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豈言史書可當真 “今天帶了一個新朋友來,這位李賢弟,他是自流求回來的,亦是史學同好。” 華亭“談笑樓”的雅間裡,聚著十餘個人,其剛剛進來的兩人裡,年長的一位向眾人介紹道。 年輕的那位抱拳團揖:“諸位好,在下姓李,名紈,見過諸公。” 屋裡人起來見禮,態度都很親和,他們這些人,都是歷史愛好者,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在此小聚,大夥交流一些史家秘聞,討論歷史得失。 “聽聞今日諸位要討論暢之事,後學不才,在流求頗見一些史籍資料,勾陳攬幽,得見一些如今人所不知的秘聞,願與諸公分享。”在眾人落座,有侍者奉上茶水點心之後,李紈迫不及待地說道。 因地理位置之便,華亭如今已不再是初設時的那個小縣,而是整個長江流域的龍頭之地,華亭港也是如今世上最繁華的港口之一,其貨物吞吐量,早在二十年前,便超過了北方第一大港旅順港,十五年前,更超過了廣州港。經濟的繁榮,也帶來了化的昌盛,華亭擁有大學十二所,此前李紈就打聽過,來此的這些人,都是在華亭有相當影響的人物,若得他們認可、舉薦,他沒準可以進入某所大學,將自己所得的歷史真相,傳播於課堂之上。 在場諸人,都微笑著看著他。一個年紀比李紈稍大些的道:“不知是些什麼史籍資料,還有,稱呼公,即使不以賢祖、聖宗稱之,也當以衛王敬呼… “你這是被洗腦了,那個篡位者,陰謀家,算得上什麼賢祖聖宗,就是衛王,他也不配”李紈激烈地說道。 眾人互相交換眼色,都沒有出聲。 此時距離暢去世,已經過去了十年,民風開放,便是如今當政者,依然有人面刺其過,何況逝去十年者。 “李兄說的我不贊同,公終其一生,亦未稱帝,他去世之時爵位,也只是衛王。賢祖、聖宗,乃是兩代君王的追諡,說他是篡位者陰謀家,未免太過。”別人不作聲,有一個人看不過去,他年紀與李紈差不多大,但說話卻完全沒有李紈的激烈,聲音和緩,態度也溫和。 “你這亦是被洗腦之言,他的妻當了皇帝,他的兒當了皇帝,他的孫還是皇帝,如今大唐之主,仍是他的血裔,這不是篡位,這是什麼曹操亦不曾活著稱帝,但是誰能否認曹操是篡位者?” 這一點上,李紈倒是沒有說錯,壽安在當了二十五年女皇之後,在一次宮廷內部的矛盾退位,她與暢的長繼位為皇。 “執此言者,又是姓李,來自流求……你應當是李唐宗室後裔吧。”與李紈反駁的人似笑非笑地道。 “我……我雖是李唐宗室後裔,但這與我批評暢是篡位者何於?” “全天下,也只有李唐宗室後裔,才會在這個時候還說公是篡位者。”那人笑了笑:“只是如今高祖、太宗、玄宗三位先皇,如今還在皇家祭祀之,李氏後裔嫡脈,國家亦有優容——不知李家為帝時,楊氏先皇,是否還在太廟之內,而楊氏族人,是否仍受禮遇?” 這話讓李紈頓時紅了臉。 若說暢篡位,那麼唐高祖的帝位,也是從隋朝楊氏的孤兒手奪來的,那才是真正的篡位。李家對楊氏一直懷有猜忌之意,即使到了唐玄宗李隆基之時,仍然以此為由殺過不少姓楊之人。而現在的皇帝雖然已經姓,國號卻仍以唐為號,李家的幾位傑出皇帝,仍然在太廟享受祭祀,李家孫無論是經商還是出仕,都與氏一般,並沒有太多約束。 即使是乾元二十五年時,心懷不甘的李氏後人在李泌的暗策劃下試圖復位,鬧到壽安女皇退位的地步,暢也不是將之斬盡殺絕,而是以其未至人死傷為由,從寬處置,將李氏參與密謀者流放流求。 “李氏流放流求,公寬厚仁慈,心念舊情,可見一斑。”有人道。 “你們還是被洗腦了,流求是什麼地方,海外荒島,瘴癧之地,暢如此,分明是不懷好意……”李紈試圖在這個問題上繼續攻擊暢。 “不對,此前流求雖是流放之地,但公之時,先後有四次人口湧入流求的浪潮。第一次是尋金熱,那一次有一萬多人湧入流求尋找黃金;第二次是設流求府時,約有三萬人進入流求;第三次是在流求建橡膠園,此次湧入者足有八萬;第四次是最近的一次,流求設郡治,又有四萬餘人入流求。加上自然人口滋生、流放的犯人,乾元二十五年時,流求在籍人口已經有三十萬以上,比起開元年間黔道人口都要多。”與李紈對辯之人道:“當李氏入流求時,流求已經不再是蠻荒之地了。哦,方才我所引用數據,可在《大唐人口變遷》一得見,作者是柳宗元。” 李紈沒有想到,對方對於詳細數據是信手拈來,一時之間,不禁無聲了。 在場的諸人裡,有善意地笑者,也有露出不快神情者。頓了頓之後,李紈想起一件事情,冷笑道:“便是再多理由,也改不了暢為國民之賊的事實 “這倒是奇了,公當政四十年,自乾元元年至乾元四十年他自請去相,這四十年裡,大唐人口從千萬增到兩萬萬一千萬,疆域北至北海南及佔婆羅,新羅、渤海與土蕃紛紛獻土內附,百姓平均壽命增至五十歲,在乾元三十年普及五年制初小教育,每人口二十萬便有一座醫院一所學……”與李紈辯論者又是一連串的數據引了出來,末了道:“為國民之賊若為成這模樣,真不知道古時聖人會是什麼模樣了… …哦,對了,高祖、太宗與玄宗,豈不是連民賊都不如?” “哼,你說來說去,不過是被朝廷編造的數字矇騙了,哪裡有那麼多的增長,況且便是有些增長,也不過是因為人口自然增長而造成的財富增加,與暢何於?我只知道,他自家富甲天下,天下財富,半數都屬於他私囊之。當初他分明是造出玻璃,卻誑騙產自傲來國,如此騙手段,官修史書都無法隱諱,你還為他洗地?”李紈駁道:“這一個坑蒙拐騙出身之輩,所作所為,必是為了騙人” “你說的玻璃之事,是事實,公富甲天下,是事實。”這一次不是那個年輕人出面與之辯駁了,而是另外一個年紀稍長者,大約是見李紈這模樣有些不順眼,他不緊不慢地道:“只是你卻忘了,公並未將這些財富藏起來,而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方才顧賢弟所說的醫院、學院,盡來自於此,除此之外,大唐三縱三橫條鐵路主於道,其資金亦來自於此,其餘修橋鋪路,養老育孤,更是許多來自於此。哦,我記得乾元十五年前,公制定了二十年掃盲計劃,決意用二十年時間,令成年百姓,無論男女,皆識字能算,這筆開支,亦是來自於此。另外,從乾元二年開始,公就在不停地將自身產業國有,基本上每一個產業他做大了,便將之獻與國庫,如今安東鋼鐵、旅順船舶、嶺南糖業、四海輪船、北海機器、華夏織造,還有安東銀行,這些產業可都是公捐給國家的” “這些原本就當屬國家,暢竊取其利達數十年……” 李紈還要強辯,看到眾人一臉似笑非笑的譏嘲模樣,心知這個問題再辯下去,也只是無理取鬧,沒有多大意思。在座之人,包括他自己,其實都很清楚,暢能將富可敵國的家產捐出來,而不是全部留給孫,這其大氣魄,便是古之聖人,亦難匹敵。 他心念一轉,情知不拿出點真的內容是不成的。 “你們看的,都是官方所做宣傳,其實是用來洗腦的,你們要知真相,唯有尋那些有良知的歷史學家,從他們那裡,才知道暢此獠思謀之深、著眼之遠。我這有本書,建議你們去看看,《注事未必如煙——衛王親募秘諜回憶錄》,寫此者,乃是暢安插在長安的一個秘諜,他受暢鷹犬,在日本製造了數万人屠戮的卞平所轄,親自策劃了挑動李亨、安祿山之亂,還有廢帝李俅之亂——這些人的倒行逆施,盡是暢背後策劃,他才十餘歲初入長安時,便曾殺害當時公主府的管事” 李紈說得熱烈,起身手舞足蹈,神情萬分激動,彷彿是發現了什麼重大的歷史真相一般。但他發現,自己的熱情換來的卻只有冷場,他滔滔不絕地說了好一會兒,卻沒有一人回應。 把他帶來的那個朋友拉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李紈卻覺得,自己總算是能震住諸人,哪里肯停。若說最初他是想利用這些人打入華亭史學界,那麼現在,他已經覺得,這些人被“洗腦”洗得太過,需要他這個深知真相之人來指點迷津了。 “諸位,要多讀書,不要只看那些官方給你們的史料,那些東西,都是造假了的唯有多讀書,才能揭破這些謊言,才能發現歷史的真相,不至於被人蠱惑” “咳,說起歷史造假,太宗皇帝看起居注,開了一個極不好的頭啊,倒是公,雖然組織人編史,卻不曾過問過起居注吧?”與李紈對辯那人輕輕咳了一聲道。 “你……你不要轉進,我們說的是這本書揭示的歷史真相,不是太宗皇帝,與太宗皇帝沒有任何關係”李紈氣憤地道。 “你是說《注事未必如煙——衛王親募秘諜回憶錄》此樂讀,盧杞所著,對不對?”與他對辯之人似笑非笑地道:“不好意思,我也看過此書,而且,我還看了《從漁夫至秘諜——卞平傳》、《杜鴻臚自傳》、《長安夢華錄》,哦,還有最重要的一本那幾十年史的書《盛唐夜唱》,其對盧杞其人,都有交待。此人根本不是公秘諜,他乃是公政敵,所謂秘諜,不過是公當政之後他為自己塗脂抹粉之語。對了,此人還有一本書,名為《至聖宣道錄》,只不過他化名盧木,其間對公吹捧之肉麻,就是官方宣,都比不上啊。 那人連說的幾本書都比較冷門,但幾個人物李紈大致都知曉,卞平是暢早期的秘諜頭目,後來派到了日本,在乾元十八年的徵日之戰,他帶人火燒日本平京,屠戮甚重,二十餘萬平京百姓,死者逾萬,餘人亦多發為礦奴。如今日本國早已消失,變成了海東道四行省,當初戰事,史籍多有掩飾之言。 至於杜鴻臚自傳,乃是杜甫個人晚年的回憶錄,記載了他與暢、李白、高適、岑參等人交往,特別是天寶至乾元年間一些重大的歷史事件,比如暢在遼東的崛起、天寶十四年的民亂、天寶十五年李亨與安祿山的叛亂與敗亡。因為杜甫的身份關係,許多事情都是第一手的史料,也被許多史學愛好者認為是信史。 《長安夢華錄》,李紈不曾看過,《盛唐夜唱》他倒是看了,可惜感覺平平。他見自己曝露出來的歷史真相,竟然是對方早就知道的東西,心羞惱,忍不住又道:“你們就是被洗腦了,所以才不信盧杞……別的不說,暢私生活甚為不檢點,早年為求富貴,與奸相李林甫聯姻,後來富貴易妻,遺棄李林甫之女,其行徑,讓人作嘔” 眾人神情不免有些古怪,總與李紈對辯者,提起此事亦不能說什麼。過了一會兒,有一個人慢慢道:“大夥知道,封某是自旅順來的,我家在旅順有數代人,有一件事情,一直沒有對大夥說,我家曾祖,曾在公帳下效力,後來因為娶了我曾祖母,她是一個契丹貴女,故此去了軍職。他曾有言,衛王壯年之時每年都要回遼東一兩次,倒不僅僅是看看自己崛起之地,很大程度都是去見離緣了的前妻。我依稀記得,曾祖曾言,如今大唐十富家之一的遼東衛氏,便是衛王與前妻之後。” “遼東衛氏”這個消息,倒是讓眾人吃驚。 李紈卻漲紅了臉:“胡說,你這是胡說,暢與其前妻分明沒有後裔史書上明明載著的,他們無後裔而離緣” 眾人看著他,齊聲道:“你這可是被洗腦了,豈可盡信史書” (全書完) |
第518章 無雙聖手織錦繡 大唐乾元十二年,在長安逗留了十年的阿布杜熱,終於要踏上返鄉的路途 穿著一身儒袍的阿布杜熱,早在五年之前就改名為艾仁,正式破門背教,開始接受華夏的儒家學說。比起動輒拿火獄、死亡來恐嚇的他的原來宗教來說,儒家的仁恕、道家的無為還有貫穿於大唐諸家顯學中的包容兼顧之論,才是真正的智慧。 “過猶不及,故此棄之。”有別的大食人問其為何破門背教,艾仁如是答之。 與他送別的人身份也有些特殊,乃是新羅老王金憲英。 與十年前相比,金憲英整個人都顯得白白胖胖,明顯發福了。 “此去風波萬里,耗時無數,恕之,你要千萬保重。聽聞貴鄉,民風凶悍,教旨嚴苛,你萬勿離開大唐軍士護衛” “殿下只管放心,我此行隨杜鴻臚為使者顧問,同行有八艘砲艦、十二艘戰船,給養貨船更有十艘,共攜五千軍士——足以滅一國矣,我故鄉大食,雖也是大國,卻不敢捋大唐虎威,為難於我。” 金憲英嘿然一笑,他身為一國之主,對此有些不以為然。當初他也明知大唐天威,可還不是獲罪於大唐麼。 目光轉了轉,看到此行的正使,年過六旬的杜甫正在與一人揖別。 十年前,杜甫離開了《民報》,為葉暢所徵辟,進入了官場。十年時間,他從一個小小的郎官,升至如今的九卿之一鴻臚卿,接替李白的位置,負責外交事宜,一個叫顧況的年輕人則開始執掌民報主筆之職。此次遠赴大食,既是宣揚國威,亦是為了打通前往歐羅巴的商路,事關重大,故此他親自請命而往,葉暢原本以他年長不准,他卻固請之,而且醫生為他體檢也說,他身體狀況甚為健康,於是乃允。 給他送行的,正是已年過古稀的李白。 當年舊友,李頎早逝,高適在擔任兵部尚書的時候突然病逝,卒於任上,王昌齡年邁不良於行,岑參正值壯年,如今擔任兵部尚書,正陪著葉暢,故此來給杜甫送行的,只有李白。 “可惜,可惜,葉公勸我早些致仕,要不然,我就非和你搶這齣使之職不可”李白舉起酒杯,一邊祝愿杜甫一路順風,一邊心猶不平地道。 李白精神、身體都還好,不過畢竟年過七旬,所以去年時葉暢把他與韋見素等都勸退了,按葉暢的說法,就是擔任主官者,年逾七十,任滿五載,便請致仕以頤養。實際上就是葉暢推出的人事制度改革,既包括退休制、任期制,也包括正常的升降考評制度。 不過對於這些榮退的官員,葉暢在爵位上都不吝封賞,比如說李白,是以從二品的鴻臚寺卿退休,便以同樣從二品的開國縣公為爵,特進為諮政院柱國——這幾年在人事制度上,葉暢是大刀闊斧,將十二部尚書增至十五部,其品秩提至正二品,九卿則數量不變,品秩為從二品。在職官員,皆不賜爵,唯有退休之後,方以爵位賜之。實際上就是讓那些退休的高級官員,仍然可以享受在職時的一些待遇,比如說儀仗、薪俸,以降低他們對於任期制和退休制的抵抗心理,同時也是避免他們出現退休前瘋狂之舉。 要知道,官位不世襲,爵位則是可以世襲三代,只不過每代減封一等,象李白的開國縣公,到其子時便可為縣侯,其孫則為縣伯。凡有爵位,便可以從朝廷獲取不遜於在任時薪俸的收入。 “太白公,如今功成名就,我則不然,未有地方任職之經歷,始終是一生之憾,如今就只有想法子立功名於外了。”杜甫笑道:“聽聞雲南道尚念及太白公之惠政呢” 這十年大唐人口增長迅速,如今已經過了一萬萬,而云南又是人口增幅最快的地方之一。李白當初在高適上調中樞之後,曾主掌過雲南民政,當地百姓頗念其勸農撫孤之舉。如今雲南人口滋生,當地蠻民紛紛歸化登記入籍,加上遷入此地開闢花椒、甘蔗、棉花等種植園的移民,人口已經超過三百萬,故此葉暢將之獨闢一道,為雲南道。 這也多虧了玉米、土豆二者的推廣,這十年大唐不是沒有自然災害,可是饑饉不作,糧價便宜,就連雲南、黔中道不宜種植稻麥稷粱的地方,亦可種之,產量又大,王昌齡僅以此一功,便名傳青史,被以為是神農之後第二人。 身前功,身後名,文人所重,便在於此。葉暢視察國子監時所題字句立心、立命、續絕學、開太平,可以說成了這個時代每個文人的志向了。 “你若是願意主政一方,早些到地方去,成就豈會低於我?”李白說到這,忽然見大隊儀仗過來,當下笑道:“衛王來了” 葉暢也已經顯出幾分老態,不過走路之時,依舊是虎步龍行,杜甫向他那兒望瞭望,李白吃吃一笑:“見著衛王牽的那少年麼?” 與葉暢同行的是一個少年郎,英挺矯健,杜甫自然是見過的。此人身穿禁軍軍服,不過二十歲左右,杜甫記得,他是安排到此次使節團中的一護衛將領 “怎麼了?” “那可是故人之後,還記得那位巾幗不讓鬚眉的蠻女麼?” “大理郡王?”杜甫想了想,然後訝然道:“這個木迅是她的兒子,不是從未聽她成親,莫非是嗣子?” 大理郡王即是當年的蠻女阿詩瑪,光榮鼎革之後,為了樹立歸化的典型,她被壽安封為大理郡王。當然這是虛爵,實際上並無於涉實務的權力。此女多年未嫁,而且以她的身份,也不好嫁人。杜甫在鴻臚寺,與她的交集非常少,如果不是這個木迅外貌頗類其母,只怕也猜不出他的身份來。 “自然是親生之子,總之這小子你多照顧照顧,他是個有志氣的,原本是我帶入長安,也從不以其母功爵來招搖。” 李白絮絮叨叨地囑咐,杜甫心裡卻越發訝然,大理郡王並未正式出嫁,這小子如果是親生之子,他的生父會是誰? 目光在李白與木迅身上打了個轉兒,李白在雲南多年,與大理郡王的關係相當不錯,莫非是這廝的?看起來似乎有點像啊…… 但看到葉暢牽著木迅而來,葉暢身旁另一邊站著他的長子,長子與木迅的相貌也有兩分相似,杜甫心又突的一跳……當初阿詩瑪與葉暢的關係也是甚佳,葉暢這般牽著木迅的手,莫非葉暢才是他的生父? 杜甫心裡像是有隻小老鼠在撓一般,非常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他也明白,知道這個答案未必有什麼好處,只能將自己的好奇心強行按捺下去,與李白一起,迎向葉暢。 “子美,此行諸多事情,都要靠你主持,你的見識氣魄,我都是不擔心的,但是這一次隨行人員當中,年輕人居多,他們容易鬧出事端,還需要你為他們把住舵,莫要鬧得太過了。”鬆開拉著木迅的手,葉暢笑吟吟地對杜甫道。 杜甫明白他的意思,以笑回應:“殿下放心,下官必定小心。” “火車就要開了,我不耽擱你們,木迅,杜公乃是我早年故交,後來幾次大事,杜公都不顧安危為我出力,你要敬之如長輩。” “是。”那個木迅簡短地應道。 “乘著年輕,多見識見識外邊,終有一日,你們要替大唐到外邊去開疆拓土。”囑咐完木迅之後,葉暢轉向其餘的年輕軍士,他揚聲說道,只是一句簡單的話語,就讓眾人熱血沸騰起來。 “殿下可是來晚了。”在杜甫等人登車之後,李白拉著葉暢的手,笑嘻嘻地道。 這廝性子豪放不羈,為官多年,仍然是這模樣。葉暢苦笑道:“你以為是我想要晚麼,這一次同時送出兩批人,子美這邊好些,往大食的海路摸索了這麼多年,早就沒有什麼問題,可是往東邊去的,麻煩一大堆啊” 李白自然知道此事,這一趟專列所送者,並非只有杜甫一行。 壽安登基已經十二年,火車出現在大唐也已經十年,大唐如今是一個極度重商主義的國家,商人們非常熱衷於開拓新的市場、尋找新的原料與作物產地。王元寶下屬船隊的傳說,玉米、土豆的大行於世,讓這些商人們意識到,在海的對面,大洋之東,還有一處廣闊而豐饒的大陸。最重要的是,那塊大陸有大唐需要的市場、物產。 朝廷與葉暢本人,也從來沒有放棄過對那塊大陸的探尋,葉暢更是懸賞百萬貫,獎勵能夠順利抵達那塊大陸、尋找到安全航線的人。這個懸賞,自十年前就掛了出來,因為有朝廷為其背書,唯有最愚蠢的騙子才敢去編造謊言試圖騙賞,更多的是被這百萬貫懸賞和新航路發現後可以預見的巨額利益所打動的商人們,他們紛紛買船僱人,開始尋找那東方之地。 李白曾聽劉晏笑著點評說,衛王那一百萬貫懸賞未曾發出去,而旅順船場從這些商人手中接到的造船單子的利潤,就已經超過一百萬貫了。 這個懸賞並非提出一次後就被人淡望,此後,葉暢屢屢在公開場合重複這個懸賞,其金額也從一百萬貫提升到後來的三百萬貫。而玉米、土豆大行於世的實例,也讓大唐有識之士意識到,如果還能找到與之相當的農作物,能夠給大唐帶來什麼樣的好處,故此沒有誰認為這是勞民傷財之舉。 最初向東航行在失敗之後,這些商人們開始研究別的道路,特別是研究已故的王元寶他的船隊的航路。既然沒有辦法重複他們東去之途,那麼想法子從他們的返回之途尋找答案,亦是一個方法。於是,從乾元五年開始,一系列重要的航海成就,便開始湧現出來,先是一支由三艘海船組成的船隊南下,雖然他們沒有能夠繼續東行,可是卻帶來了南洋盛產香料、名貴木料和象牙犀角等物品,船主大發其財。然後,從南洋諸島往東,往南,一座座島嶼被發現,乾元七年,王啟年的船隊在南洋再往南發現了一處陸地,在花費一個多月時間也未能繞其一周後,他們判斷這處陸地不是島嶼,而是大陸,王啟年便得到了這塊大陸的命名權。他用了自己名字之中的“啟”字為之命名,稱其為南啟洲。乾元十年,終於有一支船隊從南洋群島最東端出發,借助洋流與西風,在航行了四十天后橫渡大洋,抵達了葉暢懸賞之地。 船隊返回時,帶來了當地土人,甚至還帶來了當初王元寶船了的一個遺留下的水員。葉暢如其所諾,在船主抵達長安當日,便簽發了三百萬貫的賞額,而船主毫不猶豫將其中的兩百萬貫用於預定新船——據說他在那新陸之上,發現了埋藏極淺的金礦 在確認了那條航線之後,葉暢便開始籌備一支由朝廷組織的考察隊,名義上是去宣聲國威、通商獲利,實際上則是去做物產初步調查,將其中可能對大唐有用的一些物產或引進或買來。這一支考察隊的首領,乃是陸羽——當初的小小茶舖伙計,如今成為大唐有數的博物學家,走南闖北近二十年,讓他積累了豐富的博物知識。 比起杜甫一行,陸羽他們所行更讓人擔憂一些,故此葉暢先給他們送行,然後才來送杜甫。 眼見著杜甫等人都登上列車,從車窗裡伸出頭來,向著送行的官員、親屬揮手話別,葉暢突然間心裡有些失落。 “這火車當真是好東西,雖然已經問世十年,我仍然覺得有如夢幻一般啊……”李白在他身邊道:“十年二千里鐵軌…嘖嘖,如今去北海,只需要三五日時間就可以了” 此時的火車,與後世火車相比,載重輕,自重也輕,故此其軌道鋪設更為容易,僅僅十年時間,在原先轍軌的基礎之上,鐵軌就從長安鋪到了北海。 “是啊,哈哈,我看太白兄你身體尚好,這幾年正可以乘火車多走走。”葉暢收住自己心裡的那一絲失落,轉過臉來,看著這位了不起的詩人: “然後回京好生休養,咱們爭取都多活幾年,看看這個世界,究竟會變成什麼模樣 “若是達夫他們還活著,那就好了……”李白悠悠望著遠處,火車已經開動,他感慨了一聲。 他心裡有種感覺,葉暢,就是火車的機車頭,大唐就是火車的車廂。 這車頭,會將車廂拉到哪裡去? 無論拉到哪裡,那也一定是一個即使他用詩歌,亦無法描繪出來的盛世大唐 |
第517章 自此雲帆催神舟 “那邊是怎麼回事?” 除了大臣們之外,今日春明門外轍軌車站聚攏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其中就包括大食學者阿布杜熱。 他在長安已經呆了足足一個多月了,卻始終未能找到前往國子監求學的門路,後來是一個大食商人幫助,他才想到去尋次相韋見素。 在等待韋見素那邊消息的同時,他也注意觀察這座大唐的都城。 北上的途中,他見了不少大唐的城市,一向是重要港口的泉州、新興的華亭、北方最重要的港口之一的登州、大唐的東都洛陽,最初時是乘船,但後來就轉為轍軌,託大唐四通八達的轍軌的福,他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來到長安。因此,他對於轍軌很感興趣,加上聽說今天在這裡有特殊的儀式,所以也混在百姓當中來看熱鬧。 他看到原本排得整齊準備上那輛特殊的鐵頭牽引的轍軌車的隊伍,突然有些亂,似乎發生了爭執。 “是新羅人和日本人吵起來了,他們向來就愛爭吵的。”有百姓見怪不怪,袖著手道。 長安城裡有不少新羅與日本的遣唐使和留學生,這些天裡,阿布杜熱也見到過他們,而且知道他們能入國子監求學,這讓阿布杜熱滿心羨慕嫉妒恨。他向韋見素申請之時,便以此為理由。因此,聽得新羅人和日本人發生爭執,他心裡不知為何,生出幾分快意。 但是衝突沒有持續多久,然後就看到幾個人被從行列中趕了出來,那幾人面色難看,阿布杜熱好奇地問道:“這是怎麼了?” “朝廷以日本使者違法外事禮儀,將之逐出觀禮人群,命驅其歸國,令其國主更換使者。”有聽明白雙方交涉過程者笑道。 “這是朝廷準備對日本動手了?”旁邊一個商人頓時叫道:“那我可得趕緊去買股票” 股票對於大唐百姓來說不是什麼新鮮事務,早在葉暢辦安東商會時就已經出現了,但是上市交易的股票,卻還是比較新鮮,源自於去年對新羅的戰爭。那場戰爭結束之後,原先認購了朝廷頒發的征伐債券的商會價值,幾乎都翻了幾翻——誰都知道,這些商會的商品,今後將在新羅暢通無阻。 “倭人是自尋死路。”有人小聲道:“咱們衛王殿下,可是眼中揉不得沙子的,竟然敢在衛王喜慶之日弄這場事端出來” “你知道什麼,就是不弄這事端,難道就不打日本了麼?前些時日,我聽廣陵商會的會首說,日本盛產黃金白銀,卻嚴限我大唐貨物入內,還多次縱容士兵敲榨大唐商船,甚至有被其劫掠殘殺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原本衛王是想要先將渤海國收拾一番的,可渤海國主見了新羅的情形,自己上表請求開市通商,現在自然就要撿日本收拾了” 這些小聲的議論傳到了阿布杜熱的耳中,阿布杜熱覺得很奇怪,這些唐人對宗教的熱情並不大,無論他們信奉什麼宗教,除了專職的僧侶之外,都很少有人整日沈浸在宗教的世界當中。但是華夏人有兩個喜好,卻比宗教讓他們更為狂熱,一個是學習,他們的女皇與首相對於教育如此重視,將之當作一項國家大事來做,在大唐的各個地方,現在都在修學校,而大唐稍有天資的人,都會刻苦學習。另一個就是參與政治,在大唐的任何一個角落,那些閒著無事的人們,總會高談闊論,評價某一項政策,或者討論最近發生的某件事情。 “他們重視現世,而忽視來生,他們看重現實,而輕視神國……不,這樣評價也不對,他們對來生也很重視,比如說,無論什麼信仰,都勸人多修福德,以及他們祭禮天國中的祖先時,總是非常恭敬虔誠……這個國家的人,真是奇怪的矛盾體。” 阿布杜熱在琢磨著如何評價唐人,被驅逐出隊伍的藤原辛加知神色灰敗,表情茫然。 他是作為日本國賀使出使大唐的,與此前的遣唐使不同,現在日本國遣唐使乘大唐商人的海船,自日本抵大唐,所用的時間只不過是區區數日,運氣好的情況下,甚至五天就可以。故此,身為日本執政的藤原仲麻侶不過海波浩渺,把自己心愛的兒子也派來充任使節。一是此次出使事關重大,唯有自己兒子才放心,二也是給這個兒子積累一些資歷,為以後更進一步做準備。 “汝此行大唐,有三件事須得注意,千萬要辦好來。其一是試探大唐之意,我欲攻伐新羅,分其財富,已密令諸國打造戰船,只是新羅為大唐屬國,雖然此前大唐已討伐之,卻不知是分容我分一杯羹;其二是學習大唐典制技藝,大唐輻員遼闊,人才層出不窮,如今首相衛王,更是天縱之才,英明賢達,有勝於往昔,我日本學習大唐典章制度,亦不可不學大唐技藝;其三麼……如今朝廷裡上皇對我頗有不滿,雖然他隱而不發,我卻知道其事,若能得大唐認可,上皇便只有繼續隱而不發了。此三事都關係重大,你一定要辦好來” 必須說,日本政客的自以為是是一貫的,藤原仲麻呂與一千三百餘年後的日本政客也沒有什麼區別,一方面想著謀取大唐的利益,另一方面還幻想能獲得大唐的支持,此等曖昧矛盾,乃其民族性格使然,幾乎融入其基因之中,絕非短時間可以變革。故此,任何以為可以感化日本的所謂新思維,要么是見識淺陋者的臆語,要么就是拿了日本好處的國姦。 正是有藤原仲麻呂的交待,藤原辛加知才乘機試探,他原本以為,這樣的爭執此前經常發生,唐皇一般是調解了事,卻不曾想事情報到葉暢那邊後,這位被他父親稱為天縱之才英明賢達的衛王,直接下令將他和他的隨扈驅逐出大唐,甚至連見面聽他辯解的機會都不給他。 “快走,快走”正當藤原辛加知一臉不知所措的時候,身後禁軍已經在催促他了。按照衛王的說法,這廝已經成為“不受歡迎”之人,限令其三日之內離開長安,在軍士看解下送至北海,在那裡乘船離開大唐。對於禁軍來說,激怒衛王的傢伙,自然用不著對他客氣,能有多粗暴,就有多粗暴。 藤原辛加知抹了一把汗水,苦笑著道:“這位官長請稍緩緩,我還有要事求見衛王,或許可以挽回……” “衛王向來一言九鼎,說了你被逐,你就被逐了,即使要見衛王,你們也等換了個使臣再說小小島國,大唐安排你做什麼,你就老老實實去做,偏偏要打什麼鬼主意,玩小心眼玩到我們華夏身上來了,只道如今還是鞭長末及之時麼?”那禁軍校官冷笑著兩聲,將手中的刀一橫: “走,不許耽擱” 掃人興致的日本人被趕走,周圍一片起哄噓聲,阿布杜熱看得也覺得快意,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列車那邊的事情吸引過去了。 車上響起了噹噹的鐘聲,無論什麼時候,在哪個地方,鐘聲都是提醒人們注意的意思,故此,車站前小廣場上議論紛紛的人們都住了聲。 壽安、葉暢等人,都已經登上了車,這輛最初的火車有八節車廂,第一節是禁軍所乘,而壽安、葉暢等則位於第二節,再往後則是群臣、親勳和外國使節。車身是用硬木框架配上木板、絨布,安裝了上推式的玻璃窗,此時窗子都被打開,坐在裡邊的人都好奇地向外張望,而外邊的人則也是好奇地向車內觀看。 “沒有問題吧?”車上壽安對葉暢問道。 “應當沒有問題。”葉暢也有些惴惴,他搖了搖頭,轉而言它:“馬拉的轍軌列車,一趟載量有限,而且速度快不起來,大半天時間才能抵達溫泉宮。這火力的機車所拉列車,載量數倍乃至數十倍之,而且速度也更快。壽安,你想想,若是到時這樣的轍軌列車,通至大唐每一處戰略要地,從長安出發,到大唐任何一個府縣都只不超過七日,到那時,朝廷就不虞政令難出,而在下的財富亦可藉助此車流通起來。昔日貴妃喜食荔枝,可朝廷傾國家之力,也只能為她一人貢上荔枝,到那時,全長安人都可以吃得上荔枝” 他拿荔枝來作比喻,壽安深以為然。楊玉環所食的荔枝其實不都產自嶺南,有不少是來自於涪州,即使如此,長安百姓要想吃上新鮮荔枝,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這幾年還好,硝石製冰冷凍的法子傳開了,所以大富之家,可以憑藉這個方法,吃到一些昂貴的荔枝。 限制其大賣的,不是產量,而是運輸,這個時代運輸不暢,有太多好東西藏在原產地不得轉運出來,最終白白浪費了。 “十一郎你可就是一個吃貨。”葉暢提到荔枝,他的兩個孩子都嚷嚷著要吃荔枝,特別是剛學說話的女兒奶聲奶氣地叫“枝枝,枝枝”,讓壽安白了他一眼,然後將女兒抱入自己懷中:“別把孩子們都帶饞了” “饞些才好,若是不饞,就長不壯實”葉暢笑瞇瞇地道。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制服的人到了他這節車廂,向他與壽安行禮:“陛下,殿下,一切準備就緒,鍋爐已燒好,請陛下、殿下指示” 葉暢笑瞇瞇向壽安示意,這種發號施令的時候,一般都是由壽安出面,這是夫妻兩人的分工。壽安不過問具體的事情,但禮儀上的最高之人還是她。 “開始吧。”壽安將小公主抱在自己膝上,然後揮手道。 那人又行了禮轉身離開,此時外邊的人已經看到,機車頭部冒出濃濃的白煙,初時人們還驚呼著火了,不過也有想像力豐富的人道:“那可不是著火,這是一條鐵龍,那邊當是龍鼻,它在吞雲吐霧” 不管怎麼想,看熱鬧的人很快就發現,鐵車劇烈地抖動了一下,然後又敲響了鐘聲,開始緩緩向前移動。 這次火車的初次試運,對於長安城中的百姓來說,是極具震憾力的。當他們看到沒有馬牛或者人力帶動的鐵車,拖著長長的八節車廂,緩緩駛出長安東站,然後向著東面奔去,他們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吶喊,那聲音如此大,一時間,幾乎將火車的隆隆聲都壓制住了。 阿布杜熱驚恐地看著這鋼鐵怪物咆哮前行,他比長安居民更為震驚。長安居民這些年見了不少新鮮事務,多少有幾分打底,而阿布杜熱則還是第一次看到劃時代的發明出現在他的眼前。 “這先聖啊,真神啊,是我出現了幻覺,還是我看到了魔鬼……這怎麼可能,就是所羅門王再世,他也不會擁有這樣的力量就是沙漠裡真有了燈神,也不可能變出這樣的東西……” 阿布杜熱的信仰原本是很堅定的,雖然來到大唐之後,為了追尋知識,他遵守聖訓丨違心地做了些與自己信仰所衝突的事情,可他內心深處,還是懷著一種“有經者”居高臨下的心態,看著大唐的“無經者”們,可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信仰的那位真神,也比不上大唐信奉的“上天”,而他的那位先聖,更是距離葉暢十萬八千里。 至少那位先聖,除了吹噓之外,沒有給他們大食人帶來眼前這樣的“神物 因為是第一次在試驗鐵軌之外的轍軌上運行,所以火車跑得不快,時速也就是二十里左右,比起騎馬狂奔要慢得多。但它能夠持久,從長安到驪山,六十餘里的距離,一個半時辰就趕到了。他們是早晨動身出發,到驪山正好趕上吃午飯,這讓隨行的大臣貴戚們都驚住了。 “陛下,殿下” 韋見素顧不得禮儀,下車便來到葉暢面前,深揖長拜,山呼舞蹈,行了一個被葉暢明令廢止的大禮。 “韋公,這是做什麼”葉暢忙摻起他。 “殿下真乃神人也,得殿下為夫,陛下果然受命於天”韋見素一句話拍了兩人的馬屁,然後才道:“此火車者,軍國之利器,殿下得之,我大唐江山萬世安矣” 他不缺少見識,只是缺少一些膽略,方才在車上時,便看了一些相關的資料。葉暢讓人擬的資料,喜歡用數據說話,比如說這火車的資料中,對於火車的速度、載重,都有明確地數據。 正是這些數據,讓韋見素意識到,為何葉暢會這麼重視火車。 “如今大唐正日新月異,諸位與我有幸,同生於此時,此為開天闢地之際也,諸位助我與衛王,何愁不青史揚名,何愁不富貴百世?”見群臣與勳戚們都紛紛上前,一個個都是神情駭然,壽安緩緩說道。 葉暢微微笑了起來:征伐新羅以顯火器之威,而今日火車再彰技術之利,從此以後,朝廷上下,才是真正與他同心,他準備的那些革新措施,都可以大刀闊斧地上了。 |
第516章 新羅國王居長安 長安城中,葉暢的首相府邸也就是衛王府,相對於他的身份,裡面的擺設甚至為簡單。 這一直是讓朝中百官摸不著頭腦的一件事情,葉暢口口聲聲是稱自己喜好奢侈,而且對於所有新鮮事物都感興趣,從不吝嗇在被某些人稱為“奇技淫巧”的東西上花費金錢。但是另一方面,葉暢自己的生活又極為簡樸,比如說李隆基好吃好玩,一餐桌上要擺幾十上百個菜,葉暢卻是視人多少布菜,大致來說,若是留大臣吃飯,那必是幾個人幾個菜然後每四人再加一個湯。李隆基蓄養梨園子弟,鬥雞走狗之輩都可憑起堂皇入宮,葉暢卻直接將梨園劃歸禮部,雖然仍然撥款養著,卻要求他們每年得有三個月時間是到全國各處巡演,特別是到邊鎮軍中巡演,至於葉暢自己,若非節慶,一個月也難得看一次梨園優伶們的演出。 葉暢也不是不放權,很多時候,韋見素就可以決斷事情,葉暢只是圈閱之後註明“交與某人辦理”。比起勤政的皇帝宰相,葉暢算是有些懈怠的。但凡是涉及改革事宜,葉暢則必然過問得極細緻。用他自己的話說,以往的大事,皆有舊例,宰相有司,循舊例辦即可,若舊例不可循,則以內閣公議為準。唯有革新事宜,前所未有,若不慎重,恐其弊端殘民害民,待發覺之時,不僅損失已不可挽回,而且還壞了革新之名。 所以一般的日常事情,並不會拿到葉暢面前,可是今天這事,韋見素有些為難,覺得拿不定主意,還是乘著兩人商議完正事之後,呈給葉暢看。 這也是他拉近兩人關係的一種小手段,葉暢明白他的意思,不過隨著時間推移,他發現韋見素這人還是有相當能力的,最主要的是,他願意積極配合葉暢進行革新。 一個背著過錯的次相,比起一個完美無缺的次相要好控制得多嘛。 “這個大食人,自稱是大食學者,意欲進入國子監學習,他最初是直接去國子監,被拒絕之後尋到鴻臚寺,又被拒絕後來到禮部,仍然被拒,於是他便來找下官。下官原本不想理會的,但想著去年大食人佔據廣州之事。殿下遲早是要從大食人身上找回來的,故此考慮,是否要先埋幾筆閒手,比如說,在大食人中培養一批親我華夏之民?”韋見素一本正經地對葉暢說道。 葉暢已經有些樂不可支,這廝揣摩上意已經到了一定境界了。 好一會兒後,他猶豫了一下:“此事可以著禮部與鴻臚寺合議,唔……國子監可以招收他,但不能讓他進入實學館,只許他學儒家經典。另外,須得讓他起誓,放棄他的邪神信仰,這是前提,決不可妥協,以後大食、波斯人都如此處置。” “新羅王金憲英入朝,如今在長安已經逗留一月,他屢次上表,請見殿下,又請使新羅學生入國子監,此事是否也依那大食人之例?” 去年高適等擬定了對新羅的懲戒作戰計劃,在今年三月時得到了執行,事實上戰鬥比起想像的還要順利得多,旅順海軍調動了十五艘大型戰船,其中僅動用了三艘改裝了火砲的船,總共三千五百名海軍,在一次嘗試攻擊中,便依靠火砲的強大威懾力,攻下了新羅首都雞林,而原本準備出征的遼東鎮陸軍,還只是剛剛登上船。 畢竟是超越一個時代的武器,新羅人最初時還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當他們認為十分堅固的城牆被艦炮轟開時,他們就意識到,以前憑藉地勢和堅城固守,等待中原自己出現問題再反擊的戰術再也不能重複了。 三百萬貫的賠償,以海關稅收擔保,分期六年還清,第一年八十萬貫,只收中原貨幣,不收新羅人自己然的惡錢。在這個過程,新羅不得不向大唐低價出售自己的物產,換取中原貨幣,然後再以中原貨幣來充當賠款,當然,他們也可以直接用物產抵償賠款,只不過物產定價按照新羅本土價格來標定,這就使得其實際價值大大低估。 不管用什麼樣的方式,根據戶部第五琦的秘密報告,新羅人實際上賠償的款項,恐怕要高達五百萬貫以上。 不收絹帛。 第一筆八十萬的賠款已經有三十萬貫到賬,前幾天戶部和兵部為如何使用這三十萬貫吵得不可開交,其餘諸部則冷眼旁觀。 “金憲英要見我,怎麼,湊不足款項,想要尋我討個人情?”葉暢噗的一笑:“這樣吧,後天的觀禮,你同獨孤明說一聲,給金憲英也安排一個位置,比照郡王待遇吧。” “後天的觀禮,下官也很期待”聽葉暢提起觀禮之事,韋見素笑著湊趣:“能讓衛王都如此重視之事,想來下官這一世也見不著幾回啊。” “這倒不見得,爭取以後每隔幾年,便讓你再見一回吧。”葉暢哈哈大笑:“不過此次所見之物,確實極為關鍵,可以說,有了此物,我們這樣的大陸國家,便再不虞內亂了。” “有這等神奇?” “自然,為政者還需講法修德,不可殘暴貪虐,否則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啊。”葉暢悠然道:“你等著看吧,等那一天,你會大吃一驚的” 乾元二年十月十二日,一大早,葉暢就與壽安一起,出現在皇宮之外。 他們確定的皇宮,乃是興慶宮,當初被兵火毀壞的部分被稍稍修整了一番,整個使用面積,還不抵李隆基極盛時的一半,但對於沒有蓄養無數宮女、太監和後苑佳麗的葉暢來說,已經足夠用了。在興慶宮的西南角,則隔出一個三進的院子,算是衛王府,葉暢在這裡接見一些不宜帶入宮中的人物。而東南角,靠近春明門處,則隔出了一大塊地方,就是現在的大唐中樞所在地,從首相葉暢次相韋見素,到其余文武百官,日常辦公便聚於此處,曾有人戲言,若是再有安祿山,只要攻入此地,便可將百官盡數拿下。 當然做此戲言者很快就被韋見素以“輕薄浮浪”為名,從自己的職位上趕到了地方,讓其後悔不已。 “你真重視這個,竟然專門邀我也來。”壽安牽著葉暢的手,笑吟吟地回過臉,柔聲對他說道。 他們的二子一女都在身邊,大些的長子被葉暢牽著,小些的女兒幼子則抱在奶媽懷裡,在壽安的腹中,還有他們的第四個孩兒,只不過現在才四個月,雖然略有些顯懷,卻並不影響壽安普通的行程。 “這可能是我對大唐最大的改變之一,若你不在場,我會覺得十分遺憾。”葉暢輕輕捏了一下壽安的手。 兩人的關係非常好,雖然壽安也知道,葉暢並不是不偷腥的貓,但至少名義上,葉暢只有她這一位妻子。無論壽安登基之前還是登基之後,都是如此。 “說得很鄭重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你這是做了大事不在妻兒面前炫耀,如錦衣夜行吧?” “是,我總要讓你們知曉,今後會是什麼樣子……” 他們說話之間,馬車就已經穿過了春明門,到了春明門外的轍軌車站。鐵製的轍軌向東面延伸,這是去年壽安登基之後更換的鐵軌,一直到驪山站,共是六十餘里,耗費了大量的鋼鐵,若不是如今大唐的鐵價直線下貼,只怕不少人要鋌而走險,來盜這鐵軌。 不過就算盜走鐵軌也很難出手,每段鐵軌之上,都有鑄上的銘文,上書“國家官道所用盜者流徒私煉不報者同罪”字樣,盜賊就算偷了,也要找鐵匠將之熔了才可以用,而鐵匠見到上邊字樣,必不敢輕易熔解。 這也是有些人攻擊葉暢驕奢的罪名之一,只不過讓這些人顏面無光的是,葉暢將鋼鐵來修路,卻不見市面上缺鋼鐵,反倒是各種各樣廉價的鐵製品越來越多。說葉暢驕奢可以,但要說他的驕奢害民,那就不免太昧良心。 “那個就是……你要我看的東西,你說是用火力帶動的列車?”壽安看著停在車站處的一個龐然大物,略帶驚訝地問道。 “正是火車”葉暢道:“張休為了這個,拒了教化部尚書之職,前前後後花費了十五年時間,投進去的錢少說有百萬貫,這才造出的工具” 從葉暢指導張休研製蒸汽機開始,到這台機車製成,前前後後,確實花費了十五年的時間。其實蒸汽機的製造並不難,古希臘時代的數學家就造出了原始的蒸汽機雛型,只不過那時只能充當玩具。真正難的是提高蒸汽機的效能,原本的歷史當中,瓦特改良蒸汽機,便是將用於煤礦抽水的已經用了百年的蒸汽機效率提高罷了。 而葉暢對於這些提高舊蒸汽機的技術,根本就是信手拈來:分離式冷凝器、行星齒輪、汽缸外絕熱層、油脂潤滑活塞……等等。在控制遼東有了穩定的地盤和大量收入之後,葉暢更是招募巧匠,包括從李隆基這裡討要機巧之匠,聚集了數百人,將所有的工藝分解下去,由張休統籌,全力專研。 饒是如此,鑽研過程之中還是出現了許多問題,從工藝到材料到理念,故此雖然十年之前,勉強可用的蒸汽機就已經有了,但真正到它能夠成為動力裝置,帶動機器和列車,則還只有一年多的時間。 “陛下,衛王” 葉暢沒有來得及為壽安多解釋什麼,這個時候,韋見素等紛紛來向他們見 “前日衛王對我說,此物乃是改變天下大勢的一樣利器,其效能甚至在火砲之上,火砲不過強兵,而此物是強國……各位,今日咱們便見識一下,殿下所言足強一國的利器” 韋見素的嗓音很大,群臣紛紛應是,不僅他們聽到了,就連站得稍遠的新羅王金憲英也聽到了。 當聽到韋見素將眼前這個大鐵貨與火砲相提並論時,金憲英目光就有些發直。 他是親眼見到了大唐火砲的威力,若非如此,他如何會親自來大唐的都城長安——與其說他是來朝覲,倒不如說他是來充當人質,如今名義上新羅是由他的兒子才幾歲的金於運監國,實際上卻是由大唐安排的文官輔政。金憲英很清楚,若是新羅不夠恭順,那他這一輩子就別想再回到雞林去了。 不過說實話,在長安呆了一段時間後,他也不太想雞林,比起還蒙昧落後的雞林,長安的生活實在太方便了,他甚至覺得,在雞林當新羅國王,還不如在長安當一個富商。 比起火砲都要強……對於新羅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消息,若是大唐窮兵黷武,那麼還可以期待它的自我崩潰,可若是講文修武雙手並舉,那麼像新羅這樣的小國,便喘不過氣來。 畢竟離大唐太近。 在一番熱鬧之後,葉暢與壽安攜重臣登上了火車,與他們一起的還有一些宗親勳戚和外國使節。 金憲英便混在外國使節當中,原本大唐鴻臚寺安排他第一個登上車,但他還沒有邁步,便有人跳了出來。 “為什麼他第一個,我日本乃是海東大國,我身為親王,位在他新羅郡王之上,我當是第一” 與金憲英相爭的,是一個日本使節,自稱是日本的什麼親王,實際上只是日本執政藤原仲麻呂的兒子藤原辛加知。 看到這廝得意洋洋的模樣,金憲英便冷笑。 他可是知道的,大唐並不想止步於新羅,至少在民間,受擊敗新羅的消息所鼓舞,一群商人已經在叫囂著同樣要打開日本的國門了。日本大約是也得知新羅戰敗的消息,藤原仲麻呂正準備造五百艘戰船,也想在新羅分一杯羹。 在金憲英看來,日本這種行徑,乃是到大唐的碗裡搶食,無論是此前的李隆基,還是現在的壽安女皇陛下,可都不會對這種行徑姑息 現在這個藤原新加知跳出來,便是一種試探,看看在大唐新的執政眼中,日本與新羅,孰輕孰重。 等著瞧吧,新羅是狗,那也是大唐的一隻狗,豈容你這島夷所欺。金憲英心裡暗想。 |
第515章 大食學者游廣州 “這就是廣州港?" 掛著四角帆的海船,借助著每年春夏之交的季風,這艘帆船開始靠近廣州港。 這是一艘大食人的帆船,每年這個時候,總有大食、波斯人,揚帆萬里,帶著大食、天竺和南洋等地的物產,來到大唐,換因華麗的絲綢、瓷器、白銅,這幾年還有結實耐用的鐵器、晶瑩剔秀的玻璃、輕軟吸汗的棉布。 “聽說這半年,唐國人對我們可不算友好。"船主拉齊茲憂心忡忡地道。 “難免,去年你們做的事情……"隨船而來的學者阿布杜熱搖了搖頭,對於拉齊茲的說法不以為然。 “這個時候,其實不是來唐國的好時候啊,去年,他們換了皇帝,新上任的女皇和他的丈夫,他們可不象過去唐國的皇帝好說話,我們在唐國境內做生意,都要繳納重稅!"拉齊茲對於去年自己乘火打劫劫掠廣州的事情不以為恥:“至於去年之事,聖人不是說過麼,奪走那些不信者的財產,殺死他們,將他們的妻女掠為奴婢,那是正義的。倒是學者你,這個時候來大唐做什麼?" “學習,聖人說,知識哪怕遠在中國,亦當前往求之。"阿布杜熱道。 正說間,一艘小船靠了過來,船上幾個身著軍服的水手,其中一人手裡拿著羅盤,遠遠地就喝令他們停船。 “這是引水員,所有進入廣州港的船隻,都須由他們的引水員導航,若未經他們引領,擅自登岸靠港,百姓有權緝拿。"拉齊茲小聲道:“去年之事,不要再提了。" 阿布杜熱點了點頭,眼看著引水員帶著幾個士兵攀上船,然後喝問了幾句,阿布杜熱只是略微懂一點唐語,卻聽不明白那引水員帶著濃重地方腔的話,因此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他只看到拉齊茲小心翼翼地對著那些唐人說著什麼,一臉諂媚的模樣,但是那唐人只是冷笑,過了會兒唐人說話了,似乎是在問拉齊茲船上諸人身份,拉齊茲臉色變了變,又回了幾句話,那人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個小冊子,執筆一一進行登記。 一系列手序完成之後,他們才被允許接近廣州港,船緩緩入港之時,阿布杜熱注意到在岸邊高地之上,有好幾處地方唐人正在忙碌,似乎在建什麼工事,他開口向拉齊茲詢問,拉齊茲搖了搖頭,這工事以前他也不曾見到。 “我替你向引水員問一問。"拉齊茲道。 與引水員交談片刻之後,拉齊茲目露怪異之色:“那是唐人用來防備海盜的,說是叫‘炮臺”大約是將投石機與重弩放在上面吧?" 去年大食和波斯人攻佔廣州,就是海盜行徑,而拉齊茲在其中也有份,故此說起這個,他神情很有些古怪。阿布杜熱神情卻有些嚴竣,身為大食學者,他與阿拔斯王族有著密切的關係,此次東來,除了他自己聽聞大唐的數學、醫學甚為發達,來此學習之外,亦負責有替阿拔斯王朝窺視大唐虛實之責。如今阿拔斯王朝曼蘇爾的統治已然穩固,倭馬亞朝的最後一個男丁也被驅至伊比利亞,與拜占廷帝國的戰爭雖然還在僵持,但帝國已經可以抽出部分力量東顧。此前在大食流傳的東方富庶之說,自然引起了這貪婪成性的文明的興趣。 “大唐如果真的象你們說的那麼富庶,那麼倒真需要防備各種強盜啊。" “但願真神將這塊土地賜予我們。"拉齊茲幾乎不加掩飾自己的貪婪。 靠港之後,首先是有官吏上船,先後兩批,核實船上所載貨物,然後讓拉齊茲去登記繳稅。大唐在外貿方面的稅收,去年鼎革之後統一定為百分之十五,但是同時又造有一份副冊,對於農產品、礦產品還有一些大唐沒有的物產,其稅率降至百分之五,而對於一些純奢侈品、嗜好品,其稅率可能升到百分之二十乃至三十。核算完畢之後,船主可以選擇是直接以貨充稅,還是繳納錢幣。 “這是唐人的新錢幣?"看到拉齊茲拿出一張張印得甚為精美的紙交與官員,阿布杜熱驚訝地道:“聽說唐人用一種特殊的東西為錢幣……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們不用金幣?” “他們也用金幣、銀幣和銅幣,只不過因為金銀稀少,價格昂貴,銅幣沉重,不易攜帶,所以他們就用飛錢充當貴金屬為貨幣。早時的飛錢只是一種憑據,可以隨時到銀行換取貴金屬貨幣,後來嫌飛錢也麻煩,於是就統一印刷了這種……”..., 新貨幣是大唐戶部主持的一件大事,於今年也就是大唐乾元二年正月初一開始發行。說起年號,“乾元"取自《易經》中“大哉乾元"之句,不過與原本歷史上李亨的年號是相同的,葉暢對此倒沒有什麼忌諱。這種被稱為乾元版紙幣的新貨幣,發行的數量並不算太大,因為此時同時還發行有金元、銀元、銅元,兩者並行,但舊制的銅錢,被要求兌換成新的錢幣,漸漸退出流通。。因為此前安東銀行的飛錢緣故,在商品經濟比較發達的地方,紙幣很容易就推行下去,而那些偏遠之地,則需要一定時間才能接受這種新事物。 “當真是不來不知道……大唐的造紙術,也是我來學習的目標之一啊,可惜,當初其實俘虜了一批大唐的工匠,但是又被救回去了……"阿布杜熱嘖嘖了幾聲。 大食人充當溝通東西方的商人,最清楚這種代幣的方便之處,易於攜帶、隱藏,只要再注意防偽,那麼這些紙幣比起貴金屬、寶石更好。 所有的手序都辦完之後,他們又被帶到一間屋子,在那裡有穿著白袍的人給他們搭脈、摸額,測量他們的心跳與體溫,確認是否攜帶有傳染病。此一程式結束,他們穿過碼頭的一處鐵門,總算是進入大唐內地了。 但一出門,他們就呆住了。 出門是座小廣場,可是在這小廣場中間,搭起了檻籠,籠裡養著幾頭豬,還有一群人。 “啊!"拉齊茲最初時是好奇地望著那些人,但發現其中有兩個自己認識,立刻變了顏色,想要用頭巾將臉上蒙住。但就在這時,那兩人中有一個大叫起來:“發現一個,拉齊茲,他也參與了去年的事情!" 拉齊茲此前停在東南亞一帶,在來之前,他在別的商人處換得了大唐的紙幣,卻沒想到,大唐的地方官為了報復大食與波斯人去年劫掠廣州之舉,竟然玩出了新的花樣。他們將一些查實了參與去年事件的蕃人,其中罪狀較輕者,縛入檻籠之中,迫其宣佈放棄自己那個劫掠成性的邪神信仰,並與豬生活在一起。他們每日要做的就是瞪大眼睛看,若能認出別的參與了劫掠的番人,每檢舉一個,便可以減去一個月的刑期。 至於犯了重罪,那自然要麼被處死,腦袋掛在廣州城門前,要麼就發配為奴,在某座暗無天日的礦山裡熬日子了。 拉齊茲聽得這熟人叫自己,嚇得轉身便要逃,但在去年之後,朝廷裁撤了原先的嶺南節度使,從北面調來了精兵強將,強化了廣州防衛,這邊一喊,那邊人就已經散開包圍,轉眼間,就將拉齊茲一行盡數圍住。 阿布杜熱臉色蒼白,十指交叉在一起:“這些野蠻人,這些野蠻人!" 他的目光還停在那些被關在籠子裡的人身上,這些人竟然是與豬關在一起,他們可都是真神的信眾! 當長矛指著他的脖子時,他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在武器的威逼之下,他總算冷靜下來。 他們一夥人算是被拉齊茲連累了,全部被緝拿審問,足足甄別了十天,阿布杜熱才因為是第一次來到中國未曾有犯罪行為而在告誡一番後被釋放。 但出來之後,他很快意識到,沒有拉齊茲這個熟悉大唐的嚮導,他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極為艱難。為此,他下定決心,先在廣州停留,在此學會唐人的語言與文字之後,再北上,向大唐的都城,那座大食與波斯人傳說中無比輝煌的天上之城進發。 “敬愛的導師,這真是一個悲劇,唐人的語言還好學,但他們的文字實在太難了,我直到現在也不能理解,為什麼漢字之中沒有字母,我花了整整四個月時間,也只學會了五百個字。雖然在生活上有種種不便,可是我還是非常驚訝于廣州城的變化。聽說大唐的女皇和她的丈夫,那位以賢明、智慧和勇武著稱的大賢者,有意把廣州城建成大唐南部的一座都城,所以這四個月裡,我親眼見著一座座建築拔地而起,街道平整之後被鋪上了被稱為水泥的建築材料,然後凝結成石板一樣堅實。街道兩邊,從山裡移植來了各種樹木,即使是剛剛過去的盛夏,我也不覺得太熱……唯一讓我遺憾的是,這裡並沒有聖廟,他們不允許真神的信徒在這裡建立禮拜堂,卻允許各種異教徒在這裡建自己的邪惡廟宇。" “廣州確實是個值得擁有市,我在這裡的市場上看到了來自全世界的商品,從香料、染料、絲綢、茶葉這樣的特產品,到棉布、鐵器、玻璃器這樣的工業品,說起來讓人很惱火,以前玻璃器是我們向唐國換取絲綢與瓷器的重要貨物,但現在唐國已經能大量生產比我們更好的玻璃器,我們不得不用寶石、熏香還有種種奇珍異寶,來交換他們的玻璃器。唐國人很驕傲地說,他們的賢相要將唐國變成‘世界的工坊”所有工藝品,只要原料唐國有,那麼他們就要能生產,如果原料他們沒有,那麼他們就進口這種原料。對我說這件事情的唐國商人當時的口氣非常堅定,他相信這將會變成真實的,真神在上,希望先聖的智慧能給我啟迪,因為我有一個可怕的想法,如果唐國人真的能生產世界上一切東西了,那麼我們大食人還有存在的必要麼,我們無法再將任何商品賣到唐國去,沒有了商路的收益,只依靠沙漠裡的綠洲、戈壁上的水甸,我們還有出路嗎?" “我的擔憂未必多餘,這幾天,我專門在港口算了出海的船,三天裡,一共有三十八艘船出海,其中有二十八艘是唐國自己的內部商船與客船,要從廣州去泉州、華亭、登州和旅順,聽說這幾座港口至少也和廣州一樣繁華,而旅順、登州甚至比廣州更為繁華。另外十艘,將會乘著季風南下,以前這樣的船,大多數屬於我們大食與波斯,現在則只有四艘是我們的,其餘六艘都是唐國的。唐國人的航海技術非常先進,他們使用的羅盤與星位儀,都能幫助他們在海上進行比較準確地定位,恐怕用不了多久,唐國人的海船會深入到波斯灣,而我們的人,只能在船上為他們當水手。" “我準備在這裡再呆兩個月,一方面我的口語還需要進一步錘煉,另一方面,我也迫不及待,想要去長安城學習。聽說他們在那裡開辦了被稱為國子監的國家大學,招收來自周邊各國的留學生,我或許可以去那裡碰碰運氣,即使不能夠進入其中求學。廣州雖然是個很繁華的港口,但這裡的學術氣息太淡了,或許再過幾年會好一些,聽說唐國準備在這裡建一所大學。或許只有唐國這麼富庶和強大的國家,才可能在所有重要市都建立大學吧。" 將給導師的信件又看了一遍,阿布杜熱把信封好,在外叫了輛馬車,把自己送到了港口。今天,新近結識的一位大食商人將要啟程回國,阿布杜熱要委託他將自己的這封信帶回國內。 不過當他到港口時,卻看到無數人聚在一起,似乎在圍觀什麼。 “出什麼事了?"他上前問道。 “炮臺要試炮,你這蕃人不知道?"有人見他的大鬍子與蕃服,笑著問道。 “試炮?"阿布杜熱想到初臨廣州那 時看到正在修建的工事,當時拉齊茲說是發射拋石弩矢之處,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他也翹首向那邊望去,等了許久之後,突然聽得一聲驚天動地的響聲,然後騰起的白色煙團,將炮臺方向都籠罩住了。 而空闊的海面上,則出現了幾個巨大的水柱,阿布杜熱目測了一下,水柱離炮臺的距離,少數也有兩三裡! |
第514章 滿堂朱紫爭先後 “流求……這不免有些遠吧?” 韋見素看著面前的這份名單,額頭上微微冒出了些汗。 他手中的名冊,厚厚一疊,足有近萬之眾,這些都是要流放流求的人。 不過這份名單的人物,卻不都是象元載一樣忠於李家宗室,而是這年餘被判流行的所有名單。其中約有一半左右,是元載這樣的,還有一半,則是一些作奸犯科之輩。特別是在此前的光榮鼎革中乘亂為非作歹者,幾乎在事後被一網打盡,全部塞進這個名單中。 “韋公還不知麼,衛王的意思,就是充實邊疆海防,你看這個,今日得到的消息。” 高適將一份消息遞到了韋見素手中,韋見素端起老花鏡,看到那上面的情報,不由大怒:“番夷安敢如此,當驅逐國內所有波斯大食番夷!” 這份消息,乃是廣州刺史韋利見的急奏,波斯與大食圍攻廣州,他手中兵微將寡,只能棄城而走。 在壽安登基之後,葉暢進行了一系列調整,比如說,將原來的衛王府改成公館,丞相、六部尚書侍郎,每日早上在此聯合辦理公務。他自己兼首相,以韋見素為次相兼吏部尚書,高適入京為兵部尚書,第五琦為戶部尚書,顏真卿為刑部尚書,獨孤明為禮部尚書,張鎬同樣入京為工部尚書。但在葉暢的規劃中,將變六部為十二部,即在吏戶禮兵刑工中,將刑部職司併入大理寺,另增教化、醫衛、交通、團練、水運、勸農六部。教化部負責實學的推廣,葉暢並未直接改變科舉,而是通過新增科舉科目的形式,將實學推廣開來;醫衛、交通顧名思義,主要是提高大唐人口的陸上交通水準,特別是推廣轍軌與混凝土道路;團練其實是公安部,新式軍隊要取代舊式軍隊,勢必裁汰大量軍人,這些軍人任其流入社會,恐怕會引起一些事端,以團練來收容之,既防患於未然,又增強了社會穩定;水運則是負責內河與海洋運輸,包括海貿事業與航路開闢,大唐一旦實現工業化,龐大的人口轉化成巨大的生產能力,必然要開拓新的海外市場,同時也要獲取海外的資源,這個部門便是提前為此做準備;勸農則負責農業技術與新農作物的推廣,為大唐的工業化提供更多的糧食與原材料。 只不過現在這新設六部還只有框架,具體如何充實人員開始工作,還需要一段時間。 “韋公這話說得不對,若是番夷盡驅,每年國內商稅便會少一大塊。如今朝廷行購糧制,幾乎不收租庸,商稅再少,咱們日子就難過了,難道咱們都靠衛王的私財養著?”第五琦搖頭道。 韋見素看了他一眼,雖然明知道這廝說得有道理,心裡卻還是有幾分不屑。 這廝不過是投靠葉暢投得早,一直在輔助葉暢辦銀行,此次各部調整,他直接被提拔到了戶部尚書這個職位上來,負責全國稅制的改革。葉暢施政頒佈的第一批政令當中,便有減輕農稅,改征為買之策。也就是說,以往百姓交皇糧國稅都是無償的,現在則不同,現在朝廷會返還一些貨幣,雖然朝廷統購糧食的價格低得讓人髮指,可畢竟比起以前百姓無條件交糧要好得多,也算是一筆善政了。 當然,別人是想不到葉暢的用意,之所以不完全免糧,是為了方便中央權力干預和深入鄉間,避免鄉下的土豪劣紳完全控制鄉間。而給予交糧的農民一定貨幣,也在某種程度上是提高這些農民的市場意識,讓他們也介入到商品經濟當中去。 “總不能放任這些蠻夷,以我之見,這必然不是波斯與大食來攻,而是居住在廣州的蕃商勾結海盜所為!”韋見素道:“說不得,要大動一回干戈,殺他一批了。” 韋見素心知,自己雖然是次相,二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實際在本朝的地位並不穩固,很大程度上,葉暢只是為了安撫舊派官員,才讓他留任。在有了合適人選之後,他只怕就要退休榮養,故此,他希望能在這段時間裡,盡可能立些功勞,讓自己再如此前一般,繼續留任。 而葉暢對於國外的挑釁,一向是持以牙還牙的態度,他幾乎拒絕一切退讓和妥協,如果非要妥協,那也是在大唐獲取足夠利益之後才同意。這等情形之下,韋見素難免投其所好,在所有涉外的事件中都持強硬立場。 “此事兵部會做好準備,但是我料想,此次鬧事的大食、波斯蕃人,不會久踞廣州,應當會乘船離開。如今大唐海軍正在籌建之中,需要壓制新羅、渤海與日本,暫時還顧不得南面。報復自然是要報復的,可需要從長計議。” 身為兵部尚書的高適說到這,目光又轉向第五琦:“如今看來,我大唐需要三支海軍,方可以護衛海疆,旅順這邊的北海海軍,長江口的吳郡海軍,再加上廣州的廣州海軍……”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不等高適說完,第五琦就斷然道。 眾人都笑了起來,他們正式上任已經有小半個月了,這小半月裡,各部都想方設法要從第五琦那兒批得錢糧來,初時第五琦還幫他們想辦法,可現在,第五琦就是這一句話回應。 國庫裡倒是還有些錢,但問題是,這些錢大多都有了用處。第五琦這幾天算出來,在今年剩餘的三個多月裡,他這個財政大管家手中能支用的錢,只有區區二百萬貫。這還是在不發生什麼意外的前提下,象韋處見所稟報的廣州發生戰事,從調兵遣將到撫恤賑濟,朝廷少說要花掉四五十萬貫,這樣的事情多發生兩回,那麼他就只有去找安東銀行借錢貸款了。 “第五公,你可別回絕得太早,其實我這裡倒是有一個計畫,你先看看。”高適將幾張紙推了過來。 第五琦接過來後看了第一眼,目光就凝住,又看了會兒,他有些猶豫:“如此行事,陛下與衛王可會應允,似乎……有些不合仁義之道?” 眾人都是一臉鄙夷,第五琦這廝還談什麼仁義! “如今我大唐最精銳之兵,便在遼東,衛王曾說‘船堅炮利”遼東節度使可當此稱!坐擁這樣一支強兵,在家空養著有什麼意思,以戰養戰,方是正途。”高適笑眯眯地道:“更何況,火器部隊,也唯有實戰檢驗,方可推廣于全軍。 ”o。 葉暢重新調整了大唐的邊鎮,原來的范陽、平盧合而為一,與遼東行軍總管府並為遼東鎮,轄十萬正兵,其中包括葉暢的衛王儀衛,由羅九河為節度使。河東、朔方合而為一,成為河朔鎮,轄正兵十萬,由南霽雲為節度使。安西、北庭合而為一,為安西鎮,以李光弼為節度使,轄下正兵八萬。合隴右、河西與禁軍,為京都衛戌鎮,以安元光為節度使,轄下正兵十二萬。劍南鎮不變,以辛京杲為節度使,轄下正兵六萬。嶺南鎮亦是不兵,轄下正兵兩萬,節度使由廣州刺史兼任。 另外還設有人數五萬的專業海軍,目前只有五千餘人,隸屬北海海軍。這樣整個國家的常備兵力是五十三萬,與國家近九千萬的人口相比,並不算太多。而新設的團練部,除了負責內部治安之外,還有一個重要作用,就是操演民兵團練,形成預備役梯隊。 這是葉暢原先的計畫,可是如今出現大食波斯人攻佔廣州的事情,很明顯,嶺南鎮需要充實人手,同時也不能再由刺史這個文官兼任,而必須有專門的武將來擔任了。 高適給第五琦看的計畫,很快在內閣諸尚書手中傳過了一遍,最後到了韋見素手裡。 這是一份對新羅的作戰計畫,計畫中動用遼東鎮六萬兵力、北海海軍五千兵力,對新羅國都雞林進行攻伐。 最初時韋見素對此不以為然,如今朝廷初定,雖然內部尚安,可驟起兵火,恐怕徒耗國力。而且就算是擁有火器部隊這樣的精銳軍隊,韋見素也不認為可以征服新羅,但當他看到此次征伐目標時,先是愣了愣,然後拍案道:“好!” 高適在此次征伐目標上注明了,此次作戰的目的,並不是徹底滅絕新羅——大唐沒有太多的精力消耗在那裡,與其鯨吞,不如蠶食。因此除了要求將此前的高句麗部分領土歸還大唐之外,在領土上,對新羅沒有提出什麼要求。 關鍵是兩樣:新羅必須對大唐指定的商品實行開放通關,新羅必須支付此次大唐出征所有費用及其滋息。 高適的計畫之中,此戰大約要花費一百二十萬貫到一百五十萬貫,而準備向新羅提出的賠償是二百萬貫到二百五十萬貫——不是一次付清,新羅也付不起這麼多,而是分為五到十年計息付清,平均下來,每年新羅要付三十萬貫左右,對於這個人口數百萬同時有豐饒的人參、樹木、礦藏的國家來說,並沒有把它逼上絕路。 此前新羅因為敵視遼東,對大唐的一些商品實際限制入關或者徵收高稅之策,在此戰之後,這些政策將被取消,也就意味著,大唐的商品能夠比較暢通地進入這個人口百萬國度,從而取得後續源源不斷地收益。 高適計畫裡,那些捐資助戰的商家的商品,將成為大唐的指定商品。也就是說,如果說從新羅那裡收錢還得等打勝了之後才有,那麼在開打之前,便能夠從本國意欲將商品賣到新羅去的那些工坊主手中收一筆錢。這麼算來,打這一仗,少說也能賺一倍的利潤。 葉暢不怕培養出一群軍國主義狂熱份子,他相信自己能夠掌控住局面。 “先期需要要五十萬貫做準備,如今是八月底,大約到來年三月春暖花開時正式開戰。”高適笑眯眯地道:“第五公,你只說,你拿不拿這五十貫與我!” “拿,為何不拿,不過醜話說在前頭,這五十萬貫給你可以,但到事了之後,你得還我一百萬貫!” “第五公,你這就不講道理了,前線將士浴血而戰,才弄來點錢,原本也是為你解決困難,你不是說沒錢充作軍費麼,我們這一次總要弄個三五十萬貫來擴建海軍,你一口氣就將這個錢全吞了,這樣獅子大開口,也太不要面皮!” “若是不要面皮能換來錢,我還真不要了,你可不知道如今百廢待興,要花錢的地方有多少!百官的俸祿,來年教化部、勸農部、團練部的支出,這些錢總得有來的地方!” “你少來,你以為我不知道,葉公私下給你交了底,到年底,就要將鋼鐵廠、玻璃廠等八家大廠的收益劃到你手裡去,到那時,你手中怎麼著也有幾百萬貫,再加上今年押解入庫的秋稅,你還和我哭窮?” “什麼,葉公要將八家大廠的收益劃到國庫,而不入內庫?”高適知道的事情,別人卻未必知道,在場的諸位尚書們頓時個個眼睛紅了:“第五公,第五公,你這樣可不行,多給我們撥些錢來吧……” 要想做事,沒有錢不成,他們早就盯著葉暢的小金庫了。只不過葉暢強勢,沒有誰敢提起此事,而且那些廠礦,都是葉暢自己一手辦起,他們便是想要請葉暢將之交與朝廷,也沒有什麼理由。 “都休想,這幾家廠的收益,葉公說了,是彌補來年租庸之不足,明年向百姓收糧,需要出錢,這錢哪裡來,便要靠此!”第五琦怒吼了一聲:“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聲音剛落,便聽得有人笑吟吟道:“是誰將戶部尚書都逼到這個地步了?” 正是葉暢的聲音,原本鬧哄哄的廳堂之內,頓時安靜下來,眾人有些尷尬地看著葉暢,葉暢身邊跟著張休、王昌齡等人,這些人正是新設的六部尚書候選。 “與第五尚書玩笑呢,大夥都想從他那兒多支取些錢款,要辦事,沒有錢糧可不成。”韋見素咳了一聲道:“衛王,咱們的攤子,鋪得有些大了。” “說的是,所以要量入為出,第五公,你做的明年收入預測出來了麼?以那收預測為准,各部需要花費多少,都做一份預算來,爭取少花錢,多辦事。”葉暢心知這是新制度磨合期的必然,笑著指示道。 “廣州之事,還請葉公裁斷。”韋見素將方才高適給他怕那份韋利見的奏摺呈了上來。 看到上面所說之事,葉暢面色也變了。 |
第513章 一輪明月照九州 八月中秋轉眼就來了,一輪明月照在皇城之上,城牆之內,纖毫畢現,有如白晝。 但在李俅眼中,這月光慘白,讓人心頭髮寒。 門被推開,周相仁緩步走了進來,李俅側過臉去,故意不看周相仁,周相仁嘖嘖了兩聲。 “今日白天的大典可真熱鬧,比起慶王那一天熱鬧得多啊,長安城的百姓來了不知多少,還有許多洛陽城的百姓,幾日前就從洛陽乘轍軌列車來,專門為了觀禮。嘖嘖,那場面,看過之後,讓人一輩子都忘不了……" “住口!" 李俅厲喝一聲,鬚髮皆張,瞪視著周相仁,目光中滿是怨毒。 周相仁卻哂然一笑,失去皇權的李俅,連沒牙的老虎都比不上,只能算是沒牙的貓。 當初李俅在登基之後,便有意冷落他,扶植別的太監取代他,雖然他韜光養晦,亦被迫得退無可退。如今,他還有什麼顧忌的,若不是葉暢有交待,他甚至願意親自下手,解決這個在他看來的“後患”。 “慶王莫非以為現在還是你當天子的時候?如今可是女帝即位,壽安殿下……不,陛下今晨已擇吉時登基,慶王在這深宮中,只怕還不知道吧?" 李俅如何不知道,他雖然被禁在宮中,卻並不意味著完全不知道外邊發生了什麼事情,更何況,是壽安登基稱帝這樣重大的事情! 壽安登基稱帝,在所有人看來,這是一個平衡的結果,讓舊士大夫與葉暢為靈魂人物的新權貴之間,實現了某種妥協,也讓皇權由李氏向葉氏逐漸過渡。 因為在整個過程中,並沒有出現血流漂杵的現象,幾位皇族自盡,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被百姓打死的那些差役,更是無人提起。故此,朝廷內外都是極力鼓吹,認為這樣和平的權力轉換,自古少有,可見是女皇陛下與衛王殿下澤被天下,乃至萬民歸心。總之大肆鼓吹,還讓史官將之鄭重記入史冊,稱之為“不流血之鼎革”,亦有人稱之為“光榮鼎革”。 雖然國號仍是“唐”,國主仍姓李,可是在這些人眼中,鼎革之勢已經完整,只等著平衡過渡了。 自然少不得一輪封賞,只不過這些與李俅無關,他被改封為慶王,但允許保有舊皇宮,並居住於此。這等優厚,曾讓群臣十分擔憂,但壽安與葉暢還是堅持如此。 “現在你是來趕我離開這裡麼,我告訴你,休想,葉暢不是不願意擔上弑君之名麼,除非他殺了我,否則休想我搬出皇宮!"李俅嚎叫道:“來吧,來殺我,來殺我,我不懼!” “你若不懼,早就自我了結了,拖到現在還裝什麼模樣?"周相仁實在忍不住又譏諷了他一句,然後道:“不過你放心,女帝有旨,此處宮闕,改為慶王府,歸你所有,另外,每年撥款十五萬貫,用於維持慶王府一應開支。" “什……什麼?" 李俅張著嘴,再度愣住了。 不是來趕他走的,那他方才一番做作,難怪引來的只是嘲弄與譏笑。 葉暢與壽安對待李唐皇族相當厚遇,按照與李隆基的血統遠近,李唐宗室都有一份不菲的年金。李俅的標準最高,是十五萬貫,當然,這筆錢是供李俅整個家庭所用,既包括他們家的衣食住行,也包括雇請僕役內監使女、宮室維修,若是李俅還要支撐一個大攤子,那麼十五萬貫可能還不夠花費。 這麼算下來,整個李氏宗族,每年要從葉暢這兒拿去二百余萬貫的錢,葉暢雖然能賺錢,對此也是挺肉疼的。 得知此事之後,李俅心裡,百感交集,好一會兒,長歎了一聲,終究沒有再罵葉暢。 原本以為性命肯定不保,卻不曾想,葉暢還撥年金與他,這份器量他望塵沒及。此時他心裡,也生出濃濃的愧意,只恨不該聽了小人讒言,非要猜忌葉暢,以至於今日。 都怪元載那廝,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心中咒駡的元載,此刻卻在自己甚為熟悉的地方,雖然已經夜深,卻依然睡不著。 說熟悉,那是因為他現在所處的地方是京兆府的牢門,月光就透過大牢的縫隙照在他腳前。他在這裡曾經擔任過主官,將不少商會會首與國子監諸生關到這裡,只不過那時他志得意滿,根本不曾想到沒多久自己也會住到這裡來。若當時想到,就該令人將這裡的環境改上一改,至少,不象現在一樣,彌漫著一股腐臭味兒。 牢門突然傳來吱的一聲,是被人打開了,元載立刻上前,抱著柵欄大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一個馬燈被舉了起來,然後,元載聽到熟悉的咳嗽聲,他愣住了,叫聲也嘎然而止。 王忠嗣蒼老憔悴的臉,他妻子淒涼哀婉的臉,還有劉晏平靜的臉,在那燈光照耀下,先後出現在他視線裡。 元載心裡忽喜忽憂,既希望這是來放他的,又害怕這是讓他與親人見最後一面。 他知道王忠嗣與葉暢關係有些複雜,但至少在這十年裡,兩人的關係相當不錯,所以王羊兒才在葉暢身邊,成為戰功赫赫的勇將。王忠嗣若是出面,求到葉暢處,葉暢當真有可能會賣個人情。 但他更知道,自己算是把葉暢得罪狠了。 李俅與葉暢的關係之所以那麼僵,有相當一部分原因在於他窺測出李俅心底對葉暢的猜忌,從中推波助瀾而致。 “王公,我到外邊 去一會兒,有什麼事情,你自與他說吧。"劉晏向王忠嗣拱了拱手,然後有些厭惡地看了元載一眼,自顧自離開了。 獄卒搬了張椅子,王氏扶王忠嗣坐下,王忠嗣緩緩歎了口氣。 “丈翁……"元載喃喃道。 “當初先帝因我與逆亨等自幼便生長一處,罷去我職務,將我放至黔中,那個時候,我便心灰意冷,對於朝廷之事,實在不願意再參與了……我也反復說過,我們只要做好自己本份之事即可,勿要貪心求進,免得招惹禍端,可是你卻就是聽不進去。"王忠嗣擺了擺手,示意他安靜:“你有此禍,乃是自招,怪不得別人!" “是,是。"元載低聲應道。 “我原本是不想理會你的,只是你家娘子求到我面前來,當初她嫁與你,就受了不少委屈,如今你還為他招災惹禍,若不是衛王寬厚,禍不及妻子,就是她,也要陪你入獄!” 元載看了看妻子,妻子瘦了許多,遠不復當初的光彩照人。 他心中真生出幾分慚愧,當初他只是一個窮書生,一無所長,能娶得王氏之女,乃是平生幸運,而且因為他受到王氏家族成員輕視,妻子毅然隨他離家,四處飄泊,吃盡苦頭。到後來他抑鬱不得志,甚至為身為平民的葉暢所辱,妻子又含羞回家,為他求官。 到現在,他面臨牢獄之災,又是妻子,請來父親,要對他施以援手。 “你如今可知錯?"王忠嗣問道。 “小婿已經知錯了,不該與葉公作對。"元載定了定神,愧疚地說道。 “錯,錯,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你不是在與葉公作對,你是在與全天下作對!"王忠嗣哼了一聲道:“你在獄中,不知這些時日的事情,在你想像當中,此次鼎革,四方總要有些不穩,對不對?" 元載沒回答,算是默認了。 雖然葉暢把壽安推出來為女帝,明眼人可都知道,實際上還是他謀朝篡位。李家的天下坐了這麼多年,李隆基就當了五十年皇帝,四海咸服,萬民歸心,怎麼會沒有人出來大聲疾呼,斥責葉暢,甚至起兵舉義? “我告訴你,四方邊鎮,各處鎮將,這幾日齊聚于長安,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各鎮節度使等大將齊聚于長安,也就意味著他們對葉暢是毫無保留地信任,同時也是對此次鼎革的全力支持。聽得這個消息,元載不由得失神,然後苦笑:“他……他竟然有此威望!" “便是先帝再生,威望也比不得葉暢,你以為先帝后來五年不做任何動作,是真正對葉暢沒有猜忌之意了麼?錯,錯,那是因為先帝明白,猜忌與不猜忌,都沒有意義,葉暢大勢已成!" 王忠嗣說到這,咳了兩聲,又歎了口氣:“你是不知,衛王儀衛火器之利……" 在火器軍隊練成之後,天寶十九載,也就是去年,葉暢曾經邀各鎮節度派親信將領齊聚遼東,說是要進行一次操演。那一次,身為軍中宿將的王忠嗣,作為朝廷派出主持操演的使者也去了,那是王忠嗣第一次見到火器的演習。 身為大唐有數的名將——很有可能是當今葉暢之外的第一名將,王忠嗣有足夠的眼光,從火炮火槍還有其演練的方陣看出,這樣一支成了型的部隊,會有什麼樣的戰鬥力。 只要彈藥不絕,就沒有任何一支部隊能夠接近他們,所有的敵人,都在短兵相接的距離之外被屠戮一空。 這場演習對王忠嗣和諸鎮邊將的衝擊是極大的,無論是否象高適這樣,原本就是葉暢一系的將領,見到這種新兵種新戰法新武器,都對葉暢心悅誠服,同時也幻想,自己的部隊同樣成為這樣一支超越這個時代的軍隊。 但很明顯,這是葉暢的最高機密,也是他的立命之本。他們通過各種途徑,獲得了少量槍械,甚至讓煉丹的道士們仿製出了火藥,可是無論是威力還是安全性能,都與葉暢所擁有的相差甚遠,更不要提象葉暢一樣列裝部隊。 故此此次鼎革,手握兵權的各鎮將領,無論心裡是否同意,至少都沒有做起兵反對的傻事。 “即使個別人物,不識大勢,意欲起兵,亦為部下所擒,獻與葉公……這些部下倒不是怕了葉公火器,而是敗于葉公金錢,邊軍各鎮,這幾年哪個沒有從邊留之中大發其財,若按著你與慶王的專利之政,他們哪個不要利益受損?" 邊將們和朝廷裡的新貴族一般,都是開辦工礦的積極參與者,別的不說,僅僅是紡織工廠為自己的部下提供軍衣這一項,就不知給他們私添了多少進項。加上現在他們在武器裝備上甚為依賴安東、安西兩大商會,也依靠著為三大商會打通前往夷狄之境的商道收取了不少費用,故此,他們同樣是葉暢的堅定支持者。 反倒是朝臣之中,顏杲卿等對鼎革甚為不滿,可是他們也知道,走到這一步,並非葉暢主動的選擇,讓壽安為女帝,乃是葉暢做了極大讓步,這種情形之下,他們除了辭職不食周粟之外,也沒有別的舉動。 聽王忠嗣說的外邊的事情,元載心裡十分彆扭,這些,他都不愛聽。王忠嗣看著他的眼睛,發現了他內心所想,心中大怒,可看到自己女兒可憐巴巴的模樣,王忠嗣不由得又歎了口氣。 “孽障!"他指著元載道:“你在這裡,好生反省,不指望你洗心革面改弦更張,只希望你多想想我女兒的好!" 他說完之後,揮袖起身,便要離去,元載在後見了不由慌神:“丈翁,丈翁!" 王忠嗣懶得理睬他,對女兒道:“我在外等你,休要耽擱太久,讓劉公難做!" 王氏原本是要扶他離開的,被他甩開胳膊,只能留下來。王忠嗣才出去,元載便顫聲向妻子問道:“我何時能出去?” 王氏抹著淚道:“再等三日,三日之後,天子大赦,你便能出去,只是……只是自此之後,你不得再為官了。" “能出去就好,能出去就好……官?他葉暢的官,我還不想做!"元載道。 “還有……雖是大赦,只赦死罪,仍須處罰……"王氏看了看元載,欲言又止。 “什麼處罰,不讓我做官出仕之外,還有什麼處罰?"元載頓時緊張起來。 “宗室之中,有些不滿朝廷鼎革者,當與他們一起,流放夷州。" “夷州……流求島?"元載大驚失色:“這……這還不如殺了我們!" |
第512章 共剪銀燭話分權 百姓終於散去了,皇宮之前,除了一地垃圾之外,並未剩餘什麼。 李俅長籲了口氣,從宮牆上爬下,然後陰沉著臉下詔:¨將文武百官都召來,方才他們藉口皇宮被圍無法進入,如今總沒有理由了” 今日之事,給了他一個教訓,他原本還顧及聲名影響,不願意採取太激烈的手段,現在證明,他身邊幾乎沒有可信任的人,百官不足信任,禁軍不足信任,稍可信任的元載又是志大才疏之輩。 他必須忍,長時間忍 終有一日,他無須再忍時,會將這一切都清算。他很清楚,當初先漢之時,霍光擁立的漢昭帝,後來是怎麼樣誅盡霍光全家的。他也要學漢昭帝,哪怕隱忍十年二十年,也要忍 到時候誅盡葉暢全家,不,全族,以洗今日之恥,解心頭之恨 他的詔書下達沒有多久,朝中重臣便到了,以宰相韋見素為首,除了長期養病的王忠嗣、負責督建山陵的葉暢之外,全部到齊。 眾人的神情都很嚴肅,看到他們的臉,李俅強忍住噁心,在自己的臉上也堆起了笑。 ¨是朕錯了,朕心太急切,又聽信奸邪之言,欲行專利之法,以有今日之變。朕已斥退元載,罷去其人一切職司,將親至泰陵,請衛王複相。”李俅見群臣不升口,自己便升口道。 話才說出,他發現,群臣的神情很異樣,不是驚訝,不是欣喜,甚至不是鄙夷,而是一種複雜的多種心思摻雜在一起的神情。 他的心¨登”的一跳。 韋見素咳了一聲,看了獨孤明一眼,獨孤明不耐煩地催促道:¨韋相柱石之臣,再不升口,更待何時” 韋見素歎了口氣,這個事情,終究還是要他來做,他也知道,自己推託不得,哪怕是現在辭官不做,也來不及了。 想到這裡,他看著李俅,緩緩道:¨臣身荷先帝之重恩,寄以托孤之重,然而臣才器短淺,難堪柱國,致使陛下為奸邪環繞,臣勸諫不得,乃有今日。” 李俅聽他升口責備自己被奸邪環繞,懸著的心放下一小半來,便又責備道:¨非幹卿事,乃朕自己用人不當。” ¨昔日昌邑王為帝,一月之內,犯過多矣,猶不及今上,霍光以為其人不可為天子,乃廢之為海昏侯。” ¨你們想要做什麼……你們想要做什麼?”聽到這裡,李俅驚慌地叫了起來:¨住口,住口,不許說” ¨事已至此,雖然對不起先帝所托,但也不得不去做了。”韋見素繼續道。 ¨來人,來人,衛兵,把這大逆不道之輩抓起來安元光,抓起他,朕封你為王,快” 禁軍自然絲毫未動。 ¨將慶王帶入偏殿,衣裳冠冕都取下,另,符璽郎何在?”韋見素道。 慶王乃是李俅被立為太孫之前的封號,韋見素一語,就已經剝奪了李俅的帝位。李俅還在咆哮大怒,但是已經有衛兵與太監上來,麻利地將他一夾。他的幾個心腹,此時都畏縮不前,躲在一邊瑟瑟發抖。 李俅此時發覺,自己已經眾叛親離,原本可以依靠的元載,此時也不知道身處何方了。他厲聲道:¨葉暢呢,讓葉暢來見朕,他敢行此大逆之事,為何不敢來見朕?” 聽得他還這樣咆哮,獨孤明上前劈手就給了他一記耳光,心中滿是快意:¨還敢污蔑衛王,若非衛王,你這般廢物,如何能身登大寶?若非你猜忌衛王,致使先帝病重之時,衛王未能歸京,又怎麼會令國策不得延續?若是衛王能托孤輔政,國事又何至於此?你不知,我卻知道,先帝不只與我說,你平庸之才,若能蕭規曹隨,放任衛王施為,則可成為大唐最出色的天子,可你卻毫無自知之明,否則又何至於這般地步?你還敢罵衛王,可知今日要廢黜你者,非是衛王,而是宗室皇親,朝中群臣,還有天下九千萬百姓若不是衛王仁厚,必會饒你性命,你現在還能如此?” 獨孤明一番話連珠而出,將李俅的咒駡之言全部吼了回去。 李俅被制住,國璽符印也都收了來,韋見素又看著獨孤明:¨獨孤公,接下來,當做什麼?” ¨自然是勸進。”獨孤明道。 泰陵離長安並不算遠,長安百姓騷亂的消息傳到泰陵時,葉暢正是提筆練字,聽帶來消息者說到眾人已經圍住皇宮時,忍不住評了一句:¨胡鬧” 待韋見素率百官前來迎奉壽安的消息傳來,他也愣住了。 這絕對不是他的授意 別人或許會做種種猜測,他自己卻很清楚,他絕對沒有授意獨孤明立壽安為帝。對於李俅之後的大唐政局,他原本的打算,是搞成內閣負責制,虛君實相,但獨孤明這一式神來之筆,卻讓他有著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他正琢磨著接下來該怎麼辦,卻聽得門被猛然推升。 一身縞素的壽安陰沉著臉,大步走了進來。 她渾身殺氣凜然,周圍的使女僕人紛紛退下,很快,書房裡只剩餘他們二人。 ¨你想要幾時殺我?”壽安瞪著葉暢問道。 ¨你何出此言?” ¨我接到消息,韋見素、獨孤明等要迎我為帝,你為攝政王。”壽安面帶諷刺:¨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你真會算計,果然好算計” 葉暢臉色也沉了下來,他感覺到極為憤怒。不是壽安的指責,而是壽安此刻表現出來的不信任。 ¨我若有意帝位,你覺得,現在誰能攔得住我?”葉暢站起身,他身材比起壽安還是要高些,目光既是失望又是憤怒:¨全天下人都可以懷疑我,唯獨你,不該懷疑我” 壽安為他氣勢所懾,一時間不禁默然。 葉暢說得沒錯,別人不瞭解葉暢的實力,她卻應當知道。 經濟實力,葉暢個人的收入,就足以同大唐朝廷的可支配財政收入相當,一年幾千萬貫錢對葉暢來說,根本不需要絞盡腦汁。他控制的鋼鐵產能,千倍于大唐其餘鋼鐵產量,使得大唐的鐵器普及率極大提高。僅遼東的糧食產量,就可以支撐千萬人口一年之食,而所產棉布,足以衣被天下。 論及兵力,雖然衛王扈衛數量不多,經過李隆基加恩,也只有三千六百人,但是這三千六百人卻有三分之一都已經裝備上了火器。從當初平亂時大放異彩的擲彈兵,到訓練時排成三排進行三段攻擊的火槍兵,再到數量雖然不多,卻深受葉暢重視的火炮兵,遠近結合,威力強大,攻守兼備,只要彈堊藥充足,這三千六百人足以擊破三萬甚至更多人。而大唐的四十八萬常備軍中,葉暢直接間接影響的兵力,便達到近三十萬之多,若是葉暢真造反,這些人即使不從,也會中立觀望 至於人才,旅順書院培育人才的能力,已經展示出驚人的效果,葉暢稱之為¨滾雪球”,每年過千的畢業生數量還在不斷增長之中,有個十年,葉暢就可以培養出遍佈大唐的官吏體系,加上那些想在葉暢面前施展才華博取富貴的舊文人,葉暢如今根本不愁無人可用在某種程度上,正是因為認識到這一點,朝臣們才對拋棄李俅擁抱葉暢如此果決,因為他們明白,如果他們太過猶豫,葉暢有的是人可以取代他們。 ¨我……我……” ¨我原本是想著虛君實相,李俅雖是平庸,只要他能從此次之變中吸取教訓,好生在皇宮當著他的皇帝,每年給皇室的優遇依舊不會少了他,給皇族的種種方便也不會就此中止……這一切,都是念在你的情份之上才會有的決定。若非是為了你,當初我就讓安祿山占了長安,壞了李氏江山,我再名正言順從安祿山手中奪來,這個帝位,乃是我不願意坐的”葉暢說到這裡,長歎了一聲:¨蟲娘,你這般說我,我……真的很傷心” 壽安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葉暢的話,字字句句敲打在她心頭,她很清楚,葉暢所言非虛。就是當初,平安了安祿山之亂後,她嫁與葉暢,李隆基還曾對她交待:¨勿以帝女之身,輕賤汝之夫婿,須知此天子之位,乃汝婿不屑取之者。” 她又想起李隆基曾經說過,娘家親族長安,皆仰賴於她。當時她覺得只是父皇籠絡之語,現在想來,只怕李隆基早就在考慮自己死後之事了。 想到這,她心中既是惶恐又是慚愧,故此放聲痛哭。 葉暢過去,將她攬入懷中,拍了拍她的肩,微微籲了口氣。 獨孤明這廝……對李氏的仇恨之心,始終沒去,所以想出這樣一個損人不利己的招數啊。 不過也好。 牽著壽安的手,葉暢與她坐了下來。 ¨今日你不來,我也要去尋你,你說說看,群臣這次玩出的花樣,我們接還是不接?” ¨什麼?” ¨你是否要當大唐的女帝?”葉暢平靜地盯著壽安。 壽安猶豫了。 她本來想說不,可是不知為何,想到能夠成為大唐的女帝,如同武則天一般偉大的存在,無數人的性命生殺予奪,一笑一怒都意味著有人飛黃騰達有人如墜深淵,她就覺得激動,身上的血仿佛沸騰起來。 這種感覺,非常醇厚,唯有與葉暢親熱之時才有。 因此,到嘴的拒絕又被她咽了回去。 ¨若我說不,事情當如何收場呢?” 葉暢微微一笑:¨就是我方才說的,在宗室中擇年少者為帝,我們悉心教養,十幾二十年後,若少主欲攬權,那就將今日之事再重複一遍,鬧個兩三回之後,想來宗室就會死心了。” 說到這,葉暢又淡淡地道:¨你放心就是,我欲為後世升先例,儘量會少流血,不致使安祿山、逆亨之輩行徑再現於世。” ¨若我同意呢?” ¨若你同意,那麼現在就做好準備,只不過,有些事情當先與你說明為好。”葉暢目光一凝:¨若你不想夫妻反目骨肉相殘,不想像武后那樣,殺女滅子,這些事情,你都要知道。” ¨什、什麼?”壽安的身體僵直了。 方才她只想著如武則天一般,成為女帝天子,卻忘了,武則天這個天子之位得以鞏固,可是極不容易的事情。 ¨其一,是你我的關係,你若是想要當武后那般女帝,我卻是不依的,我見不得你養面首。”葉暢道。 壽安頓時氣樂了,伸腳就要去踩葉暢,葉暢縮回腳躲避,她乾脆站起來,湊到葉暢身前去踩,卻被葉暢一把抓住,攬住懷中,坐在了葉暢的膝上。 雖然為葉暢生下二子一女,壽安也只是略豐盈,並未發胖,坐在葉暢膝上,並不覺得沉重。 ¨這是玩笑,但武后權力欲過重,不容旁人威脅到自己的權力,故有章懷太堊子之憾。你若為女帝,若不想我們夫妻反目,不想今後母子相殘,便要約束此欲,勿為小人構間骨肉親情。”葉暢讓她打了兩下之後,才抓著她的手道。 壽安身體顫了顫:¨我不當這女帝了,我不當了” ¨我倒覺得,你若能聽我的,咱們如今就將今後的事情說清楚了,這女帝當就當,也免得我的篡奪皇位之譏。”葉暢哈哈一笑:¨自古鼎革,未有不流血者,今日若能不流血而成事,亦是美談。” 壽安聽他這樣說,仍然有些猶豫,葉暢也不急,繼續說道:¨以治國而論,天下之人,未有出我之右者,你亦不如我,你覺得呢 壽安點頭認可,這一點,只怕全天下都沒有誰會有意見。 ¨以貴賤而論,你為先帝之女,你之父祖乃至高祖太宗,皆有功于國,故此你貴於我,這一點,我也承認。故此,若你為女帝,出入之時,你為尊,祭祀天地,非你莫屬。征戰禮儀國策人事,皆須經你之認可,方可施行。” 葉暢說的雖然漂亮好聽,但實際上,他是將務虛的禮儀性質的權力交與壽安,具體的實權,卻留給了自己。壽安所要做的,除了象祭祀、朝會這樣的儀典之外,就是在各種奏摺上蓋印賜璽。說到底,還是葉暢早就有的虛君而實臣的一套制度,既考慮大唐的傳統,又揉合部分君主立憲的特點。 這絕對不是什麼完善的制度,也不可能從根本上杜絕今後的權力爭端,但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把這種爭端控制起來。若他與壽安不是夫妻,任何一位有才略野心的君主,都不會接受他的這一套。 |
第511章 塵埃落定局勢明 “陛下,臣這些天也結交了一些禁軍將士,以忠義之心激之,他們定然不會如這安元光一般,坐視君父蒙難。” 安元光被打發去想法子請百官入宮,如今大殿中,就只剩餘李俅與元載了。李俅有些認命,元載卻還不想放棄。 “是嗎,你可以去試試。”李俅雙眼無神地看著上空,雕樑畫棟的皇宮,極盡奢華,但以後還會屬於他麼? 元載是真不想放棄,他岳丈王忠嗣在軍中有些影響力,而且與葉暢關係也算不錯,所以他與禁軍一些人也能說得上話。溜出大殿之後,他鬼鬼祟祟尋人打聽,得知相識的幾個將領果然在宮中,便請小太監將他們聚來。 這些人還算給他面子,都到齊了。元載以忠義責之,眾人卻一個個面露哂笑:“元侍郎,你說忠義,我們哪一個不忠不義了,外頭的百姓又哪一個不忠不義了?” “若是忠義,如何能坐視君上受困?” “君上哪裡受困了?”那些將領哂笑更濃:“實話實說了吧,如今還算好,若是真令百姓見了血,元侍郎,你以為事情還會像現在這麼簡單?” “你們……” “我們不是傻子,跟著元侍郎你,能有什麼好處?功勞大到衛王的地步,還不是要受猜忌” 眾人七嘴八舌,元載這才明白,自己已經盡喪人心,而李俅這個“天子”,也根本得不到這些禁軍將官的多少敬意。 他更是知道,這些軍官早就得到了安元光的警告:此次爭執,乃是天子與百姓之爭,他們理當中立,即使選邊站,也要盡可能避免使用武力。 安元光當然不會無的放矢,元載很清楚,這個不得使用武力的命令,肯定是葉暢所下達。那麼事情就很明顯,葉暢分明就是坐視李俅陷入險境,甚至有可能還推了一把。 “這……都是葉暢的詭謀?”元載喃喃地道。 他這邊喃喃自語,那邊,朝中重臣已經聚在一處。 不過,這些重臣所聚之地,卻不是皇宮,而是自從天寶十五載之後就極為冷清的興慶宮。 這是一場拋開皇帝李俅及其親信的朝會。 “大夥都看到了,情形便是如此,如今當如何去做,大夥公議吧。”韋見素有氣無力地說道。 這次朝會是獨孤明強烈要求召開的,他身為宰相,同時也是託孤之臣,只能充任這個召集人。 他很明白,李俅對他同樣不滿意,葉暢辭相之後,接下來就該輪到他了。故此這些時日在朝政之上,他也以緘默為主,幾乎不發一言,只做李俅交待的事情。 如今獨孤明要求開此會議,分明是葉暢開始行動了。 “咳,我有幾句話想說,在說之前,我先說明,泰陵那邊到現在為止沒有什麼動靜。”獨孤明咳了一聲,開口說道:“大夥應當明白我的意思。” 泰陵沒有動靜,也就是說,並不是得到葉暢的授意? “我也說一句,事實上,今日一早,得到百姓上街的消息之後,宮裡就派人去泰陵,一隊禁軍,目的是阻絕衛王回京。”有一人緊接著開口道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不少官員都驚呼:“竟有此事,那衛王呢?” “衛王自在泰陵,並未有什麼動靜。”獨孤明不得不重複道。 眾人面面相覷,韋見素卻嘆了口氣。 他已經知道葉暢的意思了。 葉暢在讓群臣們選擇,是選擇他,還是選擇李俅,選擇李俅的話,葉暢也不會有什麼別的動作,就是放任如今的局面,不出頭來收拾。這樣的結果,是他們與李俅一起,被憤怒的民眾吞沒。 葉暢雖然是在玩火,卻很形像地讓他們明白,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在場諸臣和貴戚中,大約有三分之一,是與葉暢有直接的利益往來的:或在三大商行有股份,或參與了葉暢的各個產業。剩餘有三分之一,雖然與葉暢沒有直接利益往來,卻也積極參與了新興的工礦,因此,他們也是不認同李俅的“專利”之政,唯有剩餘三分之一,原本是冷眼旁觀,此時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大時代,任何冷眼旁觀的人,也是不可避免被捲入其中。 “大夥都要想明白了,若真鬧到國人暴動的地步,誰都脫不了身,此時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又不知是誰說道。 話到這個地步,終於,有人提議:“天子無道,可比昌邑,韋相乃託孤之臣,先帝倚如霍光,當行廢立之事” 此話一出,雖然大夥都覺得有些刺耳,卻沒有人以為不對。 說到底,李俅和皇室,雖然不能說是人心盡失,可在李亨之亂之後,已經得不到諸臣與百姓的信任。 “欲立何人?”有人問道。 “唯有衛王方可決之,當請衛王回長安主持大事。”又有人道。 這一次大半人都用白眼去看這說話者,葉暢若想行廢立之事,怎麼會遠避泰陵?他分明就是不願擔這個名聲,所以才會脫身事外,當然,如果眾人行事,不讓他滿意的話,他會不會跳回場內就很難說了。 眾人七嘴八舌,討論了幾個人選,都是李隆基孫輩人物,而且都是挑那種才幾歲最多不超過十歲的孩童。眼見人選漸明,獨孤明卻一直不出聲,韋見素心知他在某種程度上是葉暢意見的代理人,故此問道:“獨孤駙馬乃是宗親,又是宿臣,為何一語不發?” “我在想十幾二十年後,是不是還會鬧這麼一回。”獨孤明道。 眾人先是一愣,然後頓時明白。 哪怕他們挑的人選再年幼,十幾二十年後,終究還是會成年,成年親政之後,也終究會想法子收攏權力,到那個時候,是不是再會發生一次這樣的都人騷亂? 可以說,只要皇帝與葉暢之間,存在權力的爭奪,這種事情,就不可避免 “以獨孤公之意,當取何人為帝?”韋見素見此情形,懶得再猜,徑直問道。 “何人為帝?自然該是先帝血脈。”獨孤明道。 “先帝血脈……你是說……” 獨孤明所說的人選,當然不是群臣開始提出的那幾個,韋見素與群臣首先想到的,是李亨的兩個兒子。廣平王與建寧王受李亨所牽連,被廢為庶人,雖然在李隆基諸孫中最為出色,結果卻失去了繼承權。 “壽安公主豈非先帝血脈?”獨孤明奮聲說道:“除了壽安公主,誰還堪為帝?” 此語一出,眾人齊皆變色:“這怎麼行?” 這怎麼行,壽安公主雖然巾幗不讓鬚眉,是李隆基的血脈,但是,她是女子之身,如何能當皇帝? 皇帝又稱天子,天子天子,天的兒子才是 “怎麼,汝等覺得不合適?”獨孤明卻是目光炯炯:“本朝又不是沒有過女帝” 一句話又將眾人噎了回去,大唐,又不是沒有過女皇帝 武則天,以后宮嬪妃之身,尚可為大唐天子,甚至以周代唐,那麼,身為李姓之女的壽安,為什麼不能當女皇帝? 壽安若為女帝,葉暢要是再有什麼意見,那是他們夫妻之事,至少不會發作到群臣身上。 “這樣的話,衛王可以為輔政王,與陛下並為二聖,則天下大定,中外皆安。”獨孤明又道:“除此之外,別無良策” 眾人面面相覷,只覺得腦洞大開,不知是該覺得霍然開朗,還是瑟瑟發抖 好一會兒之後,韋見素嘆了口氣:“此事非我等外臣可決之,當由宗室自決。” 群臣眼前一亮,他們也都不想當這個開先河的人物,這種事情,讓皇族宗室自己去定,那是再好不過。 所有人目光在李姓宗室身上轉來轉去,李姓宗室則個個臉色難看。 這個時候,李姓宗室真不希望被推上前台,五年之前,李亨殺過一遍,然後安祿山又殺一遍,再後來,安祿山與史思明在長安城中爭鬥時,將少數殘餘又殺過一遍。故此,李姓宗室如今還在的,十不存一,否則這天子之位,也輪不到李俅。 他們能從屠刀之下倖存,自然有自己的生存技巧,原本是縮頭縮腦躲在人後,如今被推到前台,一個個都是滿頭冷汗。在眾人目光注視之下,他們卻再也迴避不得。 “不可耽擱,速速議定此事,以平息民憤。”這個時候,韋見素就積極起來。 “你們你們這些不忠不義之輩”好一會兒之後,終於有一個宗室挺身站出,義奮填膺地罵道:“獨孤明,你為李家女婿,身居高位,安敢行此大逆不道之議?” 獨孤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既是如此,我便舉你為帝,如何?” 那宗室面色頓時垮了下來:“你……你……” “如今宗室凋零,正需要你這樣忠義知恩之輩來力挽狂瀾,你不挺身而出,那誰來擔此大任?” 那宗室方才的勇氣頓時全部消褪,他看了看自己的同族,在場的宗室二十餘人,一個個都不與他目光相對。他長嘆了一聲:“既是如此,既是如此……我無話可說” “此事非我們這幾個宗室可定……” “既是如此,那就請宗正將人召集,共推一人為帝吧。”獨孤明淡淡地道 雖然看起來有些兒戲,但這種情形之下,豈有更好的選擇?今日這等情形之下,就算是兒戲,也要做得十足,故此宗正無奈,真遣人去召宗室。 李唐宗室被殺戮數遍,所剩不多,即使召齊,也不過百餘人。他們得知群臣所議,一個個也是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應對此事,心裡反而暗罵,原本他們身在事外,就是宗正把他們拉來,不得不介入其中。 見眾人又欲拖延,獨孤明厲聲道:“諸位,如今數十萬百姓,圍住皇宮,稍有拖延,就是民變之亂。當初週厲王無道,至有國人暴動,國人衝入宮中,劫殺宗室,血流飄杵,你們可要想清楚了,若是再不決斷,民憤失控,長安城中難保不會再成血海,到那時,在座諸位,幾人能活?” 他這樣毫不掩飾的威脅,讓諸宗室也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 宗室密議,群臣自然不參與,一個個都出了大殿,在外等候結果。好半天之後,裡面傳來哭聲,眾人便知,事情定了。 很快就見內中抬出幾具屍體,出來的宗室也一個個面色肅穆。 “如何,結果如何?”這個時候,韋見素迫不及待地迎上來問道。 “經宗室共議,願奉壽安公主為至尊……” 聽得宗正如此說,韋見素籲了口氣,這事情,總算有了一個結果。不過還沒有等他開口,宗正又道:“只是壽安公主之嫡子,必須改姓李,以續先帝之嗣” 韋見素聽得這裡,覺得這個條件算不得什麼,便看向獨孤明。獨孤明卻是冷笑了兩聲:“此事豈可由我等來定?” “若是這個條件都不同意,我等但請一死。”宗正面無表情地道。 “獨孤公……” “不必多說,他們要弄明白一件事情,如今是姓李的求著壽安殿下登基繼位,而不是壽安殿下求著他們。”獨孤明冷笑:“衛王仁厚,你們若是自覺一些,衛王心念於此,必不會薄待。反之,衛王豈是受人威脅之輩?” 宗正默然無語,方才那個條件,也只是他做的最後努力罷了。如今獨孤明圖窮匕現,將他們最後的幻想也擊破,除了默然,他也再無別法可想。 這邊商議已定,那邊皇宮之中,還在苦苦等候群臣來援。從上午等到中午,從中午等到下午,卻是除了小貓三兩隻之外,一個重臣都沒有來。不過到得傍晚時候,卻聽得圍在宮外的百姓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然後,在宮牆之上觀望的太監滿臉喜色地回來:“聖人,大喜,大喜,那些亂民開始散去了” “什麼,果真?”李俅得知此消息,還不敢相信。 這麼久一個重臣都沒有過來,他早就絕望,只以為今日就是自己的末日,現在突然得知亂民散去,於脆爬上了牆,自己向外望去。 果然,宮牆之外,原本聚攏的百姓,現在正在散去,不過他們人雖散,口中卻是歡呼連連,彷彿發生了什麼大喜之事。 “這是怎麼回事?”李俅滿心疑惑地想,然後又咬牙切齒:“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朕算記著了,這些亂民,朕終要與他們徹底算這一筆賬” |
第510章 欲與奸邪同生死 “唉,既是如此,這幾天就先熬熬吧……咦,我記得廚娘也是雇來的,莫非今天午飯都沒了?” “午飯麼,小人還可以對付著燒幾頓,不過小人手藝可不太行。” “得了得了,都什麼時候,用不著講究口味了,能弄熟就行。”元公路說到這,突然噗的一聲笑了起來: “想必不只是各家雇工罷工了吧?” “聽說是所有工人和匠人全部罷工,而且,他們欲去朱雀大街,請陛下給個說法。” “什麼,你怎麼不早說!”元公路咕的一下跳了起來:“快備車……啊喲,車夫也應該請辭了……我走,立刻去朱雀大街!” “大夫,午飯……” “都什麼時候,還管什麼午飯?” 元公路跑出宅邸時,就看到長安城街道上三三兩兩,到處都是人。他的管家雖然有些不著調,卻也知道此時街上人肯定不少,因此氣喘吁吁地帶著數人來相隨。 出了所居之坊,到了正街,元公路發現,正街上人更多。從各個坊裡來的人,在正街上彙聚,形成一條人的河流,又一齊往朱雀大街聚去。 “國人暴動,國人暴動!” 史書中記載的事情,出現在元公路腦海之中,他想起這個詞,不由得吸了口冷氣。 這一切,葉暢都料到了。 即使暗中有葉暢和商會在推波助瀾,可是百姓也不是傻子,唯有真正威脅到他們的利益,他們才會站出來。 他們不站出來,平日散佈在長安城的各個角落,人們只知道長安人多,卻對長安人究竟是怎麼個多法沒有概念。現在不同,當元公路擠到了朱雀街,看到那洶湧澎湃摩肩擦踵的人潮時,才知道“人山人海”這個詞真正指的是什麼。 只怕有數十萬人都擁擠過來,以往即使是再熱鬧,也不會有這麼多人相聚。 “大夫,大夫,那上面寫的是啥?”他身邊一個壯僕努力站住腳,保護著他,防止他被擠著。這壯僕倒是好奇心重,看著這些聚攏的人中,許多都舉著布條幌子,當下好奇地問道。 元公路早看到了,聽得僕人問起,不由得樂了起來。 過去百姓聚眾起哄,唯恐被官府察覺秋後算帳,一個個總是遮遮掩掩,藏住自己的來歷。今日倒是奇了,這些人一個個都拿著招牌,仿佛是生怕朝廷不知道他們的出身一般。 “黑程記石炭工友會——這是程盧公家不成器的後代開的石炭礦吧?” “陳記繅絲工友會。” “聚昌隆……” 一大堆都是各家工礦的招牌,不像是來鬧事的,倒像是來聚會的。 元公路很清楚這些招牌是什麼意思,代表著各家工廠、礦山派來的工人。這些工人或許在艱難而貧困的環境下掙扎生活,但是,終究能掙扎生活,而且還有一個向上奔的奔頭。可是若被李俅弄成了專利之法,他們就得給朝廷打工,這個朝廷,從來只聽說在草民頭上搜刮的,幾曾看到他們給草民回饋。 如今匠人為朝廷做事,大夥都寧可給幫貼錢雇人代役,也不願意去當番匠,何況工礦收歸天子所有後,那豈不是人人變成“長上匠”麼!不,連長上匠都不如,長上匠還可以尋要代役的人獲報酬,他們卻沒地方討報酬去! 當然,這樣的結論,是有心人有意誤導的結果,事實上李俅就是再昏聵,也不敢不給工人工錢。只不過他給的工錢,經過層層剝皮之後,能到工人手中的有多少會在問題。指望著官府控制的官僚機構自我監督,那是作清秋大夢,他們還是老老實實監督別人為妙。 隨著人越聚越多,各種招牌也越來越多,元公路津津有味地看著,什麼“寇氏老陳醋工友會”、“京城麵粉同業會”、“平康裡麗春院諸女史雅集會”都有,當真是包容百業——等一下,好象混進了什麼奇怪的東西了,這事情,與平康裡教坊司的那些姑娘們有何干係! 元公路還是小看了教坊司的這些伎伶們。 須知商品經濟越發達,第三產業便越發達,這些伎伶們雖然不大願意去接那些粗胚漢子,可奈何這些年粗胚漢子手中也漸有了幾個錢,有錢就是恩客大爺,她們自然要為恩客大爺們考慮考慮。 而且教坊司的,向來潑辣大膽,她們不但參與進來,還擠到了隊伍最前面。 “當是時也,彼輩婦人,手擎旗幟,立于人群之前。京兆衙役,上前喝斥,反為其詬,大羞而走。又有奸邪鷹犬,上前毆打,以至衣裳不整,血流滿面。然彼輩猶自不退,浴血擎旗,奮聲呼號,情哀意切,感動全城。百姓乃怒,為其復仇,以石、棒挺擊,鷹犬退入京兆府衙門。諸婦慨然道:‘今事已至此,我輩卑賤,當座法論死,死則死矣,須留聲名於世,願率先破門,攻入京兆,與奸邪同死’!言訖上前,欲破門而入,周圍百姓亦緊趨之,乃破京兆府衙門。” 元公路在此日事後,於自己的筆記之中記下了所見,記下同一幕者非只其一人。故此,在若干年後,有融合東西畫技者,讀史至此,靈感洞開,乃繪製一副畫,當先者乃一赤著半邊胸膛的大唐女子,一手高舉一面旗幟,上書“教坊司”三個大字,另一手執步槊,踏著鷹犬之屍,側臉大呼。在其之左後,一報童手中雙執短弩,一舉一平。在其之右後,則是一商賈執矛,另一礦工頭戴著大唐的軍帽,表示他曾是平定安祿山之亂時應募入伍的軍人。此畫師為畫取名為《教坊司引導人民》,一時轟動。此乃後事,放下不提。 如元公路所見,京兆府尹衙門在一場輕微的流血衝突之後就被攻破,之所以說輕微,除了教坊司的姑娘們受了點傷之外,就只是元載的手下被人乘亂打死。 破門入內之後,眾人先是趕到拘押犯人之所,將昨日被拘的國子監諸生都放了出來,還有那些商會會首們,也一併放出。在這之後,不知是誰叫道:“天子即位新君,不識民間疾苦,所作所為,皆是奸邪小人教唆。這暫署京兆的元載,便是小人中的小人——今日既破衙門,當擒此小人,以告天下!” 此時群情洶洶,沒有一個震得住場面的人物出來,百姓們多餘的熱情與精力沒有發洩,故此被人一撩,頓時火起,大夥滿衙門尋找元載。只是元載方才見勢不妙,翻圍牆遁走,有人見他逃往皇宮方向,當即眾人便又向著皇宮擁了過來。 長安諸寺、觀,如今亦是鐘聲大作,越來越多的百姓聚上了街頭,朱雀大街都被堵住了。眾人湧到皇宮門前,此時宮門前禁軍已排列成隊,一個個全副武裝殺氣騰騰。 元載逃入其間,喘息未定,便大叫道:“這些刁民反了,這些刁民反了,速速鎮壓!” 禁軍卻沒有一人理他。 元載情知自己對禁軍沒有什麼影響力,能夠讓禁軍動手的,還只有皇帝李俅。他跑入宮中,李俅早已聞訊,一見到他,劈頭蓋臉便道:“你怎麼把事情搞成這模樣!” 元載頓時愕然。 在李俅看來,事情到這一步,當真是元載弄的,就在昨日之前,局勢還好,他的奪權大計都很平穩,今日卻弄得幾十萬人擁上了街頭,全部就怪元載抓了那些國子監的諸生。 他這個時候,完全忘記元載是得了他的許可抓的人。 “陛下,臣雖是無能,卻是對陛下一片忠心,這是葉暢的陰謀,陛下還記得麼,那民報竟然罵陛下是周厲王,周厲王有國人暴動,如今……如今就是國人暴動啊!” 元載還是有幾分急智的,眼見李俅有意拋出他去平眾怒,當下跪著哭道。 李俅愣住了。 國人暴動,他如何不知道,現在仔細一想,目前的局勢,當真可以說是國人暴動了。 “陛下,當斷不斷,必受其咎,此時若再不下狠心,拼個魚死網破,陛下就要為人所囚,便是想要象周厲王一般流放亦不可得啊!”元載又道。 無論如何,他都不希望自己被當成犧牲品拋出去,他在衙門裡可是親眼見到自己的那些親信的下場。外面那麼多人,他若真被推出去當出氣桶,只怕瞬間就會被憤怒的百姓撕成碎片。 “你說……當如何是好?”李俅其人,原本就少決斷,此時被元載一嚇唬,便忘了方才的打算,顫聲問道。 “非常之時,自是非常手段,此時亂民圍攻皇宮,驚動御駕,形同作亂!朝廷養禁軍何為,不就是拱衛天子麼?”元載叫道:“陛下當召禁軍諸將,令其平亂!” 聽得皇宮之外人聲鼎沸,就是隔著數重宮闕也聽得清清楚楚,李俅只覺得喉嚨乾澀。他是經過安祿山之亂的,想到當時自己僥倖逃生,此時又面臨這種情形,當下總算狠下心來:“禁軍,對,動用禁軍……安元光,安元光何在!” 如今的龍武大將軍,早就不是陳玄禮,而是安元光。他此時正在宮中,如此大的動靜,他怎麼會不來保護宮廷。被召到李俅身前,聽得李俅令他平亂,他訝然道:“陛下可是當真?” “是,外邊全是亂民,安元光,只要平定此亂,朕定不吝爵賞,便是封公封郡王,亦不在話下!” 安元光苦著臉: “陛下聖明,護佑陛下,原是臣之職司,只不過,宮中禁軍,全部加起來也不過數幹,而外頭之人,足有數十萬……如今他們在外,只是鼓噪,尚未有別的異動,臣只怕臣下令廝殺,反激怒了他們,衝撞宮門,那後果不堪設想!” “你……你不知道去調兵麼,長安城中養著數萬禁軍,你快遣人去調來啊!” “陛下不說這個倒還好,若說這個……實不相瞞,這幾日不少禁軍亦向卑職請辭……” 安元光不是在說假話,事實上,外頭不少圍著皇宮的人,就是請辭的禁軍。 李俅只盯著官職財權,卻不曾注意到,這些年裡,以遼東旅順鋼鐵廠為核心,形成了一個軍工利益集團。而禁軍與各鎮邊軍,又與這個軍工利益集團瓜葛頗深。這五年間,除了安祿山之亂初時挫敗了邊境上外虜的小股試探之外,大唐邊疆總體比較太平,但整個軍工利益集團,還是憑藉葉暢的經營邊疆之策,撈到了不少好處。 葉暢在軍中的影響,僅看安元光能夠後來居上,年紀輕輕就爬到了龍武大將軍的位置,就能證明了。 “安元光,你是給天子當官,還是給葉暢當官?”聽到這裡,元載急了,跳出來指著安元光大罵。 “我給大唐當官,總不是給你元載當官!”安元光雖是武人,卻甚為機智,冷笑道:“外頭數十萬人指你是奸邪,豈是無因?” “安將軍,你就直說,你要怎麼樣,才肯出兵平定外亂?”李俅瞪著眼睛道。 “陛下萬事皆聽信元載一人,何不令元載平亂?”安元光冷笑:“若是百姓真攻入宮中,臣自會護佑陛下,可如今百姓在宮外,讓臣如何去動手?臣前面動手砍了百姓,後邊奸邪除了元載就又要加上臣一個了!” 他也是豁出去了,此時讓他帶著禁軍平定百姓,分明就是要把他架上火烤! “國家養你們何用?”元載忍不住叫道。 “養你有用,短短幾月把國事攪成現在這模樣!” 李俅顫抖了幾下,他突然想起了馬嵬坡。 當初馬嵬坡時,禁軍紛紛呼喝,陳玄禮不肯彈壓,理由只怕與今日安元光也是一樣。當初李隆基的無奈、淒涼,如今李俅也嘗到了。只不過當時李隆基還有一個葉暢可以依靠,如今,他可以依靠誰? 回頭望了元載一眼,元載已經面無血色。 “由你們去鬧吧。”李俅突然間覺得心灰意冷,自己還以為自己很強大,卻不曾想,事到臨頭,連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 “陛下,陛下……”元載慌忙跟上。 李俅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住,轉過臉來,看著安元光:“無論如何,元載,朕是保定了!” 他語氣斬釘截鐵,沒有一絲退讓的餘地。 安元光苦笑: “臣只能盡力,陛下何不召百官議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