在臨安的時候,嶽鵬舉經常居住的其實是在大內。武穆王府更像是個用來掩人耳目的幌子。
  雖然宋主對那十二道貨真價實的超大號金牌耿耿於懷,但程宗揚不相信嶽鳥人會把那些黃金埋在他自己都不怎麼住的王府裡。況且這十餘年間,各方勢力都不會閑著,王府就算有些東西,也早就被各路英雄摸乾淨了。
  王府最中央的銀安殿氣勢恢弘,不過裡面空空如野,連柱子上的飾物都被剝得一乾二淨,地上被桐油浸過的金磚更是掘得七零八落,遍地坑洞,與雄偉的外觀相差懸殊,讓程宗揚懷疑這大殿會不會一轉眼就塌下來。
  府邸後方的花園雜草叢生,從禦河引水掘成的池塘早已枯涸,無人修剪的花樹四處瘋長,密得連人都進不去。好在池旁的假山還在,宋主總算沒派人把這些石頭都掀翻一遍。
  程宗揚躍上假山,目光越過鱗次櫛比的宮殿屋脊,將整座王府盡收眼底。武穆王府占地六十餘畝,大小建築近三十處,一個王府該有的應有盡有,只是荒廢已久,此時看去滿目蕭然。
  秦檜文質彬彬地從角門進來,見程宗揚立在假山上,隨即展開身形,幾個起落便掠上山尖的涼亭內。
  “見到蔡侍郎了?”程宗揚道:“他答應了嗎?”
  秦檜搖了搖頭,“沒有。”
  程宗揚愕然笑道:“怎麼?這點小事蔡侍郎也不肯給面子?”
  秦檜道:“蔡侍郎聽聞公子有意插手此事,起初頗為欣喜。但聽說公子是為梁師都求情,倒是笑公子不免有些婦人之仁。”
  程宗揚訝道:“蔡元長難道還想滅了梁家滿門?”
  “蔡侍郎與梁家並無仇怨。查封通源行,也並非為當日的一口惡氣。”
  程宗揚聽著納悶,“那他不會是閑的吧?”
  秦檜道:“蔡侍郎的心思倒不難猜。臨安城中餓狼無數,梁師成倒臺,與他相關的那些或明或暗的產業,免不了會被人逐一侵吞。即使蔡侍郎肯放手,通源行也保不了幾日平安。?王搶先收手,非是怕了戶部查封,而是打的以退為進的主意,借蔡侍郎的手除掉梁師都,好吞下整個通源行。”
  “人人都打得一手好算盤啊。”程宗揚歎了一聲,“蔡侍郎是什麼心思?”
  “蔡侍郎的意思是:這種好事,與其便宜外人,不如便宜了自己。”
  “他想自己幹?”
  “朝廷律令,官員不許參與市易。”
  程宗揚呼了口氣,“我明白了。你告訴蔡侍郎,通源行我接下來。將來的利潤四成歸他。”
  “是。”
  秦檜和蔡元長的說法沒錯,在道是樹倒猢猻散,梁師成被貶,梁師都怎麼也保不住通源行,與其便宜了不相關的外人,還不如自己接過來。這個結果梁師都夫妻也未必不肯接受,如果換了別人,梁家被掃地出門不說,甚至還會被鋃鐺下獄。
  這些成名的奸臣,果然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角色,搶了你的產業,還讓你心服口服——沒把你往死裡收拾,都是大恩一件。
  程宗揚搖了搖頭,把這件事放到一邊。他指著眼前的王府道:“這塊地東西寬近二百步,南北寬六十步,西面臨著明慶寺的一側,我準備建成三層,一層鋪面,二層三層是食肆酒店,隔成二十家,往外租賃。南面臨街與北瓦相鄰一帶,我準備建成三個院子,分別是瓦子、青樓和湯池。”
  程宗揚頓了頓,“江州打完了,蘭姑的生意不妨開到臨安來。”
  秦檜提醒道:“祁遠在建康。”
  程宗揚歎了口氣,“就是因為這個。吳大刀都有娃了,祁老四的婚事也不能再耽擱。趁這個機會先把他們隔開,免得將來麻煩。”
  秦檜有些不以為然,“公子多慮了。”
  “多慮總比少慮強。讓老四和蘭姑在建康搭夥照看生意,每日裡眉來眼去,沒事都惹出事來。”
  秦檜一笑,“北面一側呢?”
  “北面是背巷,我準備臨街開成錢莊和客棧。裡面設成四個區域,外面西側是盤江程氏的辦公區,東側是住處,最內是金庫和內宅。”
  “公子成竹在胸,”秦檜撫掌道:“這番策劃便在臨安立住足了。”
  “這些都是空的啊。”程宗揚歎道:“看到梁家的遭遇了嗎?如果賈師憲倒臺,這片王府重新建成,說不定就便宜了別人。”
  秦檜沉吟片刻,“公子要不要在朝中尋幾位官員引為奧援呢?”
  “咱們是外來戶,根基未穩,就算有錢也塞不出去啊。”程宗揚道:“我倒是想著怎麼把滕大尹請回臨安,萬一老賈倒臺,好傍著他這棵大樹多混幾年。”
  “滕大尹遠在筠州,緩不濟急。倒是有條路子,公子不妨試試。”
  程宗揚心頭微緊,“誰?”
  臨安雖然高官雲集,但真正位於權力頂眯,有能力影響朝局的,不過寥寥數人。其中與自己關係最深的,高俅肯定要算一個。
  高俅的真實底細只有自己知道,每次見面兩人都是密室對談,連秦檜也蒙在鼓裡,雖然這位奸臣兄七竅玲瓏,多少能猜出自己與高俅的關係不簡單,但絕不會憑空猜出高俅的身份。
  沒想到秦檜卻給了自己一個意外,他輕拈長須,徐徐道:“宰相王禹玉。”
  雖然聽說宋國朝廷有賈党、梁党、王黨,但自己進入臨安以來,還沒有和王禹玉打過交道,這些宰相的存在感甚至還不如蔡元長,沒想到秦檜竟然會有路子攀上這位相爺。
  “公子可還記得當日在晴州,有家珠簾書院?”
  “記得,離咱們當時的住處不遠。這和王禹玉有什麼關係?”
  秦檜低咳一聲,“在下閒時曾往書院拜訪過。”
  “喲,奸臣兄,你還真有雅興啊。”程宗揚笑了兩聲,忽然臉上變色,大叫道:“等等!你不會遇到李清照了吧?”
  秦檜搖了搖頭,“易安居士未在書院,秦某未曾識荊。不過在下遇到一位在書院求學的少女,乃是易安居士的表妹……”
  “奸臣兄!你真有一套啊!”程宗揚眉飛色舞地說道:“難怪你支支吾吾說自己有了相好的,原本是李清照的表妹!喂,人家還是未成年少女吧?你這就看上人家了?老牛吃嫩草,不厚道啊奸臣兄!”
  自己昨晚酒中幹的荒唐事都成了眾人的笑柄了,這會兒好不容易逮到死奸臣這個大八卦,說出去立刻就能轉移眾人的注意力,程宗揚不由心花怒放。
  秦檜微笑道:“在下不才,蒙其垂青,只是世似浮萍,原以為晴州一別,再無相見之日。焉知事有湊巧,卻在臨安又再相遇。”
  看著秦檜流露出的笑意,程宗揚也替他高興,這種風度翩翩的中年男人,對天真少女的殺傷力幾乎是無解的,釣到一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不足為奇,但晴州臨安兩地相逢,這就是緣份了。而且又是李清照的表妹——死奸臣終於不用娶他那個東窗事發的王氏了,這好事實在應該慶賀一下!
  程宗揚笑道:“奸臣兄,要不要我給你提親去?”
  秦檜歎道:“紅顏知己罷了。若論婚嫁,卻是難以高攀。”
  程宗揚一聽就不樂意了,“我們盤江程氏的大總管,論身家論能力,比六部的員外郎只高不低,配誰配不上?難道她是公主不成?”
  “卻是王相的孫女。”
  程宗揚怔了半晌,“王禹玉的孫女?難道她姓王?”
  “公子英明。”
  程宗揚沒在意他的揶揄,仰著臉一手拍著額頭,半晌才道:“我應該把老四放到臨安,把你踢到建康去……她怎麼能姓王呢?”
  秦檜挑起眉峰,“有何不妥?”
  良久,程宗揚放下手,歎息道:“沒什麼不妥。”既然秦檜都能變得忠心耿耿,王氏也未必就能壞到哪兒去,何況這個王氏是李清照的表妹,未必就是死奸臣命中註定的那個王氏。
  程宗揚打起精神,“那咱們就試試王宰相的門路。”
  ※※※※※※※※※※※※※※※
  從西邊的側門出來,前面便是明慶寺。寺中依舊香火旺盛,來求神拜佛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明心遠遠看到程宗揚,立刻飛奔過來,一邊合什道:“阿彌陀佛——卻是活菩薩來了!”
  程宗揚毫不含糊地說道:“賞!”
  幾枚銀銖丟過去,明心立刻笑得滿臉找不到眼睛在哪兒。程宗揚一邊隨口問著寺中的香火,一邊不經意地繞到祈福榜看了一眼。
  花和尚離開明慶寺並沒有引起多少波瀾,不過隨著倒拔垂楊柳的事蹟越傳越廣,常有人前來打聽。寺中的和尚嗯嗯啊啊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倒是多了條化緣的路子。
  程宗揚在寺內逛了一圈,沒有遇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他離開寺廟,繞著王府走了一遭,心下已有計較,讓秦檜在王府門外貼出告示,招募民眾,準備拆除武穆王府。
  “拆下的磚瓦全部賣出去,一塊都不留。”程宗揚道:“城中正缺木石,這些房子能蓋多少民居?等房子拆完,木石的價格也該回落了,到時再買新的。”
  正說話間,一名官差攔住去路,他氣勢洶洶地亮出腰牌,喝道:“皇城司公幹!請公子借一步說話!”
  上了馬車,孫天羽立刻屈膝跪倒,抱拳道:“叔叔在上!請受侄兒一拜!”
  “起來吧。”程宗揚道:“混得不錯嘛,撈了個指揮當當。”
  孫天羽賠笑道:“早該向叔叔請安,只是衙門的差事太忙,沒能抽出空來,還請叔叔見諒。”
  “行了,說有什麼事吧。”
  “侄兒這些天查案子,倒是有樁蹊蹺的。”孫天羽清了清喉嚨,然後說道:
  “年初威遠鏢局……”
  孫天羽殷勤地將威遠鏢局丟失鏢物的案子講了一遍。程宗揚心下暗恨,這廝當日多半是認出阮香琳的身份,這會兒趕來向自己討好。現在陸謙橫死,高衙內被自己收拾得服服貼貼,這樁使得李師師棄師別家的失鏢案已經沒有什麼價值,反而落了個把柄在這廝手裡。
  程宗揚並沒有把這點心思表露出來,等孫天羽說完,取來紙筆,寫了一個條子交給他。
  孫天羽惴惴不安地接過條子,“這是……”
  “去程氏錢莊的櫃上支一千銀銖。”
  孫天羽忙道:“侄兒不敢!”
  “想從我這裡白拿錢可沒那麼容易。”程宗揚道:“把你手裡的卷宗檢有用的送來一份。不管是朝廷百官還是市井雜事,我這裡都要。”
  “侄兒明白!”
  孫天羽捧著那張相當於他數年俸祿的紙條,帶著掩飾不住的喜色離開馬車。
  這個姓孫的捕快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但雞鳴狗盜之徒也自有其用處。只要自己位子夠牢,保證他比哈巴狗還殷勤。
  程宗揚用筆管輕輕敲著木桌,朝中的賈師憲、軍方的高俅、隸屬於朝廷耳目的皇城司,還有自己兼著差事的工部和戶部——自己的關係網正一點一點顯出輪廓。秦檜擔心賈師憲失勢,提出走王禹玉的門路。但他忘了,自己想在宋國真正立足,最大的靠山只有一個:宋國那位年輕的君主。
  王禹玉年紀已然不輕,縱然掌權又有幾年?倒是一些潛力股自己應該趁早投資了。
  “會之!準備幾份適合的禮物,去拜訪幾個人。”程宗揚道:“樞密院承旨韓節夫、刑部侍郎史同叔、戶部侍郎蔡元長。”
  一直到夜色已深,程宗揚才回到翠微園。韓節夫和史同叔對他的突然拜訪都頗為訝異,但程宗揚現在身為屯田司員外郎,寶鈔局主事,說起來也算是同朝為官,官位雖然低了些,但正是得用的客卿,況且發行紙幣一事又深受宋主信任,眼下主動上門結交,兩人都十分客氣,也笑納了他奉送的重禮。
  宋國與晉國不同,在晉國,貴族都是世襲的,權力掌握在幾個家族手中。只要攀上幾個世家豪門,就無往不利。宋國以科舉取士,即使出將入相,鐘鳴鼎食的家族,也不可能靠血緣壟斷權力。另一方面,暮為田舍郎,朝登天子堂,以平民而得富貴的例子屢見不鮮。這種情形下,拉攏人才就成了重中之重。
  即便隨行的秦檜也不會知道,自己今天拜訪的幾個人,除了位高權重的賈師憲,宋代五大奸相都算到齊了。程宗揚很清醒,這些人巴結上未必有什麼好處,可一旦得罪他們,就有天大的壞處。
  ※※※※※※※※※※※※※※※
  翠微園門前成堆的車馬嚇了程宗揚一跳,“怎麼回事?變車馬行了?”
  馮源迎出來道:“是高衙內的人。他說程頭兒你發的話,讓他們兄弟在園子聚會。我沒敢讓他們進內院,都請去了錦繡閣。還有……”他湊到程宗揚耳邊小聲道:“那婆娘又來了。”
  “黃氏?”
  馮源了點了點頭,“下午就來了,一直等著。”
  程宗揚盤算了一下,高衙內那幫小崽子聚在一塊,無非是吃喝玩樂,半點兒正事都不會有。倒是黃氏那邊還牽連著通源行,事關自己今天和蔡元長談妥的條件,於是徑直先去了內院。
  黃氏正無聊地把玩著茶杯,驀然見到程宗揚進來,竟然臉上微微一紅,連忙俯身跪倒,嬌滴滴道:“程爺……”
  程宗揚冷眼旁觀,這婦人昨晚出了個大醜,換作別人,早就羞恥難禁,她這會兒卻又巴巴的跑來搔首弄姿,不知道是想巴結自己手中的權力,還是想討要自己手中的藥丸,或者兩者都有。
  “通源行手中的紙幣,我給你們足額兌成錢銖。”程宗揚開門見山地說道:
  “所欠的窟窿,你們自己去補。”
  黃氏如釋重負,“多謝程爺。”
  程宗揚下一句話就讓她變了臉色,“通源行你們梁家保不住了。”
  面對驚惶的黃氏,程宗揚侃侃言道:“既然?王撤了資,不準備再插手糧食生意。你們補完窟窿,也經營不了那麼大的攤子。我已經與?王商量過,出資盤下通源行。你們要願意呢,就接著打理,只不過是換作替我幹活。如果不願意,大家把帳目結清,好聚好散。”
  程宗揚原以為黃氏會哭哭啼啼哀求自己高抬貴手,誰知自己話一說完,那婦人卻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飛快地說道:“便依程爺吩咐。”
  程宗揚挑了挑眉梢,“夠痛快啊,梁夫人。”
  黃氏拋了個媚眼,嬌聲道:“程爺便是不說,奴婢也想著把糧行獻給程爺。奴婢蒲柳之姿,傍著程爺這棵大樹才好乘涼……啊呀……”
  程宗揚一手伸到她衣內,在她胴體上肆意揉弄著,“你怎麼傍上我這棵大樹的,你老公可知道麼?”
  黃氏輕啐一口,“他不過是仗著他那個便宜哥哥討來的身家,便是知道又如何?自從大伯出事,奴婢日驚夜怕,唯恐哪天一道文書,就把奴婢一家打入十八層地獄。托爺的福,今晚奴婢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頂多是奪官問罪坐幾天牢,總不會送你們上法場吧?”程宗揚毫不客氣地說道:“用得著梁夫人這麼賣力嗎?”
  黃氏在他掌下騷媚地扭著身子,一邊道:“程爺怎麼知道家破人亡的苦呢?嘻嘻,奴婢前幾日家裡買了幾個僕婦,程爺知道是誰嗎?”
  “誰?”
  “魏篝侯的娘子。號稱南苑一枝花的。”黃氏帶著三分嫉妒七分快意說道:“那娼婦仗著丈夫封了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結果前些天魏篝侯被奪爵抄家,連家眷也被發賣為奴。”
  程宗揚訝道:“一個侯爺還有家眷被發賣的?”
  黃氏啐了一口,“魏篝侯那裡是正牌侯爺?他原是湧金典當行的東家,花錢買的爵位,頂多算個散侯罷了。”
  程宗揚想了起來,這可是秦檜出的好主意。連侯爵都賣,賈師憲還真大方。
  黃氏笑:“奴婢把那娼婦買來,入府頭一天便讓她去給我家孩兒暖床。那娼婦原本裝得清高,奴婢原以為要打幾鞭子才肯聽話。哪知她倒是個聽話的,知道落到這步田地也沒有什麼體面可言,老老實實失了身子。第二天一早行規矩的時候,那娼婦才見著是我,羞得什麼似的。”
  程宗揚冷笑道:“你還真寵兒子。”
  “奴婢的孩兒最是聰明曉事的。”黃氏眉開眼笑地說道:“那娼婦的兒子與奴婢的孩兒原本認識,這次奴婢把她一雙兒女一併買來,原想著我那孩兒會濫好人,誰知我孩兒大被一卷,把那對小賤人都當了通房丫頭使喚,嘻嘻。”
  程宗揚一陣惡寒,在她身上撫弄的手掌停了下來。
  黃氏不知道他的心思,心下還念著昨晚的快活。她秉性風流,不知道這位主子用了什麼手段,直搞得她三魂去了兩魂,七魄走了六魄,雖然出了醜,在床上卻是生平未有的快意,一想起來,心裡就像貓抓般直癢。這會兒在程宗揚懷中扭臀擺乳,一味賣弄風情。
  程宗揚推開她,“在這兒等著,爺要出去會會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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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錦繡閣位於翠微園西南,是一座八角狀的樓閣。此時閣內燈火如晝,人聲鼎沸,在閣外便能聽到劃拳聲、豪飲聲、絲竹聲、叫好聲、大笑聲不絕於耳。
  程宗揚掀簾而入,入目的景象讓他以為酒池肉林重現人世。
  閣內兩班坐著樂工,各自捧著樂器鼓瑟吹笙,熱鬧非凡。十幾名打扮齊楚的小廝流水般往閣中傳菜遞酒,其他菜色也不用多說,其中一件是兩個廝抬著一隻兩尺多寬的銀盤,裡面竟然是一隻蒸好的駝峰。那些小廝到了門口便停下來,由裡面的婢女接過再傳到席間。
  錦繡閣中間張著一圈一人高的帷幕,內外曲樂相聞,卻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那些公子哥便在帷幕內尋歡作樂。
  程宗揚向富安擺了擺手,悄悄進了帷幕,只見裡面紅燭高燒,正中間擺著一張八尺見方的大圓桌,號稱十三太保的十幾個小衙內倚著錦榻圍桌而坐,一個個喝得面紅耳赤,懷裡各自抱著一個羅裳半解的女子,有些還不止一個。
  那些女子有的是各家的姬妾美婢,有的乾脆是相好的青樓粉頭,這會兒混成一片,倚在主人懷中忸怩作態,淫聲浪語不絕於耳。
  高衙內當仁不讓地坐了東首的上席,他右手第三個就是姓梁的小崽子。程宗揚不言聲地在一旁觀瞧,那些公子哥兒喝得興起,誰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忽然閣中爆發出一陣大笑,卻是梁公子拉起旁邊一名婢婦的裙子,把她裡面的褻褲扒了下來。
  那婢婦穿著青衣布裙,雖然不施脂粉,卻頗有幾分姿色,這時當眾被剝了褲去,不禁羞禁難言。
  在眾人的鼓噪下,梁公子朝她臀上拍了一掌,喝道:“脫光了!給在座的爺兒們敬酒!”
  那婦人滿面含羞,在主人的威逼下脫去衣裙,然後捧了酒,跪在首席的高衙內面前,“請爺用酒……”
  眾人起哄道:“南苑一枝花!來個玉乳飄香!”
  那婦人含羞托起雙乳,將酒杯夾在乳間,送到高衙內面前。
  高衙內低頭一口幹了,然後摟著那婦人的粉頸,帶著滿嘴酒氣親了個嘴,一邊在她白臀上扭了一把。
  那婦人裸露著白生生的肉體,赤條條挨席獻酒,被那些年紀只有她一半的紈?公子或是擁勁親吻,或是探乳,或是撫臀。有些不肯喝玉乳飄香,偏讓她把酒杯放在臀上,翹著屁股獻到面前,趁機扒開她的臀肉,揉牝弄陰。
  這邊正在勸酒,席間又是一陣大笑,卻是一名公子哥兒從桌下拉出來兩個奴婢。這兩人一直鑽在桌子下面,肩並肩伏在那公子哥兒胯間舔弄,這時被燈光一照,右邊秀美可人的小婢面露羞色,左邊一個塗脂抹粉身著女裝的奴婢卻滿臉媚笑,捏著嗓子嬌滴滴道:“爺,小尾子簫品得好不好?”
  程宗揚汗毛直豎,眾人卻一陣歡笑。
  梁公子得意洋洋地說道:“小尾子乖得很呢,他妹那個小婊子,一開始尋死覓活的,還是他壓手按腳,才讓我把他妹開了苞。”
  眾人都叫道:“小尾子!讓大夥看看你妹的花苞!”
  小尾子翹起蘭花指一甩,然後把旁邊的小婢按在桌上,扯下她的褲子,將她粉嫩的屁股扒開,嬌聲道:“好鮮嫩的花兒呢,哪位爺爺來嘗嘗?”
  高衙內叫道:“放著我來!”
  旁邊有人道:“小尾子!先給太歲爺品品簫,好讓太歲爺弄著爽利……”
  小尾子一臉殷勤地湊過去。
  “滾開!”
  高衙內把他推到一邊,然後爬起來湊到桌旁,胖大的肚子壓在那少女白嫩的圓臀上挺身而入,眾人頓時一片鼓掌叫好。
  小尾子訕訕地退開,眼珠四處亂轉,接著臉色一板,朝那少女喝道:“哭什麼哭!還當你是侯爺家的千金小姐?一個下三濫的賤淫材兒!主子搞咱們兄妹,是看得起咱們!”
  有人拿起一隻枇杷投過去,笑?道:“小尾子,你可真夠賤的!”
  有人叫道:“南苑一枝花呢?拉過來作個陪席!”
  席間獻酒的婦人面色蒼白,勉強笑道:“須不好看……”
  “少廢話!”小尾子自告奮勇地把她推搡過來,赤條條按在桌上,然後爬上去騎住她的頸肩,雙手抓住她白花花的臀肉,朝兩邊扳開。
  眾人哄笑聲中,小尾子捏著嗓子道:“南苑一枝花!大白屁股肥又圓,裡面夾著朵牡丹花!水靈靈,軟嫩嫩,又鮮又美人人愛!招的是蜂,引的是蝶,各位爺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嘗嘗這鮮靈靈的南苑一枝花啊……”
  “那兔兒爺是魏申,”富安道:“魏篝侯的兒子。原來是十三太保的老七,家裡一倒楣就被除了名,靠賣屁股當了梁公子的小廝。”
  “他們兩家有仇?”
  “哪兒有仇?牆倒眾人推。姓梁的早就看上了南苑一枝花,還有他未出閣的妹子,眼下撈到手,還不弄個痛快?”富安見程宗揚神情不對,低聲問道:“程爺?”
  程宗揚擺了擺手,然後轉身離開。
  ※※※※※※※※※※※※※※※
  不多時,程宗揚一臉歡笑地進了錦繡閣,抱拳道:“各位衙內,我來晚了!該罰該罰!”
  高衙內剛幹完,正拿著一柄如意靠在榻上指著眼前的淫景戲笑,見程宗揚進來,立刻像踩了彈簧一樣跳起來,“師傅!你可來了!”忽然他目光一呆,“這是誰?”
  席間的歡淫剛到高潮,魏篝侯一家三口都被按在桌上,由幾名衙內從後奸弄,席間淫聲四起,肉欲橫流。
  然而當程宗揚拉出身後的女子,眾人的目光都移了過來,露出色授神予的表情。那婦人酥體半裸,這會兒似乎出了許多香汗,白馥馥的肉體又滑又膩。
  比起席間白羊般一絲不掛念的母女,她胸前多了一根只有手指寬窄的朱紅色絲帶,細細的帶子從她一雙肥聳的玉乳上橫著勒過,只能勉強掩住乳頭。她腰臀光溜溜赤裸著,兩條玉腿上卻裹了一層半透明的物體。那東西像是長襪,卻薄如蟬翼,緊貼著肌膚,從足尖一直延伸到大腿根部,勾勒出腿部誘人的曲線。絲襪頂端,繡著一圈精美的花邊,將她雙腿襯托得愈發精緻。
  這麼一個肥乳豐臀的成熟婦人半裸著出現在眼前,頓時令眾少年血脈賁張,都急切地想一睹她的容貌。可她臉上卻戴著一隻蝴蝶狀的面具,只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和香豔的紅唇。
  那婦人白皙飽滿的胴體微微顫抖著,全靠程宗揚手臂的支撐才沒有跌倒。她大腿緊緊並在一處,屁股不停戰慄,就像一頭發情的雌獸,急切地想要交媾。然而看到席間正在荒唐淫戲的少年,她身體猛得僵住,眼中露出驚恐的神色。
  程宗揚毫不理睬她的驚訝,笑道:“頭一次和大夥喝酒,怎麼能沒有禮物?這是臨安城中一個粉頭,我用過幾次,倒還過得去,各位若不嫌棄,便帶來供大夥消遣。”
  那婦人緊緊抓住程宗揚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搖著頭,眼中露出哀求的目光。
  程宗揚在她耳邊笑道:“剛才說得好好的,吃了藥過來陪我幾個朋友樂樂,怎麼?想反悔嗎?”
  黃氏渾身顫抖,卻怎麼也不敢說出實情來。
  程宗揚半是冷笑地說道:“你是不肯?”
  黃氏不受控制地搖著頭。
  高衙內叫道:“這種不識抬舉的粉頭,抽她幾鞭便老實了!”
  程宗揚笑道:“小娘子可不是不識抬舉的人。讓大夥兒快活快活,又不是要她全家老小的命,哪裡就不肯呢?上去吧!”
  黃氏終於垂下目光,認命地爬到圓桌上。
  程宗揚拍了拍她白光光的屁股,笑道:“哪位先來?”
  高衙內剛幹過,這會兒有心無力,另外幾個排行靠前的結義兄弟正騎著魏申一家男女抽弄,眼見那粉頭伏在桌上,一隻又肥又圓的大白臀顫微微往下滴水,剩下幾個你爭我搶,都想一嘗美味。
  作為十三太保的老大,高智商一錘定音,“小梁子先來!”
  眾人叫笑聲中,梁世傑在兩名婢女的攙扶下爬到桌上,他抱著那只大白屁股先親了一口,然後扒開臀肉,陽具對著不住滴水的淫穴一捅而入。
  “好熱乎的老屄!就是松了點兒!”
  “小梁子,你行不行啊!一根牙籤瞎比劃啥呢!”
  “給她個爽快的!用羊眼圈!”
  在眾人的攛掇下,梁世傑把羊眼圈套在肉棒上,然後重新幹入。
  帶著韌性的羊睫毛納入蜜穴,在肉壁上來回刮動,強烈的刺激使他身下的婦人魂飛魄散,頓時用變調的聲音尖叫起來。
  梁世傑哈哈大笑,又叫了兩名婢女幫他推屁股,戴著羊眼圈的肉棒在那婦人肉穴內橫衝直撞,幹得那粉頭肥臀亂顛,淫水四濺。
  眾惡少拍掌叫好,喊道:“七哥威武!”
  程宗揚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拿起酒杯。
  高衙內笑道:“魏申那小賤貨原來排第七,現在他成了小梁子的跟班,小梁子又把他娘他妹都拉來讓大夥享受,我們兄弟公議,讓小梁子頂了他的位置,如今是我們十三太保的老七。”
  程宗揚看著那個塗脂抹粉的小尾子,依稀就是當日在小瀛洲和自己叫?過的惡少之一。誰知道轉眼間他就被往日的結義兄弟當成奴僕,不僅自己後庭難保,連母親妹妹都被結義兄弟們上了個遍。
  程宗揚譏刺地說道:“你們兄弟的交情可真不錯!”
  高衙內沾沾自喜地說道:“那當然!城裡多少衙內想加入我們十三太保。剛少一個這不就補上了?還是十三個好兄弟,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這幫小崽子,活活糟蹋了兄弟兩個字。真不知道嶽鳥人從哪兒找來高智商這個活寶,硬塞給高俅這個倒楣的爹。
  ※※※※※※※※※※※※※※※
  把那個吃了淫藥,脫光衣服,戴著面具的黃氏扔到席間,程宗揚並沒有待多久,便自行回到天香水榭,任由那些小崽子胡鬧。
  半夜裡,程宗揚忽然睜開眼,握住枕下的珊瑚匕首。
  身旁媚香輕溢,阮香凝側身而臥,一條雪白的大腿壓在他身上,光潔的肌膚像絲綢一樣柔滑。程宗揚卻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額角的生死根微微震動,捕捉到一絲冰水般的死氣。隨著真元的凝煉,程宗揚的生死根感應愈發敏銳,自己幾乎可以從死氣的強度在腦海中勾勒出它出現的位置——天香水榭臨湖一側南端簷角下。
  程宗揚從來不覺得自己會和嶽鳥人一樣仇家滿天下,但拜嶽鳥人遺澤所賜,自己眼下的幾個敵人都夠瞧的。接手臨安的雪隼團分號之後,程宗揚讓敖潤選了六名可靠的傭兵,作為護衛,頂替戰死的星月湖退役老兵。
  這六名護衛兩人一組分成三班,白天貼身隨護,夜間佈置成暗梢。其中一個就在水榭的簷角下。
  程宗揚心裡暗恨,今晚死奸臣留在城中的宅子裡照看,金兀術輪到去錢莊的金庫的當值,青面獸在養傷,眼下只有一個豹子頭可用。因為高衙內那幫狐朋狗友擺明瞭要鬧通宵,前院人多眼雜,自己把老豹放在內院的大門處當門神——單憑他猙獰的模樣就足以把哪個不開眼的小廝嚇跑。結果防衛力量最弱的時候,偏偏撞到鬼上門了。如果不是生死根的感應,自己恐怕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程宗揚把枕頭塞到被子下,然後躍起身,壁虎般攀在梁上,將珊瑚匕首貼肘收好,屏住呼吸。
  片刻後,室內的輕紗風吹般飄起,接著床邊多了一個人影。
  即使暗夜中,程宗揚仍能認出那女子的尼帽緇衣和她頸中的星檀念珠:竟然是靜善那個小賊尼!
  靜善彈指射出一枚長針,打進被內,然後一把掀開被子。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揚起的被角像被風吹開一樣綻裂,一柄寒光凜冽的匕首從空中一揮而下,然後羽毛般貼在靜善頸後。
  被刀氣一激,靜善細白的玉頸泛起一層細密的肉粒。她背對著程宗揚,一雙妙目冷冷盯著被下驀然驚醒的阮香凝和那只枕頭。
  程宗揚左手往靜善背上一拍,用上太一經的陰勁,封住她的穴道。然後往阮香凝頸側一點,把她送入夢鄉——天知道劍玉姬是不是還有什麼手段能讀取阮香凝的記憶,他可不想什麼事都被阮香凝聽到。萬一阮香凝這個傀儡美人兒被做成人肉竊聽器,一不小心陰溝裡翻船,自己就該哭死了。
  一連封了靜善數處要穴,確定她無力反抗,程宗揚放下心來,然後板起臉,嚴肅地說道:“小師太深夜摸進程某的臥室,是不是來偷程某的人呢!”
  靜善立在床邊,臉上毫無表情。
  “開個玩笑嘛,怎麼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呢?”程宗揚湊到她頸間用力抽了抽鼻子,贊道:“非蘭非麝,好正的體味!”
  靜善冷冰冰道:“你再頂一下試試!”
  程宗揚道:“又不是我故意的,它自己願意挺起來,你還能讓它軟下去?嘿嘿,話說回來,要想讓它軟,還非你莫屬……”
  程宗揚得意洋洋地看著自己的一百金銖,煮熟的鴨子轉了一圈,又自己飛回鍋裡,你說這事兒鬧的!
  程宗揚心頭快意非常,一邊故意頂了頂靜善圓翹的屁股,一邊道:“小師太作了尼姑,莫非下麵也改吃素了……”
  話音未落,忽然一條細長的物體從靜善身後飛出,像鐵鞭一樣狠狠抽在程宗揚胯下。
  程宗揚愣了兩秒鐘,然後發出一聲悶哼,像棵被砍倒的大樹一樣栽倒在地。
  饒是靜善穴道被封,這一記尾鞭沒有用上真氣,但男人的命根子挨上一記,就算是新晉的第五級坐照境高手也扛不住。一時間程宗揚兩眼發黑,全身上下都是蛋碎的感覺。
  靜善口中抽出兩對豹齒般的尖牙,體內的骨骼仿佛重組一樣發出細碎的“格格”聲,白皙的皮膚上浮現出一層斑紋,接著她被封住穴道的手臂微微一動,攀住床榻,微微俯著身,修長的身材宛如一頭矯健的雪豹。
  難怪自己封她穴道的時候覺得有些不對,這賤人竟然有獸族血統,而且還是有變身的能力的獸族血統!
  眼看靜善就要衝開全部穴道,程宗揚忍痛咬住牙關,一把抓住她的豹尾,使勁一擰。
  靜善變身中充滿張力的胴體猛然一震,身上擴散的獸紋隨即收斂。程宗揚痛得滿頭都是冷汗,卻死死擰住靜善的豹尾不肯撒手。
  靜善憤怒地瞪大眼睛,神情不住變幻,忽然飛起一腳,踹中程宗揚的小腹。
  程宗揚要命的部位挨了一記豹尾,護體真氣早已震碎,靜善這一腳踹中,頓時丹田劇痛,“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這邊靜善強行變身的過程被程宗揚打斷,所受的反噬比程宗揚更重,她凝聚所有力量的一腳踢出,隨即也一口噴出鮮血,與程宗揚同時宣告身受重傷。
  靜善變身被阻,強行衝開穴道又傷了經脈。程宗揚丹田受創,腹內的氣輪像壞掉的齒輪一樣支離破碎,略一催動,就刀割般痛徹心肺。但眼下性命交關,兩人誰都不怠慢,各自強壓下傷勢,廝打起來。
  這會兒兩人一個比一個狼狽,空負一身修為,卻像兩個絲毫不懂武功的小孩子一樣靠著體力扭打。程宗揚雖然是個壯男,可靜善這個女人卻有著獸族血統,一番扭打竟然沒有占到半點便宜。更吃虧的是靜善還是個尼姑!
  既然是死纏濫打,絕招無非是摳鼻挖眼撇指頭,外加對著扯頭髮——可對著靜善這個光頭小尼姑,自己活活少了一項要命的技能!
  搏鬥中,程宗揚右臉被靜善一記肘擊打得青了一大塊,程宗揚也沒客氣,朝她小腹狠狠擂了一拳。
  兩人扭打了一盞茶工夫,才好不容易分開,各自呼呼地喘著氣。程宗揚抹著唇角的血跡罵道:“死尼姑!你瘋了!”
  靜善胃部受到重擊,捂著小腹伏地嘔吐,半晌才昂起頭,厲聲道:“把你那天抄錄的符文交出來,饒你不死!”
  程宗揚無名火起,這年頭劫匪都這麼囂張,什麼要求都敢提!
  “好說!”程宗揚叫道:“我看你屁股很翹!讓我幹一炮好不好!”
  既然話不投機,雙方不再廢話。靜善從頸中摘下一顆佛珠,劈面朝程宗揚打去。紫黑色的佛珠飛到途中,表面細密的金色星光亮度驀然攀升,令天際的月光相形見絀。
  當初在香竹寺,程宗揚就覺得這死尼姑的佛珠不是凡品,此時才知道靜善的十八顆金星紫檀佛珠都注入過法術。雖然不清楚挨一下會是烤成乳豬還是凍成冰棒,但肯定不是自己所能抵擋的。
  程宗揚見勢不妙,一頭紮到床榻底下。
  靜善纖手一指,那粒佛珠如影隨形地朝他追去。
  忽然床下飛出一個黝黑的物體,就像一隻黑乎乎的鐵西瓜狠狠砸在佛珠上。
  閣中猛然一亮,接著是一聲巨響。巨大的爆炸聲浪將整座水榭都震得微微一抖,無數鐵片迸射開來,將四周的輕紗撕得粉碎,接著利刃般射進木柱、窗櫺、房梁。
  這一下巨響終於驚動了外面人,水榭外傳來叫嚷聲,“有賊!”
  “來人啊!家主遇襲了!”
  從床榻下隱約能看到靜善雙足向後退去,等程宗揚從床下鑽出來,閣中已經人跡杳然,只有地板上多了一道殷紅的鮮血。
  ※※※※※※※※※※※※※※※
  水榭內外點起燈籠,將閣中照得亮如白晝。幾名護衛用長杆挑了燈籠,搜查水面的痕跡。
  程宗揚坐在椅中,赤裸的上身纏著繃帶——一枚鐵片射透床榻,在他背後開了一道半尺長的傷口,幸好鐵片餘力已盡,沒有透胸而過。
  李師師給他包紮著傷口,另一名年輕的傭兵護衛道:“賊人已經泅水逃了。龍哥被人刺穿心脈,已經……已經沒救了……”說著哽咽著滾下淚來。
  “按標準厚加撫恤。另外找到他的家人,看是否需要奉養。”
  林清浦躬身道:“是。”
  程宗揚歎了口氣,對那名護衛道:“今天這事不怪你們。但你們也要吸取教訓,一個是小心警惕,另一個是加強修為。不為別的,就為自己這條命,也不能懈怠。”
  “屬下知道了。”那名護衛道:“請家主責罰。”
  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溫言道:“這次就免了,下次注意。”
  護衛離開後,程宗揚道:“通知建康方面,家裡的護衛留四名打理生意,等祁遠回去接管,其餘都調來臨安。”
  離開南荒時,殤侯曾給他十名護衛。自己被蘇妖婦偷襲,小紫帶著自己逃離建康,這些護衛一直沒有隨行。後來江州之戰開始,祁遠、吳戰威、易彪等人全被調來協助江州之戰,只好把這些護衛留在建康照看各處產業,還有宅中的柳翠煙、芝娘、拉芝修黎和那些婢女。
  程宗揚已經命令易彪從新組建的直屬營挑三十名能幹的前來幫忙,但如今自己的攤子越來越大,對手也越來越強,不得不把這些護衛也都用上。
  林清浦返回靜室傳訊,閣中寂靜片刻,李師師開口打破沉默,“你的家在建康?”
  程宗揚往椅背上一靠,又痛得坐起來,絲絲吸著涼氣道:“那裡也和這邊差不多,有房有舍,但沒有什麼家的感覺,倒更像客棧。”
  說著程宗揚歎了口氣,“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像獨自一個人,孤零零在天地間行走,走到哪兒累了,或是被事情纏住了,落了腳,就算是家了。”
  “沒有女主人嗎?”
  程宗揚唇角露出一絲笑意,“有。但相信我,你不會想遇見她的……”
  ※※※※※※※※※※※※※※※
  鮮紅的朱砂在黃色的符紙上抹過,夭幻的筆觸宛如雲霞,旋轉著氤氳散開。
  小紫放下朱筆,將繪好的符籙攤在一枚半舊的銅銖上,然後輕輕一吹。兩滴鮮血沿著朱砂的紋路流動起來,最後匯在一處。血滴相觸的?那,符紙化為一股青煙,纖細的朱紅色符文絲一樣印在銅銖上,然後漸漸滲入其中,消沒無痕。
  小紫把那枚銅銖系在卓雲君發梢,笑吟吟道:“好了。往後你就和雁兒心血相連,分也分不開了。”
  卓雲君柔聲道:“多謝媽媽。”
  “自己拿上行李,先去臨安吧。”
  “女兒知道了,紫媽媽。”
louis8246 發表於 2013-8-10 01:16
第七章
  李師師將銀刀和小針放在酒水中清洗乾淨,一一收起,然後摘下口罩,“三天內不能走動,在閣裡好好養傷。每天換一次藥。”
  “兩次吧。”程宗揚笑嘻嘻道:“這樣我每天能多見你一次。”
  李師師白了他一眼,“誤了換藥,將來會留疤。”
  程宗揚對這點皮外傷並不在意,有自己的生死根在,這點傷用不了兩日就能平復。要緊的是自己丹田挨的那一腳著實不輕,起碼三四天不能提氣運功。可惜李師師學的是外科,對內傷所知甚少。
  “那些小兔崽子呢?”
  “鬧到方才剛散。”
  “姓黃那婆娘呢?”
  “回去了。”李師師道:“天快亮的時候她來說要給我磕頭,我沒見她。”
  程宗揚微笑道:“心裡有沒有好受點?”
  李師師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已經忘了。”
  “忘了就好。”程宗揚把一隻瓷瓶扔給她,“這個給你。梁小崽子的娘來求的時候,隨便給她一粒半粒。”
  “這是什麼?”
  “一點小玩意兒。”
  李師師把玩著瓷瓶,過了會兒道:“你倒是捨得。”
  “什麼捨得?”程宗揚問出口才恍然道:“你說姓黃那婆娘?哈哈,這有什麼舍不捨得的?我跟你說,好白菜我當然留著自己拱,一棵爛白菜難道還當寶不成?嘁,那騷婆娘連爛白菜都算不上,瞧她那模樣,以前就沒少勾三搭四,都該算是泡菜了!世上難道還有把一棵爛泡菜當成寶貝疙瘩的傻瓜?我要把一棵爛泡菜還留著自己慢慢吃,那不是有病嗎?”
  “爛泡菜嗎?”李師師被他逗得一笑。
  “我吩咐的,讓姓黃的婆娘臨走時給你磕個頭。”程宗揚冷笑道:“昨晚那種醜事都做出來,往後她再沒有臉面在你面前抬起頭來。她那一家都是狗男女,用不著對她客氣。”
  “奴家知道了。”李師師站起身,然後交待道:“好生休養幾日,飲食忌辛辣、酒水。”
  “你放心,這幾天我聞到酒味就想吐。”程宗揚道:“給我留一點傷藥,要活血化瘀的。”
  李師師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依言留下藥物,離開水榭。
  李師師走後,程宗揚趕緊解開褲子,呲牙咧嘴地把傷藥塗在胯下,他張著腿歇了一會兒,然後勉強爬起來,像螃蟹一樣邁著步子上了樓。
  阮香凝比他幸運得多,手雷的殘片沒有一片炸到她,但近在咫尺的爆炸使這個不諳武功的弱質女子受到強烈衝擊,一時間昏迷不醒——其實就是震暈了。
  程宗揚探了探她的心脈,料想無妨,然後坐下來,打開背包。
  那份謄錄的袈裟符文正靜靜躺在背包內,除了自己,世間恐怕再沒有一個人能猜到上面記載了怎樣神秘而又驚心動魄的內幕。
  野豬林一戰,將靜善的身份揭開一角。
  叵密原本屬於佛門顯宗,但隨著十方叢林的崛起,許多不認同十方叢林教義的佛門派系被指為異端外道,首當其衝的就是叵密。
  為了匡護各自的佛門正義,大孚靈鷲寺與叵密展開了長達數十年的衝突。雙方由最初的口誅筆伐,演變成大打出手,最後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衝突以叵密的徹底失敗而告終,早在一世大師圓寂之前,叵密就已經銷聲匿跡,沒想到會在此時出現。
  程宗揚慢慢撫著那張紙,心裡轉過無數念頭。叵密門下竟然會培養出獸人血統的弟子,難道那些禿驢是逃到獸蠻人的地域躲避追殺?慈音賊尼又為什麼會和他們搞到一處?還有西門慶那狗賊,一路與靜善眉來眼去,又有什麼企圖?
  另一方面,一個穿越者一手締造了佛門勢力最強大的十方叢林,披著宏揚佛法的外衣,卻在故意引導十方叢林教會化,這種創造性的舉動,究竟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家主安在!”秦檜聞訊趕來,在外面喚道。
  明知道這位奸臣是天生的演技派,但他口氣中的焦慮和急切,還是讓程宗揚生出一絲感動。
  程宗揚出去開了門,笑道:“奸臣兄,見過你的嫩草了?”
  程宗揚把秦檜留在城內,一大半是為了方便他勾搭李清照的表妹,聽到程宗揚的笑謔,秦檜只一拱手,便問起遇襲的情形。
  程宗揚說完經過,秦檜思索片刻,然後道:“不必去追靜善尼的下落。”
  程宗揚點頭道:“那賊尼多半是從湖裡逃走,一點線索都沒有。”
  秦檜道:“不用尋。她必會再來。”
  程宗揚一拍大腿,“沒錯!”
  靜善既然是為袈裟上的文字而來,這一趟沒有得手,肯定還會再找下手的機會。只要守待兔,不怕她不自投羅網。
  程宗揚心裡去了一份隱憂,笑道:“你來得倒快。我還吩咐過,你說不定正幽會小情人呢,沒讓他們去通知你。從哪兒得的信?”
  秦檜苦笑道:“屬下是為他事而來,進園才知道公子遇襲。”
  “什麼事讓你連夜跑一趟?”
  秦檜道:“江州兵敗已經傳到臨安。”
  程宗揚愕然道:“這麼快?”
  秦檜道:“並非軍報。是有人從烈山傳來的。”
  “你怎麼知道的?”程宗揚笑道:“嫩草告訴你的?”
  秦檜微微一笑,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從昨天起,王党成員相互間走動劇增。多半是準備藉機搞垮賈師憲。”
  “老賈沒這麼容易倒吧?”
  “五五之間。”秦檜道:“梁師成倒臺後,他門下的黨羽大多改投王禹玉,令王黨勢力大增。眼下搶先發難,未必不能扳倒賈師憲。”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是誰給王禹玉傳訊的?”
  程宗揚與秦檜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了答案:神霄宗。
  “老賈這條船八面漏風,大夥兒都搶著要跳了。”程宗揚歎了口氣,隱隱為自己的錢莊擔憂。
  秦檜從容道:“公子何必憂心?即使賈太師失勢,錢莊也未必便辦不下去,說到底,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程宗揚大笑道:“正是!”說著他站起身,“江州事定,咱們只用笑看宋國重臣鬥法,倒是能忙裡偷點閑來。今天我打算給自己放個假,出去辦點事。有什麼事,等晚上回來再說。”
  秦檜拱手道:“是。”
  ※※※※※※※※※※※※※※※
  “陛下已經下決心收了賈師憲的權。”
  橡樹瓦的密室內,一副商人打扮的高俅一邊喝著蛇麻酒,一邊慢悠悠說道。
  1
  作為星月湖在宋國最大的敵人,賈師憲倒臺本來是僅次於江州大勝的好事,程宗揚這會兒心裡卻不免有些惋惜。
  秦檜雖然點明錢莊不會必廢。但在政治層面上,制度以外的舉措大多都是因人成事,人亡政息的例子屢見不鮮。賈師憲一力推行紙幣,錢莊之事雖然小有波瀾,也算是順順利利辦了下來。一旦賈師憲失勢,繼任者如果繼續推行紙幣,功勞都是賈師憲的,事情幹完,還白白替人作了嫁衣。如果紙幣出了漏子,更是替老賈背了黑鍋。這種百害而無一利的事,傻瓜都知道怎麼選擇。
  一旦賈師憲交出權柄,最可能主管紙幣事務的無非三五個人。無論蔡元長,還是韓節夫、史同叔可都不是傻瓜。蔡元長已經準備好卸磨殺驢,就算他留三分交情,這一刀也能斬得自己半死不活。
  高俅對程宗揚的擔憂毫不在意,“員外多慮了。你只怕朝廷占完便宜就把紙幣棄如敝履,卻未想過朝廷對這筆收入也是難以割捨。四十萬金銖的本金當作三百萬來用,這種好事誰肯放得下?”
  程宗揚苦笑道:“我是怕咱們宋國上下都把我看成一隻傻乎乎的肥羊,不但殺了吃肉,還要剝皮剪毛,抄了我家,還讓我謝主隆恩。”
  高俅擺了擺手,“必不至於。陛下年紀雖輕,心裡卻是有主見的,並非猜忌苛刻的庸主。”
  即使宋主是個翻臉不認人的狠角色,自己除了求神保佑也沒什麼好辦法。哪天想拿自己這只肥羊開牙,要吃紅燜的、醮汁的,還是孜然味的,都是人家一句話的事。
  程宗揚轉過話題,“宋軍敗那麼慘,怎麼朝廷一點動靜都沒有?”
  高俅悠然道:“怎麼沒有?”
  相比於決定撤軍時的沸沸揚揚,江州潰敗的消息傳來,朝中的反應卻出奇的寂靜。梁師成已經遠赴州縣,梁黨冰消瓦解。王禹玉行動如常,每日照舊是三句話:請聖旨、接聖旨、已得聖旨。他的門人更是全無異動,預料中雪片般彈劾的劄子一封都沒有。王黨引弦未發,賈党成員更是噤若寒蟬,人人自危,朝廷中保持著古怪的沉默。
  但這些都是表像。高俅道:“陛下得知宋軍大潰,輜重損失無算,當即掀翻了禦案——你可知道?”
  程宗揚搖了搖頭。
  高俅道:“陛下盛怒之下,派內侍傳旨,賜前去督軍的翁應龍軍前自盡。”
  翁應龍是賈師憲的心腹,與廖群玉並稱為左膀右臂。按說處理翁應龍,應該下獄付有司問罪,宋主連審都不審,直接賜自盡,顯然對賈師憲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高俅道:“江州潰敗的消息傳來,賈師憲應該立即入宮請罪,但陛下足足等了一天,也沒有見到這位太師的人影。陛下連番催問,前去傳旨的內侍都回奏說找不到賈太師,你知道當時在場的王禹玉怎麼說的嗎?”
  “怎麼說的?”
  “王禹玉說,聽聞賈太師新納一妾,或在湖中賞玩也未可知。”高俅笑道:
  “你若聽說賈師憲新納的姬妾是從宮中私自放出的宮女,便該知道陛下有多憤怒了吧?”
  “王禹玉這眼藥上的是地方啊。這一來還不把陛下氣炸了?”
  高俅模仿著宋主的口氣道:“陛下面色鐵青,半晌才下詔:禦史中丞尸位素餐!著令致仕!詔命筠州知州滕甫復位。”
  禦史臺本來是監督百官的機構,賈師憲一意孤行,導致大敗,禦史們早該飛奔過來咬他個血肉模糊,這回卻偏偏裝聾作啞——禦史們連宋主都沒少罵,居然畏懼太師的權勢,這種事放在哪位君王身上都無法接受。不過程宗揚更在意的是高俅的後半句。
  “招滕甫復位?還當禦史中丞?”
  高俅點了點頭。
  “太好了!”
  滕甫原本就是因為與賈師憲有隙,才被遠貶筠州。此時宋主召滕甫回朝,言外之意連聾子都能聽懂。老賈這回麻煩不小。
  程宗揚還待再問,剛剛還一副重臣口吻的高俅忽然坐直身體,盯著水鏡上泛起的光亮發出一聲歡呼,“鞠賽開始了!”
  高俅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水鏡,一邊伸手拉了拉繩子。室外銅鈴輕響,接著兩名穿著短旗袍的歌妓玉蝴蝶般飛進來,笑靨如花地斟酒削果,一面吸著雪茄,給兩人奉上。
  高俅絕口不提朝廷中事,言語間都是商人口吻。程宗揚也只好把事情放到一邊,專心致志地觀看起鞠賽來。
  高俅多年喬裝看球,為避免暴露身份,總是獨處一室,頂多有兩個歌妓陪著說笑。對於他這樣的鐵杆球迷來說,兩個投客人所好的假球迷就和不解風情的妓女一樣,不過是聊勝於無。
  這會兒好不容易盼來個懂行的知己,而且同處一個陣營,彼此知根知底,不用擔心得意忘形,說出不該說的話來,高俅心裡這份暢快,就像走了十幾年的夜路,終於遇到親人打著燈籠來接他一樣。相比之下,江州之戰星月湖大勝,在高俅看來都算是小事。
  冒著泡沫的蛇麻酒一杯接一杯遞來,兩人叼著雪茄,靠在沙發上,懷中各抱著一個半裸的美女,沖著水鏡即時傳來的鞠賽影像拍桌頓足,大聲叫好,為一個球爭得臉紅脖子粗,為比賽勝負打賭。
  程宗揚固然被鞠賽熱烈的場面感染,高俅這老傢夥竟然也激情如火,甚至在比賽中間休息時露了一手,跳到桌上把一隻鐵皮酒杯踢得繞身亂轉。
  十升一桶的蛇麻酒兩人足足喝下去兩桶,五十銀銖一支的雪茄煙不知道吸了多少。高俅本來就酒量平常,這會兒全靠強撐著才沒趴下。程宗揚酒量比不上雲丹琉,比高俅可不是強上一點半點,這會兒照樣喝得大醉,到比賽結束的時候,包廂裡四個男女,身上加起來只有一件衣服,還是高俅願賭服輸,穿了嬌兒的肚兜。他按照賭約,解開頭髮披散到臉前,然後沖出去大聲喊了一嗓子,“我是豬!”然後才飛奔回來。
  程宗揚更乾脆,他猜對了勝負,卻賭輸了進球數,高俅喊完,他醉醺醺接過肚兜,一包頭臉,然後單槍匹馬地沖下樓,在剛散場的球迷們萬人唾?聲中,面不改色地裸奔一圈,最後帶著七八斤重的口水跑回來。還剩下一桶蛇麻酒全給他當了洗澡水。
  兩人一直鬧到深夜,才滿身酒氣勾肩搭背地離開橡樹瓦。臨行時,久在臨安經營珠寶生意的蘇老闆蘇佳樸還一臉正氣地痛斥掌櫃,“哪裡來的失心瘋!擾人清興!下次逮到,往死裡打!”
  ※※※※※※※※※※※※※※※
  翠微園遠在西湖,從城中趕回去恐怕天都亮了。兩人分手之後,程宗揚忍住酒意趕往原來的住處,然後倒頭大睡。
  這一覺直睡到午後方醒,等程宗揚好不容易睜開眼,帶著宿醉起身洗漱,便接到手下傳來消息,說生意上出了些麻煩,請他趕緊去照看。至於究竟出了什麼麻煩,來報信的也說不明白,程宗揚沒奈何,只好匆忙趕到錢莊。
  錢莊鋪面照舊是門可羅雀,除了幾名雇來的朝奉,鬼都沒有一隻。這種局面原本也在預料之中,程宗揚沒有多停,隨即便趕往武穆王府。
  剛從冷清的錢莊過來,武穆王府入目的情景使程宗揚險些驚掉下巴。數不清的人群螞蟻般在偌大的王府內進進出出,每人手裡都搬著幾塊磚幾片瓦,像剛從灰窩裡鑽出來一般,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程宗揚立刻叫來看場的手下,“這是怎麼回事?誰請了這麼多工人?喂喂!那個娃娃才六歲吧!怎麼連童工都有?”
  “回公子!是師師姑娘的吩咐。”
  “師師?她怎麼管到這兒來了?”
  “昨天臨安府來人,稱王府內鼠患成災,限我們三日內拆除王府,不然就要回收土地。我們四處找遍都沒尋到公子,只好在園子裡等候。師師姑娘出來時遇到我們,問明情形,便先拿了主意。”
  昨天自己和高俅在橡樹瓦子看球的事,可是機密中的機密,連秦檜和林清浦都不知道,難怪這些人找不到自己。不過臨安府突然變卦,限自己三天內拆光王府,卻給程宗揚敲響了警鐘。
  武穆王府在這兒撂了十幾年的荒都沒人敢碰,怎麼到自己手裡就老鼠成災,非得三天內拆光?無非是看到賈師憲那邊風頭不對,臨安府的人搶先作下文章,一旦賈師憲倒臺,就先宰自己這只肥羊一刀。
  別處是人走茶涼,這裡是人還沒走,搶茶的手就先按到杯子上,宋國的官吏這頭腦真夠機靈的。
  程宗揚沉住氣,“師師姑娘是怎麼說的?”
  “師師姑娘說,左右已經掛了告示要雇工來拆房子,不如改一下,就說前些天大火,不少人家受災,如今城中磚瓦價格高昂,我們程氏為濟民解困,特意放開王府,所有受災的人家都可以隨意入府中取用磚瓦,程氏不收分文。”
  那名手下道:“頭一天人還不多,今天一大早就湧來上千號人,這會兒更是人山人海,我們攔都攔不住。公子爺,照這勢頭,到不了晚上就全拆平了。剛才還有鄰居過來,說我們召來的災民把他們家的房子都拆了一半。我們要是不管,他們就要報官。可眼下這勢頭公子也瞧見了,我們想管也管不過來啊。”
  眼前來拆房子的起碼幾千人,把偌大的武穆王府擠得滿滿的,程宗揚看著都眼暈,愣了一會兒,才安慰道:“行了行了。別說你們,這會兒就是星月湖大營在這兒也攔不住。他們想報官就報官好了,官府要能攔住這些人,江州早就打下來二百次了。”
  那名手下嘀咕道:“這些磚瓦還能賣不少錢呢。”
  程宗揚玩笑道:“我給你張桌子,你到門口去收錢,能收上來的全是你的,我一文都不要,怎麼樣?”
  那手下一聽這話,立刻縮頭不語。這麼多人,手裡還都有傢夥,就算一人扔一塊磚,都夠給他蓋七八座像樣的大墳了。
  前天還滿目荒涼的王府,如今各處都熱火朝天。看樣子幾千都打不住,上萬都有可能。成群的年青漢子攀上牆頭,先掀掉房頂,鋸斷大樑,推倒立柱,然後掄起鐵錘、鶴嘴鋤,將牆上的磚頭一層層敲下來。下麵人頭攢動,爭搶著掉落的磚瓦。遠遠望去,整座王府塵土彌漫,人聲鼎沸,一場拆遷,硬生生讓他們搞出大兵團作戰的聲勢,難怪連鄰居家都遭了殃。
  程宗揚大開了一番眼界,帶著滿肚子的感嘆號趕回翠微園。
  ※※※※※※※※※※※※※※※
  此時園中卻多一位不速之客。程宗揚帶著路上買的糖葫蘆,興致勃勃地來找李師師,剛進門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阮香琳穿著一身淡綠的衫子,長髮被一條絲帕束在腦後,嬌俏的五官明豔照人,看起來英氣十足。如果不是她右手的戒指自己曾經在高衙內的手上見過,活脫脫就是個英姿颯爽,行俠仗義的女俠。
  只不過此時阮香琳杏眼含怒,嬌美的玉臉仿佛掛了一層寒霜。坐在對面的李師師姿容婉麗,沉默地望著自己的腳尖,一言不發,母女間的氣氛僵硬無比。
  程宗揚笑嘻嘻把糖葫蘆遞給李師師,“這家的山楂又大又紅,你來嘗嘗。”
  李師師暗暗給了他一個感激的目光,然後接過糖葫蘆,起身道:“娘,這是女兒投奔的家主,盤江的程公子。你有話就對他說好了。”
  李師師說罷便起身離開,把程宗揚一個人留在室內。
  程宗揚堆出一臉笑容,“不知道伯母有何見教?”
  “打開天窗說亮話。”阮香琳果然是快人快語,“我家師師原本已經許給高太尉家的衙內作妾的。你若識相,便少來糾纏她。”
  程宗揚一邊打量著阮香琳凸凹有致的身段,回憶著她包裹在女俠外表下的熟美肉體,一邊笑道:“阮女俠大概是頭一次來這裡,可知道這園子是誰的嗎?”
  阮香琳對他的暗示恍若未聞,帶著一絲不屑道:“小衙內叫你一聲師傅,便以為這園子是你的了?”
  “天地君親師,我這師傅也是五倫之一。”
  “習文習武都可以稱師。教人經商的老師,我阮香琳還未聽過。你可知道外間如何說的?”阮香琳譏諷道:“人說小衙內名字裡有個商字,要有商賈在旁才能成事。你這師傅,不過是太尉府的僕役而已。”
  程宗揚碰得不止一鼻子灰,足足被奚落得灰頭土臉,心裡不禁暗罵,這九成是高俅那老奸巨滑的傢夥故意放出風聲,好掩蓋兩人的交往。
  程宗揚總不好對李師師的娘親拍桌子,忍氣道:“師師姑娘是自願加入我盤江程氏,阮女俠可千萬不要誤會了。”
  阮香琳挑眉道:“師師年幼無知,若非你花言巧語,怎會離家出走?”
  “阮女俠,師師姑娘離家出走是因為你們逼她嫁人吧?話說回來,師師姑娘這樣一朵鮮花般的人物,你們怎麼就捨得讓她嫁給花花太歲作妾呢?”
  “給高衙內作妾難道有什麼不光彩嗎?”阮香琳道:“太尉府滿共就這一位小衙內,高太尉位高權重,又有幾世吃用不完的身家,師師嫁過去有何不妥?”
  “師師姑娘要嫁的是高衙內,何必總說高太尉的權位?這樣你還不如讓師師姑娘直接嫁給高太尉算了。”
  阮香琳眼中露出一絲怒氣。
  “阮女俠,”程宗揚認真道:“嫁人可是一輩子的事。高太尉能把錢財留給衙內,可他能把權位也留下來嗎?高太尉的權勢能保護他十年二十年,能保護他一輩子嗎?為了眼前一點利益犧牲師師姑娘一生的幸福,值得嗎?”
  “你一個外人,難道比我這當娘的還關心師師?”阮香琳冷笑道:“你又有什麼?一個微末客卿而已,我難道把師師交給你?”
  程宗揚越聽越氣,盯著阮香琳高聳的胸部暗暗發狠:擺什麼架子!你身上哪塊肉我沒摸過?揭穿了當場就要你難看!囂張個什麼!
  心裡發洩一番,程宗揚笑眯眯道:“阮女俠既然知道我是客卿,想必也知道我還是寶鈔局主事吧?”
  阮香琳嘲諷地說道:“一介商賈而已。便是你有錢能買下王公伯侯的爵位,還不是要抄家便抄家?”
  “喂,魏篝侯那是作孽太多,拿了官府的錢放高利貸才被抄家的好不好?”
  雙方唇槍舌劍,誰都沒能說服誰,阮香琳等了許久,也不見李師師回來,最終含怒離去。
  李師師等母親走後才出來,歉然道:“我娘性子急燥,有些話說得重了些,公子不要往心裡去。”
  程宗揚卻道:“糖葫蘆呢?你都不給我留一個啊!”
  李師師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還剩了一半,都給你好了。”
  “這還差不多。”程宗揚拿起糖葫蘆,咬了一顆。
  李師師道:“我娘不知道從哪裡聽說賈師憲要被治罪,因為聽說你是走賈太師的門路買的官,才來要我回家。”
  程宗揚終於明白,難怪阮香琳看不上自己,在他們眼中,只有權力才是實實在在的,無權無勢或者失去後臺的商人,不過是魚肉而已。看來賈師憲倒臺,對自己的影響遠比想像中要深遠得多。
  “令堂消息夠靈通的。”
  “鏢局消息原本就比外面快些。何況城中都已經傳遍了。”
  程宗揚搖著糖葫蘆道:“她老人家可猜錯了,我走的不是賈太師的門路。”
  “別人會信嗎?”李師師道:“你連悅生堂的鎮堂之書都能討來,難道還沒關係?”
  程宗揚頓時來了興趣,“你看了嗎?怎麼樣?好看不好看?”
  李師師啐了一口。
  程宗揚笑道:“你放心,老賈要倒臺,我頂多倒點兒小黴,大事不會有。”
louis8246 發表於 2013-8-10 01:16
第八章
  賈師憲還沒有倒臺,已經黑雲壓城,各路英雄都磨刀霍霍地準備宰自己這只肥羊。程宗揚頭一次意識到,賈師憲如果失勢,給自己帶來的麻煩,恐怕比江州被宋軍攻下還大。
  雖然在李師師面前拍著胸脯說得口響,程宗揚心裡其實也是沒底,一整天都憂心忡忡,生怕賈師憲那邊剛被下詔問罪,自己這邊就迎來各路前來抄家的官府好漢,把盤江程氏按倒剪毛、剝皮、再大卸八塊。因此童貫帶來的消息,讓他感覺自己就像在作夢一樣。
  “老賈沒事了!?”
  江州之戰是賈師憲一手挑起,如今釀成大敗,如果追究責任,賈師憲無論如何也推脫不了。宋主先賜死翁應龍,接著召回滕甫,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賈師憲這一次在劫難逃,然而事件的發展卻出乎每個人的意料。
  就在昨天程宗揚與高俅在橡樹瓦盡情看球的時候,賈師憲奏請入宮,單獨奏對了一個時辰。第二天中午,宮中傳出的消息便急轉直下:夏用和身為主將,指揮無方,勒令於軍中戴罪立功。
  捧日軍右廂都指揮使石元孫臨陣逃脫,奪職下獄,付有司問罪。
  筠州常平倉連番失火,滕甫身為知州,缺乏管束,以失察去職。
  王禹玉年老多病,上書請郡外放,欽命判知筠州……
  接著是朝中的人事變動,戶部、刑部、工部尚書同時致仕,由各部侍郎處置部務。隨著王禹玉出外,樞密院也徹底成了空架子。這一連串的詔書令人眼花繚亂,等眾人清醒過來,王禹玉一黨已經在賈師憲雷霆萬鈞的反擊下被連根拔起。
  原本就大權在握的賈太師,在朝中再無對手。
  “這是怎麼回事?”程宗揚叫道:“老賈篡位了?”
  秦檜道:“其中定有隱情。童公公,不知宮中這幾日可有何異動?”
  程宗揚在城中的宅子是鵬翼社暗中經營的私產,因為報備吏部時填寫的就是這處位址,因此孫天羽的皇城司與童貫的大內傳遞消息時,都在此處。童貫一大早扮成小廝,送來宮中最新消息,見程宗揚如此驚愕,不禁頗有幾分自得。
  “異動倒稱不上。”童貫壓低聲音道:“只不過賈太師與陛下對晤之前,先去見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
  “是陛下的祖母。當年待賈妃是極好的。”童貫道:“也不知道賈太師說了些什麼,太皇太后便把陛下叫去著實教訓了一通,陛下一向孝順,不得已才把王宰相貶出朝廷。”
  程宗揚恍然道:“原來如此。”
  賈妃是賈師憲的姊姊,先主的妃子。論起來賈師憲也算是太皇太后的子甥一輩,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說上話並不奇怪。
  秦檜卻皺眉道:“賈師憲是用何言辭打動太皇太后的?”
  這倒是個問題。若論親近,一個是親生孫子,如今的大宋之主。一個是已故子妃的異母弟弟,親疏天差地遠。除非賈師憲有足夠的理由,否則根本不可能說動太皇太后。
  童貫為難地說道:“這個……小的著實不知。”
  這種機密的對談,世間除了賈師憲、太皇太后和宋主本人,恐怕再沒有第四個人知道,秦檜這一問只是點出其中的關鍵,並沒有指望他能答出來。
  秦檜不再言語,拿過高俅、童貫、孫天羽等人從不同管道送來的各種消息,仔細翻閱。
  高俅的情報是程宗揚親自拿來的,內容側重軍事,?細無遺。但時間在賈師憲入宮之前,並沒有太多有價值的內容。
  從宮中傳來的最新消息分析,江州之敗的處置結果明顯是拿石元孫當了替罪羊。對夏用和的處置看似嚴厲,但以夏夜眼的年紀,此戰結束就該解甲歸田,一個戴罪立功,反而保留了他的兵權,其實是明貶暗升。
  滕甫與王禹玉是賈師憲的政敵,免職的免職,趕走的趕走,處置起來一點都不含糊。王禹玉的黨羽在這次官場地震中大都被清除出去,以至於樞密院和三位尚書的位置都出現空缺。韓節夫、史同叔與蔡元長三個都是聰明人,並沒有表明傾向哪一方的立場,反而成了宋主與賈師憲搏奕之中雙方都可以接受的人選,眼看要成為這次官場地震的大贏家。
  程宗揚親自把童貫送出後門,這位自己安插在宮中的耳目才心滿意得,兩袖金風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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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檜足不出戶,整個下午都在檢對情報。不久,安排在明慶寺的眼線拿來祈福榜上的新出現張貼。程宗揚隨即趕往祈福字條上的位址,取回高俅送去的最新消息,一併交給秦檜,自己則趕往武穆王府和錢莊查看生意。
  次日黎明,熬了一個通宵的秦檜依舊神采奕奕。程宗揚打著呵欠暗道:奸臣這活兒果然不是誰都能做的,瞧瞧死奸臣這精力!話說回來,身體要差點兒,也幹不了那麼多壞事。
  經過一夜的篩選,在這些涉及近數十名官員,幾百件錯綜複雜的情報中,秦檜挑出三條並不起眼的消息。
  一條是皇城司易主,原任皇城司使李憲去職,由大貂璫封德明接任。
  一條是宋主命太醫院挑選良醫前往選鋒營,訊問大貂璫秦翰的傷勢。
  還有一條是晉國舞都侯張少煌將赴臨安,作為正使出席宋國的千秋節。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屬下懷疑,宋國宮中確實丟了一個要緊人物,而且與皇城司脫不了關係。”秦檜道:“皇城司使換人,便是針對此事。李憲常年在軍中,皇城司使對他而言只是一個榮銜,但對這位封公公可就要緊得很了。”
  程宗揚思索片刻,“你查一下,宮裡有沒有姓韋的妃子。”
  “沒有。”秦檜毫不遲疑地答道:“屬下已經查過,宮中姓韋的只有一個,卻不是妃子,乃是當今太后。”
  程宗揚雖然早有準備,聽到此言,心裡還是狠狠地跳了一下。難道被自己從黑魔海的巢穴救出來,跟了自己幾個月,一路被自己吃了無數豆腐的夢娘,會是宋國的太后?
  不會吧?聽說她和嶽鳥人有一腿,還生了一個女兒——如果不是下落不明,說不定自己又得喚嶽鳥人一聲岳父了——難道自己占了嶽鳥人女兒的便宜,又占到他女人身上?姓嶽的鳥人對我也太好了吧!
  程宗揚乾笑道:“不會太后丟了吧?”
  “應該不是。”秦檜道:“太后初八會往明慶寺祈福,宮中嚴令皇城司隨行護駕。”
  “太后經常去上香嗎?”
  “內宮後妃大都好佛崇道,四月初八是浴佛節,每年此時宮中妃嬪都會往寺廟上香。”
  夢娘將以前的記憶全然忘卻,但當日在筠州香竹寺,她上香的動作明顯是經常燒香禮佛的。程宗揚越想越是疑心,會不會是真是宮中的太后被人擄走?盧景曾經說過,他和斯明信以前闖到宮裡,逼問過太后岳帥之女的下落。他們兩個既然能偷入大內,劍玉姬想從裡面帶個活人出來,也不是難事。如果夢娘真是宋國太后,那麼四月初八的浴佛節上,燒香那位多半是個幌子……
  思索間,程宗揚脫口道:“魚目混珠!”
  秦檜皺眉想了片刻,“屬下倒未想得如此之深,不過也絕非不可能。”
  程宗揚萌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想知道太后是真是假,四月初八那天去明慶寺看一眼不就行了?
  程宗揚靠在椅背,手指敲著扶手道:“還有呢?”
  “另一條是關於江州兵敗。秦大貂璫在撤軍途中傷勢突然加重,此事頗為蹊蹺。”秦檜沉吟道:“秦某猜測,秦大貂璫必然是與人交手,以至負傷。能在江州擊傷秦大貂璫的,無非三股勢力:星月湖、蕭侯爺、北府兵。”
  “不會是孟老大。這麼大的事他不會不提。”
  “不錯。我們已經知道並非星月湖大營,而且北府兵出動的可能性也很低。那麼就剩下蕭侯爺。”
  “這裡還有一條消息,”秦檜拿出一份最新的邸報,“因累年入不敷出,空耗錢糧,於朝廷無益,詔罷丹陽船舶司。”
  秦檜放下邸報,“然後是最後一條:晉國以舞都侯為使節,赴臨安為宋主賀壽。”
  丹陽位於晉宋兩國北部交界,是雲水中游最重要的碼頭之一,船舶司別說經營不善,就是想賠錢都不容易。宋國說撤就撤,除非是與晉國作了台下的利益交換。
  “幹!”程宗揚怔了片刻,然後拍案而起,“王茂弘!”
  高俅送來的情報曾提到賈師憲派人赴建康,以丹陽渡口的使用權換取晉國的表態,此事後來不見下文。沒想到僅僅一個多月時間,宋國就突然撤掉了丹陽的船舶司。由此推想,江州大敗的消息傳來時,賈師憲很可能正在與晉國的使者交涉,談判的結果不言而喻。
  程宗揚又是感歎又是佩服,“王茂弘這條老狐狸遠在建康,照樣把手伸到臨安。用本來就留不住的江州換一個丹陽渡,這生意怎麼看都有夠划算的!”
  “更要緊的是幫了賈師憲一個大忙,讓賈師憲有理由繼續把持權柄。”秦檜道:“賈師憲非是無能之輩,單以才具論,堪稱中上之姿。但其為人輕佻,分心頗多,以其中上姿,用在國事上的不過五成,便落為中下之等。讓其執掌宋國權柄,諸國盡可高枕無憂。否則賈師憲失勢,宋國有一二英才,未嘗不能振作。”
  程宗揚笑眯眯道:“蔡元長、韓節夫、史同叔,還有你秦會之,我瞧著都是大宋出類拔萃的英才嘛。”
  秦檜哈哈一笑,“秦某若治宋國,若烹小鮮耳!”
  ※※※※※※※※※※※※※※※
  圍繞宋國權柄的一場明爭暗鬥,最終以賈師憲的大獲全勝而告終。賈師憲外戰也許外行了點,一個江州就讓他損兵折將,丟盡大宋的臉面。但在權力鬥爭的內戰中,老賈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當圍觀者都以為他要血濺五步的時候,賈師憲突然出手,一劍封喉,直接把對手都掃到歷史垃圾堆裡,盡顯奸雄本色。
  賈師憲的位子既然穩如泰山,前幾天圍繞盤江程氏的烏雲也隨之消散。首先是臨安府的官吏們,很負責地把控訴程氏折遷的鄰居抓到官府,二話不說,先打了一頓板子,給了程宗揚一個十足的人情。
  接著通源行也痛快地交出生意,明面上管事的劉掌櫃堆起滿臉笑容,由衷地歡迎盤江程氏派人接收。通源行背後兩大東家,?王讓人送來一份賀禮,梁師都則是親自上門,對這個比自家兒子也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執禮甚恭,攀不上賈太師的高枝,能抱住程氏的大腿也是好的。至於黃鶯憐,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把自己送到新主人床上。
  聽說錢莊的生意仍不見起色,蔡元長也派人傳話,當初定下的分月支付,可以緩些日子再交。
  一連串的前倨後恭,讓程宗揚啼笑皆非之餘,也不禁感歎權勢的威力。因此當廖群玉親自上門,表示太師有請的時候,程宗揚立刻備了禮物,帶著秦檜一同趕往遠在葛嶺的半閑堂。
  廖群玉一掃前些日子的憂色,眉宇間神情輕鬆了許多。他與秦檜一路談詩論文,說到妙處,彼此撫掌大笑。
  程宗揚昨晚鬧到淩晨方睡,這時坐在馬車上一顛,不由困意上湧,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看到廖群玉的目光投來,程宗揚歉然說道:“昨晚大醉一場,讓廖先生見笑了。”
  廖群玉微笑道:“酒能亂性,所以佛家戒之。酒能養性,所以仙家飲之。無酒則學佛,有酒則學仙,只是不可貪杯。”
  “受教受教!”程宗揚笑道:“小子無知,剛知道廖先生的悅生堂是有名的書坊,不知道平常的書籍是怎麼印的?”
  “無非石印、木印兩種。”廖群玉道:“技法都是一般,先製成原稿,翻轉過來鋪在木石上,由工匠依稿逐頁雕刻出陰文,然後上墨印製。”
  “雕刻一頁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若是木版,通常一個熟練工匠每日能雕刻兩到三頁,石版須減半。”
  “廖先生覺得石版和木版哪個好些?”
  “各有千秋。石版版材耐久,但費時費工。木版易雕,卻不易保存,往往變形開裂,或是易腐易朽。”
  程宗揚微笑道:“廖先生考慮過活字印刷嗎?”
  “活字?”廖群玉搖頭道:“不及雕版多矣。”
  當初一聽說廖群玉的悅生堂是印書的,程宗揚就想到了活字印刷術,有心靠這個先進技術改變時代進程。這會兒聽到廖群術的話,程宗揚幾乎跳起來,活字竟然不如雕版?你們這腦筋也太老了吧!
  “活字印刷先作好字模,然後排版,難道不比雕版更快?木版一天雕兩到三頁,活字一天至少能排四五十頁的版,效率高出幾十倍啊!”
  廖群玉仍然搖頭,“多年前曾有人開過活字印書坊,不過慘澹經營,沒上幾年便倒閉了。”
  “怎麼可能?活字印刷效率高幾十倍還能被雕版印刷擠垮?”
  廖群玉笑道:“不意程員外對印書也頗有興致。廖某正好對此留心一二,便與公子聊聊。”
  “若用活字印刷,排版的工匠須是識字之人。雕版工匠不須識字,依著文稿雕成便是,這一條便所費工錢便比工匠高上許多。”
  “即便有排版的工匠,活字印刷也非易事。活字字模小而易損,大小一致也非易一,排版時往往凸凹不平,行列不均,所印書籍至為粗劣。當初那家活字印書坊,便只能印些一般商家用的薄冊和單張文字。”
  程宗揚道:“這是字模的問題。泥的木的不行,用銅字、鉛字就沒這個麻煩了。”
  “倒也有人試過。銅鉛以外,尚有瓷模,且不說這些字模製作起來的難易,便是制好也難以用墨。更麻煩的還在印製書籍。”廖群玉道:“書非純字而已,若有繪圖、表格,活字印製便無用武之地,仍得雕版。”
  程宗揚琢磨著說道:“這也不是太麻煩……”
  “廖某還未說完——雕版一次雕刻,只要雕版不壞,盡可隨意印製。便以這冊《悅生堂詩抄》為例,仍廖某十餘年前雇工雕成,至今尚用。若是活字,今日印一百冊,明年印一百冊,這排成的版面是留是毀?若留,則字模成本遠高於雕版,若毀,則重印時仍需重排。因此活字印製,似簡實繁,終不及雕版易用。”
  程宗揚怔了一會兒,然後呼了口氣,“好險好險……”他本來想著搞活字印刷,幸好一直太忙,還沒有來得及投錢下去。
  秦檜笑道:“活字也非毫無用處,較之雕版勝在製版快捷,若是為商家印製字張,旋印旋收,則比雕版事半功倍。”
  程宗揚反復想了一遍,活字印刷恐怕只能用在時效性強的出版物上,如果印大部頭的正規書,長年出版的經典書籍,真比不上雕版。難怪歷史上唐代發明印刷術,宋代就出現有記載的活字印刷術,直到清末還是傳統的雕版印刷占主流。
  不是古人想不到,而且真實的使用情況決定了印刷術的發展。
  程宗揚感歎道:“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是我太想當然了。”
  ※※※※※※※※※※※
  馬車在半閑堂的多寶閣前停下,廖群玉領著兩人入內,在廳中等候。
  隔著幾道珠簾,隱約能看到賈師憲正在一群美貌侍妾的簇擁下翻看劄子。
  程宗揚往珠簾看了一眼,低聲問道:“相爺一大早就叫我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不過是錢莊的事,相爺有些放心不下。”
  程宗揚與秦檜悄悄對視一眼,知道賈師憲雖然一著定乾坤,穩住位子,終究在江州吃了敗仗,還想在紙幣推行上扳回局面。
  終於賈師憲看完劄子,傳兩人入內。賈師憲平常起居的精閣內陳設華麗,一張孔雀翎毛織成的錦榻光彩奪目,旁邊鑲嵌著八寶的仙鶴銅薰爐異香輕散,周圍的美姬一個個花枝招展,令人禁不住心生羨意。不過程宗揚記得賈似道倒臺後身邊的姬妾都被遣散,自己更是被人絞斃,死於非命,無邊富貴都成了過眼雲煙。
  賈師憲道:“聽說蔡元長用一百萬紙幣質押了三十萬金銖?”
  程宗揚道:“正是。”
  賈師憲冷哼一聲,“殺雞取卵。”
  這話不好介面,程宗揚只老老實實低下頭。
  賈師憲起身踱著步,過了會兒道:“如今戰事已了,正該休養生息。蔡元長為人好大喜功,這三十萬金銖多半是用來粉飾太平,討好陛下。殊不知筠州等地今春誤了農時,春耕尚不足兩成。滕甫之流誤國誤民,雖主上英明,把這些庸人逐出朝堂,終究是誤了國事。到了今秋,免不了朝廷賑濟。到時這三十萬金銖周轉不出,豈不因小利誤了大事?”
  程宗揚苦笑道:“這一百萬金銖的紙幣若是能發行出去,雖然辛苦了些,倒也能周轉。可時至今日,也沒有兌出一貫半貫。”
  賈師憲知道這一百萬金銖的紙幣其實是程宗揚用來購地的款項,如果照常發行,他拿出二十萬金銖的本金周轉下來,也許還薄有利潤。可蔡元長急於求成,直接將紙幣質押成三十萬金銖取走,雖然是分成十個月逐月支付,但沒有官方提供的發行管道,程氏錢莊拿著這一百萬的紙幣用不出去,就等於白砸在手裡。
  問題是這批紙幣已經質押給程氏錢莊,賈師憲即使不願錢莊因本金枯竭陷入困境,也沒辦法像以前一樣通過官府的壓力推行下去——如果以官府的力量幫助錢莊推行錢幣,自己就算不怕朝中那些瞪著眼睛四處找茬的禦史,宋主那一關也無法通過。
  可紙幣已經成為賈師憲眼下唯一的政績,他現在好不容易保住位子,一旦承擔兌換的程氏錢莊再出事,用不著朝野群起攻之,他自己就該上書辭位了。
  賈師憲沉吟良久,“可否推給晴州的商家?”
  程宗揚實話實說,“恐怕晴州沒有哪家商號肯接。”
  “這些紙幣可以用來繳納稅款,晴州商家在我宋國一年的商稅便不止此數,哪裡便窮了他們?”
  賈師憲暗含殺機的口氣讓程宗揚心底發涼,從頭到尾老賈都沒把紙幣當成正經事做,話裡話外都打著替朝廷撈一筆就算完的主意。
  秦檜在旁道:“只怕不妥。”
  賈師憲對秦檜的話十分重視,“有何不妥?”
  秦檜道:“晴州商賈可用而不可信,若強發紙幣,只怕生變。”
  賈師憲正容道:“秦伴當有何高見?”
  “高見不敢。”秦檜徐徐道:“在下倒有些小伎倆,或可試用一二。只是要借太師的威勢。”
  程宗揚心裡嘀咕,不知道死奸臣是玩什麼花樣。
  賈師憲一口應諾,“秦伴當既然有計策,且儘管做來!”
  賈師憲、程宗揚、廖群玉的目光都落在秦檜身上,連周圍的美姬也好奇地看著這個中年文士,想知道他有什麼妙計。
  秦檜不慌不忙地摸了摸鬢腳,“連日忙碌,倒有些日子未曾理髮了。”
  賈師憲虎視眈眈地盯著他,一邊吩咐道:“來人!喚府中理髮匠來!”
  “不敢用府上的匠師。便是瓦子中的匠人即可。”秦檜道:“修面、剔甲、淨耳的也尋幾個來,最好是行內成名的匠人。”
  賈師憲的府邸平常便蓄養有各行匠人,但秦檜這樣說,僕役不敢怠慢,立即快馬趕赴城中,找了幾個有名的剃頭匠。
  不到一個時辰,那些匠人便被帶進半閑堂。這些匠人雖然是行內成名的老師傅,終究做的下九流的營生,到了太師府,一個個都戰戰兢兢。
  秦檜也沒挑地方,直接在多寶閣前的院子裡擺了張交椅,安安穩穩地坐在上面。那些理髮的、修面的、剔甲的、淨耳的匠人一看這位老爺的派頭,絲毫不敢怠慢,這邊理髮的匠人小心翼翼地幫他洗著頭,另一邊剔甲的匠人道:“請老爺高抬貴手。”
  淨耳的匠人戴了一隻鎦銀的凹鏡照亮,一邊取了棉簽、銀夾,輕手輕腳給這位大老爺掏著耳朵。
  程宗揚心頭佩服,死奸臣往那兒一坐便是派頭十足,官架子擺得比賈師憲都地道,誰要敢說眼前這位不是相爺,那些匠人非啐他一臉不可。
  賈師憲一言不發,坐在簾後打量著秦檜的舉動。廖群玉一手捋著鬍鬚,似乎在思索他到底有什麼計策。
  秦檜半閉著眼,悠哉悠哉地享受著匠人們嫺熟細緻的技藝,似乎這計策非要等他修飾一新才能施展。
  好不容易理完發淨完面,淨耳的匠人拿出一根銅絲,放進老爺耳內,輕輕一彈,那嗡嗡聲舒坦得仿佛讓人骨頭都酥了。
  拿出平生的功夫做完手藝,幾名匠人賠著笑道:“老爺,你看還合適嗎?”
  一名美婢拿著銀鏡左右照過,秦檜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不錯。來人啊,看賞。”
  接下來的一幕,讓幾名匠人都瞪大眼睛。
  兩名彪形大漢合力提著一隻籮筐過來,裡面裝的全是錢銖!
  成千上萬的銅銖盛滿籮筐,裡面還夾雜著白亮亮的銀銖,甚至還有幾枚黃澄澄的金銖,明晃晃照得人眼睛直花。
  幾名匠人像被人踢了一腳般齊齊跪下,叫道:“回老爺!這賞賜太厚了!小的們萬萬不敢!”
  “無妨無妨。”秦檜若無其事地揮了揮手,“你們儘管拿去使用。朝廷準備修改鈔法,現有的金銀銅銖一律停止使用,全部兌換為紙鈔。這些錢銖若不用出去,過幾日便無用處了。”
  幾名匠人張大嘴巴,做夢一樣看著那些錢銖被人當成垃圾一樣隨意往車上一丟,然後打發他們離開。
  僅僅半個時辰之後,這個爆炸性的消息便從瓦子中瘋狂地散播開來。隨著眾口相傳,秦檜說的“準備修改鈔法”變成朝廷“已經更改鈔法”;“兌換紙鈔”
  也改成以二兌一,甚至以三兌一;金銀銅銖停止使用甚至變成私藏者論罪的邪門傳言。
  幾乎是眨眼之間,程氏錢莊的大門就被蜂擁而至的市民擠破。無數市民爭搶著把手中的銀銖、銅銖兌換成紙幣。
  三天之後,不僅一百萬金銖的小額紙幣全部兌換一空,連錢莊以前回收的大額紙幣也兌換了一大批出去。
  “奸臣兄,你這回可把老賈給嚇住了。”
  一邊翻看著李師師清點的帳目,程宗揚一邊笑道:“賈師憲原本千方百計想把你撬走,好讓你給他效力。結果你在他府上理了次發,他就不再提這茬了,知道為什麼嗎?”
  秦檜歎道:“賈太師了無容人之量,秦某偶露鋒芒,賈太師心生忌憚也在情理之中。”
  “沒錯。賈師憲要把你舉薦上去,恐怕要不了幾年,朝中就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了。飽讀詩書,眼光精明,為人幹練,又不迂腐,連邪招都敢出,這樣的人物他怎麼能不怕呢?”
  秦檜道:“若非公子,也無會之用武之地。”
  程宗揚大笑道:“六朝這麼大還怕沒有你的用武之地?王茂弘那只老狐狸咱們別去招惹,宋國已經是我囊中之物,奸臣兄,有機會去洛陽和長安,咱們不妨會會漢唐兩國的名臣!”
  秦檜笑道:“公子既有此志,秦某願附驥尾。”


後記
    正如晉國篇採用了一些《世說新語》的典故,臨安篇也採用了一些宋代的典故。
  主角遊玩時看到的魚戴傀儡面具、老驢跳的拓枝舞、烏鴉下棋,以及喝的飲料,吃的點心,出自南宋吳自牧的《夢粱錄》,是當時臨安市面的真實場景。金明池爭標則是北宋的場景,出自《東京夢華錄》。臨安更有名的水上娛樂是錢塘江弄潮,但是時間在八月,這裡只好借用了三月十八的金明池爭標。
  宋代飲食的豐盛,在當時許多筆記中都有反映。這一集中主角飲宴的內容,除了《夢梁錄》以外,還選用了《西湖老人繁勝錄》、《武林舊事》中的記載。
  第三集中,主角去見賈師憲時,看到的建築分別出自《齊東野語》、《山房隨筆》和《西湖遊覽志餘》的記錄。賈師憲的豪奢相當有名,以至於有人說紅樓夢中的大觀園,其實就是賈似道的賈府。
  賈師憲救火出自《遂昌雜錄》,作者鄭元佑是元代的臨安人,文中對賈師憲滅火的描寫,大都沿用了原文。但“甜水巷苦水巷”一節,原本是包拯的故事,出自宋代筆記《獨醒雜誌》,因為同是救火,放到此處。而且我覺得這個故事放在賈師憲身上比放在包公身上更合適。
  秦檜理髮的故事出自宋代張端義的《貴耳集》,內容當然不是發行紙幣,而是宋代頻頻出現錢荒,市面缺少流通的銅錢,秦檜借理髮把五千錢當兩個錢用,結果“不三日間,京見錢頓出。”成功解決了這次貨幣危機。作者在故事的末尾說:此宰製天下之小術也。
  寫了這麼多書名,並不是說我全都看過,只是想說這樣寫是有依據的。
  在這一集中出現了宋代五大奸相:蔡京、秦檜、韓侂胄、史彌遠和賈似道。
  有人說,六朝中的奸臣都寫得很有能力,是不是在為奸臣正名?
  我想,無論奸臣還是名臣,能當上宰相的,都不是廢物。因為他們是奸臣,就認為他們不幹正事,也是一種誤解。這五大奸相之所以被視為奸臣,首先是禍國殃民,這是基礎。其次是對待政敵手段惡劣,這是重點。
  宋朝前期名臣輩出,雖然有政見之分,最多是把政敵趕出朝廷,到邊遠州郡當個小官。從蔡京開始,發展到把政敵立碑刻名,不僅列名的政敵永不錄用,還禁毀文字,禁止其子孫參加科考。秦檜除了殺嶽飛,更把不同意議和的近百名官員或貶或逐。韓侂胄為岳飛正名,追贈為鄂王,削秦檜王爵,改諡號為繆醜,但他嚴禁道學,把包括朱熹和四名宰相在內的五十多人定為偽學逆黨。
  後來韓侂胄北伐失敗,史彌遠暗殺韓侂胄,力主議和,恢復秦檜的申王爵位和忠獻諡號,反對議和的或是處死或是杖斃,矯詔立帝,擅權二十餘年——雖然他因為支持道學,而沒有名列宋史的奸臣傳,但種種作為比秦檜更惡劣,後人無不視之為奸臣。
  另一方面,沒有徽宗、甯宗、理宗這些昏君,也沒有這些奸臣大肆用奸的空間。從這方面說。秦檜遇到程宗揚,也許是他的幸運。
  附帶提一筆王氏:程宗揚不知道,秦檜的妻子王氏確實是李清照的表妹。
  各種筆記和演義中,秦檜與王氏密謀於東窗之下,秦檜尚在沉吟,王氏已經說:縛虎容易縱虎難。秦檜私計遂決。因此王氏與秦檜一起,在岳王廟前跪了五百年。
  然而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中,卻記載:秦檜病中興大獄,列五十三人名單,已經擬定刑名,家吏送來畫押時,王氏再三拒絕。秦檜死後,這些人都保全下來。
  從這裡看,王氏的汙名是受了秦檜的連累。
  另外追加一句:由於漢字的特性,雕版印刷一直是主流。隨著時代和技術發展,清末活字印刷取代了傳統的雕版印刷。但進入二十世紀,由於成本和使用效率的影響,活字印刷術正在向新型雕版印刷術發展。最終雷射照排技術的出現,終結了活字與雕版印刷的爭論。
  謝謝大家閱讀《六朝雲龍吟》第六集。
glisroll 發表於 2014-3-24 12:03
第七集 第一章臨安篇
   「初八日卯時一刻,太皇太后、皇太后鑾駕出大內,沿途由禁軍護送。六刻至明慶寺,稍事休息。辰時一刻,叩拜寺內寶塔;四刻,至五岳樓祈福放生。巳時一刻,入大雄寶殿恭迎佛像;三刻,安座金盆、上香、禮佛;五刻,備五色香湯浴佛;七刻,繞佛祝聖。午時一刻用齋飯,四劇啟駕返宮。鑾駕及寺內由皇城司及大內守衛。自卯時起,至午時末,沿途及明慶寺周圍兩里禁止百姓通行。」
   程宗揚放上紙張,笑話道:「難為你寫得仔細。」
   孫天羽畢恭畢敬地說道:「叔叔的吩咐,小侄自當盡力!」
   姓孫的雖然夠乖巧,一句話都不多問,但漏洞不能不補。程宗揚嘆了口氣,一臉頭痛的表情,半是隨意半是為難地說道:「你也知道,原來的武穆王府如今正在拆遷,王府又緊鄰著明慶寺,萬一浴佛法會上那些工匠驚擾了宮裡的貴人,我這罪過可就大了。」
   孫天羽恍然大悟,滿臉敬佩地說道:「還是叔叔想得周到。」
   雙方演戲到這兒就差不多了,程宗揚喝了口茶,「當日城內的大火,查出原因了嗎?」
   孫天羽斟酌著說道:「這件事不是侄兒經手,但聽說是一個小官熬藥時引燃了廚棚。幸好賈相爺處得當,才沒釀成大禍。城中民居雖然燒了一些,但各處官衙都沒有波及,只燒了太醫局幾處房舍。」
   當日的臨安大火程宗揚心裡一直在嘀咕,會不會是黑魔海做的手腳?他在宮中與高俅通過風,自己又一堆的事情要處理,這事便一直由高俅在查,但一直沒有查到什麼蛛絲馬跡。現在聽來只燒了太醫局幾處房舍,要緊的六部、大內都沒有波及,看來自己有點兒疑神疑鬼了,什麼事情都往黑魔海身上想。
   孫天羽走後,林清浦提醒道:「此人心術不正,不宜多用。」
   程宗揚道:「蝦有蝦道,蟹有蟹道,小人也有小人的用處。只防著他別去害人便是。老四那邊有消息嗎?」
   「祁執事親自把張侯爺一行一直送過沅水,後面這一路順風順水,大概四月中旬能到臨安。」
   林清浦道:「易彪一行雖然啟程晚了幾日,但晝夜兼程,聽說已經趕在張侯爺等人前面。」
   「建康方面有消息嗎?」
   林清浦搖了搖頭。
   程宗揚嘆了口氣,雲如瑤那邊至今沒有半點音訊,她身體本來就弱,如今又傷了元氣,萬一寒毒發作,不知道能不能撐下來。雲秀峰帶人返回建康,以他的交游、手段,雲家的安全倒不是問題。只可惜自己分身無術,無暇親赴建康,向雲老哥他們磕頭賠罪。
   程宗揚收捨起雜亂的心緒,聚精會神地計算著帳目,直到日色偏西才放下帳冊。
   武穆王府從拆到建,少說也得一年才能完成,如今程氏錢莊仍在戶部提供的陋巷裡。不過這些天來,身邊的陋巷幾乎成為鬧市,除了臨安本地以外,還不斷有各處州府的商人趕來詢問如何兌換紙幣。
   程宗揚原以為小額紙幣難以推行,第三批一百萬金銖的小額紙幣只是用來換取武穆王府的地產,推給官府就不再操心。誰知蔡元長半逼半送又把皮球踢了回來,強行抵押了三十萬金銖的現款。
   正棘手間,秦檜在半閒堂隨便放出一則流言,不僅把這批紙幣兌換得乾乾淨淨,連以前收回的紙幣也兌出不少。死奸臣這等翻雲覆雨的手段,不禁自己暗中拍案叫絕,連賈師憲都心生忌憚。
   至此程氏錢莊三批紙幣全部發行完畢,由於第三批是直接在錢莊兌換,,所有現金都進入錢莊的金庫。隨著晴州的糧款陸續運抵,剛才盤點帳目,折為金銖計算,自己手中的現金總計近一百八十萬,紙幣仍有五十七萬,另外還有筠州分號儲備的五萬金銖。
   在外面流通的二百四十三萬紙幣中,六十萬握在雲氏手中,散落在市面上的流通紙幣一百八十三萬,與儲備的現金數目接近一比一,情況不是一般的樂觀,即使出現最壞的局面,所有流通紙幣全部兌現,自己也有足夠的現金撐下來。
   但從負債角度計算,四十萬是宋國官方提供的本金,三十萬是雲氏的借款,還有蔡元長把紙幣抵押給自己的三十萬分期付款。扣除負債保留本金的話,自己相當於用一百二十萬現金支付兩倍的紙幣。
   雖然情況還算樂觀,但這是把自己全部資本都投入錢莊的結果,一但錢莊出現風波,自己能保住多少利潤尚未可知。
   最薄弱的環節也許在雲氏的態度,除了自己欠雲氏三十萬金銖的現金,雲氏手中還有六十萬金銖的紙幣,如果雲氏與自己翻臉,一下就能拿走自己九十萬金銖的現金,等於自己資本的一半。這個可能性雖然很小,但也不能說沒有。
   另一於面的隱患也不能不戒備,既然秦檜能用流言把紙幣全推出去,再有一則紙幣無用的流言出來,說不定全臨安的人都跑來擠兌。到那時,只要有一個金銖的現款兌換不出,程氏錢莊的招牌就砸了個粉碎。
   為了體現紙幣的信用,程宗揚讓雲氏暗中操控的兩家糧行,自己掌控的通源行,以及死奸臣趕在火災時候搶購的建材物品,出售時全部掛牌接收紙幣。同時對工地上招募的工匠承諾,工錢每日一結,但一半由紙幣支付﹣﹣別說如今紙幣在臨安正吃香,就算紙幣無人問津,只要每日幹完活,能用這些紙幣從糧行換來實打實的糧食,工匠們也沒有什麼不樂意的。
   程宗揚甚至還和明慶寺的和尚們商量,廟中的功德錢、香火錢都接收紙幣,由錢莊負責兌換。如果明慶寺肯把收來的金銖存放在程氏錢莊,錢莊提供給寺廟的利率為年息三分。明慶寺也不含糊,狠狠收了一筆好處費,答應了接收紙幣,存款的任務卻沒能談攏﹣﹣明慶寺自己也往外放貸,利率更是高達年息五成。如此豪邁的手段,讓程宗揚對放這幫高利貸的黑心和尚愈發刮目相看。
   如今臨安的居民拿到紙幣,可以去糧行買到糧食,或者在城外買到急缺的磚瓦建材,還能到明慶寺買來香紙火燭獻功德。各處商號把收來的紙幣拿到程氏錢莊兌換成現款,程氏錢莊再用工錢的方式把一部分紙幣釋放出去﹣﹣雖然整體規模極小,但起碼這些紙幣已經開始流通,越多的人開始接觸紙幣,也越能體會到紙幣帶來的方便。
   程宗揚抱肩看著窗外的暮色。從二月十七日自己到臨安,不足兩個月時間,程氏錢莊初具雛形,屯田司員外郎、寶鈔局主事兩頂官銜,太師府、太尉府、皇城司、大內、六部官員……各處關繫該擺平的擺平,讓拉的拉上,還白撿了一個通源糧行……讓旁觀者看來,簡直是高歌猛進,無往不利。然而如此順利,卻讓程宗揚隱隱生出一絲不安。
   自己一個失業廢柴白領就能在六朝呼風喚雨,以前那些穿越前輩怎麼個頂個那麼倒霉呢?岳鳥人手握星月湖大營那樣強軍,照樣被雷劈得無影無蹤,自己腳下會不會也是流沙?轉眼就將自己吞噬得乾乾淨淨?
   自己手邊最靠得住的勢力,要數星月湖大營,其次是殤老頭、雲家和高俅。
   最靠不住的,肯定要數宋國官方。從風傳老賈出事前後,官場態度的變化就能看出,別看現在賈師憲、蔡元長、韓節夫、史同叔等人和自己稱朋道友,一旦卸磨殺驢,絕沒有一個手軟的,能讓自己光屁股,絕不會給自己留條褲衩。相反,如果能在朝中穩住腳,像梁師都、黃氏那樣自願帶著家產甚至家眷投效的都不知有多少。可惜自己只是個客卿,出身不正,想站得穩,還需要更硬的靠山。
   宋國最硬的靠山還不是宋主,而是進士頭銜﹣﹣每三年考一次,每次錄取三百來人,自己能考中的機率和被雷劈差不多。
   程宗揚心裡突然跳出個念頭,宋主年過二十還沒有娶正宮,不會是等李師師吧?瞧他那張小白臉,倒和徽宗有七八分相似。如果真是徽宗,自己的公關經理出馬,絕對是手到擒來……
   程宗揚剛想到這兒,立刻在心裡大搖其頭,如果這位宋主真是徽宗,自己肯定把李師師藏得嚴嚴實實,連影子都不讓他瞧見。
   李師師不是雲如瑤那樣的帳目天才,不過她外表看似柔弱,骨子裡卻倔犟得很。自己剛才看的帳目就是用了兩天的時間,一筆一筆核算出來的。論起認真細致,比自己可強得多了。
   程宗揚看了眼在內室翻看帳目的李師師,禁不住又在心裡搖了搖頭。自己把她請進公司,不是讓她當會計的。可惜別的東西自己教不了,只盼著蘭姑快些到臨安來,私下裡教教她風情,免得這塊上好的白玉被自己耽誤了……
   「會之還沒回來嗎?」
   林清浦道:「沒有。」
   王禹玉頃刻間失勢落敗,別人倒也罷了,秦檜倒比樹倒猢猻散的王黨還忙上幾倍。這幾日為著王禹玉往筠州赴任的事前後打點,整天出入王家,連錢莊的事也暫時放下。
   程宗揚道:「準備三萬金銖,讓馮大法送到戶部,交給蔡侍郎。」
   「是。」
   馮源直到掌燈時分才回來,只帶了一句話:「蔡侍郎已經清點過了,他說承公子的情,明白請公子去家中赴宴。」
   自己還兼著寶鈔局的主事,屬於戶部的下設機構,不過宋國上下都把寶鈔局看作臨時機構,連衙門都沒設,只是給程宗揚一個官方的名義而已,說起來蔡元長也算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請自己去家裡赴宴,著實夠給面子。
   看到這批紙鈔順利變成錢幣,蔡元長恐怕腸子都悔青了。可是紙幣已經到了錢莊手裡,想再贖回來就沒那麼容易了。況且為著明年能繼續發行紙幣計較,戶部也不好隨意就朝令夕改。那麼蔡元長找自己幹嘛?又變著法子想從自己這兒掏錢嗎?
   程宗揚略一猶豫,便道:「讓人回蔡侍郎,明天我一定去。」
   ……
   蔡府在湧金門外,離西湖不遠。蔡元長剛由郎中升任侍郎,府邸規棤并不算大,但府中建築精巧,陳設雅緻,一磚一石用料都極為扎實,富貴而不外露,顯然蔡奸臣在戶部這些年沒少撈錢。
   蔡元長自重身份,沒有出門迎接,等程宗揚進來,他在內院的檐下遠遠拱了拱手,笑道:」程主事,多謝你為朝庭分優啊。」
    程宗揚回了一禮,笑道:「這是在下份內的差事,怎敢讓侍郎道謝?」
   一邊說,一邊讓人把備好的禮物送進內院。
   蔡元長哈哈一笑,親自下階把住程宗揚的手臂,請客人入內。
   程宗揚來時反覆想過,蔡元長既然在家裡設宴,談的肯定不是公事,私事除非就是通源行。
   果然,雙方入席,酒過三巡之後,蔡元長便主動問起通源糧行的生意。此前因為江州之戰,糧價上下波動,程宗揚固然賺得盆滿鉢滿,通源行這些糧行沒撈到多少好處,雖然沒有賠錢,但糧價飛漲,成本上升,佔用了不少資金,通源行又貪圖糧價飛漲的暴利,因此才從官府挪用錢款來炒糧。
   通源行背後的寧王和梁家都是消息靈通之輩,對朝局了如指掌,原以為能趁此機會大撈一把,誰知太乙真宗突然表明態度,導致局勢急轉直下。眼見糧食生意一敗塗地,再加上梁家失勢,戶部清查帳目,寧王落井下石,搶先提走了鋪中的現金,把個爛攤子揉給梁家。這邊程宗揚露山接手的意思,寧王樂得作個順水人情,痛快地把股份額讓給了盤江程氏。
   程宗揚接手之後,先從雲家的雲海行購得一批糧食,然後大筆注入資金,才讓通源行轉危為安。按照私下裡的約定,蔡元長不再追查通源行的帳目,條件則是白拿四成的利潤。即使只為私下的利益考慮,蔡元長也得讓通源行的生意越來越好。
   這會兒蔡元長問起糧行的生意,程宗揚當即大倒苦水。反正通源行當時已經慘到老板娘要去賣身,自己把局面說得再困難十倍也沒有多少出格。
   蔡元長沉吟片刻,徐徐道:「王師江州敗績,損失無算,為免國中震動,朝廷有意購買一批糧食,補充各地的常平倉。」
   程宗揚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宋國官方要通過各地糧行進行糧食儲備,如果能成為官方的供應商,還用擔心什麼銷路?
   但程宗揚關心的還是要緊的一個問題:「錢從哪裡來?」
   「晴州的商稅。」
   程宗揚一頭霧水,「晴州的商稅不是已經征過了嗎?」
   他記得晴州每年向宋國朝廷支付二十萬金銖的固定商稅,作為晴州實行自治的條件。二十萬金銖不過四十萬貫,相比於晴州的商業規模,這點錢真不算多。
   蔡元長舉杯與他一碰,悠然道:「賈太師與晴州總商會交涉,由總商會一次支付九十萬金銖,作為今後五年的商稅。」
   程宗揚腦中頓時跳出來個詞:割肉補瘡!賈師憲先從晴州大筆借貸,接著發行行紙幣,現在又把今後五年的商稅一并收來,只要能應付眼前的危機,往後哪管是不是洪水滔天。
程宗揚忍不住道:「陛下答應了嗎?」
   「已經御批了。」
   程宗揚不禁又同情起宋主起來,前面一個岳鳥人,用十二道金牌把這個小皇帝勒索得一乾二淨,後面又來個賈師憲,三下五去二就把宋國的家當敗掉一大半,到時候就算幹掉老賈,宋國這攤子也爛得差不多了。說起來晋國的陛下是白痴,都沒他這麼慘的。
   都是自家的生意,雙方也沒有再搞什麼花樣,直接在席間敲定,由通源行作為臨安常平倉的唯一供應商,三個月內向倉內提供六十萬石的糧食,每石價格十二銀銖,總計三十六萬金銖。隨著江州之戰的結束,糧價回落已成定局,這個價格定得不是一般的高。但宋國朝廷如果要求降價,主管戶部的蔡元長肯定一個不願意﹣﹣降一文就是從他口袋裡往外掏錢。
   談罷生意,雙方都輕鬆了許多,蔡元長親手夾起一箸肉乾,笑道:「來,嘗嘗廚下做的黃雀鮓!」
   程宗揚嘗了一口,這東西自己還是頭次吃。感覺是用酒釀成,醎香可口,滋味奇佳,不禁贊道:「好味道!」
   他夾起一片,審視著道:「這是麻雀?怎麼做的?」
   蔡元長心情正好,笑道:「黃雀比麻雀略小,捕起後用酒洗淨拭乾,裝入壇中。加入麥黃、紅曲、花椒、精鹽、葱絲等物,層層鋪實,然後用粽葉封好。待壇中鹵出,則傾去,加酒浸漬。黃雀肉性大溫,食之壯陽補氣。程主事若喜歡,舍下正好多做了幾壇,一會兒讓人送到府上。」
   「那我就不客氣了!」
   雙方哈哈大笑。這場小宴雖然沒有歌舞伎樂,但雙方一拍即合,算得上賓主盡歡。
   眼看天色將晚,程宗揚起身告辭。蔡元長親自送到檐下,又談笑幾句,這才分手。
   程宗揚揮揮身上的酒氣,正要登車,卻見馮源臉色發青,神情緊張地盯著旁邊一輛馬車。
   程宗揚不動聲色地上了車,然後把馮源叫上來,「怎麼了?撞鬼了?」
   馮源嚥了口吐沫,「程頭兒,我剛見著一個人……」
   他湊過來,在程宗揚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程宗揚霍然起身,「你沒看錯了吧!」
   「錯不了!」
   馮源道:「老豹也看到了。」
   「老豹!」
   豹子頭把頭伸進來,「何事?」
   「你們剛才見到一個拿折扇的公子哥兒進去?」
   「然也。」
   豹子頭道:「吾認得,乃西門大官人。」
   程宗揚一點酒意頓時清醒過來,西門慶竟然堂而皇之地出入蔡元長府上,難道蔡元長也和黑魔海有牽連?
   「不對!」
   如果蔡元長是黑魔海的人,他們避人耳目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公然出現?還讓自己見到?莫非這是劍玉姬故意在對自己示威?
   程宗揚沉住氣,皺眉思索半晌,開口道:「走﹣﹣」剛說了一個字,他忽然閉上嘴,雙眼緊盯著蔡府大門。
   一個遍體風流的公子哥兒瀟瀟灑灑從大門出來,他穿著白色的錦袍,戴了一頂瓦楞帽,手中一柄大紅灑金的折扇,一雙桃花眼顧盼間勾魂奪魄,正是西門慶那狗賊!
   程宗揚隔著車窗淡綠色的玻璃冷眼旁觀,只見蔡府的家僕奔前走後,對西門慶執禮殷勤,態度比見著自己這個官兒還親熱幾分。西門慶也似乎在府上常來常往,與眾人熟不拘禮。
   蔡家那幾名僕人一直把西門慶送到馬車邊,各自得了一份厚厚的賞錢,才歡天喜地地離開。
   西門慶掀開車帘似乎要登車,忽然放下帘了,晃悠悠走了過來。他遠遠就把折扇插在領後,雙手抱拳,躬身深施一揖,然後笑嘻嘻道:「果然是程兄!久違、久違!」
   既然已經露了行藏,程宗揚也不再躲藏,他抬手推開車窗,冷笑道:「大官人,咱們離上次見面也沒幾天吧?」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何況咱們兄弟可有幾日沒見了呢?」
   對於當日在野豬林的交手,西門慶似乎沒有半點芥蒂,一邊說一邊還挑了挑眉毛,一副談笑風生的派頭。
   這狗賊的修為不在自己之下,他既然敢在這裡等自己,多半還有後手。只憑馮源、豹子頭和自己,想幹掉他并不容易。
   「大官人還真的悠閒,天天跟在我馬車後面吃灰嗎?」
   「賢弟可是想岔了。」
   西門慶毫不介懷地笑道:「愚兄只比賢弟晚來一步,聽說賢弟正與乾爹宴飲,沒敢打擾,沒想到出門又遇上,果真有緣。」
   程宗揚有心罵他個狗血淋頭,聽到「乾爹」二字不禁一愣,半晌才道:「蔡侍郎是你乾爹?」
   西門慶笑嘻嘻道:「讓程兄見笑了。」
   程宗揚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似乎看到劍玉姬正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在棋盤上輕輕落子。
   自己在臨安的糧戰,正是因為紙幣才大獲全勝,轉手間就拿到一般糧行幾十年都賺不到的錢。而同樣是因為紙幣,自己所有的利潤全在錢莊。如果蔡元長是黑魔海的人,他一手把持戶部,自己這一番辛苦,就等於全都白白給黑魔海作了嫁衣。
   西門慶神情淡定,搖扇笑道:「不知程兄何時有空,大家一起喝杯茶呢?」
   程宗揚冷靜下來,「是劍玉姬讓你來的吧?」
   西門慶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笑道:「程兄既然是生意人,總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吧?」
   程宗揚忽然一笑,「這幾日忙東忙西,也沒顧得上向仙姬道謝。這樣吧,今天是初三,初八、初九、十一、十二……四月十二,程某在西湖宴請兩位如何?不知大官人府上何處?到時我定下地點,好通知大官人。」
   「好說。」
   西門慶痛快地拿出一封竹制的名刺,笑道:「如此,愚兄便靜候佳音了。」
   程宗揚放下車帘,馬車隨即起步。他拿起西門慶遞來的名刺看了一眼,隨即交給馮源,「這狗賊居然還有公開的身份!讓皇城司去查!」
   「是。」
   「通知林清浦,立即聯絡彪子,讓他們加快速度,四月初十之前務須趕到臨安!」
   馮源應了一聲,然後忍不住道:「程頭兒,你真要給他們設宴?」
   「沒錯。」
   程宗揚冷笑道:「鴻門宴!」
   ……
   回到翠微園,遠遠便看到一個白白嫩嫩的皮球滾出來。高衙內連蹦帶跳,一臉歡喜地叫道:「師傅!你可回來了!」
   程宗揚跳下車,「怎麼?衙內今天得閒了,來我這兒轉轉?」
   高衙內叫屈道:「我整天忙得要死要活,哪兒有閒空啊?」
   他扳著指頭道:「就拿今天說吧,上午忙著去江上釣魚,蔡老二把豐樂樓的大廚叫了來,在江上現釣現殺現煮嘗鮮!釣完魚去北場看的鞠賽,百錦社那幫廢物,害得我輸了好幾百金銖。小梁子輸得比我還慘,在廂房拿著南苑一枝花撒氣,倒讓我們瞧了個樂子。晚上兄弟們原本要去北瓦子,徒兒念著好幾天沒見師傅,特意來給師傅你請安的。」
   「行啊徒兒,難得你有這份孝心。」
   「那是!」
   高衙內涎著臉道:「師傅,要不要徒兒給你捶捶腿?」
   「免了吧。」
   程宗揚道:「你旁的還有什麼主意,趕緊說,我這兒正忙呢。別說你沒有啊。」
   高衙內嘿嘿笑道:「師傅,那天那個粉頭是哪個行院裡的?我們兄弟找遍都沒找到。」
   「怎麼?上癮了?」
   「不瞞師傅說,徒兒也算閱女無數,那麼騷的還是頭一次見。那大白屁股扭的,嘖嘖……」
   程宗揚笑道:「那是個私娼,你們去哪兒找啊?我這幾天不得閒,改天有時間,讓她去找你。」
   高衙內喜笑顏開,「多謝師傅!」
   打發發了高衙內,程宗揚先來到靜室。
   林清浦道:「剛得到消息,秦大貂璫傷勢沉重,已經上札子請求解除軍職, 回臨安休養。」
   「有多重?」
   「具體傷勢不清楚。」
   「哪裡的消息?」
   「明慶寺那位線人。」
   林清浦道:「可以確定,秦大貂璫是與蕭侯交手時受的傷,但此事關乎晋宋兩國機密,只有軍方高層和宋主等數人知曉。」
   消息既然出自高俅手中,真實度可以確定。蕭道凌是晋國大將軍,秦翰是宋國重將,他們兩人戰場相逢的消息傳出,就等於是晋宋兩國交鋒,眼下兩國朝廷各有難處,只好裝糊塗,誰也不敢揭破。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蕭侯過江來打落水狗我都覺得有蹊蹺,難道是專門來為兒子出氣的?」
   林清浦一笑,「想必須如此。」
   小狐狸在江州城外險些被秦翰一掌打死,蕭侯就這一根獨苗,要能忍住氣才是怪事。他這一記痛打落水狗正打到節骨眼兒上,牽制了宋軍最精銳的選鋒營,讓江州順順利利劫走宋軍的輜重,自己也賺得盆滿鉢滿。這些老傢伙的手段一個比一個精明凶狠,讓自己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秦翰回臨安,倒是一樁麻煩。江州時自己雖然露過面,但都是幾千幾萬人的群毆,一般宋軍士卒倒也罷了,在臨安碰面的機會微乎其微,即便撞見也未必能認出自己來。秦翰卻是與自己實打實的交過手,像他這種高手,只要看過一眼,自己就算天天戴著面具,只怕也會讓他認出來。
   幸好傳來的消息說秦翰的傷勢沉重,難以疾行,即使宋主允准,也要兩三個月才能到臨安。到時自己隨便找個由頭出去避上幾個月,先給小狐狸找到赤陽聖果,再讓高俅想辦法把這個碍眼的秦太監遠遠踢到邊遠州郡,想來也沒有多少碰面的機會。
   程宗揚順手倒了兩杯茶,遞給林清浦一杯,自己一飲而盡,然後道:「會之呢?」
   「仍在王家奔走。」
   林清浦道:「王禹玉雖然被貶,但宋主是念舊之人,顧及老臣體面,聽說還賞𧶽了不少物品,應無大事,這兩日也該回來了。」
   林清浦主管各處情報,有童貫這個耳目,關於宋主的消息也極為靈通。王禹玉完全是被賈師憲趕出去的,宋主雖然不好違抗太皇太後的㦤旨,心下的不情願可以想像,料想王家不至於和其他失勢的人家一樣倒霉。
   「等會之回來,讓他來見我。」
   程宗揚道:「我去見見師師姑娘。」
   「師師姑娘尚在錢莊,仍未回來。」
   林清浦停頓了一下,「卻有兩位客人來找師師姑娘。」
   程宗揚放下茶杯,「誰?」
   「先是師師姑娘的尊親,方才是梁家的夫人。」

本帖最後由 glisroll 於 2014-3-24 12:05 編輯

glisroll 發表於 2014-3-24 12:06
第二章
   阮香琳已經在翠微園內院等了一個時辰。自從賈師憲的地位轉危為安,她的態度也生出微妙的變化,沒有再強拉女兒回家,但她也沒有放棄把女兒嫁入太尉府的大計,隔三差五便來園中勸說。說到底,一個剛在臨安立足的外地客商,怎麼及得上太尉府的赫赫權勢?
   女兒的婚姻關繫到夫妻倆後半生是坐享榮華富貴,還是繼續在江湖中擔驚受怕,由不得阮香琳不上心。雖然明知道女兒是在躲自己,她也耐著性子,在旁邊一間裝滿藥材的房間慢慢喝著茶。
   帘外環佩輕響,一個盛妝婦人掀帘進來,見到阮香琳在坐在,雙方都是一愕。
   接著阮香琳站起身,守禮恭謹地向來人福了一福,「民婦見過梁夫人。」
   黃氏露出一絲不屑的眼神,似笑非笑地說道:「原來是李家鏢局的娘子。」
   威遠鏢局常年在城中權貴門下奔走,兩人早已是見過面的,卻沒想到會在此地相逢。梁師成未倒台時,梁家也是臨安城中有名的大戶,現在雖然不如往日,但梁師都暗中走了程宗揚的門路,保住官位,黃氏身為官眷,又有誥命在身,自然看不起阮香琳這等民婦。
   阮香琳雖然是成名的俠女,但雙方的身份地位上差了一大截,一邊連忙讓出座椅,一邊賠笑道:「梁夫人請坐。」
  黃氏毫不推讓地坐下來,四處張望一番,然後回過頭,有一眼沒一眼地打量著阮香琳。
   阮香琳笑道:「多日不見,梁夫人氣色比以前更好了呢。」
   黃氏笑吟吟道:「妾身這點容貌,怎比得了李家鏢局的娘子呢?我家孩兒前些日子還在誇妳呢。」
   阮香琳腳下微微一晃,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黃氏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她的鄙薄,嘲笑道:「李娘子這等標緻的人材,又是習武的,難怪人見人愛呢。」
   阮香琳勉強笑道:「梁夫夫說笑了。」
   「我家孩兒對妳贊不絕,哪裡是笑話妳呢?」
   黃氏隨意地吩咐道:「走得口渴,斟杯茶來吧。」
   阮香琳被她揭破隱私,一時間羞愧得無地自容。聽到她的吩咐,只好低著頭斟了杯茶,雙手奉上。
   黃氏接過茶杯,笑道:「吃了妳的茶,便是一家人了。李家娘子,往後多往家裡走動。」
   宋國的風俗,兒媳過門要給婆婆奉茶,黃氏這番話譏諷意味十足,可阮香琳一句也不敢回,只低著頭,勉強道:「不敢。」
   梁家失勢,當日巴結黃氏的官眷這些天連個影子都沒有,世態炎涼,讓黃氏心裡也有氣。這時見阮香琳在園裡出現,以為她也是來投靠程主子的門路。黃氏半是鄙夷,半是嫉妒,有意在她面前逞威風,把茶杯一放,呵斥道:「妳一個走江湖的婦人,我讓妳來家裡,是多大的臉面?妳還給我擺什麼臉色?」
   阮香琳臉上時紅時白,攩著衣角的手指微微發抖。
   黃氏冷笑道:「妳莫非是見我們梁家敗落了,便看不起我們梁家?想當日多少人來巴結我,哪裡輪得到妳?」
   黃氏抓住她的把柄,當下一通奚落,說得际香琳屈辱難言,卻絲毫不敢撕破臉面。萬一黃氏將當日的醜事宣揚出去,自己也不用做人了。
   黃氏呵斥半晌,拿起茶水喝了,將杯子往桌上一扔。阮香琳忍下羞惱,拿起瓷壺,重新添滿。
   黃氏揚起臉,對她不理不睬,冷冷道:「莫非是個啞巴?」
   阮香琳忍氣吞聲地說道:「請夫人用茶。」
   黃氏翻了她一個白眼,「妳什麼身份?也配站著敬茶?」   
    阮香琳羞憤之餘,心下升起一股怒氣,她在江湖中原本也是不讓鬚眉的女中豪傑,哪裡受過這般屈辱?當即就想摔了茶杯,但轉念想到梁家的權勢,不由得一陣氣短,甚至還生出幾分討好的心思。暗道:便是受得一時委屈,能巴結上梁家,給自家相公求得一官半職也好。
   际香琳想著,雙腿不由自主地彎了下去。她跪在黃氏身前,雙手奉上茶杯,低聲道:「夫人,請用茶。」
   黃氏得意地接過茶杯,忽然外面一聲咳嗽,一個人掀帘進來。
   黃氏抬眼一看,顧不得阮香琳就在旁邊,連忙起身,賠笑道:「程爺,請安坐。」
   阮香琳修為原本不俗,但羞懼之下,竟沒聽到絲毫聲息,自己向黃氏跪地奉茶的一幕被人看了個一清二楚,心下又是羞怯又是惶恐,急忙起身躲到一旁。
   程宗揚面無表情地坐在椅中,黃氏連忙拉起衣袖,親手斟了茶,賠著笑臉奉上,「程爺,請用茶。」
   阮香琳驚疑不定地看著程宗揚,完全不知道他一個外地商人,怎麼會讓黃氏如此曲意奉承。想起方才的尷尬,阮香琳臉上一熱,頓時面紅過耳,哪裡還敢再停留,連忙轉身離開。
   程宗揚只當沒看見,問道:「案子結了嗎?」
   黃氏笑道:「托程爺的福,拙夫那點事已經在刑部結案了。」
   「好事嘛,你們家這頂烏紗帽算是保住了。」
   黃氏拋了個媚眼,「都是程爺捎了話,刑部主事的史侍郎才肯高抬貴手。」
   「難怪有心情打扮得這麼俊俏,原來是喜鵲登枝,有好事了。」
   黃氏媚眼如絲地說道:「奴婢這一趟,是特意來謝程爺的。」
   程宗揚拿著茶杯晃了晃,然後舉了起來。黃氏早已是調教過的,不等他開口吩咐,便嫣然一笑,揚首張開紅唇。
   程宗揚手掌微微一傾,茶水銀線般淌入黃氏口中,在她唇舌間流動著,星星點點濺在她鼻尖和粉頰上。不多時,黃氏的小嘴便被灌滿,茶水從她唇間溢出,順著她的下巴流入頸中,然後沿著胸前的曲線流入衣襟。
   程宗揚一手拉住她的衣領,往下一扯,黃氏華裳被扯到腰間,兩只高聳的雪乳立刻跳了出來,露出上身白生生的肌膚。竟然連貼身小衣都沒有穿,剝去外衣,裡面便赤條條一絲不掛。
   黃氏眉眼含笑,一邊揚首用唇舌接住主人倒下的茶水,一邊雙手撫住雪乳用淌下的茶水洗著乳肉,又捻住乳頭,妖媚地用玉指揉洗著乳尖。
   一杯茶倒完,程宗揚把茶扔到桌上,望著眼前媚艷的婦人。對於黃氏,他有一分憐憫,三分肉慾,倒有六分鄙夷。憐憫是梁家出事,卻讓一個婦人拋頭露面,四處尋找門路,甚至獻身投靠。鄙夷是看不上這婦人的勢利與淫浪,對著身份不及她的阮香琳和魏家娘子百般羞辱,轉眼又對自己百般討好。
   別的婦人做下那日的醜事,哪裡還有臉面登門?黃氏卻只忍了三天,便又來到園中。反正醜事已經做下,不若圖個快活。她姿色原本不差,如今拋去體面,在床上比娼妓更淫浪幾分,倒讓程宗揚嘗了個新鮮。
   黃氏咽下口中的茶水,一邊用指尖抹去唇瓣上的水跡,一邊騷浪地看著他。
   不用主人吩咐,黃氏又倒了一杯茶,雙手舉起,奉給主人,然後像匹大白馬一樣趴在地上,褪下長裙,把一只白光光的大屁股翹到主人面前。媚聲道:「奴婢嘴巴、舌頭、奶子都洗過了。下面兩只內洞,請主子𧶽茶。」  
    茶水傾下,那婦人一手披著雪臀,一手抻進臀溝,藉著溫熱的茶水,玉指在肉縫間揉弄著,將本來就乾乾淨淨的屁眼兒和玉戶洗得愈發水靈。
   六朝沒有保溫瓶,富貴人家一般用的夾層瓷壺,因為沒有抽盡空氣,保溫效果一般,這會兒澆在身上,只是微燙。黃氏一邊洗,一邊嬌笑道:「奴婢洗過的幾處,都是主子要用的。不知主子這次是從下往上用,還是從上往下用?」
   黃氏一邊洗著身子,一邊說著淫詞浪語,只待主人情動,便在主人身下婉轉承歡,來討好主人。誰知第二杯茶堪堪倒完,忽然「嘩啦」一聲,旁邊的窗戶猛然打開。
   黃氏揚起臉,只見阮香琳正站在窗外,雖然滿面通紅,眼睛卻閃亮如星。
   黃氏已經剝得一絲不掛,程宗揚倒還是衣冠楚楚,他一手推著窗子,笑道:「阮女俠原來還沒走啊。」
   程宗揚雖然在房裡狎戲這婦人,心神卻全放在門外。他現在是五級坐照境的修為,比阮香琳還高出一籌,只憑耳力就聽出阮香琳離開後并沒有走遠,自己甚至能從她呼吸的節奏,聽出她的驚疑和那種口氣般的放鬆。
   阮香琳此時已經完全鎮靜下來,她含笑看了黃氏一眼,「梁夫人放心,今日之事,民婦只當沒有看到。」
   黃氏先是花容失色,接著又露出媚意,她身子一扭,抱住程宗揚的小腿,把半邊胴體貼在他身上,嬌聲道:「便是看到了又如何?若有人敢亂嚼舌頭,程爺動動手指,就讓妳們那家小鏢局一塊瓦片都剩不下來。」
   阮香琳玉容微變,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黃氏啐了一口,「下三濫的娼婦!」
   程宗揚本來想給阮香琳解圍,露出黃氏的把柄,免得這蕩婦在她面前盛氣凌人,誰知黃氏只吃了一驚,卻半點不怕,這般潑辣的淫婦難怪能支撐家業。
   黃氏出了口氣,然後笑道:「程爺放心,這娼婦有把柄在奴婢手裡,諒她也不敢亂說。」
   程宗揚把衣裙扔到她身上,沒好氣地說:「起來吧。人都走了,妳還趴著幹鳥啊!」
   黃氏卻不肯起身,用雙乳在他腿上蹭著,媚聲道:「程爺……」
   程宗揚在她身上試過才發再出,殤侯仿制的藥片與麻古和搖頭丸有八分相似,服用之後身體失去控制力,不由自主地搖頭、抖動,同時具有強烈度和長效能的致幻、催情效果,至於心理成癮,看黃氏的反應就知道效果不凡。區別在於,殤侯的藥物在生理上不會出現毒品通常的戒斷反應,沒有停用後出現身體不適。
   至於長期使用會不會對身體產生負面影響,那只有天知道了。
   對於主動送上門的黃氏,程宗揚只是抱著不吃白不吃的心理嘗新鮮,并沒有把她放在心上。說到底,黃氏圖的是自己的錢財權勢,自己用的是她的豐乳肥臀,雙方各取所需,公平交易,誰也不對誰多一分責任……。
   一張小心褶起的素紙上,細細寫滿字跡:西門慶,年二十九,清河縣人氏,現居臨安府荷花橋南。身長六尺一寸,面白無鬚。通文字,詩賦尤佳。經吏部核查,家世清白,并無作奸犯科諸事,依律授提點刑獄司副提刑,從六品。後面小字注明:納捐得官,未實授。
   「這是從吏部抄錄的檔案。」
   林清浦道:「後面是皇城司從各處搜羅來的消息,內容虛實難辯。」
   程宗揚接著往下看。皇城司的情報來源復雜,有說西門慶為人樂善好施,是鄉中有名的善人。有說西門慶性喜漁色,專在鄉間欺男霸。有說他家中累世開辦生藥鋪,家業殷實。有說他在縣外的產業尚有當鋪、車船行,富甲一方。其中有一條提到,兩年前西門慶便拜入戶部蔡元長門下,認蔡元長當了乾爹。他之所以買到提刑司的官職,正是有蔡侍郎的幫忙。
   程宗揚把情報遞給剛剛回來的秦檜,「瞧瞧,西門大官人這個份履歷比我那份捏造得可強多了。從藉貫、學識到家世,多全啊。連官職都比我高半級。」
   秦檜一邊看一邊說道:「既然是兩年前,那麼西門慶早已拜在蔡侍郎門下,并非窺破公子的手段,才臨時應變。」
   「我怕的就是這個。」
   程宗揚道:「天知道劍玉姬在暗處究竟布了多少局。她現在要是動手,就憑我們手頭的實力,恐怕防不勝防。」
   程宗揚正擔心的是高俅。陸謙在太尉府潛藏多年,顯然黑魔海已經對這位當朝太尉生疑。阮香凝失去記憶之前,曾經對高衙內使用瞑寂術,問出高俅父子與岳鵬舉的關繫。劍玉姬出手抹去阮香凝的記憶,把她當禮物送給自己,一大半倒像是在示威,警告自己黑魔海已經拿到了這樁天大的秘密。
   高俅的身份敏感到自己連對秦檜都不敢說,一旦他與岳帥的瓜葛暴露出來,自己在宋國最大的依仗立刻就煙消雲散。劍玉姬握著這個殺手鑭,卻一直沒有使用,肯定不會是好心替自己保密,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等待利益最大化的時機。
   還有蔡元長,這個甚至比高俅更要命,如果蔡元長奸臣是劍玉姬的棋子,自己就等於主動把經濟命脈交到黑魔海手中。
   秦檜思索片刻,「蔡元長若是巫宗的布局,劍玉姬定不會輕易亮出來讓公子見到。實則虛之,虛則實之,西門慶今日公然露面,反而証明蔡元長并不知曉他的真實身份。」
   「那西門慶為什麼要亮出他與蔡元長乾父子的關繫?」
   林清浦道:「劍玉姬這一著,多半是隔山震虎,好讓公子疑神疑鬼,自亂陣腳。」
   秦檜撫掌道:「正是如此!」
   程宗揚想了半晌,「你們說的沒錯,是我憂心則亂。蔡元長如果是劍玉姬安排的棋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這會兒就把底牌亮給我看。這賤人是嚇我呢!」
   判定蔡元長與黑魔海無關,程宗揚懸在心頭的大石終於放下一半。
   「劍玉姬和西門慶賊心不死,還想拉我談生意。我把時間放到四月十二,到時易彪和我直屬營的三十號人馬已經能趕來臨安。兄弟們,咱們商量商量,這一趟怎麼讓他們有來無回!」
秦檜摩挲著手指,緩緩道:「劍玉姬與西門狗賊是巫宗高層,即使家主手下豪傑盡出,要將他一網打盡,也屬不易。以屬下之見,不若分而攻之。誘劍玉姬而攻西門慶,或誘西門慶而攻劍玉姬。」
   秦檜的提案很現實,把劍至姬和西門慶一并殺死固然美妙,但對程宗揚目前的實力來說,這個任務過於困難。
   程宗揚目露殺氣,沉聲道:「你上次說,西門狗賊不是黑魔海的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事說來話長。公子知道黑魔海分毒巫二宗,毒宗宗主是鴆羽殤侯,巫宗之主則是秘御天王。」
   秦檜道:「當日武穆王掃滅巫宗,傳言秘御天王死在岳鵬舉手下。但事後君侯接到書信,方知教內高人死傷殆盡,唯秘御天王尚在,只是身負重傷,需覓地潛修。」
   程宗揚皺眉道:「我聽說從岳帥手下逃生的不到五人,現在知道的就有秘御天王、幽長老和劍至姬。另外兩個是誰?」
   「據秦某所知,劍玉姬并非巫宗幸存者。」
   「怎麼可能?」
   程宗揚道:「你的意思是劍玉姬是這十幾年間,巫宗新培養出來的?」
   「巫宗與我毒宗向來不睦,此間情由,屬下也難知詳。」
   劍玉姬從沒出過手,很難判斷她的實力如何,但程宗揚推測,她的修為不在謝藝之下。如果黑魔海十五六年時間就能培養出這一個高手,那也太可怕了。
   劍玉姬身上的謎太多,一時也無法看透。程宗揚道:「接著說西門慶那狗賊,他和黑魔海是什麼關繫?為什麼會太一經?」
   「黑魔海分為毒巫二宗,但外界絕少有人知曉,二宗之外,尚有四賓。南北二宮,東方、西門。這四大世家與黑魔海休戚與共,南宮。北宮兩家親近毒宗,東方、西門則是巫宗至親。四家累世都有子弟加入黑魔海,同時黑魔海也有門下與四家通婚。西門慶不是黑魔海門下,正因為他是西門世家此代家主。」
   「幹!這狗賊居然是家主?」
   程宗揚道:「西門家有多少人?」
   秦檜竪起一根手指,「僅此一人。他若加入巫宗,西門家便絕嗣了。因此巫宗視西門慶如己出,待之卻以賓禮。」
   程宗揚原以為西門慶來頭這麼大,背後實力不凡,聽到整個西𣄽世家就他一個人,不禁失笑,「西門家人也太少了吧?」
   秦檜搖了搖頭,「西門世家論人丁原是四家第一,但當年一戰,被岳鵬舉屠滅無遺。西門慶生母人乃巫宗高層,嫁入西門家為主婦,艷絕一方,後來死在岳鵬舉手中,屍骨無存。」
   說著他壓低聲音,「據說是被先奸後殺。」
   程宗揚表情垮了下來,難怪西門慶與星月湖大營仇深似海。岳鳥人幹的這些混帳事,活該他被雷劈。
   林清浦道:「如此說來,西門慶雖非巫宗門下,但在教內地位極高,異日羽翼豐滿,必成大患。劍玉姬則是外堂總執事,如能除了去她,巫宗如斷手足。以公子之見,當選何人?」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你們覺得咱們如果對付劍玉姬,有幾分把握?」
   林清浦把目光投向秦檜。
   秦檜道:「兩成。」
   「西門慶呢?」
   秦檜謹慎地說道:「五成。」
   「那好!」   程宗揚斷然道:「咱們這一趟,先幹掉西門狗賊!」
   ……
   高俅摩挲著那根長近三米的猛瑪牙,矜持中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貪婪,演技爐火純青。
   「好象牙!好,好!」
   高俅滿意地說道:來人,將程員外送來的禮物好生收起來。」
   太尉府的家人見慣了高太尉索賄納賄的勾當,半點也未生疑,當下三名家僕小心翼翼地抬起猛瑪牙,送進庫房。
   高俅笑道:「程員外,請到舍下喝杯茶。」
   程宗揚滿臉堆歡地跟著高俅進了內院。掩上門,高俅便卸下偽裝,低聲道:「什麼事?」
   「我想向太尉借牛東西。」   
    「哪件?」
   「屠龍刀。」
  高俅眉頭微皺,「出了什麼事?」
   「我要殺個人,但手上沒有合適的兵刃。」
   程宗揚笑道:「放心,我只借用一天,用完就還你。」
   屠龍刀的存在屬於絕密,當日高衙內在陸謙的慫恿下作局陷害林沖,高俅不惜動用手下的禁軍,也要將所有接觸過屠龍刀的人一律滅口,可見高俅對此刀的重視。但程宗揚要對付西門慶,總不能拿幾百個銅銖一把的鋼刀和他的天魔傘對拼吧?
   「此刀關繫甚大。但對付黑魔海……」
   高俅沉吟許久,難以決斷。
   程宗揚道:「陸謙在府中多年,屠龍刀又在他眼前出現過,太尉與岳帥的關繫,只怕黑魔海早已有所察覺。」
   高俅忽然道:「你那天用的兵刃呢?拿來我看看。」
   程宗揚從背包中取出那只劍柄,「實話實說,那天我純粹是碰巧了。這東西在我手裡也有些日子了,一直不知道怎麼用?」
   高俅接過劍柄審視片刻,「這柄兵刃被人封印過。」
   劍柄上的符印早已破碎,但以高俅的眼光,一眼便看出上面殘存的氣息。
   「看刀柄的制式,應該是東瀛傳來的。」
   程宗揚訝道:「沒想到太尉蹴鞠以外,對兵器也這麼熟悉。」
   高俅哼了一聲,「老夫在軍中數十年,你以為只靠陛下聖眷就能坐到這位子上麼?」
   當日高俅在白虎節堂突然發難,顯露的修為至少在五級上下,雖然稱不上超凡脫俗,但比起禁軍那些名將也不遜色多少,能成為軍方大佬,可不是只憑了踢的一腳好球就能坐穩的。
   高俅忽然「咦」了一聲,「這劍柄是從哪裡得來的?」
   「一個東瀛忍者手中。」
   「此劍絕非忍者所有。」
   高俅摩挲著刀柄的花紋,半晌長吸了一口氣,「如果老夫沒有看錯,這是一柄無鋒之兵!」
   「無鋒之兵?」
   高俅沒有答話,他握住刀柄,手中一震,空蕩蕩的刀柄驀然射出一道電光,在高俅手中,刀柄上的電光閃爍的幅度更大,時間也明顯更長。片刻後,電光散去,柄上凝出一道三尺長的刀身,形狀與當日在程宗揚手上相似,顏色卻是深青色。
   高俅在架上摘下一把短刀,舉刀斬,那柄短刀應聲而斷。他竪起鋒刃,端詳片刻,然後從床頭暗格內取出屠龍刀。
   兩刀相交,這一次雷射戰刀深青色的刀鋒上被砍出一個缺口。高俅揮刀連斬幾次,雷射戰刀的刀身終於於斷開。斷裂的刀身還未落地,整條刀鋒都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個刀柄。
   高俅氣息微顯散亂,他把刀柄遞給程宗揚,「把真氣全部注入其中。」
   程宗揚這些天試過幾次,已經駕輕就熟,當即屏息凝神,雙臂猛地一展,將真氣注入刀柄。
   一道白光電射而出,在柄上吞吐躍動。高俅揮起屠龍刀,帶著一股狂飊疾斬而下。程宗揚雙臂劇震,猶如實體的電光傳來一股凌厲無匹的寒意,冰絲般侵入經脈。
   高俅收刀而立,屠龍刀上一個細小的缺口正迅速合攏。
   程宗揚手中的刀柄電光收斂,凝成一道黑白相間的刀身。
   高俅腳尖一挑,剛才被斬斷的短刀飛射而起。程宗揚揮刀劈去,那柄短刀應聲磕飛,卻沒有像方才一樣一劈為二。
   高俅長笑道:「原來如此!」
   說著他懷中的屠龍刀閃電般揮出,斬斷了程宗揚手中黑白相間的刀身。
   高俅「鏘」地收起屠龍刀,「悟到了麼?」
   程宗揚被他最後一刀劈得渾身氣血翻騰,呼了口氣道:「我明白了。它的刀身就是真氣凝成。修為越高,刀刃就越鋒利。而且在注入真氣的時候,刀身會保持呈現電光的狀態,連屠龍刀也不是對手。」
   「卻讓你撿了個便宜。」  
    高俅道:「一般習武之人隨著修為提升。往往要換用合手的兵刃。若兵刃不相稱,十成修為最多施展出六七成,若是兵刃趁手,十成修為能施展出十三成。因此有些武者一生大半時間都在尋找神兵利器。而你這柄刀能隨著修為不同千變萬化,遇強則強,若你有岳帥的修為,此刀的威力不在屠龍刀之下。一刀在手,終生受用,實在是難得的機緣。」
   程宗揚叫道:「說得好聽!這把刀現在離刀還差著十萬八千里,我拿著和黑魔海的妖人去鬥,要不了七八十來下就和赤手空拳一個樣,我要聽你瞎扯,不是去找死嗎?」
   高俅哈哈大笑,抬手把屠龍刀拋過來,「你且拿去。待斬了黑魔海的妖人再還給老夫!」
   秦伴當在角門外等候,見程宗揚出來,立刻催車上前,接上家主。
   「如何?」
   程宗揚拍了拍包裹,「一支象牙,借來觀賞幾天。」  
    秦檜笑道:「不意高太尉手中有這般神兵利器,今次西湖之約,勝算又多了幾分。」
   秦奸臣八成已經有所察覺,但高俅的身份實在太過敏感,程宗揚只打了個哈,略過不提。
   秦檜道:「離西湖之約雖然尚有數日,但以屬下之見,還應及早準備。」
   「這個局你來安排。」
   程宗揚道:「後天晚上我有件大事要辦,先不要打擾我。」
   秦檜凜然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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