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說]球狀閃電 作者:劉慈欣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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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13-5-25 15:39

正文摘要:

--喜歡本書的書友麻煩右上角點擊感謝相挺,謝謝!-- 您的支持與感謝將會是發文者的動力 球狀閃電   作者:劉慈欣 【作者簡介】:   劉慈欣,科幻作家,中國科普作家協會會員,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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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6:16
《球狀閃電》後記

  這是個雷雨之夜,當那藍色的電光閃起時,窗外的雨珠在一瞬間看得清清楚楚。暴雨是從傍晚開始的,自那以後閃電和雷聲越來越密。在一道炫目的閃電後,它在一棵大樹下出現了,在空中幽幽地漂著,桔紅色的光芒照出了周圍的雨絲,在漂浮中,它好像還在發出塤一樣的聲音,約十幾秒後,它消失了……

  這不是科幻小說,是1982年夏季作者在河北邯鄲市的一次大雷雨中的親眼所見,地點是中華路南頭,當時那裡還比較僻靜,向前走就是大片農田了。

  就是在同一年,我讀了兩本書:《2001》和《與拉瑪相會》,這是國內較早翻譯的凡爾納和威爾斯作品之外的科幻名著。

  在這兩件事上我都很幸運,因為大約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聲稱自己見過球狀閃電(這個統計數字來自國內氣象學刊上的一篇論文,我懷疑比例太高了),而在中國看那這兩本書的人,可能還不到千分之一。

  這兩本書確立了我的科幻理念,至今沒變。在看到它們之前,我從凡爾納的小說中感覺到,科幻的主旨在於預言某種可能在未來實現的大機器,但克拉克使我改變了看法,他告訴我,科幻的真正魅力在於創造一個想像中的事物(《2001》中的獨石)或世界(《與拉瑪相會》中的飛船),這種想像的創造物,在過去和現在都不存在,在未來也不太可能存在;從另一個角度說,當科幻小說家把它們想像出來後,它們就存在了,不需要進一步的證實和承諾。相反,如果這些想像的創造物碰巧真的變成現實,它們的魅力反而減小了。對於克拉克,他最吸引科幻讀者的創造物是獨石和拉瑪飛船,而有可能變為現實的太空電梯給人的印象就沒有那麼深,已經變為現實的通訊衛星吸引力就更小了。

  與主流文學留給人們性格鮮明的人物畫廊一樣,西方科幻小說也留下了大量的想像世界:除了克拉克的拉瑪飛船外,還有阿西莫夫廣闊的銀河帝國和用三定律構造出來的精確的機器人世界、赫伯特錯綜複雜的沙丘帝國、奧爾迪斯的熱帶雨林、克萊門特那些用物理定律構造出來的世界、以及最近奇昂的從科學和歷史角度看都不可能存在的巴比倫塔等。這些想像世界構造得那麼精確鮮活,以至於讀者時常問自己它們是不是在另一個時空中真的存在。

  反觀中國科幻,最大缺憾就是沒有留下這樣的想像世界,中國的科幻作者創造自己世界的慾望並不強,他們滿足於在別人已經創造出來的世界中演繹自己的故事,我們的科幻小說中那些世界都是熟悉的,只剩下故事了。

  創造一個在所有細節上都栩栩如生的想像世界是十分困難的,需要深刻的思想,需要在宏觀和微觀上都強勁有力游刃有餘的想像力,需要從虛無中創生的造物主的氣魄,而後面兩項,恰恰是我們的文化所缺乏的。但如果我們一時還無力創造整個世界,是否能退而求其次,先創造其中的一個東西呢?這就是我寫這部小說的目的。

  球狀閃電目前還是一個科學之謎,但現在已經能在實驗室中產生它(雖然平均7000次實驗才能產生一個),而徹底揭開這個謎也指日可待,到那時有一點可以肯定:你會發現球狀閃電完全不是小說中描述的那種東西。搞清球狀閃電真的是什麼,不是我的事,也不是我能做到的,我所能做到,只是描述自己的想像。

  自從目擊球狀閃電之後,近二十年來,我不由自主地對它產生了多種想像,這部小說描述了這些想像中的一種,不是我覺得最接近真實的那一種,而是最有趣最浪漫的那一種。它只是一個想像的創造物:一個充盈著閃電能量的彎曲的空間,一個似有似無的空泡,一個足球大小的電子。小說中的世界是灰色的現實世界,是我們熟悉的灰色的天空和雲,灰色的山水和大海,灰色的人和生活,但就在這灰色的現實世界之中,不為人注意地漂浮著這麼一個超現實的小東西,彷彿夢之鄉溢出的一粒灰塵,暗示著宇宙的博大和神秘,暗示著這宇宙中可能存在的與我們的現實完全不同的其它世界……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6:15
量子玫瑰

  兩個月後,我和戴琳結婚了。

  戰後,人們的生活方式變得傳統了很多,單身的人紛紛組成家庭,丁克家庭也紛紛有了孩子。戰爭使人們對過去習以為常地東西珍惜了許多。

  在緩慢的經濟復甦中,日子過得很艱難,但也很溫馨,我從未向戴琳談起過畢業後的經歷,她也從不向我談這些,顯然,在這段逝去的時光中,我們都有著難以回首的過去。戰爭告訴我們,真正值得關注的是現在和將來。一年後,我們有了一個孩子。

  這期間,唯一打擾這平淡而忙碌的生活的應該是一個美國人的來訪,他自我介紹叫諾頓‧帕克,天文學家,並說我應該知道他。當他提起SETI@home項目的時候,我恍然大悟,立刻想起他是當年SETI尋找外星文明項目的主管。我和林雲曾侵入過他們的分佈式計算機服務器,將自己的球狀閃電數學模式偷梁換柱的放上去。那段經歷現在已恍若隔世。現在,球狀閃電的早期研究過程已為世人說知,他找到我應該不困難。

  「好像還有一位姑娘?」

  「她不在人世了。」

  「死於戰爭?」

  「……算是吧。」

  「該死的戰爭……我來是想向您介紹一下自己主持的一項球狀閃電應用項目。」

  現在,球狀閃電的秘密已經公開,收集宏電子和將起激發為球狀閃電已幾乎變成工業化的操作,對球狀閃電的民用研究也在飛速發展,它有著許多不可思議的應用,包括用來燒掉病人身體內的癌細胞而不傷及其他組織,但帕克說他們的項目有著超越現實的意義。

  「我們正在尋找和觀察球狀閃電的這樣一種現象:當沒有觀察者時,它們仍保持坍縮狀態而非量子態。」

  我不以為然:「這種現象我們也發現過幾次,但到最後總能找出一個或多個不易發現的觀察者。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一個靶場,後來發現那個使球狀閃電處於坍縮狀態的觀察者是太空中的偵察衛星。」

  帕克說:「正因為如此,我們選擇了一些能夠絕對屏蔽所有觀察者的場所進行試驗,比如廢棄的深礦井。我們把井中的人和觀測設備全部撤出,裡面應該不會存在任何關產者了。我們讓球狀閃電加速設備在其中自動運行,進行打靶試驗,然後通過觀察其彈著點確定試驗時球狀閃電是否處於坍縮態。」

  「試驗結果呢?」

  「目前共在35個礦井中進行了試驗,大部分的結果是正常的,但其中有兩次試驗,球狀閃電在沒有觀察者的礦井中始終保持坍縮狀態。」

  「那麼,您認為這個結果就能終結量子力學?」

  「呵,不不,量子力學沒錯,但您忘了我的專業,我們只是用球狀閃電來尋找外星人。」

  「啊?」

  「在礦井試驗中,人類觀察者不存在,人類製造的觀測設備形成的觀察者也不存在,而球狀閃電仍處於坍縮態。這只能說明,存在著一個人類之上的觀察者。」

  我立刻產生了興趣:「這應該是一個強有力的觀察者,它們的觀察能夠穿透地層!」

  「這是惟一合理的解釋。」

  「那兩個試驗能重複嗎?」

  「現在不能了,但最初多次試院都產生坍縮台結果,這整整持續了三天,之後就恢復到正常的量子態結果了。」

  「這也能夠解釋:那個超級觀察者覺察到我們對它的覺察了。」

  「也許是這樣,所以我們現在正在進行大規模的試驗,找出更多的這類現象進行研究。」

  「帕克博士,您的研究確實意義重大,如果真的能證明存在一個超級觀察者在觀察著我們的世界,那人類的行為就檢點多了……真的,人類社會也很像是處於不確定的量子態,一個超級觀察者能令它坍縮回理智狀態。」

  「如果早些發現那個超級觀察者,這場戰爭也許就能避免了。」

  為了帕克的研究,我到丁儀那裡去了一次,發現他竟和一個情人住在一起,那女孩是個因戰爭失業的舞蹈演員,顯然是頭腦很簡單的那種,真不知他們是怎麼搞到一塊的,看來丁儀也學會享受物理學之外的生活了。像他這號人當然不會找結婚這類麻煩,好在那女孩也沒有這方面的打算。我去時丁儀不在家,只有那個女孩在那套三居室中,裡面不再像以前那樣空蕩蕩的了,除了演算稿外還添了許多孩子氣的裝飾品。那女孩一聽說我是丁儀的朋友,就向我打聽他是否還有別的情人。

  「物理學算是一個吧,有那東西在,誰在他心裡都不可能是第一位的。」我坦率地說。

  「我不在乎物理學,我是說他有沒有別的女人。」

  「我想沒有,他腦袋中的東西夠多了,不可能騰出地方放兩個人。」

  「可我聽說,他在戰時與一位年輕的女軍官關係不錯。」

  「哦,他們只是同事和朋友。再說,那位少校已經不在了。」

  「這我知道,可你知道嗎,他每天都看那位少校的照片,還要擦一擦。」

  本來心不在焉的我吃了一驚:「林雲的照片?」

  「哦,那她叫林雲了,她好像是個教師什麼的,軍隊裡也有教師嗎?」

  女孩這話更讓我震驚,我堅決要求看看那照片,女孩領我來到書房,拉開書架的抽屜,拿出了一個鑲著銀邊的精緻相框,她神秘地對我說:「就是這個,他每天晚上睡前都偷偷地看看,擦擦。有一次我對他說你擺寫字檯上吧,我不在意,可他還是沒擺出來,還是每天偷偷地看和擦。」

  我接過相框,底面朝上拿在手裡,半閉著雙眼平抑著自己的心跳,女孩一定在吃驚地看著我,我猛地翻過相框,定睛看去,立刻明白了女孩為什麼認為林雲是教師了。

  她與一群孩子在一起。

  她站在孩子們中間,仍穿著整潔的少校軍裝,臉上浮現著燦爛的笑容,從未有過的美麗動人。再看她捉為的孩子們,我立刻認出是核電廠時間中與恐怖分子一起被球狀閃電毀滅的那群孩子,他們同樣笑得很甜,顯然都處於快樂之中。我特別注意到林雲一手緊緊摟著的一個小女孩,那是一個漂亮可愛的孩子,笑得雙眼瞇成了一條縫,但吸引我注意力的是那個孩子的左手。

  她沒有左手。

  林雲和孩子們是在一片修剪得很好的綠草坪上,上面有幾隻白色的小動物。在她們的後面,我看到了那幢熟悉的建築,就是那間由大庫房改建的宏電子激發實驗室,我們就是在那裡聽到過量子態的羊叫聲。但在照片上,庫房寬大的外牆上畫著色彩鮮艷的卡通動物,還有氣球鮮花什麼的,在這絢麗的色彩中,整座建築像一個巨大的玩具。

  林雲從照片中動人地微笑著看我,從她那清澈的目光中,我讀出了許多她生前沒有的東西:一種幸福的歸宿感,一種來自心靈深處的寧靜,讓我想到了一個遙遠的被遺忘的幽靜港灣中,停泊著一片小小的孤帆。

  我將照片輕輕放回抽屜,轉身走到陽台上,不想讓丁儀的情人看到我眼中的淚。

  以後,丁儀從未與我談過照片的事,連林雲他也沒有提起過,我也沒有問,這是他心靈深處的秘密,而我,也很快有了自己的秘密。

  這是一個深秋之夜,我伏案工作到午夜兩點,一抬頭,看到了寫字檯上的那個紫水晶花瓶。花瓶是我結婚時丁儀送的,很漂亮,但瓶裡的不知是什麼時候插進去的兩束花早已枯萎,我將那花拿出來扔進紙簍,苦笑著想:生活的負擔越來越重,不知到什麼時候,我們才有閒心在花瓶中再插上鮮花。

  然後我靠在椅子上閉起雙眼,就這麼什麼也不想地坐著。每天的深夜我都會這麼坐一會,這是一天中最寧靜的時刻,整個世界上彷彿只有我一個人還醒著。

  我聞到了一陣清香。

  這是一種除去了所有甜分的香,有一種令人舒適的微苦,令我聯想到暴雨後初晴陽光中的青菜地,想到了萬里晴空中最後一抹淡雲,想到了幽深空谷中轉瞬即逝的鈴聲……只是折實它更加飄渺,當我注意到它的存在時它就消失了,但當我將注意力從嗅覺上轉移開時它有出現了。

  喜歡這香水嗎?

  啊……哦,部隊上不是不讓用香水嗎?

  有時也可以。

  「是你嗎?」我輕聲問,沒有睜開眼睛。

  沒有回音。

  「我知道是你。」我又說,還是閉著眼睛。

  仍然沒有回音,萬籟俱靜。

  我猛地睜開雙眼,就在書桌上的紫水晶花瓶上,出現了一朵藍色的玫瑰,但玫瑰在我看到它的瞬間就消失了,只剩空花瓶靜靜地立在那裡。但那朵玫瑰的每一個細節都印在我的腦海中,它充滿了生機,透出一種冰雪的靈氣。

  我閉上眼睛又睜開,玫瑰沒有再出現,但我知道它就在那裡,就插在紫水晶花瓶上。

  「你在給誰打電話?」妻子從床上支起身,睡眼朦朧地問。

  「沒什麼,睡吧。」我淡淡地說,起身小心翼翼地拿起花瓶,小心翼翼地灌上半瓶清水,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回到寫字檯上,然後在它面前一直坐到天明。

  妻子看到了花瓶中的水,下班時就捎回了一束鮮花,她正要將花往花瓶上插時被我制止了。

  「別,上面有花。」

  妻子奇怪地看著我。

  「是一朵藍色的玫瑰。」

  「哦,那可是最貴的品種。」妻子笑著說,顯然以為我在開玩笑,伸手拿起花瓶又往裡插花。我奪過花瓶,輕輕地放回到寫字檯上,然後從妻子手中奪過她的花,扔進了紙簍:「我說過裡面有花嘛你怎麼回事啊!」

  妻子呆呆地看了我一會,說:「我知道,你在內心深處有自己的一塊天地,我也有,畢竟這麼多年了……你可以保留它,但不該把它帶到我們的生活裡來!」

  「那瓶裡真的有花,一朵藍色的玫瑰。」我用低了許多的聲音喃喃地說。

  妻子捂著臉哭著跑開了。

  就這樣,花瓶中的這朵看不見的玫瑰在我和戴琳之間造成了裂痕。

  「你一定要告訴我那朵想像中的玫瑰是想像中的誰插上的,否則我沒法忍受!」妻子多次這樣說。

  「不是想像,花瓶上真的有一束玫瑰,藍色的。」我每次都這樣回答。

  終於,我們之間的裂痕快到了無法彌補的地步時,是孩子拯救了我們的婚姻。這天早晨,孩子起床後打著哈欠說:「媽媽,寫字檯上的那個紫花瓶中插著一朵玫瑰呢,藍色的,好看呢!可你一看它舊沒了。」

  妻子恐慌地看著我,我們第一次為這事爭執時孩子並不在場。以後的爭吵也從來沒有當過孩子的面,所以,他不可能預先知道藍色玫瑰的事。

  又過了兩天,妻子在夜裡寫論文時伏在寫字檯上睡著了,當她醒來後也推醒了我,她的目光中又充滿了那種恐慌:「我剛才一醒來,就聞到一股……玫瑰花香,就從那個花瓶上發出來的!可我仔細聞時那香味又消失了,真的,我不會弄錯的,確實是玫瑰花香,我不騙你!」

  「我知道你沒騙我,那裡真的有一朵玫瑰嘛,藍色的玫瑰。」我說。

  以後,妻子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事,任那個花瓶放在那裡,有時,她還會小心地擦擦它,擦的時候一直豎著,像是怕裡面的玫瑰掉下來,她還有幾次為瓶裡添上蒸發掉的水。

  我以後再也沒看到藍色玫瑰,但知道它在那裡就夠了。有時夜深人靜,我就將水晶花瓶移到窗前,然後背對著它站著,這時我往往能聞到飄渺的花香,就知道它肯定已經在那裡了,心靈的眼睛能看清它的每一個細節。我用心來撫摸著它的每一個花瓣,看它在來自窗外的夜風中微微搖曳……它是一朵我只能用心來看的花。

  不過,我還是有希望在此生再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一次藍色玫瑰,據丁儀說,從量子力學的角度來講,人的死亡過程就是由一個強觀察者變為弱觀察者再變為非觀察者的過程,當我變成弱觀察者時,玫瑰的概率雲向毀滅態的坍縮速度就會慢一些,我就有希望看到它。

  當我走到人生的盡頭,當我在彌留之際最後一次睜開眼睛,那時我所有的知性和記憶都消失在過去的深淵中,又回到童年純真的感覺和夢幻之中,那就是量子玫瑰向我微笑的時候。 本帖最後由 kelvin12354 於 2013-5-27 19:09 編輯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6:15
勝利

  丁儀講完時,外面天已大亮,戰火中的城市迎來了又一個早晨。

  「你編得不錯,如果是為了安慰我,你成功了。」我說。

  「想像你剛聽到的那些,我編得出來嗎?」

  「量子態的她被你們觀察了那麼久竟不會坍縮?」

  「其實,在第一次發現宏觀量子態的存在時,我就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一個量子態的有意識的個體,與普通的無意識量子有一個極其重要的區別,在描述前者的波函數中,我們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參數,具體說是忽略了一個觀察者。」

  「觀察者?誰?」

  「它自己,與普通量子粒子不同,有意識的量子態個體能夠進行自我觀察。」

  「是這樣,那麼這種自我觀察能起什麼作用呢?」

  「你看到了,它能抵消其他的觀察者,維持量子態不坍縮。」

  「那麼,這種自我觀察是如何進行的呢?」

  「那無疑是一種極其複雜的過程,恐怕我們無法想像。」

  「那麼她還會那樣回來嗎?」我滿懷希望地問出了這個最關鍵的問題。

  「可能不會了。與宏聚變能量發生共振的實體,在共振完成後的一段時間內,起存在的概率要大於毀滅態,這就是我們能夠在聚變時看到那些概率雲的緣故。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量子態將發生衰減,最後毀滅態將遠大於存在態。」「哦—」我從內心深處發出這個聲音。

  「但存在態不管概率有多小,總還是存在的。」「就像希望。」我說,努力使自己從精神的虛弱掙脫出來。

  「是的,就像希望。」丁儀說。

  彷彿是回答丁儀的話,窗外傳來一陣喧鬧聲。我走到窗前向樓下看去,發現外面已經有很多人,人們還在不斷地從樓中跑出來,他們三五成群地在激動地說著什麼,最令我驚奇的是他們的表情,每個人樑上都映著燦爛的笑容,彷彿太陽已經提前升起了,自戰爭爆發以來,我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笑容,它居然同時出現在這麼多人的臉上。

  「我們下去吧。」丁儀說著,拎起了桌子上那半瓶紅星二鍋頭。

  「拿酒幹什麼?」

  「下去後可能是需要酒的,當然,萬一我猜錯了,你也不要笑話我。」

  我們剛走出樓門,人群中有一個人就向我們跑來,是高波,我問怎麼回事。

  「戰爭結束了!」他高喊道。

  「啊,我們投降了?」

  「我們勝利了!敵軍聯盟已經瓦解,紛紛宣佈單方面停火,並開始撤軍,勝利了!」

  「你在做夢吧。」我的目光從高波轉移到丁儀臉上,後者好像並不吃驚。

  「你才是做夢呢,大家整夜都在關注談判進展。你在幹什麼?睡大覺?」高波說完,興高采烈地加入到更大的一群人中去了。

  「你預料到了?」我問丁儀。

  「我沒有那種遠見,但林雲的父親預見到了,在林雲消失後,他就對我們說宏聚變可能要結束戰爭。」「為什麼呀?」「其實很簡單:當這場芯片大毀滅災難的真相對外界披露時,全世界都被嚇呆了。」我笑著搖頭:「怎麼可能呢?我們擁有的熱核武器都沒有嚇住水。」「這與熱核武器不同,有一種可能性你沒有想到。」

  我茫然地看著丁儀。

  「你想像一下,如果我們把所有的核彈都在自己的國土上引爆,會發生什麼事?」

  「只有白癡才會這麼做。」

  「但假設我們有學多能夠摧毀芯片的弦,比如說上百個吧,也相繼使它們在本土上發生宏聚變,這樣做也是白癡嗎?」

  經丁儀的點撥,我很快恍然大悟,明白了他所說的那種可能性是什麼。假設現在在相同的位置上又發生了第二次相同的宏聚變,由於第一次聚變已經摧毀了周圍地區的芯片,第二次聚變的能量不能被衰減,它將越過第一次被摧毀的地區,摧毀這個區域外的更大範圍內的芯片,直到被所遇到的芯片完全衰減。依此類推,在同一位置不斷地進行這樣的宏聚變,聚變能量將傳遍全世界,那時,甚至地球對它都是透明的。也許只需要不到十對這一類的弦,就能百全世界暫時拉回到農業時代!

  摧毀芯片的宏聚變可以使地球這塊大硬盤被格式化,越先進的國家受到的打擊就越大。而在向信息時代的恢復過程中,將出現一個不確定的全新的世界格局。

  明白了這點,我知道自己沒在夢中,戰爭真的結束了。我身上的一根弦似乎被抽掉了,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我就這麼呆呆地坐著,直到太陽升起,在今天第一縷陽光那似有似無的溫暖中,我捂著臉哭起來。

  在我的周圍,歡樂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我流著淚站起來,丁儀早混在狂歡的人群中不知去向,但立刻有人與我擁抱,之後我也去和別人擁抱,在這個偉大的早晨,我數不清與多少人擁抱過。當喜悅的眩暈稍稍減輕後,我感覺現在正在與自己擁抱的是一位女性,我們放開對方後無意中互相打量了一眼,立刻都愣住了。

  我們認識,她就是許多年前在深夜的大學圖書館裡說我很有目的性並問我在找什麼的那位漂亮女生,我想了半天才想起她的名字:戴琳。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6:14
林雲之二

  雨不知在什麼時候停了,窗外已經晨光微現。

  與少年時代的那個生日之夜相同,一夜之間,我已不再是昨天的我,失去的太多,一時間反而不知失去的是什麼,只感覺現在的自己只是一個被淘空的虛弱的軀殼。

  「你還接著聽下面的事嗎?」丁儀兩眼通紅,醉意朦朧地說。

  「哦,不,我不想聽了。」我無力地說。

  「是關於林雲的事。」

  「林雲?她還能再有什麼事呢?說下去吧。」

  在宏聚變發生後的第三天,林雲的父親來到了聚變點。

  這時,那三百多個被捕獲的弦大部分已經被釋放回大氣中,當吸附它們的電磁鐵被斷電時,那些弦都在空中舞動著快速飄去,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用於研究的三十多個弦則被轉移到更安全的存貯地點。基地的人員也大部撤離,這片在兩個世紀中兩次釋放巨大能量的戈壁灘再次沉寂下來。

  陪同林將軍來到聚變點的只有許文誠大校和丁儀,比起不久前在弦問題會議上的樣子,林將軍現在明顯憔悴了許多,也老了許多,但他仍將強敵支持著自己的精神,給人一種未被摧毀的感覺。

  他們來到宏聚變形成的那面巨鏡邊緣,鏡面已落上了一層薄薄的沙土,但仍然平滑光潔,上面映照著長空中滾滾的流雲,彷彿是墜落在戈壁灘上的一片天空,又彷彿是通向另一處時空的一個窗口。林將軍一行人默默地站立著,這個世界的時間彷彿已經停止了流動,而在那各鏡中的世界,時光在急速飛逝。

  「這是一座獨特的紀念碑。」丁儀說。

  「就讓沙子慢慢把它埋掉吧。」林將軍說,他頭上剛出現的幾縷白髮在風中飄動著。

  就在這時,林雲出現了。

  是警衛員拉槍栓的嘩啦聲驚醒了每個人,當他們抬頭看時,看到林雲遠遠地站在四百米之外的巨鏡的另一端,但就在這麼遠的距離上,每個人也都能認出是她。她邁步走上巨鏡,向這邊走來。林將軍和其他人很快發現她是真實的林雲,不是一個幻影。因為他們聽到了她在鏡面上清脆的腳步聲,這聲音像一個秒針在走動;還可以看到她在鏡面上的一層薄塵中踏出的一行清晰的腳印。流雲仍然從寬闊的鏡面滾滾而過,她就行走在流雲之上,不時抬頭拂去被戈壁的寒風吹散到額前的短髮。林雲穿過整個鏡面走近後,可以看到她的軍裝很整潔,像新的一樣,臉色有些蒼白,但目光清澈而平靜。她最後在父親面前站住了。

  「爸爸。」她輕聲呼喚。

  「小雲,你都幹了些什麼?」林將軍說,聲音不高,透出深深的悲哀和絕望。

  「爸爸,您看上去很累,坐下說吧。」

  林將軍慢慢坐在警衛員搬過來的一個原來裝實驗設備的木箱上,他真的看上去很疲憊,也許在他漫長的軍旅生涯中,是第一次顯露出這種疲態。

  林雲對許大校和丁儀微微頷首致意,並露出一絲他們熟悉的微笑,然後她對警衛員說:「我沒帶武器。」

  林將軍對警衛員揮了一下手,後者對這林雲的槍口慢慢垂下來,但手指仍然沒有離開扳機。

  「爸爸,我真沒有想到宏聚變的威力竟這樣大。」林雲說。

  「你已經使三分之一的國土失去了防禦。」

  「是的,爸爸。」林雲說著,低下了頭。

  「小雲,我不想責備你了,都晚了,這已經是一切的終點。我兩天來在想的是,你怎麼走到了這一步?」

  林雲抬起頭來,看著父親說:「爸爸,是我們一起走到這裡的。」

  林將軍沉重地點點頭:「是的孩子,我們一起走到這裡的。這段對你來說不算短的路,好像是從你媽媽犧牲時開始的。」將軍瞇著雙眼看著鏡面上的藍天和流雲,彷彿在注視著往昔的時光。

  「是的,我記得那個夜晚,那是中秋節,也是星期六,軍區幼兒園裡就剩我一個孩子了,我在院子裡坐在小凳兒上,手裡拿著阿姨給的月餅,沒有仰頭看遠遠的月亮,而是眼巴巴地盯著大門。阿姨說:好孩子,爸爸下部隊了,不能回來接云云了,今天云云還得在幼兒園睡。我說:爸爸從來就沒有接過我,媽媽回來接我的。阿姨說:你媽媽不在了,她在南疆犧牲了,她再也不來接云云了。我雖然早就知道這點,但守候了一個多月的夢直到這時才徹底破滅,在那段時間裡,幼兒園的大門在清醒時和睡夢中總是出現在我的視野裡,不同的是,蒙中媽媽總是一遍遍地走進大門,而醒著時那裡總是空蕩蕩的……這個中秋之夜是我人生的一個轉折,我以前的孤獨和悲哀,一下子都轉化為仇恨,恨那些奪取媽媽的生命、使她在中秋之夜都把我丟在幼兒園裡的人。」

  將軍說:「一個星期後我去接你,發現你總是拿著一個小火柴盒兒,裡面養著兩隻蜜蜂。阿姨怕你被蜇著,曾要拿走火柴盒兒,但你大哭大嚎不給她們,你的那個狠勁兒把她們都嚇住了。」

  林雲說:「我告訴您,我要訓練這兩隻蜜蜂,讓她們去蜇敵人,就像他們用蜂蜇媽媽一樣。我還得意地向您講述了我的許多殺死敵人的想法,比如我知道豬很能吃,就像應該把很多很多的豬放到敵人住的地方,、讓豬吃光他們的糧食,把他們餓死;我還想出了一種小喇叭,把它放到敵人的房子外面,它就會在夜裡自動發出很可怕的聲音,嚇死他們……我就這樣不停地想著這類辦法,這已經成了一種迷人的遊戲,讓我樂此不疲了。」

  「我看到自己的女兒這樣,真得很憂慮。」

  「是啊,爸爸,當時聽完我的話,您默默地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後從公文包中拿出兩張照片,兩張一模一樣的照片,只是有一張的一角燒焦了,另一張上面有些褐色的痕跡,後來知道那是血跡。照片上是一個三口之家,父母都是軍官,但他們的軍裝與爸爸得很不一樣,戴著當時爸爸還沒有的肩章,那女孩兒歲數和我差不多,是個很漂亮的小孩兒,皮膚白裡透紅,像個細瓷似的,在北方生長得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的皮膚,她的頭髮那麼黑那麼長,一直拖到腰間,好可愛的。她的媽媽也很漂亮,爸爸十分英俊,真是讓我羨慕的一家人。可您告訴我,這時兩個敵軍軍官,都在我們的炮擊中陣亡了,打掃戰場時分別從兩具屍體上找到了這兩張相同的照片,現在,中間的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兒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了。」

  將軍說:「我還對你說,那些殺死你媽媽的敵人並不是壞人,他們那麼做因為他們是軍人,必須盡自己的職責,就像爸爸是軍人,也要在戰場上盡職責地其殺死敵人一樣。」

  「我記得,爸爸,我當然記得。要知道,那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您對我的那種教育是很另類的,不被認可,如果傳出去,足以毀掉您的軍旅生涯。您想挖出我心中那顆仇恨的種子,不讓它發芽,從這一點我就知道您是多麼地愛我,我直到現在也很感激。」

  「但是沒有用了。」將軍歎息著說。

  「是的,當時我只是對那種叫職責的東西很好奇,它竟能使軍人們互相廝殺而不記恨。但我不行,我還是恨他們,還是要讓蜜蜂去蜇他們。」

  「我聽了你的話很難受,一個孩子由失去母愛的孤獨和悲哀生出的仇恨是不容易抹平的,能消除這種仇恨的,只有母愛本身。」

  「您意識到了這點,有一陣兒,有一個阿姨常來家裡,她對我很好,我們也很合得來。可不知為什麼,她最終也沒能成為我的新媽媽。」

  將軍再一次歎息:「小雲,當時我多為你想想就好了。」

  「後來,我慢慢適應了沒有媽媽的生活,心中那幼稚的仇恨也隨著時間消褪,但那種有趣的遊戲卻從來沒有停止過,種種幻想中的武器伴隨著我的成長。但武器真正成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還是從那個暑假開始的。那是我小學二年級的暑假,您要去南方參加組建海軍陸戰隊的工作,看到我得知這消息後很失望,就把我也帶去了。部隊的位置很偏僻,我周圍沒有別的孩子,在您工作忙的時候,都是您的那些下級和同事們陪我玩兒,他們都是野戰部隊的軍官,大多沒帶過孩子。他們給我最多的玩具就是子彈殼兒,各種大小的豆油,我拿它們當哨吹。有一次,我看到一個叔叔從彈夾中推出一顆子彈,就鬧著要。那叔叔說這不是給小孩兒玩的,小孩兒只能玩不帶頭兒的。我說那你就把它的頭兒拔掉在給我!他說那就和我以前給你的那些彈殼一樣了,我可以在給你更多的。我說不行,我就要這個拔了頭兒的!」

  「小雲,你就是這樣,看準一個目標就決不撒手。」

  「那叔叔被我弄得沒辦法了,說好吧,但這不好拔,我給你打掉算了。他將子彈壓回彈夾,提著衝鋒鎗來到外面沖天開了一槍,指著蹦到地上的彈殼說:喏,拿去吧。我卻沒有撿它,瞪圓了眼睛問彈頭而去哪兒了?叔叔說飛上天了,很高很高。我說啪一聲後面那聲『勾——』是不是它飛的聲音?叔叔說是呀,云云真聰明,說完他又衝天打了一槍,我再次聽到了子彈穿過空氣的呼嘯聲,叔叔說它飛得很快,能穿透薄鋼板呢!我摸著衝鋒鎗溫熱的槍管,過去遊戲中幻想出來的種種武器頓時變得那麼軟弱無力,眼前這個現實的武器有了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將軍說:「那些軍旅中粗線條漢子們看到一個喜歡槍的小女孩兒都覺得很可愛,就繼續用槍使你高興。那時部隊上的彈藥管理遠沒有現在這麼嚴,很多退伍兵都能帶走幾十發子彈,所以他們有足夠的子彈讓你玩兒。最後竟發展到讓你開槍,開始還幫你扶著槍,後來全由你自己拿槍打著玩兒了。我知道了也沒在意,那個暑假結束時,你都能自己把衝鋒鎗支到地上打連發了。」

  「那時我抱著槍,感受著它擊發時的顫動,像其他的小女孩兒抱著一個會唱歌的洋娃娃。後來,我又在訓練場上看到了輕重機槍的射擊,那聲音在我聽來不刺耳,倒像一種讓我快樂的歌唱……到了假期結束時,我在手榴彈爆炸和無後坐力炮射擊時都不捂耳朵了。」

  「以後的假期,我也常帶你到一線部隊上去,這主要是想多些時間和你在一起,同時我也覺得,部隊雖不是孩子呆的地方,但畢竟是個比較單純的環境,所以你呆在那裡也沒什麼害處,但我真地想錯了。」

  「在這些假期中,我又接觸了更多的武器,基地的軍官和戰士都喜歡讓我玩那些東西。他們覺得那些東西是他們的驕傲,依照他們童年的記憶,武器也是一個孩子最好的玩具,在別的孩子只能擺弄玩具槍時,我能夠玩真傢伙是種幸運,教孩子開槍也是他們的一種享受,只要多注意些安全就行。」

  「是啊,我記得那是陸戰隊組建初期,實彈訓練很頻繁,除了親自操作輕武器外,你還見到了更多的重型裝備的實彈射擊,像坦克、重炮和軍艦什麼的,在那座海邊的山頭上,你曾看到過軍艦上的重炮對岸轟擊,見到過轟炸機向海上目標投下一排排炸彈……」

  「爸爸,最令我銘心刻骨的,是第一次見到火焰噴射器,我激動地看著那條呼嘯的火龍在海灘上撤出一片片小小的火海。陸戰隊的一位中校對我說:云云,你知道戰場上最可怕的是什麼?不是槍不是炮,是這東西,在南疆戰場上,我的一個戰友被它的尾巴舔了一下,結果他身上的皮一碰就掉下來,或者還真他媽不如死了,就在野戰醫院,他趁人不注意用手槍自我了結了。當時我就想到最後在醫院見到的媽媽,她全身的皮膚也都潰爛了。她的手指腫脹發黑,連用手槍自我了斷都不可能……這經歷可能會使一些人一生遠離武器,卻也會是另一些人迷上它,我屬於後者,恐怖的機器潛藏著一種力量,正是這種力量像毒品一樣迷住了我。」

  「小雲,武器對你的影響我以前也有所察覺,但沒太在意。直到那次海灘靶場上的射擊訓練,項目是班用機槍對海上近海目標的射擊。這個項目難度很大,因為海上目標起伏不定,輕機槍在海灘上設計時,支架又容易在沙中陷下去,結果戰士們的成績都不理想。那個尚未連長喊道:你們這幫孬貨,現在讓你們看看,你們連個女娃娃都不如!來,云云,讓這幫廢物開開眼。」

  「於是我趴在沙灘上打光了兩盤子彈,成績都是優秀。」

  「當時,我看著噴火的機槍在你那雙白嫩的小手中穩穩地振動,那是一雙十二歲小女孩兒的手啊,我還看到槍膛的殘氣吹起你那小額頭上的劉海,我看到你的大眼睛映著槍口的火光,還有你目光中的那種狂喜和興奮……小雲啊,我當時嚇壞了,真的嚇壞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您當時拉起我就走,就在陸戰隊員們的歡呼聲中把我拉走了,你憤怒地告訴在場的所有人:以後不許讓我的女兒摸槍!爸爸,我第一次見您生那麼大氣,以後,您再也沒有帶我到部隊上去,在家裡,您抽出很多時間來和我在一起,即使影響了工作也在所不惜。你帶我涉獵音樂、藝術和文學,開始只是清新怡人的那些,後來就更經典深入了。」

  「我想培養你一個女孩兒正常的美感,把你的感覺從那種可怕的傾向中校正過來。」

  「您做到了,爸爸,而且也只有您能做到,在當時,您周圍的同事們絕對沒人能有那種能力,您淵博的學識一直是我最敬佩的,而對我花的這些心血,我的感激已經不可能用語言說清了。但爸爸,您在我的心中種下了美的花朵,卻沒看看土壤是什麼,這些土壤已經很難更換了。是的,隨著我的成長,我對音樂、文學和藝術之美的認識和敏感已超過了大多數同齡人,而這種能力對我最大的意義,就是讓我在更深的層次上感受到武器之美,我意識到,那些能讓大多數人陶冶性情的美食軟弱無力的,真正的美要有內在的力量來支撐,它是通過像恐懼和殘酷這類更有穿透力的感覺來展現自己的,你能夠從它獲得力量,也可能死在它上面,武器將這種美體現得最為淋漓盡致。從此,我對武器的迷戀便上升到美學和哲學高度,這大概是我上高中的時候,而這一昇華,別傷心爸爸,確實是您幫我完成的。」

  「可,小雲,你又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就算武器使你冷酷,也不應該變得如此瘋狂?」

  「爸爸,我上高中後,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後來上軍校,我們接觸的機會就更少了,這期間發生的一些事情您並不知道。比如一件與媽媽有關的事,我從未告訴過你。」

  「與媽媽有關?這時她已經去世十多年了。」

  「是的,那件事對我的影響很深。」

  於是,在戈壁的寒風中,在佈滿流雲的天空與它的巨鏡影響之間,同林將軍一起,許大校和丁儀聽到了一個可怕的故事。

  「您可能知道,在南疆戰場上殺死媽媽的那種蜂,並不是當地的物種,它生活在緯度高得多的地區。這就奇怪了:在前線的熱帶雨林中,蜂類資源是十分豐富的,為什麼要用遙遠的北方的風雷來作武器呢?再說,那是一種很普通的風雷,不會成群追著人蜇,更沒有如此大的毒性。這類攻擊時間後來又在前線出現過幾次,造成了一些傷亡,但戰爭很快結束了,這事也就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在我讀碩士的時候,常上簡氏軍事年鑒網站上的一個武器論壇。三年前,我在上面結社一位俄羅斯女士,她沒有透漏有關自己更多的信息,但從談吐來看她絕非業餘武器愛好者,應是一位很有資歷的專家。她的專業是生物工程,與我相距甚遠,但她對新概念武器總體理論的看法很深刻,我們很談得來,並建立了長期的聯繫,時常在網上一聊就是幾個小時。兩個月後,她告訴我說已參加了一個國際組織的意志考察隊,赴中南半島,考察越南戰爭時期美軍的化學武器對該地區生態造成的長期影響,約我同去。當時正值假期,我就去了。在河內見面時,我發現她和我想像的不一樣:她四十多歲,身材銷瘦,沒有俄羅斯女性的那種粗壯,有一中年齡掩蓋不住的美,很深沉的那種,同她在一起你能感到一種溫暖和舒適。我們隨考察團一期開始了艱苦的考察,到美軍噴灑過落葉劑的漫長的胡志明小道上,到發現過化學武器蹤跡的老撾叢林中。我發現她是個很敬業的人,並且總是帶著一種使命感和獻身精神在工作,她唯一的毛病就是許久,一喝起來就不要命。我們很快建立了友誼,她在幾次喝醉之後,斷斷續續把自己的經歷告訴了我。」

  「從她那裡我得知,前蘇聯早在60年代初就建立了新概念武器研究所機構,叫『總參謀部裝備長期規劃委員會』,她和她丈夫就在這個機構的昇華分部工作。我很想從她那裡知道這個機構都作了哪些工作,這才發現她即使在酒醉中頭腦也很清醒,對那些事情隻字不提,一看就是一個在軍方的秘密研究機構帶過很長時間的人。後來我問多了,她總算給我透露了一項:這個機構曾對大量所謂具有特異功能的人進行研究,試驗讓他們發現大洋深處的北約和潛艇。但這事早就不是秘密,在嚴肅的研究領域已成為笑柄。不過由此可知這個機構的思想是相當的活躍的,這與3141基地僵化的思維方式形成鮮明對比。」

  「冷戰結束後,這個研究機構被解散了,加上當時軍隊的境況很差,以前的研究人員紛紛脫下軍裝,到社會上去謀生,但立刻發現這很難,西方的一些類似機構趁機用優厚的條件網羅人才。她丈夫立即退伍了,她離開軍隊後,立刻接到杜邦公司的高薪招聘,對方許諾,如果她願意來,也能得到同樣的待遇,交換條件是新概念武器研究的資料。他們因此爆發了激烈的爭論,她向他表白自己並不是一個完全脫離現實的人,她也想擺脫目前的貧困,也想有舒適的住房和帶游泳池的別墅,也想每年去斯堪的納維亞度假,也想讓唯一的女兒收到良好的教育;特別是作為一個科學家,對方提供的優越研究條件更令他嚮往。如果她是一名民用項目研究人員或者是一名一般的軍用項目研究者,都會毫不猶疑地過去的。但他們所研製的一些東西已經不是那些可以在學術上公開交流的純概念上的武器了,它們現在已接近實用,在技術上十分超前,在軍事上具有潛在的巨大威力,可以決定下世紀各國軍事力量的對比,她絕不能看到自己花費大半生心血研製的東西有一天被用來對付祖國。丈夫說她太可笑。祖國在哪兒?他的祖籍是烏克蘭,而她的祖籍是俄羅斯,她心目中的那個祖國已分成好幾個國家,這些國家中有些相互之間已幾乎成了敵國。最後她丈夫還是走了,女兒也跟著丈夫走了,她以後的生活就充滿了孤獨。」

  「於是,我對她的親切感又深了一層。我告訴她媽媽在我六歲時就在戰爭中犧牲了,以後,我就一直同記憶中的母親一同生活,直到不久前,媽媽在我的腦海中還是那麼年輕。當我意識到歲月的流逝時,就開始在腦海中描述媽媽年長的形象,但總也想想不出來;當我看她時,這個形象突然清晰了,我相信,如果媽媽活到現在,一定像她。聽了我這話,她抱著我大哭起來,哭著告訴我,六年前,她女兒和男友吸毒過量,被發現雙雙死在內華達的高級住宅中。」

  「分別以後,我們相互間就多了一份牽掛。在我為了球狀閃電的事與陳博士去西伯利亞,路過莫斯科時,就去看了她。她見到我的驚喜你是可以想像的,她仍是孤身一人住在一件冰冷的老年公寓裡,就喝得更多了,似乎整天都處於一種半醉狀態中。見到我後她不停的說:我讓你看一樣東西、我讓你看一樣東西……她搬開一堆舊報紙,下面藏著一個外形很不尋常的密封容器。她告訴我,這是超低溫液氮貯存罐,她那微薄退休金的很大一部分都花在定期補充灌裡的液氮上了。她家裡放著這麼一個東西讓我十分吃驚,問他裡面貯存著什麼,她說那是她二十多年來的心血結晶。」

  「她告訴我,在七十年代初,前蘇聯的新概念武器研究機構曾進行過一項全球範圍的調查,調查的內容是收集零散的新概念武器的想法和實踐。首先是想法,收集的範圍十分廣闊,專業情報機構自不必說,很多因公出國的人員都順便帶有這類任務。這種活動有時到了可笑的地步——機構裡的一些部門的研究人員反覆觀看007系列電影,想從007戴的那些神奇的小玩意上捕捉西方新概念武器的蛛絲馬跡。另一方面則是收集在世界上正在進行的局部戰爭中新概念武器的實踐,當時首選的當然是越南戰爭。像越南民間那些帶竹籤的陷阱之類的東西,它們在戰場上的使用效果都被仔細觀察過。而她所在的部門首先注意到是,一些南方游擊隊用蜂類作為武器。他們最初是從一些新聞報道上得知這事的,為此,她專程赴越南考察。當時美國正打算放棄越南,西貢政權已搖搖欲墜,越共在南方的游擊戰已演化成規模越來越大的正規戰,她要調查的這類奇特的作戰方式自然不存在了。但她還是接觸了許多游擊隊員,詳細瞭解了這種武器在戰場上的效果,結果發現新聞報道誇大其辭,她訪問過的所有使用過蜂類武器的游擊隊都證實,這種武器幾乎沒有任何殺傷效果,如果說它真有什麼作用,那完全是心理上的,她使美軍士兵更加感到他們進入的這片國土之陌生之怪異。」

  「但她卻由此深受啟發。回國後,他們開始用基因技術改造蜂類,這可能是基因技術在世界上最早的應用了。但頭幾年毫無建樹,因為當時世界分子生物學還處於很原始的狀態,更由於蘇聯在早些年對基因科學在政治上的壓制,使國內在這方面的技術與世界先進水平又有差距。直到80年代初,他們才取得了決定性的突破:培育出了毒性和攻擊性極強的蜂類。國防部長亞佐夫元帥親自觀看了他們的攻擊試驗,在試驗中,一隻攻擊蜂就蜇死一頭公牛。這給元帥留下了深刻印象,主持項目的她因此獲得了紅星勳章。這個項目被投入了大量資金,對可用於實戰的攻擊蜂進行了進一步的研究。首先是在識別上取得突破,新培育出的蜂對某些化學物質極其敏感,只要我方人員身上塗有微量的這種識別劑,就能避免誤傷;其次就是攻擊蜂的毒性,除了先前那種毒性極強立刻致死的種類外,還培育了另一種類型,毒性同樣強,但致死延期5至10天,這樣可加重敵方的負擔……這個液氮存貯罐裡就存放著10萬個攻擊蜂的胚胎細胞。」

  說到這裡,林雲長出了一口氣,聲音有些顫抖:「你可以想像我聽到這些時的感覺,我當時兩眼發黑,幾乎要暈過去。但我還是心懷僥倖地問他,這種東西是否曾用於實戰?其實我早已預料到答案。她沒有注意到我的表情,更加起勁地說:在當時,由於柬埔寨戰爭和與中國的邊境衝突,越南人沒完沒了地向蘇聯要武器,讓蘇共政治局煩了,對他們的要求只是應付。當時蘇共總書記向來訪的越方將領保證,要向越南提供最先進的武器系統,其實指的就是攻擊蜂。當時派她帶著首批十萬隻攻擊蜂去越南,越南人見到他們朝思暮想的先進武器系統就是一窩蜂時,其惱火是可以想像的,他們說蘇聯對站在最前線浴血奮戰的同志進行無恥的欺騙。當時蘇聯的最高領導人確實想敷衍他們,但從她個人來說,不認為他們受騙了。越南人當時並不瞭解這東西的威力,但他們確實把這批攻擊蜂投入戰場了,並且抽調了基依得的一支特種部隊來幹這事。投入戰場之前,她對這支部隊進行了一周的培訓,然後就同他們上前線了。我戰戰兢兢地問是哪個前線?柬埔寨嗎?我這時還懷著一絲可憐的希望。她回答說:不是柬埔寨,越南軍隊在那個戰場上是佔絕對優勢的;是北線,去對付你們。我恐懼地瞪著她問:你、你去過中越邊境?他說是的。她當然不能到最前邊去,她到了諒山,每次看著那些精瘦的小伙子們把識別劑塗到領子上,五人一組,帶上一到兩千隻攻擊蜂奔向前線……」

  「這是她終於發現了我的失態,問:你怎麼了?我們自始至終進行的都是試驗性攻擊,到戰爭結束時也沒消滅你們幾個人。她說得很輕鬆,好像在談一場球賽。如果作為軍人和軍人之間的談話,我確實失態了,就是談到真報道,我們也應該是很從容的。但我不想把媽媽的死告訴他,我在她吃驚的目光中跑了出去,她追上來抱住我,求我告訴她她哪兒錯了,但我掙脫了她,獨自一個人在寒冷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亂轉,那夜下著大雪,我一時覺得這是世界那麼面目猙獰。後來,一輛在街上收容醉漢的警車把我送回了飯店……」

  「回國後,我收到了她的一封電子郵件,內容是這樣的:雲,我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傷害了你,你走後我好幾天徹夜不眠,始終想不出來,但我可以肯定,這和我的蜂類武器有關。如果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我絕不會向你透露一絲一毫這類事情,但你和我一樣,也是一名研製新概念武器的軍人,我們有著共同的追求,所以我才把這一切告訴你。你哭著走掉的那天夜裡,我心如刀絞,回到住處後,我打開了那個液氮存貯器的蓋子,看著蒸發的液氮的白色霧色在空中飄散。由於機構解散時的混亂,上百萬個攻擊蜂的胚胎細胞因管理不善而死亡了,你看到的這個存貯罐中存放著目前世界上僅存的攻擊蜂的胚胎細胞。當時我真想就這麼坐一夜,讓液氮蒸發完,這樣即使在俄羅斯寒冷的冬天,那些細胞也會很快壞死。我是在毀滅我二十年的心血,在毀滅我青春年代的夢想,這都是因為那個比我的女兒更可愛的中國姑娘很這些東西。隨著白色氮霧的消散,我的本來就很冷的家裡更冷了,這寒冷讓我清醒過來,我突然明白,這存貯觀眾的東西並不屬於我個人,研製它的投資有幾十億盧布,那是蘇聯人民擠出來的血汗,想到這裡,我又緊緊地蓋上了存貯器的蓋子。以後我將用生命保護著它,並最後把它交給該給的人。」

  「雲啊,我們兩個女人,為了理想和信仰,為了祖國,走上了這條本不該哦、女人走的人跡罕至的路,在這路上我走得比你長,所以對它的凶險知道得更多一些。自然界中的各種力量,包括人們認為最輕柔最無害的那些力量,都可能變成毀滅生命的武器,而這些武器中有一些之殘酷之恐怖,你不親眼看到是無法想像的。但我,一個你認為像你媽媽的女人還是要告訴你,我們沒有錯,我對自己的一生無怨無悔,希望你到我這個年紀時也能這樣。孩子,我已搬到一個你不知道的地方,以後也不會再和你聯繫了,在告別之前,我不送你空洞的祝福,祝福對一個軍人來說毫無意義,我只給你一個警告:那些可怕的東西,可能有一天會落到你的同胞和親人的頭上,落到你懷中飯嬰兒嬌嫩的肌膚上,而防止這事發生的最好辦法,就是搶在敵人前面把它造出來!孩子,這就是我所能給你的祝福了。」

  就這樣,林雲袒露了她一直隱藏很深的精神世界,當其他人都因此震驚而沉默時,她顯然感到了一種釋然。這時,殘陽西下,戈壁灘上的又一個黃昏到來了,晚霞從巨鏡中映出,給所有人的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輝。

  「孩子,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是各自承擔自己的責任了。」林將軍緩緩地命令道,「現在把你的肩章和領徽摘下來吧,你現在是一個罪犯,不是軍人了。」

  這時,太陽從地平線上落下去,巨鏡暗了下去,像林雲的雙眸,她此時的悲哀和絕望肯定如這夜色將臨的戈壁灘一樣無邊無際。看著她,丁儀的耳邊響起了她在張彬墓前說過的話——「我是在軍隊中長大的,除了軍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全身心地屬於什麼別的地方,和什麼的別的人。」

  林雲抬起右手,伸向左肩的少校肩章,她不像是要摘下它,而像去撫摸它。

  丁儀注意到,她抬起的手拖著一條尾跡。

  當林雲的手撫過肩章時,似乎一切都靜止了,這是她留給世界的最後形象,緊接著,她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很快變成了一個晶瑩的影子,然後,量子態的林雲消失了

  黃金色的樹林裡分出兩條路,可惜我們不能同時去涉足,但我們卻選擇了,人跡罕至的那一條,這從此決定了

  我們的一生。……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6:13
宏聚變

  會後,特別領導組的成員和基地的幾名技術負責人留下來,討論江要保留的少量研究用宏原子核的保存問題。他們一致認為,為了避免因空襲等以塑造成的危險,這些弦應存貯在地下防空設施中。

  許大校又問起了球狀閃電項目組的最後去向問題,杜將軍說:「剛才我在會上可能太嚴厲了些這個項目組的卓越成就上級是有目共睹的,雖然弦的研究暫時停止了,但宏電子的研究還可以繼續。」

  「首長,普通的球狀閃電武器已經陷入了絕境。」許大校苦笑道。

  「哪有那麼嚴重嘛!不就是對艦隊攻擊的一次失利?艦隊本來就是現代戰爭中防偽最嚴的目標。但在陸戰中呢?敵人不可能每個單兵都扛著一套電磁屏蔽裝置吧,我看啊,每輛坦克和裝甲車配一套都困難。另外,上級現在對純耗散型球狀閃電有很大興趣。」

  「純耗散型?那都是無用的廢品啊。」許大校不解地說。所謂純耗散型,是指那些根本不進行爆發式能量釋放的球狀閃電,它們被激發後,只是以普通的電磁輻射形式緩慢地釋放自己的能量,被認為是最溫和同時也最無軍事用途的一類宏電子。

  「不,許大校。你們是否注意過它們釋放的電磁輻射?其中幾乎包含了所有的通訊波段,且強度很大。目前,我軍在電子戰中採用雙盲戰略,對敵實施全頻段阻塞干擾,但干擾源極易被定位和摧毀,而純耗散型球狀閃電可以作為干擾源,它的最大優勢是很難被摧毀。」

  「是這樣!當一個純耗散型雷球在空中飄行時,周圍很大範圍內的無線通訊都中斷了,而這種球狀閃電壽命很長,它的能量釋放過程最長達兩個小時。」

  「而且不易被摧毀,我們做過試驗,飛行中的球狀閃電被一發炮彈穿過後都不受影響。」

  「是啊,首長,我們以前應該想出這個主意的。」

  「許大校,主意就是你們想出的,你們上交的技術報告很多,你可能沒有注意到那份。」

  丁儀說:「我知道這事,那個想法是林雲提出來的。」

  提到林雲,大家都無聲了。

  正在這時,聚變點的方向傳來了槍聲。

  聚變點距這裡有上千米遠,聲音傳到這裡已很弱,從周圍軍人們突然警覺的樣子,丁儀才知道那是槍聲。緊接著又響了幾聲,更加急促。會議室的人們紛紛衝到外面,向聚變點的方向看。

  聚變點與辦公室之間是一片空曠地帶,人們看到,在這片戈壁上有一個人在跑動,他顯然是剛從聚變點放置『橋"的大篷中跑出來的。稍近些,人們認出來這是那名陪同林雲去聚變點的中校;再近些,可以看到他左手捂著右肩,右手提著手槍,當他跑到辦公樓前時,可以看到順著槍管向下滴的血。

  中校推開了要給他看傷包紮的人,逕直走到杜玉倫將軍面前,喘息著說「林雲少校,她要強行進行宏聚變實驗!」

  一時間空氣凝固了,人們都向聚變點方向看去,一時間,世界的其餘部分在他們的視野中消失,只剩下那座大篷赫然而立。

  「誰先開的槍?」杜將軍問。

  「我,他們人多,我不先下手就出不來了。」中校把沾血的手槍放下,疲憊地坐了下來。

  「還有傷亡嗎?」許大校問。

  「我肯定打中了他們中的一個,好像是個尚未,是死是傷不知道。」

  「林雲呢?」杜將軍問。

  「他沒事。」

  「他們共有幾個人?」將軍接著問。

  「加林雲六個,其餘的是三個少校和兩個上尉。」

  「竟有這麼多人跟她跑?」杜將軍看了許大校一眼說。

  「在基地的一些有激進主義傾向的年輕人中,林雲很有吸引力。」

  「聚變實驗用的原子核呢?」

  「兩根弦都已經在『橋』上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遠處的大篷轉移到杜玉倫將軍身上。

  「命令基地警衛部隊,立刻突擊並佔領聚變點。」杜將軍隊剛剛趕來的警衛部隊指揮官說。

  「首長,這怕不行!」特別領導組的副組長,一名叫石劍的大校急步走到杜將軍面前說,「弦已在『橋』上,聚變隨時都可能發生,應該採取更果斷的措施!」

  「執行命令。」杜玉倫面無表情地說。

  石大校萬分焦慮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丁教授,我們一起去勸勸林雲吧。」許大校對丁儀說。

  丁儀搖搖頭:「我不去,沒有用的,再說,我理解她。」他坦然承受著眾人投來的怪異的目光,補充道:「在這裡,可能只有我理解她。」

  「那我們走吧!」許大校沒有再看定義,同警衛部隊指揮官一起急步走去。

  「不要隨便開槍。」杜將軍對著他們的背影補充道,警衛部隊指揮官回身匆匆說了聲是。

  「是沒有用,勸她沒用的,我還不瞭解她……」杜將軍自語道,他看上去一下子虛弱了很多,可能是在為自己情感戰勝了理智而自責,現在,誰都能看得出來,林雲是他最珍愛的學生。

  警衛部隊很快包圍了聚變點,包圍圈的散兵線快速向大篷收攏,這過程在一片寂靜中進行,雙方都沒有開槍。當散兵線接近大篷時,許大校用一個擴音器向大篷喊話,他自己顯然已經亂了方寸,所以進行的勸說雜亂無力,無非是讓對方冷靜、考慮後果等等。

  彷彿是回答許大校,大篷中響起了雷球機槍建立的放電聲,緊接著,一排冷藍色的球狀閃電呼嘯而出,如疾風般掠過散兵線上空,戰士們都本能地臥倒,球狀閃電在他們的背後緊密地爆炸了,一陣急促的巨響後,戈壁灘上的幾片紅柳叢,還有附近堆放的兩堆板條箱,未經燃燒就化為灰燼,只冒出一縷縷青煙,這是一串以植物和木材為能量釋放目標的球狀閃電。

  「這是警告,只有一次。」大篷中的一個擴音器傳出了林雲的聲音,靜如止水。

  「林雲,你……你真想殺害自己的同志戰友嗎!」許大校絕望地大喊。沒有回答。

  「先讓部隊撤下來吧。」杜將軍說。

  「我們也應該立刻對大篷進行球狀閃電攻擊,首長,真得不能再拖了!」石劍大校說。

  「不行,」一名基地軍官說,「林雲他們現在使用的雷球機槍是最新型號,本身就帶有電磁屏蔽系統,可以在半徑50米的範圍上偏轉任何球狀閃電。」

  杜將軍想了幾秒鐘,伸手拿起了電話,撥了林雲的父親林峰將軍的號碼:「首長,我是杜玉倫,從B436項目基地給您打電話,在特別領導小組接管基地時,發生了突發事件,林雲和其他五名年輕軍官用武力佔領了聚變試驗點,要強行進行宏聚變試驗,目前兩根弦已在加速裝置中,聚變隨時都可能發生,他們還裝備有雷球機槍,您看……」

  電話另一端沉默了兩秒鐘,也只有兩秒鐘,林將軍語氣平靜地問:「這需要請示嗎?」

  「可,首長……」

  「您被解職了,把電話交給石大校。」

  「首長!」

  「這是命令!」

  杜玉倫把話筒地給旁邊的石劍大校。大校舉起話筒,正要說什麼,確立刻聽到林將軍簡潔而果斷的命令:「摧毀聚變點。」

  「是!首長。」

  大校說完放下電話,轉身問一位少校:「最近的戰術導彈陣地是哪個?」

  「紅331,距這裡約一百五十公里。」

  「立刻向他們傳送聚變點坐標,四個精度,並傳送攻擊授權,給我接通紅331指揮官。」

  很快,那個導彈基地的指揮官接通了,大校接過話筒:「對,是,受到坐標和攻擊授權了嗎?對,立刻!好……目標按陸上四類對待……這個你們自定,要確保摧毀!立刻,我不放電話……」

  「我說,不能再有別的選擇嗎?關於宏聚變……」丁儀擠上前來說。

  舉著話筒的石劍大校神色嚴厲地看著丁儀,揮起另一隻手堅決向下一劈,不知是表示沒有任何別的選擇,還是根本就不讓丁儀說話。

  「好的,知道了。」大校對著話筒說,然後放下電話,他的動作慢了下來,剛才的焦慮消失了,他長吁了一口氣,像是解除了一個沉重的負擔,又像是在後怕。

  「導彈已在途中,三分鐘後到達。」他說。

  「首長,我們再向後撤一些吧。」一位軍官對杜將軍說。

  「不用了。」杜玉倫疲憊地擺擺手,低垂的頭沒有抬起來。

  很快人們就看到導彈了,它從正南方的天空中劃出一道白色的尾跡,很像一架飛機的航跡,但速度要快得多。這時,從大篷的擴音器中傳出了林雲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似乎正在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她彈奏的一首流暢的樂曲,她正在宣佈這首曲子的結束。

  「爸爸,您晚了。」

  宏聚變是無聲的,甚至照大多數目擊者的說法,宏聚變是比平時都要安靜,似乎大自然中的其他聲音都被屏蔽了,整個過程都在不可思議的寧靜中進行。按照一位目擊者簡潔的總結,整格宏聚變過程看上去就是一輪藍太陽的升起和落下。首先是大篷中發出藍光,很快人們就看到了那個還很小的藍色光球,因為這時大篷正在變成透明的,彷彿是一張懸在光球上方的大玻璃紙,它很快像溶化似的坍塌了,奇怪的是,坍塌時大篷的各個部分都向這聚變中心收攏,整座大篷就像被吸入一個漩渦似的吸進光球之中,在周圍沒有留下任何殘餘和痕跡。大篷消失後,光球繼續擴大,很快便以一個藍太陽的形象出現在戈壁灘上,當它停止膨脹時,半徑達到二百米,這正好是丁儀語言的距離,只有在這個距離之外,宏聚變的能量才沉陷選擇性,而在這距離之內,由於極大的能量密度,一切都將被毀滅。

  藍太陽在最大的狀態維持了約半分鐘,這期間它很穩定,加上此時籠罩一切的詭異的寧靜,它居然在這短暫的時間給人一種永恆感,彷彿自世界誕生之日起就在那裡似的。藍太陽使西邊已落下去一半的夕陽黯然失色,整個戈壁都淹沒在它的藍光中,使這個世界變得陌生而怪異。這是一個冷太陽,人們即使在近處也感覺不到它的任何熱量。

  這時,最不可思議的奇觀出現了:在藍太陽那幽深的內部,有許多璀璨的小星星放射狀地飛了出來,那些星星一飛出光球的邊界,立刻變成一個個物體,大小不一,當人們看出那些飛散的物體是什麼是極為震驚:那是一個個的大篷!這些從藍太陽重飛出的大篷看上去很有質感,絕不是幻影。它們大小不一,最大的比毀滅前的原物還大,成為天空中漂浮的一個個精緻的模型。這些處於量子疊加態的大篷,在觀察者的目光中迅速坍塌為毀滅態,紛紛拖著一個有自己映像疊成的尾跡消失在空中,但量子態的大篷仍不斷從光球中心飛出,這是一個大篷的概率雲,它在向空中瀰漫的,藍太陽也籠罩於概率雲中,只有觀察者才能抑制雲的膨脹。

  終於有聲音打破了寧靜,這輕微的辟啪聲從桌上的電腦裡發出,從人們身上的手機中發出——是電子芯片被毀滅的聲音,與此同時,人們看到有許多小碎片穿過電腦完好無損的外殼四下飛散,細看發現,那些雖片警是一個個完整的CPU、內存條和其他芯片,每一個量子疊加態的芯片都同時出現於很多個位置,所以飛散的芯片數量巨大,一時間辦公樓籠罩在芯片稠密的概率雲之中,但人們的目光像一把把無形的掃帚,將芯片掃回毀滅態,它們紛紛拖著尾跡消失,坍縮為機箱中的灰燼,空氣中很快變的空無一物了。

  更大的聲音出現了,它是空中傳來的一聲巨響,人們看到天空中出現了一團大火球,那是來襲的導彈。當它內部的所有芯片都被燒燬時,先是打著旋下墜,然後臨空爆炸了。

  之後,寧靜又恢復了,藍太陽開始急劇縮小,最後在地表附近所謂一點消失了,一分鐘前,就是在那一點,從「橋」上飛出的兩個宏原子核以500米/秒的相對速度相撞,兩根由奇點構成的弦瞬間纏繞在一起,從此,再打得無法想像的宏宇宙中,兩個輕原子消失了,一個新的原子誕生了,這個事件不可能被宏世界的任何觀察者覺察。與我們的世界一樣,只有當一億億對弦同時纏繞在一起時,才能產生一起能夠被他們稱之為事件的事件。

  夕陽靜靜地照著大戈壁,照著基地,紅柳叢中傳出幾聲鳥鳴,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人們來到了聚變點,大篷和裡面的一切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留下任何殘跡,展現在人們前面的,是平放在戈壁灘上的一面半徑約二百米的大鏡子。這面鏡子是由瞬間熔化又瞬間凝結的砂石地面形成的,同被球狀閃電燒熔的其他東西一樣,這片地面被燒熔是沒有放出多少熱量,它是以波的狀態在另一個時空中被燒熔的,這時,鏡子的表面摸上去是冰涼的。鏡面平滑得驚人,鏡面可以清晰地映出人的面容。丁儀仔細地觀察和思考,也想不出在凝結過程中,是什麼機制把這片熔化後的戈壁磨得這樣平滑。人們默默地站在巨鏡周圍,看著它映出的西天美麗的晚霞,後來又看到它映出夜空中出現的第一顆星星。

  與此同時,宏聚變洶湧的能量正在向四面八方傳播,這能量輕易地越過了三個目標圈,將散佈在半徑為一百多公里的區域內的八萬噸芯片一舉化為灰燼,之後繼續推進,又向外擴散了一千多公里才被沿途的巨量芯片完全衰減,將三分之一的國土拉回到農業時代。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6:12


  這次致命的失敗後,球狀閃電武器的研究和部署工作都停止了,人員也大量調出,雖然機構還沒有取消,但整個基地處於蕭條之中。正在這時,張彬去世了。

  「張彬畢竟是國內球狀閃電研究的先驅,我們決定遵照他的遺願,用球狀閃電為他舉行葬禮。這就涉及到保密方面的問題,由於你已是圈外人了,所以就沒通知。」丁儀解釋說。

  我輕歎了一口氣,在這個非常年代,導師的離去對我的觸動也不是太大。

  葬禮在研究基地的閃電試驗場舉行,這裡現在已雜草叢生,人們在場地的中央清出了一塊空地,張彬的遺體就放在那裡。當所有的人都退到一百米的安全距離後,一棵被激發到很高能量的球狀閃電以很慢的速度從試驗場的一角飛向遺體,它在遺體上空緩緩飄行著,發出低沉的雲樂,彷彿在講述著這個平凡的探索者遺憾的一聲。十多秒鐘後,球狀閃電在一聲巨響中消失,遺體冒出了一縷白煙,覆蓋著的白布塌了下去,下面只剩下很細的骨灰了。

  由於基地的工作都停止了,丁儀便回到物理研究所繼續宏電子的理論研究,他在市裡錯過了張彬的葬禮。他見過張彬保存下來的計算稿,其工作量令他震驚。張彬在他的眼裡,是屬於那種沒有想像力或機遇去發現真理的大道,而在泥濘的荒原上終結一生的人,既可敬又可憐。他覺得自己應該到這位先驅者的墓上去看一看。

  張彬的墓在八達嶺附近的一個公墓裡,林雲開車送他去。下車後,他們沿著一條石徑走向公墓,腳下踏著一層金黃的落葉,長城在滿山紅葉的遠方露出一段。又是秋天了,這是死亡的季節,是離去的季節,也是寫詩的季節。正在落下去的夕陽從兩座山間的縫隙中射下一束光來,正好照在那片林立的墓碑上。

  丁儀和林雲在張彬簡樸的墓碑前靜立著,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直到太陽完全落下去。

  "金黃色的樹林裡分出兩條路,可惜我們不能同時去涉足,但我們卻選擇了,人跡罕至的那一條,這從此決定了

  我們的一生。"

  林雲喃喃地吟起了弗羅斯特的那首詩,聲音像林間的清泉。

  「想過再選擇另一條路嗎?」丁儀問。

  「有嗎?」林雲輕輕地問。

  「戰後離開軍隊,同我一起去研究宏電子,我有理論能力,、你有工程天才,我創建理論你負責試驗,我們很可能取得現代物理學中偉大的突破」林雲對丁儀微笑了一下:「我是在軍隊中長大的,除了軍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全身心地屬於別的什麼地方,」她猶豫了一下,又加上一句,「和什麼別的人。」

  丁儀沒有再說什麼,走到墓碑前,把自己帶來的鮮花放到墓碑上。放下花後,他好像貝墓碑上的什麼東西吸引了,遲遲沒有直起腰來,後來索性蹲下來,仔細地察看著,臉幾乎與碑面貼在一起。

  「天啊,這碑文是誰起草的?」他驚呼道。

  林雲感到很奇怪,因為墓碑上除了張彬的名字和他的生卒日期外,沒有別的什麼,這也是張彬的遺願,他覺得自己這一生沒有什麼值得總結的。林雲走過去察看,立刻經得目瞪口呆:除了那幾個大字外,墓碑上還密密麻麻刻滿了小字,這些小字甚至覆蓋了碑頂和碑的背面,那些小字全是方程和計算公式。彷彿是這塊墓碑被放到有方程和公式組成的液體中津過一樣。

  「啊,它們在變淡,在消失!」林雲驚叫道。

  丁儀猛地推了一把林云:「轉過身去!少一個觀察者,它的坍縮就慢些!」

  林雲轉果身軀,緊張地搓著雙手,丁儀則伏在墓碑上,開始逐行讀那些細密的碑文。

  「它是什麼?你看出什麼來了嗎?」

  「別說話!」丁儀大聲說,同時目不轉睛地讀著。

  林雲摸摸衣袋:「要不要到車上去找紙筆來?」

  「來不及了,別再打擾我!」丁儀說著,以驚人的速度讀著碑文,他的雙眼狠狠地盯著碑面,像要用目光將它刺穿似的。

  這時,西方的最後一線天光給墓碑群塗上了一層詭異的藍色,周圍的林地隱沒於一片昏暗之中,剛剛出現的幾顆晶瑩的稀星一眨不眨地懸在蒼穹上,時而有未落的樹葉在微風中激情的沙沙聲,但旋即消失,彷彿被某種力量噓著制止一樣,寂靜籠罩著一切,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同丁儀一起全神貫注地讀著那量子化的碑文。

  十分鐘後,丁儀讀完了正面,迅速掃視完碑頂和側面,然後開始讀碑面。天已完全黑下來,他摸出打火機打著,藉著火苗的微光疾讀著。

  「我去拿手電!」林雲說完,穿過排排墓碑間的小道向停車的地方跑去。當她拿著手電跑回來時,看到打火機的火苗已經消失了,她用手電照去,看到丁儀背靠著墓碑坐著,兩腿平伸在地上,仰頭看著星空。

  墓碑上,碑文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大理石光潔的平面象鏡子似的反射著手電光。

  手電光也使丁儀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他伸手拉住林雲,拉著她轉到墓碑後面,指著碑的根部說:「看這兒,留下了一行,非量子態的,也是碑文中唯一的一行漢字。」林雲蹲下去,看到了墓碑根部那一行娟秀的刻字:「彬,引起F的速度只有『26.831米/秒,我好怕。」

  「我認識這字體!」林雲盯著那行字說,她曾不止一次看過張彬留下的那本被球狀閃電隔頁燒燬的筆記。

  「是的,是她。」

  「她都刻了些什麼?」

  「一個數學模型,全面描述宏原子的數學模型。」

  「哦,我們真該帶個數碼相機來的。」

  「沒關係,我都記在腦子裡了。」

  「怎麼可能呢?那麼多?」

  「其中的大部分內容我也已經推導出來了,但我的理論體系卡在幾點上,讓她一點就通了。」

  「這應該是很重要的突破了!」

  「不僅僅如此,林雲,我們能找到原子核了。」

  「宏原子核?」

  「是的,通過觀測一個宏電子在空間中的運動,借助這個數學模型,我們就能精確定位這個宏電子所屬的原子核的準確位置。」

  「可我們怎麼樣才能探測到那個原子核呢?」

  「同宏電子一樣,這事情同樣驚人地簡單:我們能用肉眼看到它。」

  「哇……她看上去是什麼樣兒?你好像說過,原子核的外形與宏電子的空泡形狀完全不同。」

  「弦。」

  「弦?」

  「對,一根弦,它看上去是一根弦。」

  「多長多粗的弦呢?」

  「它與宏電子基本處於一個尺度級別,長度大約在一到兩米之間,依原子的種類不同而異,至於粗細,弦是無限細的,它上面的每一點都是沒有大小的奇點。」

  「我們怎麼可能用肉眼看到一根無限細的弦?」

  「因為光線在它的附近同樣會發生彎曲。」

  「那它看上去是什麼樣子呢?」

  丁儀半閉著雙眼,彷彿一個剛剛睡醒的人在回憶著剛才的夢:「它看上去,就像一條透明的水晶蛇,像一根無法自縊的繩索。」

  「後一個比喻好奇怪。」

  「因為這根弦已經是組成宏物質的最小單位,它是不可能被剪斷的。」

  在回去的路上,林雲對丁儀說:「還有一個問題:你已經是國內理論物理的頂峰任務,很難相信幾十年前另一個研究球狀閃電的人碰巧也是。張彬對自己的愛人的評價肯定有主觀因素,鄭敏真的有能力作出那樣的發現?」

  「如果人類生活在一個沒有摩擦力的世界,牛頓三定律可能會在更早的時候由更普通的人來發現。當你本身已經成為了一個量子態的宏粒子,理解那個世界自然比我們要容易得多。」

  於是,基地開始了捕獲宏原子核的工作。

  首先,用空泡光學探測系統精確觀測宏電子在空間中的自由運行狀態,現在知道,宏電子或它被激發後形成的球狀閃電那軌跡複雜的飄行,實際上是一種不斷的量子躍遷,但在我們的視覺中它的運行是連續的。運用張彬墓碑上出現的那個偉大的數學模型,通過對這種躍遷運動各種各樣參數的複雜計算,就能夠確定宏原子核的位置,如果這個宏電子確實是屬於某個宏原子的話。

  首批觀察了10個宏電子的自由運行,它們都是在500米的空中被發現的。對每個宏電子要連續觀察半個小時才能得到足夠的原始數據。計算結果表明,這10個宏電子中,有兩個是自由電子,其餘8個都各自依附一個宏原子核,它們與自己的原子核的間距在300至600公里之間,與丁儀最初估計的宏原子的大小十分接近。其中有3個原子核的位置在大氣層外的太空中,1個在地層深處,4個在大氣層內,其中2個在國境外,境內有2個。於是,研究人員起程去尋找其中的一個宏原子核,它距被觀測的宏電子534公里。

  在這戰時狀態,直升機已不可能調用,好在基地擁有捕獲宏電子專用的三艘氦氣飛艇,它們使用方便,飛行成本很低,缺點是速度太慢,即使全速也就和高速公路上的汽車差不多。

  這一天華北地區晴空萬里,是最好的捕獲時機。向西飛行了四個多小時,進入山西境內,下面出現了連綿的太行山。相對於宏電子而言,宏原子核的位置是相對恆定的,但也是出於慢速的移動中,所以基地必須對那個宏電子進行連續的監測,隨時將計算出的宏原子核當前的位置通知捕獲飛艇。當基地觀測組告知飛艇已到達目標位置後,飛行員打開了飛艇上的光學探測系統,模式識別軟件已經進行了修改,將識別目標由圓形改為線段。對宏原子核的定位誤差約在一百米左右,光學探測系統對這一片小空域進行仔細觀察,很快發現了目標。飛艇微微下降後,飛行員說目標就在駕駛室左前方幾米處。

  「也許我們能直接看到它!」丁儀說。除了視力極好的人,一般人很難直接在空中看到宏電子。但據丁儀說宏原子核的外形在視覺上更清晰一些,且它的移動慢而有規律,便於跟蹤。

  「就在那裡。」飛行員向左下方一指說,向那個方向看,只能看到下面起伏的山脈。

  「你看到了嗎?」林雲問。

  「沒有,我是根據它的數據說的。」飛行員指指探測系統的顯示屏說。

  「再下降一些,以天空為背景看。」丁儀對飛行員說。

  飛艇微微下降,飛行員邊操作邊看顯示屏,很快再次使飛艇懸停,向左上方一指:「在那裡……」但這次,他的手沒有放下來,「天啊,真有東西!看哪裡!在向上移動呢!!」

  於是,繼發現宏電子後,人類第一次親眼看到了宏原子核。

  在藍天的背景上,那根弦隱隱綽綽地出現,與空泡一樣,它是透明的,借靠著對光的折射來顯性,如果處於靜止狀態,憑肉眼根本不可能看到,但弦卻在空中不停地彎曲扭動著,這是一種奇怪的舞蹈,變幻莫測且充滿狂放的活力,對觀察者有一種強烈的吸引和催眠作用,以後,理論物理學中多了一個充滿詩意的名詞:弦舞。

  「你想到了什麼?」丁儀目不轉睛地盯著宏原子核問。

  「既不是水晶蛇也不是無法自縊的繩索,」林雲回答,「我想到了濕婆,印度教種永恆舞蹈著的神,他的舞一旦停止,世界就會在巨響中毀滅。」

  「很妙!看來你最近對抽像之美敏感起來了。」

  「對武器美的關注消失了,感覺中的空白總的有別的東西來填補的。」

  「你馬上會重新關注武器的。」

  丁儀的最後一句話讓林雲把目光從機艙外的宏原子核上收回來,奇怪地看了丁儀一眼,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將這根在空中舞蹈的弦與武器聯繫起來,當她重新將目光移向宏原子核時,費了好大勁兒從重新找到它。

  難以想像,就是這樣一根跳舞的透明弦,居然與遙遠處的一個晶瑩的空泡組成了一個半徑五百多公里的原子!那麼有這些原子組成的那個宏宇宙有多大呢?這想像讓人瘋狂!

  不過宏原子於對宏電子的類似操作一樣,由於宏電子核中的宏質子帶正電,所以它能夠被磁場吸附,但與宏電子的區別是,它不能由超導線傳輸。飛艇的艙門打開,一根探桿小心地伸向空中的弦,探桿的頭部安裝著一塊強力電磁線圈。由於宏電子的存在,整個宏原子是呈電中性的,但現在,這艘飛艇是潛入到這個原子的深處,接近電荷還未被中和的原子核,這又是一個匪夷所思的場景。當探桿頭部的電磁線圈接近弦時,它暫時減慢了舞蹈的節奏,進行了一次旋轉,把自己的一端與電磁線圈對接起來,看上去,它似乎知道自己的哪一端應該與線圈對接。然後,它又繼續著自己忘情的舞蹈,只是一端固定在線圈上不再移動。

  林雲和丁儀小心翼翼地講探桿拉回艙內,這動作再一次讓他們聯想到捕魚。弦在艙內舞動著,它約一米長,像一縷夏日地面上蒸騰的熱汽,使透過它看到的艙壁微微扭曲。林雲向它伸出手去,但像那個第一次觸摸宏電子的直升機飛行員一樣,手在半截停住了,不安地看看丁儀,丁儀滿不在乎在揮手從弦的中部掃過,弦的舞蹈沒有受到絲毫影響。「沒關係,它與我們世界的實體物質不發生任何作用。」

  與林雲一齊盯著弦看了半天,丁儀感慨地長歎了一聲:「恐怖,大自然恐怖啊。」

  林雲不解地問:「它又不能被激發呈球狀閃電,有什麼恐怖的?在我看來它是世界上最無害的東西了。」

  丁儀又歎息了一聲,轉身走開了,他的背影似乎留下了一句潛台詞:你等著瞧吧。

  很快,基地觀測組在距飛艇現在的位置三百多公里處有定位了一個宏原子核。飛艇立刻啟程,三個多小時後在河北衡水上空捕獲了第二個宏原子核。緊接著附近又有三個宏原子核被定位,最遠的一個在四百多公里外,最近的一個只有一百多公里。但現在的問題使飛艇上只配備了兩個電磁線圈,現在每個線圈上已經吸附了一根弦,林雲出了個主意,想在一個線圈上同時吸附兩根弦,這樣就騰出了一個線圈用於捕獲新的弦。

  「你在胡說什麼!」丁儀厲聲喝道,把林雲和飛行員嚇了一跳。丁儀接著指指已經吸附有弦的兩根線圈,「我再說一遍,這兩個線圈之間的距離決不能小於5米!聽到了嗎?!」

  林雲若有所思地看了丁儀幾秒鐘說:「關於宏原子核,你還有什麼沒告訴我們……比如,你一直不肯對我講墓碑上留下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事關重大,我本打算直接同上級談的。」丁儀躲避著林雲的目光說。

  「你不相信我?」

  「是的,不相信。」丁儀終於下定了決心,正視著林雲說,「我可以相信許大校或基地的其他人,但不相信你!我另一個不能相信的人就是我自己,在這一點上我們很相像,我們都可能用宏原子核幹出不計後果的事,雖然原因不同:我是出於對宇宙的強烈的好奇;而你呢?是出於對武器的迷戀和已經遭受到的失敗。」

  「又談到武器,」林雲迷惑地搖搖頭,「這些無限細的軟軟的弦,穿過我們的身體事都毫無感覺,又不能被外部能量激發成高能態的東西,與武器有什麼關係呢……你現在不向我交底,已經影響到工作了。」

  「其實,照你的知識水平,仔細想想就會想到的。」

  「我想不明白,比如,把兩根弦放在一起有什麼可怕之處?」

  「它們會纏繞在一起。」

  「那又怎麼樣?」

  「想想我們世界的兩個原子核纏繞在一起會怎麼樣?」

  丁儀知道這層薄紙已經捅破了,他仔細觀察著林雲,希望從她臉上看到恐懼和震驚,開始似乎又射陽的跡象,但很快被一種興奮代替了,那是一種孩子發現新玩具似的興奮。

  「核聚變!」

  丁儀默默地點點頭。

  「會釋放很大能量嗎?」

  「當然。球狀閃電的能量釋放,相當於宏世界的化學反應,而對於同樣的粒子量,核聚變的能量至少是化學反應能量的十萬倍。」

  「宏聚變——是這麼叫的吧,它釋放的能量是否與球狀閃電一樣,都是與我們世界實現量子共振。」

  林雲轉身依次細看著那兩根被吸附著的弦:「這太奇妙了,原來需十億度高溫才能實現的核聚變,現在將兩根細弦輕輕纏在一起就能實現了!」

  「倒是也沒那麼容易,我堅持保持兩根弦之間的距離只是出於萬無一失的謹慎,其實你就是真把兩根弦合在一起,它們也不會纏繞,兩根弦之間的電斥力會阻止它們最終接觸。」丁儀伸手撫摸著一根舞蹈中的弦,雖然他的手什麼也感覺不到,「弦的結合也需要一定的相對速度來克服斥力,你剛才問到那墓碑上那句話的含義,現應該明白了。」

  「引起F的速度為426.831米/秒……這麼說,F時Fusion?」

  「是的,兩根弦必須以那個相對速度相撞才能發生纏繞,也就是聚變。」

  林雲的工程大腦開始飛速運轉起來:「從弦帶的正電量來看,用兩台長一些的電磁加速導軌,將每根弦加速到每秒二百多米並不太難。」

  「不要向這方面想,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想出一個安全高效地存貯弦的方法。」

  「我們應該開始建立那兩條加速導軌……」

  「我說過別向那方面想!」

  「我只是說我們應該做好準備,要不當上級作出宏聚變實驗的決定時,我們就來不及了……」林雲說著,突然惱怒起來,在狹窄的艙裡來回急走,「你這人是怎麼回事?變得這麼神經質,這麼鼠目寸光,同剛來那會兒相比,簡直是兩個人!」

  「嘿嘿嘿……」丁儀發出一陣怪笑,「少校,我不過是盡我那點兒可憐的責任罷了,你真以為我在乎什麼?我不在乎,沒有物理學家真的在乎過什麼,比如上個世紀初那些人,把釋放原子能量的公式和方法給了工程師和軍人,然後又為廣島和長崎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傷心模樣,多麼虛偽。其實,我告訴你吧,他們早就想看那些了,早就想看那些被他們發現的力量是如何表演的,這就是由他們,或者說我們的本性決定的,我與他們的區別是我不虛偽,我也真想看那兩根有奇點構成的弦纏到一起後所發生的事,我還在乎別的什麼?笑話!」

  丁儀說著,也來回走起來,他們兩人的走動使飛艇搖晃起來,飛行員好奇地扭過頭來看他們吵架。

  「那我們回去見導軌吧。」林雲低著頭嘟囔著說,一時像洩光了氣,顯然丁儀的哪句話傷害了她。很快,丁儀找到了答案,在飛回基地的途中,林雲同丁儀一起坐在兩根舞蹈的弦之間,輕聲問:「除了宇宙的奧妙,你真的誰都不在乎?」

  「啊,我……」丁儀一時語塞,「我只是說我不在乎宏聚變實驗的後果。」

  特別領導組

  在首次成功捕獲宏原子核後,基地向上級遞交了一份研究報告,立刻是已經被遺忘的球狀閃電項目重新被重視起來。

  基地很快接到的是遷移命令,從北京遠郊遷移西北某地。首先遷移的是那些已被捕獲的宏原子核,這時它們的數量已達到二十五個。將它們放在首都附近,無疑是十分危險的。

  基地的遷移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在這期間,捕獲宏原子核(現在都被稱為弦)的工作一直沒有中斷,當基地的遷移最後完成時,已經捕獲和存貯了近三百根弦。它們大多是氫原子核,看來宏宇宙與我們的宇宙一樣,像氫元素之類的輕元素的丰度最高。但丁儀堅決反對將它們定義為「宏氫核」、「宏氦核」之類的,因為現在已經知道,宏世界的元素體系與我們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個我們完全陌生的元素週期表,宏世界的元素與我們的世界是根本不能一一對應的。這些以捕獲的弦存貯在西北戈壁上一大片匆匆建成的簡易庫房中,它們都被吸附在電磁線圈陣列上,每兩個線圈的間距至少在8米以上,且每個弦周圍還設置了隔斷磁場,以確保它們之間的安全隔離。這些庫房遠遠看去像一大片暖棚,所以基地對外的稱呼索性就定為「抗旱固沙植物研究基地」。

  對於基地遷移的原因,上級很明確地說明是出於安全考慮,但基地所在的位置卻明確地暗示著另一種可能。

  這裡就是這個國家第一課核彈爆炸的地方,那在爆炸中扭曲的鐵塔殘餘,還有那塊似乎是為了望去而立的小小的紀念碑,就在基地旁邊。走不遠的路,就能到達當年為核武器攝制的目標去,那裡有為觀察核爆效應而建造的建築和橋樑,還有大量作為實驗目標的廢舊裝甲車輛,蓋革計數儀在那裡已不再辟啪作響,核爆的殘留放射性隨著歲月消失殆盡,據說這些廢棄物的相當一部分已被附近農牧民運走當廢鐵賣了。

  在北京召開了一次關於弦問題的重要會議,與會者中有包括副總理在內的級別很高的領導人,林雲的父親主持會議,他從緊張的戰爭指揮中抽出一天時間來開這個會,也說明了弦問題的重要性。

  在聽完丁儀和其他幾位參加弦研究的物理學家長達兩個小時的技術報告後,林將軍說:「剛才的報告很嚴謹也很全面,下面請丁教授盡量用非專業的語言為我們澄清幾個關鍵問題。」

  丁儀說:「我們對宏世界物理規律的認識還很膚淺,對弦的研究更是剛剛開始,有些問題只能給出一個很模糊甚至不確定的答案,希望各位首長理解。」

  林將軍點點頭:「首先,當兩個輕原子弦一臨界速度相撞時,我們有多大把握確定它們會發生核聚變?據我所知,在我們的世界,一般只有氫的兩種同位素和氦3才能發生聚變反應。」

  「首長,宏世界與我們世界的物質元素是很難類比的,由於宏原子核特有的弦狀結構,使它們之間的融合變得很容易,所以宏原子間的聚變反應比我們的原子要容易得多。而宏粒子的運行速度普遍比我們世界的粒子慢許多個數量級,這樣,從宏世界的角度看,每秒四百多米的撞擊速度已經相當於我們世界的臨界速度了。所以,達到臨界速度的相撞肯定會引發核聚變。」

  「很好,下一個問題,也是最重要的:宏聚變能量的大小和作用範圍。」

  「首長,正是這個問題在理論上變數很多,難以確定,所以這也是我們最擔憂的。」

  「那我們就是這給出一個比較保險的上限,比如1500萬到2000萬噸TNT當量。」

  丁儀笑著搖搖頭:「首長,肯定沒有那麼大的。」

  「為保險起見我們就按這個考慮吧,這相當於人類進行過的最大的熱核爆炸的當量,上世紀中葉,美國在海上、前蘇聯在陸地都進行過這樣當量的核試驗,它在摧毀半徑大約為五十公里,完全在控制範圍之內,那麼你們的憂慮何在呢?」

  「首長,我想您忽略了一點,宏粒子的能量釋放具有高度選擇性。傳統的核聚變,其能量只對特定的物質發生作用,大氣、岩石、土壤等等,都能夠使其能量迅速衰減,所以傳統核聚變雖然能量巨大,但作用範圍是有限的。但宏聚變不同,它釋放的能量只對特定的物質發生作用,除了這類物質之外,其他物質對宏聚變的能量是完全透明的,如果這種特定物質的量很小,那麼宏聚變的能量衰減就很小,可以作用到很大的範圍。舉個例子:兩千萬噸級的能量,如果釋放目標沒有選擇性,只是將五十公里半徑的區域化為焦土,但如果這能量只與頭髮發生作用,那麼足以將全世界的人都燒成光頭。」

  這是一個有趣的比喻,但沒有人笑,會場的氣氛嚴肅而壓抑。

  「那麼現在,你們是否能夠確定某個弦的特定能量釋放目標是什麼?」

  「可以的。我們早就發現微波經過宏電子後,被條製成一種複雜的頻譜,不同的宏電子有不同的頻譜,不同的宏電子有不同的頻譜,如同它們的指紋一樣。具有相同能量釋放目標的宏電子,也具有相同的頻譜。從理論上講,這種方法對弦也適用。」

  「可是在最初取得某一類宏電子的頻譜時是要經過能量釋放試驗的,你們現在主觀地認為與宏電子具有相同頻譜的弦也具有相同的能量釋放目標,有理論根據嗎?」

  「有的,我們能證明這一點。」

  「那麼,在已經捕獲到的三百多個弦中,都有哪些能量釋放目標呢?」

  「各類都有,其中最危險的是以有機生命為釋放目標的,一旦發生巨變,其殺傷力難以想像。」

  「最後一個問題:有以電子芯片為釋放目標的弦嗎?」

  「與宏電子一樣,這種弦很稀少,目前只收集到三個。」

  「好的,謝謝。」林將軍結束了詢問,會場上沉默下來。

  「我想,情況已經介紹得很清楚了,請領導小組以外的同志退場吧。」一直沒有發言的副總理說。

  在千里之外的球狀閃電研究基地中,宏聚變試驗的準備工作正在緊張地進行著。

  弦加速導軌已經建好,它們各有十多米長,很像兩座小型的鐵路橋,在保密代號中它也確實被稱做「1號橋」和「2號橋」。兩根弦將分別在兩座「橋」中被電磁場加速至250米/秒,然後在一點相撞發生宏原子核聚變。

  本次計劃試驗的弦類型是最具有實戰意義的那種:以電子芯片為能量釋放目標的弦。目前這種弦只收集到三根。

  目標去的設置是最大的工作量。基地開始從國外進口大量的電子垃圾,主要是廢棄的電腦主板和電路卡,這是在戰時的經濟封鎖中極少數可以進口的東西,通過第三方,甚至可以從敵國大量買進這類垃圾。加上從國內的收集,最後得到的電子垃圾竟達八萬噸,在戈壁上堆成了幾座怪異的小山。這些帶有巨量芯片的板卡被設置成以聚變點為圓心的三個目標圈,最裡面一圈的半徑為10公里,最外圈的半徑達一百公里,包括了戈壁邊緣的兩個小縣城。在這一地區,用黃色小旗做的標誌星羅棋布,每面小旗下都固定著一個裝著幾塊板卡的黑色密封袋。

  在最後一次工作會議中,丁儀說:「我只提醒一點:在宏聚變發生點附近,有以能量密度極大,能量已不存在目標選擇性,在聚變點周圍200米半徑內,一切都會被燒燬,所以加速導軌只是一次性的,試驗人員至少要與聚變點保持兩千米以上的安全距離,且注意身上不要攜帶電子設備。」

  大家等著,但丁儀沒有再說話。

  「就這些?」許大校問。

  「該說的話我都在該說的地方向該聽的人說了。」丁儀面無表情地說。

  「真會發生什麼不可預測的事情嗎?」林雲問。

  「到目前為止,對與宏聚變,我還沒有發現什麼事情是我們能預測的。」

  「不過是兩個原子核的巨變,雖然是大原子核,但也僅僅是兩個,我們世界的微聚變,一顆氫彈也有幾噸重的,物質量遠遠大於這兩根弦。」

  丁儀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不知是表示自己不清楚,還是對林雲的幼稚無可奈何。

  第二天,本地衛戍區一個營的兵力開到,,加強了基地的警戒,這讓人們興奮起來,因為這是試驗即將開始的跡象。

  「即使聚變的能量只摧毀了第一目標圈的芯片,我們也得到了一件不可防禦的武器,想一想,一支艦隊如何防禦10公里外的一次爆炸呢?而這次爆炸將使艦隊的所有電子系統癱瘓!」林雲興奮地說。

  基地的人們都處於這樣一種心態之中,上次的失敗使他們失去一次創造歷史的機會,現在這種機會再次來到他們面前,而且更加真實。

  這天直到深夜,林雲還在同幾名工程師對「橋」作最後調試。為了避開空中偵察,兩個「橋」被放置在一個大小如一座體育館的大篷裡,試驗中,這座大篷將首先被聚變的能量摧毀。丁儀將林雲叫了出來,他們在戈壁的寒風中慢慢走著。

  「林雲,離開基地。」丁儀突然打破沉默說。

  「你再說什麼?!」

  「我讓你離開基地,你可以申請調動,或請假,總之要馬上離開,必要時請你父親幫忙。」

  「你瘋了嗎?」

  「你留下才是瘋了!」

  「你有什麼話不能告訴我嗎?」

  「我沒有話,只有感覺。」

  「你就不想向我的感覺?這時我怎麼能離開。」

  黑暗中,林雲聽到丁儀一聲長歎:「在上星期,我在弦問題會議上對國家盡到了責任;現在,我對你也盡到了責任。」他兩手對著夜空用力一揮,彷彿徹底拋開了什麼,「好了,既然你不走,就讓我們做好準備,一起欣賞奇觀吧,你做夢都想像不到的奇觀!」

  遠處,在月光下廣闊的戈壁灘上,在那一片白色的簡易庫房裡,三百多根弦無聲而永恆舞蹈著。

  第二天上午,基地接到上級通知,一個特別領導組將在今天抵達,並全面接管基地的工作。聽到這個消息後,人們激動萬分,這是宏聚變試驗即將進行的最明確無誤的信號。

  當天下午,特別領導組乘兩架直升機抵達。組長是一位少將,名叫杜玉倫,他戴著眼鏡,一派儒雅風度,是一名學者型將領。基地負責人和球狀閃電項目組的全體成員在降落點迎接特別領導組,當許大校介紹到林雲時,丁儀注意到將軍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林雲向他敬禮時,許大校分明聽到她叫了一聲:「老師。」杜將軍只是冷冷地點了一下頭,就立刻轉向了下一個人。

  在去基地辦公樓的路上,丁儀聽到了杜將軍和許大校的對話。

  「首長好像認識林少校?」許大校問。

  「哦,我曾是她的博士生導師。」

  「是這樣。」許大校說,沒有進一步問下去。顯然,他也注意到了將軍和林雲之間不自然的關係,但杜玉倫並沒有轉移話題。

  「我曾極力阻止她獲得博士學位。」杜將軍朝遠遠落在後面的林雲偏了一下頭說。

  「為什麼?林少校在專業上是十分出色的。」

  「要說專業,從我所帶過的所有學生來講,她是最出色的,得承認,她在技術有一種無人能及的靈性。但在我們這個研究領域,我把一個人的道德放在與其才華同等的位置上。」

  許大校顯然有些吃驚:「哦……是的,林雲個性太強一些,也很任性……」

  「不不,」將軍擺擺手,「這與個性無關,我認為,一個把武器當毒品的人,是不適合從事武器研究的,特別不適合從事尖端核心概念武器的研究。」

  「許大校,你大概聽說過液體地雷事件吧。」

  「是的,總部紀委向我打過招呼……怎麼,調查有結論了?」

  將軍點點頭:「就是她把那種東西同時轉讓給智波衝突雙方的,性質極其惡劣,她將要為此負責的。」

  許大校神色黯然地又看了林雲一眼,她正在後面和幾個年輕的技術軍官一起專心地討論著什麼。

  「林雲將被隔離審查,從現在起,嚴禁他接觸與弦研究有關的一切資料和設備。我要特別說明,這是林峰將軍的意思,他比我們更瞭解自己的女兒。」

  「可……她是基地的技術核心人物,離了他,眼前的宏聚變試驗是無法進行的。」

  杜將軍意味深長地看了許大校一樣,沒有再說話。

  會議一開始,基地的人們就發現氣氛不對。杜將軍的一番話讓大家震驚:「許大校,你的工作是怎麼做的?你參加了弦問題會議,應該瞭解上級的意圖,應該知道從來就不存在進行宏聚變試驗的計劃,更沒有做出過這樣的決定!之所以命令你們進行試驗的準備工作,只是一種預防萬一的措施。」

  許大校歎口氣說:「首長,我把這些反覆向基地的同志們強調過,可……他們有自己的想法。」

  「那是因為你縱容基地中的某種危險的思想傾向,誤導了他們!」

  會議室裡出現了微微的騷動。

  「下面我宣佈上級的命令:」杜將軍扶了扶眼鏡說,「一,立刻停止宏聚變試驗的一切準備工作,封存所有試驗設備;二,同時停止對宏原子核的一切試驗性研究,停止與宏原子核有關的任何試驗項目,對宏原子核的研究應嚴格限制在純理論範圍;三、將已經收集並存貯的宏原子核中的大部分重新釋放回大氣層中,只留下其中的十分之一供以後的研究使用;四、特別領導組將接管基地的全部設施,除少量留守人員外,球狀閃電項目組的全體人員立刻撤離基地,回京待命。」

  會議是陷入一片死寂,但這冰窟般的寂靜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林雲的聲音打破了。

  「老師,這是為什麼?」

  「我現在不是你的老師!同時,作為一名基層技術軍官,這次會議你只有旁聽的權利。」說這話時,杜將軍沒有看著林雲。

  「可我有一個軍人的職責,在如此嚴峻的戰局面前,僅僅因為那些虛無縹緲的危險,我們就要放棄一次勝利的機會?」

  「林雲,你最大的淺薄和幼稚之處就在於,認為靠某一件新武器就能贏得戰爭。在想想你自己的作為,還有資格奢談職責嗎?」杜將軍直視著林雲說,然後環視了一下會場,「同志們,戰局確實嚴峻,但在為戰爭負責的同時,我們更應該為整個人類文明負責。」

  「您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崇高?」林雲頭一樣,充滿挑釁的問。

  「林雲!」許大校厲聲說,「不許這樣和首長說話!」

  杜將軍揮揮手勸止許大校,然後轉向林雲說:「我是在執行一項崇高的命令,這個命令是那些比你更理智、更有道德、更負責任的人做出的,這些人中包括你的父親。」

  林雲沒再說話,她的胸脯急劇起伏著,眼眶中充盈著晶瑩的淚,目光卻如火一般熾熱。

  「好了,許大校,立刻安排交接工作吧。但我聲明,基地的交接工作組中不包括林雲少校,她已經被調離球狀閃電項目組,會後立刻乘直升機離開基地。」杜將軍說,同時意味深長地看了林雲一眼,「這也是你父親的意思。」

  林雲緩緩坐下了,過了一會兒再看時,丁儀驚奇地發現她好像換了一個人,她心中的狂瀾似乎在瞬間消失了,神色平靜如水。在會議的後半段,她一直沉默著。

  後面的會議由持續了約一個小時,主要討論基地交接的細節,當散會時,林雲逆著離去的人群走上前來,對杜將軍說:「老師,叫個人跟著我吧。」

  「去哪兒?」杜將軍不解地問。

  「到聚變點去,我走前要拿些私人用品。」林雲平靜地說。

  「是啊,這些天,為了調試,她一直吃住在『橋』那裡。」許大校說。

  「你跟她去。」杜將軍對身邊的一位中校說。

  林雲敬了禮後轉身走去,消失在外面大戈壁上如血的殘陽中。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6:10
海上伏擊

  以下是丁儀講述的我離開球狀閃電研究基地後發生的事。

  由於核電廠行動的極大成功(至少從戰術角度看是這樣),被漸漸冷落的球狀閃電武器又開始得到重視,並追加了大量投資。這些投資主要用於收集專門攻擊電子芯片的宏電子,對集成電路的高選擇性供給被認為是球狀閃電武器的最大潛力。經過大量的工作,這種十分稀有的宏電子存貯數量終於超過了五千顆,以能夠形成一個用於實戰的武器系統。

  戰爭爆發後,基地處於極端的亢奮狀態,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球狀閃電將像一戰中的坦克和二戰中的原子彈一樣,是一種創造歷史的武器。他們也熱血沸騰地做好了創造歷史的準備,但來自上級的指示只有兩個字:待命。結果,晨光部隊成了戰爭中最清閒的部隊。開始,人們認為統帥部可能是要把這種武器用在最關鍵位置,但林雲通過自己的渠道很快瞭解到這是在自作多情,總參謀部對這種武器的評價不高,他們認為,核電廠行動是一個特例,並不能證明該武器系統在戰場上的潛力,各個軍種都對這種武器在戰場上的投入沒有太大興趣。果然,研究的投資再次中止了。

  珠峰航母戰鬥群被摧毀後,基地又處於一種極度痛苦的焦慮狀態,人們都認為,另一種新概念武器已經顯示了它的巨大威力,對球狀閃電武器仍持這種態度是不可理解的。他們都覺得這種武器是目前扭轉戰局的唯一希望。

  林雲多次直接找父親為晨光部隊請戰,但每次都被冰冷的拒絕了。一次林將軍對女兒說:「小雲啊,你對武器的迷戀不應發展到迷信,應該是自己對戰爭的思考深刻一些、整體化一些,靠一兩件新式武器贏得整場戰爭的想法是十分幼稚的。」

  講到這裡,丁儀所:「作為一個技術崇拜者,我的唯武器傾向其實比林雲還重,也堅信球狀閃電能夠決定戰爭的結局。當時,我把統率部隊球狀閃電武器的態度看成是不可理喻的思想僵化,並同基地的大多數人一樣對此很惱火,但事情的發展最終證明了我們的幼稚。」

  事情終於有了轉機,基地和晨光部隊接到命令,將對進入近海的航母艦隊進行一次試探性攻擊。

  在南海艦隊司令部召開了一次作戰會議,到會人員級別不高,顯示上級對這次作戰行動並不重視。作戰會議上作出一個近似於自殺的用漁船鹽湖的奇襲方案。

  幾天後,晨光部隊連同全部裝備,分乘三架軍用運輸機在沿海地區的一個機場降落了。丁儀和林雲最先走下飛機,他們看到在兩側的跑道上,殲擊機和轟炸機一架接一架的降落,更遠一些的跑道上,有大量的運輸機降落,從它們那寬大的機身後部吐出一群群穿著迷彩服士兵和一輛輛坦克,更多等待著降落的機群在空中盤旋,,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遠處的公路上,軍用車輛的鋼鐵洪流在塵土中不停奔流著,看不見首尾。

  「已經開始部署反登陸作戰了。」林雲神色黯然地說。

  「球狀閃電會使他沒必要。」丁儀安慰她說。

  講到這裡,丁儀說:「當時我說完那話,林雲看了我幾秒鐘,那完全是一個找到安慰的小女孩兒的神情,我有一種很好的感覺,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僅是一個思想者,還是一個強有力的男人。」

  「你真地認為,在精神力量上自己比林雲更強有力嗎?」我好奇地問。

  「她也有脆弱之處,甚至可以說很脆弱。自從珠峰號被擊沉,江星辰陣亡後,這種脆弱越來越多地在他身上表現出來。」

  第一批雷球機槍到達後,立即運往港口,裝上已等候在那裡的被徵用的漁船。這些漁船都很小,最大的排水量也不超過100噸。每挺雷球機關鎗的超導電池都放進船艙,發射架太長,只能放到甲板上,用篷布或漁網蓋上。所有的漁船上都換上了海軍的舵手和輪機員,他們有一百多人,駕駛這50艘漁船。

  清晨,晨光部隊來到出發的碼頭上,太陽還在地平線下,那50條漁船停在港口中,在晨霧裡隨波微微起伏。

  在登船前,林雲開著一輛敞篷吉普車趕到了,車上放著幾個大迷彩包,她將那幾個包搬下車,打開來,裡面裝滿了軍服。晨光部隊在營地就換上了發著海腥味的漁業公司的工作服,這些軍服顯然是他們留在營地的。

  「林雲,你這是幹什麼?」康明中校問。

  「讓戰士們都穿上軍服再套上工作服,作戰動作完畢後立刻脫掉工作服。」

  康明沉默良久,緩緩地搖搖頭說:「謝謝你的好意,但晨光部隊有自己的準則,我們不能被俘,讓船上的海軍同志們穿吧。」

  「中尉以上的軍官另當別論,但執行這次任務的戰士都是雷秋機槍的射手,他們知道得很少,關於這事我請示過,上級是默許的,真的,請相信我!」

  林雲說的也是實情,在晨光部隊訓練初期,按康明的意見是要訓練多面手,既能使用又能維護雷球機槍,但遭到林雲的堅決反對,她極力主張將武器操作和技術維護人員嚴格分開,後來就照她的意見執行了。對於雷球機槍的射手,不准拆卸武器,沒有任何機會接觸到武器的原理和人和有關技術信息,只管使用。甚至直到現在,所有的射手都不知道他們發射的是球狀閃電,只以為是指揮官向他們介紹的一種電磁輻射彈。現在看來,林雲這樣的做法不只是出於保密需要,實在是用心良苦。

  「這樣的任務,在現代作戰中已經很少見了,如果攻擊失敗,只要能及時銷毀武器……我們真得不能對戰士們要求更多了。」林雲真誠地說。

  康中校由於了幾秒鐘,對部隊一揮手:「好吧,立刻穿上軍裝,快些!?」說完他轉向林雲,把一隻手伸給她,「林少校,謝謝」「從這件事上,你也能看出林雲的脆弱之處。」丁儀講到這裡時說。

  十分鐘後,這50艘漁船陸續開出了港口,這看上去是一幅典型的清晨出漁的圖景,誰也不會想到這些簡陋的小漁船要去攻擊這顆星球上最強大的艦隊。

  從港口出來,林雲和丁儀前往戰區海岸防禦指揮中心,許文誠和康明已率領晨光部隊在那裡集結,在作戰室裡,一名海軍大校在一個大屏幕前向他們介紹敵情。

  「......敵艦隊的核心,是三艘航空母艦,它們是:卡爾.文森號、斯坦尼斯號和合眾國號,這均是上世紀80年代以後下水的最新式核動力航母。戰鬥群的其餘部分組成如下:巡洋艦3艘、驅逐艦14艘、護衛艦12艘,還有3艘補給艦。共有35艘水面艦隻。潛艇的情況還不太清楚,估計有10艘左右的攻擊潛艇。下面大家看到的是艦隊的隊形佈局示意圖。」大屏幕上出現的圖形,像是一個由許多長條形棋子組成的複雜棋局。

  「這是我們的伏擊隊形。」

  在示意圖中艦隊行進方向的兩側,出現了兩排小點,每排25個。

  "大家按這個圖形,就很容易確定自己的負責的目標。這裡要說明:敵艦隊進入近海後,可能要改變隊形,不過目前顯示的已經是典型的近海防禦佈局,估計變動不會太大,到時候各火力點依實際情況重新調整目標。

  「這裡要特別強調打擊的重點:我剛才瞭解了一下,大家一致認為打擊重點是航母。陸軍的同志這樣想還有情可原,但有些海軍的同志也持這個想法就很可笑了,記住:不要理會航母,打擊的重點是巡洋艦!它們是艦隊宙斯盾防禦系統電子部分的主幹和控制中心,然後是驅逐艦,它們是防禦系統的有機組成部分,只要這些一癱瘓,整個艦隊就是一堆案板上的肉了!同時,從位置上看,它們也是距離各火力點最近的,如果不顧外圍先打核心的艦母,那後果不勘設想。再重複一遍:航母是肉,巡洋艦和驅逐艦是艦隊的骨頭!對每艘巡洋艦,至少要分配800發,每艘驅逐艦150至200發。」

  大屏幕上出現了一幅一艘軍艦的縱剖面圖,顯示出的內部結構複雜得令人目眩。接著從艦橋上延伸出一條綠線,彎彎曲曲地貫穿了大部分艦體,像一條艦體內的蛔蟲。

  「這是一艘提康德羅加級巡洋艦的剖面圖,這條綠線就是雷球機槍的掃射路線。」那條彎曲綠線上的不同位置出現了許多小圓圈,每個圓圈旁邊都有一個數字。

  「現在標出的是重點打擊部位,旁邊的數字是該部位建議分配的雷球數量。剛剛給你們每人發的那本圖冊,就是敵艦隊所有艦隻的剖面圖和相應的掃射路線,這麼點時間都背下來不可能,每人重點記住自己負責的目標。對於陸軍的同志,理解這幅圖的原理困難一些,只好死記硬背了。但我可以簡單地說明:對於巡洋艦和驅逐艦重點打擊其宙斯盾的計算機系統。下面請武器技術負責人再補充一些細節。」

  林雲走到前面說:"該說的我們在北京訓練中心都已經說過了,這裡我只想再提醒大家一次:按照雷球機槍的平均射速,你們對每個目標的射擊將在40秒至1分鐘的時間內完成,這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所以大家不要慌,雷球的彈道很清晰,你們就像普通機槍打曳光彈那樣,先把穩定的彈道建立起來,再開始移動彈著點進行掃射。

  「艦隊造成的尾浪是一大問題,我們的船都很小,因而造成的波動肯定影響射擊。當敵艦隊完全進入伏擊海域時,伏擊線的前半部分還沒有尾浪,後半部分的尾浪已基本平息,所以射擊時受影響最大的是伏擊線的中部,我們在那裡部署的是最熟練的火力小組,他們曾在海上訓練過,對在海浪的顛簸中射擊較有經驗......這些本來應該進更行長時間的訓練,但來不及了,只能靠大家戰場發揮了!」

  「你放心少校,能打航母的機槍手怎麼會發揮不好?」一名少尉說。

  「我再說一遍:航母不在攻擊範圍內!別總想著它!誰在它上面浪費彈藥是要負責任的!」海軍大校生氣地喊,引起了一陣笑聲。

  天黑後,晨光部隊來到了一個靶場上,在這裡,他們看到了一隻奇怪的模擬艦隊。那是用幾十張大硬紙板剪出的各種艦隻的側面形狀,每張硬紙板下面都有兩個小輪,由一個士兵在後面推著它前行,這些硬紙板排成敵艦隊的陣形緩緩地移過靶場。每一位射手用一挺輕機槍向他負責的目標瞄準,每挺機槍的槍管前部都捆著一個激光教鞭,用以在靶子上指示彈著點。射手們努力使那個紅色光點在靶子上按預定的掃射路線移動。這種練習一直進行到深夜,直到每個人對自己負責的目標的射擊過程都很熟悉為止。那些在黑暗中緩緩移動的船形,以及那些船形上同樣緩緩移動著的紅色光點,構成了一幅抽像而神秘的畫面,且極具催眠作用,最後令大家都昏昏欲睡。

  後半夜他們都去一座海軍營房大樓裡睡覺。據說在諾曼底登陸的前夜,有一位心理學家去觀察士兵們的睡眠情況,他本以為在這血戰的前夜無人能入睡,但恰恰相反,所有的人睡得比平時還深,他認為這是人體對即將到來的超量消耗的一種本能反應,這種反應只有在群體中才能表現出來。這時大家也很快入睡,這是無夢的一夜。

  以下的故事是丁儀後來斷斷續續聽說的。

  船出港後,在一艘做為指揮船的稍大些的漁船上,康明和海軍方面的指揮官開了一個小會。指揮這上百名駕駛漁船的舵手和輪機手的是一名海軍少校、一名上尉和兩名中尉。海軍少校對康明說:「中校,我看你的人還是躲到底艙去吧,一看你們就不像打魚的。」

  「我們都受不了下面的魚腥味。」康明苦笑著說。

  上尉說:「命令只是要求我們將把漁船開到指定的海域,當敵艦隊出現時接受您的指揮,上級說這次任務極其危險,讓我們自願報名,這可真不多見。」

  一名中尉說:「我是旅大級上的航海長,要在這小破船兒上被擊沉,多少慘了點兒。」

  「如果這艘小破船是去攻擊航母戰鬥群呢?」康明問。

  中尉點點頭:「這就壯烈多了,攻擊航母當然是我和同學們的最高理想,其二才是當艦長,其三是找個能忍受我們長期出海的好女孩兒。」

  「我們的船負責的目標是一艘巡洋艦,如果成功,敵航母將在幾分鐘內被擊沉。」

  四個海軍軍官頓時目瞪口呆,「中校,你不是說著玩的?!」

  康明說:「幹嘛這麼大驚小怪?你們老前輩的氣魄哪去了?建國初期,海軍曾經用木帆船擊沉過驅逐艦。」

  「是啊,照此發展下去,我們就該駕著衝浪板去攻擊海上戰略平台了!(註:海上戰略平台為一種構想中的巨艦,呈半潛水的平台狀,以中遠程導彈為主要武器,為航空母艦的換代品。)」少校說。

  一名中尉說:「就算是這樣,也得有武器啊?我們船上的武器,就咱們這幾支手槍了。」

  康明問:「你們認為我們帶上船的裝備是幹什麼用的?」

  「那是武器嗎?」少校看看另外三名同事問。

  上尉說:「那好像是電台雷達之類的東西吧,甲板上放的那玩藝兒不是天線嗎?」

  「我現在告訴你們,那就是我們將用於攻擊航母戰鬥群的武器。」康明說。

  少校笑笑說:「中校同志,你讓我們怎麼也嚴肅不起來。」

  一名中尉指著兩個超導電池自作聰明地說:「我知道了,這是深水炸彈,上面那個鐵架子是拋射導軌。」

  康明點點頭:「我不能告訴你們這件武器的真實名稱,就把它叫深水炸彈好了。」他讓海軍軍官們看一個超導電池上的一個紅色按鈕,「這是自毀按鈕,緊急情況下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按下它後把這件武器沉到海裡,無論如何不能讓敵人得到它。」

  「這上級反覆強調過,您請放心......如果沒別的事,我們還是幹活兒去吧,這台破輪機,到處漏油。」

  在中午到達設伏位置後,便開始了漫長的等待。這期間,康明除了沿伏擊線巡視了一圈,檢查一下各船雷球機槍的狀態外,再沒有別的事了。康明所在的船上有一部電台,用它與總部只聯繫過兩次,一次是報告所有船隻到達指定位置;另一次則解決了一個枝節問題:康明對計劃中的天黑後所有船隻實行燈火管制一點提出質疑,認為這毫無意義,反而會引起敵人懷疑,總部認可了這一點,指示入夜後各船照常開燈。關於敵艦隊的行蹤,總部沒有給出任何信息。

  他們的緊張和興奮很快被炎熱的太陽給消磨盡了,不再舉著望遠鏡不停地朝北方的天水連線處看。為了不引起注意,船不時在小範圍內來回行駛,徒勞地把網撒下去又拽上來。那名海軍上尉幹這個很在行,真打上幾條魚來,交談中康明得知他來自山東的一個漁村。

  更多的時間他們在甲板上的背陽處打撲克聊天,海闊天空什麼都談,惟獨不談眼前的任務和這隻小小的伏擊船隊的命運。

  入夜,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等待,部隊有些鬆懈了。自最後一次同總部聯絡已有8個多小時了,這期間,電台中一直寂靜無聲。在海浪拍打船幫單調的節奏中,連續幾夜沒睡好的康明漸生睡意,但他努力保持著清醒。

  有人輕輕推了他一下,是少校,「向左前方看,動作別太明顯。」他低聲說,這時,昏紅的月亮剛從天邊升起,海面變得清晰起來,康明向那個方向看去,首先看到的是海面上有一道V形的尾波,再看尾波的頭部,豎起一根黑色的細桿,細桿的頭部有一個球狀物。這景象使他想起了在什麼地方見過的一幅尼斯湖怪獸的照片,照片上怪獸長長的脖脛從黑色的湖水中伸出。

  「潛望鏡。」少校低聲說。

  那根細桿以很快的速度移動著,劃過海面時在它的根部激起一道弧形的水花,船上的人能聽到這水花輕微的嘩啦聲。但細桿的移動速度漸漸減慢,它根部的水花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了。潛望鏡移到船頭的正前方,在距他們二十米左右的海面上完全停住了。

  「別看它了。」少校說,他說這話時臉上帶著輕鬆的微笑,似乎在同康明進行著很有趣的聊天。

  在康明把目光移開之前的一剎那,他清楚地看到了細桿頭部那個球狀物上玻璃的反光。這時上尉和兩名中尉從駕駛艙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個網梭,一屁股坐在蓋著篷布的發射架上,在月光下補起漁網來。康明盯著上尉熟練的雙手,也跟著補起來,腦子卻集中在後面海面上盯著他們的那只怪眼上,感到如芒剌在背。

  上尉說:「我把這網扔下去,準能纏住那狗日的螺旋槳。」他說話時懶洋洋地面帶倦意,好像對這麼晚還幹活發牢騷似的。

  「然後扔這兩顆深水炸彈。」一名少尉笑嘻嘻地說,然後對康明說:「說點什麼。」但康明還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上尉指指漁網問康明:「我補得怎麼樣?」康明舉起剛補好的網在駕駛室透出的燈光中打量著,同時對上尉說:「讓他們看看你的手藝。」少校說:「它又動了。」上尉警告康明:「別回頭。」過了一會兒,他們又聽到了那嘩啦聲,回頭一看,細桿正以越來越快的速度移向遠方,同時越來越低,最後沒入水中。

  上尉扔下網梭,站起來對康明說:「中校,我要是那個艇長就能看出破綻,你拿網梭的姿式不對。!」

  這時,電台收到總部的簡短信息,告之敵艦隊將到達埋伏海區,準備攻擊。

  不一會兒,聽到了隱隱約約的轟鳴聲,這聲音很快增大。他們向北方的天空望去,看到夜空中出現一排黑點,數了數有五個,有一個黑點恰好位於月亮的光盤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轉動的旋翼。這五架直升機很快飛近,從他們上方轟隆隆地飛過,機腹閃動著的紅色標誌燈。有一架直升機扔下了一個棒狀物,在距他們船不遠處的海面上濺起一團白色的水花,飛過一段距離後,另一架直升機又扔下一個這種東西,康明問那是什麼,剛從駕駛室中出來的少校說:「聲納浮標,探測潛艇用的,敵人很注意反潛。」

  直升機群很快消失在南方的夜空中,一切又都沉靜下來。這時,康明耳朵中的微型耳機響起了來自總部的聲音,這只耳機是與船艙裡的電台相連的。

  「目標已經接近,各船進入射擊狀態,完畢。」

  這時,月亮已被雲層遮住,海面上又黑了下來,但北方的天空上卻出現了一大片光暈,在基地時,每天晚上康明都能看到遠方城市上空的這種光暈。他舉起望遠鏡向那個方向看,一時誤以為看到了燈光燦爛海岸。

  「我們的位置太靠前了!」少校放下望遠鏡喊道,然後跳進駕駛艙,漁船的輪機轟響起來,在海上轉頭向回駛去。

  北部夜空的光暈越來越亮,當他們的船再次調回頭時,不用望遠鏡也能在海天連線處看到那「海岸」的燈光了。再從望遠鏡中看,已能清楚地分辯出單個的艦體,這時康明耳機中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各船注意,目標的隊形基本沒有變化,一切按原計劃進行,完畢。」

  康明知道,此時的戰場指揮權已完全轉移到他們這條船上了。如果一切按照預想的發展,只需等到敵艦隊最前方的巡洋艦航行到他們小船的正前方時命令開火即可,因為按照敵艦隊已知的隊形,那時它們正好全部進入伏擊圈。現在他們做開火前的最後一件事:穿上救生衣。艦隊很快逼近,當用肉眼也能從那一片燈海中分辯出單個艦體時,康明開始辨認各個目標,卻聽到海軍上尉喊:「看,斯坦尼斯號!」可能在海軍學院裡,這艘航母的形狀就已深深印到他的腦海中了。他喊的同時看了看康明,那潛台詞很明白:我看你們現在怎麼幹?康明站在船頭,不動聲色地看著迅速逼近的艦隊。

  現在,他們面前的海面上,紛亂地晃動著艦隊的探照燈投下的許多巨大的橢圓形光斑,漁船不時被這光斑圈住,在海面上拉出長長的影子,但探照燈的光柱很快移開了,這些不起眼的小漁船顯然沒有引起注意。這時的海面上,龐大的艦隊已經盡收眼底。最前方的兩艘巡洋艦的細部在月光和艦上的燈光中已能看得很清楚了,兩邊的6艘驅逐艦還只是黑色的剪影,它們組成的方陣正中是三艘航空母艦,它們那巨大的身軀在海面上投下三道巨大的陰影。這時漁船上的人聽到頭頂有一陣急劇增大的尖利呼嘯聲,彷彿天空正被一把利刀劃開,讓人頭皮發炸。他們猛地抬頭,看到四架殲擊機正從上空掠過。他們開始聽到如巨浪拍岸的轟鳴聲,這是那些鋼鐵巨艦的艦首衝擊海浪發出的。巡洋艦細長的白色艦身從他們前方的海面上移過。接著駛來的是幾艘鐵灰色的驅逐艦,雖然它們的體積比巡洋艦小得多,但由於處於艦隊的這一側,離他們最近,所以看上去反而比後者龐大許多,艦體複雜的上部結構和林立的各種天線讓人眼花繚亂,可以清楚地看到艦上走動的水兵。很快,被驅逐艦擋住看不到的三艘航母出現在前方海面上,這三座由核動力驅動的海上城市,三座帶來死亡的鋼鐵大山,其巨大的輪廓初看去真不像是人類的造物。在這支龐大的艦隊面前,漁船上的人們有一種超現實的感覺,彷彿他們突然降落到一個表面佈滿巨大的鋼鐵城堡的陌生星球上。

  康明從衣領中拉出了那個小小的無線電話筒,船上一直呆在艙裡的晨光部隊的兩個射手掀起了雷球機槍上的篷布,伏到機槍上向正在通過的一艘巡洋艦瞄準,發射架隨著它緩緩移動。康明用不高的聲音說:「各火力點,開始射擊。」

  發射架前端的閃電出現了,那一串小小的雷霆發出震耳的爆音,急劇閃動的青色電光把周圍的海面照得雪亮。一串發著紅光的雷球貼著海面飛出去,它們拖著長長的尾跡,發出塵利的呼嘯聲。這串球狀閃電輕盈地飛過了第一艘驅逐艦的尾部,又飛過了第二艘驅逐艦的頭部,直向巡洋艦飛去。與此同時,其它漁船火力點也向艦隊射出一串串球狀閃電,遠遠看去它們是一條條亮線。當閃電串在一個位置上停留的時間稍長,它就會在那個位置的彈道上留下一道發著螢光的痕跡,這痕跡是由被電離的空氣形成的,閃電串移開後,痕跡仍長時間地發出螢光。這一道道筆直的螢光線形成了以各艘漁船為中心點的一個個扇形,這扇形隨著球狀閃電串的移動而擴大。從整個戰場看,那一串串球狀閃電球和數量更多的螢光線,構成了一張網住艦隊的巨網。

  戰爭史上的輝煌時刻似乎已經到來。

  但就在第一批球狀閃電即將飛抵目標之際,它們的彈道突然被無形的巨手彎曲了,那些球狀閃電或者向上射入空中,或者向下掉入大海,或者向兩側飛去,從目標的艦首或艦尾遠遠地飛過,而這些球狀閃電在飛至相鄰的軍艦時,會再次改變方向。彷彿艦隊中的每艘軍艦都站在一個巨大的球狀閃電無法穿透的玻璃罩中。

  「屏蔽磁場!」

  這時康明腦海中的第一個反應,這無數次出現在球狀閃電武器研製者噩夢中的東西,現在終於變成了現實。

  「全體攻擊部隊,停止射擊!銷毀武器!」康明大聲命令。

  一名晨光部隊的上士按下了雷球機槍上的那個紅色按鈕,然後與其他人一起把它從船上推下海去。時間不長,聽到水下傳出一聲沉悶的爆炸聲,海面滾出的浪湧使船搖晃起來。這是作為機槍能源的超導電池短路後發生的爆炸,其威力相當於一顆深水炸彈,雷球機槍現在已在水下被炸成碎片了。

  從所有漁船上射出的球狀閃電串同時中斷了,艦隊上空飄行著大群失去目標的球狀閃電,它們拖著的尾跡在空中指出了一幅發光的巨毯,球狀閃電發出的聲音也有整齊劃一的呼嘯變成了雜亂的蜂鳴,彷彿是一片淒厲的哀鳴。

  康明看到了驅逐艦上艦炮的閃光,但它只是用眼睛的餘光看到的,當炮彈擊中指揮船時,他正看著遠處的海面,那些落入海中的球狀閃電仍在水中幽幽地亮著,像發光的魚群。

  艦炮密集地響著,艦隊兩側的海面上,夾帶著漁船碎片的高大水柱此起彼伏,當三分鐘後射擊停止時,五十艘漁船全部被擊沉,這些船太小了,大部分不是沉沒,而是被大口徑炮彈直接炸成碎片。

  球狀閃電以電磁輻射形式發散自己的能量,很快相繼熄滅,電離的空氣在地艦隊上方形成一個螢光華蓋,而海面則因球狀閃電的電磁輻射而覆蓋了一層白濛濛的水蒸氣。有幾棵長命的球狀閃電在空中漸漸飄遠,像隨風而去的幾個淒涼的幽靈。

  敵人是如何得知球狀閃電武器的存在,並建立起相應的防禦系統,到現在也不是很清楚。但有一些零星的線索:一年前在南方的試驗靶場,雷球機槍射出的球狀閃電在失去我方觀察者後仍未進入量子態,說明已有其他觀察者;核電廠行動幾乎可以肯定是球狀閃電武器秘密的另一次洩漏(當然也不能就此認為這次行動是錯誤的)。敵人不太可能知道球狀閃電的基本原理核武器的技術細節,但他們也同樣多年研究過這種自然現象,甚至還可能像西伯利亞3141項目那樣進行過大規模的應用研究,所以推測出那些零星的情報中顯示的是什麼東西也並不困難,而電磁場能夠對付球狀閃電產生作用,也是學術界早就知道的事,與球狀閃電的本質無關。

  在回研究基地的運輸機上,林雲抱著鋼盔蹲坐在機艙黑暗的一角發呆,她那本來就纖細的身軀縮成一小團,像一個在寒冷的曠野中迷路的小女孩兒,看上去是那麼孤獨無助。丁儀看到她,頓生憐憫之心,就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安慰地說。

  「其實,我們的成果還是很偉大的,通過宏電子,我們可以從宏觀上看到物質最深的秘密,這在原來只有進入微觀世界才能看到,與這項成果相比,球狀閃電的軍事用途真是微不足道……」

  「丁教授,被球狀閃電燒燬的人是處於量子態嗎?」林雲打斷丁儀的話沒頭沒腦地問。

  「是的,怎麼?」

  林雲把下巴支在放在膝蓋上的鋼盔上,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前方:「您說這是有可能嗎?」

  「理論上……也許有吧,但概率太小了,在現實中不可能發生。」

  「那就是有可能了。」林雲喃喃地說。

  「什麼?」

  「丁教授,我可以再乘一艘小漁船接近敵人的艦隊」

  「……幹什麼?」

  「在那裡用球狀閃電把自己燒掉,那樣我不就變成量子戰士了嗎?」

  「你在胡說些什麼?!」

  「您想啊,量子態的我可以潛入航母,敵人不可能發現我,因為他們一看到我,像您說得那樣,我的量子態就坍縮了。航母上有大的彈藥庫,還有幾千噸的燃油苦,只要找到這些地方,我就能很輕易地摧毀航母……」

  「林雲,我發現這次失利讓你變成小孩子了。」

  「我本來就不大。」

  「你該好好休息一下了,到基地還有兩個小時,睡一會兒吧。」

  「我說得沒有可能嗎?」林雲從鋼盔上轉過頭看著丁儀,那目光像是在祈求什麼。

  「好吧,那我告訴你量子態究竟是怎麼回事;量子化的你,哦,假設你已經被球狀閃電燒掉了,只是一團概率雲。在這團雲中,你的一切都是不確定的,你並沒有決定自己在哪裡出現的自由意志,在概率雲中的什麼位置出現、甚至出現時是處於生還是死的狀態,都不確定,都要由上帝扔一個篩子來決定。如果在漁船上被燒掉,那麼你量子化後的概率雲就是以漁船為球心,在周圍的空間中,航空母艦上的彈藥庫和油庫只佔很小的比率,你最可能出現在海水裡。退一萬步說,就算你真有中百萬大獎的概率,出現在敵人航空母艦的致命部位,你在那裡是處於活狀態嗎?你能在那兒呆多長時間?一小時還是零點兒幾秒?同時,只要有一個敵人,或一台敵人的攝像機看到你,你就立刻坍縮回概率雲球心那一堆灰的狀態和位置,等待著下一個中百萬大獎的機會,而另一次機會到來時,航母早已跑到十萬八千里之外,地球上可能已經沒有戰爭了……林雲,你現在就像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兒,看到各種各樣的幻象,你真的需要休息了。」

  林雲突然扔掉鋼盔,伏到丁儀肩上哭了起來,她哭得很傷心,纖細的身軀在丁儀懷中顫抖著,彷彿要把有生以來的悲傷一下子發洩出來……

  「你能想像我當時的感覺,」講到這裡,丁儀說,「我本以為自己是這樣一個人,在理性思維之外的其他感情中能進能退,以前的幾次經歷也證明了這一點。但現在我知道,除了理性外,還有一種東西能佔據一個人的全部身心……我發現這時的林雲真的變小了許多,以前那個向著目標冷酷前進的少校,現在這個脆弱無助的小女孩兒,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也許兩者合起來才是吧,比起你來,我更不懂女性。」我說。

  「江星辰陣亡後,她的心情就很壓抑,這次失敗已經突破了她的精神所能承受的極限。」

  「她這種狀態不太好,你應該與她父親聯繫。」

  「看你說的,我怎麼能同那麼高級別的人聯繫上?」

  「我有林將軍的電話,是他親自給我的,托我照看林雲。」我發現丁儀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沒有用了。」

  丁儀的話讓我驚恐,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一件事:丁儀前面的講述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憂傷之下。

  丁儀站起身,走到窗外,默默地看著外面淒冷的雨夜,良久才轉過身來,指著桌上的一空了的酒瓶問我:「還有嗎?」我又摸出一瓶酒,開蓋後給他到了半杯,他坐下來,直勾勾地盯著那個杯子說:「後面還有事兒,你無論如何想像不到的事兒。」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5:55
芯片毀滅

  戰爭拖延下去,又一個秋天來到了。人們漸漸適應了戰時的生活,防空警報和食品配給,就像以前的音樂會和咖啡館一樣,成為生活中習以為常的一部分。

  我則全身心地投入龍捲風防禦系統地研製,這個項目也由高波領導的雷電研究所承擔。工作十分緊張,一時忘記了別的事情。但有一天,這似乎遙遙無期的戰時平衡終於被打破了。

  這天下午三點半左右,我正同雷電所和軍方的幾名工程師討論艦載高能微波發射器的一些技術細節,這種設備可以發射出功率為10億瓦左右、頻率在10到100赫茲的高度聚焦的微波束,而這個頻譜內的微波能量能背水分子吸收。幾個這樣的微波束加在一起,照射的區域能量強度約為每平方厘米1瓦,和微波爐中的能量強度差不多,可以有效加熱「卵」中的下沉冷氣團,將其消滅在萌芽狀態。這種設備與大氣光學探測系統一起,構成了對龍捲風武器的有效防禦。

  這時,突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很像一陣急驟的柄報答在地上發出的辟啪聲,這聲音從外面由遠而近迅速蔓延過來,最後竟在室內響起,我們周圍辟啪聲四起,最近的一聲居然是在我的左胸口響起!與此同時,周圍的電腦發生了一件奇異的事情:有許多小碎片穿過主機完好無損的外殼四下飛散,細看發現,那些碎片竟然是一個個完整地cpu、內存條和其他芯片,,這些飄浮的芯片一度在空氣中達到十分稠密的程度,我揮了下手,有好幾個芯片碰到了手臂上,使我得知他們不是幻影,但隨後,這些飄浮的芯片紛紛拖著尾跡消失,空氣中很快變的空無一物了。電腦屏幕都發生了急劇變化,或者出現致命錯誤的藍屏,或者變黑。

  我感到左胸有一陣燒灼感,伸手一摸,發現裝在上衣口袋中的手機已經發燙,我趕緊把它拿出來,周圍的人也在做著同樣的動作。我們拿出的手機都冒出一股白煙,我把它拆開來,一小股白灰瀰漫開來,裡面的芯片已被燒燬了。我們接著拆開周圍的幾台電腦,它們的主板上,都有近三分之一的芯片被燒燬,一時間辦公室中瀰漫著芯片燒成的白灰和一種怪味。

  緊接著,剩下的電腦屏幕和燈都黑了下來,停電了。

  我的第一感覺就是遭到了以芯片為能量釋放目標的球狀閃電的襲擊,但有一點不對:這附近的建築中都是研究單位,芯片密集,球狀閃電釋放的能量衰減應該是很大的,所以它的作用半徑不應超過一百米,在這樣的距離上,可定能聽到它釋放能量時無一例外發出的爆炸聲,對於像我這樣由於大量接觸球狀閃電而變得異常靈敏的耳朵,甚至可以聽到它飄行時發出的聲音,但剛才,我除了芯片被燒燬時發出的辟啪聲外什麼都沒聽到,所以我幾乎可以肯定附近沒有球狀閃電的出現。

  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確定受打擊的範圍。我拿起桌上的電話,發現它已經不通了,只好同幾個人一起下樓去觀察。我們很快發現,研究所的兩棟辦公樓和一間雷電實驗室中的芯片都遭到了打擊。我們到目前為止所指的破壞範圍,至少需要幾十個球形閃電才能做到,但我沒有發現哪怕一個的蹤影。

  緊接著,高波派了幾個年輕人,騎著自行車外出瞭解情況,我們其餘的人在辦公室裡焦急地等待著。在雷電所裡,只有我和高波知道球狀閃電武器的事,我們倆不時交換一下眼色,內心比別人更加惶恐。那幾個年輕人在半小時之內都先後回來了,他們一個個神色驚恐,看上去像見了鬼,他們都騎出去了三到五公里的距離,所到之處,電子芯片都無一例外遭受到這種神秘力量的打擊,被燒燬的比例也一樣,都是三分之一左右。他們不敢再向前走了,都不約而同地回到所裡匯報情況。對於沒有手機和電話的狀況,大家一時都很不適應。

  「如果地認真有這種魔鬼武器,我們可真沒救了!」有人說。

  我和高波又交換了一下眼色,心中一片茫然:「這樣吧,把所裡的四輛汽車向四個方向開出去,在更大的範圍內看看情況。」

  我開著一輛車向東穿過市區,一路上,看到所有的建築內部都是黑的,人們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外面,神色緊張地談論著,很多人的手裡還拿著顯然已毫無用處的手機。看到這情形,我不用下車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還是下了幾次車,主要是向人們瞭解是否有球狀閃電的跡象,但人們無一例外都沒有看到和聽到。

  出了市區,我仍將車不停地向前開,一直開到一個遠郊的小鎮,在這裡,雖然也停電,但恐慌的跡象比失去要少許多。我的心中湧現了希望,希望已經到了破壞圈的邊緣,或至少看到破壞減輕的跡象。我將車停在一家網吧的外面,急不可待的衝了進去。這時已是黃昏,停電的網吧裡很黑,但我立刻嗅到了那種熟悉的焦味。我抓起一台來到外面,拆開,細細察看它的主板。在夕陽的亮光中我看到,主板上包括CPU在內的一些芯片消失了。主板從我的手中掉到地上,砸到了我的腳面,我沒感覺到疼,只是在深秋的涼風重重地打了個寒戰,立刻上車返回。

  我回到所裡不久,另外三輛車也回來了,其中走得最遠的一兩沿高速公路行駛了一百多公里,所到之處都發生了與這裡一樣的事。

  我們急切地搜尋著外部的消息,沒有電視和網絡,也沒有電話,只有收音機可用了。但那些豪華的數字調諧收音機都是由集成電路芯片驅動的,無一例外都成了廢物。好不容易在傳達室的一位老收發員那裡找到一台能用的老式晶體管收音機,收到了聲音質量很差的南方幾個省份的播音台,還有兩三個英語台,一個日語台。直到深夜,這些電台中才漸漸有了關於這場離奇災難的報道,從這些支離破碎的報道中,我們瞭解到以下的情況:芯片的破壞區是以西北某地為圓心,半徑為一千三百公里的一個圓形區域,波及三分之一的國土,面積之大令人震驚。但芯片的破壞率從圓心向外呈遞減趨勢,我們這座城市位於這個區域的邊緣了。

  在以後的一個星期,我們生活在電力出現前的農業社會裡,日子變得艱難起來。水要用罐車運來,每人得到的配給量只勉強夠飲用,晚上只能用蠟燭照明。

  這段時間,關於這場災難的謠傳多如牛毛,在社會上和媒體上(如今對於我們來說只限於廣播電台)流傳最廣的解釋都與外星人有關,但在所有的謠傳中,沒有一種提及球狀閃電。

  從這些雜亂的信息中,我們至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這場打擊不太可能使敵人發起的,他們顯然也和我們一樣迷惑,這讓我們多少鬆了一口氣。這段時間,我設想了上百種可能性,但沒有一個能使自己信服。我肯定這一切與球狀閃電有關,但同時又肯定它不是球狀閃電,那是什麼呢?

  敵人的行為也多少令人費解,在我們的國土上遭受如此打擊,已基本失去防衛能力的時候,他們的進攻卻停止了,連每天例行的空襲都消失了。世界媒體對此有一個比較令人信服的解釋:面對如此強有力的、可以輕易摧毀整個文明世界的未知力量,在沒有搞清楚之前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這倒使我們度過了自戰爭爆發以來最寧靜的一段時光,儘管這種寧靜中包含著不祥和肅殺。由於沒有電和電腦,整天無事可幹,人們心中的恐懼也無從排遣。

  這天晚上,外面下起了寒冷的秋雨,我一個人坐在宿舍陰冷的房間裡,聽著外面的雨聲,感到無邊的黑暗籠罩了外面的一切,在整個世界上我面前這束搖曳不定的燭苗是唯一的發光體。無邊的孤獨壓倒了我,自己這不算長的人生像電影一樣在腦海中回放著:核電廠中那副由孩子的灰燼構成的抽像畫、丁儀放在空泡中的棋盤、夜空中長長的電弧、風雪中的西伯利亞,林雲的琴聲和衣領上的利劍、泰山的雷雨和星空,大學校園裡的時光,最後回到了那個雷雨中的生日之夜……我感覺自己的人生之路轉了一個大圈,又回到了起點,只是雨中不再有雷聲,面前的蠟燭也只剩下一枝了。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沒等我起身去開,人已經推門進來,他脫下淋濕的風衣,瘦長的身軀因寒冷而哆嗦,當我在燭光中看清了他的面孔時,驚喜地叫了起來。

  來者是丁儀。

  「有酒嗎?最好是熱的。」他上下牙打著戰說。

  我遞給他半瓶紅星二鍋頭,他把瓶底放在蠟燭上熱著,但很快不耐煩起來,揚起瓶子猛灌了幾大口,抹抹嘴說:「不說廢話了,我講講你想知道的事兒吧。」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5:54
珠峰號沉沒

  生活變得緊張起來,每天除了關注戰局外,工作也有了另一層的意義,以前在生活中占主要地位的一些快樂和煩惱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這天我接到一個電話,是軍方打來的,通知我去開一個會,有一名海軍少尉開車來接我。

  戰爭爆發後,我不時想起球狀閃電武器項目,在這非常時刻,如果研究基地要我回去,我是會拋棄個人感情進自己責任的,但這方面一直音訊全無。我關注戰事新聞上也沒有出現任何有關球狀閃電的信息,這本來是它出現的最好時機,但它彷彿是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我給研究基地打電話,發現他們以前所有的電話都不通了,丁儀也不知去向。我所經歷的那一切似乎是一場過去的夢,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到達後,我發現到會的大多是海軍方面的人員,沒有一個我認識的,這才明白這裡與球狀閃電武器沒有任何關係。所有的人都神色嚴峻,會場的氣氛十分壓抑。

  「陳博士,我們想首先向您介紹一下昨天發生的一場海戰的情況。新聞中還沒有報道。」一位海軍大校在沒有任何開場白的情況下直截了當地說。

  「這次海戰的具體位置和詳細情況您不需要瞭解,我只介紹有關的情況。在昨天下午三點左右,珠峰號航母戰鬥群在海上遭遇大批巡航導彈的襲擊……」

  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裡動了一下。

  "……來襲的導彈數量很大,有四十多枚。艦隊立刻啟動了防禦系統,但很快發現,這次襲擊的方式很奇怪:一般情況下,巡航導彈在襲擊海上目標時都採用貼海飛行方式,以便突破反導系統的防禦,但這批導彈的飛行高度都在千米左右,好像根本不在乎被擊落似的。果然,導彈群並沒有直接對艦隊目標進行打擊,而是全部在我們的防禦圈之外自爆了,爆炸高度在五百到一千米之間。每個彈頭的爆炸威力很小,只是擴散出大量的白色粉末,請看,這是當時的錄像。

  投影屏幕上出現了空曠的天空,雲很多,好像是暴雨將臨的樣子。緊接著,天空中出現了許多小白點,那些白點漸漸擴散,彷彿是在水面上滴上了幾十滴牛奶。

  「這些就是巡航導彈的爆炸點,」大校指著畫面上那些擴散的白點說,「很奇怪,我們一時真的不知道敵人想幹什麼,這些白色物質……」

  「現場還有什麼別的跡像嗎?」我打斷了大校的話,一種可怕的預感湧上心頭。

  「您指的是什麼呢?好像沒什麼與此有關的跡象」

  「無關的野性,您想想看?」我急切地說。

  大校和其他幾名軍官互相看看,一名戴眼鏡的中校說:「敵人有一架預警機在這一空與飛行,這好像沒什麼異常的」「還有嗎?」

  「嗯……敵人通過低軌道衛星平台向這一海域發射大功率激光,可能是配合那架預警機探測深水潛艇……這與我們所談的導彈群系及有關嗎?博士,您不舒服嗎?」

  但願真是探測潛艇,上帝保佑是在探測潛艇……我心裡緊張地祈禱著,同時說:「沒什麼,謝謝。那些白色粉末,你們知道大概是什麼嗎?」

  「我剛才正要告訴您——」大校說,同時屏幕上換了一個畫面,這一幅有少數幾種鮮艷色彩組合而成,像畫家的調色板一樣雜亂無序,「這是一幅那一空域的紅外假彩色圖,看這兒,爆炸點很快都變成了超低溫區域,」大校指著畫面上的一片醒目的藍點說,「所以我們猜測,那些白色粉末可能使高校致冷劑」我彷彿被一道閃電擊中,感到天旋地轉,扶助桌子才沒使自己倒下去。「快,讓艦隊撤出那個還去!」我指著屏幕沖大校喊。

  「陳博士,這是錄像,事情在昨天已經發生了。」

  已被事實擊昏的我愣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

  畫面上出現了空曠的海面和天空,一艘護航的驅逐艦在畫面的一角時隱時現。我注意天空中出現了一個細長的漏斗,漏斗的柄端向海面延伸,很快拉長成一條細絲。當這條細絲的一端接觸海面時,吸起的海水立刻使它變成了白色。最初這條連結海天的白絲帶很細,它輕柔地搖曳著,最細的腰部幾乎要中斷。但他很快變粗,有一道子高空垂下的輕紗,變成一根聳立在大海上支撐蒼穹的巨柱,它的顏色也由白變黑,只有表面旋轉的海水還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其實我以前想到過這種事情,但不相信真有人能做出來。

  具備生成龍捲風潛力的擾動,「卵」其實在大氣層中數量巨大,他們中只有一小部分真正演化成龍捲風,就像數量巨大的雞蛋中只有一小部分真正能孵出小雞一樣。「卵」的核心是一團下沉的冷空氣,通過加熱而阻止其下沉,就能消滅那些將演化成龍捲風的「卵」,就像我在俄克拉荷馬州看到的那樣:同時,如果通過製冷而加強那團冷空氣,則能「孵化」那些本來會消失的「卵」,促使其發展成龍捲風。由於這種「卵」數量巨大,所以在適當的氣候條件下,便可以隨時隨地地製造龍捲風,這其中的技術關鍵是發現這些潛在的「卵」,而我的龍捲風預報系統提供了這種可能。更可怕的是,這個系統可以發現這樣的機會:如果兩個以上的「卵」距離很近,甚至重疊,對其中的多個「卵」同時進行「孵化」,就能夠巧妙地聚集大氣中的能量,催生出自然界中並不存在的超級龍捲風。

  我眼前出現的就是這樣的一個龍捲風,它的直徑超過兩公里,比自然形成的龍捲風要打一倍,自然界中最大的龍捲風一般是F5級,這已被人們稱為「上帝之手」;但這個人工「孵化」的龍捲風,最小位F7級。

  畫面上,龍捲風緩緩地向右移動,顯然是珠峰號在緊急轉向,企圖避開它。龍捲風的推進一般為直線,速度為每小時60公里左右,與航母的最大航速相當。如果珠峰號加速和轉向足夠快,就有希望避開它。

  但就在這時,在那根黑色的擎天巨柱兩旁的天空中,又垂下了兩道白絲帶,,他們迅速變粗,很快演化成兩根同樣的黑色巨柱。

  這三個超級龍捲風的間距小於其直徑,只有不到一千米,他們形成了一道長達八千米的死亡柵欄,頂天立地緊逼而來,珠峰號的命運已經確定。

  龍捲風的巨柱很快佔據了整個畫面,在前面,滾滾的水霧洶湧而過,像是橫過來的瀑布,龍卷柱內部則是一個幽暗的深淵。畫面急劇晃動起來,接著消失了。

  據大校介紹,一個龍捲風掃過珠峰號的前半部,正如在那座小島上那名海軍中校向我預言的那樣,珠峰號的主甲板折斷,半小時後沉沒,包括艦長在內的兩千多名官兵陣亡。在龍捲風逼近時,艦長果斷地命令隊兩座壓水反應堆進行A級封閉,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可能的核洩漏,但也是珠峰號徹底失去了動力。同時沉沒的還有兩豆護航的驅逐艦和一艘補給艦。超級龍捲風在掃過艦隊後,其中的一個繼續行進了二百多公里才逐漸消失,比歷史記錄上龍捲風行進的最長距離遠一倍,其間,它在仍具威力時掃過了一個小島,抹平了島上的一個漁村,又殺死了包括婦女兒童在內的一百多個村民。

  「珠峰號的艦長是江星辰嗎?」

  「是的,您認識他。」

  我沒說話,這是想得更多的是林雲。

  「我們請您來,一是因為您是國內龍捲風研究方面最有成就的學者;第二個原因是,這次攻擊珠峰號的是一個代號為『埃洛斯』的氣象武器系統,根據情報,它與您的研究成果有關。」

  我沉重地點點頭:「是這樣,我願承擔責任。」

  「不,您誤會了,我們這次不是來追究責任的,您並沒有什麼責任,雷電研究所對這項成果的發表和轉讓,都是經過有關部門的層層審查的,完全合法。當然有人要為此負責,但不是您。在搞技術應用於軍事方面,我們真的不如敵人敏感。」

  我說:「這種武器是可以防禦的,只要將艦隊的反導彈防禦系統與我們的大氣光學探測系統相聯接就可以,我曾經見過用發射油氣導彈消除龍捲風的方式,但還可以採用更迅捷更有效率的方法:用大功率微波或激光來加熱下沉冷氣團來達到目的」「是的,我們正在全力研製這種防禦系統,也請您全力協助,」大校輕輕歎息了一下,「不過坦率地說,它可能要下次戰爭才能用得上了。」

  「為什麼?」

  「失去了航母戰鬥群,對我們的制海權力打擊很大,在以後的戰局中,我們已經沒有能力與敵人進行大規模海上決戰了,只能依托岸基火力進行近海防禦。」

  從海軍作戰中心出來後,淒厲的防空警報聲在城市上空響起,大街上很快空無一人,我在空曠的街道上漫無目標地走著,有民防隊員衝我喊,我就像沒有聽到一樣。他們過來拉我,我沒感覺地甩開他們的手,繼續夢遊似的走著,他們以為我是瘋子,顧自跑去了。我現在已萬念俱灰,只求一枚炸彈結束這痛苦的生活。但爆炸聲只是在遠處響起,附近反而顯得更加安靜了。我不知走了多少時間,警報好像解除了,街上的人又漸漸多了起來,我心力交瘁地在一個街心花園的台階上坐下,發現本來空空的大腦現在被一種感覺佔滿,這是終於理解了一個人的感覺。

  我理解了林雲。

  我拿出手機,撥打基地的號碼,仍然沒有人接。於是起身找出租車,戰時的出租車很少,等了半小時才打到一輛,立刻向基地駛去。

  車行駛了三小時左右才到達了基地,我才發現這裡已被廢棄了一段時間,到處空蕩蕩的,人和設備都不知去向。我在空無一物的激發實驗室的中央孤獨的站了好長時間,一縷夕陽的弱光透過破損的窗子照在身上,又慢慢消失,直到夜色降臨我才離開。

  回到市裡後,我倒軍方有關機構到處打聽球狀閃電項目組和晨光部隊的下落,但沒人能告訴我,他們彷彿從世界上蒸發了。我甚至撥了林將軍留給我的電話,但同樣不通。

  我只好回到了雷電研究所,投入了使用大功率微波消除龍捲風的研究。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7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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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捲風

  我很快就找到了要幹的事,這是我對高波提過的那種只是拯救和造福生命,而決不能用作軍事用途的研究:預報龍捲風。去年夏天與江星辰在那個小島目睹龍捲風,給我留下深刻印象。在探測宏電子空泡的光學系統運行時,我看著屏幕上清晰顯現的大氣擾動,曾經靈機一動,想到這個系統也許在龍捲風預報中取得關鍵性突破。現在,氣象學界對龍捲風生成的空氣動力學機制已有了深刻瞭解,建立了龍捲風生成過程的完善的數學模型,將這個模型與空泡探測系統觀測到的大氣擾動結合起來,就能夠判斷出可能發展成龍捲風的大氣擾動,進而預報龍捲風。

  高波解決了這個項目最大的一個障礙:將空泡光學探測技術轉為民用。他與軍方聯繫後,發現比想像的容易,因為這個系統與球狀閃電並沒有直接聯繫,軍方很快同意轉讓技術。

  高波從總裝備不回來後,讓我直接同研製空泡探測系統的兩個單位聯繫,他們分別是系統的軟件和硬件部分的研製者,都是地方機構,現在與基地已沒有任何關係。我問高波基地現在的情況,他說自己知識與總裝備部的項目管理部門打交道,從來沒有與基地聯繫過。他聽說基地的密級提高了許多,現在已與外界斷絕了一切聯繫。想想現在的形勢,這是可以理解的,我也發現自己仍時時牽掛著他們。

  我的研究進展很快,由於探測大氣擾動所需的精度遠小於探測空泡所要求的,所以那套光學探測系統拿過來就能用,而且由於降低了精度要求,探測範圍誇大了一個數量級。我哦要做的就是用適當的數學模型對已得到的大氣擾動圖像進行判斷,識別出有可能生成龍捲風的擾動(後來,這個領域的專業人員習慣於將這種擾動叫做「卵」)。在我研究球狀閃電的初期,曾付出了巨大的精力鼓搗數學模型,這一段讓我不堪回首的彎路,現在看來並沒有白走,我在流體和氣體動力學方面建立數學模型的能力,在研究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使得龍捲風探測系統的軟件部分很快完成了。

  我們在龍捲風頻繁出現的廣東省試驗這個系統,成功的預報了幾次龍捲風,其中一次是擦過廣州市一角的。這個系統中能提供10到15分鐘的預警,僅能夠在龍捲風到來之前安全地撤離人員,無法避免其他的損失,但在氣象學界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事實上,按照混沌學的原理,龍捲風的長期預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在忙碌的工作中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一年過去了。這年我參加了四年一度的世界氣象大會,並獲得號稱氣象學界諾貝爾獎的世界氣象組織IMO獎的五人提名最後雖然由於自立等原因最終沒能獲獎,但已經引起氣象學界的注目。

  為了展示龍捲風研究的成果,這次大會的一個分會場——國際熱帶氣旋學術研討會專門選在北美大陸的俄克拉荷馬州進行,這裡是著名的龍捲風走廊,那部描述龍捲風研究者的電影《TWISTER》就是一這裡為背景的。

  我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參觀世界上的第一個實用化的龍捲風預報系統。汽車行駛在平坦的平原上,俄克拉荷馬州最常見到的三種景象:廣闊的麥田、牧場和油田交替在車窗外出現。在快到目的地的時候,陪同我們的羅斯博士吩咐將窗簾拉上。

  「實在對不起,我們將要進入一個軍事基地。」他說。

  我感到很掃興,是不是自己永遠也無法擺脫軍方和軍事基地呢?下車後,我看靠周圍大多是些臨時性建築,有幾座雷達天線,都包裹在高大的球形罩中。我們還看到一個車載得像天文望遠鏡的設備,顯然是一具大功率激光發射器,這可能是用作大氣光學觀測的。進入控制室後,我看到一排熟悉的墨綠色軍用計算機,操作人員身上穿這熟悉的迷彩服,唯一有些陌生的就是那個高分辨率的超大等離子屏幕,國內一般用不起這東西,都使用的投影儀。

  大屏幕上顯示著大氣光學觀測系統採集到的大氣擾動圖像,這個成果的轉讓,讓高波的雷電研究所賺了一大筆。原來在小屏幕上看似平常的擾動圖像,放大這麼大竟是如此的壯觀,那紛亂的湍流彷彿一大群狂舞的水晶巨蟒,時而糾結成一團,時而四下飛竄,令人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和迷惑。

  「真想不到,看上去空無一物的天空也是這樣的一個瘋狂世界。」有人感歎說。

  還有更瘋狂的東西你們沒看到呢,我在心裡說,仔細地觀察著屏幕上那紛亂的擾動,試圖從中看到宏電子的空泡,當然看不到,但在這樣的大面積的圖像中肯定藏著不止一個,他們只能被另一種仍屬於絕密的圖像識別軟件人出來。

  「今天能看到」卵「嗎?」我問。

  「應該問題不大,」羅斯回答,「最近在俄克拉荷馬州和堪薩斯兩州,龍捲風頻繁,就在上個星期,俄克拉荷馬州境內在一天之內出現了一百二十四次龍捲風,創了歷史紀錄。」

  為了不耽誤時間,東道主在基地裡還設置了一個會議廳,學術報告會可以再拿了繼續進行,同時等待著「卵」的出現。與會者們在會議廳裡還沒有坐穩,警報聲大作,系統偵測到一個「卵」!大家重新湧進控制中心,看到大屏幕上仍翻滾著透明的「亂麻」,與剛才相比似乎沒有什麼兩樣。「卵」沒有固定的形狀,只有模式識別軟件才能將它識別出來,並用一個紅圈在圖像中標誌出它的存在。

  「它距這裡一百三十公里,已經到了俄克拉荷馬城的邊緣。」羅斯說。

  「估計多長時間生成龍捲風?」有人緊張的問。

  「大約七分鐘吧。」

  「那人員疏散都很困難了。」我說。

  「不,陳博士,我們不做任何疏散!」羅斯大聲說,「這就是我們今天要帶給大家的驚喜!」

  大屏幕上分出了一小塊正方形的區域,顯示出一枚導彈正從發射架上呼嘯而出,直插長空,鏡頭跟蹤著它,顯示那細細的白色尾跡在天空中劃出了一條巨大的拋物線,約一分鐘後,導彈越過了拋物線的頂點,開始降低高度,又過了一分鐘,他在距地面約五百米的高度爆炸了,在天空背景上那團灼熱的火球如同一朵怒放的玫瑰。在大屏幕上的大氣擾動圖像部分,那個紅圈表示`出的「卵」的位置上同時出現了一個急劇擴大的水晶球,那個透明球體很快變形消失,擾動的「亂麻」重新填補了他的位置。紅圈小時,警報解除了,羅斯博士宣佈,「卵」已被消滅,這是這個被稱為「龍捲風獵殺者」的系統成功消滅的第九個「卵」了。

  羅斯博士介紹說:「大家知道,龍捲風一般脫胎於強雷暴,雷暴中的是熱空氣在上升穿過上層的冷空氣層時逐漸冷卻,空氣中的水蒸氣凝結成雨滴或冰雹,冷卻後的空氣夾帶著雨滴或冰雹下沉,隨後在下層熱空氣以及地球自轉等因素作用下重新向上翻捲,最終形成龍捲風。龍捲風的形成過程是不穩定的,其中冷空氣的下沉代表著一個關鍵的能量流動,這團下沉冷空氣就是」卵「的心臟。『龍捲風獵殺者』系統發射攜帶油氣燃燒彈的導彈,對下沉冷空氣進行精確打擊,這種燃燒彈能在瞬時放出巨大的熱量,使下沉冷空氣團升溫,從而破壞龍捲風的形成,將它扼殺在搖籃裡。我們都知道,導彈打擊技術和油氣燃燒彈技術早已有之,事實上這稱不上精確打擊,他所需的精確度比軍事用途要低一個數量級,所以為了減少成本,我們使用的都是已被淘汰的舊型號導彈。『龍捲風獵殺者』系統的關鍵技術就是陳博士的大氣光學探測系統,使這項創造是我們能夠提前定位『卵』,也就使得人工消滅龍捲風成為可能,讓我們為對他表示敬意!」

  第二天,在州首府俄克拉荷馬城,我被授予榮譽市民稱號。在接受州長的榮譽證書後,一個金髮少女將俄克拉荷馬的州花,我從未見過的槲寄生獻給我。他告訴我,前年的一次龍捲風奪去了她雙親的生命,在那個恐怖之夜,一場F3級的龍捲風揭開了她家的屋頂,將室內的一切都捲到了上百米的空中,她是落到了一個水塘中才僥倖逃生。她的敘述使我想起了自己失去雙親的那個生日之夜,也是我對自己的工作產生了自豪感。正是這份工作,使我最終擺脫了球狀閃電的陰影,開始了充滿陽光的新生活。

  儀式後,我對羅斯博士表示了敬意。雖說我在陸寶龍捲風方面取得了突破,但真正最後征服了龍捲風的是他們。

  「最後征服龍捲風的是TMD。」羅斯沒頭沒腦地說。

  「戰區導彈防禦系統?」

  「是的,幾乎是原封不動的使用,只不過是將系統中的來襲導彈識別部分換成您的」卵「定位系統而已。TMD好像就是為消滅龍捲風而定制的。」

  我這才意識到這兩者確實相似,都是自動識別來襲目標,然後引導導彈進行精確攔截。

  「我的研究領域本來和氣象毫無關係,是負責TMD和NMD的軟件系統的,已經搞了很多年了。看到自己開發的武器系統能以這種方式造福社會,我確實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陳博士,這是我要特別要感謝您的。」

  「這個我理解。」我真誠地說。

  「劍都可以鑄成犁,」羅斯說,接下來她的聲音低了很多,「但有些犁也可以鑄成劍,像我們這樣的武器研究者,在履行責任的同時,有時不得不承受由此帶來的自責和失落……陳博士,這你也能理解嗎?」

  我從高波那裡也聽到過類似的話,於是無言的點點頭,心裡戒備起來。他說「我們」是指他們還是包括我嗎?他們真的知道我以前從事的工作?

  「謝謝,真得謝謝。」羅斯說,我注意到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其中竟然露出一絲悲哀。後來才知道自己多心了,他的話與我無關,而到那時我才真正理解了這眼神的含義。我可能是最後一批出國的學者,回國後的第十天,戰爭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