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修真] 青雲之上 作者:蓮花郎面(已完結)

瀏覽數: 109114 | 評論數: 251 | 收藏 12
關燈 | 提示:支援鍵盤翻頁<-左 右->
    組圖開啟中,請稍候......
發佈時間: 2014-9-10 03:26

正文摘要:

【作者簡介】:        世人常言"直上青雲",卻從未有人見過青雲之上究竟是何樣子。     平安盛世,卻有一少女執杖負篋,逆天而行。只為看上一眼,青雲之上,是為何物!   &n ...

回覆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8:07
番外·青帝  
花開花落,去留無意


    《懸銘記·青帝本紀·桃夭篇》

    青帝有些變了,這點在巫道消亡之後表現得尤為明顯。

    文曲不明白究竟需要怎樣的力量才能讓一個道統在一瞬間完全消失,不留下一點痕跡,他覺得身為碧落之主的青帝做不到,而那位黃泉之主也是做不到的。

    他只知道這個道法興盛的年代恐怕要走向末日了。

    青帝大概也在思考對策吧,他是神道之主,依附於神道的無數道統都與他息息相關。既然站到了這個眾生所不及的高度,那麼就要對歸附於他的一切負起責任,從天道往下,無外乎此。青帝一直做得很好,掌四時變化,司萬物生息,一切都平穩運行。

    文曲那時候還以為青帝會一直這樣下去,就像所有神靈一樣無心無情,精密運轉,毫無差漏。

    ——直到青帝在九霄之上興建了那座恢弘卻寂寥的離別宮。

    青帝的行蹤變得越來越詭秘,別說文曲,就連赤帝他們都很少見著他了。

    這讓文曲十分不安,在這種關頭,青帝理應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穩定修道界的秩序,平息巫道消亡帶來的暴亂與惶恐。這是他能做到的,就像無數年來所做的那樣,可唯獨這次他沒有。

    他消失了。

    文曲再次見到青帝時,已經是在神道滅亡的前夕,而那時候青帝身邊帶著的孩子就是一切災難的根源。

    文曲是在離別宮見到青帝的,他受傳召而來,卻看見了此生難忘的一幕。

    身著青色羽衣的神明將那個女孩兒抱在懷裡,神色是前所未見的溫柔慈和。而被他用羽衣牢牢裹住的孩子卻神情極冷,那雙眼睛裡是一片空淨,什麼都看不見,黑色已經佔領了投映在她眼中的世界。

    她赤著腳,穿了件寬大的白色單衣,青帝輕輕地從她身後將其抱起來。

    鄭重地,虔誠地。

    ——「想看什麼?」文曲聽見青帝這麼問道。

    那孩子抬起頭,望向褐色的桃枝,一言不發。

    冬日裡耀眼到刺目的光都照不透她眼中的黑色,文曲莫名覺得心裡發寒。

    青帝伸手擋住了她的眼睛,精巧而古拙的青色紋路覆蓋在他的手背,這隻手可以瞬間讓天地傾覆,而現在它被用來為那個孩子遮擋一束微不足道的冬陽。

    文曲覺得心裡越發寒冷了,但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去質問,可是沒有青帝的律令,他在離別宮中根本動彈不得。

    那個孩子依舊不說話,她沉默著推開了青帝的手,然後指了指枯萎的桃枝。

    ——「桃花嗎?」

    青帝隱約是笑了一下,這還是文曲第一次見他笑。說真的,這個笑容也許比巫道滅亡還可怕。

    但是更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頭。

    青帝握住那女孩兒的手,然後往桃枝上一點。

    豔麗到頹靡的色彩蔓延開來,開始只是一點點,最後盛放成一小片天空。千萬朵桃花連成紅色的云彩,光線裡都透著曖昧不清的粉色,整個離別宮裡開始蕩漾起春天般溫暖的氣息。

    萬里冰川融化了,第一滴雪水從高山流下,最後淌成長河,歸入大海。人世間的桃樹也開花了,群芳爭豔,百鳥齊鳴。暖風傳來了萬物復甦的氣息,大地開始變暖,青澀的草木嫩芽萌發出來,沉睡著的生靈們也醒了。

    轉眼又是一次春回。

    青帝違反了神明間的規則,他忤逆了天道,奪走了冬天,錯亂了時序。

    他只想讓那個被他珍視著的孩子看見桃花。

    文曲在這一刻開始相信,青帝失道了。

    毫無疑問,神道將亡。

    那個孩子依舊沒有一點表情,她漠然看著冬天變成了春天,看著桃花萬千,沉默如初。文曲懷疑她到底是不是活著的,她根本不像是人,也沒有神的氣息。

    她是什麼東西,從哪裡來的,與青帝之間是什麼關係,這些文曲統統不知道。但是他可以肯定青帝的異常與她有關,甚至連這座離別宮都有可能是為她而建的。

    文曲想要沖上去,用長篇大論勸服青帝,讓他回心轉意,心繫蒼生。他甚至做好了一頭撞死在離別宮廊柱上的準備,如果青帝執迷不悟,他就以死相薦。

    可是青帝根本沒有理會文曲。

    他無時無刻不陪伴在那個女孩兒的身邊,寸步不離,目光裡滿滿都是溺愛。

    文曲從焦慮到絕望,從絕望到冷靜,他看了很多年,依舊沒能明白青帝對那女孩兒是個什麼心思。說是男女之慾,其實更接近一個父親看向女兒的神情。說是父女之情,卻多少含了點取悅與傾慕的意味。

    但有一點是不會被質疑的,只要她開心,那麼青帝就願意整個世界拱手獻上。

    文曲到這個關頭才明白為何天下大神通者皆斷情絕欲。

    天道多聰明啊,人間帝王尚可為博美人一笑而建酒池肉林,以烽火戲諸侯,這些高居云端者若是有了私慾,那不得天地翻覆,蒼生動盪?

    他明白得晚了,而青帝就算是明白也不打算改了。

    文曲沒有辦法,他只是一個執筆記下歷史的人而已,如果可以,他更願意當一個篡改歷史的人。只要青帝還是那個青帝,只要這個孩子從未出現過……

    但是這不可能啊。

    這個世界真的快要完了。

    文曲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平靜地記載了這一切。

    青帝給那個女孩兒起了個名字,他想把自己嵌入她的生命中,所以叫她云青。他帶著這個女孩兒看道棋,握著她的手在天書上寫她的名字。那個女孩兒多看了什麼一眼,他就把離別宮改動得更合她心意一點兒。

    那個女孩不曾長大過,不曾說過一句話,連表情也沒有發生過任何變化,文曲絲毫看不出青帝這麼做的樂趣在哪裡。

    這座神宮裡終日如暖春,但依舊深藏著無人回應的寂寞。

    神道滅亡的日子來得很快,也很荒誕無稽。

    它與青帝的隕落是同一時間發生的,作為記載者的文曲有幸見證了這一切。

    ——「我不會回道棋之上。」

    這是云青說的第一句話,那時候青帝正抱著她,細緻地給她講解道棋。

    昏昏欲睡的文曲瞬間就清醒過來了,他終於知道了這個女孩兒的身份,也開始明白青帝為何要對她百依百順。

    青帝很明顯地怔了一下,他看著懷裡的孩子,愉快地笑起來:「阿青終於會說話了啊。」

    「一直都會。」云青神色平淡地看著棋盤,「萬物皆為我所化,有什麼是我不會的?」

    從天道之中逃遁出來的,也就只有「一」了。天道五十,大衍四九,缺漏的「一」帶給萬物求道的機會,也留下了一個無法彌補的禍患。由「一」生二,然後二生三,三生萬物。云青說萬物皆為她所化,這話一點也不錯。

    她從道棋中逃脫,天道就不全了,不完滿的天道無法支撐諸多道統帶來的漏洞,於是開始了自我平衡,於是巫道就滅亡了。這部分道統上還於天,可其餘道統仍然會對天道進行無休止的索取,於是天道開始了又一輪的平衡。

    這次輪到了神道。

    青帝知道了問題的關鍵,他設法找到了神智未開的「一」,然後試圖以其補全天道。

    但是當他開始嘗試養育那孩子之後,一切都開始脫軌了。

    「阿青不想回去麼?」青帝溫柔地笑了一下,有些不解的問她。

    云青沉默著搖頭,眉頭微皺。

    「那就留在我身邊吧。」

    青帝所說的話完全出乎文曲的意料。

    他抱緊那個女孩兒,將臉埋入她的發間,不問理由,亦不作勸誘。

    「到我隕落為止,阿青要一直一直留在我身邊,哪裡也不許去。」

    青帝在她的耳邊低聲懇求,一遍又一遍,無數次地重複著「留在我身邊」這樣的話。可是那個女孩兒還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她皺著眉,多少有些茫然。她和之前的青帝是一模一樣的,沒有心,也沒有屬於人的情感。

    青帝所眷戀的說不定只是世界上另一個自己而已,但是這種眷戀把他變得不像自己了。

    「你現在可以隕落了嗎?」云青很平靜地問道,也沒有試圖掙開他。

    她的話對於青帝而言甚於厭棄,近乎詛咒。文曲根本看不清青帝的神色,他羽衣之上的青色愈發濃郁,和天邊積聚狂風驟雨的烏云一般。

    「可以,隨時都可以……」青帝修長白皙的手慢慢拂過那女孩兒的脖頸,一點點收緊,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柔,耳語般迷離。

    「只要阿青陪著我,一起。」

    文曲敢肯定青帝心裡有什麼東西壞掉了。

    ……要麼就是這個世界壞掉了。

    世界上沒有誰能殺死青帝,黃泉做不到,甚至連他自己都做不到。

    ——但是天道可以。

    文曲看見他斷指成子,以自身血肉替換了道棋中僅含一絲因果的碧落之主一子,然後他把執子的權力交給了那個孩子。

    「只要你想。」青帝這麼說道,溫柔得像一場噩夢,「我就把命交給你。」

    「……」那女孩兒接過了他的命,重新將這個跳出棋局之外的不死不滅之神放入棋局之中。

    天地為局,蒼生作子,文曲幾乎沒花多久就看完了一場廝殺。

    碧落之主擊落了黃泉之主。

    天道懲戒降臨。

    隱天山坍塌了,離別宮墜落了,神道出局了。

    那個災難之源,自由了。

    文曲以為青帝會帶著那個女孩兒一起死去,可是他並沒有。

    其實他把那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他自己不知道,心裡卻本能地柔軟得不像話。

    相比起生命的短暫,力量卻是永恆的。

    在神明徹底消亡之前,青帝收攏了所有神力,聚集了所有神明的意志,建起了神道聖地。文曲是見證者,他沒有說話的權利,所以只能傾聽。

    他聽見青帝的殘魂說,早應該以那孩子補全天道的,這樣就什麼事都不會有了,世間萬般道統都將興盛昌隆。

    青帝說神道聖地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毀掉那個孩子,殺死她,讓這部分逃遁的道重新歸於上天。

    神道聖地,葬云宮建立起來了。

    殘存的神明們遵從青帝的一直以最快速度建起了其餘六個聖地——只為有一天,在道統不斷消亡的過程中,這些聖地能以有限的力量一起對付那個災難之根,萬物之源。

    文曲以為青帝幡然悔悟了,可他還是想得太簡單。

    「捨不得」這三個字將多少雄心壯志都給絆住了,讓多少英雄豪傑都妥協了啊。

    青帝消失在了修道者的視線裡,所有人都以為他隕落了。

    而實際上,他擔葬云宮會傷到她,於是自毀神智,將自己與云青性命相系,藏身於萬妖古墓夭闕塔。

    青帝想讓她活著,長久而永恆的,不受任何拘束的。

    整整十萬年,在沒有光的夭闕塔內,失去了神智的青帝一直注視著陷入沉睡著的云青。就像在離別宮時那樣,沒有任何回應,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

    在云青醒來的那一刻,已經化身句芒的青帝將散發著微光的天書遞到她的面前。

    ……「云青。」

    這上面的,是你的名字。

    可惜我已經再也叫不出這個名字了,如今我喉中只能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把寫著你名字的天書留給你,最好能讓你記起給你名字的我。

    ——把我愛的桃花留給你,最好在冬天也綻放著。

    ——把離別宮也留給你,裡面藏著我寫了很久的歡欣喜悅,藏著盛放十萬年無人可見的桃花。

    ——把文曲所寫的史冊留給你,請看啊,那些都是我為你犯下的罪。

    ——把道棋留給你,希望你自由,希望一切都如你所願。

    ——嗯……把我自己也留給你吧……神明的心,你會想要嗎?

    陷入狂戀的神明是不可理喻的,這句話在青帝瀕死之時體現到了極致。

    他一面清楚地意識到必須殺了云青,於是設下種種殺局,環環相扣,步步緊逼。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希望那女孩兒能活著,並非作為天道的一部分,而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所以青帝在謀劃著殺死她的同時也在整個佈局中留下了後路。

    ——即便這個後路會毀掉整個修道界。

    文曲見證了這一切,他從十幾萬年前一直走到今天,終於在某一天遇見了那個女孩兒。

    她和無數年前沒什麼變化,除了長大一點點之外,連眼裡的空淨與黑暗都是一模一樣的。

    而青帝卻已經消失,僅餘下一點點想要守護她的意志,曾經高高在上的神明之主如今變為人形野獸,受她驅使,容她踐踏,甘為爪牙。

    文曲知道發生過什麼,甚至猜得出會發生什麼,可是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還是害怕得落荒而逃。

    最後一次見到那個人是在葬云天宮,她吞噬了黃泉之主,然後吞噬了碧落之主。

    她將所有道統投入道棋,將碧落黃泉也投入道棋,最後,她自己躍入局中。自有修道者以來最為強大的力量匯聚在了一起,正處於極端虛弱期的天道無力抗衡,在重新奪回「一」的過程中反被「一」所噬。

    青雲之上真正的主人誕生了,那個女孩兒最終如願以償,成就混沌聖位。

    青帝想必也是如願以償的吧,與她化為一體,真正地將自己的生命嵌入她的生命,兩人再也不分彼此。

    天道已全,她即天道。

    修道者再也無法從天道這裡得到什麼了,修真界毀滅了。

    這個屬於她的世界開始了一場真正的變局。

    諸道消亡,天下一統。

    道法盛世,亦是道法末日。

    她不會和之前的天道犯同樣的錯誤。

    世間道種皆被收回,取而代之的是受混沌聖主控制的靈根。

    無法入道就不會有道種,沒有道種就看不見規則,就無法孕育道軀,結出道果,更毋論合道歸一。

    世人探索規則的權利被剝奪了,她以強大的力量替代了強大的心靈。她將力量嚴密劃分,精確控制,每一分力量的增長都通過靈根反哺天道。

    移山填海,殺人奪命;天外飛仙,爭風吃醋……這些詞開始並行,眾生都開始借靈根修行,力量在瘋狂地增長,心靈在無休止地崩壞。

    已經沒有人能威脅到她了。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看見道了,可是世間人人認為自己是修道者。

    到頭來,凌駕青雲之上的,也不過她一人而已。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8:06
第二百五十回、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仲觀源是侍奉在青帝身邊的神明,也是除了青帝之外唯一一個知道云青存在的修道之人。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為青帝佈局十萬載是為了將云青這種禍患扼殺在局中。現在他才明白,如果真想殺,那青帝早在十萬年前就該動手了。何必為她十萬年後的破命局之舉而建起天下道統,又為她能執掌道棋而顛覆天下道統。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無非就是因為想要幫她,但又逃不開神明的規則所束。

    仲觀源看著云青,而云青則緩緩摩挲著手裡的句芒古鏡。

    四周的所有神明彷彿都離他們遠去了,周圍一切物質的存在感都在淡化,消匿。這種感覺非常微妙,明明所有東西都在消失,可是仲觀源沒有感覺突兀,一切如同流水般自然而然。這是規則,是神的力量,而且是無上的眾神之主的力量。很快,不知不覺之間,仲觀源就發現道棋前只剩下他和云青了。

    云青見仲觀源還站在她面前似乎有點訝然,她輕叩了一下古鏡,道:「司史之神啊……太皞想要留下你。」

    太皞是青帝的名諱。

    仲觀源感覺自己沒法動彈,也說不出話。就像十萬年前在離別宮中那樣,他只能沉默著記載那些被動盪歲月所掩蓋的一切。這是他的職責所在,而青帝這樣溫柔的神明,從來都尊重著每一位神明的職責。他學不會拒絕史冊的窺視,更不會抹消文曲對他所犯過的一切錯誤的記載。

    他曾經像現在這樣,將他對天道的違逆置於仲觀源眼前,由他書寫下來,不在乎後世的指責唾罵。可是仲觀源沒有將這些記載變成「史冊」,他是司史之神,也是司書之神,他以一個凡人的身份書寫神明的史書,然後將他們變成凡人眼裡的話本戲文。

    他看見云青再次輕叩古鏡,笑著叫青帝的名字:「太皞?」

    這次從鏡中出現的不再是鳥面人身的句芒,而是一襲青色羽衣的帝君。他垂首看著那個孩子,一如十萬年前,沉默而溫柔。

    仲觀源閉上眼睛,心道:大意了,早該察覺到的……

    凡是神明踏過的地方皆為神路。云青第一次進入離宮便與帶著星盤的宋離憂失散,可是在神域僅有一條通道的情況下,阿芒帶著她從水路走進了離宮。而云青前往別館的時候,多半已經記起了很多事情,她只需要坐在那個神明肩頭,由著他往裡走,無論如何都能抵達別館。

    青帝的眼中沒有神彩,但是神情怎麼看都是溫柔容忍的,他微微傾身,這樣云青就可以輕易夠到他眉心間的靈明。

    在神道被毀之後,所有神明滯留於世都必須犧牲掉一些東西,或是神智,或是力量。仲觀源無法想像像青帝這樣猶善佈局的神明在失去神智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失去了生而為神的尊嚴與智慧,成為人形野獸,任人踐踏,以肉身為那個孩子遮風擋雨。

    云青抬手,輕輕貼上青帝的額頭,那點靈明瞬間黯淡下去,就像是等待了十萬年之為這一刻似的。

    仲觀源覺得這樣的場面怎麼看都不真實,但是當他一閉上眼的時候,更多虛幻般的場面就開始在他腦海中輪迴。

    ——可願為我喉舌?可願為我手足?

    帝應之。

    ——可願為我生?可願替我死?

    帝應之。

    ——冬天太長了。

    帝默然,時序逆亂,冰雪消融,帝桃逢春。

    ——可以隕落了嗎?

    帝入局,神道歿。

    仲觀源驚惶地張開眼,正看見青帝散成柔和的蒼青色光點,消失在了虛空之間。那身羽衣落在地上,極柔的青色羽毛紛紛揚揚,如同青色的雪一般飄蕩,最後也消失在了無盡虛空之間。

    云青正看著他,似笑非笑:「會覺得殘忍嗎?」

    仲觀源在心裡搖頭,不僅是覺得殘忍,還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恐懼。

    云青走到了道棋面前,剛剛吞噬了碧落,之前還吞噬過黃泉,而謝遙隕落後他身上的諸道道統也已經悉數投入道棋。現在萬事俱備,她只需要執子,然後與天博弈就好了。

    可是云青沒有動,她就像很多年前一樣坐在池水邊上,笑著對仲觀源說道:「把從我這裡得到的都還給我,有什麼殘忍的?」

    仲觀源無言以對。

    云青掬起池中水,一點點清洗那名模糊的句芒古鏡,她說:「太皞找到我的時候,巫道剛剛敗於天道之手,我為了保下道棋傷勢極重。說起來,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我也絕對不會受制於太皞。」

    仲觀源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離別宮,他還從未聽過云青說起自己在被青帝帶到離別宮之前的事情。

    可是為什麼云青要在這種時候跟他講故事?

    「我也希望你記下這一切,把這個世界從開始到結束,全部都記下來。」云青赤足探入水中,她笑起來天真爛漫,幾乎看不出幾十萬載光陰的流逝,「然後我來毀掉它,建立一個新的。」

    仲觀源沉默,是被迫沉默,但也是無話可說。

    「世間萬物是怎麼誕生的,你知道嗎?」云青朝他微笑,但是沒有等他在心中給出答覆,她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這是所有修行之人都知道的事情,如果云青真的準備告訴他一些隱秘的話,絕不會僅止於此。

    果然,她又接著問道:「那麼,『一』是從何而來呢?」

    修道界給出的解釋十分模糊,也即「道生一」。這擺明了就是句廢話,嚴格追溯而來,世間有什麼不是由道而生的?

    沒有給仲觀源思索的時間,云青自顧自地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天道五十,大衍四九。天道是整個世界的規則演化,而大衍則世間萬事萬物的演化,從天道到大衍,其中有一個缺漏。」

    天道五十,大衍四九,從天地到萬物,缺漏的是「一」。

    然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因果相連,幾乎完美的解釋。

    可是圓滿的天道為什麼突然產生「一」這樣的缺漏?

    「明白了嗎?」云青溫和地問他,可是仲觀源沒有一點頭緒。

    云青等了一會兒,搖頭嘆息道:「天道原本是圓滿的,可是我逃出來了,於是它就變得不圓滿。而正是因為我逃出來了,才有萬物演化,生生不息。」

    她就是「一」,和碧落黃泉一樣不在大衍之數,脫離了道棋的存在。

    云青平靜地告訴他一件又一件驚天動地的秘聞:「也是我竊取了道種,帶來了天啟。」

    仲觀源震驚之餘突然發現自己能說話了:「為什麼?」

    既然她是天道的一部分,那麼為什麼幫著修道者對抗天道?既然她都要幫著修道者對抗天道了,為什麼還斬落碧落黃泉,扼殺修道者最後的希望?

    「我沒有幫著修道者對抗天道,也沒有幫著天道對抗修道者。」云青保持著平靜而溫和的笑容,「你們從來沒有想過嗎?這個世上存在著希望你們兩方都覆滅的第三方。」

    仲觀源剛剛是不能說話,現在是沒有說話的力氣了,他有點腿軟。

    「請記下這些事情。」

    云青的話讓仲觀源記起自己的職責,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為什麼被留在這裡的。他記得云青一直都是個孤僻的人,比起讓眾神一起圍觀她的種種壯舉,她更希望自己安靜的完成這一切。可是青帝選擇了讓仲觀源留下,為了記載,為了一個世界的終結與另一個世界的開始。

    「它……」云青往天上指了指,「一直想把我弄回去。」

    「世間萬事萬物都是趨向圓滿的,沒有什麼能容忍殘缺,天道特為尤甚。相比起天道那個龐然大物,我太弱小了,所以我開始尋求一些來自大衍的支持。我將道的種子交予凡人,讓他們體悟天道,讓他們渴望天道。嗯,沒錯,那是世界上的第一個道統,巫道。」

    云青有些無聊地揚著水花,她說:「比起現在這些擁有完整傳承的道統,巫道實在是太稚嫩了,我花了很長時間幫助他們。等我差不多造出道棋,並且為道棋聚好棋子的時候,我便為他們執子弈天。那次很成功,天道對我沒有防備,由入道走向合道的路被我打通了。」

    而這時候,她的佈局才剛剛開始。

    「你知道的,修行者合道之後就可以開始盜天。」云青把眼神從水紋中抽出來,溫和地看向仲觀源,把接下來的事情娓娓道來。

    這麼一來修道者可以在增強自己的同時削弱天道,可是云青高估了修道者,或者說,當時的巫道確實不太成熟。他們沒能在合道之上走出多遠,從天道那裡奪掠的力量也微不足道。而這時候世上已經出現了太多的盜天者,再增加下去遲早會招致懲戒,那時候可沒有聖人這樣的好東西。

    仲觀源將她所言的每一字,每一點細微的神色變化都謹記於心,他喃喃道:「所以你開始了第二次弈天。」

    同樣是修道界發展史,但從云青口中聽來卻完全是另一番感受。

    她開始準備第二次弈天,但是在弈天之前巫道就觸發了天譴,被她小心呵護了無數年的巫道眨眼間就消失了。這次巫道滅亡直接連累了她和道棋,那時候的云青並不強大,她具有天道的某些特質,但是比天道還差得遠。她為了保下道棋身負重傷,而正是因為道棋的留存,道種才沒有完全還於天道。

    這些道種又一次散播下去,在云青重傷不癒的時間內,迅速發展為神魔兩大道統。

    當時的神明之主就是青帝,他在神魔之道走向繁盛的時候看見了如巫道般的盛極必衰之景,於是開始找尋對策。他找到了殘缺的道棋,甚至想辦法帶回了守在道棋附近養傷的云青。

    「太皞是一位非常值得敬佩的對手。」

    云青這麼說的時候仲觀源還以為她在嘲諷,可是事實上她的表情很認真。

    「他找到道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想辦法把我放回去。」云青笑了笑,眼中一片冰冷,「這才是使用道棋的正確方法,比起幾十萬年那些都認為道棋是用來對抗天道的蠢貨,太皞實在是難對付多了。」

    云青是「一」,是天道所不圓滿的部分,也是大衍比之天道所缺失的部分。只要將她重新放回局中,那麼道棋就可以達到真正的圓滿了。圓滿的道棋對抗不圓滿的天道,修道界受天道所制的時代會被終結,但是那些「還道於天」的悲劇也不會再出現。

    一切的一切又會回到最開始的正軌,世間萬物都平靜地生活在天道的哺育之中,但是絕不受制於它。

    大衍之內,沒有爭端,沒有征伐,唯有屬於有靈之物的自由。

    「我沒有答應。」

    云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仲觀源差點暈過去,感情當年青帝找到重傷無反抗力的云青之後還客客氣氣地問了她「你要不要回道棋上去」啊!這怎麼可能答應!

    仲觀源沒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好像青帝對云青一直有點不正常。已經把她的性命捏在手裡了還要放開,已經布好了十萬年的重重殺局最後竟然還以自己為代價留了後路,青帝真的是瘋了。

    這之後的事情仲觀源已經很清楚了,青帝建起了離別宮,將云青和道棋都藏在裡面,每天想的就是怎麼增進情感好說服她回道棋之上。可是云青已經忍不了了啊,神魔之道也在走向「還道於天」的結局,她必須在此之前從青帝手裡拿回道棋,脫離束縛。她甚至想好了殺掉黃泉碧落之後怎麼用這些棋子與天道對弈。

    可是青帝不放手,云青覺得他有哪兒壞掉了,那時候的青帝就算看著神道消亡都不願意放云青離開離別宮。

    「青帝大概是捨不得吧……」仲觀源在離別宮見證過這段歷史。

    他記得凡是那孩子開口要求過的一切,青帝全部都會為她辦到,凡是那個孩子厭惡的一切,青帝全部都為她毀掉。

    那個孩子只說了一句「黃泉成子」,青帝就親自入局,為她擊殺黃泉。云青趁他離開離別宮的時候試圖逃之夭夭,可是道棋為青帝神力所鎮,她沒法拋下這個對自己至關重要的東西離開。

    仲觀源記得斬落黃泉之後青帝好像還清醒過一段時間,就是在這段時間裡,天道懲戒降臨了。

    青帝親自與天道對弈,不敵,但是他以大神通保下了道棋和神道諸神。云青則再一次因為道棋受損而重傷昏迷,青帝即便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也沒有嘗試把她放回道棋。

    他維持著這點理智做出了很多非常有遠見的事情。

    他建起葬云天宮,告訴侍棋人如果云青試圖執子就把她推入道棋。

    同時他又建起了另外六大聖地。那時候的青帝已經意識到不能將道統集中起來,應該將它們以更為分散的方式保存。他還想出了遮蔽天道、規避懲戒的辦法,他為每一個道統扶植起聖人,並且教會他們「為道統生,為道統亡」。

    如果這些道統發展下去,那麼在十萬年之後肯定會強大到史無前例的地步。而那時候再將云青歸入道棋,修道者突破天道掌控是勢在必行的。

    可是青帝在這樣的殺局裡還留了後路。

    他利用道棋篡改命格,讓云青以黃泉的身份受夭闕塔保護。他在每一個道統都留下了一件祭器,這些祭器都附著著云青的記憶與力量,每前往一個聖地就能大大縮短了她從重傷中恢復的時間。他覺得不夠,於是在做完這一切之後自毀神智,強行將自己與云青的生命連接起來,藏匿於句芒的表皮之下受她驅使。

    就連最後那點靈明,也交給她作為棋子。

    「我還是覺得殘忍。」仲觀源忽然想起來最開始云青問她的事情。

    「是麼……」云青從池水邊站起來,仲觀源看見她那身單衣的下襬已經被浸濕了,就連髮梢都帶著水淋淋的光色,「二十萬年前我想的是如何逃離天道掌控,十萬年前我想的是如何逃出離別宮,現在我想的則是——」

    她朝仲觀源笑了笑,站在道棋邊緣,話音戛然而止,仲觀源看見她如飛鳥般縱身躍下!

    浩蕩天道間沒有激起半分波瀾。

    迄今為止最強大的道統們被投入了道棋,黃泉被投入了道棋,碧落也被投入了道棋,就連從遠古時代開始就缺漏了的「一」也重新回歸道棋之上。

    自天啟以來最為強大的一股力量匯聚在了一起,而承受了整整十萬年修行者奪掠的天道則開始試圖奪還屬於它的那部分力量。天道正處於最虛弱的時期,承受諸道索取是其一,新世界初辟時大量規則被佔用則是其二。修道者「最強」的力量與天道「最弱」的力量碰撞在了一起,天道在重新奪回「一」的過程中遭受反噬。

    一瞬間,仲觀源看見天地之間升起不可名狀的混沌,遮蔽道與規則,遮蔽萬物的生滅枯榮。他感覺意識變得遲緩,最後甚至對週遭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一切彷彿回到了開天闢地之前,別說修道者,就連天道規則都是不存在的。

    而這混沌之中忽然產生了一點靈明。

    黑沉沉的眼睛睜開了,誕生於混沌之中的主宰者以沉靜而溫和的目光為混沌未開的新世界寫下第一條法則。

    ——天道已全,她即天道。

    她不會跟天道犯同樣的錯誤,修道者再也無法從天道這裡得到什麼了,修真界毀滅了。

    而這個屬於她的世界開始了一場真正的變局。

    世間道種皆被收回,取而代之的是受混沌聖主控制的靈根。無法入道就不會有道種,沒有道種就看不見規則,就無法孕育道軀,結出道果,更毋論合道歸一。世人探索規則的權利將被剝奪,混沌聖主以強大的力量替代了強大的心靈。她將力量嚴密劃分,精確控制,每一分力量的增長都通過靈根反哺天道。

    諸道消亡,天下一統。

    道法盛世,亦是道法末日。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看見道了,可是世間人人認為自己是修道者。

    到頭來,凌駕青雲之上的,也不過她一人而已。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8:01
第二百四十九回、青帝遺命,不死不滅

    從天宮中投下了天地開闢以來的第一縷光,離別宮開始一點點融滅在光中。

    離別宮之上,被眾神虛影所拱衛著的青帝虛影看上去就跟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他眉眼似古畫,線條柔和而莊重,神情中帶著神明特有的寬恕與容忍,他看著世間,眼神恰如溫柔的春色漸漸將寒冬覆蓋。他身著古拙簡樸的羽衣,細緻柔軟青色羽毛融滅於光中,萬物在他的澤被之下生生不息,綿延萬載。

    「太皞……」云青嘆息,將手中古鏡傾倒,九尾白狐的神魂迅速融入天宮的光芒之中。這是神道的道果,借由道果,諸神就能完全甦醒過來,他們擁有生前的力量,能夠將執子之人接引進天宮。

    青帝的虛影還在天空中佇立著,僅僅是虛影而已,可是這位神明的氣息卻遠比謝遙可怕。

    謝遙所求的是至高無上之道,他站得太過高遠,沒法從其他人身上獲得力量。而青帝是立於大地、施予生機的神,他賜福於世間一切生靈,所修的是庇佑蒼生的大功德。只要世上萬物身上還存在著被他所賦予的一絲生機,他就永遠不死不滅。

    明明是更為柔和的光,卻比世界一切利刃都來得強大。

    離別宮越來越淡,就像是融化在了光芒之中一樣,那些眾神虛影歸於天宮,將沉睡的眾神喚醒。青帝虛影也在消失,但是它保持著對人世的注視,自始至終,那個悲憫而溫柔的眼神沒有離開過這片新生的大地。

    羽衣上的最後一點光彩消失不見了。

    葬云天宮回來了。

    云青沐浴著這片輝煌的光芒之中,安然靜坐。

    第六日,青帝於十萬年前存於葬云天宮的力量終於爆發,這個原本就搖搖欲墜的世界直接傾垮。仙魔兩道倖存的聖人逃過了激烈的諸聖之爭,但是沒能逃過那位神明的一個後手。

    在大世界傾塌之前,謝遙已經吞噬諸道道統,而那個倒坍的世界不過是被修道之人捨棄的軀殼。他們的力量還存於謝遙這裡,只等道棋制勝的那一日,無數道統又可將繁榮重演。

    此時青帝留於天宮中的力量開始重新開天闢地,分割陰陽,劃定五行。而新世界重建又將天道的力量重新引入,這些新取的力量加上謝遙所得到的那部分道統,此時的大世界已經與天道五五分成。

    此時,天宮之上。

    仲觀源看著漸漸甦醒過來的諸神滿頭冷汗,他不顧幾位帝君阻攔,直接沖上了天階,一路狂奔至捧璧老人和擎珠老人面前。

    他站在台階下,雙手撐著膝蓋,一邊喘著氣一邊大聲道:「為、為什麼……為什麼諸道聖人會全部隕落!」

    他以為青帝留下的力量只會摧垮大世界,但是沒想到會連同聖人一起殺死。這讓仲觀源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感,他覺得青帝所做的事情隱隱有些超出常軌了。

    「天宮之力。」兩位老者沉悶的聲音砸在仲觀源心中。

    「沒有聖人分散諸道因果,云青很有可能直接掌控道棋,你們到底在做什麼!」仲觀源幾乎是瘋了似的朝著兩位老者吼起來。道棋上的力量來自諸道,因果也與諸道聖人相系。而執子之人需要大因果大功德,如果沒有諸道聖人牽制,那麼云青很有可能趁虛而入。

    「有洞玄子。」這兩個老者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壓抑而沉重。

    仲觀源已經有點失控了,他差點沖上去給那兩個傢伙幾拳頭:「洞玄子一個人?萬一云青在他碰道棋之前直接就把他殺了呢!連攔都來不及攔!而且洞玄子……」

    仲觀源的話停在了這兒,他沒能把更糟糕的東西說下去。無論如何,現在所有的神明都是相信著青帝的,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這位以庇佑蒼生為己任的神明身上。如果在這個關頭質疑青帝,那麼之前十萬年的努力不就全部變成了一場玩笑嗎?

    「洞玄子……洞玄子一定能繼承碧落之位嗎?」

    兩位老者不答,仲觀源覺得自己有點糊塗了,碧落不在局中,他們當然說不出。

    仲觀源撐著自己的腿,感覺腦袋一陣一陣地疼,他問道道:「用天宮中的力量殺死所有聖人……這、這也是青帝遺命?」

    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聲音已經有了些微的顫抖。

    兩位老者的聲音幾乎是不出意料地給出答覆:「正是。」

    「他要殺的……」仲觀源的神色有點恍惚,他咬著下唇,臉色蒼白得可怕,「建了七大聖地又自己一個個毀掉,扶起諸道聖者又在弈天之前一個個殺掉。還有他隕落後留下那些……所謂的遺物……」

    仲觀源忽然跪於道棋之前,仰天高呼:「青帝失道!」

    「青帝果然是失道了啊!」

    兩位老者平靜而肅穆的聲音傳來:「文曲僭越了。」

    「僭越什麼?」仲觀源頭髮散亂,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狼狽,他站起來,冷笑道,「我乃是司史之神,我將我所看見的,所知曉的一切都記錄下來,有何可稱僭越的!」

    「文曲,妄議聖主乃是重罪。」兩位老者重複著沒有意義的勸阻,神情木然,面容僵硬。

    仲觀源前進一步,卻又被道棋的光芒逼退,他憤然道:「妄議聖主是重罪?你們是不是瞎了!青帝十萬年前忤逆天道,逆亂時序,背棄諸神,縱容禍患,那又算什麼!」

    「文曲僭越了。」這兩位老者翻來覆去就只會說這麼幾句話,大概是當年青帝賦予他們的神智還不夠清醒吧。

    仲觀源只覺得心死如灰,但是又不願意放棄這一點點希望。

    他看見道棋上的雲霧正在一點點消散,隨著天宮與大世界連接起來,這裡的時間也開始流動。殘破的道棋瞬息之間就閃過萬千變化,這上面的力量一點點變得充盈,變得完整。這是神道十萬年的努力,也是世間諸道所賭上的十萬年繁榮。等洞玄子帶來諸道道統,等他成就碧落之位……

    仲觀源深呼吸,努力安慰自己就算有點紕漏也無妨,只要洞玄子以碧落之身執子,那麼就可以完全壓制住云青了。

    「天宮已經臨世,還請文曲隨幾位帝君去接引執子之人吧。」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仲觀源的揣想。

    己頤和追著仲觀源一路跑上來了,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結果一眼就看見仲觀源蓬頭散髮衣冠不整的樣子。他緊張無比地問道:「仲師!你這是怎麼回事?」

    仲觀源還有點沒回過神來,他擺了擺手道:「我沒事。」

    己頤和怕他剛才分神沒聽見,於是又說道:「天宮已經臨世,請文曲隨帝君接引執子之人。」

    這話說得十分嚴肅,還有點過於緊張所造成的顫音,己頤和幾乎從來沒叫過仲觀源神號,這算是他有生以來最重大的場合了。

    仲觀源也不比他平靜多少,他朝己頤和行跪禮,然後應道:「願承神諭。」

    己頤和被他嚇了一跳,伸出手想扶,但立刻又反應過來。他咳嗽一聲,收回手道:「請起。」

    「走吧。」仲觀源跪了一下反而冷靜很多,他跟著己頤和往天階之下走去。

    接引執子之人這種事情誰都可以缺席,唯獨他不可以。身為司史之神的他必須看著歷史的每一步進展,然後以最客觀冷靜的態度將它們真實地記錄下來。

    「仲師,你是不是有點……擔心?」己頤和覺得仲觀源身上的情緒十分複雜,與他神明的身份實在是不相襯。

    仲觀源強笑了一下,道:「沒什麼。執子之人是誰?」

    千萬別是云青。

    己頤和的回答讓仲觀源一顆心又落了回去:「洞玄子,就那個青帝傳人。青帝佈局那麼久,執子之事理應落在他身上吧。」

    「是、是嗎……」仲觀源想起來自己剛剛還把那兩個侍棋人破口大罵一頓,感覺臉上有點掛不住。

    「您自己看啊。」己頤和朝不遠處一指。

    無窮無盡的碧光從天宮宮門處透出來,諸神環繞在各個宮殿之間,舞樂相迎,擊築為歌。曲調皆來自上古,彼時神明之間多有盛大無比的慶祝筵席,或是春耕秋收,或是除災驅邪,就連一個新字被造出來,那也是值得慶賀的事情。天宮被建起來之後就陷入了永恆的凝滯,還從未經歷過如此熱鬧的慶典。

    仲觀源感覺一眼看過去這樣的天宮竟然有些陌生。

    見他到來,立於門邊的四位帝君也只是沉默地對視一眼,然後將天宮宮門開啟。

    耀眼到刺目的碧色光芒照進天宮,青年道人出現在了這片碧光之中,他額上的帝印紋路幾乎讓仲觀源喜極而泣了。

    真的是洞玄子!

    神明齊聲相迎,可是這時候仲觀源才注意到天宮宮門尚未合攏,沒等神明們的吟頌之詞唱完,居然又踏進來一個人。仲觀源剛剛露出來一點點的喜色迅速冷卻成北海冰川。

    「你怎麼也上來了!?」

    一片歡慶之聲中,仲觀源的這聲大吼分外突出,己頤和偷偷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藏在那片刺目光芒背後的自然就是云青,她只穿了一身很單薄的白衣,赤足獨行,懷抱古鏡。她抬頭朝仲觀源笑了笑,傳聲道:「我若不來,你們要如何葬我於此宮之中?」

    走在她面前的洞玄子幾乎沒有任何反應,他順著神明們沉默的指引,一路朝著天階登去。云青踏於虛空,很輕鬆地跟在他身後。這時候四位帝君也留意到她,可是既然能被接引來天宮,說明她也是能夠執子的,於是這幾位帝君倒也沒有制止。畢竟多一個人才多一分希望,要是洞玄子不成,至少還有這個孩子。

    己頤和早就發現仲觀源有點不對勁,他小聲問道:「仲師?怎麼了?」

    「沒什麼……不,我也不知道會怎麼樣。」仲觀源想起來剛剛她傳聲時說的那句話,感覺自己所有不好的預感都要成真了。

    這是青帝為了埋葬她而建起的神宮,如果她能在這種時候毫無芥蒂的踏進來,無非就是對某件事情胸有成竹。

    青帝不會殺她。

    仲觀源拚命安慰自己:「不會殺就不會殺,我也不盼著她輕易被殺死在這裡,只希望洞玄子能爭點氣,別讓我們這十萬年努力白費了……」

    此時謝遙周身氣息激盪,吞噬諸道道統讓他的的力量上升到不可思議的地步。而且他的氣勢還在節節攀升,等到了道棋面前的時候,仲觀源已經無法用雙眼看他了。因為那種光芒太過耀眼,那種拒絕一切,超脫一切的力量將所有人都擋在了道棋之外。

    謝遙正在嘗試登臨碧落之位,他的積累已經足夠了,只有到了碧落黃泉這種與天同齊的程度才有與天道對弈的資格。所以無論如何,他要先試著通過這些日子的瘋狂積累突破到合道大圓滿的境界。

    仲觀源嘗試以神魂探查,但是沒有一絲感知能進入到道棋所在的範圍之內。不過讓他慶幸的是,云青也老老實實地跟他站在一起,沒有絲毫要動手傷人的打算。

    神明們都很沉默,他們原本就是無心無情,遵循著天道行事的規則化身。

    仲觀源一邊盯著云青一邊瞟幾眼道棋那邊的情況。

    光芒越來越盛。

    光芒越來越刺眼。

    光芒已經濃郁到極致,耀眼到極致。

    仲觀源眼裡除了光就只剩下光了,五感都浸沒在這樣恢弘而冰冷的光芒之中。

    然後光芒消失了。

    仲觀源揉了下眼睛,有點反應不過來。如果洞玄子與天道博弈失敗,那麼動靜應該遠遠不止這點,首先道棋就會完全毀壞,大世界也會徹底崩潰。可是現在道棋很安靜,大世界也一切正常運轉。

    唯有那點刺目的光,徹底消失在了世間。

    一聲輕笑打破寧靜,仲觀源有點毛骨悚然地看向身邊的云青。

    「果然如此,你還活著啊……碧落之主。」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7:58
第二百四十八回、開天闢地,造化萬象

    大雪山被佛光籠罩著,在整個世界的黑暗裡點起一盞光芒微弱的燈。

    天花亂墜,風聲嗚咽,天空之上梵音陣陣。無數大雪山的住民不知為何心中忽有悲意湧起,莫名垂淚不止。後來有人說,那是庇佑著大雪山的聖人往生了。他終於捨得放開草原人的手,請他們靠自己的力量好好地走下去。

    第一日,鬼聖隕落,天地無光。

    第二日,人聖靈滅,日月失色。

    第三日,黃泉身歿,血海逆流。

    第四日,妖聖還道,地裂天崩。

    第五日,佛聖往生,清濁不分。

    云青站在自在崖上,俯瞰著這片瘡痍大地,嘆息道:「第六日了。」

    「……您要出手?」清塵站在她身後,一身純白色的祭祀服,雙手攏入袖中。

    云青還沒答話,宋離憂已經冷笑一聲道:「肯定是在等謝遙那小子出手。」

    「謝遙是?」一身金色長裙,頭上生著龍角的女子挑眉問道。

    劍臣轉動念珠,誦了聲佛號,然後道:「就是今後的碧落。」

    龍淮終於弄清楚是在說誰了,她眼神明亮:「洞玄子啊……等他作甚?」

    「等他拿走妖道和佛道道統。」宋離憂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口氣,他看著云青的背影道,「不明白她在想什麼,等謝遙登臨碧落,那她肯定連看一眼道棋的機會都沒有了。」

    云青似乎沒有聽見他們討論,依然注視著大雪山之下的蒼茫草原,她又一次嘆息道:「第六日就要結束了,倖存之人真的要成為倖存之人了。」

    龍淮用手肘撞了撞自己身邊的劍臣,她跟劍臣關係最親,有事兒肯定也是先問他:「我聽不懂她說話了,是我這些年在十萬大山聽的人話太少了麼?」

    劍臣跟她保持距離,免得被她撞飛,他悄聲道:「沒事,我也聽不懂。」

    那邊宋離憂還是悶著生氣,清塵這個老實孩子卻已經問出聲了:「您是說,現在活著的聖者可以活到大劫之後嗎?」

    云青回頭朝他笑了笑:「不,是可以活到大世界破滅之前。」

    清塵怔了一下,然後就看見云青重新轉過身去,溫和地朝著北邊說道:「而第六日,大世界破滅。」

    北方有碧光升起,這光芒極為純淨,完全容不下半分雜質,一切黑暗與惡念都被蕩平。最開始,它只是纖細的一束,而後迅速蔓延成海洋,取代了天空,天地之間被這樣的光芒填充,純淨的光迅速統攝了一切。無上威嚴從北而來,深深震懾著世間的有靈之物,幾乎是在剎那之間,這道碧光就落在了自在崖上。

    謝遙站在云青面前,漠然道出與她完全相反的話:「而第六日,大世界重生。」

    他用拂塵一掃,無數看不見的道種沒入他的身體。

    他說:「世界逆轉,現在所存的一切力量都歸入道棋,而後,天地重辟。」

    光芒還在蔓延,一直往南方十萬大山而去。云青手裡的句芒古鏡散發出蒼青色的光芒,將她自己和身後幾人都遮擋起來,謝遙的神光避過她,直攝妖道道統。

    云青往前走一點,與謝遙並肩而立,她笑道:「天道的力量再一次流入大世界,這時候它會被削弱到幾十萬年以來的最低谷,而道棋,則會強大到幾十萬年來的最巔峰。希望你屆時順利登臨碧落,將修道界從滅亡的邊緣拉回來。」

    謝遙側頭看她,嘴角牽起冰冷的弧度:「這話由你說來還真是……諷刺。」

    「真心實意,絕無諷刺。」云青臉色一點也不變,宋離憂在後面都快聽吐了。

    謝遙道:「你不像是會放棄執子的人。」

    「錯了,我不在乎執子之事。」云青的手緩緩劃過句芒古鏡的鏡面,「天道五十,大衍四九,勝負已定,執子又有什麼意義。」

    謝遙拂袖道:「既然天啟之後這兩者都不圓滿,那我修道之人為何不能借此良機一搏?定了命局就罷了,如今還要定勝負,天道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不是天道管得太寬,而是修行之人所求太多。」云青態度和煦,但說話之時卻是分毫不讓,「你們求一線生機,所以天道賜你們骨肉。你們求一線天機,所以天道賜你們靈明。如今你們所謀的逆天破命,有哪一步不是踩著天道所賜過來的?」

    她的話步步緊逼,一字比一字尖銳:「予你生機時,你可有謝過?予你天機時,你可有謝過?滿心盜天不顧大道垂危,滅世大劫在即卻怪天道不仁……真不知修道者哪兒來的臉。」

    云青近些年脾氣越發平淡溫和,宋離憂幾人都很長時間沒見過她這麼激烈的駁斥之言了,一時間場上竟然沒有人敢接話,所有人都是垂眸不語,一片寂靜。

    這番話對謝遙根本沒有影響,太上忘情臻至大成,所思所念轉瞬皆空。他從容地取走佛道與妖道的道種,然後朝云青拱手作別。

    他的身影消失在天地之間,唯有話音在一片浩浩蕩蕩的光芒中迴響不止。

    「第七日,天宮葬云,諸道昌明。」

    云青的神色已經冷下來了,但她還是拱手同謝遙道別,此後沒有再跟他說一句話。

    這下連龍淮都看出來她是被謝遙戳了痛處,一時間不知該說點什麼好。宋離憂雖然很想幸災樂禍一下,但是考慮到現在云青神色不定,為了生命安全著想還是努力讓表情平靜下來。而劍臣卻神色平和,他對云青從來是全心信任的,既然云青放謝遙離去那就肯定有她的道理。

    清塵有些惴惴不安,他被其他幾個人用眼神暗示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問道:「這個……第六日快結束了,神道為何還不開始重辟天地,接引天宮?」

    話題轉移得不算太生硬,其他幾人都默契地給了他一個「幹得好」的眼神。

    「馬上就好。」云青神色稍緩,她朝清塵笑道,「多半是仲觀源有事耽誤了。」

    清塵沒話接了,他拍了□邊的劍臣。

    劍臣轉動念珠的手停了下來,無奈地嘆道:「雖然不知道第七日會發生什麼,不過還是請您務必小心。」

    清塵僵住了,宋離憂立刻回頭瞪了劍臣一眼,明明是想要想個辦法把這個話題扯開的,這傢伙居然毫無芥蒂地問出來了。

    龍淮想了想,直接對云青道:「他說的『天宮葬云』是說你麼?第七日,他們要殺你?」

    這個就問得更直白了,宋離憂有點不忍直視,他瞄了一眼云青的臉色,出人意料地和藹可親。宋離憂鬆了口氣,抖落一身雞皮疙瘩,若無其事地問道:「你應該還有後手吧?」

    云青頗為簡潔從容地回答了這一連串問題:「沒事。」

    真的沒事嗎!?

    宋離憂表情誇張地質問道:「你不會真的什麼準備都沒有就等著謝遙登上碧落之位然後讓他殺了你吧?你跟碧落到底是個什麼關係!」

    劍臣有點不悅地皺眉道:「莫要妄加揣測。」

    云青只是搖頭不言,避而不答。

    宋離憂感覺火蹭蹭地就往上冒,最近云青真的是越來越奇怪了,他朝劍臣吼了句:「不是老子妄加揣測,而是這傢伙根本就是有事瞞著不說!」

    「有事瞞著不說」這點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可是唯有宋離憂一人老是揪著不放。龍淮是腦子裡不裝這些事兒,劍臣是覺得云青自有主張無需他人置喙,清塵則本本分分云青不願意說的他也不求。宋離憂感覺這群人心眼怎麼就這麼大,萬一云青轉臉就把所有人都賣給碧落了,那選擇站在云青而非修道者這邊的他不得賠死。

    所以他得問問清楚。

    劍臣口誦佛號,不再與他爭執。宋離憂冷靜下來一點,靜靜地看著云青,雖然不說話,但滿眼都是「你不告訴老子老子今天就站在這兒不走了!不!走!了!」。

    云青一隻手握著鏡子,另一隻手揉了揉眉心:「我與碧落沒什麼關係。」

    宋離憂冷淡地道:「沒什麼關係你就把諸道道統交給他的傳人了?那我跟你交情這麼好你是不是要把修道界交給我兒子?」

    云青怔了怔:「你兒子?」

    「嘖,隨口說的。」宋離憂摸了下鼻子,「我將來的弟子也行,隨便什麼。」

    「以後就沒有修道界了。」云青似乎認真考慮了一下宋離憂的提議,最後還是搖頭道,「交情再好也不行,何況我同你交情確實不好。」

    宋離憂還沒從她前一句話回過神來。

    云青消失在了原地,直接移轉乾坤到四極天柱的中央。她的正上空,恢弘壯闊的天宮正在緩緩臨世。

    世界的昏昧被劃開,天地分離,清者上浮,濁者下沉。

    陰陽始分,五行初定。世界上重新出現了晝夜交替,星辰閃爍。

    生滅交替輪迴,氣象變幻萬千。河流奔騰不息,大海波濤洶湧,水汽升騰成雲霧,又化作無根之水墜落大地。烈焰點燃茂林,驟雨澆滅野火,餘燼之中萌芽出嫩綠的幼苗,死地裡又誕下了生機。崇山峻嶺相互聳峙,萬里綿延成大地脊骨,河脈蜿蜒其中,瑞澤這片瘡痍焦土。魚躍鳶飛,走獸飛禽重新在密林與荒野中冒出頭。

    一直以來都暗著的天空終於被輝煌的金色劃破一道裂口。

    葬云天宮一點點從十萬年前走入這個修道者的末世。

    云青注視著這座高居青雲之上的龐然大物,句芒展開羽翼為她遮掩光芒,她輕聲笑道:

    「第七日,諸道消亡,天下一統。」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7:52
第二百四十七回、天道五十,大衍四九

    己頤和有點不開心。

    「愣著做什麼?快把瑞獸給我放在西南角上。」軒轅珺帶著幾個五帝后人在天宮中忙得不亦樂乎,馬上就能降臨人世了,這幾個從小被仲觀源帶到天宮中長大的孩子還是頗為激動的。這裡很多宮殿裡的神明已經在前往凡世的時候隕落了,所以有些地方空置著,他們打算把這些地方重新佈置一下。

    己頤和回過神來,把手裡的瑞獸石雕往軒轅珺所說的地方一放,結果還沒放好腦袋上就被拍了一記。軒轅珺彎腰把那個瑞獸石雕轉了半圈,不耐煩地對己頤和說道:「頤和,你專心點啦!這瑞獸臉朝牆角怎麼行?」

    「仲師呢?」己頤和站在原地,摸著後腦勺問道,「他之前說好了很快就回去的。」

    「離你們回來才幾天呢,這就急了?來來來,跟重羲一起把樑柱雕了,別畫花草啊,最好是走獸飛禽圖。」軒轅珺滿不在乎,她性格直爽,心裡也裝不下事兒,不像己頤和那麼敏感纖細。

    己頤和還是不安:「他說了很快會來找我的。」

    「趕緊去把走獸飛禽圖雕上,頤和乖,去吧去吧。」軒轅珺忙得不可開交,也沒仔細聽他在說什麼,一下就消失在原地跑去幹別的了。

    己頤和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往通向道棋的天階那兒看了一遍又一遍,怎麼看都看不見仲觀源從上面下來的身影。他回頭瞄了一眼軒轅珺,發現她正揪著重羲的耳朵罵,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

    己頤和一咬牙,騰身而起,直接飛向了天階。

    到天階面前就飛不起來了,這裡似乎不能使用神力,連身法都有些施展不開,只能慢吞吞地走上前。每一個天階之間還是隔著點距離的,四周除了階梯就是云海,己頤和也不知道掉下去會怎麼樣。他只能走得格外小心,也格外緩慢,他在心裡勸自己,這地方太難走,仲師肯定還在路上。

    就在己頤和一步步往上走的時候,仲觀源其實還在道棋面前跟那兩個侍棋人大眼瞪小眼。

    他之前被這兩個侍棋人的態度氣得不輕,準備掉頭就回去,帶著己頤和重新回凡世接引天宮。可是他走到一半又忍不住折返了,如果不能先把道棋上的問題搞清楚,那麼就算接引了天宮也可能是為他人做嫁衣,這個「他人」當然是特指云青。於是他耐著性子,拖著沉重的雙腿,又一次走到道棋面前。

    「碧落如何?」他打了個呵欠,重複著幾個問題,「云青如何?黃泉如何?」

    這幾天來他一直在嘗試向道棋問點東西,可是這玩意兒沒人執掌的時候蠢得很,不在棋上的根本看不見。最開始他問云青得不到回答,可能是因為侍棋人有意隱瞞,也可能是因為云青這傢伙根本就不在道棋上面。

    可是仲觀源覺得云青聚斂道種終歸是要沾人世間的因果的,就算後來這點因果被她抹除了,只要他一刻不停地問,總抓住一點機會。

    所以仲觀源杵在道棋面前問了整整十天。

    十天來什麼都沒有發生。

    仲觀源又問了一次:「碧落黃泉如何?云青如何?」

    「黃泉已死。」

    仲觀源都快要問睡著了,那兩個石像一般的侍棋人突然給他一道晴天霹靂。仲觀源站在原地半天沒動,顫著嗓子又問了一遍:「什麼玩意兒……黃泉怎麼了?」

    「黃泉已死。」

    還是這個死氣沉沉的聲音,還是這個死氣沉沉的答案。

    仲觀源沒想到云青的事情沒問出來,倒是問出個黃泉的死訊。一開始云青就想辦法要殺黃泉,但是被魔道聖者攔下了,按理說黃泉在這件事之後應該對她有所防備,怎麼會突然被她得手了呢?

    「好吧……殘魂而已,鬥不過也……」仲觀源勉強用「黃泉還只是殘魂」這個理由來安慰自己,不是他不承認現實,而是他不敢想如果云青已經強大到能輕易擊殺黃泉,那麼將來修道界會面對怎樣的敵人。

    「云青殺的?」仲觀源隨口一問,果然是沒有回答。他感覺這兩個老頭子真是能調人胃口,話說了一半不說完,想問的不告訴你又隱約透露點細枝末節。仲觀源恨得牙癢癢,只想把這兩個石像踹開自己衝去道棋面前看一眼。可惜他不是執子之人,靠近道棋都是「僭越」,更毋論以它推演天命大勢。

    「仲、仲師……」

    小心翼翼地聲音從仲觀源背後傳來,他先是一愣,然後就跟被人拽了頭髮似的猛地回過頭來:「頤和!你怎麼上來了!」

    仲觀源這話差不多是吼出來的,己頤和似乎被他嚇著了,靜了會兒才道:「仲師,你許久未歸,我怕你有事……」

    仲觀源頭疼不已,他一屁股坐在台階上,沖己頤和招招手:「我留下來看看道棋,馬上就準備下去接引天宮了。不是說了讓你在底下等會兒嗎?」

    己頤和很少被他斥責,於是也少有地拘謹起來,他在仲觀源面前站定,小聲道:「我怕您出事……」

    還是這句話。

    仲觀源心說自己在天宮裡面能出什麼事兒啊,又想想這孩子確實是一片好心,於是也只能乾巴巴地答道:「我很好。」

    「我也是。」己頤和垂著頭,聲音小得讓人聽不見。他在心裡說,不光是我,還有軒轅姐姐、姬姐姐、重羲哥哥,大家都很好,天宮要降臨了,我們能像所有修行者一樣行走在波瀾壯闊的大世界了。還有您,十萬年的堅持,無數神明十萬年的等候,馬上就可以迎來新生了

    實在是太好了。

    光是這麼想著,就忍不住要哭出來了。

    仲觀源可不知道己頤和在想些什麼,只是一見他泫然欲泣的樣子就頭疼得厲害:「你哭什麼……」

    「沒什麼。」己頤和用袖子擦眼淚,磕磕絆絆地說他沒事。

    仲觀源剛剛才經歷了侍棋人那種問而不答,現在己頤和一說「沒什麼」他就不想追問了,只好扯些話來安慰:「沒事就好,我們馬上下去,等到了大世界直接開天闢地,重定陰陽五行。」

    「仲師這些日子在這兒做什麼?」己頤和繞過仲觀源,好奇地看了看面前的池子,這才注意到原來這地方還有兩個人。他慌慌張張地朝鞠躬行禮:「見過兩位前輩。」

    「帝君不必多禮。」捧璧老人與擎珠老人對己頤和倒是態度溫和,也沒有對仲觀源那般僵硬,畢竟是當年與青帝並肩作戰過的五帝后人。

    「兩位前輩是侍奉道棋之人?」己頤和看他們這個站位就琢磨出點味道。

    「正是。」

    仲觀源也不催他,反正多問問總是沒有壞處的。

    「可是……道棋在哪兒?」己頤和又朝裡面望了一眼,只有一個白茫茫的小池子,也看不清裡面是什麼東西。莫非道棋和散落的棋子都在這個池中?

    「就在你面前。」捧璧老人與擎珠老人異口同聲地答道。

    仲觀源咳嗽一聲:「那個池子就是了,現在看不清,等對弈的時候方能識其真容。而且現在道棋還是破損的,與完整的樣子相差很多。」

    己頤和有些訝然,他回過頭來看著仲觀源道:「仲師見過完整的道棋?」

    按理來說,道棋在青帝那個時代就不是完整的東西了,不然青帝也不可能在天道手裡落得個身隕道還。可是聽仲觀源的意思,他似乎是知道道棋原貌的。

    仲觀源一連咳嗽了好幾聲,正想要矢口否認,可是萬萬沒想到捧璧老人和擎珠老人居然無比配合的說道:「見過。」

    「完整的道棋是什麼樣子的?」己頤和眨了下眼睛,似乎沒有意識到仲觀源正惡狠狠地盯著捧璧老人、擎珠老人看。

    仲觀源又沒答,可是捧璧、擎珠未免也有點太配合了,他們異口同聲道:「天道五十,大衍四九,道棋為大衍之數。」

    這回答極是玄妙。

    既然稱棋,肯定是有棋子的,既然有棋子,那就肯定有個棋子數量。而道棋上的子根本不是能夠數出來的,它與萬千世界一樣,是不斷處於演化之中的。「大衍」說的是天地萬物、蒼茫宇宙的衍化,若說道棋成的是「大衍」之數,實際上就是指道棋有著與大世界一樣的構造。

    道棋之上有陰陽,有清濁,有五行,有萬事萬物的相生相剋,也有天地之靈的生滅枯榮。它甚至和大世界一樣,維持著緩慢而持續的進化,會根據特定的規則變得越來越複雜昌盛。如果一子落錯,可能會有生靈凋亡,會有規則湮滅,會有清濁混行。如果每一步都走得漂漂亮亮,那麼道棋之中自然會衍化出無窮生機,諸道繁榮。

    「大衍……不是大世界嗎?」己頤和顯然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他皺著眉道,「這裡面有人?」

    這次捧璧、擎珠兩個老頭卻沒有搶著回答了。

    仲觀源沉默半響,最後還是選擇跟他說清楚:「不是大世界,只是大世界所投影的力量罷了。這些力量會按照大衍的規則不斷演化,執子之人會像天道控制我們一樣來控制棋子,然後嘗試著讓大衍突破天道之數。」

    「大世界的……投影?」

    「世界的背面。」仲觀源耐心地答道,「力量是永恆不變的。天啟之後,漸漸演化為天道佔其大半,大世界佔其小半。若是大世界所持的力量即將超過天道,那麼就會招致懲戒,這部分力量會被重新壓制到天道之下。後來,我們找到了道棋……」

    「將大世界的力量藏之於道棋,然後借由道棋對抗天道。」

    「換言之,如果道棋徹底被毀,那麼支撐大世界的力量也就不復存在了,那才是真正的末日。」

    如果沒有一開始的求道,那麼就不會有隨之而來的力量與禍患。

    誰也不知道萬物與天地的博弈背後究竟是缽盆滿載還是滿盤皆輸。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7:47
第二百四十六回、十世佛陀,往生聖域

    「又一位聖人隕落了。」

    暮鼓晨鐘,古佛青燈。

    一抹香灰落入塵埃,沉沉的鐘聲又一次敲響,空氣中傳來心跳的震顫。

    跪於佛像前的青年雙手合十口誦佛號,嘆道:「聖人大德。」

    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為道統延續而生,又為竊天盜命而死,你怎知此中是大德還是喪德?」

    「弟子不知。」那青年放下手,輕輕轉動著念珠,輕微的碰撞聲在一片寂靜的禪房裡聽得格外清楚。

    「是麼……」

    青年眉眼清沖,神情和煦,他抬頭看著佛像,問道:「聖者大人也覺得自己所為有失嗎?」

    佛道聖者的聲音帶著一如既往的悲憫:「我一生所為於修行者而言,仁至義盡,然於天道而言,萬死莫贖。所得所失自在我心,但求無悔而已。」

    「弟子知矣。」青年復又垂眸,撥弄著念珠道,「只可惜弟子心性平庸,不能如聖人一般無悔於心。」

    佛道聖者的聲音裡突然帶了點笑意,他道:「你若是心性平庸,那世間修道者不知幾人稱得上心性上佳。說來……云青雖然為人不好,但看人還是極好的。」

    劍臣那副平靜淡然的神色有點掛不住了,他赧然道:「弟子惶恐。」

    「隨便誇幾句就惶恐了,今後可怎麼放心讓你接手佛道。」佛道聖者看上去比之前輕鬆不少,連帶的說起話來也不那麼壓抑了。劍臣心裡鬆了口氣,但一聽「接手佛道」這口氣又提了起來,聖人若是活得好好的,自然輪不上他接手佛道,除非……

    「您要應戰還是?」

    這短短幾日裡日月星辰全部墜落,大6碎裂成島嶼,海面冰封成6地,可謂是天地翻覆,恍如末世。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每個修行者都看在眼裡,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聖人隕落所引起的,劍臣自然也不例外。

    他說完這句話又覺得有點不對:「鬼道、人道,再加上剛剛隕落那位,世間正統已經六去其三,按理說已經足以讓神道降臨了吧?」

    也就是說剩下的聖人都不必獻身了……?

    「不夠呢。」熟悉的聲音從劍臣身後傳來。

    他回頭,一眼就看見了多年未見的云青,時間彷彿在她身上停滯了,從形貌到氣息,她完全沒有改變過。白衣赤足,雙手捧鏡,垂眸斂目,淺笑溫然。

    云青走到他身邊,在另一個蒲團上盤膝坐下,道:「三個道統而已,離補全道棋還遠得很。」

    劍臣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有點不敢相信這個整整百年未曾相見的人就這麼出現在他面前,而且還在平靜無比地打坐。

    佛道聖者卻好像早就知道她會找來,接過她的話頭就問道:「三個道統?不止吧……」

    「還有黃泉一子,剛剛到手。」云青笑了笑,「說來……我剛從黃泉這裡奪走道種,一步不停就來了歸靈寺,你是如何算到的?」

    「我說的是神道。」佛道聖者說著,忽然對劍臣道,「你先退下吧。」

    劍臣心下微震,向兩人分別行禮後離開了禪房。有些事情確實是他不應該知道的,知道得越多就背負得越多,而他還沒有這個背負重擔的能力,所以倒不如少知道些。只是云青的話一直在他腦海中徘徊不去,他忍不住去猜想,如果三個道統不夠,那麼云青這次來歸靈寺的目的似乎也就昭然無疑了。

    禪房之內只剩下云青,還有一尊靜默的佛像。

    「多謝聖人這些年對劍臣的教誨了。」云青客套地說了一句,「我還沒想過以他這資質也能在百年間合道。」

    「謝倒不必,劍臣正好是魔道出身,我就直接傳他往生心經了,也算了卻我一樁心事。」佛道聖者淡然道。他所創的往生心經合的是佛魔之道,在歸靈寺中幾乎找不到傳承之人。云青將劍臣送來歸靈寺也是料得如此,佛道聖者缺個繼承人,而她手裡缺個適合劍臣的傳承,兩人剛好相應,這樁買賣倒也做得。

    往生心經中有速成之法,雖然很難達到佛道聖者這個程度,但百年間合道也不是不可能。

    云青似乎早就等著他這話,立刻就道:「如今心事已了,聖人作何打算?」

    佛道聖者回答時隱約帶著點笑意:「鬼人妖神四個道統還不夠,於是設法拿下黃泉,加上黃泉也不夠,所以來找我了?」

    「入道得道種觀乎天地還不夠,於是設法破入合道,合道盜天也不夠,於是就想逆天破命。萬物之生也,皆在『不滿足』三字之間。」云青仍舊沉靜如水,她嘆道,「聖人啊……我亦如是。」

    「天道也會不滿足於自身的力量嗎?」佛道聖者平和地問道。

    云青搖了搖頭,無奈地笑道:「不知道,天道並非生靈,它大約沒有這種情緒吧。」

    「真難得,你也有不知道的時候。」佛道聖者頗為感慨地說了一句,「我還在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就如天道一般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呢。」

    云青還是搖頭:「聖人,天道也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若是如此,它最開始就不會讓凡世的生靈得到道種,更不會讓修道界發展至此導致威脅自身。」

    「是啊,為什麼它會讓道種傳播下來呢?」佛道聖者的聲音一點點沉凝下來,最後甚至帶了點質問的意味,「最開始的大圓滿……為什麼會被打破?」

    這是沒有人回答過,但一直都被修行者藏於心間的問題——天啟是從何而來的?第一個道種又是從何而來的?

    「聖人,我已經說了,我非全知之人。」云青閉上眼睛,只是淡淡地拋下這句話,同樣沒有作出回答。

    「至少比當世之人知道得多一些。」佛道聖者似乎不甚在意,他道,「說起來,你活在什麼時候?上古神魔時代,或者更早的遠古蠻荒時代?甚至是……天啟之前?」

    云青選擇性地迴避了後面的問題:「就算知道得多一些,也不會多到哪裡去。因為修道界的知識是傳承的,逐步累進的,而我是孤立的。」

    「至少經歷過神魔的時代吧。我感覺仲觀源一直想躲著你,但又不得不暗中觀察你,你以前認識他?」佛道聖者感覺她的回答十分含糊,於是又一次強調了自己的問題。那天仲觀源前往幾大聖地取走青帝祭器,緊趕慢趕就是為了搶在云青前面,這點心思太明顯,佛道聖者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云青怔了怔:「不認識。」

    這句「不認識」比之前那些故弄玄虛的回答要干脆太多了,這讓佛道聖者有點驚訝:「……這樣啊,不過確實,比起五帝,文曲這種司史之神也算不得很重要。」

    佛道聖者說「比起五帝算不得很重要」,但實際文曲這位神明在上古還真是很重要的。那畢竟是個連文字記載都沒有完善的年代,一張壁畫就足夠被稱為珍貴的史料了。而知曉當年一切史料,司掌所有文字與書籍的神明可以說是歷史的見證者與記錄者。最關鍵的是,很多修道者都認為他記載過青帝隕落前發生的事情,也知道幾次大劫中有什麼隱秘。

    「文曲……」云青又默念了一遍這個神號,認認真真地搖頭道,「真的不認識。」

    佛道聖者沉默了一會兒,道:「罷了,就這樣吧。」

    其實云青的回答已經承認了她經歷過那個年代。而上古神魔時代的修道之人,黃泉活了又死了,公孫魘花掙紮了很久也死了,神明們還遠在天宮望眼欲穿等著回來。這麼多生死離亂,可以說殘存至今的幾乎沒有幾個了。就算佛道聖者再問下去,她也是愛怎麼答怎麼答,反正無從取證。

    云青聞言抱鏡起身,立於佛像面前,施禮道:「聖人是準備往生了嗎?可需我為您準備金瓶徹簽之事?」

    金瓶徹簽是為了歸靈寺的繼承者做準備。云青說的是佛道聖者以往生心經往生之後可以轉世到靈童身上,然後再以金瓶徹簽之法將自己轉世的靈童挑選出來,重新接管歸靈寺大局。

    可是佛道聖者只是嘆息:「無需準備了,就由劍臣繼任吧。」

    云青抬頭看著佛像,那張無悲無喜、平和慈悲的面孔藏在佛龕的陰影之中,只能隱約瞥見一個模糊的輪廓。她皺眉問道:「聖人這是何意?」

    「往生九世,再加上原本這一世乃是十世,如此稱為十世佛陀。而九乃數之極,往生第十次……要麼證得大圓滿,要麼就只能還道於天了。」

    這跟佛道聖者最開始跟她解釋的完全不一樣,當年云青混入歸靈寺竊取蓮心虛空藏觀想法的時候,佛道聖者還不是佛道聖者,而是覺鸞。那時候的覺鸞在舍利塔裡跟她說,往生九世,再加上本身這一世,算作十世,這個「十」已經是突破了作為「數之極」的九,所以可以「破天道,證圓滿」。

    現在看來,往生九世這裡面的「九」才是數之極,要再往生一次才可以證得大圓滿。

    而生成道干是小圓滿,道幹成熟則為大圓滿,從古至今證過大圓滿的只有碧落黃泉。現在正值大劫前夕,災害頻發,天道懲戒隨時有可能降臨,在這種關頭嘗試證大圓滿,多半是沒有生路的。

    甚至於,在云青看來,碧落黃泉所證的都不能算是「大圓滿」。因為天道本不全,「圓滿」一事自天道之下更無從說起。

    云青有些不解:「聖人功法特殊,就算捨棄道果與力量也可以帶著記憶轉世重來,何必冒險一搏?」

    佛道聖者平靜地說道:「你活了多久?」

    云青沉默。

    佛道聖者嘆道:「我記得很久之前同你說過,從歸靈寺最初一代開始,到最末一代結束,我是他們中的每一個人,但又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無數重記憶連綴起來,無數人的歲月在神魂中重疊著、堆壘著,這並不是什麼很讓人愉悅的事情。若是證得大圓滿,那麼我就可以成為『我』,若是還道於天,也不過是讓那些早該結束的生命重新回歸原處,讓這人世蒼生又多一分希望。」

    云青無言以對,唯有以那句被修道者們說了無數次的話告別。

    「聖人大德。」

    禪房中明明滅滅的火光閃爍了最後一次,然後溺於夜色,再也沒有浮起過。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7:41
第二百四十五回、魔境之危,偏離常軌

    「行了,你退下吧。」黃泉咬著手指對柳裁春說道。

    柳裁春擦了把冷汗,慌慌忙忙地跑出了黃泉聖殿。

    他感覺自己背後全部被冷汗浸透了,有種九死一生的感覺。其實黃泉說不上喜歡濫殺,但她脾氣古怪,又因為肉身殘缺而格外渴血,所以能不惹她自然是不要惹她為好。一開始黃泉把他召來聖殿,他還以為是跟其他幾大宗主一同開開會什麼的,結果到地方一看發現只有自己一人,頓時嚇得不輕。

    他還以為黃泉要趁魔道聖者不在偷偷把他吃了呢……幸好幸好……

    柳裁春這邊捏了半天的小心臟終於放下了,可是黃泉卻一點也不平靜。

    以前不說還沒注意到,這次被柳裁春從頭到尾梳理一遍才突然發現云青跟青帝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比起朱無瑕那種親身為戰,云青更擅長佈局,而且棋路之迂迴變幻與當世聖人相比也絲毫不遜。這點跟青帝也很像,他在神魔時代亦非以驍勇善戰著稱,其神力生機無窮,幾乎不會造成殺傷。

    而且云青逃脫無妄魔境時曾有白帝來援,她跟神道之間的關係似乎已經昭然。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一旦開始往這個方向猜想,那麼越來越多的證據就會出現,

    說起神道,黃泉又記起了接引天宮的事情。離宮是仲觀源去修復的,當年引云青進離宮的星盤也是他所繪,所以他知道宮中神路無可厚非。但是別館是云青上去修復的,這地方連仲觀源都回不去了,為何她就行?

    神明的宮殿裡覆蓋著神域,而神域中不會迷失的道路只有一條,也就是神走的道路。云青能進去有兩種可能,首先,她是被神域所「允許」的人,青帝殘留在神域中的意志在指引她。而黃泉則比較傾向另一種,她就是青帝,所以她踏出的每一步都會成為神路,無論怎麼走都能進去。

    因為黃泉實在想不到那個時代有誰曾經跟青帝交往密切到可以一起布下這樣的驚天大局,所以只能猜測她就是青帝本身。

    「葬云天宮……」黃泉默念了一遍神道聖地的名字,始終覺得哪裡不對勁。她隱約感覺得到自己的整個猜想有哪裡出了問題,但又不知道出在哪個環節。

    如果,如果真的按照這個思路,云青現在會在做什麼……或者說,面對這種情況,青帝會怎麼做?

    黃泉放空心神,設想自己是青帝或者云青。

    能夠確定的事情只有一件,云青想要以諸道道統補全道棋,破除命局。現在諸道道統已經失落兩個,人道和鬼道,這兩個都被將來可能成為碧落的洞玄子掌控著。這麼一來碧落就將這兩個道統完美地融合為一個整體了。而且洞玄子與云青羈絆頗深,云青在他身上留下的具體後手尚不明朗。

    其他道統,聖天香正值鼎盛時期,不會遜色於太清。而且太清所修的太上道不擅先手,所以只要魔道沉得住氣,肯定是佔優勢的。至於妖道,那位聖人實在太過年邁,雖然道法通玄,天賦異稟,但本體移動不便。要是在清川山府對決,肯定無人是她對手,但是如果出了這地界就不好說了。至於佛道,佛聖不與征伐,且排斥由爭端帶來的人世災難,黃泉覺得他威脅性最小,等到時候他會像鏡離一樣自行為蒼生獻身也說不定。

    如果是青帝,他會趁局勢混亂先解決掉最具威脅的那個,也就是魔道聖者。

    黃泉心裡微緊,她在神念中喚了一聲:「聖天香!你還在東海?」

    那邊沒回應。

    「聖天香!!」黃泉把聲音抬高些,額上微微見汗,「你那邊情況如何!」

    「等等……」聖天香有點倉促地答了一聲。

    然後黃泉面前就出現了一道血幕,聖天香正在層云之上與太清對峙,兩人看上去都很平靜,應該還沒交過手。太清往這邊瞥了一眼,冷笑著對聖天香道:「你還帶個觀戰的?」

    聖天香有點尷尬地咳了聲,道:「沒辦法,要是不理會她,她定會直接殺來東海。」

    黃泉看這情況還平靜就鬆了口氣,她道:「不是觀戰,就是問一聲你死了沒。」

    「我倒沒有,不過太清道友這邊可就撐不住了。」聖天香笑容燦爛,雖然每一個表情都很正常,但是不知為何總帶著點嘲諷味,「公孫魘花都攻破通天神脈界門了,你還要在這兒跟我面面相覷到幾時?」

    太清神色冷淡:「把神隱門上下都殺乾淨也無所謂,本座還活著,道統就不會亡。」

    「說得難聽,別說殺乾淨了,就是多死一個你都要從她身上剜塊肉下來吧。」聖天香挑眉,伸手一指北方,「你看,妖云之中已有血氣,再不回去可就晚了,公孫魘花可比我好對付些。」

    一看見他這手,黃泉剛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了,他右手上的銀鏈已經全部取下,手上露出森森白骨,血流不止。這根本就是準備好動手的樣子!

    「公孫魘花好歹是神魔時代的大妖,比你好對付不到哪裡去。」黃泉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像平時那樣懶散不屑,「正好你們拚個你死我活,然後她在清理乾淨神隱門後還可以來給你們倆後生收屍。」

    然後你們三個拼完就可以等云青來收屍了。

    魔道聖者回頭看了一眼黃泉,眼神有些無奈:「你若是在魔境呆得無聊可以找人說說話。」

    黃泉差點被他氣死,明明是擔心他這邊出問題才特意盯著的,聖天香居然一臉「我都懂」的表情讓她自己去找樂子。

    太清還是不慌不忙:「也是個好主意……」

    魔道聖者的注意力又回到他身上:「什麼好主意?」

    「先殺公孫。」

    魔道聖者笑容僵了一下,很明顯是不信他:「你讓我隨你去殺公孫?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公孫是怎麼斬落邙繹的?」

    邙繹當時以為公孫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沒想到這傢伙跟太清打著打著就變成了直接聯手殺他。聖天香覺得太清現在所為簡直既視感強烈,萬一他拉上自己去對付公孫魘花,結果到時候又是反戈一擊跟公孫一起殺他怎麼辦?

    太清冷淡地道:「因為當時邙繹比我們兩人都弱。」

    這話一下就讓聖天香動心了。也對,當時邙繹比他們兩個都稍有遜色,一起動手殺邙繹幾乎是十拿九穩的。而現在的情況是,他和太清在對抗公孫魘花的時候都佔優勢,如果聯手就更不用說了。

    魔道聖者抬起另一隻手,將那些銀鏈一點點取下:「有點道理……」

    黃泉一聽立刻道:「等等!」

    下一刻週遭的景象就變成了無盡虛空,白骨塔與雷霆血河相持不下。

    黃泉面前的血幕消失了,她盯著原處好半天才說出一句:「動手這麼幹脆啊……不對,仙魔相沖,這也能一起打?」

    她又喊了魔道聖者半天,但是估計他那邊打得正激烈,所以也沒有回應。要是仙魔一起對上妖道,應該危險不是很大才對,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還是十分不安。

    她一定還漏算了什麼。

    黃泉皺著眉,將身體蜷縮起來,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正座上。

    「云青想要補全道棋……」

    「道棋的力量是從天道這裡奪來的,以諸道道統為基礎,諸道越強道棋越強……」

    「所以云青要殺聖,然後引天宮……」

    「沒有哪裡不對。」

    黃泉有點煩躁地搖了搖頭,就在這時候,她聽見了非常輕微的滴水聲。

    就像在耳邊響起那樣,空靈的聲音。

    「是這樣的,沒有哪裡不對。」有人從水幕間落下來。

    黃泉抬頭,正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睛:「云青……」

    那個人穿著一身很寬大的白色單衣,赤足踏在宮殿裡,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手裡抱著一面古鏡,鏡面模糊一片,也不知是什麼質地。

    「道棋不全。」云青的笑容十分沉靜,不帶半分煙火氣。

    黃泉盯著她道:「別過來。」

    云青的腳步停下了,她接著說道:「就算諸道皆毀也不全,至於原因……你應該知道。」

    黃泉當然知道,但在這個原因一直被她忽略了過去:「因為碧落黃泉已經跳出局外。」

    「對,還少了碧落黃泉這兩個子。」云青點點頭,溫和地微笑道,「而碧落黃泉在十萬年前被天道毀掉了。」

    黃泉第一次感覺心跳得這麼快,她用力攥緊拳頭,面上卻極為冷靜:「你現在把它們找回來了。」

    她召回了黃泉,為碧落找到繼承之人,一切都是為了重新造出這兩個被天道毀掉的子。剛剛黃泉一直覺得自己少算了什麼,原來是這個——除了庇佑各個道統的聖人,她自己其實也是云青的獵殺對象。

    「可道棋還是不全。」云青溫和地注視著她,這種不帶惡意的溫度卻讓黃泉覺得心寒,「應該說,修行者從天道這裡拿走的東西,從來都是不全的。」

    不僅是沒有算她對碧落黃泉的殺機,還有一件很關鍵的事情。黃泉一直都將云青默認為修道者,所以她會在云青做出與青帝相似舉動的時候猜測云青是青帝的合作者。如果她不是呢?幾乎天地間所有的修道者,包括青帝在內,都師從天道,這種微妙的棋風相似也許來源於她不曾想過的途徑。

    「為什麼?」黃泉將那些亂七八糟的都先放下,她被云青提出的事情吸引了。

    云青朝她笑了笑:「你們從天道這裡拿走了東西,所以它不全。而之後傚法它的,也不會圓滿。」

    黃泉陷入思索,云青說的應該是天啟。正是因為天啟,有靈之物才可以開始借助道種探求天地間的種種規則。可也正是因為天啟,天地大道才出現漏洞,大道變得不再圓滿。因為一直以來被修行者們傚法、掠奪的大道本身就是不全的,所以修道者這種「以道種參悟天道」的修行從一開始就注定不能圓滿。

    所以說,這麼長久的求索,這麼遙遠的道途,這麼多人的犧牲,一開始就注定沒有結果?

    一種無法言喻的絕望感在黃泉心裡蔓延。

    「就是這樣……」云青的笑容漸深,無聲無息的步伐接近了黃泉。

    她俯身親吻黃泉眉心間那點靈明,溫柔地說道:「求道從一開始就是沒有意義的。」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7:38
第二百四十四回、棋風如此,似曾相識

    北方仙道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在東海受魔道所制,山門又為妖軍所毀,可以說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

    而與此同時,南北相立,無妄魔境之內卻是一片安寧的。

    「我說,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身為魔道一員的責任心榮譽感?這麼點事兒也不願意說,非要我親自動手?」黃泉懶散地縮在正座上面,長發一直拖曳到地上。

    她面前跪著的年輕道人頭也不敢抬,因為一抬就看見了她那兩條白晃晃的腿。他哭喪著臉道:「不是我不願意說,我是真不知道啊,我總共就跟云青見過三次面呢!」

    這人正是柳裁春,雖然主子換了一個,不過他這個黯然靈魔宗宗主還是當得穩穩的。近日黃泉也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怎樣,非要逮著他問云青的事情,可是他對云青根本就是一無所知啊。

    「真不知道?」黃泉傾身,那張典雅而清麗的面孔在柳裁春眼中放大,他連忙把頭低得更下了。

    黃泉把他找來問也不是沒道理的,除了他之外,無妄魔境中與云青有關的幾個人都身居高位且心思深沉,很難看出什麼破綻。直接演算天機也不是不行,但是就怕云青早就對那幾個人的因果做過遮掩,要是她心思再毒點給改了假的,那就不好辦了。所以黃泉決定從那些跟云青因果不是很密切,而且又比較關鍵的人那裡入手,設法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逼問出來。

    黃泉細長的手指一下下敲在扶手上,空靈的聲音聽得柳裁春心裡一突一突的。

    「真、真不知道!」他聲音有點抖,沒有半分一宗之主的氣勢。

    黃泉瞥了他一眼,柳裁春心裡一涼,直接就嚎出來了:「真沒有啊黃泉明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能說的都說了啊啊!!」

    「閉嘴吧,吵死了。」黃泉不耐煩地說道,「給我仔細想想,然後一點一滴全部說出來。」

    柳裁春吸了吸鼻子,惶恐地把他跟云青幾次見面詳細說來。

    「第一次見面是在南海乘風島,那人在我的酒樓落腳,不食不飲……」

    黃泉皺眉:「什麼都不吃?」

    柳裁春連連點頭:「是啊,不吃不喝就干坐著,我心里納悶又不敢趕她,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卻食吞氣是上古的路子,如今天地間道統都改換了一輪,修行方法早就不知變化了多少,誰還用這麼原始的方法鍛體?再說,她所修的閻魔聖軀也不是非得卻食吞氣不可,若要說單純是為了修行,黃泉其實不怎麼信。

    她冷笑道:「這傢伙多半不是生靈。」

    「啊……?」柳裁春嚥了下口水,然後張大了嘴巴,「這是什麼意思?」

    「你接著說。」黃泉根本不想回答他。

    柳裁春只得細細講下去:「接著……呃,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後來她就騎著條金龍跑了。哦,離開之前似乎還與一青年道人有過接觸。」

    黃泉一邊掐算一邊對他說:「接著講。」

    如果沒算錯,那條金龍應該就是龍淮,西海金龍王之女。如今這條金龍離開無妄魔境在十萬大山修行,恐怕也是云青那時候就算好的後手。這麼一來不僅人道有她的棋,就連妖道也是有的,如果妖聖出了什麼事情,她可以第一時間通過這線因果奪取妖道道統。往更壞一點的方向想,也許她在每一個道統都留過後手,只等諸道被毀那天調用起來。

    黃泉算著算著就停下了,她突然感覺云青這種落子的手法跟一位神明很像。

    青帝……

    青帝建立起七大聖地,然後又將自己生前那些看似很不起眼的祭器置於諸道。此舉幾乎沒有人能懂,畢竟那些祭器也不是什麼珍貴的聖器法寶天地靈藥,就算給了聖地,聖地也用不上它。

    可是黃泉現在卻覺得,雖然那些祭器本身幾乎沒有任何神力,但它們就像眼睛一樣,能代替已經隕落的青帝注視著諸道的成長。而十萬年間它們與聖地之間已經累積了不可思議的大因果,如果天宮遵從青帝遺命將祭器收回來,恐怕是對他當年留下的佈局有大用。

    云青也是將那些一點也不起眼的人塞進各大道統,不求它們在紛爭中起到幫助,只把他們當做自己的眼睛,通過這些人注視著每一個道統。

    「第二次見面那時候她被一位仙尊押送著,正要送上通天神脈。其實我看她和那位仙尊相處還挺和諧的……沒想到她居然威脅我要我替她打開腕上的鎮罪索。」

    那個仙尊自然是謝遙,也就是洞玄子,青帝的繼承之人。

    「她跟謝遙關係甚密啊……」黃泉抬手揉了揉眉心,這對她來說不是個好消息。云青跟謝遙認識的時候實在是太早了,她那會兒剛剛入世,雖然實力不濟得很,但身上帶著青帝的天書。而黃泉現在只是殘魂,要想突破天書的遮掩演算出更為詳盡的東西是不可能的。

    不過黃泉現在基本可以肯定云青跟青帝是有關係的,而且青帝在以某種隱秘的方式幫助她。

    所有神明都被青帝留在天宮之中,要想降臨此方世界要麼放棄神智,要麼放棄力量。云青身邊的那個句芒明顯就是選擇了放棄神智,而失去神智之後的神明會變得很難控制,所以才需要以一命雙生的方法將它置於絕對掌控之下。那時候的青帝是眾神之主,要說句芒不是他留下的,黃泉打死也不信。

    再說天書,留在公孫魘花那兒十萬年間一點事也沒有,為什麼云青入世前就把它弄到手了?說不定這東西還就是那位神明留給她的,最開始的時候云青脆弱得連一個散修都搞不定,如果沒有天書庇佑,肯定走不到現在。那上面寫的「云青」也十分古怪,反正黃泉從來不知道青帝有往祭器上寫名字的習慣,關鍵是寫的順序還反了。

    就像是在以一種很幼稚的方式昭示著這東西的所有權。

    最後又想想那個青帝的繼承人,云青當時從夭闕塔出來奔逃萬里,哪裡來的閒工夫管一個凡人貴公子?怎麼看都是故意奔著他去的。甚至於之後將他引上道途,誘他繼承帝印,全部都是有意而為。

    黃泉猜測云青和青帝之間可能不僅僅是「認識」,兩個人很久之前可能還達成過什麼協議,共同做出了這個千古遺局。

    但是這時候又回到最初的問題了,云青是誰呢?

    在神魔時代,能夠與青帝比肩的也不過黃泉一人,怎麼想他要佈局也是找黃泉吧?可是當年他偏偏沒有,還在那種天地大劫即將降臨的危難關頭直接對黃泉下殺手了。當年神魔兩立,但是雙方都秉承天地規則行事,彼此之間衝突倒是不大,反正肯定沒到非要殺了對方不可的程度。所以當年青帝襲殺自己的時候,黃泉是感到極為震驚的。

    怎麼說……這種事無論如何都不像是青帝能幹得出的。

    他從來都是與殺伐、惡念、征戰無關的,溫柔的司春之神。

    黃泉把自己腦海裡那些與青帝相識的大能們過了一遍又一遍,沒有一個能跟云青對得上。這傢伙就像突然從歷史中冒了出來似的,沒有痕跡,沒有徵兆。十萬年前是這樣,十萬年後還是這樣。

    嘖……這是不祥。

    「第三次是在黃泉聖殿,那時候云青假扮黃泉,將黯然靈魔宗的傳承交給我,讓我直接在此處修行。我從靜坐中醒來時已經過去近百年了,然後黃泉,不對,云青讓我離開。結果離開的時候……」

    柳裁春還在絮絮叨叨地講他為數不多的那幾次跟云青相處的經歷,黃泉聽到這裡就打斷道:「她讓你留在聖殿裡修行?」

    柳裁春一愣:「對。」

    「真是……哎,多好的機會。」黃泉臉上稍有憂色。要不是云青根本沒法把人送出去,她怎麼可能把柳裁春留在聖殿裡整整百年?

    那時候她應該開始吞噬黃泉聖殿了。

    她身上的每一根血管都與黃泉聖殿裡的黃泉血脈駁接起來,以自身生機搏動帶起整座聖殿裡黃泉血脈的流動,然後再讓閻魔聖軀吞噬那些被激發出來的黃泉血脈。那個時候的她是完全沒有反抗之力,因為全身血脈都與聖殿連接著,甚至連離開這個聖殿半步都不行。等閻魔聖軀把聖殿吃完,她差不多也就能通過那點血脈接引黃泉殘魂了。

    如果那時候魔道聖者反應過來,或者柳裁春修行的時候鬧點什麼亂子,那麼很有可能讓她功虧一簣。

    可是云青已經早早算好了。

    魔道聖者會因為道果受損而進入閉關,黃泉聖殿本身遮蔽因果,所以一牆之隔也沒能發現異樣。柳裁春這個鬼資質修行正統傳承還沒鬧出什麼亂子,多半是因為她提前改過氣運,讓他這百年間修行一帆風順。

    閻魔聖軀吞噬黃泉聖殿,云青又吞噬閻魔聖軀,再接引黃泉殘魂,如果沒出漏子,那她接下來應該是斬落黃泉才對。可是黃泉剛剛被接引過來的時候心中忽生警兆,立刻藏於閻魔聖軀內稍作躲避,險之又險地拖到了魔道聖者來援。

    至於云青當時為什麼要斬落黃泉,道理恐怕跟當年青帝是一樣的。

    為了對抗天道,他們需要往道棋上填充無比強大的力量,而黃泉與天道同齊,已經是跳脫局外了。要想把她重新放回棋盤上,只有殺。青帝失敗後道棋失落不少,所以現在的修行者們又需要重新聚集棋子。

    而黃泉這時候才驚覺一件事,云青大費周折把她從十萬年前召回來,青帝以天宮保存眾神然後在十萬年後喚回來……

    這兩者竟然又是一模一樣的棋路!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7:34
第二百四十三回、妖道出征,神隱大劫

    朱厭被她看出一身雞皮疙瘩。

    「聖人要來嗎?」他迎著窮奇的目光,儘可能若無其事地問道。如果沒有聖人,就算他們三個攻破了通天神脈也只能等死,看陸吾窮奇這種一往無前的架勢,他覺得妖道聖者可能是要親自來的。

    窮奇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而陸吾也是搖頭,不過他看上去是憂慮居多,他說:「不知道她身子是不是吃得消……」

    「她前些日子已經出過一趟門了,夭闕塔飛走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呢。」窮奇掰著手指算,「這是她十萬年來第一次挪動,這麼短時間裡再動一次應該吃不消吧。」

    陸吾俯臥下來,沉悶地說道:「聖者大人年紀太大了……」

    「也是夠拚命的……」朱厭不知為何也有點鬱悶了,「他們都開始拚命了,這個修道界還有救嗎?」

    陸吾不太開心,他壓著嗓門道:「怎麼會沒救?先有三皇后有五帝,他們拼了一輪現在又到七聖拼了,就算七位聖人全死了,以後肯定還會有修行者出來扛著。」

    「就怕我們沒有『以後』了啊。」窮奇張開手抱著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柔軟的毛髮間。

    陸吾發出一聲低吼,好多話在喉頭滾動了一下又落回肚子裡。

    朱厭湊過去,也想要爬到陸吾背上,但是被他一爪子甩開了。朱厭揉著被揍的地方,抬頭向窮奇問道:「這個『沒有以後』是個什麼說法?」

    他在神隱門呆了好些年,這群太上道修行者都是能閉上嘴幾百年不說話,閉個關幾千年不出門的,所以他也沒能從神隱門得到什麼秘聞。這會兒面前有個和公孫魘花一樣活在神魔時代的窮奇,他剛好可以問問那些離奇神秘的事情。

    窮奇一邊擺弄自己的指甲一邊答道:「還不是道棋。」

    「這個我知道,修道之人憑藉天道賦予的力量是沒法對抗天道本身的,所以需要道棋將無數道種轉化為能夠對抗天道的力量。」朱厭蹲在陸吾面前,只差搖著尾巴求表揚了。

    窮奇從陸吾身上跳下來,然後跟他面對面蹲著:「道棋快要壞掉了,所以這次再不成功以後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怎麼個壞法!你倒是說清楚啊!」朱厭一臉好奇。

    窮奇想了想,從地上摸出幾個石子,從大到小排列了一下。她指著那個最大最完整的石頭說道:「你看,最開始道棋是這樣的。」

    然後她把這塊石頭往地上狠狠一磕,地面上露出一個坑:「這是巫道第一次對抗天道,這時候合道被開闢了出來。天道身上就多了個坑,但是道棋本身也有損失。」

    那塊大石頭出現了裂縫,但看上去還是完整的。

    「然後巫道開始第二次對抗天道。」她把手裡的石頭再次往地上一砸,原本就有裂紋的石頭瞬間碎成小石塊,「道棋被毀,天道以巫道補全自身。」

    這些小石塊填入那個被砸出來的坑裡,很快地面又變得平整。

    「被毀?」朱厭心想她是不是說錯了,怎麼道棋還會被毀,要是毀了,那現在天宮裡面的又是什麼?

    「嗯。」窮奇點點頭,拿起剛剛大石碎裂而成的一個小石塊,「那時候道棋是由巫道道種構成的,棋沒了無所謂,只要棋盤還在就好了。後來神道,準確一點說應該是青帝,他找到了棋盤,將道棋重新補足了。但是這時候道棋已經不完整了,就像這樣。」

    她揚了揚手裡的小石頭,然後把它往地上一砸,地面沒事,石頭倒是又碎了。

    「這是神道對抗天道。」她解釋道,「本來道棋就不全,青帝還硬是頑抗天道。那時候天道很輕易地就毀掉了神道,大傷魔道,然後道棋也完全失落了。不過青帝真的是很厲害,他想辦法騙過天道,將所有神明和道棋本身都定格了在天道懲戒降臨的前一刻。」

    窮奇的聲音有些稚嫩,說起話來也是沒什麼起伏的,但是朱厭卻從中聽出來一種驚心動魄、輝煌壯闊的感覺。現在看來,那位神明所做的一切實在是太過驚人,現在的修道者幾乎再也沒有誰可以強大到那種匪夷所思的程度。

    窮奇撿起地上的石子兒拋了拋,說道:「現在我們要跟十萬年前的青帝一樣,把棋盤接回來,然後用無數道種來凝聚道棋。這次如果不成功,道棋就真的是要消散於天地之間了,畢竟我們之中還沒有任何一個像碧落黃泉走到合道盡頭與天同齊一樣的修行者……」

    「所以我們沒法從天道手裡保下道棋?」朱厭想了想覺得不太對,「可是這邊洞玄子馬上就要登臨碧落之位了,真的不行嗎?」

    窮奇拍了拍手裡的灰塵,起身說道,「道統有多強修道者就有多強,現在修道界整體變強了,但是道統的力量卻不像之前那樣集中。十萬年前的碧落是神道的,那時候神道佔了天下道統的一半。可是現在洞玄子是仙道的,你覺得仙道道統能與神道媲美嗎?」

    朱厭搖頭。

    「那不就得了。」窮奇從陸吾身上爬上去,再次坐回了那塊軟墊上,「我一直覺得聚斂道種為道果,分散道統為諸道這種事情是在飲鴆止渴。可是不這樣做又不行,要是沒有聖人聚道果散道種,估計也不會有現在的諸道繁榮吧。這麼多年來成敗都在此一舉,他們肯定是要往死裡拼的。」

    朱厭覺得窮奇說得太有道理了:「我總算有點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打得死去活來了,不過我還有個問題,道棋到底是什麼?」

    這就跟問「道種是什麼」一樣,看上去誰都能答,實際上誰也講不清楚。

    窮奇打了跟呵欠,無聊地說道:「誰知道呢,往上推個二十萬年,唯一接觸過道棋的也只有青帝了。等天宮降臨之後應該可以進去瞧瞧它吧。」

    「天宮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的……」低柔的聲音從空中傳來。

    幾隻妖怪同時抬頭,正看見妖道聖者從天而降,她身邊沒有隨同的妖獸,就這麼一個人跑來了。窮奇有點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不久前她才說過妖道聖者身子不適,多半不會出來,沒想到居然真的跑出來了。

    「您怎麼來了!」陸吾更是直接叫出聲了。

    「恭迎聖者大人。」朱厭俯首行禮。

    公孫魘花落下來,與窮奇一同坐在陸吾背上,她朝朱厭笑了笑:「嗯,多年來……辛苦了。」

    「為聖人獻身,朱厭粉身碎骨,萬死不辭。」朱厭臉上的笑容都沉凝著,肅穆的神情與以往截然不同。

    公孫魘花輕笑,轉頭對窮奇說道:「等天宮降臨,停滯在那兒的時間會開始流轉,道棋也會開始發揮出它的作用。到那時候,只有執子之人方能得見道棋,其餘看到它會被它演化為自身的一部分。」

    窮奇沒聽妖道聖者在解釋什麼,而是有些驚慌地問道:「您怎麼出來了!」

    「吾若不來,誰為汝等破開通天神脈殺入小世界?」公孫魘花無奈地搖頭,「走吧,莫耽擱了。」

    窮奇不安地看著她:「您不該出來的,這裡離十萬大山太遠,您要調動本體的力量實屬不易。而且仙道聖者不知身在何處,如果……」

    「他在東海跟聖天香對峙。」公孫魘花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沒事的,無需擔心。」

    陸吾馱著兩妖往通天神脈界門狂奔而去,朱厭也牢牢跟在他們身後。

    「您出來了那十萬大山……」

    窮奇的話再一次被公孫魘花打斷:「十萬大山有畢方和遙草,還有吾的孩子們,就算吾真的隕落在此,他們也能……」

    「別說這樣的話了。」窮奇皺著眉,連陸吾奔跑的腳步都沉重了幾分。

    公孫魘花只是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搖頭道:「痴兒啊,萬載滄桑不過天地一剎,大道之下誰能不死?」

    妖族攻破北海之冥,這片極北仙域仍然是寂靜的,沉默的。而整個大世界的最北端,通天神脈的界門處閃爍著微茫的光亮,神道嘗試攻陷這裡已經有十萬年之久,但是始終沒有成功。而現在,為了迎接天宮重臨,這片曾經歸屬於神明的禁地再次開啟。離別宮正在緩慢地上升,等到與四極天柱同齊的時候,神道就會開始接引天宮。

    如今有聖人隕落,整個大世界已經陷入了沒有光只有災難的境地之中,要想挽回已經是不可能。所以只有等神道和現在道統之爭中的倖存者重開天地,劃分清濁,定立五行,然後將天宮道棋召入世間。到那時候世界又會散發出無盡生機,這無盡生機則會被用來與天地搏那一線天機。

    已經死去的回不來了,但是新生者依然要往下走。

    世世代代,無窮無盡。
jazzsax 發表於 2014-10-3 17:30
    第二百四十二回、懲善揚惡,背叛之美

    陸吾與朱厭力道差不多,但朱厭的身形比起陸吾要輕盈敏捷,他只須不斷躲避陸吾的攻擊,然後在他前行的路上製造障礙就好了。這讓陸吾非常憋屈,抓不到,打不著,還時不時被撩撥一下,空有一身異力卻無處使。

    「你躲什麼!」女童看出自己師兄不佔優勢,於是憤怒地朝朱厭吼道,「膽小鬼!」

    朱厭覺得她幼稚,連帶那張猴臉上都露出幾分嘲諷:「我是膽小鬼,那你躲在陸吾背上又算什麼?」

    他試圖把那破孩子逼出原身,可是那孩子雖然氣得漲紅了臉,身形卻是一點不改。她氣呼呼地揪著陸吾背上的毛,沖朱厭大喊大叫:「你等著,看我待會兒不吃了你這瘦猴子!」

    「你剛剛已經說過這句了。」朱厭閃身躲過陸吾的利爪,然後一翻身將山峰推倒阻擋陸吾的道路。這女娃娃說起話來一點也不像女孩子,都說十萬大山盛產妖嬈透骨的女妖,可是這傢伙怎麼比他還像只毛毛躁躁的猴子。

    「喂,你不會是猴子精吧?」朱厭藏在亂石之後探出頭,猴臉上寫滿認真。

    女童那張小臉紅了又黑,黑了又紅,最後忍不住跟陸吾道:「師兄他說我是猴子精!你快打他!」

    朱厭又在心裡嗤笑一聲,幼稚得要死,也不知這娃娃到底是怎麼拜在公孫魘花那等妖物門下的。

    公孫魘花在夭闕塔內睡著,十萬年間不曾醒來,因此如果女娃娃真的只有外表上看起來那麼大,那麼只可能是她這兩年收的弟子。而公孫魘花這幾年狀況不佳,多數時候還是睡著的,收了徒弟也不一定能好好教。所以朱厭覺得這女娃娃肯定只是出身驚人,實力不一定會強到哪裡去。

    「唔……」陸吾避開那些被朱厭投擲過來的巨大山石,然後悶悶地對師妹說道,「你是有點像猴子精。」

    「師兄!!」女童用力拽他背上那點毛。

    「我幫你揍他。」陸吾連忙道。他高高躍起,避過一個石塊,然後虎爪在石塊上一蹬,直接躍入空中。他就這麼踏著那些山石在空中奔出一道道殘影,眨眼間就逼近了朱厭。朱厭長臂一甩,從一座山跳到另一座,等陸吾接近了就往山背後一躲,轉眼連猴影都看不見了。

    女童氣得一個字也說不出,陸吾安慰道:「沒事,等他跑沒力氣了就好。」

    「沒力氣?你是準備跟我在這兒耗上百年呢!」朱厭一邊譏諷一邊扔了個石子想要打中那個女童。他們倆都是天地異獸,天賦異稟,一時半會兒要想耗完是不可能的,

    那枚石子一接近女童就被龐大的妖氣碾作粉末,她站在陸吾背上朝朱厭做鬼臉:「想碰我還是先打過我師兄再說吧!」

    陸吾穩穩地落在地上,悶聲接話:「嗯,先打過我。」

    朱厭見不得這死小孩一臉得色,甩手就扔出一大把不知從誰洞府裡摸出來的符籙:「狐假虎威,你不會是狐狸精吧!不對,我沒見過你這麼醜的狐狸精!」

    大把符籙在空中撞到一起,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就爆炸了,一片焦黑的煙云升起,四周靈氣混亂無比。陸吾困於煙霧,有點辨不明方向,於是小心翼翼在原地防著,不再上前橫衝直撞。

    「你!」女童尖叫了一聲,拚命搖著手裡的韁繩對陸吾道,「師兄他說我醜!」

    「是醜了點……」陸吾忙著應付朱厭,下意識地就接道,後來女童在他背後尖叫不止,他才有點頭疼地彌補了一句,「不過你不是狐狸精,所以醜不醜不重要。」

    朱厭在邊上差點聽笑了,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果然那死孩子叫聲更兇狠了。

    「別吵了,小孩子安靜點不行嗎?」朱厭掏了掏耳朵,不滿地朝煙霧裡面的兩妖喊道。

    他這話剛說完就看見一隻似虎的妖獸從煙霧中飛出來,第一眼看去還以為是陸吾長翅膀了,後來仔細一瞧發現它沒有陸吾那九條尾巴。這妖獸形體比陸吾和朱厭加起來都大,翅膀一揮就有罡風迭起,身子一落地就是一陣天搖地動。其形似虎,全身赤紅如火,毛髮粗硬地豎起,樣子極其兇殘。

    「怎麼是……」朱厭剛剛還輕鬆無比的神情一下就沉重起來,他長臂一鉤躍到另一座山上,然後一路後退百里不止。

    「窮奇!?」

    上古時的四大凶獸之一,天地之大罪的凝結,傳說中的懲善揚惡之妖。比起朱厭或者陸吾這種純粹的妖獸,它在上古時候已經具備了某些神性的色彩,也就是以妖身存在的「司惡之神」。那時候的窮奇可謂是縱橫天地無妖可匹,後來雖然神道消亡,神力不存,但它本身的大妖身份卻沒有由此改變。

    朱厭剛剛還在想這傢伙是「師妹」,還年紀小小的,多半是公孫魘花近些年收的徒弟,不料這麼快就打臉了。這傢伙明明是跟公孫魘花一個時代的大妖。

    窮奇朝朱厭呲了呲牙,也不去追他。她在原地搧動翅膀捲起罡風,將那些煙霧吹散,將四周靈氣攪動得混亂不堪。

    「嘖嘖,難怪妖道聖者敢讓你們倆來闖通天神脈。」朱厭戒備地看著窮奇,話雖輕鬆可心裡卻緊張無比。

    窮奇齜牙恐嚇他:「怕了?沒事,我這就把你吃進肚子裡!」

    「為何要吃我?我不也是天地凶獸?」朱厭不解地問道,窮奇只殺善者,對於惡物大多是縱容嘉獎的,沒道理看他這個天地凶獸不順眼啊。

    這時候陸吾也從煙霧裡出來了,悶雷般的聲音震塌幾座小山:「承約行事,是為忠義。」

    朱厭猴臉上全是毛,也看不出神色:「原來是因為這個……」

    他敗於神隱門之手,承約守諾無數歲月,只因當年一敗就老老實實替神隱門守著山門。身為一隻凶獸,生平第一次被人稱作「忠義」,不想居然是在只殺善者的窮奇面前。他有點哭笑不得,也不知這聲「忠義」到底是好是壞。

    窮奇用那小女孩的清脆嗓音發出桀桀怪笑,壓低聲音道:「言必信,行必果,諸善之中我最厭惡這種。你說我是把你囫圇吞了,還是獨食猴腦?」

    惡意昭然,毫無掩飾。窮奇身上那股血紅色妖氣衝天而起,直接將陸吾和朱厭的妖氣都蓋了過去。陸吾走到她身側,也是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朱厭心裡覺得自己不太可能勝得了他們倆個聯手,於是準備直接後撤到通天神脈裡面,也不想管這北海之冥了。

    就在他轉頭的一瞬間,萬道清輝從天空之中降下,清冷的聲音震動空氣:「朱厭前輩莫慌著走,先與我一同殺敵再說。」

    白髮女子從天而降,看樣子是剛剛接到傳訊移轉乾坤過來的,她身上的清輝盪開,將四周黏稠濃郁的妖氣稍稍驅散。她手裡有一面石鏡,連鏡面也是粗糙的石質,什麼都反射不出來。

    「妙雋子,你可算是來了……」朱厭似乎鬆了口氣,他化作人形,笑嘻嘻地走到這白髮女子身邊,「一隻陸吾,一隻窮奇,你要是再不來我就真逃了。」

    窮奇盯著她看了半天:「無善無惡,師兄你上。」

    陸吾一聲不吭地,用力點頭。她的眼神一轉,牢牢盯住了妙雋子身邊的窮奇,呲牙道:「哦,你……?」

    朱厭朝她炸了眨眼睛,窮奇咧嘴一笑。

    這時候妙雋子手中石鏡忽然爆發出一陣強烈的光芒,鏡中出現了大片血色,細細看去竟然是廝殺之景。妙雋子似乎有些訝然,她低頭看了一眼石鏡,只看見鏡中有一隻利爪穿透了自己胸口,這讓她心中警兆突生。她幾乎是剎那間遠離了朱厭,如果沒看錯,那隻爪子應該是朱厭的。

    「嘻嘻,跑太慢了。」朱厭一瞬間化作真身,龐大無比的身軀往前一傾,長臂一揮,至凶之道攻破清輝,一下拍在妙雋子真身之上。妙雋子有元氣護身,雖然口鼻溢血但內臟沒有傷著。她意識到朱厭已反,留在這兒的話會被三隻大妖瞬間擊殺,於是立刻順著被拍飛的勢頭往後撤退。

    窮奇仰天長嘯,血色妖氣在妙雋子調動天地靈氣補足自身之前就將這些它們驅散了。陸吾反應極快,他往前一個虎躍攔住妙雋子去路,這時候朱厭已經追了上來,爪子前探,正中妙雋子胸腹間最脆弱的地方。

    妙雋子見陸吾在後面擋著,立刻止住了後退之勢開始上飛。可是空中因為窮奇的存在而靈氣稀薄,她難以施展遁術躲閃朱厭的進攻,只能憑藉身法稍作避退。但是朱厭身為妖族,身法肯定比她要靈敏得多,只是一個探爪妙雋子就被它擊中了。

    妙雋子抬起石鏡一擋,這下雖然緩了緩朱厭的攻勢但不能緩下這種驚人的力道,她直接就往後飛到了陸吾面前。陸吾想也不想,抬頭張口一咬,一下就把她腦袋咬掉了。這時候朱厭才追上她半空中的屍身,爪子一伸穿透她的胸口,這情景與之前妙雋子在鏡中看見的一模一樣

    陸吾嚥下了那顆腦袋,然後看見窮奇化作女童之身從天上落下,於是上前用背接住她。

    朱厭手裡還穿著妙雋子無頭的屍身,他不滿地道:「你居然搶人頭。」

    陸吾打了個嗝,噴出一口濁氣:「不好吃。」

    妙雋子明白窮奇不會對她出手,而且她在鏡中看見的是自己被朱厭穿胸而殺,所以她對朱厭的防備是最重的,方才一往後撤也沒有注意到陸吾。沒想到石鏡中提起預知到的景象根本不是她被朱厭所殺,而是先被陸吾斬首,然後再被朱厭以利爪穿胸而過。

    「師兄你髒死了!!」窮奇在陸吾背後尖叫不止,她記得遙草說過要去毛。

    陸吾鬱悶地說道:「有嗎?」

    「好了,現在我可算是自由了。」

    朱厭感覺無數年來這片天地第一次如今日一般美麗,就連那對師兄妹的爭吵也順眼許多。他看上去頗為愜意,張開雙臂長嘯不止,被壓抑了無數年的妖氣在一瞬間爆發出來。

    窮奇看了看他,眼裡儘是讚賞與歡欣之意,她脆生生地笑道:「背叛真美麗啊……我真是太喜歡你了……」

    朱厭回了她一個厭惡的鬼臉,可是窮奇卻笑得更加愉悅歡喜了。

    她是崇尚著世間一切惡,誅殺著世間一切善的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