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九章 少年英雄,當仁不讓 一瞬間,琦佑腦子裡轉過了好幾個念頭,但也只是略略一怔,臉上便堆出了極自然的諂笑,“原來是千里公子!我給千里公子請安!”隨即屈膝,一個極邊式的千兒打了下去。 稱呼馬驥“千里公子”是很合適的,可是,這個禮,就行的莫名其妙了! 這個馬驥,雖然有一個勢焰熏天的“義叔”,可是,他本人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白身,而琦佑是正經的從五品朝廷命官,再如何“尊其叔,敬其侄”,平禮相見也到頭兒了即拱拱手、做個揖就好了。 打千兒從何說起?! 對於琦佑的逾格之禮,馬驥明顯也很意外,朗聲說一句“不敢當!”即伸手相扶;手剛剛伸了出去,自覺不妥,打住,略一躊躇,即改了方向,去撩袍襟這是要屈膝還禮的意思。 誰知剛剛將袍襟撩了起來,便被孚王一把扯住了,“!你這是做什麼?他是咱們的奴才!行此禮理所當然!” 略一頓,“他是惠五叔過世的老惠親王的家生子兒!” 孚王的邏輯,其實是說不通的。 琦佑於仁宗一系,確可算是“奴才”;算作整個愛新覺羅氏的“奴才”,也勉強說得過去。可是,馬驥那位勢焰熏天的“義叔”雖也是宗室,但這個“異姓宗室”的資格,僅止於關三之一支,不及關氏之其餘,何況,馬氏、關氏並無血緣關係? 除非,像白芸那樣,特蒙懿旨,封做“六品格格”,才在理論上有在琦佑面前擺擺主子架子的資格。 孚王的邏輯,不啻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因為關三進了玉牒,凡與他沾親帶故的,就都成了“主子”了。 但經他一扯,這個禮,就無論如何還不出去了,作為客人,也不能隨便駁主人的話,馬驥只好打住,對琦佑點一點頭,歉然一笑。 初初一見,琦佑只覺得“千里公子”神氣凌厲,凜然難犯,前頭又有兆祺那樁案子打底兒,心裡頭本是有點兒打怵的;現在看來,“千里公子”其實舉止有度,並無一般王公子弟那股或者飛揚跋扈、或者油滑憊賴的勁兒呢! 心中不由暗道,“兆祺那個蠢貨,真是不開眼,居然敢跟他放對?還真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兆祺那樁案子”,詳見本書第十二卷《干戈戚楊》第二百三十九章《攤上大事兒了!》至第二百四十二章《你們可別小覷了輔政王的深謀遠慮啊》。 “九爺說的是!”琦佑笑嘻嘻的,“這個禮,本就是我應分的!” 頓一頓,“之前,我聽張芷荃的《三娘教子》,唱的什麼‘秦甘羅十二歲身為太宰,石敬瑭十三歲拜帥登台’我就想,太宰不就是丞相嗎?這個秦甘羅,十二歲就做丞相?真的假的?” 再一頓,“今兒個見著了千里公子,我想,姓秦的十二歲做丞相不算稀奇!這個世上,就有那麼一班少年英雄,英姿煥發,超凡絕俗,我這等凡夫俗子,既想不來,更萬萬比不得的!” “得!得!”孚王擺一擺手,“你這個馬屁,根本沒拍對!都快拍到馬蹄子上了!” 禮王、明善,連同馬驥,都笑了起來。 琦佑裝傻,“啊?” “你就是個不讀書!”說話的是禮王,一邊兒說,一邊兒拿手指虛點著琦佑,“什麼‘姓秦的’?那個‘秦’,說的是‘秦朝’!哦,當時還是‘秦國’!甘羅姓甘、名羅!這位甘羅,十二歲那年,確是立了大功,做了大官兒,不過,做的,並不是什麼‘太宰’,而是‘上卿’地位雖高,可也沒到丞相的份兒上!” 頓一頓,“彼時的丞相,是呂不韋!呂不韋你曉得吧?甘羅是呂不韋的門人甘羅做了丞相,你叫呂不韋搬去哪兒呀?” “哎喲!原來如此!”琦佑滿臉恍然的樣子,“看來,還真不能把戲詞兒當書讀呢!我謝兩位王爺的教誨!” 說著,又一個千兒打了下去,請一個“總安”。 待他站起身來,孚王接口說道,“還有什麼石敬瑭這個不比甘羅,不算什麼好譬喻,別往一塊兒扯!” “啊?那是為什麼呀?” “沒空兒教你太多了!回去了,自個兒找書看去!” “啊?是!是!哎喲!今兒個……我可算得著教訓了!回去我就讀書!回去我就讀書!” “算了!”孚王一笑,“我和禮親王,也就這麼一說你這個年紀,再說什麼‘回去讀書’,也不曉得是不是太晚了些?” 琦佑“嘿嘿”一笑,“活到老、學到老!再者說了,奴才的年紀,也不算太大嘛!” “行了!”孚王說道,“書不書、學不學的,你就那麼回事兒吧!” 頓一頓,“不過嘛……哎,我聽心泉說,你的弓馬底子,還不錯?哎,要不要下場,露一兩手啊?” “哎喲!”琦佑皺眉苦笑,“五爺說這個話,那是……消遣我來著!九爺您居然也當真!我那點兒弓馬底子……早就不曉得扔到爪哇國什麼地方去了!” 略一頓,“馬呢,勉強還騎得;弓,是一定拉不開的了!真要下場,除了露乖出醜,只有給各位侍衛大哥拿來墊底兒用嘍!” 孚王皺一皺眉,“怎麼一個一個,都是這個樣子?祖宗馬上得天下,騎射的功夫,可不能擱下了!‘騎’不消說,‘射’雖說現在見仗,都用洋槍洋炮了,可是,這裡頭有一個‘尚武’的大道理在!須知國家雖大,忘戰必危!” 略一頓,用譏諷的口吻說道,“你們看場下這班‘侍衛大哥’拉個弓,軟塌塌的;射個箭,歪歪斜斜‘較射’?唉!” 禮王卻說道,“我看,九爺爺你也不必唉聲嘆氣你也說了,現在見仗,都用洋槍洋炮了,弓箭既派不上什麼大用場,還指望著他們勤加習練、一個個百步穿楊?就這麼回事兒了吧!” 九爺爺? 是滴,論爵位,禮王比孚王高一級,論輩分,可就要低兩輩兒了。 “騎射的功夫,”禮王繼續說道,“確實不能擱下,不過,既然這個‘射’,已經不是彎弓搭箭而是洋槍洋炮了,那麼,咱們是不是也該……‘與時俱進’?” “與時俱進”語出輔政軒親王,目下,已是朝野上下的“流行語”了。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王府侍衛,也該開始習練洋槍了!弓箭什麼的,該往一邊兒擺一擺了!” 孚王沉吟片刻,點一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他下頭還有話,正在斟酌,禮王已探過頭,對馬驥說道,“哎,千里!這個事兒,不如就拜託你你回去跟你叔說一聲?” 馬驥一怔,臉上微露難色。 “你別難為千里!”孚王擺擺手,“這關他啥事兒?” 頓一頓,“再者說了,目下,千里在三哥那兒,也不好提這一類的事兒畢竟,在三哥眼裡,他典學未成,還是個孩子!” 馬驥目光一跳,嘴唇微微一張,想說什麼,又閉上了。 “那……咋辦好啊?” “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走正路子就好了!或者給三哥寫個稟帖,或者……直接上一個摺子嘛!” “上摺子?” “是啊!”孚王說道,“不過,洋槍不同弓箭,要嚴格監管!每間王府,多少枝槍、多少子藥,都要清清楚楚!這個……教習,當然要請軒軍派員充任;監管,也要請軒軍負其責!這些個話,都要敘在摺子裡頭!” “這……對!對!那……這個摺子?” 孚王將手向禮王一讓,“來說是非者,即為是非人啊!” “得!”禮王輕輕一拍大腿,“當仁不讓!這個摺子,就由我來上了!” |
第二七八章 吾家千里駒,奮蹄在今朝 朝內北小街是四九城最特別的一條街——巷口、巷尾,都設有崗哨——都是軒軍。 這是上回軒親王“遇刺”鬧出來的;朝內北小街並不算長,軒親王府和孚郡王府兩個大戶,已佔了半條街,其餘住戶,哨兵也都是熟悉的,除此之外,一切訪客——上自親王,下至白身,都要攔了下來,先敬一個軍禮,問一句,“什麼人?哪裡去?”得到答案了,再敬一個軍禮,“請吧!” 如果形跡可疑,就要仔細搜查——當然,這種情形並不多見。 琦佑自然也被攔了下來,他一邊兒對著哨兵陪笑臉,一邊兒在肚子裡暗暗咒罵:“且由得你們神氣——倒要看看你們還能猖狂幾天?” 過了崗亭,遠遠兒的便看見,孚王府前,車水馬龍,輿從鼎盛。不過,車子也好,轎子也好,都貼著王府高大的水磨磚牆,一溜兒排開,齊齊整整的;僕人、車伕、轎伕,雖也彼此交頭接耳,可沒有人高聲說笑喧嘩——並非因為這兒是孚郡王府,而是因為——不遠處就是輔政王府啦,彼處關防之重,遠過巷口、巷尾,氣象森嚴,望之生畏。 因為“外頭”安靜,“裡頭”的熱鬧,就隱約可聞了——金石絲竹盈耳,咿咿呀呀的皮黃調子,也能大致分辨的出來。 琦佑不由有些奇怪:已經開戲了?——我可是一下值就過來了,一丁點兒也沒有耽擱啊! 一進大門,眼前一花,迎面竟是一座大大的扎花牌坊,上頭八個大字,“熱烈慶賀山陽大捷”。 這個……嘿! 不曉得說啥好了。 琦佑就在門房的耳房裡,換上了隨身攜帶的便袍——孚王面前,他既然以“家奴”自居,那麼奔走之際,就不大好穿朝服了。 孚王府有一個專門的戲檯子,建在後花園的“鸝笙水榭”,演員、觀眾隔水而對,十分別緻;琦佑循聲覓蹤,一進後花園月洞門,果然,已經開戲了——遙遙看去,台上,一刀馬旦、一大武生,正在翻翻滾滾,花式糾纏。 這齣戲,嗯,應該是……《穆柯寨》吧? 扮穆桂英的,好像是……筱紫雲?咦,他不是專擅閨門旦的嗎?怎麼串起了刀馬旦? 不過,這個穆桂英扮了起來,這個身段兒、這個“做”、這個“打”……嘖嘖!這個颯呀!沒曾想,筱老闆竟是……文武雙全?嘖嘖!不得了!了不得! 琦佑不錯眼的看了好一會兒,方才醒過來——哎喲,得先給主人請安啊! 他趕緊往觀眾裡頭看去——大多都是宗室子弟,也基本都是熟面孔——包括他自個兒的“本主”,老惠親王的第五子、俗稱“心泉貝子”的奕謨。 奕謨是“子弟書”大家,“子弟書”分“東城”、“西城”二派,奕謨是公認的“西城”一派的翹楚,這一類堂會,當然絕不會缺席的。 可是,沒見著孚王。 不過,他的目光,還是微微一跳——他看見寶燏了。 嗯?這麼根廢柴,九爺居然也—— 寶燏是寶鋆的母弟,其言行事跡,詳見本書第十一卷《大王之風》第一百二十三章《不速之客》至一百二十九章《上天入地》。 就在這時,旁邊兒有人喊了聲,“琦大!” 琦佑一扭頭,“喲!成二哥!” “看呆了吧?”成堂笑嘻嘻的,“筱老闆這身段兒——嘖嘖!哎,你看,楊宗保快撐不住了!就要被穆桂英拿下嘍!” 琦佑一笑,“是看呆了!” 略一頓,“倒沒想到,筱紫雲的武戲,竟也是這麼溜!這出《穆柯寨》,這個穆桂英……好!真正是好!” “下頭還有呢!”成堂說道,“《七星廟》的佘賽花、《棋盤山》的竇仙童,《樊江關》的樊梨花——都是筱紫雲的!今兒個,你可是有眼福了!” 琦佑略一怔,奇道,“怎麼?今兒個,筱紫雲的戲……都是武戲?” “都是武戲!”成堂說道,“不單筱紫雲,別的角兒,基本上,也都是武戲——楊月樓的《長阪坡》、《安天會》、《惡虎村》,徐小香的《群英會》、《鎮潭州》、《取南郡》,孫菊仙的《雍涼關》、《李陵碑》、《搜孤救孤》……你瞅瞅!” “呃……這是為了什麼?” “應景嘛!不是‘熱烈慶祝山陽大捷’嗎?這個……‘鋪厲武功’什麼的嘛!” “呃……原來如此……九爺還真是……別有心思啊!” “可不是?” 琦佑定一定神,向觀眾席努一努嘴,“怎麼?‘假寶玉’也來了?” 這說的是寶燏。 因為行二,外頭的人,都叫寶燏“寶二爺”;又因為“燏”、“玉”同音,私下底,人們替他取了一個極有趣的雅號,叫做“假寶玉”。 此“假”非彼“賈”,這塊“寶玉”的形容,以及內裡的貨色,較之《紅樓夢》中的那塊“寶玉”,天差地遠,“賈”不“假”,“假”亦不“賈”,“假寶玉”之“假”,倒是貨真價實。 琦佑話音剛落,觀眾席那邊兒,轟然大彩,叫的最起勁兒的那位,就是“假寶玉”。 成堂扭頭瞄一眼,一哂,“嗐!不過是看在他老哥的面子上罷了!” 頓一頓,“寶大人雖是內務府大臣,可是,不同於明大人,這個……自重身份嘛!這一類的堂會,不大肯過來——朝廷有‘親貴不得交通大臣’的規矩嘛!為免他做難,九爺也沒給他下帖子,把‘假寶玉’請了過來,那個意思……也就算交代到啦!” “明大人”指的是另一位內務府大臣明善。“不同於”的意思是,明善是專職的內務府大臣,身上沒有其他的兼職;而寶鋆雖為內務府首席大臣,卻是兼職的——他的身上,還有一個“內大臣”的頭銜。習慣上,兼職的內務府大臣,被視作“朝廷大臣”;專職的內務府大臣,則只被視作皇帝的“私人”。 “明大人來了嗎?” “來了呀!哦,他不在這兒——他正陪著九爺吶!” 琦佑點一點頭,“我曉得了——” 略一頓,“這個戲,正在‘戲肉’上,貝子爺正看得入神,我現在過去,叫做沒眼色——我先去給九爺請安吧!九爺現在哪兒呀?” 這個“貝子爺”,當然是指他的“本主”奕謨了。 “在箭圃那兒——正在‘較射’呢!” “‘較射’?”這一回,琦佑的反應快多了,笑一笑,“是不是也是‘應景’……呃,我是說,‘鋪厲武功’什麼的?” “‘鋪厲武功’是不錯的,”成堂說道,“不過,就不好說什麼‘應景’了!九爺說,本朝馬上得天下,騎射功夫,做子孫的,不能擱下;當然了,現在打仗,都用洋槍洋炮,用不著弓箭了,不過,‘較射’是個‘尚武’的意思——咱總不能在園子裡放槍放炮吧?” “對!對!”琦佑說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那……我這就過去給九爺請安?” “好!我就不陪你了——我得在這邊兒照應著;反正,路徑你都熟。” 琦佑來到箭圃,還沒走近,便看清楚了:真正下場“較射”的,都是王府的侍衛,孚王和客人,站在場邊,作壁上觀;場邊設了一個案几,上頭擺著一個明晃晃的大金元寶——足有五十兩重的樣子,應該是“綵頭”了。 不過,吸引琦佑目光的,並不是這個金元寶,而是孚王身邊的客人。 客人不多,只有三個人,一個是禮親王世鐸,一個是明善——很明顯,較之筱紫雲的《穆柯寨》,真正對“較射”感興趣的宗室子弟,少之又少;禮親王和明善兩個,琦佑都是極熟悉的,真正引起他注目的,是第三位客人。 這個客人,年紀很輕,劍眉星目,一臉英氣,一開始,琦佑還以為是哪個角兒,但他馬上就否定了這個判斷——這個客人的身量,雖比孚王還要略高些,但仔細看,臉上稚氣未盡脫,年紀不過十三、四甚至十二、三歲的樣子——哪兒有這般年輕的“角兒”呢? 這還不是重點。 關鍵是,禮王站在孚王的左手邊,這個少年站在孚王的右手邊,明善站在他們的側後方——就是說,於孚王來說,這個少年的地位,可以比擬親王,正二品的內務府總管大臣都要往後退! 少年負手而立,身板兒挺的筆直,年紀雖輕,但已隱然有昂首天外之概——這個氣派,就更不是點頭哈腰、滿臉諂笑的“角兒”能有的了。 看他的服飾,乾淨齊整,雖不算寒素,可也並不如何奢華。 奇了!這是哪家王公子弟?臉兒生啊! 來不及多想了——孚王已經看見了琦佑,向他招了招手。 琦佑趕緊上前,先對著禮王,一個極漂亮的千兒打了下去,“給禮親王請安!”站起來後,再對著孚王,又一個千兒打了下去,“給九爺請安!” 起身的時候,目光不由自主在那個少年臉上一繞,少年目如寒星,四目一對,琦佑趕緊移開了目光。 好傢伙!……好犀利的眼神兒啊! 孚王拿手指虛點了點琦佑,“琦佑——內務府營造司員外郎,一等一的能員!”——這個話,是說給那個少年聽的。 接著,手向少年一讓——話就是對著琦佑說的了:“琦佑,我給你介紹——這一位,姓馬,表字千里——” 琦佑正在轉著念頭,“‘馬千里’是哪個?”孚王略一頓,已做出“補充說明”了,“大號呢,一個‘驥’字。” 琦佑心頭猛然一震:我曉得他是哪個了! |
第二七七章 熱烈慶祝山陽大捷?嘿嘿!有趣!有趣! 琦佑也一拍大腿,“好!”隨即大拇指一翹,“真正是條好漢子!” 魁五端起碗,將半碗酒“咕嘟咕嘟”一氣幹了,碗一放,抹一把嘴,呼吸都有些不勻稱了,“那個……啥時候動手啊?” “這個嘛……當然要謀定而後動!”琦佑一邊兒說,一邊兒替他斟酒,“你呢,暫且嚴嚴實實的將這件大事擺在心裡頭就是老婆孩子也不能透一個字兒!只管打熬好筋骨,等我的信兒!反正,也等不了多久了!” “打熬……嘿嘿!琦大啊,我家裡的情形,你是曉得的,都快揭不開鍋了!也不曉得……能不能熬到你給我信兒的那一天?” 琦佑一笑,“我曉得你的意思也對!‘皇帝不差餓兵’嘛!你且等一等。” 說著,起身下炕,走入了內臥。 不多時,掀簾而出,將手中的物事往炕幾上輕輕一拍,“喏這個給你!” 魁梧定睛一看,本已略略平緩的心跳立即又快了起來竟是一張一萬兩的龍頭大票! 他伸出手去手和聲音都發抖了:“好!好!” 然而,拿不起來銀票的另一端,被琦佑按住了。 魁五愕然抬頭。 琦佑臉上,似笑非笑的,“老五,這張票子,不是那麼好拿的有幾句話,得說在前頭。” “啊?啊,你說!你說!” 琦佑慢吞吞的,“咱們勾當的大事,是掉腦袋的大事你可得想好了!如果不敢做沒關係!盡有人願意做!你呢,儘管閉上了嘴巴,站干岸看熱鬧反正,關三死了,你一樣回旗,神機營一樣重建,你那個從五品的位子,一樣跑不掉!” 頓一頓,“當然了,翼長、一等候啥的,就不干你的事兒了!關三的女人就更不干你的事兒了!” 魁五豎起了眉毛,“你……” “可是,”琦佑臉上笑容未盡散,聲音卻已變得冰冷了,“你若竟想差了,竟跑到關三那兒出首” 略一頓,“不管關三給了你什麼好處,也不管我是死是活我替你打包票,那些好處,你一樣也沒有命享用!絕沒有命享用!還有你老婆孩子、你老娘,也都得陪著你!你走去哪兒,他們就得跟去哪兒!” 就是說,一家人走去陰曹地府,齊齊整整。 魁五大怒,“啪”一拍炕幾,震的碗、碟直晃,“我操你娘!……我是那樣的人嗎?!” “咱魁五爺當然不是那樣的人!”嬉笑回到了琦佑的臉上,“我不過白囑咐幾句罷了!喏,請收好了!” 說著,將銀票往前一推。 魁五忙不迭接了過來,小心翼翼的藏好了。 “琦大!”這一回,輪到魁五豎大拇指了,且眉花眼笑的,“我原先對你,還有那麼一點點……現在看來,你後頭……哦,不,是‘上頭’你‘上頭’真是有人!你放心!放一百個心!我死心塌地的跟著你幹!” 這句話的意思是:一萬兩銀子,琦佑自個兒雖也拿得出來,但是,魁五是曉得他這個好朋友的脾性的絕不可能介樣大方!因此,這一萬兩銀子,必是另有出處也即是說,琦佑“上頭”確實有人,並非空口白牙的胡侃海吹。 琦佑微微一笑,“老五,你這是在罵人了!不過,你能這樣想,也很好,這說明,你會想事兒……” 話沒說完,“叮鈴叮鈴”,門框上的鈴鐺響了。 因為談的是機密大事,因此,非但不能有下人在跟前伺候,窗戶外頭,也不能站人,於是,就學了洋人,設置了一個鈴鐺,若有什麼緊要事情,外頭就拉繩子扯鈴鐺,通知屋裡頭的人。 “得,老五,你先坐著,我出去瞅瞅。” 琦佑掀簾出門,只見門房上的興福正站在階下探頭探腦,一看見他,趕緊打個千兒,“老爺!九爺府上來人了!” 琦佑一怔,“哪位呀?” “成二爺正在廳上候著吶!” “成二爺”名叫成堂,是孚王的二管家。 “說了啥事兒嗎?” “沒有啊!” 琦佑不敢怠慢,趕緊來到花廳,一進門,便遙遙作揖,“成二哥!” 本來,成堂不是王府長史、侍衛,只不過是個“綱紀”,身上並沒有任何爵位銜職,而琦佑的品級,雖不算太高,但畢竟是正經的朝廷命官,沒有個主動向僕人哪怕是“貴僕”作揖的道理,更不宜同“綱紀”稱兄道弟;不過,他這個朝廷命官,在成堂面前,身份有些不同 琦佑是老惠親王綿愉的家生子兒,老惠親王是孚王的親叔叔,則琦佑不但是愛新覺羅氏的家奴,還是仁宗一系的家奴;另一方面,內務府本就是個皇室大管家的角色,而琦佑的銜級,也只不過是個從五品,因此,在別人眼裡也好,他的自我認知也好,自己和成堂,其實是“一樣的人”。 彼此是極熟的,成堂一見他就笑,“喲,琦大!著的好生清涼啊!” “成二哥駕臨寒舍,我不得趕緊過來伺候?哪兒還顧得上換衣裳啊?再者說了,都是自己人,我就是打赤膊,二哥也不會見怪的!” “得,得,‘伺候’二字請收回,我可當不起!也不敢見情!十有**,你老兄是趁著嫂夫人不留意,正在和哪個丫鬟拉拉扯扯呢衣裳太多,不方便啊!哈哈!我來了,琦老爺大頭、小頭都還暈乎乎的,結果就忘了換了!哈哈!” 彼此又說笑了幾句,成堂說道,“說正事兒明兒個,九爺要辦一個大堂會,四九城的名角兒,什麼楊月樓、徐小香、孫菊仙、筱紫雲……總之,‘四喜班’的台柱子,都要傳了過來!” 琦佑眼睛一亮,“哦!” “九爺吩咐,給你留個位子自己人,就不整下帖子那套虛文了,叫我過來,跟你說一聲就是了!哦,還有,明兒要儘量早到,也幫著上上下下的招呼招呼!” 琦佑垂手肅立,哈一哈腰,“是!一下了值,我就過去伺候!家也不回了!九爺唸著我,我謝九爺的恩典!” 直起腰,“好大一個堂會!九爺的興致,還真好呢!” “明兒個的堂會,有一個名堂,叫做……哦,‘熱烈慶祝山陽大捷’!” 琦佑目光一跳,“‘熱烈……慶祝山陽大捷’?嘿!這個名目……還真新鮮啊!” “可不是?” “客人……都什麼人啊?” “也還是那些宗室、再加上內務府的一班熟朋友;不大好請大臣九爺的身份,不好‘交通朝臣’嘛!” “唉,那些猴年馬月的規矩,早就是‘具文’了!九爺還真是……自律呢!” “可不是?得,該說的,都說了,我得告辭了還有好幾家子要跑呢!記住明兒個早到!” “放心!嗯,曉得你忙,我就不虛留你了,不過,略等一等有一樣頂好玩兒的物事,我替你留著呢!” “哦?好!好!我開開眼!我開開眼!” 琦佑去了,不多時回轉了來,手裡捧著一件物事一個七、八寸見方的小木房子,屋瓦、窗櫺皆備,十分精緻。 成堂笑道,“這是什麼?‘燙樣’嗎?” 琦佑將小房子擺在桌面上,“也算是吧不過,內有乾坤!喏,你看,四面都有窗戶,每一扇都是可以打開的你隨便打開一扇,往裡頭瞧瞧!哦,小心著點兒,可別把窗戶卸下來了!” 成堂彎下腰,小心翼翼的打開了一扇小窗戶,對著光線,往裡細覷,看清楚了,不由渾身發熱。 裡頭是一張大床,床上兩對男女,都光溜溜的,一對男上女下,一對女上男下,皆纖毫畢現,至於在做什麼,自然是……嗯,“不可描述”啦。 成堂眉花眼笑,“琦大!這個玩意兒,可太有意思了!謝了!謝了!哎,我得給你請個安!” 說著,一個千兒打了下去。 琦佑趕緊還禮,“不敢當!不敢當!” 起身後,“這幾個小人兒,是無錫泥人,用細紅繩固定在床上也可以解了開來的;還有,這個屋頂,是可以整個兒拆下來的” 頓一頓,“如是,自然看的更清爽些;不過,到底沒有透過窗子看……有趣不是?” “對!對!透過窗子,那是偷……哈哈!哈哈!” 成堂捧著小房子,如獲至寶的去了,琦佑送到二門,待成堂的背影轉過了照壁,臉色立即沉了下來,輕輕冷笑一聲: “‘熱烈慶祝山陽大捷’?嘿嘿!有趣!有趣!” |
第二七六章 關三不死,清難未已——做掉他! 琦佑一怔,隨即眼中放出光來,上身往後略一仰,大笑,“關三的娘,早就是一堆散碎骨頭了!老五,你的口味……可真特別!哈哈!” 略一頓,“至於‘他全家的女人’哎,認真說起來,皇上、皇太后,可也是‘他家的女人’呢!慈麗皇太后!哦,對了,還有公主敦柔公主!老五,你可真是……‘其志不小’啊!哈哈哈!” 魁五對關某人的辱罵,只是口嗨,倒沒有真想過要“大不敬”,被琦佑這麼一說,不由就有點兒尷尬了,“我是……我不是……嘿嘿!嘿嘿!” 琦佑卻冷笑一聲,“‘嘿嘿’個啥?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哎,我不是在揶揄你!你瞧瞧人關某人,皇帝也上了!皇太后也上了!公主更是不在話下!這個世道,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魁五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怎麼?關三連慈麗皇太后也?!” “啊?啊不我說的是慈禧、慈安那兩個小寡婦!” “嗐!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啊!那倆……又不是啥新聞!害我白興頭……娘的!你那句‘皇太后也上了’,害的我下頭都起來了!” 琦佑一哂,“瞧咱魁五爺那點兒出息!” 頓一頓,“其實,關某人就算連慈麗一窩兒端了,又有什麼稀奇?老大、老二都端了,憑什麼單就擺著老三不碰一指頭?就憑老三是丈母娘嗎?認真說起來,老大、老二,可也是他的丈母娘呢!” “這個……對!對!娘的!聽你這樣一說,我……下頭又起來了!” “你他娘的屬啥的呀,說句話就能‘起來’……你先忍一忍!咱們先說正事兒!說完了正事兒,我叫個妞兒過來,讓你好好兒的泄泄火!” “啊?哪個啊?” “蓮兒!你見過的。” “啊!”魁五的聲音都打顫了,“好!好!” 略一頓,有些忙不迭的,“說正事兒!說正事兒!呃……什麼正事兒啊?” “我再說一遍”琦佑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了,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方才那句‘有志者事竟成’不是揶揄你!‘其志不小’是好事兒!” 頓一頓,加重了語氣,“老五,你若真是個有志氣、有膽量的好漢子,我給你打包票,將來我說的是事成之後!到時候,皇帝、皇太后、公主,當然不能碰,可是,關三‘他家裡的女人’,並不止於皇帝、皇太后、公主嘛!還有鎮國夫人嘛!還有那個格格嘛!還有什麼……義嫂嘛!這幾個,可就不見得不能碰了!” 再一頓,拉長了調子,“這幾個,可也都是旗下一等一的美人兒呀!” 魁梧的眼珠子都幾乎要鼓了出來。 不過,他的為人,雖然魯莽,但並不真蠢,曉得只有一種情形關某人被“查看家產”,家眷或者“入官”、或者“發給披甲人為奴”,才有如現琦佑所說的可能性“碰”這個,“碰”那個。 半響,魁五“咕嘟”一聲,嚥了一大口唾沫,顫聲說道,“你是說,你是說……” 琦佑微微咬著牙,“你說得對這個日子,真真是過不下去了!你老兄不必說了連喝個小酒,都得賒賬,都得瞧人臉色!我呢?眼下,雖然勉強還有一口飯吃,可是,早晚也得去喝西北風!只要關三還在‘上頭’早晚的事兒!” 魁五連連點頭,“是啊!我曉得,你們內務府的日子,也不比從前了!關三什麼都抓在自己手中,銀子錢都不從你們手中過除了領一份兒干餉,再沒第二樣生發了!這日子,跟以前可咋比?” “不錯!”琦佑說道,“那句話是咋說的?對了,‘慶父不死,魯難未已!’目下,內務府上上下下,都是一條心,大夥兒想過回先頭的好日子,非得把關三” 說著,五指併攏成掌,在半空中狠狠一劃。 魁五並不曉得“慶父不死,魯難未已”是啥意思,他躊躇了一下,說道: “趕關三下台?怕是……難吧?這擱在以前,或許還有些可能,可現在,他的勢,已經成了!你看,他連法國人都打敗了!這上上下下的,還不都把他捧上了天……” 琦佑一聲冷笑,“老五!你瞅著也不笨呀!我的意思,怎麼就不明白?”說著,再次五指成掌這一回,動作有些不一樣放到頸邊,虛虛一劃,“這僅僅是‘趕他下台’的意思?!” 魁梧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琦佑也瞪著他,眼中閃著陰狠而狂熱的光芒。 過了好一會兒,魁五透一口氣,聲音略有點兒打顫,“我明白……還真是……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 “不錯!你想回旗,想神機營重建想重回神機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關三不死,清難未已!’” 好,現在大約曉得“慶父不死,魯難未已”是啥意思了。 魁五依舊躊躇,“可是,他的勢那麼大,關防那麼嚴,就憑咱們倆……” “就憑咱們倆?”琦佑大笑,“內務府有多少人想他死?!神機營有多少人想他死?!” 略一頓,“最緊要的你是不曉得‘上頭’有多少人想他死?!” 魁五的身子,不由往前一探,“‘上頭’也有人?!……哪個呀?莫不是……” 說著,伸手右手,翹起大拇指、小拇指,其餘三指彎曲,晃了一晃。 琦佑目光微微一跳,擺了擺手,“這個……暫時還不能跟你詳說!你呢,也不必瞎猜我現在只能跟你說,‘上頭’要關三死的,可不止一個、兩個!” “哦!……” “關三一死,”琦佑說道,“他手下那班人,群龍無首;咱們呢,也不必趕盡殺絕叫他們‘各安本職’!做提督的繼續做提督,做什麼師長的繼續做他的師長!如此一來,他們除了乖乖的聽朝廷的話,還能怎樣?” “呃……對!對!” “反正,”琦佑一根手指“篤篤”的敲著幾面,“只要關三一死,整個局面,立馬就能夠翻轉了過來!徹底翻轉!到時候,你這兒,莫說回旗了神機營重建了,整個兒都歸你!到時候,最次最次,你也是一個翼長!正二品!一次過升……七級!” 魁五的心,“怦怦”的跳了起來。 “這還不算完這是‘扭轉乾坤’的大功勞!一定要封爵的!世襲罔替!老五,我替你打包票,到時候,跑不了你一個……侯爵!一等候!到時候,你就和曾中堂平起平坐了!連左宗棠、李鴻章他們,都比不了你!” 魁五口乾舌燥。 “怎樣?老五?‘學成文武藝,售予帝王家’這樣一場潑天的大富貴,你一身的好功夫,不掙白不掙啊!” 魁五舔了舔嘴唇,透一口氣,“我曉得你要我做什麼,我也不是不願意做……可是,關三的關防……” “百密一疏嘛!總是找的到下手的機會的!” “得手之後,我得走的掉才成……” “那當然!那當然!不能落在他們手裡!不過,只要細細籌劃,這都不是事兒!” 魁五臉色漲紅,目光閃爍,看得出,正在做極激烈的思想鬥爭。 琦佑盯著魁梧的眼睛,“老五,我再說一遍事成之後,關三的女人,都歸你!哎,除了鎮國夫人、格格、義嫂啥的,上海那邊兒,還有倆側福晉呢!正福晉碰不得,側福晉就沒啥碰不得的了!” 頓一頓,“那倆,一個是‘身嬌肉貴美廚娘’你沒聽過?另外一個,據說,美國平叛的時候,可是叫十幾萬大軍齊齊看著流哈喇子呢!哎,你想一想,那得多俊啊!” 再一頓,“哦,對了,說起美國關三在美國那兒,還擱著倆呢!哎,那倆,不但都是大美人兒,還都是洋妞兒!咱們給她們都弄到中國來!不過一道旨意的事情!老五,你還沒開過洋葷吧?到時候,也都歸你!” 魁五血往上衝,再也忍耐不住,一拍大腿,“好!我幹了!” |
第二七五章 普天同慶,切齒向隅 山陽大捷!法酋束手,稽首歸降! 北京城再一次沸騰了! 鞭炮、香案、鮮花、醴酒……此皆為祝捷之“常例”,不必贅言;不過,這一回,北京人還是玩兒出了新花活。 不曉得哪間商舖、哪間酒樓帶的頭兒,打出了一個“為賀山陽大捷,新客八折,老客七折”的招牌,同行們見到了,立即有樣學樣,一時之間,幾乎全北京的商舖、酒樓都打起了折,於是乎,客如雲來,流水暴增,花錢的、收錢的,個個眉花眼笑。 “下頭”有“新意”,“上頭”也有“新意”。 朝廷發佈詔書,長篇大論,詳敘始末,鋪厲武功。 從“敉平胡楊之亂,存亡繼絕”說起,之後,棄沱、棄升龍、北寧大捷、蘇竇山大捷、馬祖大捷、山西鏖戰、棄山西、山陽大捷……一直說到左育合圍,法人窮途末路,舉軍來降。 最後,“山西、升龍之法夷,釜底游魚,冢中枯骨,已成窮寇!敕我帥士,速將餘勇,滅此朝食,上副天心,下慰元元!當此之際,滿漢蒙藏維苗,諸夏人民,皆引領而企踵,南望春秋大義之得盡申也!”云云。 “胡楊之亂”指的是胡威、楊義發動的擁立瑞國公的政變,詳見本書第十二卷《干戈戚揚》第二百九十章《嗣德王的失驚倒怪》到第三百零九章《天朝的歸天朝,藩屬的歸藩屬》相關內容。 越南本土的歷史敘述中,“胡楊之亂”亦被稱為“戊辰之變”。 至於“春秋大義”,當然是指“齊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而所謂“新意”,並不是說把“滿漢蒙藏維苗”統統歸入“諸夏”朝廷早就介麼幹了。 所謂“新意”,指的是發佈長篇詔書本身這件事情在此之前,並非沒有打過勝仗,但即便取得了蘇竇山大捷這種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大勝利,也不過就由艦隊新聞官發佈了一則簡短的戰報而已,大軍機們雖然高興的“白日縱酒”,但在檯面上,朝廷中央政府方面,一直保持著“低調”。 現在,“高調”發佈詔書,且長篇大論之,這,說明了什麼呢? 對此,莫說廟堂士林,就是市井,也都有共識 這說明:對於這場戰爭的最後的勝利,朝廷已經百分之百的篤定了! “哈!我就說嘛!什麼‘一棄沱、二棄升龍、三棄山西’以軒軍的戰力,怎麼可能守不住這幾個地方?原來是‘誘敵深入、聚而殲之’!哈!跟我原先想的……一模一樣嘛!” “算了吧!‘二棄升龍’的時候,你老兄那副模樣,我沒見過?吊著一張臉,唉聲嘆氣,嘟嘟囔囔,‘這下子可壞了!這下子可壞了!’又什麼‘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是你說的吧?”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什麼‘吊著一張臉、唉聲嘆氣、嘟嘟囔囔’?我那是……憂國憂民!‘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懂嗎?” “嘿!聽你老兄如是說,不曉得底細的,還以為你老兄曾經……‘居廟堂之高’呢!您一個捐班的鹽大使,幾乎不入流的官兒,也忒會替自己臉上貼金了吧?” “你!……” 除了這一類的“熱烈討論”之外,真正細讀過詔書的,即便在讀書人裡頭,也只是少數,於是,傳著傳著,就走樣了。 “法酋阿爾諾者,肉坦牽羊,面縛輿櫬,匍匐軍門請降!張大帥解縛焚櫬,綏納降附,阿某感激涕零,自割其面,立誓今生今世,永不再侵中國!” “‘肉坦牽羊……面縛輿櫬’?那是什麼花樣?” “‘肉坦牽羊’者,**上身,手裡頭牽一隻羊意思是,我投降了,任您宰割!‘面縛輿櫬’者,自己把自個兒反綁起來,同時,用車子拉著棺材‘櫬’就是棺材啦!意思是,我罪該萬死您看,我連棺材都自個兒替自個兒備好啦!” “反綁雙手……還能牽羊?” “這個……怎麼不能?羊跟在屁股後頭就是了!” “哦……那,‘解縛焚櫬’呢?” “顧名思義啊就是解開綁縛,燒掉棺材啊!意思是,我接受你的投降,並且,饒你不死!” “哦!原來是介麼回事兒啊,怪有意思的!” “詔書不是說了嘛,‘法酋束手’、‘稽首歸降’嘛!” “對!對!嘿,那個‘法酋’……哦,叫阿爾諾的,你說,發誓就發誓吧,居然還玩兒什麼‘自割其面’?夠狠的呀!” “!蠻夷嘛!不都這個樣子?” “也是……哎,你說,既然都‘解縛焚櫬’了,那,還要不要搞‘午門獻俘’啊?” “呃,這個嘛……” “肉坦牽羊、面縛輿櫬、匍匐軍門”以及“解縛焚櫬”種種,自然都純屬想像,“自割其面”就更是扯淡了;“束手”的意思是停止抵抗,並非說一定要自個兒把自個兒綁起來,至於“稽首”,也只是泛指“認罪”,並非一定要“匍匐”的。 當然,“討論”的氣氛,還是很歡樂的。 不過,再如何普天同慶,也還是會有人向隅的。 並非每個人都樂意看到軒軍大捷的。 * 台基廠胡同。 所謂“台基廠”,加工宮殿基座之工廠也。 明成祖遷都北京,大舉興作,在北京城內外建了許多原材料加工廠,其中最具規模者曰“五大廠”:崇文門外有“神木廠”,朝陽門外有“大木廠”,宣武門外有“琉璃廠”、“黑窯廠”此四者皆在外城;唯有“台基廠”建在內城位處正陽門、崇文門之間。 宮苑竣工,工廠撤銷,不過,其中的“琉璃廠”、“台基廠”等作為地名,卻保留了下來,並一直沿用至今。 所以,千萬不要被“台基廠”的名字誤導了這一帶,豪宅連片,行人側目,四九城內,除了皇宮、王府,就得數到這一片兒了,拿現在的話說,正陽門東、崇文門西,可是彼時北京數一數二的“高尚住宅區”呢! 豪宅們的主人,以兩類人為最多。 第一類,戶、吏二部的書吏。 論品級,書吏多不入流,卻多身家豐厚,其中佼佼者,豪奢之處,直可比擬王侯巨商。何以至此,請參考本書第十一卷《天道好還》第一百零八章《御駕親征》至第一百一十章《怨毒之深》,在此不再贅言。 第二類,就是內務府的司官了。 這班人為啥有錢,就更不必多說了。 接下來登場的這一位,就是內務府一個不大不小的司官營造司員外郎,大號琦佑,他的住宅,前後五進同輔政軒親王柳條胡同的“別邸”一般大小呢。 而且,這並不是琦佑唯一的物業他在外城,還另有一座更大的、帶小花園的“外宅”。 而員外郎,不過從五品的官銜。 哦,對了,這個琦佑,在本書也是出過場的,八大胡同韓家潭“紅雲小棧”內,口無遮攔,“玷辱聖德”的那一位,就是他老兄了,其具體言行,亦請詳見本書第十一卷《天道好還》第一百零八章《御駕親征》至第一百一十一章《我要殺了他!》。 此時,琦佑正在待客不在客廳,不在書房,而是在內室再往裡走,就是主人的臥室了。 一眼看去,便曉得,這個客人,是主人極熟、極親密的朋友主人只舒舒服服的套了件便袍,客人更是除掉了外衣,只穿一件小褂,光著膀子,甚至連衣襟都敞開了,露出了濃密的胸毛。 “老五,”琦佑手裡盤著兩個油光錚亮的獅子球,含笑說道,“有日子沒見,你還是一身的腱子肉啊!好!看來,神機營雖撤了,你的功夫,並沒有擱下來嘛!” “老五”抓起兩粒花生米,扔到嘴裡,一邊兒“嘎嘣嘎嘣”的嚼著,一邊兒惡狠狠的說道,“管個屁用?你叫我去賣藝還是賣肉?” “依我說”琦佑笑吟吟的,“都成啊!要不然,兩樣兒一塊兒來吧!” “老五”大怒,“放你娘的臭狗屁!” “得,得!”琦佑笑著擺手,“當我啥也沒說過!” “今兒個我去宣德樓,老五”咬著牙,“本來想著,隨便喝兩杯就是了,可一進門兒,就瞅見那塊牌子了,什麼‘為賀山陽大捷,新客八折,老客七折’操!真他娘的……扎眼!” 頓一頓,“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往裡走?被那個倒霉掌櫃看見了,狗日的主動迎了上來,說,‘喲!是魁五爺呀!今兒個普天同慶,我就再賒您一回,下一回,無論如何,得請您把賬給結了我們也是小本經營,沒法子啊!’他娘的!你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 再一頓,“放在以前,他敢說這樣子的話嗎?!” “放在以前,”琦佑慢吞吞的說道,“你也用不著賒賬啊!” “可不是?魁五爺”把牙咬的“咯吱”作響,“我當時就想一拳砸他臉上!砸他個滿臉花!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忍住了!” 透一口大氣,“這個日子,真真是過不下去了!我操他關三的娘!我……操他全家女人!” |
第二七四章 俺在下一盤大棋 阮景祥愕然,“改宗?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善娘繼續冷笑,“安立甘宗是什麼意思?信義宗又是什麼意思?” 安立甘宗即聖公會,亦即英國國教,“安立甘”為“盎格魯”之諧音;信義宗即路德宗,馬丁?路德創立於德意志,算是天主教一分為二而基督新教正式誕生之標誌,其核心教義為“因信稱義”,故曰“信義宗”。 阮景祥瞠目結舌,“你是說……你是說……你是說……” 說了好幾個“你是說”,才終於極吃力的將下頭的話說了出來,“中國人欲……別立一宗?!” “那位副團長倒也沒有明說,”善娘說道,“不過,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反正,他說了,春水社只要‘改宗’,便既往不咎,一切‘附逆’的行徑,皆可不問” 頓一頓,“改宗,對於春水社來說,沒有任何問題啊!咱們那班兄弟姊妹,哪兒分得清這個宗、哪個宗?反正,只要還是侍奉上主就好了!” 阮景祥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別立一宗”對他的震撼,遠遠超過了善娘的反水,一時之間,茫然若失,不曉得說什麼好? “還有,”善娘繼續說道,“改了宗,羅馬教廷就有‘絕罰’,也無所謂了!反正,到時候,老” 滯一滯,將那個“娘”字嚥了回去她之崇信天主,雖遠不如阮景祥之虔誠,但目下畢竟尚未“改宗”,還在羅馬之治下,對於“上頭”,基本的禮貌,還是要講究的。 “我是說”善娘說道,“反正,到時候,非但春水社甚至整個北圻、乃至整個越南侍奉天主的,都已不再奉羅馬為正朔了!” 阮景祥渾身一震。 過了好一會兒,他長長的嘆了口氣,聲音瘖啞低沉,“中國人……要你做什麼?” 善娘“格格”一笑,“你應該問中國人不要我做什麼?” 頓一頓,“中國人要我啥也別做不論看到了啥,都當沒看到!山西的軒軍躲在立石當沒看到!特種合成營進了端雄當沒看到!太原的軍力超過了一萬當沒看到!說給法國人聽的,還是兩千五百人!” “撤出山西的軒軍,原來躲在立石?潛入端雄的那支兵,叫做什麼……‘特種合成營’?” “對!” 阮景祥再次長嘆一聲,“原來如此你瞞的我好!” “瞞?彼此彼此吧!” 阮景祥無言可對。 半響,澀聲說道,“之前,你說……‘寒心的事情,並不止一件’,不過,就不是對我,而是對法國人了什麼事情啊?” 善娘妙目之中,寒光閃爍,“就是‘升龍事變’法國人那個什麼鬼‘降龍行動’時候的事情!春水社的兄弟姊妹,曉得法國人要來,不少人跑到紅河邊兒看熱鬧同時,也有個‘歡迎王師’的意思。” 略一頓,眼中的寒光已變成了火光,“可是,‘王師’是怎麼對待我們的?拿槍就打!就這麼一路打將過去!就像……打野雞、打兔子一般!春水社死傷了十幾個兄弟姊妹,連我,都差一點中彈了!子彈堪堪擦著鬢角飛過去!” 阮景祥愕然,過了片刻,嘆口氣,苦笑說道,“那是誤會!……巴斯蒂安上校他們進入紅河口後,不是遇襲了嘛……岸上草木茂密,船上看過去,也沒法子甄別,哪個是襲擊者、哪個是自己人啊……” 頓一頓,皺眉說道,“這件事情……你怎麼沒跟我說過呢?” 善娘冷笑,“跟你說?有用嗎?你除了‘誤會’……還能說別的什麼嗎?你看你方才說的,不就是‘誤會’嗎?!” 頓一頓,“就像莫雷爾那個混蛋侮辱我,阿爾諾說的,不也是‘誤會’嗎?我操他媽!操他兩個的媽!那是‘誤會’嗎?!” 再一頓,“你呢?你又如何?我被那個混蛋侮辱,你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能說什麼?!能做什麼?!” 阮景祥的臉色極其難看,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 “你是沒見著,”善娘咬著牙,話頭轉了回去,“船上的法國人,一邊兒射擊,一邊兒狂笑他們的笑鬧,在岸上都聽得見!他們哪兒是在反擊?他們就是在打野雞、打兔子!就是在……取樂!拿我們越南人的命取樂!” 頓一頓,“我問你,這樣的‘法蘭西帝國’,你還要繼續做他們的忠臣孝子嗎?!” 阮景祥不說話。 善娘惡狠狠的瞪著他。 阮景祥避開善娘的視線,搖一搖頭,“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透一口氣,“莫雷爾你已經殺了,你的底兒,我也都曉得了請問,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呢?” 善娘冷笑,“你以為我會把你交給中國人?或是交給朝廷?怎麼會?我到底叫你一聲‘哥哥’的我做不出那種喪良心的事情來!” 頓一頓,“不過,我問你的話,你也別躲我再問你一遍:你真的要跟著法國人一條道走到黑嗎?” 阮景祥冷笑,“怎麼?你要我跟著你一起‘將功折罪’嗎?可惜,事已至此阿爾諾已降了!大局已定了!哪裡還有什麼功可給我立的呢?” “‘大局已定’你沒的說錯!可是,仗並沒有打完呀!山西、升龍那兒,法國人還有兩個團呢!越池那兒,法國人還有一大堆的船呢!” “又如何?” “目下,”善娘目光灼灼,“越池、山西、升龍同山陽、宣光、端雄之間,消息斷絕之前,阿爾諾派過兩批信使,都被截下來了!也就是說,目下,咱們兩個人,是遠東第一軍北上部隊唯一的‘信使’了!” “你是說要我和你一起,給越池、山西、升龍……送假消息?” “聰明!”善娘大拇指一翹,“不過,半真半假吧!不能都是假的,幾千法國兵,萬一有幾個逃了回去呢?” 頓一頓,“反正,如果咱們裝的足夠像,大可以兵不血刃,將這些兵、這些船,一網成擒!這個功勞,還不夠大嗎?什麼罪,都可以折掉了!” 阮景祥冷笑,“好算計!不過我若不肯幹呢?” 善娘目光一跳,隨即淡淡說道,“那就只好我一個人去找法國人了我在法國人那兒,說話雖遠不如你管用,卻也未必就辦不成這件事!” 、 頓一頓,“你呢,就請暫時留在端雄,待北圻的仗都打完了,再說吧!” “再說?” “我還是不會將你交給中國人或朝廷的這你放心!我再說一遍我不會做那種喪良心的事情!到時候,我派人送你去西貢也說不定!不過,該想清楚的,你最好先想想清楚!” “想什麼?” “‘北京—東京’艦隊已經沒有了!”善娘冷冷說道,“待‘遠東第一軍’餘部和什麼‘聯合艦隊’一網成擒之後,法蘭西的遠征軍,便……海、陸盡皆覆沒了!” 頓一頓,“西貢那兒,有幾個兵、幾條船啊?天朝大軍南下,西貢再如何‘固若金湯’,陷落,還不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到時候,您這位‘欽犯’,還能走去哪裡?” 再一頓,“哦,對了,你自然以為我可以‘移居法蘭西’啊!哼!到時候,我怕連交趾支那總督都未必能夠走得掉!甭說你這個越南人了!天朝大軍兵臨城下,法國人自身難保,你以為,那種時候,他們還顧得上你?!” 不知不覺,善娘口中,“中國”已變成了“天朝”。 阮景祥臉上,陰晴不定。 “到時候,”善娘緩緩說道,“你可就沒有功可以折罪了!” 頓一頓,“我叫你想想清楚的,就是這些!到端雄,還有一段時間你就好好兒的想一想吧!” |
第二七三章 改!改!改! 善娘微微一哂,“你不用做這個像生兒你也曉得的,對於我來說,鄭功和那位‘義兄’,同您這位‘義兄’,並不是一碼事兒。” 略一頓,“我叫鄭功和一聲‘大哥’,是因為認了他老娘做乾媽如此而已。” 不過,善娘拜鄭母做義母,說到底,還是為了能“叫鄭功和一聲‘大哥’”為了替自己和春水社找多一頂靠譜的“保護傘”。 阮景祥聽善娘如是說,心中溫暖,臉色稍霽,但善娘隨即便冷笑一聲,“可是,不論哪位‘義兄’,對待我這個‘妹妹’,卻都是一個德性!一個套路!都是能瞞就瞞!能騙就騙!” 剛剛緩過點兒勁兒來的阮景祥被懟的一滯,“你!……” 善娘不搭理他,自己說自己的,“鄭功和對我說,他想向法蘭西帝國投誠,要我替他搭條線兒。” “我意外的很,說:怎麼,中國人傷亡慘重?眼見就守不住了?我瞅著……不大像啊!” “他說:中國人的傷亡,並不算太大,真要守,還是可以再守些日子的,可是,法軍的炮火,太猛烈了!照這麼打下去,再堅固的工事、再堅強的士兵哪怕都是鋼澆鐵鑄的,也遲早是要崩潰的!既如此,不如早做打算!” “他還說,他和清國,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能認賊作父!” “總之,就是那套你講給對法國人聽的說辭啦!” “我說:奇了!你是城南的主將,法國人打的是城北、城東,仗打成啥樣子,你又不曾親睹總不成,你放著城南的陣地不管,跑到城北、城東來‘觀戰’?法國人的炮火再猛烈,你也頂多聽個響罷了,哪兒就嚇的你尿褲子了?” 阮、鄭兩位“義兄”,在善娘這兒,還真不是一碼事兒善娘對阮景祥再不滿,也不會說出“嚇的你尿褲子”一類不文之語的。 “還有,”善娘繼續說道,“‘和清國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能認賊作父’?算了吧!我還不曉得你?你們老鄭家同清國的那點兒恩怨,幾百年前的陳芝麻、爛穀子了,你會在乎?還什麼‘不能認賊作父’哼!好處給夠了,別說‘賊’了,叫你認只耗子‘做父’,你都照樣叫‘爹’!” “鄭功和十分尷尬,搓著手,不曉得該怎麼把話說下去?” “我說:你自己也說,‘中國人的傷亡,並不算太大,真要守,還是可以再守些日子的’前頭,法國人打不下北寧,現在,打不下山西,這種時候,你要‘投誠’?有這樣見風使舵的嗎?這是你的為人嗎?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我說:你葫蘆裡賣什麼藥,老老實實交個底兒,我能幫你、一定幫你;你若瞞我、騙我、擺我上台、給我挖坑、叫我兩頭做惡人到時候,中國人饒不了我,法國人也饒不了我!哼!我沒那麼傻!” “鄭功和咬咬牙,說:好!既如此,我就給你交個實底兒我曉得,你對法國人,也是一肚子怨氣的!我確實是‘詐降’這是中國人的意思,他們要給法國人挖個大坑!不過,這個坑,不是挖在山西,而是在宣光和太原之間!” 阮景祥沉聲說道,“山陽?” 善娘一笑,“對了!” 頓一頓,“鄭功和說:這一仗,法國人是輸定了!他們既打不下北寧,就不可能打得下山西!這還不算什麼你還不曉得吧?上海杭州灣那邊兒,法國人打了大敗仗!他們的‘北京東京’艦隊經已全軍覆沒了!” 阮景祥目光霍的一跳,“怎麼?那個時候,你就曉得蘇竇山一役……敗了?” “對!” 阮景祥透一口氣,想說什麼,忍住了。 善娘微微搖了搖頭,“實話實說,‘北京東京’艦隊全軍覆沒的消息,對於我來說,實在是太震撼了!不過,緩過勁兒來之後,我相信,鄭功和沒有吹牛” 頓一頓,“因為,我親眼見過‘升龍事變’親眼見過,中國人是怎樣將‘蝮蛇號’、‘梅林號’打沉的!” 阮景祥的目光,又是一跳。 當然了,“打沉”是一個略誇張的說法,升龍一役,“蝮蛇號”、“梅林號”只是被重創,並未沉沒不過,區別也不大,反正,是役,整支法軍不論海陸都向中國人投降了。 “鄭功和說,”善娘繼續說道,“你也別跟著法國人一條道走到黑了!咱們兩個一起幫著中國人挖好這個大坑,你不就可以將功折罪了?不然的話,法國人敗了、走了,你咋辦?春水社咋辦?” “我說,我的罪名,可是‘謀弒’,‘逢赦不赦’!也可以‘將功折罪’的嗎?” “鄭功和說,怎麼不可以?事實上,你們‘謀弒’了先帝,中國人高興還來不及呢!不然的話,他們哪裡有理由派‘駐越大臣’?你看,新君是他們立的,而且,還是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孩子!整個朝廷,都叫他們攥在手心兒裡了!這不都是拜你們的‘謀弒’之賜嗎?” “我說,話雖這樣說,可是,這些話,都不能擺到檯面上講啊!再者說了,你的話,我也信不大過你叫中國人來跟我說!” “鄭功和回去之後,不到一個時辰,就陪著中國人回來了是個大官兒,是……副團長吧!山西軒軍的第二號人物!” “這樣的人,肯冒這樣的險,誠意,算是很夠的了!話呢,說的也很誠懇” “這位副團長說:‘謀弒’確是‘逢赦不赦’,檯面上,確是不可以赦免的;我們的建議是,戰後,請善娘姑娘改個名字,移居天朝北京、上海、廣州,或是其他什麼地方,善娘姑娘盡可自擇!一切使費,都由我們來承擔!” “他還說:目下,在天朝,女人也開始出來做事情了往後,說不定,軒軍裡頭,也會有女軍人的!善娘姑娘人才難得,在天朝,不愁沒有用武之地的!” 阮景祥冷笑,“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別的不說了,就說一件你走了,春水社咋辦?剿滅呢還是取締呢?” “既不剿滅,也不取締,只要改宗就好了!” 阮景祥大笑,“改?好!你‘改姓’!春水社‘改信’!請問善娘姑娘改佛還是改道啊?” 善娘亦冷笑,“你沒聽清我的話我說的是‘改宗’,不是‘改信’!怎麼,天底下就只法國人才有資格侍奉上主不成?” |
第二七二章 恩怨生死,終成釁叛 莫雷爾的眼珠子立即凸了出來,悶哼一聲,就好像嘴裡有個氣泡破裂了似的;兩隻手略抬了抬,像隻鴨子般抖了一抖,似乎想努力站穩,但碩大的身軀只晃了兩晃,便像一隻面口袋般向前僕了下去。 善娘在莫雷爾左後側,她手腳極快,右手拔刀,順勢滑步,避開莫雷爾背上激射而出的鮮血;同時左手探出,抓住了莫雷爾的後衣領,一把便將之扯了回來,笑道,“你這兩百斤可值錢!可不能叫它掉到河裡頭呀!” 莫雷爾癱在甲板上,手腳抽搐了兩下,一動不動了。 這一刀透胸而過,洞穿心臟,當真是中者立斃,幾乎立時便氣絕了。 善娘彎下腰,將刀子在莫雷爾的屍體上抹了幾下,拭乾淨了,“只可惜,你死的太快了些!哎,也不曉得你曉不曉得這一刀是姑娘我送給你的?哼!便宜你啦!” 略一頓,“哦,來不及告訴你了,那座山,其實並不叫‘殺胡山’不過,殺掉你這個‘胡虜’之後,它就會改名‘殺胡山’啦!看,我並沒有騙你哦!” 變起倉促,兔起鵠落,站在一旁的阮景祥瞠目結舌,直到善娘“騙你哦”出口,他才反應過來,失聲而呼:“你!這!……” 善娘直起腰來,淡淡說道,“此人辱我太甚!既落在了我手裡,豈能放過了?” 船頭天翻地覆,船尾,船伕依舊穩穩操著船,就好像啥都沒有看見似的。 阮景祥不曉得該說什麼好,半響,長嘆一聲,“我就曉得!以你的脾性,這件事情,不可能就這樣輕輕揭過了!” 頓一頓,“莫某是該死!可……他是法蘭西的將軍啊!你殺了他,咱們……如何向法國人交代呢?” 善娘輕輕一聲冷笑,“都到這個田地了,你還唸著‘向法國人交代’?哼!阮先生還真是法蘭西帝國的忠臣孝子呢!” 阮景祥怒道,“你什麼口氣?有你這樣子同哥哥說話的嗎?” “哥哥?哼!我當人家是哥哥,可惜,人家未必當我是妹妹呢! “你!什麼意思?愈說愈不像話了!” “什麼意思?”善娘的眼睛裡閃著寒光,“我問你,其實‘赤灶丸’是春藥,更是毒藥對不對?” 阮景祥目光一跳,囁嚅了一下,臉色微微的漲紅了。 “其實,打一開始,你們的算盤,就是拿‘赤灶丸’要先帝的命的對不對?” 這個“先帝”,指的是嗣德王,越南國王對中國稱“國王”,關起門來,卻是自稱“皇帝”的。 阮景祥臉上的血色,慢慢兒的淡下去了,他透了口氣,點了點頭,“不錯!” “可你是跟我說過的”善娘的語氣中,有壓抑不住的憤怒,“‘赤灶丸’只是春藥,吃不死人的!你們只不過拿‘赤灶丸’控制先帝叫他上癮!離不開這個藥!就像吸大煙的離不開福壽膏一樣!” 頓一頓,“你可沒說過要‘謀弒’!我可以跟著你替法國人賣命,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謀弒’!那是什麼罪名?!你自己也說過了,‘遇赦不赦’!抓住了……那是要千刀萬剮的!” “你聽我說……” “怎麼?”善娘的話中,已經帶出了哭音,“將你‘妹妹’捆了起來,在千人萬人前剝光了、碎割了,你這個做‘哥哥’的,瞅著很好玩兒嗎?” 阮景祥怒喝,“你能不能別再胡說八道了?!聽我說!” 善娘不說話了。 “不錯,”阮景祥沉聲說道,“我是瞞了你不然的話,我怕你未必肯去找那個姓武的道士。” 頓一頓,“這件事情,確是我對不住你!可是,若說我有任何不利於你的心思天打雷劈!我想害你?莫說旁人,就是你自己也未必能相信吧?!” 善娘目光閃爍,半響,輕輕的“哼”了一聲。 “當初我是這樣想的”阮景祥說道,“‘謀弒’自然是大罪,可是,咱們在法蘭西帝國庇護之下,中國人也好、越南人也好,孰奈我何?待法蘭西帝國將整個越南都變成了‘保護國’,咱們就更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頓一頓,“當初,哪個能想的到,局面竟能壞到今天這個地步?!” 善娘又輕輕的“哼”了一聲。 “另外,”阮景祥說道,“‘皇天無親,唯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這個‘天下’,唯有德者能居之!而翼宗……是昏君!桀紂之君!謀他的弒,是……替天行道!我也好,你也好,都不必有什麼負疚的!” 嗣德王廟號“翼宗”;而“皇天無親,唯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這句話,阮景祥之前就同善娘說過、譬解過,此時倒也不必再解釋一遍。 “喲!”善娘冷笑,“大道理還不少嘛!果然是讀過書的人!” 阮景祥微微苦笑,“大道理小道理的,不緊要這件事情,確是我瞞了你,利用了你!這一層,我並沒什麼可為自己辯解的!” 頓一頓,嘆口氣,“你就是因此對我寒了心……走去同中國人做了一路?” 善娘目光一跳,偏過頭,斜睨著阮景祥,“怪聰明的嘛!你怎麼曉得我‘走去同中國人做了一路’?” “春水社在端雄,勢力深厚,”阮景祥緩緩說道,“大幾百號的中國兵潛入端雄,怎麼就一無所覺?又不是只來了幾個兵!” 頓一頓,“還有,撤出山西的那支中國兵,躲的再好,也還是在春水社的地頭上,怎麼也一無所覺?那可就不止‘大幾百號’了那是‘大幾千號’啊!” 善娘輕聲一笑,“你倒是比法國人會想事兒還有嗎?” “有!”阮景祥說道,“據春水社的情報,太原的‘軒軍’,一直是兩千五百人不想人家一下子來了大一萬的人!你對法國人的解釋,是‘太原非春水社勢力之所及’哼,這個話,也只好糊弄糊弄法國人罷了!” 微微一頓,“春水社在太原,確實沒有分舵,可是,細作並不算少吧?中國人不可能一一甄別吧?多出來五、六千的‘軒軍’,難道真的一無所覺?嗯,五、六千說少了,也可能是七、八千我看,那兩千多穿‘號服’的,十有**,也是軒軍扮的!” “你既已起疑……怎麼不向法國人報告呢?” 阮景祥怒道,“報告?那不就把你賣了嗎?我怎麼能做那樣的事情?!你是我義妹!” 善娘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過了片刻,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我確是因為‘赤灶丸’的事情對你寒了心;而且,寒心的事情,不止一件不過,就不是對你,而是對法國人了!哦,不是莫雷爾這件事我說的事情,要早的多!待會兒再說吧!” 頓一頓,“不過,我並非立即‘就走去同中國人做了一路’我就想走過去,也得有路子可走、也得走得通啊!” 再一頓,“直到打山西的時候,鄭功和過來找我。” 阮景祥目光一跳,冷笑,“哦!對了!我差點兒忘了!您這兒……還有一位‘義兄’呢!” |
第二七一章 笑談渴飲匈奴血 “呃……嘿嘿!還真是有一個不情之請呢!”莫雷爾將軍滿臉堆出笑來,“我想,二位既然有把握避過中國人的封鎖和搜捕,那麼,呃,是否也可以……呃,幫助本人避過中國人的封鎖和搜捕呢?” 善娘體態嬌小,莫雷爾將軍身材高大,他說話之時,微微的哈著腰,雖然即便如此,還是比善娘高了整一個頭,但這副點頭哈腰的巴結模樣居然現於莫將軍之身,司令部內諸公,皆有“活久見”之感。 “哦!”善娘一笑,“我明白了!莫將軍的意思,是要我們帶上您一塊兒走對吧?” “對!對!”莫雷爾將軍一邊兒小雞啄米,一邊兒拿眼風向阿爾諾將軍掃過去。 阿爾諾將軍的表情……依舊漠然。 善娘略一沉吟,說道,“帶多一、兩位走路,未必就做不到,不過嘛”說著,看向阮景祥。 對於莫雷爾將軍的要求,阮景祥頗為意外,他躊躇了一下,看向阿爾諾將軍,以目相詢。 意思是:是否答應莫將軍的要求,不是我們兩個可以自專的,請阿將軍示下。 莫將軍立即轉向阿將軍,用異常懇切的語氣說道:“將軍!您看,若我可以安全……呃,若我可以成功避開中國人的封鎖和搜捕,抵達越池,別的不說,至少,山西、升龍部隊就有了一個統一的指揮,不會群龍無首、亂作一團” 頓一頓,“當然,就算沒有我,您也可以指定尼格里上校或艾爾明加上校充任山西、升龍部隊的臨時最高指揮官,可是,您曉得的,尼、艾二位,資歷相當,能力相若,難分軒輊,不論誰做這個臨時最高指揮官,都難保另一人不服氣!若因此而對第三十五團、第五十九團之間的協調造成什麼不利影響,就……不大好了,是吧?” 介麼說……倒是也有點兒道理。 阿爾諾將軍沉吟不語。 見阿將軍似意有所動,莫將軍趕緊加碼:“還有,您放心!您對山西、升龍部隊的任何指示,我都會嚴格遵照執行!如果我成功抵達越池的話!” 阿爾諾將軍嘆了口氣,開口了,“莫雷爾將軍,我說過,我並不欲強人所難,不過,相關的風險,你也要想清楚” 頓一頓,“留在左育這裡,無論如何,至少,生命安全是可以得到保證的這一層,我們都相信中國人的承諾;而偷越封鎖線,一旦失敗” 再一頓,“即便被生俘,中國人也可能不再視你為戰俘了!這些,你都想過了嗎?” 莫雷爾大喜:言下之意,你是同意我的要求嘍? 連連點頭,“想過了!都想過了!” 阿爾諾將軍點點頭,“既如此那好吧!”看向阮景祥,“那就偏勞二位吧!” 阮景祥看向善娘,善娘微微頷首,阮景祥轉過頭來,“是!” 不過,善娘還是有話要說滴。 “莫將軍我們可以帶上,不過,我們也有自己的‘不情之請’。” 阿將軍、莫將軍皆是一愕,隨即齊聲說道,“請說!” “山陽一役,”善娘正容說道,“我軍小挫,不得不暫時同中國人敷衍一番勝敗乃兵家常事,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相信,過不了多久,法蘭西帝國就會轉敗為勝這是毫無疑義的!” 除了莫雷爾之外,在場之人,皆不由微微苦笑。 “不過,”善娘繼續說道,“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萬一法蘭西帝國不得不暫時撤出北圻,向南……呃,這個戰略性撤退!那麼,各位可以想見,北圻這兒,春水社必定是再也呆不下去的了中國人也好,順化朝廷也好,都會將春水社當做‘反叛’,痛加剿殺的!” 頓一頓,“我們亦要為社內的兄弟姊妹的生計、生命負責!所以,若真有那麼一天,我請求法蘭西帝國准許春水社南遷南圻!” 哦,這是在……講條件。 未等阿爾諾將軍出聲,莫雷爾將軍便一疊聲的說道,“這是當然的!非但‘准許’,而且無任歡迎!無任歡迎!” 好了,阿爾諾將軍也不必“出聲”了。 善娘嫣然一笑,“多謝了!” 伊人笑靨,如花之綻,莫雷爾正在心神蕩漾,善娘已繼續說了下去: “還有,萬一也是‘萬一’啊!萬一,法蘭西帝國以為越南……這個,戰略價值有限,不值得為之耗費更多的資源,做出了撤出整個越南的決定” 啊? “那麼,各位亦可以想見的,春水社嗯,別的人不說了,單說阮先生和我吧!我們兩個,在整個越南,都必定是待不下去的了!因此,我請求,到時候,法蘭西帝國准許我和阮先生移居法蘭西並為之提供相應的幫助!” 在場人眾,連阮景祥在內,都不由皺起了眉頭。 嘿,別看這個小娘子什麼“小挫”、“敷衍一番”、“勝敗乃兵家常事”、“轉敗為勝”說的漂亮,事實上,她已經對這場戰爭失去了信心,非但認為北圻將不保,南圻亦岌岌可危,不然的話,怎麼會提出這樣子的要求? 不夠,就要求本身來說考慮到她承受的危險以及“對法蘭西帝國做出的貢獻”並不算過分。 唯一沒有皺眉的還是莫將軍,“歡迎之至!歡迎之至!都包在我的身上!都包在我的身上!” 略一頓,“善娘小姐移居法蘭西之後,我們一定會成為最好的朋友!這個……不打不相識!不打不相識!哈哈!哈哈!” 非但“沒有皺眉”,簡直“眉飛色舞”了。 聽者的眉頭卻皺的更深了“歡迎之至”?乍聽上去,還以為你莫將軍對“法蘭西帝國做出撤出整個越南歡迎之至”呢? 不過,無人出聲。 阿爾諾將軍本來想說點兒什麼的,但轉念一想,自己既然向中國人投降了,則善娘不論作何要求,都不干自己的事情了自己即沒有能力履約,也沒有能力違約,“法蘭西帝國”踐諾與否,還真只是莫雷爾將軍一個人的事情了。 “我相信莫將軍千金一諾!”善娘將手一讓,“既如此,就請上路吧!” 並不能一出司令部就“上路”,還得先替莫雷爾將軍小小裝扮一番。 善娘要莫將軍脫下軍裝,換上本地百姓的衣服,還有將須、發盡皆剃光。 “換裝”是理所當然的,剃掉鬍子,莫雷爾也能夠接受畢竟,他的鬚髮是紅褐色的,於思滿面,太扎眼了;可是,連頭髮也要剃光?不由就大為躊躇了。 到了山西、升龍之後,我莫將軍就是遠東第一軍餘部的最高指揮官了,以光頭的造型示於全軍,介個,介個 但善娘非常堅持,莫雷爾無奈,正準備屈服,阮景祥看不過去了,說:算了,頭髮就不必剃了,包上“纏頭”,掖好鬢角,再扣上斗笠,也就差不多了。 善娘抿嘴兒一笑,“好吧,既如此,這個頭髮……就暫且留著吧!” 莫雷爾這才曉得,原來善娘是故意為難他來著不用說,自然是對之前的“誤會”的報復啦。 他並不生氣,心裡頭反倒癢癢的:小娘皮!現在由得你捉弄老子,等到了地兒,便輪到老子拾掇你了!你要剃光老子的頭髮?嘿嘿!老子要剝光你的衣裳!然後,拿老子的“大槍”……哦,差點兒忘了,要先將介小娘皮的手腳綁了起來!不然……野性難馴啊!哈哈!哈哈! 莫雷爾身材高大,能夠找到的最寬大的老百姓的衣服,也小了不止一個號,穿在身上,繃的緊緊的,十分可笑,不過,再披上件蓑衣,大致也能夠遮掩過去了當然,不能湊近了看。 靴子自然也不能穿,得換上草鞋。 善娘又用某種顏料一類的東西,在莫雷爾臉上塗抹了一番,完工後,攬鏡一照,莫將軍的面色,已同當地男子一般的又黃又黑了。 “化妝”的時候,玉手柔嫩,香澤微聞,豐滿的胸脯在眼前晃來晃去,莫雷爾幾乎就要把持不住了,手都不由自主的抬了一抬,不過,好歹曉得此時不可自尋死路,到底還是忍住了。 都拾掇妥了,莫將軍透一口氣,問:咱們是走陸路還是水路啊? 水路。 呃……河面上可是有四條“炮艇”啊,虎視眈眈的,這個……咱們能避的開它們嗎? 沒問題。 明江大小支流甚眾,左育一帶,河汊縱橫,阮、善、莫三人,在一個小河灣下船阮景祥說的不錯,果然是“有人接應”的;七拐八拐之後,終於駛入了明江的主河道。 支、干的交匯處,蘆葦、樹木叢生許多大樹,都是直接生在水裡的;不熟悉這一帶地理的人,打主河道中央看過來,未必就曉得這裡還有一個河口呢。 向右亦即向北看去,煙雨迷濛之中,“炮艦”的身影已變得很小了,而且,僅最靠南的一條隱約可辨輪廓,其餘三條,都已看不見了。 船順流而下,很快,視野之中,唯一的一條“炮艦”也消失不見了。 站在船頭的善娘,笑著向船艙喊道,“裡邊兒的那位已經安全啦!可以出來透透氣兒啦!” 莫雷爾大喜船小,船艙十分逼仄,而他身材高大,端坐之時,上身甚至不能完全挺直,早已氣悶的緊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安全”二字。 莫雷爾鑽出船艙,直起身來,大大的透了口氣,“安全啦?” “是!”善娘說道,“咱們現已在左育的南緣了請將軍往北看,還能不能看的到‘炮艦’?” “看不到……看不到了!哈哈!哈哈!” “是吧?行了,北邊兒沒啥好看的了,請將軍往南邊兒看吧!” “南邊兒……有什麼呀?” “看見那座山了嗎?哦,請將軍走上兩步,看的清楚些!” “看見了……有什麼特別嗎?” “那座山的名字,叫做‘殺胡山’。” “‘殺胡’?啥意思啊……” 話音未落,莫雷爾只覺背心一涼,一低頭,只見鮮血飛濺之中,雪亮的刀尖已從心口透了出來。 |
第二七零章 佳人虎吻 中國特使離開之後,遠東第一軍司令部內,一片靜默。 外頭的人呼馬嘶,清晰可聞。 所謂“司令部”,不過是一個臨時搭起來的竹棚子,四面漏風,簡陋異常,基本沒有隔音的功能只棚頂覆以油布,勉強做到不漏水罷了。 阿爾諾將軍緩緩環視諸將。 他的意思,非常明確:對於我的決定,有不同意見嗎? 有的人,迎著阿爾諾將軍的視線,微微頷首這是明確表示支持的。 有的人,避開了阿爾諾將軍的視線,或者微微垂首、或者略略偏轉過頭去這是雖心不甘、情不願,但,沒有“不同意見”。 不過,終於還是有人打破了沉默是莫雷爾將軍。 他的聲音,嘶啞而低沉,同時,微微顫抖著: “將軍,我不能挑戰您的決定……不過,我本人……無論如何,不能向中國人投降。” 這種……嗯,“低調”的語調出於莫將軍之口,司令部內諸公,皆第一次親聞之前,莫將軍但凡開口,莫不慷慨豪邁、高亢激昂啊。 “與其向中國人投降,”莫雷爾微微的咬著牙,“我寧肯” 打住了。 也不曉得,莫將軍是寧肯“戰死”呢?還是寧肯“自殺”? 阿爾諾將軍神色漠然。 “將軍!”莫將軍的語氣中,甚至帶出了一點點哀求的意味,“法、中雙方,尚未就投降的細節進行討論、確定,在此之前,有少量……呃,有個別人員散逸或……逃亡,這個……並不能算是我軍違約吧?” 嗯,您莫將軍將屬於“散逸或逃亡”之“個別人員”嘍? 問題是,您莫將軍不是普通士兵,“散逸或逃亡”,只要人數較少,便無關大局;您是將軍,是全軍僅次於司令官的第二號人物這樣的人物“散逸或逃亡”,一定會引起中國人的不滿,甚或將之激怒,以致破壞“停戰協議”。 以目下的敵我態勢、力量對比不必說了,瞎子都看得出來,人家是有以較小的代價全殲你部的能力的! 阿爾諾將軍終於開口了,“莫雷爾將軍,對於你的立場,我表示理解在這種問題上,我亦不能強人所難;可是,你離開部隊之後,只可能南下,不可能北上你的目的地,該是越池,對吧?” “呃……對。” “目下,”阿爾諾將軍說道,“我軍之南,左育為中國人佔據;左育之南,端雄也已為中國人佔據了莫雷爾將軍,請你冷靜的想一想,以你的……迥異於當地人的形容,有可能連續成功偷越左育、端雄兩道封鎖線,到達越池嗎?” “這” “對了,”阿爾諾將軍說道,“目下,陸路固然艱險重重,水路也已為中國人封鎖了!” 頓一頓,“你看,目下,我們派出的兩批信使陸路的、水路的,都還沒有回來!他們可都是最優秀的偵查人員!莫雷爾將軍,你認為,你偷越封鎖線的能力,會比他們更強嗎?” 莫雷爾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一直站在角落裡的阮景祥開口了,“將軍,非常抱歉,我和善娘小姐……也不能隨大軍一起……呃,行動了。” “行動”是“投降”的委婉說法。 阿爾諾將軍轉過頭來,司令部內其餘的人,也隨之將目光投向了阮景祥和他身邊的善娘。 “是這樣的,”阮景祥從容說道,“您也曉得的,我和善娘小姐都是順化政權的‘欽犯’,我們涉及的罪名,拿越南人和中國人的說法,叫做‘遇赦不赦’,因此,即便我們投降了,也不可能被赦免” 頓一頓,笑一笑,“而且,我們之被刑,很可能是最殘忍的一種死法凌遲。” 諸將相互以目。 “所以,”阮景祥繼續說道,“請您允許,現在,我和善娘小姐就要向您告辭了;若等到對方提出交出‘欽犯’的要求的話那,就徒然教您為難了!” 說罷,深深一躬。 阿爾諾將軍略一沉吟,點了點頭,“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們兩位,涉及越南前任國王的崩逝……哦,當然了,這是順化政權對二位的污衊!” 頓一頓,“好的,阮先生,我完全理解你和善娘小姐的處境,亦完全理解您的要求對此,我沒有任何異議。” 再一頓,“同時,對二位對法蘭西帝國做出的貢獻,我要表示深深的敬意和謝意!” “感謝您的褒獎!” “不過,以目下的情形,二位……有把握成功避過中國人的封鎖和搜捕嗎? “請您放心,”阮景祥微微一笑,“我們畢竟是本地人,略略裝扮一下,就同普通老百姓無異了” 頓一頓,“另外,左育一帶,春水社的力量雖不算大,不過,多多少少……嗯,我是說,會有人接應我們的。” “好吧!”阿爾諾將軍伸出手去,“既如此,就讓我們在這裡告別吧!” 阮景祥趕緊走上兩步,握住了阿爾諾將軍的手。 阿爾諾沒有立即鬆開阮景祥的手,“如果可能,請二位……將相關情形告知山西、升龍方面。” “當然!一定!” 阿爾諾將軍嘆了口氣,“我已經沒有資格替山西、升龍方面做任何決定了,何去何從……請尼格里上校和艾爾明加上校自行決定吧!” 尼格里上校是第三十五團團長,艾爾明加上校是第五十九團團長,留守山西、升龍的部隊中,以此二人軍銜為最高。 “是!我們一定會把將軍的指示帶給尼、艾二位上校的!” “好!再次對二位表示感謝!” 阿爾諾將軍終於鬆開了手。 阮景祥和善娘齊齊鞠了個躬,直起腰,轉身出門。 “等一等!請……等一等!” 說話的,是莫雷爾將軍。 阮、善駐足,轉過頭來。 莫雷爾將軍躊躇了一下,還是下定了決心,對著善娘,深深一躬。 善娘輕輕的“喲”了一聲,略略側過身子,以示“不受”:“莫將軍這是做什麼?小女子可當不起呢!” 莫雷爾將軍直起身來,滿臉大寫著“尷尬”,囁嚅了一下,說道,“我要對之前……呃,對善娘小姐的冒犯……呃,表示最深、最深的歉意!” 善娘嫣然一笑,“什麼‘冒犯’?是‘誤會’嘛!再者說了,那一篇兒,不是早就翻過去了嘛!” 莫雷爾明知善娘在譏諷他,但眼見佳人笑靨,依舊神魂顛倒,“對,對!是誤會,是誤會!不過……也是冒犯,也是冒犯!我若不親口對善娘小姐道歉,無論如何,是……過意不去的!” “瞧莫將軍的意思,”善娘秋波流轉,“似乎還有什麼吩咐吧?好啦,好啦,不必再說客氣話了,時間有限,若有什麼吩咐,就請明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