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論英雄 城頭上,離散的人去而復返,正興奮莫名地看著戰場中局勢扭轉!人們不禁互相詢問,這如此之多的馬軍是從哪裡來的?是誰這麼仗義,又來增援范陽?我們小小縣城,有這麼重要么?真與有榮焉,與有榮焉。 內情,只有范陽的長、丞、尉三人知道。 城下,劉關張也是驚喜交加!劉備扭過頭來,朝城上大喊:“士安,這是哪來的援軍!” 齊士安不及回答,一個粗獷的聲音好似炸雷響起在城頭:“并州狼!并州狼!” 眾人疾視之,只見縣尉手下的高順,振臂高呼,雙目中,竟流下淚來。 劉備雖然不知道“并州狼”是什麼意思,但他知道一點,翻盤了!當下,拔了佩刀,左關羽,右張飛,領著從騎殺向了潰散的黑山賊! 戰局,因為并州狼騎的加入而徹底扭轉。張飛燕只帶著百十騎逃走,餘眾或死、或散、或降。經歷了驚魂七天的范陽百姓,終於可以睡個踏實覺了。朱廣,終於也可以安安心心,踏踏實實地回去養傷。 當時在城上,他差點昏過去。高順因為過於激動,也忘了旁邊那位身負重傷,還是齊週突然發現身邊人影一矮,急忙一把摟住,給弄下城,塞進車,拉回家裡。當然,是拉回朱廣的家裡。 躺在榻上,朱廣不肯閉眼,也睡不著。他滿腦袋縈繞的,都是高順那激動得變了腔調的吼聲,并州狼! 賈氏推門進來,托著兩個陶碗。當看到兒子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上方時,她駭得不輕,叫也不答應,伸手探了鼻息,幸好,還有氣。 “你就不要嚇娘了!”賈氏真有些怒了。上午,她做好了飯送到縣署,一進門,人影都沒了。一問,說縣尉上了城。她尋過去,見那城上都是男人,又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簇擁著兒子,怎好上去? 回到家裡等吧,結果又讓人抬回來了。 “阿母,黑山賊退了。”朱廣看著母親,笑得很開心。 “知道,都是你的功勞!”賈氏沒好氣道。 “豈止是退了,我聽人說,光是投降的,就有好幾千。鄰居家那老嫗先前拉著我,說朱縣尉作得如此大事,只怕要當府君了!” 朱廣聞言大笑,哪知一笑就牽動創口,痛得直咧嘴。 賈氏將那兩碗飯菜放在塌前,正要去扶他,便聽得外頭咣咣砸門。朱廣眼中光芒一閃,已經猜到來的是誰。 賈氏微微皺眉,若兒子如今不是作個狗屁縣尉,她是真不想去開門。 門開處,外頭幾張臉是她現在最不想看到的。偏生那幾個東西都執子侄禮,伸手不打笑臉人,還只能請進來。 張遼帶著幾個雲中弟兄一踏進朱廣的房間就驚得失了色。只聽說朱三公子受了傷,可沒想到這麼嚴重! 他立在榻前上下打量,驚道:“這,這是多少創傷?” “十一,哦,不對,十二,還有這箭創。”朱廣一本正經地介紹著。 弟兄們看得直咋舌,也是朱三公子啊,若換作我們,受如此之多,如此之重的戰創,只怕已經一命嗚呼,還能在這裡說笑? 玩笑幾句,朱廣正色道:“這回幸虧你來得及時,否則,援兵恐怕頂不住。范陽,也跟著完蛋。” 張遼也嗟嘆不已:“這也虧得公子你計劃周詳。我一收到消息,立刻召集人馬。弟兄們一聽你有難,哪個不急?誰敢不來?不多久,就集齊一千餘騎。可如果沒公子送來的東西,我們根本出不了雲中,更不用說南下涿郡了。” “這要多謝劉使君啊。” 一千餘騎兵,從雲中到涿郡,要過多少郡縣?多少關卡?大漢還沒有亂到一鍋粥的地步,如果沒有個說法證明,只怕給當作亂軍收拾了。朱廣早有先見之明,在跟縣令縣丞商量之後,繞開郡裡,火速派人去請示幽州刺史,有劉使君從中周旋,所以,并州狼才能一路暢通無阻地趕來涿郡助戰。 可話說回來,張遼的的確確讓他感到意外。記得上次南下剿黃巾,他只帶了三百餘騎。算上因為各原因沒有來的,也只有四五百人。就這不到兩年的時間,張遼在雲中竟然發展到一千餘人!名將就是名將,打小就牛逼! 朱廣讓其他人暫退,只留下張遼,讚道:“留你在雲中,果然是對的。” “有你的名聲在,我做起事來也方便許多。再加上我們南下助剿,作官的作官,得財的得財,誰不羨慕?因此才網羅了這麼多的弟兄。實話說與公子聽,若再容我幾日,召集一千五百騎,不是問題。” 朱廣輕輕點頭:“我告訴過你,這就是我們的根本,要用心經營。雲中的情況如何?” “不太好。”張遼談起這個直搖頭。 “雖說胡人沒有再進犯邊境,但云中遷走了不少人。除了你們朱家,幾乎所有的大戶都南遷了。我看,要不了幾年,雲中怕成空城。” “無妨。”朱廣淡淡地說道。重心在河北中原,也就顧不上邊境了。 “對了,公子,我遇見過魁頭兩回……” 朱廣眉頭一皺:“你們還去搶人家的羊馬?這可失了義氣。” “哪能!我們往東搶,往西搶,也不能搶他啊。只是去打獵時碰到的,他總問公子的情況,我又跟他說不清楚。這回來助戰,人家也是行了方便。” 朱廣嗯了一聲,交魁頭這個朋友,純屬偶然。當時沒有多想,只覺得這個人有趣。可現在,卻欠了人家人情啊。 “公子,這回來,只是助剿黑山賊,還是怎地?” 朱廣想了片刻,沉聲道:“先不急,你們歇著,自有縣里郡裡養你們。後頭的事,我先看看再說。” 張遼聽了這話,思索半晌,低聲道:“黑山賊是黃巾餘孽,雖說不復往年黃巾亂時八州並起之聲勢,但黑山東西兩頭,都遭他禍害。聽說在西涼,也是叛亂不斷,關輔震動。看這局勢,莫非果要應公子之言?” “等著看吧,更大的亂子還在後頭。” 當日在沙陵馬場,朱廣也說過類似的話,但張遼當時是將信將疑,不信的成分居多。可現在,他寧願相信。至於并州狼在這亂世之中如何自處,他也相信,朱廣一定有想法,他總是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又說一陣,朱廣問了弟兄們的傷亡情況等事,張遼才帶人離開。看那飯菜時,早就涼了。他正要吃,賈氏搶進來,一邊埋怨道:“你們這群小子,不知道一天在想些什麼!” 朱廣笑笑,任母親責怪,有些話,他實在跟阿母說不著。 在家裡休養了兩日,疼痛感大減,走動自如。看創口時,開始結痂,但要完全癒合脫落,恐怕要些時間。 他有傷在身,縣裡的事務自然是顧不了了。可有些事情又必須要他處理,縣裡小吏們沒辦法,只能親自登門請示。賈氏本是大家女,極有修養的,這兩天,也不禁板起臉來。在她看來,再大的事,也不如兒子養傷重要。 這一天,朱廣到馬厩裡餵了兩匹馬,想著有些日子沒活動,便取了那一丈三長的斷馬百煉刀來。 睹物思人,提著這祖父親畫圖樣打造的器械,朱廣一時感慨萬千。回想起那音容笑貌,心中不禁酸楚,若他還在,只怕也是高興的。 “怎麼?閒不住了?”一個平和的聲音響起。 朱廣面露驚喜之色,一轉身,正看到劉備那和善而平靜的笑容。 “玄德兄!”一聲喚,他撇了刀,快步上前揖手。 劉備一把執住,關切道:“你身受重創,這就下地了?” 朱廣應付幾句,見他背後關張都在,也揖個手:“雲長兄,翼德兄。” 聽他以“兄”相稱,關羽張飛倒有些意外,關羽還個禮,張飛卻笑聲如雷:“朱縣尉,好漢子!好手段!你若不是身上帶傷,我真想和你戰上一番!” 朱廣亦笑:“翼德兄一刀砍翻飛燕坐騎,我在城上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提起這個,張飛就來氣:“那賊人頗有手段!這回他跑得快,下回撞見,哼!”這是個直性子,一氣,氣得臉漲紅,快跟二哥有一拼。 將他兄弟三人請到堂上,關張卻不坐,朱廣再三相請,劉備也發話,這兩個才坐到了下首。 後世有句俗語,劉備摔阿斗,收買人心。 可現在一見,人家不用摔孩子,也能得人心。比如關羽張飛,皆“萬人敵”,絕對不是一句什麼“中山靖王之後,孝景帝閣下玄孫”就能忽悠得他們納頭就拜的。但是,一介白身的劉備卻能讓他們心悅誠服,這難道不是本事? 閒話一陣,少不得要問的朱廣傷情,又回憶了之前的惡戰。朱廣再三致謝,劉備卻不居功。 看著這個歷史上從“織蓆販履”到“蜀漢先主”,絕對屌絲逆襲的人物,朱廣有心嘆道:“黃巾方平,黑山賊又如此猖獗,這亂世不知到何年何月才得太平。” 劉備聽他話中有苦惱之意,笑問道:“亂世出英雄,似賢弟這般見識手段,正該奮起以建功業,何故苦嘆?” “兄長謬讚了。”朱廣搖搖頭。 “亂世出英雄,但英雄不會盼著出亂世。” |
第六十章 狼騎 “大哥!我去!”張飛吼了起來。 劉備神情凝重,此時容不得他多想,立即點下了頭。 張翼德鐵塔般的身軀裹在一件皮甲之內,手裡一條長矛,為朱廣穿越以來所僅見。這就是傳說中的丈八蛇矛? 當他舉起長矛,催動那匹黑馬時,四周壯士高聲呼喊著跟隨上去! 戰馬奮蹄,馱著騎士們撞向了來犯了的黑山馬賊! 飛燕竟然不執長兵,只背著一張弓,身先於馬賊之前。近七十步,他執弓在手,搭箭上弦。六十步,弓似滿月,箭似流星,一騎應弦而倒!手中卻不停,雙方人馬交錯之前,他已射倒三騎! 一桿鐵矛當面搠來,張飛燕竟在馬背上將身體歪到了一邊!除了踩環那隻腳,他身上幾乎沒有一個部位還挨著馬鞍!敏捷地避開攻擊,他迅速恢復坐姿,反身再射!竟無一箭虛發! 朱廣在城上看到,也不禁失聲:“好個飛燕!”他自問騎術不錯,要像飛燕那樣單憑一隻腳就能固定在馬背上,也不是辦不到。可還要兼顧著連續射擊,且箭無虛發,只能自嘆不如。 飛燕戰馬去勢不停,竟衝著劉備關羽的方向撞過去! 眼見兩騎立在營前不遠,飛燕一扯弓弦!利箭呼嘯而出!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那兩人中手執大刀者揮刀一掃,另一人居然紋絲不動! 飛燕吃了一驚,急扯韁繩,那馬好生靈活!人立而起時已調轉了馬頭!飛燕在原地呆了片刻,同伴才陸續與他並肩。 另一頭,張飛回過身來,咬了咬牙,黑臉也漲出血色來!方才那左右開弓的賊首必是飛燕無疑!且看我今日當陣殺了他!好叫黑山賊曉得我燕人張翼德的手段! 打定這主意,再次催動坐騎,一馬當先! 果然!對面衝來的敵人中,那執弓的賊首又跑在第一! 張飛臉上殺機陡現!他右手執住長矛,左手搭上了刀柄! 飛燕已經注意到這衝鋒在前的戰將,也起了歹毒心腸! 一進七十步,他連發兩箭,全奔著張飛來!可他顯然小看了三爺,張飛左晃右閃避開他兩箭,即將相接時,右手丈八長矛搠出! 飛燕故伎重施,身體幾乎懸空在一側!當兩馬相錯時,張翼德飛速地拔出環首刀!一刀斬下! 鮮血四濺!張燕跑出不到兩丈,戰馬突然載倒!他好似好預料到有此一遭,馬倒地之前,就已從馬背上躍起! “好!”朱廣喝一聲彩。這一擊雖然沒有成功擊殺飛燕,卻也砍倒了他的坐騎,張飛威武! 可很快,他嘴角的笑容就凝結了。飛燕腳一沾地,反手就是一箭!奔跑中的張飛突感戰馬失去了控制,身體騰空而起!重重摔出去! 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出現了。 飛燕一箭射倒張飛戰馬後,小步倒退著,馬賊從他身邊轟鳴而過,他竟然跟著戰馬奔跑,且絲毫不落下風!當他竄上部眾的坐騎時,所有人都明白他“飛燕”的含意。 部眾搶回張飛,環顧左右,已經折了數十騎。可能十之二三,都是飛燕的傑作。 看到這裡,城上哪怕是外行,都感覺到了氛圍不對。眼前這一戰,搞不好…… 萬一援兵戰敗,那我們范陽? 張飛收攏騎士,正待再戰。就當此時,戰場中央的涿縣壯士們卻已頂不住幾倍黑山賊的攻勢,開始後退了! 劉備察覺到了危險,急忙喝止了他! 朱廣在城上聽得真切,一顆心陡然懸了起來! 齊週臉色煞白,即便是個外行,他也看得出來,師兄頂不住了。黑山賊太多,已經壓迫著涿縣壯士們向縣城退來。一旦退到近前,攻城便又開始了! 然而此時,范陽還拿什麼去抵擋? 城上看熱鬧的閒雜人等很快便竄下城去,完了,這回是真完了! “縣令,還是下城去吧。”朱廣平靜地對范陽令說道。 後者看著自己的下屬,倒沒有從前的慌亂了:“你我都是朝廷官員,守土有責,能往哪退?要死,就死在城上吧。” 四周官吏都面如死灰,倖存的范陽壯丁們也默默無言,他們倒是坦然,昨天就該死的,老天已經讓咱們多活了一日,夠了…… 飛燕奔回本陣,在一片“大從事威武”的歡呼聲中,恨得牙癢!可惜了我的馬呀!老子要拿一百顆人頭來祭奠我的坐騎! “壓上去!全軍壓上去!” 賊首們都知道,決定性的時刻來了!正要把大從事的軍令傳達下去時,耳朵裡聽到一絲不同尋常的聲響。 飛燕矯捷敏銳,捕捉到了聲音傳來方向。他望向北方,狐疑地搜索著。 城頭上,朱廣和他作著同樣的事情,極目遠去,手指已經在土城上抓出幾條痕跡來! 當那聲響愈加清晰時,朱廣和高順的臉上都露出欣喜的神色。而飛燕,則把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我沒聽錯吧?號角?號角在涿郡響起? 沒有參戰的賊兵們也聽到了那聲響,無數攢動的人頭都齊齊北望。 北方,天地相接之處,一騎單槍匹馬,正注視著范陽城前的戰場。沒過多久,手中長槍一招,一匹匹駿馬出現在他的身後,左右延伸。在張燕的位置看過去,只能看到一條粗線。而在城上,人們看到的是一大片集結的騎兵! “這是……”齊週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朱廣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握住高順的手,幾乎把他的骨頭捏碎。 北方,那挑頭的騎士只十七八歲,修長,勻稱,背弓,執槍,身跨白馬,目光如炬。他看清戰場的形勢之後,調轉馬頭,面對著身前那一片騎士。 俱是少年郎,大的也不過就是二十幾歲,小的卻只十五六,遠處戰場上的人潮他們不是沒有看見,可這些少年眼中,全沒有一絲懼意,有的只是不屑和驕橫。 “騎督身陷險境!”張遼聲傳四方。只這一句,便燃起少年們的熱血!若要讓他身陷險地,除非我們死! 望著一張張年輕的臉,察覺到那上面浮現的殺機,張遼咆哮出聲:“并州狼!何在!” “在!”千軍齊呼! “殺!”張遼歇斯底里的吼聲徹底激起了少年們的鬥志! “殺!”隨著一片怒吼,張遼調轉馬頭,長槍向前,帶領著并州狼騎緩慢地發動了攻擊。 是的,緩慢。來自草原的良駒踩著碎步,讓千餘騎緩緩前行。好似案桌上倒了一盞水,徐徐流淌。 很快,馬背上的少年開始有序地顛簸,坐騎已經邁開了步子。 當戰馬跑得四蹄翻飛,彷彿根本不沾地一般時,就是山洪爆發,奔騰咆哮! 鐵蹄踐踏著大地,發出雷鳴般的轟響!雲中少年們高聲嘯叫著,并州狼再次南下! 飛燕臉色劇變!他可以接受涿郡郡兵來援,沒事,我嚇退之;也可以接受劉備義軍來戰,沒事,我擊走之;可他萬萬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這你媽怎麼回事?這支馬軍從哪冒出來的? 難道說,我只是打個小小范陽,就把大漢的邊防軍都招來了! 容不得他多想,敵騎已經襲來,眨眼將至!慌亂之中,他第一反應就是!孫白騎,上! 有些失神的孫白騎應了一聲,隨即催動胯下白馬,引領剛剛和張飛戰了一個回合的馬賊,迎向了咆哮而來的并州狼騎。 他不明白自己攥著槍桿的手為什麼會那麼滑,也不明白為什麼胯下的白馬還不提起全速。他不明白為什麼剛一照面,長槍就捅進了他的胸膛…… 金石交接,鋼鐵碰撞,便是最年少的騎士也利索地將槍捅進敵人的身軀,而後熟練地一揚手,將蕩起的環首刀準確無誤地握在手中,揮出一段匹練! 是的,蒼戰戰場上,廣宗戰場上,曲陽戰場上,丈量陽壽的鐵尺再次亮出。它測量的結果只有一個! 兩方騎兵迅速交錯而過,飛燕的心沉下去了,因為他發現,襲來的騎兵並沒有停止,也沒有回頭,而是直接朝他撞過來!作為轉戰河北并州,經驗豐富的賊帥,他非常清楚敵騎一旦撞上這亂糟糟的人潮,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腮幫連鼓幾下,他作出了一個艱難決定的,對著敵騎,衝! 他沒瘋,更不傻,因為他知道,如果還留在原地,他一定會被潰兵裹脅著,跑不動,也逃不了! 弓弦扯得渾圓,奔跑之中,他射倒兩騎,當一錯而過,想反身再射時,嚇得一縮脖子!好幾支箭就貼著他飛過去! 而後,他就見證了馬軍對步軍的優勢。 并州狼騎,直貫敵陣! 高大的草原馬接連撞飛潰散的賊兵,少年們手中的鋼刀一刻不停地收割著人頭!這不是作戰,完全是一邊倒的屠殺! 潰兵慌不擇路,四散逃竄! 身後突起的劇變,早驚了正與涿縣壯士糾纏的黑山賊。一個又一個驚恐的聲音傳遞著同樣的訊息,大從事跑了! 驚慌中,賊兵們四處張望,果然不見了“將兵從事張”的大旗。張燕哪還敢打那旗號,那不是找死麼? “快逃!馬軍殺來了!” |
第五十九章 張飛大戰張飛燕 少不得百般詢問,千般叮嚀,更少不得慈母情懷,淚如雨下。眾官吏都識趣地退出,朱廣費了牛勁才把母親勸住。 賈氏執意要看兒子身上的戰創,朱廣哪敢給她展示?雖說自己體質異於常人,普通皮肉傷,兩三日便好,即便嚴重些,只要沒有傷及筋骨,至多也就五七日。可現在才過一天,創口定然沒有癒合,母親看了,反倒擔憂傷心。 再三言說,賈氏見兒子精神還不錯,也寬了些心。但聽他說要上城時,無論如何也不肯。朱廣見狀,只得作罷。 說一會兒話,賈氏談起昨天聽人說兒子在城上以一己之力,獨擋群賊時,又落下淚來。朱廣見不得她哭,趕緊岔了話題,說些其他。 “對了,阿俗,那日你拔箭時,有一女子在阿母背後哭泣。是哪家的?” “有麼?阿母看錯了吧?這城中女子不少,賊人一來,顧不得禮教,哪知是誰家的?”朱廣開始裝傻充愣。 賈氏想了想,搖頭道:“不對,我看她神情甚是悲切,一定認識你。再有,她見我時,行禮如儀,不是普通人家。” “有麼?兒當時疼痛難忍,哪裡顧及到這些?”瞎話張口就來。 賈氏似乎信了,沒再說下去的意思。朱廣剛鬆口氣,不料老娘又道:“還是不對,那日娘本是給你送飲食來,卻見你面前竹籃中,有餅有湯,定是特意做的。誰送的?可是她? ” “她?哪個她?那飲食就是城中婦人所做,因兒是縣尉,因此吃得不一樣。” 賈氏盯著兒子半晌,搖頭道:“阿俗,你學壞了。作個小官,阿母面前,也沒有一句實話。” 朱廣沒奈何,作勢欲跪:“伏維啟阿母,兒實無相瞞。若得一心人,乞母為兒求。” “罷,你不肯說,娘也不勉強。但這婚姻大事,不得擅專,你若真有相與之人,定要叫娘知道。” “諾!” 又說了一會兒,賈氏惦記著兒子許久粒米未進,縣署裡也沒辦法,便急著回去做飯。 她一走,清靜下來,朱廣躺了一陣,身上確實痛,便改了側臥,又壓得腿痛,索性坐起來,不知道該幹什麼,渾身不自在。 腳步聲響,兩人踏進房來。 當看到齊週身後那人時,朱廣大吃一驚,急忙下了榻! 齊週還沒動,那人已經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他,關切道:“縣尉身受重傷,亂動不得,快歇下吧。” 朱廣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握著對方的手:“玄德公,我實沒料到來援的是你。” 劉備扶著他坐回榻上,直身笑道:“當日師弟相請,非是劉備不仁不義,實在因為勢單力薄,於大事無補。因此與二弟急回涿縣,得我們大師兄涿縣縣令公孫伯珪相助,將往日袍澤召集聚攏,因此耽誤了些時日。”公孫伯珪,便是公孫瓚,與劉備齊週,都出自盧植門下。 朱廣知道,黃巾亂一起,劉關張三人便在涿郡召集義軍助剿。後來張角兄弟三人全部完蛋,黃巾主力被消滅,義軍解散,各回本郡。劉備口中的舊日袍澤,指的就是這些當初戰黃巾的義軍。 一時,心裡感到慚愧。當時劉備態度曖昧,自己還以為…… “玄德公……” 剛一開口,劉備止住:“朱縣尉,我與齊週出自同門,如今又是白身,你莫切如此客氣。” 朱廣未及回答,齊週已在旁道:“就是,你我二人兄弟一般。師兄雖是漢室宗親,但……” 劉備一擺手,制止他再說下去。 然而,朱廣並沒有顯露出震驚或是仰慕的神情,面上有的,只是感激。起身揖起手,低頭喚道:“玄德兄。” 時劉備二十五,朱廣十六,虛歲算十七,兄弟相稱,倒也使得。 劉玄德托住他:“你身上有傷,不必拘禮。” 朱廣終究還是牽掛著戰局,當得知劉關張引兩千餘人來援,且扎在城外時,不禁憂道:“何不進城!” 劉備倒也坦誠:“范陽城小,若將人馬駐進城中,左右不過是再抵抗一兩日,最終仍不免城破軍敗,到時走投無路。想必你也知道,現在幽州兵馬應付著東部鮮卑,距此又遠,不可能分兵來增援。” 這是實話,范陽能抵擋這幾日,多半是因為淺壕和矮城的阻擋。一旦這兩樣不存在,黑山賊就直接攻上了城頭。 劉備將人馬扎在城外,雖然戰勝飛燕的可能性不大,但至少,萬一戰敗,還能走得脫。 不能怪人家心眼多,能在黑山大軍圍攻范陽的情況下引眾來援,已然是義薄雲天了。 當下計議一陣,劉備問了許多關於黑山賊的情況,朱廣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身上有傷,劉備也沒有多打擾,便出城去安排。齊週見他醒過來,精神也還不錯,也就放心走了。 房裡一空,朱縣尉就開始不安起來。這兩天,除了應付黑山賊以外,有件事情始終牽掛在心頭。 “郡兵來援時,自己又派了人去接應,還不來?難道出了什麼事?” 過了許久,忽聽得外面隱約傳來呼喊聲,他警覺地傾聽一陣,喝道:“有人沒有!” 無人回應。這群傢伙,把我一個重傷之人留在這裡,自己倒全跑了。掙扎著下了床,試著走了幾步,吃力得很,榻上有套衣服,也不管是誰準備的,胡亂穿了。便高一腳低一腳步出後堂。 走到前堂時,已經滿頭大汗,出了大門,一個趔趄,險些栽倒。那把守的公人大驚,急忙過來扶住。 看這樣子,走是沒辦法了,遂道:“弄輛車。” “縣尉,還是……”一個公人大著膽子想勸一句。沒說完,迎上縣尉吃人的目光,趕緊叫旁人弄車去。 坐在車裡,挑簾見街道兩旁的百姓不復昨日的驚恐,有三五個孩童又在街上追逐打鬧,朱廣放下簾子,覺得心裡很踏實。 車到城下,是人都說誰這麼大架子?這兩日連縣令都是步行,你敢坐車?等車上人被扶下來,全傻了,朱縣尉? 齊週聽得背後人聲嘈雜,挪了幾步朝城內一看,捶牆道:“這不胡鬧嘛!”趕緊竄下去,扶了朱廣,小心翼翼往城上來。 縣令等同僚都接著,連聲責怪他不該這麼草率。朱廣哪管這些,問道:“外頭喊什麼?” “開戰了。” 朱廣眉一挑,上前憑城而眺。劉關張的營壘就扎在范陽城南角,此刻,人馬盡出,已在場中跟黑山賊殺作一團! 實力對比的懸殊,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黑山軍雖不比當初兵臨城下時的人多勢眾,但仍然數倍於范陽援軍。 但劉備軍雖然兵少,卻是參加過鎮壓黃巾的作戰,壯士們多持長兵,奮力向前。黑山軍則是諸般器械,長短都有,勝就在勝在人多,兩方人馬擠作一團,一時間誰也推不動誰。殺聲震天響,令人動容! 過許久,戰場中的形勢仍舊沒有變化,膠著著。朱廣看向城下,劉備跨匹黃馬,左邊那將持大刀,右邊一將執長矛,想是關張無疑。三人被百十騎簇擁著,正督戰。 步軍作戰就是這樣,只要不是力量對比天差地,一般很難出現十幾個回合下來就有一方潰散的情況。 站得太久,腿上吃痛,朱廣不停地變換站姿。忽感手被人架住,側頭就看到一張黑臉。高順不善言辭,很多時候,朱廣得從他的眼神去琢磨。此刻,他從高順的眼中看到了太多的情感,和眼屎。 “你一夜沒睡?” 膠著的戰況,讓城上的范陽人很是著急。黑山賊雖然是烏合之眾,但一來人多,二來此番張飛燕帶出山的,都是他能直接控制的部屬,並非是一盤散沙。 劉備的人馬雖然有過戰黃巾的歷練,但面對數倍於自己的敵人,自然吃力。 激戰還在繼續,涿郡的壯士們雖然剽悍,卻也推不動面前龐大的賊潮。張燕很樂於看到這種情況,以他在河北攻掠郡縣的經驗來看,一旦黑山軍能穩定下來,不被官軍衝潰,那麼堅持到最後的結果,通常都是以官軍敗走而告終。 官軍尚且如此,這些所謂的義軍,就更不用說了。 可是今天,他沒有耐性等到那一刻。 在馬背上遠眺敵軍陣後,一直延伸到范陽城下,他已有計較。對左右小帥道:“戰況雖膠著,然我軍已疲倦散漫,如今,只能奇襲取勝!” 王當明白他的意思,孫白騎也道:“我去!” 張燕一撥馬頭,大聲道:“跟我來!” 果然是飛燕!胯下馬四蹄翻飛,載著他矯捷的身軀在戰場上如離弦之箭!身後,數百匹戰馬踩著小步漸漸脫離本陣,追隨著飛燕的方向! 朱廣瞥見馬賊出動,先還不明其意,你一兩萬人馬,只這數百騎而已,不留著保命,跳出來作甚?但當馬賊們發動全速,他判斷出對方的進攻方向時,不禁皺起了眉。 “兄長快看!”關羽刀一抬,大聲喝道。 劉備張目看去,一支馬隊疾速向自己所在的地方襲來!他很清楚,對方這是要盡快解決戰鬥! |
第五十八章 絕處逢生 “給縣尉讓路!” 只聽這一聲喊,無論男女老少紛紛閃開,繼而跑在後頭,浩浩蕩蕩的隊伍一直把朱廣送進了縣署。 縣尉生死未卜,人們忘卻了絕地逢生的喜悅,滿城的人都在祈禱,希望上天,能庇佑忠勇! 朱廣前腳剛送進縣署,醫者後腳就搶了進來。顧不得許多,當堂卸去衣甲檢視戰創。自清晨到先前,朱縣尉在城上奮戰四個時辰,身被十一創。計臂三,背七,左右腿各一,從創口看,多為刀傷,且都添上不久。 慘烈的景象震動著每一個人,齊週替朱廣擦拭傷口血污時,禁不住淚流滿面。 范陽令拉著醫者的手,再三央求,請先生務必盡全力救治。不一陣,縣里大戶人家們送來了各種各色的藥膏藥草,並留下話,但救得縣尉,予求予取。 很多人聚在縣署不肯散去,有朱廣的部曲,雲中伙伴,也有素不相識的老幼婦孺。人群外,一個女子掩面而泣,悲戚莫名。 太陽終於西沉,它見證了一天的的血腥和殺戮,落山時,也留下了血一般的餘輝。 朱廣被安置在縣署後堂,方便救治。他的情況究竟如何,縣署嚴密封鎖消息。畢竟,他的生死安危,對范陽的影響太大。 黑山賊暫時退卻了,但並沒有走。 因不清楚援兵虛實,張飛燕下令後撤二十里紮營。而范陽的壯士百姓,也不知道到底是誰來增援。只看到北郊外塵土大起,聽得戰鼓隆隆。 “先生,如何?”等醫者再次檢視完朱廣以後,旁邊范陽令急忙問道。 醫者默然無語,將他請到一旁,小聲說道:“縣尉箭傷未癒,又遭此重創,失血過多,精氣神俱損。現在脈像很弱,氣息也如游絲一般,情況,很不樂觀。” “唉……”一聲嘆,范陽令搖頭不止。 “朱母先前來探視,我是狠著心不許,誆她說你正在全力救治,打擾不得。她若再來,我……” “血是止住了,小人能做的已經做完。剩下的,就得看縣尉的造化。”醫者側過頭,看到朱廣時,又補一句“似縣尉這般神勇,想來,能撐過去。” 范陽令默默點頭,把醫者送出門,又對一直坐在旁邊不說話的齊週道:“你守著,我去善後。” “諾。” 縣令一走,齊週看著昏迷不醒的朱廣,喃喃道:“你今天用這雙手,做得好大實事。” 回想起那一晚,朱廣那些稀奇古怪的言論,現在才知道,這真的是他的信條。用雙手,做實事,而不是坐而論道,務虛清談。自己自詡慕聖道,讀詩書,可在今天的范陽,怎麼跟他比? 賢弟,你可挺過去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嘈雜起來,齊週仍舊怔怔地坐在那裡,彷彿丟了魂一般。 當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時,他才抬起了頭。映入眼簾的那一張臉,絕對是他希望看到,而又絕對沒有料到會在此時此地看到的! 他緩緩地起身,有些不敢相信:“怎麼會?” 當夜,張飛燕召集賊首商議。眼看著范陽就要攻破,卻撞上有人來援,導致功敗垂成,已令人惱怒。而更讓他狂躁的是,經偵察,來援的似乎不是軍官,而且兵力根本無法和黑山軍相提並論!白天的煙塵蔽野,不過是對方虛張聲勢,用的疑兵之計而已! 現在,人家已經在范陽城外紮下了營,與縣城互相響應,再想一鼓破城,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望著那一群低頭不語的大帥小帥,飛燕嘶著嗓子:“這來援的是誰且不說,明日,該當如何?” 賊首們一片沉默,都拿眼角途光去瞄同伴,見誰也不肯說話,孫白騎猶豫片刻,道:“大從事,我們此來,雖說是奪范陽。但這小小縣城,能有多少油水?其實主要,還是為張雷公復仇。” 飛燕聽到這裡,已經猜到對方接下來想說什麼,那臉上頓時不好看了。 孫白騎自然看得清楚,但還是繼續道:“如今,朱廣想必也完了。我看,就撤了吧。” 一有人挑頭,立馬就有人附和:“是這個道理,我們將近兩萬人馬猛攻范陽數日,死傷了三五千弟兄不說,王鐵刀、李大目、五鹿幾個兄弟都折了。現在范陽又得了援兵……” 一想到要把先前幾天的情況再重複一次,再凶狠的賊首也頭痛得緊。 飛燕耐著性子聽完:“你們的意思是說,就此撤了?再尋下一處搶糧?去哪裡?涿郡?” 賊首們無言以對,春荒時,黑山裡也不好過。現在軍中帶的糧,就是全部家底,吃完就斷炊。如果離了范陽,去尋一下處,萬一再撞上朱廣這樣的人物…… 見手下的大小帥們都埋著頭,飛燕恨聲道:“范陽雖得了援軍,卻不足為懼,我們能戰的還有近萬人,先破了城外援軍,再圖范陽時,易如反掌!” 此時,那帳中站起一個人來。正當壯年,身材長大,尖頜下留有一撮短鬚,極為精悍。 “大從事,弟兄們苦戰數日,已然疲憊不堪。范陽又得新援,且這援兵就扎在城外,這擺出與我黑山軍一戰的架勢。我看……” 此人,也是黑山賊首之一,名楊鳳。 飛燕白他一眼:“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扎在城外?” 楊鳳一怔,我剛才不是說了麼?人家擺出一戰的架勢,挑明了不怕你! 飛燕環視一眾大帥小帥,朗聲道:“范陽援兵扎在城外,那是因為不敢進城!” 眾人不明其意,楊鳳思索半晌,才道:“大從事的意思是說,他們怕進城被圍?最後也落個糧盡援絕,城破人亡的下場?” 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飛燕沒再說什麼。賊首們一想,也確實有理,便不再有反對之聲。 飛燕忽想起朱廣,急問是否生擒或斬殺?結果,負責近前攻城的賊首面面相覷,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當時楊鳳上了城,問他便知。 “楊鳳?” 楊鳳,不過是託名,真名喚作楊奉。聽張燕問起,他道:“朱廣力大,初使一口丈餘長鋼刀,誰也近不得身。後來弟兄們拼死奪了他刀,使其施展不開。他又執了長短刀各一口,殺我弟兄數十人。但自己也被重創,我於混亂中下城時,他已撲倒在地。” 飛燕聞言大怒:“那麼多人,就沒一個上前看看他斷氣沒有!就不會斬下他首級來!” 楊鳳面色不改:“大從事息怒,當時你下令撤退,弟兄們都慌亂。那城下又搶上人來,因此不及細看。” 飛燕鐵青著臉,咬牙不語。 他雖是黑山總帥,可楊奉也是一路首領,且剽悍善戰。再說,朱廣身被重創,就算不死,也起不了什麼用。 在他看來,朱廣就應該戰死在城上,方不負勇士之名。要是苟延殘喘地活下來,那才是可悲。 嗟嘆歸嗟嘆,他到底是黑山軍的總帥,個人的感情不足道,一切以大局為重,遂安排明日大戰不提。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縣署門前就堵了個水洩不通,前來要求探視縣尉的人絡繹不絕。可公人擋著不讓進,這就讓訪客們怒了,我們不讓進也就罷了,朱縣尉母親在此,如何也擋?沒聽說不讓人家母子相見的! 外頭吵成一團,守門的急忙報到裡頭。 後堂中,自范陽令而下,縣丞、主簿、記室、少府,縣中幾乎所有官吏都在。范陽令把目光從雙眼緊閉的朱廣臉上收回,為難道:“若擋其他還說得過去,但朱母探視被拒,我們毫無道理。” “實在不行,只請朱母進來如何?” 范陽令方要說話,齊週突然喊道:“動了!” 眾人急急看去,哪動了?正目不轉睛時,果見朱廣的手又迅速地動了一下!縣令急忙上前,喚道:“縣尉?縣尉?” 連喚數聲,連換數人,朱廣卻沒再動過。正失望時,病榻上的朱縣尉突然一躍而起,大喝道:“我操!殺!” 范陽令當時就給嚇跌坐在地上,連聲道:“縣尉,賊退了,賊退了。” 朱廣一屁股坐下去,眼睛仍然瞪著:“退了?” “真退了,真退了。”眾人見他甦醒,都喜出望外,齊聲保證道。 目光從這些同僚身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齊週臉上,他是想哭還是想笑? “賢弟,真壯士也!”齊週大聲讚道。 朱廣臉一沉:“少說惡……”突然想到同僚們都在,後頭的話生生吞了回去。 眾人把范陽令扶起來,對朱廣道:“縣尉雖遭此大禍,然焉知非福?且好生養傷!” 朱廣此時思緒活泛起來,急問道:“來援的是誰?” “你稍後便知!”齊週見對方甦醒,驚喜之下,又恢復了本色。 “去看看。”朱廣說著就要起來。 范陽令趕緊止住,你渾身都是傷,這可玩笑不得,先在榻上躺他十天半月再計較。朱廣哪裡肯聽?齊週見他固執,悄悄命人出去將朱母賈夫人請進來。 朱廣正與眾同僚解釋爭辯,冷不防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的兒……”立馬老實了。 |
第五十七章 結束了 可這一看,卻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朱廣獨自一人,力搏如潮而進的賊兵。他的身形時而淹沒於人潮之中,時而奮起於城頭之上。 淚水迷濛了雙眼,她用仍舊有些嘶啞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喊著“縣尉哥哥”。 “用我的雙手,保護我所珍視的人。” 當時聽來只覺感動的一句話語,現在想起,卻是那麼地振聾發聵!如果,如果自己也在他所珍視的人之列,就算今天就死!就算過奈何橋喝下那孟婆湯!來世也必帶著這份回憶投生!皇天厚土,為我作證! 城上的朱廣,並不知道這麼多人在關心著他。他只知道自己開始疲憊和喘息了,祖父遺留的寶刀也不再鋒利,無法將敵人砍作兩斷。地上已經堆滿了屍體,可眼前,人影卻從來不曾有過稍減。 他不能停,再短的時間也不行。因為哪怕是停住眨眼的一瞬間,兩邊的群賊也會蜂擁而上,讓他沒有一絲一豪施展的空間。 可是,這樣的戰鬥方式,已經越來越力不從心了。原來,即便有那“皮骨勁如鐵”的法門,也沒法作到力大無窮,沒法作到原地滿血復活。 “報!”城外黑山軍營地中,一個顫抖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飛燕的眼皮禁不住跳動幾下,難道出了什麼變故?難道,又有援兵來增援范陽?一念至此,他喝問道:“何事!” “大從事!東城一將,獨力擋住我軍去路!已奮戰多時!” 什麼!朱廣他…… 匆忙搶出帳去,幾步竄上馬背,打馬就往營外奔跑。越過填平的壕溝,越過推倒的矮牆,越過難以計數的屍體,甚至不管撞翻部下,一直抵近護城壕才勒住了韁繩。 抬看頭,東城上那一將,果然身陷於重圍之中,仍奮戰不止。可惜面黑,看不清容顏,可除了朱廣,誰還有這份神勇! 為何到了此刻,他還負隅頑抗?難道縣尉的職責,比性命還重要么? 作為同樣武藝超群的剽將,張燕一眼就看出來,朱廣已是強弩之末。他撐不了多久,就會喪生在亂刀之下,死無全屍! “朱廣!你投降吧!”張燕突然大喊。他明知朱廣不可能聽到,也不可能投降,可如果不喊這一句,他實在憋得難受。我黑山軍若得如此勇將,何愁不成大事啊? 然而,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從他身邊奔過的賊兵,一見是大從事發了話,那自然就是軍令。遂也同樣跟著喊,如此口口相傳,一直從城下,傳到城上。無數個聲音都在呼喊著“朱廣,投降吧” 喊聲傳到城內,就連百姓也忍不住再喊上一聲,朱縣尉,你已經盡力了,投降吧。 “朱廣,投降吧!”將其重重包圍的賊兵們竟不約而同的停止了進攻,聲聲喊道。 趁著這個空檔,朱廣以卷口刀拄地,粗重地喘息著。哪知,這片刻的鬆懈,竟渙散了殘存的力量,他差點站立不穩! “嘿嘿,你們,退出范陽城,我,就投降。” 我們退出范陽,你還會投降?你當我們傻的? “他不可能投降!上!” 朱廣奮力起身,作最後一搏! 城下,張燕見部眾一擁而上,心知世間再無朱廣。一聲長嘆,撥轉馬頭,向營地而去。無數的黑山兵從他身邊湧過,他們的臉上寫滿了興奮。進了城,錢、糧、女人,都有了。 張燕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浮現出怨毒之色。朱廣,你為護這城池百姓,拼卻性命不要!我決不讓你如願! 一念至此,血絲迅速竄滿雙眼,飛燕猛力吸了一口氣,咆哮道:“屠盡全城!雞犬不留!” 回應他的,是黑山賊們的狂吼,還有……戰鼓的轟鳴。 戰鼓!哪來的戰鼓!飛燕舉目四望,那戰鼓聲越發真切,突然驚醒,狠抽兩鞭,縱馬狂奔!那些本來亢奮無比,衝向范陽的賊兵逐漸減速,最後竟拖著兵器停下來,茫然四顧。哪裡來的鼓聲? 遙遠北面,煙塵蔽野! 雄渾的戰鼓聲便自那塵土中傳出! 雖未見一兵一卒,但黑山賊們開始互相觀望著,當從同伴的臉上讀出緊張時,這種情緒開始蔓延。難道又有官軍來援?怎這麼般命苦?小小一個范陽縣,急攻數日不下就不說了,眼看城破在即…… “撤!都他媽回來!結陣!”大小頭目來扯著嗓子傳遞“飛燕”軍令。 大旗下,飛燕兇毒的目光仍舊投向范陽城頭。 朱廣還沒完。 他四周,屍體堆得有小腿那麼高,此刻,他就踩著一具無頭的屍體上,手中握著一長一短兩把刀。他已經沒有了先前背對一面敵人的從容,而是將背部留給了范陽城,眼角的餘光注視著隨時都有可能再次撲過來的賊兵。 他很喘,喘得整個人就像一只在吹氣的羊皮筏子。他背上的鐵甲被砍出了好幾道口子,鐵葉已經崩飛,翻捲的皮肉清晰可見。 與他相比,賊兵們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距離他最近的賊兵喘得比他還厲害,當然不是因為累,而是因為深深的恐懼! 太可怕了,天下居然真的有如此悍不畏死的人! 怎麼辦?還上麼?敢不敢賭一把,賭他這一次已經無力反擊了? 城下突然傳來一片呼喊聲,堵住朱廣的賊人看到,對面後頭的弟兄們正在下城。 “撤!快撤!向大從事靠攏!” 賊兵們向城下望去,只見自家弟兄正退潮般湧向了“將兵從事”的大旗。 “撤!”有頭目喝了一聲。 看似盯著地下的朱廣注意到,他兩旁的敵人正小心翼翼地往後倒退。再遠一些,那些被堵在城上,階梯上下不去的賊兵也開始退卻,倖存的壯士正奮力追擊。是援兵來了麼?方才那戰鼓聲,是涿郡的郡兵麼?他們去而復返?也玩虛虛實實? 可他不敢動,更談不上去城邊眺望一眼,他知道,自己一動,這口氣可能就接不上來。自己一動,已經退走的賊兵就有可能再撲上來。 我不動,他們就不知道我的虛實。再堅持片刻,只片刻就好! 當眼角的餘光已經看不到賊影時,他再也堅持不住,眼一花,腿一軟,跪在了屍體上。若不是短刀撐著,他早就撲倒了。 啊,上天,你對我還是不錯的。這麼想著,睏意竟上來,他好想躺下去,哪怕都是殘屍和血污,好想歇一陣,好想睡一會兒…… 眼角的餘興突然瞥見一雙腳,沒錯,那是一雙腳! 朱廣不禁魂飛天外!他已經遲鈍得連有人迫近都沒有察覺到!或者,對方根本沒有走? 勉力支撐著脖子,艱難地抬起頭來,順著那雙腳看下去,他首先看到了雪亮的刀鋒。再往上,一個尖下巴,蓄著短鬚,穿皮甲操砍刀的漢子映入他的眼簾。 那漢子將左手也搭上了刀把,盡力使自己鎮定些,他緊緊咬著牙,全身都繃著。朱廣猜測,他這是興奮,取了自己的項上人頭,不說重賞,甚至一躍而成賊首小帥也是有可能的。不,看他穿著皮甲,顯然不是普通的嘍羅。 “你在,等什麼?你其實知道,我,動不了。”朱廣似乎已經沒有了鬥志。可他說話間,幾根手指卻細微地探到了地上那柄六尺長刀的柄上。 那賊首看了一眼,氣喘如牛,牙關咬出的聲音朱廣能清楚地聽到。他不能動了吧?殺了他!提了他的人頭回去!黑山中誰還敢小覷我?可是…… 突然,他往前踏出了一步!手中的砍刀也揚起了幾分! 但是,片刻之後,他的喘息聲不見了。刀頭也垂了下來。那隻右腳,也收了回去。他整個人,彷彿忽然之間,平靜了下來。 “我叫楊鳳,你欠我一條命。” 朱廣萬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抬起頭,看向他,獰笑著:“我記下你這張臉了。” 腳下傳來急促的腳步,焦急的聲音在大喊:“救縣尉!快救縣尉!” 楊奉看著朱廣,一步步朝後退,當他靈活地翻過城頭,跳上雲梯時,還停了片刻,朱廣依稀看到,他消失在城頭時,還衝自己點了一下頭。 結束了…… 油盡燈枯的朱縣尉,雙手無力地垂下,頭一點,撲倒在屍堆上。 當那范陽的老老小小不顧一切衝上城頭時,被眼前景象震驚得無以復加。踩著滿地的屍體和血污,每個人都揪心地尋找著。 突然,一名壯士目眥欲裂!他狂吼一聲,飛起一腳踹翻了一名同伴,咆哮道:“你他媽踩在縣尉身上!” 眾人一擁而上,慌忙將那具被踩在腳下的屍體翻轉過來。這是朱縣尉麼? 雙眼通紅的齊週推開人群,蹲下身來一把抱住,目光落在那張被一層層血污覆蓋,而變作暗黑色的臉上。騰出左手,輕輕撫摸著。 當血污抹去時,不是朱廣是誰? 有人撿來了木牌,並排著把朱廣放在上面。許多手伸過來,抬著他,每一步都走的萬分小心。剛下城,無數雙手伸過來,我們來抬縣尉! |
第五十六章 再見了三國 是啊,并州狼,那是在草原上,從剽悍善戰的胡人那裡得來的稱號。不知道,還有沒有那麼一天,能回到雲中,再縱馬草原,直抵彈汗? 高順沒有受傷,但他的步伐已經有些混亂。揮出的刀也不再那麼凌厲凶狠。他總是在那電光火石間的戰鬥間隙,望向朱廣所在的方位。最開始,他看到少主操著一條粗壯的撞桿,後來又拔出了長刀。當他此刻望過去時,已不見了朱廣的身影。 心頭狂震!少主…… “都閃開!”一聲暴喝,壯士們匆忙之間回頭看時,只見朱縣尉手中又提起了他那條標誌性的丈三斷馬刀! 百煉精鋼所鑄,長一丈零三尺,重一百零二斤! 朱廣總幹些出人意表的事,比如在草原上跟魁頭決鬥,他愣把馬上所使的鋼刀帶到了地上,並且舞得幾乎無懈可擊。 此刻,他又拿出這器械來,壯士們紛紛避開!已經避讓不及的,趕緊矮下身去!剛低頭,就感到一陣風從頭頂掃過,耳朵里傳來慘叫聲,再起頭看時,方才上城的賊兵全在地上躺著。 “丈三長刀!就是他!就是他!”一名黑山小帥大聲呼喊著。當偶然側首,望見大從事那冰冷的目光時,喊聲嘎然而止。 太陽漸漸爬至了中天,城上的壯丁越來越少,今天守方的減員尤其嚴重,城破,只是日落之前,還是日落之後的問題了。 飛燕卻突然嘆了一聲。 “大從事何故嘆息?”左右問道。 “朱廣這樣驍勇的人,還是很少見的。”英雄在對手已經不形成威脅的時候,難免會生出惺惺相惜之感,飛燕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他獨力支撐范陽數日,殊為不易。我本有意與他一決高下,但他連日殺我弟兄數以千計,等破了城,大軍蜂擁而入,他必不得全屍。縱使弟兄們遵我號令,欲求生致,以朱廣的烈氣,他又豈肯就擒?” 左右顯然理解不了這種境界,心裡頭暗道,大從事倒慈悲起來。往日戰況不利時,也沒少聽你跳著腳罵娘,賭咒發誓要把朱廣碎屍萬段的。 達不到這種境界也沒關係,只要知道城破以後,該搶什麼就好。正想著,只見大從事撥轉馬頭,竟投營裡去了。怎麼,不見證破城那一刻? “北牆失守!” 噩耗瞬間傳遍全城!北牆,在黑山賊猛力時攻下,淪陷了。殘存的壯士已經被逼到了城牆根下,死死守著最後的出口,不讓賊兵下來。 沒錯,他們只是壯丁,不是官軍,但這裡是幽州!自古以來,燕趙大地多慷慨悲歌之士,重義輕生,悍不畏死! “南牆失守!” 若說北牆的淪陷讓全城父老感到絕望的話,此時的消息,則宣布了他們的大限就在此刻。陳忠盡力了,真的盡力了,就算裹著鐵甲,也身被十數創,是被壯士們抬下城的。即使已經站不出來,他還在大呼殺賊。他並沒有辱沒并州狼的威名。 高順還在咬牙苦撐,他的身邊只剩下幾十人,上城的賊兵幾乎是逐“步”地在跟他爭奪。手裡的刀已經捲了口,腳下全沒了章法,只是一股信念在支撐著,他早倒下了。可是,他是在逐步後退,敵人,是在步步進逼。 就在他不知道退到了什麼地方時,一句“西牆失守”的呼聲,讓他打了個冷戰。不知為何,他突然發了狂,大吼一聲,獨自一人撲向了群賊! 陳忠是被抬下城的,而他,是被拖下城的。相對於城下,城頭太過於狹窄,壯士們下城後,並沒有四散奔逃,而是堵住階梯,豎起長槍,作最後的掙扎。 冷兵器時代,幾乎沒有巷戰一說。只要進攻一方進了城,勝負就已經決定。儘管縣里在城中也作了相應的佈置,但壯士們都明白,到了那一步,也就跟城陷差不多了。 勝利在望,黑山賊爭先恐後地登城。當後來者上得城時,發現城上堵得走不動道。四面城都已經在我方……不對,是三面? 東城還有人在頑抗! 可不是麼?一持長刀,被鐵甲的人僅憑一己之力,堵住了下城的出口!沒錯,他肯定就是傳說中的范陽尉! 三面城牆失守,朱廣不是沒聽見,也不是沒看到。當身邊最後一個壯士戰死時,他就決定不下城了。 人有時候就為著一口氣活著。不是賭氣,而是膽氣。下了城,就算死得晚一點又如何?自己一下城,也就意味著東牆的失守,那還下去作什麼?跟黑山賊逐街逐巷的爭奪?對不起,如果我帶著一個整編師,或者一個加強團穿越,我肯定這麼幹。 可現在,西北南三面城,壯士們還在堵著最後的出口,為父老爭取多活一刻的機會。自己一下去,就不比在城上了,到時堵不住這麼多的賊兵,任他們走街串巷,將手無寸鐵的百姓攆得滿城跑? 去你媽的,死在城上得了!搞不好我在這世界一死,又穿回去,繼續完成我的碩士論文呢!到時畢了業,找個設計院上班,然後談戀愛,結婚,買房……算了,我還是繼續奮戰在漢末吧。 刀尖,鮮紅的血液滴滴答答地墜落,幾乎都在同一個點上。 朱廣一動不動,輕蔑的看著面前堵了不知道多少層的賊兵。他臉上的血,凝固了又濺上,一層疊一層,最後居然呈現出一種怪異的黑色。除了兩隻血紅的眼睛,賊兵們實在找不到從哪裡下眼。而且,他們也不知道若往前,找哪裡下腳,地上全是屍體。 他們看朱廣的眼神,當然絕沒有敬意,卻也不只畏懼。而是帶著一種疑惑,都這樣了,你何必再苦苦支撐呢?死了算了! “上!殺了他,有重賞!”賊群中,有人大聲喊著。 當雙方都緊繃了弦時,任何一丁點鼓動,都將觸發壓抑的力量。那人話音一落,兩面賊兵同時發難!好似兩堵牆向中間夾攏! 朱廣牙一咬,鋼刀如同一條靈蛇,在他的腰間飛速盤旋!鋒利的刀刃“嗡”一聲掃過,帶起一蓬血霧!刀尾,則一連捲走數人,飛落城下! 一擊之後,他轉過身,面對另一邊的敵人。最前排的賊人很無奈,他們必須弓著腰,腳趾拼命抓住地皮,兩手還得排開,才不至於讓後頭的同伴擠上前去,作刀下亡魂。 一次試探性的進攻之後,賊人又停了。他們當中有人是經歷過河北大戰的,算是見識過大場面,可他們也弄不清楚,現在到底在幹什麼?咱們兩面加起來少說數百人,就被他一個堵住下不得城?他就是霸王再世,那也終究是血肉之軀,難不成還無敵了? “他就仗著手裡那條鋼刀的長!讓我們近不得身!”這頭有人喊道。 “沒錯!弟兄們一起上!讓他施展不開!”那頭有人回應。 片刻沉默之後,有人吼道:“那還等什麼,上!” 群賊再次騷動!賊兵們索性直撲上來,壓也壓死你! 可他們想錯了,朱虎為了讓身負神力的孫兒不至於一味使蠻,所以給他打了這件器械。鋼刀揮舞時,所攜帶的不止是千鈞之力,更是無與倫比的速度! 騰起的數人在半空中要么被撩斷,要么就被掃下城去。內臟流出,惡臭難聞! 這一次,賊兵們吸取了教訓,沒有再停下,而是踩著同伴的屍體前仆後繼!而且他們衝的,不是朱廣,面是他手中的鋼刀! “抓住了!”一個聲音,興奮地變了腔調。 賊兵蜂擁,全都奔著鋼刀,這邊無數雙手執住刀頭,那邊無數雙手扯定刀尾。這一招,果然奏效了!朱廣縱然身負神力,也還甩不開幾千斤的重量!這對於他來說,過於沉重了! 拔河般的賊人眼見朱廣撒了手,大喜過望!後頭的弟兄,並肩子上,做了他!可沒等他們把這句話喊出口,就變了臉色,因為對方拔出了腰間的寶刀! 朱廣大步撲上,雪亮的刀鋒在眾賊的眼中閃過。他們未及從斷馬上撤回手,就已經血肉四濺!使刀的人,似乎也失去了理智,瘋狂地將刀揮得連影子都看不見! 刀鋒掃處,衣甲平過。 城裡,不知多少雙眼睛揪心地看著這一幕。有人流下了淚,不僅是為自己驚懼,也是為朱縣尉哀痛。他這才真的是,戰至最後一刻!流淚的這個人,正是齊週。此刻,他終於能夠理解對方所說的,用雙手,做實事。 他以一人之力,獨自擋住了一面牆的敵人!賢弟,你是英雄! 賈氏已經聽說了兒子在城上壯舉,她實在不敢去看,只是默默地拿出一柄短刀,只等噩耗傳來。兒子是她的一切,是她活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牽掛。他選擇這種方式,踐行他豪俠的信條,作母親的,雖然肝腸寸斷,卻也足以為榮! 齊棠不顧家人的勸阻,不顧一切,衝出了大門。她的家正對著東城,可以清楚地看到城上的一切。 |
第五十五章 死戰 朱廣坐上去,靠著牆,抱著刀,閉目養神。空氣中沒有一絲風,身邊睡的全是火熱的漢子,耳朵裡響的都是鼾聲。這時候你就會覺得,披頭散髮也沒有那麼可怕了。 剛閉眼一陣,正要迷濛入睡時,幾滴水濺到了臉上。這讓朱縣尉頓時大為光火,三令五申,不許往城下撒尿,誰他媽吃了熊心豹子膽?老子上來一刀給你切了! 當他竄起來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豆大的雨滴,敲打著屋瓦,初時還很零散,很快,變得既密且急!本已熟睡的壯丁們陸續起來,還有人歡喜地說道,可算下雨了。他剛出這句話,就被同伴踹了一腳。 雷聲隆隆,大雨傾盆。 天地間掛上了一道水簾,朱廣愣了片刻,飛身上城! 一道閃電擊在黑山,大地在剎那間脫離了黑暗的籠罩。藉著這片刻的光亮,城上看得分明,矮牆正遭受著暴雨的沖刷! 不一陣,城頂上開始積水,築城者沒有考慮到排水的問題。以至於每逢大雨,朱廣都要安排人上城鏟水。 這麼大的雨,一時半會兒恐怕也停不了,初三那天的運氣不會再一次出現。朱廣立在城頭,任雨水澆打,那感覺,雖然涼,卻不爽,涼意,一直浸到心裡。老天,不知是在考驗他,還是在考驗范陽。在眷顧你一兩次後,又會惡毒地跟你開起玩笑。 先是郡裡援兵不戰自退,讓范陽幾乎陷於絕望之中。僅僅過去半天,它再次降下這瓢潑似的大雨。 如果不是打仗,他跪下來感激上蒼降下甘霖也無妨。可此刻,他只想對著天空吼一聲,我去你媽那個逼! 有人憂,就有人喜。 城外黑山軍的營地裡,張飛燕站在他的中軍帳外,嘴角一直掛著一抹笑容。雨水打濕了他的袍擺也全然不顧。 天助我也!這場雨來得太及時了! 我倒要看看你倉促之間新築的土牆,能否禁得住暴雨的沖刷和雨水的浸泡。沒有了那道矮牆的阻擋,我的大軍就可在第一時間直趨范陽城下! 朱廣,你已經沒有箭矢了,援兵也撤了,你還拿什麼跟我打?你確實有些手段,我得承認,可天要收你,誰救得了? 大雨,一直到第二天天明都還沒有停止的跡象。城上的壯丁都不願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經過一夜的沖刷和浸泡,那道舉全城之力搶築的矮牆已經多處坍塌。剩下的,恐怕也是一推就倒。沒有了這道矮牆,范陽還能頂得住麼? 朱廣在天明後只上城來看了一次,深深明白了什麼叫作不可抗拒的因素。畢竟不是築城,選料的精細和施工的細緻都無法得到保障。 許多人在心裡哀嘆,完了,這恐怕就是天意!天要滅范陽,又豈是人力可以扭轉的? 雨一直下,臨近中午時才停,它給范陽帶來的唯一好處就是把護城壕變成了護城河。可這根本不起作用,黑山賊的飛橋一來,天塹也變通途。 當天下午,黑山賊就在范陽壯士的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地過來,一段段的推倒了矮牆。他們根本不擔心遭到城上的襲擊,因為黑山軍每一個人都知道,城裡已經沒有箭了。石頭?誰能把石頭扔得這麼遠? 沒用多久,矮牆徹底消失,臨走時,賊兵們不忘挑釁。在大膽的,一直抵近到護城壕前不遠,衝著城上放肆地大笑,最後揚長而去。 高順手中的弩,幾次揚起,又幾次放下。因為這些賊兵,不配浪費一支弩箭。 相對於壯丁們,城中的百姓恐怕更關心疾病。為了堅壁清野和安全著想,絕大部分鄉民都被撤入城中,范陽就那麼大,能讓他們容身的地方也就是街頭巷尾。昨天晚上開始的這場大雨,讓許多連個屋簷也找不到的百姓只能讓雨水澆了一夜。 雨停時,鼻塞喉痛,胸悶發熱的不在少數。城裡缺醫少藥,連作戰受傷的壯士都不到妥善的醫治,何況於平民? 體格好的,扛幾天或許就能自癒。體格不好的,就只能任病情發展。城裡堵著這麼多的人,街上的水坑積了那麼多的水,很快就會滋生出大量的蚊蟲!范陽,外有虎視眈眈的黑山賊,內部,還要面臨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瘟疫。 幾乎沒有再比這更讓人絕望的境地了! 這天下午,朱廣做了一個很人性化的決定。沒有輪到值守的壯丁,若家在城中的,可以回去一趟,在鄉下的,也可以去尋找自己在城中的親人。 有人不明白,也有人懂得他的良苦用心。回到家中,或找到親人,再向父母說一句感謝養育之恩,請依時加衣強飯;再向妻子說一聲,結髮以來,負你良多;再抱一抱兒女,不必說什麼,只多抱一陣。 這是識得幾個字,不那麼木訥的人所採取的表達方式。更多的人,選擇默默陪伴。 他們所有人都清楚,最後的時刻就要到了。作為這座城的守護者,作為名編壯士籍的人,他們是要第一批死的。 縣署裡的官吏很不解,越是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越繃緊弦麼?朱廣不這麼想,他認為,無論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也不論信仰與觀念,親情都是一樣的。讓壯士們和家人相聚,再感受一下父母的慈祥,妻子的賢惠,兒女們的天真爛漫,讓他們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所珍視的到底是什麼。 人們很多時候選擇沉默和冷漠,是因為還沒有傷害到他,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還能過得下去。再懦弱的人,也會為自己所珍視的人和物而奮起抗爭。不知道是否表述準確,但這應該就是最樸素的信仰,信仰的力量,是強大的。沒有信仰,就沒有力量。 雨後的天空總是特別的藍,朱廣仰著頭,望著那一碧如洗的蒼穹。如今他今天就死了,這片純淨的天空還是很值得留戀的。 當他低下頭時,山洪爆發般湧來的黑山賊已經越過了護城壕。 舉起手中的蹶張弩,因為他發現了李大目。沒錯,就是他,當日他和張雷公來犯范陽,自己在追擊時攆了他好長一段,可惜讓他給跑了。 知道城門洞都被封了,賊人們根本不衝擊城門。一架架雲梯鉤住了城牆,賊兵們熟練地爬了上去,奮力向城上攀登。 城頭,倖存的壯士嚴陣以待!悲壯,最適合形容現在的氛圍!明知必死,卻還想要保護城中的父母妻兒!光棍?那也總得多拉些墊背的吧? 張飛燕很狡猾,在上了幾天的當,吃了幾天的虧之後,他發現了問題所在。此刻鉤住城牆的雲梯,支出的梯角已經全部被鋸了。城上的撞桿失去了作用。 高順一手執牌,一手執刀,等著第一個上城的賊人。他的左右,如林的鐵槍木槍正對著城頭。范陽城裡,竟連石頭都找不到了? 當登城第一人出現時,對方居然迎著槍尖,毫不猶豫地跳了下來。高順眼疾手快,一刀砍去,卻只砍得那人踉蹌一步! 身裹鐵甲!飛燕派出了他自己的嫡系部隊!范陽最後一戰,注定慘烈非常! 所幸,壯士們沒有退卻。我砍不翻你,捅不進你,還可以推!推不動你,我可以咬!決不讓你前進一步!背後是我的家!有我的父母妻兒! 戰鬥剛一開始,四面城都攀上了黑山賊兵。密集的雲梯讓朱廣想起了工地上的手腳架。范陽壯士的困境,又讓他想起了在網絡上流傳甚廣的,革命先烈的遺言。彈盡,援絕,人無…… 馬上,他什麼都不能再想。因為在他的前面,已經跳上好幾名賊兵。俱是身裹鐵甲,裝備精良,山賊裡擁有這樣的裝備,太不容易了。 只是可惜,朱縣尉的刀還躁動不安地躺在暗天無日的刀鞘中。他手中拿的,正是一條往日壯士們用來撞雲梯的撞桿。 大腿粗,七尺長,六十多斤重!被他拿在手裡,輕飄飄狀若無物。來一個撞一個!墜落城下的,每一個都是胸口塌陷,口鼻噴血! “朱廣小兒!我看你能逞兇到幾時!”張飛燕切齒喝道。幾天交道打下來,如果朱廣站在他面前,他不一定認識。但只要動起手來,他一眼就能看出。 他有四百多人的親隨精銳,全部都裝備有鐵甲利刃,為了在今天一鼓作氣攻破范陽,他狠著心肝,忍著肉痛,全派出來!效果當然是立竿見影的,你看,這不四面都登上了麼? 慘烈的廝殺正在進行,連城中避難的老嫗也感受到了大限的臨近。因為沒有哪一天,城頭攀上這麼多賊人的。 驚恐失措的百姓拼命往城中央擠,一面又揪心望著激戰的城頭。因為那裡,有他們的子弟夫兄。他們很擔心,那聲聲的慘號,會不會有一句就是自己的親人所發出? “殺!”胖子陳忠,已經身被數創,卻仍奮刀劈砍。他已經沒有家,沒有親人,雲中伙伴就是他的親人,朱廣就是他的兄長。是不是要周全范陽,保護百姓,他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朱廣的意志,是并州狼的威名。 |
第五十四章 二貨青年 齊週形影不離地跟著朱廣,從官軍罵到府君,再從府君罵到刺史,然後就是朝廷十常侍。朱廣不勝其煩,告訴他,你若有這個力氣罵人,去找縣中的大戶,讓他們拿出好東西來,讓守城的壯丁吃飽吃好。 齊週聽了,二話不說扭頭就走。當天下午,壯士們就吃上了肉。 或許是原本就打算暫停進攻,或許是因為官軍攪了一陣,黑山軍從早到晚都沒有進攻,這一天,范陽人都在咒罵中度過。朱廣命令各部壯丁,飽食休整,養精蓄銳。 隨後,他回了一趟家,陪賈氏吃了一頓飯。席間,阿母默默無言,唯有暗自垂淚。朱廣看不得她哭,只能好言安慰。 費了牛勁勸住,這才出得門。 一彎新月,朦朧地掛在天上,淡淡的月光灑在地表,幾乎照不出人影來。空氣中的悶熱讓他感覺喘不過氣,拉開領口,袒著胸脯,在街邊露宿的百姓中穿行而過。 沒走多遠,撞上一個齊家的僕人,言說縣丞有請。 到齊家時,和往常一樣,堂上已經擺好了酒菜,齊週獨自一人在主位,自斟自飲。朱廣脫鞋入內,席地按刀而坐。 “全無廉恥!”齊週將手中酒盞奮力頓在案上。 “你不會又叫我來聽你罵人吧?要是這樣,我還有事。”朱廣說話間,就要起身。 齊週急忙一招手:“賢弟,安坐。” 聽他喚“賢弟”,朱廣知道他心情定然壞到了極點。因為這廝通常只在兩種情況下這麼叫他,一種是歡喜,一種就是鬱悶,這個時刻,除了他老婆生個大胖小子,實在找不出還有什麼歡喜的點來。 “我不罵了,吃酒。” “酒就免了,喝醉了誤事。飯我已經在家裡吃過。有事,你就說事。” 齊週突然拉下臉來,怒道:“我就想找人喝口酒也不成!” 朱廣也怒道:“現在不是你縱酒狂歌的時候!你若閒得慌,可以去幫忙搬運石塊,可以去幫忙照料傷員!實在蛋疼,我發你一口刀,上城去值守!” 齊週拍案而起:“我讀詩書,慕聖道,圖的是濟世安民!我跟你搬運石塊?照料傷員?你不如叫我下廚替你做飯!” 朱廣冷笑道:“你此刻,還不如一個搬石頭的有用。” “你說什麼?”齊週的模樣,有翻臉的跡象。 朱廣彷彿突然怕了,屁股坐了下去,沉默片刻,換了一種語氣道:“你的憤,你的恨,你的悲,你的苦,我都知道。我何嘗不想像你一樣,痛罵一通。但這於事無益啊?你在這裡感慨也好,咒罵也罷,官軍不會回來,賊兵也不會退走。” 齊週頹然地坐了下去,搖頭道:“人心,爛成這般模樣。時局,壞到如此地步。良民可以拋卻所有的畏懼,淪落為盜賊;聖人的弟子,可以枉顧禮義廉恥,行下作之事。廟堂之高,有朽木為官,江湖之遠,有禽獸類人。你告訴我,朗朗乾坤,希望何存?” “在這。”一陣沉默後,朱廣舉起自己的右手。 齊週一皺眉:“你?你是這天下的大救星?” “不,希望在我手裡,也在你手裡。” 齊周大概了解他的意思,問道:“不是應該在心裡?” “在心裡有何用?知道了不做,做了又做錯,錯了又不認,認了又不改。還不如在手上!聖人教你君子遠庖廚,你就記得。那聖人還教你知行合一,你怎麼不去實踐?” “知行合一?哪個聖人教的?”齊週雖然不是那尋章摘句的腐儒,但也可以確信,不管是哪個聖人,哪家的聖人,都沒說過句話。 “你不用管哪個聖人,只需要知道,知易行難,希望在手上。拿范陽說,如果你我不是坐在這裡空談,而是用這雙手去做實事,那就有可能能保住這滿城的百姓,護住這一方的鄉土。若將來時過境遷,你我境遇與今日大不相同,用這雙手盡力去做實事,那麼,能保住的百姓更多,能護住的鄉土更廣。 ” “我也相信,普天之下,對世道人心深深失望的大有人在。但我更願意相信,天下之大,一定會有英雄懷著堅定的信念,用雙手去做實事,去澄清寰宇,去再造乾坤!去踐行聖人所教誨的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 齊週突然感覺面前這個人很陌生,他深深埋下頭去,好似很痛苦。 朱廣知道,他此刻一定在天人交戰,對自己的信仰、信念、信條、人生觀、價值觀、道德觀,重新作一個審視。當他明白過來,那將會是一種昇華! 自己看過“四戒大師”那本《官居二品》後,在度娘百科,前後花了五六個小時學的王陽明心學,不是白學的。 過了許久,齊週抬起頭,臉上表情仍然糾結。他心中的困惑好似仍然無從解答,只見他望著朱廣,痛苦地問道:“到底是哪個聖人?我們讀的是一樣的書麼?” 朱廣大怒!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齊週急忙衝下來扯住,嘆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終究沒法像你這樣超脫。” “那是因為你當局者迷,而我,屬於站著說話腰不疼。” “往常,我認為我了解你,了解你的心意,了解你的喜好,知道你為何而樂,也知道你為何而悲……” 朱廣戒心陡起:“你到底想說什麼呀?” “我想說,你真是謎一樣的漢子。” 朱廣臉一側,手一擋:“少說噁心話,多做實在事!告辭!” “你等著,我換身衣服,跟你一起,也去踐行知行合一的聖人教誨。話說,到底哪個聖人?” “你怎麼盡糾纏這個?有理就是聖人言,無理就是放狗屁,信不信都在你!你妹妹呢?” 這個節奏跳得太快,齊週根本就沒聽清,囑咐他等著,而後飛快地奔入了內堂。 朱廣站在那簷下,抬頭望天時,那牙月亮已經不知道鑽進了哪片雲層。倒是空氣中的悶熱又加劇了幾分。方才堂上正襟危坐實在太熱,趁左右無人,袒胸露乳涼快涼快。 無意中觸碰到左胸處的箭創,今天已經不怎麼痛了,只是那塊厚實的疤摸起來硌手。人都有個習慣,對於那結痂的傷疤總想著去摸去揭。 這頭正摸著,冷不防一個幽幽的聲音問道:“還痛麼?” 朱廣嚇一大跳,尋聲望去,只見左邊廊上立著一個人。看不清面容,只覺披頭散髮,極為可怖! 等她走出黑暗,藉著堂內的光,這才看清,不是齊棠不是誰? 尷尬!急忙穿好了衣服,朱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半晌才道:“這兩天不見你。” “偶染小疾,不便出門。縣尉哥哥的箭創還痛麼?” 聽她聲音嘶啞,全沒了往日的清脆空靈,莫不是熱傷風?還是中暑了? “小傷,不妨事,拔了箭就一個小孔,沒兩日就好了。” 齊棠輕輕咳嗽兩聲,明顯是強壓著,又道:“拿烙鐵燙也不痛嗎?” “你看到了?” 豈止是看到了,齊棠簡直是全程目睹,朱廣那一聲淒厲的慘號至今在她耳朵縈繞。當天回來就病倒了。先前一聽朱縣尉到,趕緊出來。 “縣尉哥哥為了守土安民,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范陽的百姓,都該感謝你。” 往日總聽她銀鈴般的笑聲,聽她清脆悅耳的話語,如今這嘶啞與沈痛,實在讓朱廣難過。 摸著良心對燈說,他是多想走過去,靠得她近一些。可這個時代,不比將近兩千年後。他不想再重蹈一句玩笑話便惹得她不快的覆轍,只能按捺住這份衝動。 “守土安民,是我作為縣尉的職責,不管願與不願,都必須做。我在城上奮戰,一是職責所在。二是,用我的雙手,保護我所珍視的人。”昏暗的燈光下,朱阿俗目光炯炯,閃動著奇異的光輝。 齊家妹子完全沒有感受到那份鐵漢的柔情,而是輕聲道:“我見過伯母,慈祥,端莊,她是那麼地在乎你,舔犢之情,令人動容。” 朱縣尉眼中的光輝逐漸黯淡,直至消退,輕笑道:“父母之愛子,想必都是一樣的。” 裡面傳來腳步聲,估計是齊週出來了。齊棠看了朱廣一眼,低聲道:“保重。”語畢,略行個禮,折身返回。 “妹子。”朱廣在背後叫道。 齊棠停住腳,轉過身,又恢復了那披頭散髮,極為可怖的一面! “好好將養。” “諾。” 片刻之後,齊週出來,竟穿了身布衣,也不拿他那羽扇了。朱廣見狀笑道:“以往看你峨冠博帶,羽扇綰巾,說不出的儒雅,道不盡的風流。這布衣一穿,還真是鄉土氣息撲面而來。” “少說噁心話,多做實在事。對了,我剛才怎麼聽你跟誰說話?” 朱廣指燈發誓,矢口否認。兩人出了門,齊週自去做他職責範圍之內的事,朱廣則上城繞了一圈,城外仍舊火光沖天,黑山之盛,竟不稍減。 巡視畢,下得城來,那些壯士好似已經習慣了他睡在牆根下,還給他預留了一個位置。也不知是誰,在那個位置上,鋪了一張草蓆。 |
第五十三章 無恥 朱廣雖然痛得直咧嘴,可還是露出讚許的目光。好小子,真有你的。 “妙!此策攻守得法,我看全城都可效仿。槍不夠,削木為槍,牌不夠,拆門就是。不過,這得連夜訓練,向壯丁教習。”齊周道。 “這戰術並不複雜,你們傳下去就是。”朱廣道。 此時,一個滿面虯髯的亭長道:“縣尉,據小人觀察,對我范陽威脅最大的,一是撞桿,二是雲梯。東城城門,今天險些被撞破,現在只是粗略補修加固,明天恐怕擋不住;還有云梯,一旦鉤上城,推也不動,砍也不斷,幾乎無法破解。” 朱廣只記得他長相,一時想不起姓名來,問道:“你叫什麼?” “小人長平亭長,王開。” 記住這個名字,朱廣點頭道:“你的話切中要害,撞桿和雲梯,這兩樣對范陽是最致命的。城門,我們可以加固修補,實在沒辦法,拿石料砌它一半,這都好說。但雲梯……” “撞桿,雲梯,雲梯,撞桿。”齊週好似發了癔症,在那兒喃喃念個不停。 但他是縣丞,也不便打斷他,眾人耐著性子等著,看他要念到什麼時候。不一陣,朱廣發現他眼睛一亮,突然一拍手道:“若拿撞桿去撞雲梯,如何?” 什麼? 眾人聽了個糊塗,拿撞桿撞雲梯,黑山賊是瘋了麼?但有聽明白的,當時就有人問:“齊縣丞的意思是說,我們也備撞桿,去撞賊人的雲梯?” “怎麼?行不通?”齊週問道。 “行,倒是行得通。只是,撞桿那般粗壯長大,如何上得城?” 齊週皺眉道:“你不會把它縮小?” “那又如何縮得小?” 齊週不想說話了,太費勁。真不想通,朱廣成天跟這些人打交道,是怎麼忍受下來的? 高順想了一陣,試探著問道:“縣丞是指用較小的木樁,去撞雲梯?” “嗯。” “這倒是個好法子!”高順頻頻點頭。 “小人觀那賊人雲梯,是於梯頭釘入鐵鉤,搭上城時,尚且支出兩角,正好去撞!” 說完,心裡暗想著,只是如此一來,槍兵和刀牌手的位置就得作出相應調整。 朱廣詫異地看向齊週,都說書生只會高談闊論,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但齊士安顯然不在此類,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當下,那亭長游徼之類,見上頭能從善如流,即使他們這種小小鄉官的意見也能採納,誰不抓破頭皮,絞盡腦汁?紛紛建言獻策,但若說可行實用,莫如高順;切中要害,莫如王開;神來之筆,莫如齊週。 商議畢,朱廣讓人記下,在問過范陽令之後,即刻施行。 次日,數言一日破城的張飛燕惱羞成怒,下令四面強攻。主帥動了怒,賊兵們更加賣力,效果也是很卓著。上午開戰不久,黑山賊就撞破了范陽東門。可賊兵們衝進去一看,城門洞被守軍連夜用石料封住了大半,根本過不去! 其他賊兵搭上了雲梯,可正攀爬時,雲梯竟然向後倒去,砸倒一片! 好容易竄上城,入眼就是一片槍林!正琢磨是往前跳,還是往後跳時,刀砍盾推,已然替他們做出了選擇。 **兩日,破城不得,一清點傷亡,四天下來,折了兩千多人。 張飛燕急怒交加,四天!整整四天!我一萬六千多人馬拿不下小小范陽!再這麼下去,自己還怎麼統率幾十萬黑山軍! 五月初七,又是一個大晴天。 或許是因為攻城受挫,黑山軍在已經日上三竿時還沒有進攻的意思。朱廣暗自鬆了口氣,箭已經用完了,壯丁們都很疲倦,若黑山賊還像前兩天那樣不顧一切地強攻,范陽真撐不了。 他照例巡視四牆,完畢之後,到縣署跟眾官碰了個頭。一聽黑山賊今天沒進攻,縣署官員們都很高興,認為賊人可能眼見破范陽不得,是想撤退了。 想起幾天不曾見到齊棠,想問齊週,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遂作罷。 從縣署出來,他一時倒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了。從五月初三以來,黑山賊連日進攻,他也每天作著同樣的事情。今天張飛燕不來了,倒有些亂節奏歪樓的感覺。 正思索時,忽聽城上呼聲四起。 心頭一驚,又來了?飛奔上城,卻見壯士們歡呼雀躍!奔走相告!援兵來了! 援兵?朱廣大喜,朝北一望,果見一彪軍馬!這該是涿郡方面派出的援兵!娘的,老子足足守了四天,你們怎麼才來! 消息很快傳遍全城,一時歡聲雷動!幾天以來,百姓都在恐懼中渡過。只怕哪一天城上守不住,黑山賊搶進城來,大肆殺掠活不得命。如今,總算是盼來了官軍! “是涿郡的郡兵麼?來了多少?”齊週一上城就詐呼起來。 “你自己不會看?”朱廣笑道。 憑城遠眺,只見西北方向,一支騎兵已經停止行軍,排開了陣勢。這必是前頭探路的,大部隊在後頭呢!不過,看這支騎兵撐死了也就幾百人馬,朱廣是行家,一打眼就看得出來。 他倒不擔心援軍兵少,當日騎都尉曹操也只帶幾千人馬,不也在蒼亭破了黃巾賊數萬之眾?雖然說大漢天下風雨飄搖,但漢軍的威武還在。幽州是邊防重鎮,在這裡駐紮的郡兵,不會弱到哪裡去。 張飛燕的反應也不慢,范陽城中歡聲雷動時,他就已經親自帶著幾個小帥奔赴第一線。見涿郡郡兵的前頭驍騎已然到了,卻並沒有猝然襲擊自己,他似乎猜到什麼。當即下令,西南兩面全部撤圍,與官軍對陣!東北兩面隨後跟進,大軍全部壓上! 大戰一觸即發,連范陽令都抱病上城觀戰。 “可惜范陽壯丁太少,否則與官軍內應外合,兩面夾擊,豈不痛快?”齊週興奮地說道。 朱廣卻已經沒有了先前的欣喜,他突然想到,騎兵打的就是一個來去如風,防不勝防,為什麼不發動突襲?黑山賊雖然人多勢眾,可到底是山中烏合,其戰力無法與官軍相提並論。這數百騎若是猝然發難,衝襲未及防備的敵人,步軍在後頭跟著掩殺,就如同當初在蒼亭一樣,黑山賊縱使不大亂,在未知虛實的情況下,也只能暫時撤圍後退。 現在排成陣勢,是什麼意思?要光明正大地跟黑山賊幹一場?還是後頭的步軍丟得太遠? 喜悅在城中傳遞,不少豪強人家,都湧上城來,想一睹官軍戰山賊。當初那挑頭排斥放糧的,還熱情地跟朱廣打著招呼,說著辛苦。 那桿寫著“將兵從事張”的大旗出現在北城外,簇擁著他的,是烏泱泱一片賊兵,把范陽西郊遮了一個嚴嚴實實。而且賊群還在不斷地湧入,飛燕,沒有後退的意思。 “怎麼還不開戰?”有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朱廣冷眼旁觀,悄悄地擠出了人群,下得城來。不一陣,范陽南門洞開,一匹快馬從城中搶出,趁著黑山軍暫時撤退的空檔,朝著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你哪去了?”齊週見朱廣悄無聲息地走,又悄無聲息地回,不禁問道。 “內急。” “那匹快馬怎麼回事?” “看見了?” “你瞞得過我?” “心照。” “難道你認為……” “看吧。” 城上千把人,頂著毒日頭,揮汗如雨。還互相說著,到底是大戰啊,你看看這架勢,光是準備,搞不好就要半天!要不咱回去吃了午飯再來?又怕吃頓飯不打緊,錯過了正邪大戰可劃不來,忍著吧。 一直等到中午,雙方都沒有動靜。齊週那臉,白了紅,紅了又白,最後變作鐵青色,竟從他那羽扇上揪下兩根毛來。 “兩位看著,我實在……”范陽令頂不住了,連連擺手,在齊週朱廣兩人護送下,才下了城去。 “這到底打還是不打?”有人發出這樣的疑問。 話音方落,城外突然響起一片呼聲!很快,聲浪席捲,一浪高過一浪!黑山軍的賊兵們揮舞著器械,吶喊以助聲威! 城上之人雖然心驚膽戰,卻又興奮莫名,這是要開戰了! “敢!”齊週一聲怒喝,引得四周人紛紛側目。 只見西北方,前來增援的官軍居然後隊改前隊,調轉馬頭,他媽的撤退了。 黑山賊的呼聲愈響,聲入雲霄。城上一片沉默,人們大概是還沒有反應過來,有人甚至想著,這就是兵法上說的誘敵深入麼? 朱廣冷笑一聲,轉身下了城。齊週牙關幾乎咬碎,憋了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無恥!隨後,也追隨朱縣尉的步伐而去。現在看來,朱廣是對的。 他們雖然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城上壯丁不知道,圍觀的不明真相的群眾也不知道。還眼巴巴地等著,直到官軍一去不返,直到黑山軍再次四面圍定范陽,他們才回過神來。 驚喜之後,絕望又來,巨大的落差使得范陽人狂躁了。城裡一片罵聲,但任何惡毒的字眼都不足以發洩他們此刻心頭的憤恨。 堂堂官軍,竟不戰而退! 甚至沒有多呆一陣,替范陽搖旗吶喊也好!就這麼走了,軍旗飄飄,帶走一片罵聲! 消息傳開,舉城嘩然,范陽令昏了過去,他知道,范陽被拋棄了。 |
第五十二章 烙鐵 “晚上,把各牆守禦召集起來,到縣署議事。” 明天如果還像今天這樣打,范陽必陷無疑。 高順應了一聲,卻沒有動,朱廣側首道:“現在就去通知。” “少主,你的傷……” “叫縣尉,我們是上下級,不是主僕。” “諾,縣尉。”高順折身就走,方轉身,便瞧見城裡的婦人們提著籃,抬著筐,來分發食物。齊縣丞的妹妹挎著一個竹籃,正四處張望著。 朱廣悄悄拉過身邊一張木牌,擋住半邊身子,而後用力擠出一絲笑容來。 齊棠看到了他,快步走過來。將臂上的竹籃放在地上,裡面有好大幾張餅,還有一罐湯。在印象裡,這個妹子是很愛說話的,但此刻她卻一語不發。 她一站到跟前,朱廣就感受到了那股不安和害怕。本想安慰她幾句,卻不知語何起,只能努力使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輕鬆些。 “你吃。”她的聲音不復歡快和清脆。 朱廣點點頭,伸手想去拿,卻發現夠不著。齊棠趕緊蹲下身往前推了推,朱廣拿起兩張餅,遞給身邊的壯丁,這才自己吃了起來。 齊棠默默地起身離開,幫著其他人分發食物。范陽面臨滅頂之災,凡是能作戰的男丁都上了城,剩下的老弱也被安排了相關事務。婦女們也顧不得矜持和羞顏,站出來肩負自己應有的責任。 當齊棠再次經過朱廣身前時,她終於發現了哪裡不對。縣尉哥哥左邊身子一直藏在木牌裡,無論是吃餅還是喝湯,都只用一支手。 “你受傷了?”她的語氣有些慌亂。 “一點小受,不妨事的。”朱廣輕描淡寫。 “傷哪裡了?嚴重嗎?你為什麼擋著?這樣好得快些?”齊棠全沒聽他的話。 偏在此時,那木牌滑倒,鎖骨下的斷箭正隨著呼吸起伏。齊棠本就很大的眼睛幾乎瞪出眼眶來,她一把摀住了嘴,一雙美目中,已然噙滿了淚水。她的左手指著朱廣箭創,在旁人看來,倒像是在興師問罪。 感受著四周異樣的目光,朱廣也快哭了。 只能忍著痛,用力活動著自己的左臂:“你看,真沒事,一會兒箭拔出來就行了。”突然間,他動作停在半途。 齊棠也注意到了他的反常,只見他目光延伸向自己的背後,回首望時,只見一個婦人,身著布衣,眼角眉頭已現紋路,快步走了過來。 朱廣站起來:“阿母。” 賈氏的神情比齊棠還要緊張,未說話,眼已紅,上前扶住兒子的肩,淚水已迷濛了雙眼。她一哭,朱廣哪還有先前的從容? 到底關切兒子的傷情,賈氏將朱廣按坐下去,檢視他的戰創。正好高順返回,急忙來幫手。 “是什麼箭知道嗎?” “平頭箭,沒有倒鉤,只是紮得深,若在別處倒好辦,就怕離心近。”高順答道。 朱廣瞪他一眼:“有那麼誇張?” 高順卻異常認真:“縣尉,我手下有個壯丁,也是被射中左胸,拔出來就斷氣了。” 朱廣沒話說了,你有點眼力沒有? 賈氏正著急時,聽得背後啜泣聲,她哪裡顧得這些,急問道:“怎麼沒人替你治傷?” 朱廣笑道:“我這傷,一時半會兒也沒事。娘看,吃也吃得,喝也喝得。” 賈氏是帶著食物來的,她深知兒子食量大,又在城上指揮作戰,哪裡顧得上吃喝?因此蒸了餅,煮了肉,此刻才發現,兒子麵前那竹籃裡還剩下兩張餅,半罐湯。 此時,又想起背後的啜泣聲,回頭看時,齊棠急忙側身,右手壓左手,屈膝行了一禮。賈氏也是出身大戶人家,看她行禮,心知不是尋常人家,便點頭示意。 引起了朱母的注意,齊棠也不便再留在原地,遂看了朱廣一眼,挪步移開了。 賈氏也沒多想什麼,就一直陪著兒子,直到醫者前來。一檢查,說倒沒挨著心臟,只是紮得很深,萬一是貫穿了血脈,一旦拔出來,血如泉湧,那可是麻煩了。 聽他說得嚇人,莫說賈氏了,連高順都冒出一頭冷汗! “我看你給其他人拔箭下手之迅速,也沒見擔心血如泉湧,怎麼到我這裡就這麼多周章?既然沒挨著心臟,拔吧。” 那醫者搖搖頭:“縣尉怎比常人?如今范陽一城之安危都係於縣尉一身,小人如何敢大意?” “保持平常心就好。” 醫者還是不敢,萬一下了手,給縣尉弄個失血過多而死,莫說罪過大了,范陽只怕也跟著遭殃。他手裡也沒有止血的藥,思之再三,說出了一個聳人聽聞的辦法。 賈氏當時嚇得臉刷白,高順差點跳起來:“什麼?拿烙鐵燙創口!”別說試,只想一想,都感覺到痛! 朱廣也駭一跳,記得從前看那部男人必看的十大電影之一《勇敢的心》,裡面有個起義軍的老頭,中箭拔出之後,就是拿烙鐵燙。當時只以為是電影情節需要,沒想到,真有這種法子? 只是,有這必要? 冷兵器時代作戰,中箭者沒有敢當場拔出來的。只因中箭,創口雖然不大,但一般都很深。如果傷著動脈之類,拔出來就需要馬上止血,否則就是個死。漢代,醫療條件落後自不必說,具體到范陽,連醫生都沒幾個,且沒有止血的藥膏。醫者提出這個辦法,雖然聳人聽聞,確也是無奈之策。 “如果沒有大出血,自然不必,小人有其他辦法可用。萬一不幸言中,縣尉可要扛住。”他不問你扛不扛得住,直接讓你扛住,只因你扛不住,范陽就扛不住。 朱廣閉著眼睛,用力點了一下頭:“來吧!” 縣尉身上無小事,很快,他的身邊聚集了一大群人。火已經生起來,烙鐵已經燒得灰白,相信很快就會紅了。 那醫者拿一把鐵鉗,望向那四周眾人:“請來幾個人,按住縣尉。” 話是這麼說,道理大家也明白,可除了高順,誰敢動?對這個年輕的縣尉,他們有著深深的畏懼。 最後,還是幾個雲中小伙伴按肩、執手、扯腿,其他們也知道,三公子要真發作,誰也制不住。 “兒啊,可忍住了。”賈氏心都快跳出來了。 其實朱廣起初還不怕,偏偏搞出這麼大陣勢來,他都有些怵了。牙一咬:“來!” 醫者雙手執鉗,夾住那斷箭桿,眾人都懸著一顆心,不為其他,只為當事者是朱廣。 “縣尉,這拔箭是有些痛,你得忍住,不要亂動。只怕……”話剛說到這兒,那醫者手上一用力! 朱廣悶哼一聲,眉頭擰成一團,顯然是極痛的。當他睜開眼時,卻發現,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一低頭,媽的,倒霉,還真是血如泉湧! 賈氏慌得六神無主:“這,這如何是好!” 朱廣和他的小伙伴都驚呆了,然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燒紅的烙鐵。 雖然大熱的天,有人卻起了冷戰,拿烙鐵燙箭創,這不是痛上加痛嗎?便是鐵打的漢也禁不住啊! 醫者夾起烙鐵,他的手都抖個不停,吃力道:“縣尉,沒奈何,只能如此了!”頃刻之間,湧出的鮮血已經將縣尉的衣襟浸濕了一大片。 賈氏緊緊握住兒子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鼓勵。朱廣將心一橫,閉眼切齒道:“操!來!” 當娘的背過臉去,她實在不忍心看到如此殘忍的一幕。 醫者強迫自己定住心神,慢慢將那烙鐵伸向了汩汩流血的創口…… 白色的煙霧陡然騰起,那“哧”一聲聽起來更讓人毛骨悚然!朱廣痛苦的咆哮更是驚得所有人猝然失色!遠處不明內情的人一轉頭,就看到一個人影飛了出去! 陳忠無疑是倒霉的,他負責架住朱廣的右手,結果被扔出老遠。當他面皮抽搐著走回來時,還能聞到那一股烤肉的味道。 朱廣好像是昏過去了,耷拉著頭,一動不動。創口處,被燒熟的肉看起來讓人頭皮發麻! 賈氏和眾兄弟疾聲呼喊,朱廣這才緩緩抬起頭來,舒出一口氣,他眼都紅了。 縣署 沒在現場的人都為朱縣尉呲牙咧嘴的模樣所疑惑,這是幹嘛呢?痛恨黑山賊至此? 從縣令縣丞,到高順陳忠等雲中伙伴,以及縣裡的武職,鄉裡的亭長游徼全都出席。說是一次軍事防務會議也不為過。 “淺壕已經被填平,只有矮牆還能阻攔黑山賊靠近縣城。我們缺少弓弩,無法在遠距離對賊人形成威脅。今天可以說是險象環生,能擊退賊軍,除了諸位用命之外,也是運氣使然。但運氣這種東西,不可能時時刻刻眷顧范陽。” “明天,如果還是這種策略,我們就危險了。今天召集諸位來,就是商議對策,怎麼破解黑山賊的攻城。高順,你先說。” 高順負責的城牆,在今天可以說是防守得最嚴密最頑強的。有驚無險,傷亡也最小。 這個憨直的少年沒有多餘的話,開門就見山:“雲梯一搭,賊人就蜂擁而上。但黑山賊所用的雲梯不寬,一次只容一人攀登。所以,小人將使長槍的壯丁排在後面,槍尖朝向城頭,執刀牌的壯士就站在兩槍空隙之間。如此一來,賊人上得城,也不敢往下跳。執刀的壯丁,可砍,可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