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君無戲言 不知過了多久,百寶娘娘蘭指輕招,將回天燈收回手中,幻境立時如水逝去,卻是施法已畢。 小玄見她額頭泛光,微見細汗,顯然消耗頗巨。 雪若忙上前扶住母親,掏出帕子為她揩汗。 “我已用回天燈行功一周天,功效如何,還待繼續觀察。”百寶娘娘凝視著床上的丈夫,對女兒道:“好孩兒,你奔波千裏,定然疲憊,這後邊有個營帳,是娘歇息之處,你快去睡會。崔公子我讓人帶他去別處休息。” “孩兒平日都在宮裏,難盡孝心。”雪若搖頭道,“況且娘親守護爹爹多日,定然更加勞累,今晚就讓孩兒守在這裏吧,也算盡點心意。” “我也不累,就留在這裏守夜好了。”小玄忙道。 這些天來,軍中將士傷亡極眾,幾乎都是依靠百寶娘娘以陣禦敵,確實疲憊之至,想到明日敵軍攻山,多半又有一番激烈廝殺,於是便未堅持,對女兒道:“你爹爹若有動靜,便即刻過來叫我。” 雪若應了,百寶娘娘為丈夫蓋好被子,又再叮囑幾句,從旁側的小門出去了。 帳內靜了下來,兩人搬過椅子守在床榻邊。 雪妃凝視著形容枯槁的父親,不知想到什麼,忽爾長睫一顫,又再掉下淚來。 “有了回天燈與千珍守元露,元帥一定會好起來的。”小玄趕忙安慰。 雪妃只是默默垂淚,小玄百般勸解,方才慢慢止了。 兩人急馳千餘裏,幾無好好歇過,熬到後半夜,小玄精力健旺,依然神采奕奕,雪妃卻是漸漸堅持不住,螓首忽歪,靠在男兒胳膊上睡著了。 小玄怕她摔了,遂環臂抱入懷中,又挪換姿勢讓其睡得舒服一些,心底如潮翻湧,盡是幾個師姐的倩影,時而歡喜甜蜜,時而憂傷難過。 直至天快亮時,雪妃惺忪醒來,見皇帝抱著自己,心中又暖又甜,悄聲道:“陛下也眯一會吧,妾身睡足了。” 小玄輕聲道:“我不困,你繼續睡,有事我會叫你。” 雪妃閉眼又眯了一會,忽道:“我好歡喜。” 小玄微怔,問:“怎麼?” 等了片刻,方聽雪妃低低聲道:“這此天來,陛下好似變了個人……” 小玄心中一個鶻突。 雪妃繼道:“變得跟以前很不一樣,變得比許多人都要好,妾身心裏著實喜歡得緊。” 小玄鬆了口氣,微笑道:“那我以後都這樣。” 雪妃睜開眼,道:“當真?不再肆意殺戮?不再戕害無辜?” 小玄道:“這有何難?本該如此!” 雪妃凝視著他:“君無戲言?” 小玄點點頭,見她神色凝重,遂正色道:“君無戲言!” 雪妃長睫一顫,眸底水光盈晃:“願陛下並非一時心血來潮,亦非只是想要對妾身好,而是真正的心係天下,那便是蒼生之幸黎民之福了!” “心係天下……”小玄呆了一呆,心中似有什麼乍然掠過,如夢初醒,又似曾相識。 只是輕輕一語,於他耳中赫如隆隆雷聲,振聾發聵。 就在這時,帳篷旁側門簾忽給掀開,卻是百寶娘娘心裏邊始終掛記著丈夫,一夜睡不踏實,遂早早過來探視,猛見兩人相擁一起,不禁愣住。 “好。”小玄終於開口:“我答應你。” 雪妃目中異彩漣漣,喜極欲泣,低低聲道:“日後即便是天底下人人都恨你棄你,妾身都會跟著你陪著你,心甘情願永世不悔!” 小玄心中怦怦亂跳,既慌又喜。 百寶娘娘聽兩人低聲悄語,似在說什麼情話,這一驚非同小可,想來定是女兒在冷宮寂寞,方與那禁衛有私,心中又疼又急,暗忖此事若給人知曉,女兒便即身敗名裂,整個家族恐怕也要惹來彌天大禍。 兩人情懷激蕩,皆未發現有人進來。雪妃微仰起臉,櫻唇顫啟,雙頰暈紅,眉目間有抹無以形容的羞色,教人入目心化。 小玄僵直著身子,心中叫道:“死了死了!我這皇帝不過是個贗貨,豈可假戲真做?”突爾想起水若來,心中愈慌。 雪妃手兒輕輕扯他衣襟,臉上盡渴盼之色。 小玄心中驚濤駭浪,卻敵不過那一抹融魂化魄的羞媚,慢慢俯下臉去。 猛聽旁側一聲輕咳,兩人大吃一驚,雪若急從小玄懷中掙出,站起身來。 小玄轉頭望去,見百寶娘娘已在門口,慌忙起身行禮,心中惴惴,不知適才被丈母娘瞧去沒有。 “娘。你來了……怎麼起得這樣早?”雪若輕喚,面上紅雲猶暈。 “你過來。”百寶娘娘朝小玄冷聲喚。 小玄趕忙上前。 百寶娘娘面籠寒霜,道:“聽著,山上許多水源均已枯竭,此處向西三、四裏尚有眼清泉,你即刻去挑擔淨水回來,我要用。” “這時候去挑水?”雪若愣了一下,急忙道:“那……那孩兒去。” 母親竟然叫皇上去挑水,這還了得!只怕下一刻,便是雷霆震怒。 “你一個妃子,豈是做得這種事的?”百寶娘娘沉著臉道,“妃子”二字還特意加重了語氣。 “我去我去!”小玄搶著道,卻是滿心歡喜,只覺丈母娘沒把自己當外人,況且在逍遙峰上時,挑水煮飯什麼的,都是他每天要幹的活,半點不覺為難。 “那還不去!”百寶娘娘板著臉道。 小玄笑應一聲,快步出帳,找桶去了。 雪妃目瞪口呆。 百寶娘娘走到床邊,仔細察看丈夫狀況,心中一喜一憂,喜的是丈夫的傷勢沒再惡化,衰老似乎停止了;憂的是已用了回天燈及玄教的妙藥,然卻沒有多少起色。 她轉過身,見女兒惶惶不安,心中愈發篤定。 “怎麼,”百寶娘娘冷冷道,“為娘叫他去挑擔水都不成?” “不是……沒有啊……”雪若囁囁道。 “你跟娘說實話,他到底是何人?”百寶娘娘盯著她道。 雪若心中一驚,只道是母親瞧出了什麼。 卻聽百寶娘娘歎道:“孩子,你不同別個,一入宮掖,侍奉君側,全族的身家性命便都係在你手上,倘若有半點行差踏錯,便是彌天大禍!” “娘,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他……”雪若急道,心知母親誤會了,然卻不知如何說才好,心忖若是將實情和盤托出,便壞了皇帝今趟的行藏,除了諸軍震動,母親定然也要嚇得不輕,倘若再傳到敵營或都中,皆盡大事不妙。 百寶娘娘將她輕輕摟入懷中,柔聲道:“聖上雖然冷落了你,然咱家世代領受皇朝恩祿,你爹爹為皇朝棟梁,伯叔兄弟俱忠心耿耿,你亦深明禮教。送你入宮,便是盼你以貞賢之德輔侍君王,萬莫貪取一時之歡,折於一時之糊塗。” “娘!你說的都是些啥呀!”雪若羞急交加,滿面通紅。 百寶娘娘見了女兒神情,不忍再說,抱著女兒撫發憐慰,自己卻是五內如焚。 小玄挑水回來,帳中已來了不少將領,皆在商討元帥的傷勢,見雪妃神情甚不自然,悄悄問:“怎麼了?” “沒啥啊。”雪若忸怩搖頭,並未細答。 忽有軍士入帳報訊,說山下異象有變,請諸位將軍定奪。 百寶娘娘為元帥夫人,這些年來輔佐帥側,無論行軍打仗,攻防布陣,奇謀異寶迭出,屢挫敵軍,今趟遭伏,大軍傷亡過半,殘部又給困在墜星嶺上,幾乎全仗她布下的陣法禦敵,於軍中威望極高,此時程兆琦臥床不起,眾將士更是馬首是瞻。 她聞訊出帳,眾將領皆隨其後,小玄與雪妃也跟出來看。 眾人行到高處,只見雲州兵營中紅光衝起,蒸得天空一片赤。 “顏色比較晚深了許多!”雪妃驚道。 “難道……他們快要把那什麼冥殿龍犀召出來了?”小玄也是疑訝不定。 兩人都一眼認出,紅光衝起之處,正是那四座法壇的位置。 “好生詭異,這紅光一天比一天濃鬱,不知南宮陽到底在搗什麼鬼!” “南宮陽麾下奇人異士眾多,這數月來已讓我們吃了不少大虧,不可不防!” 眾將議論紛紛。 百寶娘娘凝目細觀,面色凝重。 “娘,孩兒或許知道他們在幹什麼。”雪若道。 “你知道?”百寶娘娘轉過臉,有點訝然地瞧著她。 “孩兒為送燈上山,昨夜潛入敵營,無意中探聽到一點消息。”雪若道,“那紅光衝起的地方,新築了四座法壇,他們連日作法祭祀,為的是要召喚一種叫做冥殿龍犀的魔物。” “冥殿龍犀?” “什麼鬼玩意?” 眾將均自茫然。 百寶娘娘卻是面色丕變,對女兒道:“你且仔細說來。” 雪若遂將在山神廟聽到的消息,以及在四座法壇間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 百寶娘娘面色蒼白,一雙妙目盯著赤紅的天空,細觀變化。 “可是有甚不妥麼?”奚舜卿問。 百寶娘娘半晌不語,良久方道:“從這一刻起,各部嚴加防備,且做好隨時突圍的準備!” ****************************** 接下半日,百寶娘娘又從帳中出來數次,每每登高觀望,見山下紅光愈來愈來盛,臉色亦越來越難看。 面對如此浩大的異象,眾將士也皆感有些不對,一時人心惶惶。 百寶娘娘忽然來找小玄,竟單刀直入地問:“崔公子,你可有把握將小女送回玉京?” 小玄微詫,道:“有!” 百寶娘娘凝視著他,追了句:“幾成把握?” 小玄遲疑了一瞬,道:“不曉得,即便粉身碎骨,我亦會保她平安回去。” 百寶娘娘點點頭,輕歎道:“不枉她對你……” “什麼?”小玄一時沒聽清楚。 “這兩日或有巨變。倘若有事,你即刻趁亂突圍,將小女送回都中,並且一定要把她送回宮內,你能做到麼?”百寶娘娘盯著他問。 小玄點點頭,訝問道:“那元帥同夫人呢?” “你只須護送小女突圍,其餘一概別管。”百寶娘娘道。 “程夫人。”小玄忽道,“我有輛鹿蜀車,能跨海飛空,或可能將元帥及夫人送出去。” 百寶娘娘即道:“不必了,你只消把小女送出去,妾身便已感激不盡。” 小玄還要再勸,卻聽她道:“元帥如此虛弱,已無法高來高去。即便能挺得住,他也決計不肯拋下這些隨他征戰多年的將士。” 小玄愈聽愈感丈母娘言語中有些不祥之意,心裏暗暗驚疑,忍不住問:“那冥殿龍犀很厲害麼?難道連夫人布置在山腰的陣法也難以抵禦?” “倘若真的是冥殿龍犀……”百寶娘娘望向山下,好一會才道,“這山,以及這山上的數萬疾雷軍,全都會化做灰燼。” 小玄張口結舌。 “因為……在億萬年前,它的對手,不是人類的將士,亦非尋常仙魔,而是——太古天神。”百寶娘娘淡淡道。 小玄悚然。 待到晚上,只見紅光衝天,蒸得頂上雲層殷赤如血,於黑夜中顯得無比詭異可怖。 許多將士望著山下,交頭接耳。 小玄坐在塊大石上,聽旁邊有人低聲道:“今天也太安靜了,居然一整日都沒來攻山。” 另一個聲音道:“難道他們在等什麼?” 先前的聲音道:“你瞧,那道紅光越來越粗了,好生嚇人!” 小玄心忖:“瞧這氣象,只怕那冥殿龍犀現世在即,婀妍的援軍尚得三、四日才能趕到,不知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旋而又想:“南宮陽如此勢大,即便婀妍率軍趕到,也不見得能扭轉局面。” 想到此處,心中越發擔憂:“南宮陽本就兵多將廣,那什麼巫後娘娘還一直給他送來強援,著實可惱可恨!照我丈母娘所言,那冥殿龍犀怕是厲害得沒邊了,到時我把骨龍及魅影召出來,多半也不是那家夥的對手……” 他怔怔思索,倏地靈光一閃,心中叫道:“我怎把它給忘了!” 心念動時,已從兜元錦袖內刷出支物事來,通體如墨,正是役妖令。 “二師姐要我慎置慎用,莫遭邪魔誘魘陷害,但眼前,只怕顧不得許多了!”他心意已決,今趟如此凶險,為了老丈人一家,什麼都可以豁出去。 “這令上一十三罪妖,不知有哪個可以跟那冥殿龍犀鬥上一鬥?”小玄輕撫寶令,目光及處,一行行細小的文字、一幅幅精美的圖案、一個個太古或上古妖王從令上次第浮現出來。 “聽那‘話多’說,這令上一十三罪妖各有所長,而符石之力有限,今次可得好好籌劃,莫要浪費了!”他正瞧得驚心動魄,忽聽旁邊有人輕喚道:“陛下。”一轉頭,便瞧見了雪若。 “妾身好擔心。”雪妃一臉憂色,在他身邊抱膝坐下。 “擔心什麼?”小玄問,將役妖令收回袖中。 “娘親今天說話好奇怪,叫人聽了,心裏邊慌慌的。”雪妃咬唇道。 “她說什麼了?”小玄道。 “娘親說,無論發生了什麼,要我都跟著你,直至回到玉京。”雪妃道。 “這話沒錯啊。”小玄微笑道。 “可是……”雪妃心神不寧地望向山下的衝天紅光,忽問:“那冥殿龍犀,真的會來嗎?” 小玄無法回答,只道:“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竭盡全力,保護你們一家平安歸去!” “陛下……”雪妃聲音微哽,手兒輕輕捉住了他的衣角。 欲知後情,請看《逍遙小散仙》第四部——劫兆。 篇後語: 終於,逍遙係列又完成了一部,間中走走停停,苦樂自知,殊實不易。 今惡魔島一脈,已日漸式微,堅持者無多。然迷男執迷不悟,想寫的東西還有很多,得意字句每每充溢胸中,但盼有日能完成此作。其路漫漫,望大家且行且惜,只言片語,一哺一啄,皆是支持。 (18集終) (第三部終) 本帖最後由 timo08 於 2018-10-7 15:30 編輯 |
(第九回)奪珠 “如此說來,這火皇珠十分緊要……”阿南壓著聲道。 “是啊……”小玄悄聲應,“那大宮主把話說得這樣滿,只怕要召喚的聖獸厲害得緊!” 阿南摸著下巴,小玄揉著鼻子,盯著陣心各懷鬼胎。 “要是……能把那玩意搞到手就好了。”阿南道。 “沒錯,說不定能把這四座聖壇間的陣法破了。”小玄點頭。 “那就幹!”阿南毅然揮了下拳。 “可是……”小玄目示遠處,“可是那些大家夥,還有看車子的怎麼辦?” 周圍那三、四十只冥獄岩蛛,僅從體型看,就知道是絕對不可輕慢的存在,況且,在法壇的外圍還有成千上萬的雲州將士。 “這個容易!”阿南竟道,說著在腦後撥下幾根鬃毛,丟入嘴裏一頓大嚼。 小玄同雪妃愕然盯著他,皆俱莫明其妙。 “二哥失心瘋了麼,怎麼突然吃起自個的毛發來了?”小玄暗暗嘀咕,腦海中猛然浮現出大寶啃甘蔗似地把自個的手臂吃下去的情景來。 旋見阿南念念有詞,驀地輕喝聲“變”,將嚼碎的鬃毛一口氣吹將出去,卻是使了個神通,變出無數瞌睡蟲,朝四面八方飛了出去。 霎時間,有如瘟疫蔓延,先是大車周圍的車伕輦奴垂頭打盹,慢慢地軟倒在地,緊接著前邊的繡衣使女丟了蓮燈,一個個也都閉目合眼伏地而眠,過沒多久,守衛在法壇之間的一只只冥獄岩蛛也全都癱伏下去,昏昏瞌睡起來。 小玄目瞪口呆。 “動作要快,那些家夥塊頭太大,瞌睡蟲蠱惑不了它們多久!”阿南道,鑽出水泡,躍下車去。 “你別過去!”小玄朝雪妃道,躍下車急追阿南。 兩人幾個飛縱,便到了懸浮在陣眼上的火皇珠旁,阿南小心翼翼去碰觸了一下,只覺指尖溫熱,此外並無異樣,當即將當珠摘在手中,轉身就走。 “車頂不能呆了,我們想辦法溜出去!”小玄壓著聲道。 阿南心中一動,仔細地瞧了瞧手中的火皇珠,旋又轉回身去,再撥下一根鬃毛,放唇前一吹,道聲“變!”刹那間,手上已多了顆一模一樣的火皇珠。 小玄瞧得眼睛發直,心中驚羨交加。 “別讓他們太快察覺!”阿南笑道,將假珠放在陣眼之上。 “這又是什麼妙術?”小玄忍不住問。 “小術耳,我們快溜!”阿南笑嘻嘻道。 兩人快步朝大車奔去,豈知才離陣眼數步,猛聽一聲霹靂,兩人如遭雷殛,瞬給震翻在地,火皇珠滴溜溜地滾出老遠。 原來陣中設著雷電禁製,火皇珠一離陣眼便即觸發。 這一擊非同小可,兩人鼻口溢血,搖搖晃晃地爬起,一時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 “那珠子呢?”阿南拭著鼻血道。 兩人東張西望,猛感大地震顫,但見一只只巨大的黑影從四面八方掩了過來,皆不由吸了口涼氣,卻是周圍的冥獄岩蛛給巨響驚醒了。 “壞事了!”阿南叫道,手中一晃,已多了柄令人膽戰心寒的狼牙大棒。 就在這時,大車之中也猛然咆哮起來,車廂劇晃幾要傾覆,小玄心中大驚,疾掠過去,雪妃已從廂頂飄飄落下,挽扶住著他驚道:“陛下傷著哪裏?” “沒事!我們走!”小玄一抹唇角鮮血,方才要走,驟見一只冥獄岩蛛泰山壓頂般撲來,急攬雪妃朝旁縱出,堪堪避過。 就這呼吸間,三人已陷重圍,數十只冥獄岩蛛的根根長足有如利刃,組構成一片槍山刀海,法壇外圍則人喧馬嘶,顯然已驚動了許多守衛。 阿南揮舞狼牙棒大掄大砸,記記勢若奔雷,赫將幾頭掩至的冥獄岩蛛轟得東倒西歪。 小玄攬著雪妃衝到他旁邊,彙合一處。 “別過來,分頭衝!”阿南喝。 “一塊衝!”小玄叫道,炎龍鞭斜裏卷出,赫將一只高巨如亭台的冥獄岩蛛掀翻在地。 “別婆媽!你帶妹子呢!”阿南輕吼,一棒雷霆萬鈞地劈落,頓將撲至跟前的岩蛛半邊身軀砸入土中。 然那只岩蛛掙紮了幾下,扯得石翻土鬆,竟然搖搖擺擺地從坑中爬了起來。 阿南臉色微變,心知再耗片刻,成千上萬的雲州兵會如潮水般把他們淹沒,驀地厲喝一聲,虎軀搖震,赫然化做了三頭六臂,手中的狼牙大棒亦一化為三,威猛如天神金剛。 小玄瞧得又驚又喜,心中叫道:“我的天,二哥竟有如此神通!” 阿南倏地縱身而起,高高地飛在空中,一棒瀑落九天般劈下,登將前邊的一座法壇轟塌近半。 這一擊驚天動地,幾將爭先恐後掩至的冥獄岩蛛全數引去。 阿南蛟龍出海般從塵土中掠出,撇下小玄與雪妃朝外殺去,如入無人之境,似要將整座大營掀翻才快。 小玄已明其意,心中暗暗感激,抱起雪妃趁亂突圍,唯餘一只岩蛛盯上了他們,不依不饒地緊追不放,他不敢與之纏鬥,只朝陣外疾衝,眼角忽爾金光閃耀,猛見火皇珠就在地上丈逾處,當即一鞭刷出,將之卷了過來,收入兜元錦袖內。 這稍一頓滯,右臂倏地辣痛,卻是給岩蛛的如鉤長足撓了一記。 雪妃驚呼一聲,玉手疾揚,指間青符驀地化做一道青氣飛了出去,撲到冥獄岩蛛身上,瞬又變做了條青碧大蟒,將之絆了個跟鬥。 冥獄岩蛛嘶嘶怒叫,長足幾下掏扯,已將纏繞身上的大蟒扒摔在地,再又一頓狠踏狂戳,立把大蟒截做數段,複化青氣散去,長足一蹬,依然窮追不舍。 得此一緩,小玄已衝出法壇範圍,忽感臂上辣痛大減,垂目望去,見臂灣裏的雪妃輕揮蓬壺珠玕,正在施法為自己療傷,忙道:“不礙事,你別耗費真氣。” “陛下只管留神周圍,不用顧我!”雪妃道。 這時營中號角聲四起,但見一隊隊騎兵疾馳而過,顯然都給阿南那邊吸引去了。 小玄抱著雪妃奔掠如飛,但身後的岩蛛也是疾捷似電,八根長足或勾或蹬,一跨便是數丈之距,使終無法擺脫。 忽然亮光大盛,一隊士兵高舉火把在前攔截,提盾揚戟嚴陣以待,小玄直衝過去,眼見就要撞上,倏地拔地縱起,從空中躍了過去,緊追其後的岩蛛卻是勢如奔雷地直撞上去,登聞慘叫聲大作,阻攔在前的陣勢紙紮泥糊般垮掉,許多士兵給踏得血肉模糊。 小玄心中一動,攜雪妃在營中左衝右突,身後的龐然大物也跟著橫衝直撞,頃刻間一座座大小帳篷給撕爛掀翻,饒是雲州兵訓練有素軍紀嚴明,此時亦難免亂了起來,昏黑中四下走避,一名將領閃躲不及,連人帶馬登給挑飛出七、八丈外。 “這蠢物倒幫了大忙哩,何不趁此衝上山去!”小玄心中暗喜,抬頭望望墜星嶺,認準方向疾衝過去,忽感身子一輕,身上白炁繚繞,卻是雪妃給他加持了個家傳的加速術——流雲出岫。 小玄得此一助,愈發疾若電掣,冥獄岩蛛奔速雖快,卻是再追不上。小玄也不甩開,只若即若離地引著它在後邊追趕,一路“狐假蛛威”朝前猛衝,見雲州兵紛紛走避,心中著實痛快。 此時夜色深濃,加之阿南吸引了大部追兵,兩人未再遇見強阻,不知闖過多少重營地,躍過一圍高柵欄,前邊驟然開闊,卻是衝出了大營。 小玄心中興奮,攬著雪妃疾朝墜星嶺馳去,他知天上有冥鴉監守,只貼著地面奔掠,就在此際,忽聞號角聲響,斜裏殺來一彪人馬,截住去路,但見個個手執長兵背掛大弓,跨坐著四蹄浮空的獨角怪獸,赫是早先遭遇過的駮騎兵。 他心中一懍,然墜星嶺就在眼前,豈肯功敗垂成,對雪妃沉聲道:“抓緊我!”真氣疾提,依然朝前掠去。 “人太多了!”雪若驚道,再瞧後面,那只陰魂不散的冥獄岩蛛已近在咫尺。 這隊駮騎兵約有一、二百人,除了坐騎凶猛,個個都是雲州軍中百裏挑一的精銳,瞧見有人就這麼直撞過來,無不嘴角冷笑,為首將領一聲號令,隊形分做左右兩列以鉗形包抄過來。 小玄抱緊雪妃直衝上去。 刹那間,雪若瞧見無數槍戟朝自己搠來,幾要刺到臉上,她心性雖堅毅,但何嚐遇過如此生死一線之時,只驚得魂飛魄散,兩眼不覺緊緊閉上,瞬聞金鐵交擊聲大作,厲喝慘呼不絕於耳,腦子已成一片空白。 忽然間,所有的聲音盡拋腦後,迎面是陣陣清爽的山風。雪若睜開眼睛,見周圍已是草木青綠山石嶙峋,愕然回首,猛地發現後面人仰馬翻倒了一路,收回目光,見皇帝臉側衣上濺了許多鮮血,再看自己身上,卻是滴血未染毫毛無損。 這一切,他是如何做到的?雪若詫訝萬分,目光往下,瞧見皇帝手中已多了把紋絡斑駁赤絲密布的長劍,刃上鮮血正隨風吹去。 冥獄岩蛛足如疾風,無情地踐踏過倒地的死傷者繼續追趕。 剩下的百餘名駮騎兵如夢初醒,怒喝叫罵策騎追來,許多人取下背後大弓,張弦放箭。 小玄身如龍遊蛇走,專挑險峻處縱掠,貼著山脊飄然向上,輕輕鬆鬆便避過所有的箭矢。 然那冥獄岩蛛的八根長足或勾或搭,亦沿陡峭的山脊攀爬,輕巧疾捷如履平地。 “這家夥太煩人了!”小玄惱道,氣注神骨,欲要返身把這大麻煩結果掉。 就在此際,突聞轟隆隆響,山體震顫,陡坡上詭變遽生,黑暗中影影綽綽似有什麼在動,猛聽後邊的冥獄岩蛛嘶聲厲叫,小玄同雪若訝然回首,赫見岩蛛被一個巨大的黑影緊緊抱住,岩蛛死命掙紮,帶著黑影在陡坡上翻滾,兩者都是龐然大物,登時飛沙走石樹摧木折,聲勢無比駭人。 這時,更多的高巨黑影搖搖晃晃地從陡坡上爬了起來,攔住了眾駮騎兵的去路,幾名騎兵收勢不及直撞上去,立時人仰馬翻,摔下山去。 “是石精!起飛!”有將領厲喝,眾騎紛紛提韁勒轡,飛空而起,在黑影上方盤旋馳走,用手中長兵朝下猛戳狠搠。 小玄立定,同雪若借著月光仔細瞧去,見那些黑影原來是由一塊塊山石聚成,有肢有首隱呈人形,立時想起自己的無敵大將軍來。 “是娘親布下的敢當將軍陣!”雪若歡喜道。 “這麼多大家夥!個個如此高巨威猛,無怪雲州兵攻不上來……”小玄咂舌道,猛然發現,自己同雪妃亦給幾十個陰森森的石人圍住了,疏密有致層次分明,隱成陣型。 “不知娘親在哪裏?”雪若東張西望。 “倘若是陣法……”小玄一陣遲疑,終還是把後面的話說了出來:“那你娘親就不一定在這裏。” 雪若臉色蒼白。 倏地空中放亮,只見一匹白練破空掠來,閃電般從駮騎兵當中穿過,立見數人從空跌落,其中一個連人帶駮從中剖開,鮮血如雨水四下飛濺。 眾騎兵亂了起來,白練淩空一拐,再又折了回來,接下在眾駮騎兵當中來回穿梭,所遇人獸或穿膛破肚或一截兩段,血腥無比。 “是百寶妖婆……”慘呼聲中有人大叫,剩餘的駮騎兵潰不成軍,終於放棄了抵抗,紛紛調頭朝山下逃去。 就在此時,那只被石精糾纏住的冥獄岩蛛終於取得上風,生死關頭,它彰顯出了上古魔物的強大,把幾乎同樣大小的石精掀翻在地,用撞城椎似的巨足瘋狂地戳著捅著,將石精拆散,搗爛,直至砸得粉碎。 空中的白練倏地調頭朝下,蓄力似的停頓少頃,然後電掣般貫入了冥獄岩蛛背部,岩石似的甲殼立時現出個創口,雖然只是小小一個黑洞,但岩蛛龐巨的身軀卻驟然脫力,堅持了須臾終於癱伏在地,直至此刻,內髒及血肉才猛然自創口爆出,噴泉似地突射老高。 小玄駭然。 “是心意斬!娘,你在哪裏?”雪若卻驚喜交加地喊,豈知周圍的石人驀然動了,一個個大步流星地朝兩人撲來。 小玄心叫不好,抱起雪若朝更高處掠去。 眾石人紛紛攔截,行動雖緩,然四肢長巨如梁,三三兩兩攔在前方,便將去路封堵。 但小玄早已施展了北溟玄數,幾十個石人大踢大砸,卻連他衣角都沒沾到。 他於石人群中遊走穿梭,正尋隙突圍,甫感腦後風響,急朝旁縱,只見白練貼身掠過,頸側微辣,已給割了一下。 小玄額冒冷汗,只聽空中一聲清喝,“好身法!再來!” 驟見那匹白練淩空一折,再次射了過來,這回越發疾厲,發如股令人心寒的嘯聲。 “娘!是我!”雪若提聲大喊。 白練驀然頓住,現出一柄寶刀來,刃長尺許,寒光照人,尖鋒僅距小玄眉心寸許。 “娘,你在哪裏?”雪若四下張望。 寶刀徐徐調頭,由慢變快朝上方飛去。 小玄猶僵直著身子,心中大為讚歎:“不知那刀是兵器還是法寶?竟能煉得如此收發自如,真是絕了!” 雪若抬起頭,循寶刀飛走的方向望去,忽爾歡喜滿面,從小玄臂灣裏掙出,縱身飛起,沿山脊朝上方飄去。 “原來雪妃有這麼好的身法……”小玄微愕,見山脊高處大岩上立著一人,身姿綽約,裳飄帶舞隨風輕揚。 雪若飛到大岩上,一頭撲入那人懷中,顫聲叫道:“娘!” 岩上人正是百寶娘娘,張臂抱住女兒,驚道:“雪兒,你怎來了?” “我送燈來給爹爹!”雪若答。 “真是胡鬧,皇上怎肯讓你自個來雲州?”百寶娘娘訝道。 “孩兒是……是偷偷出來的。”雪若道。 “你瞞著宮裏偷偷出來的?”百寶娘娘心頭一懸,追問道:“皇上不知道你出宮?” “他知道。”雪若遲疑了下。 “皇上知道還放你來這裏,當真是糊塗了!”百寶娘娘蹙眉道,心念電轉:“皇上先前將她打入冷宮,今又任她身涉險地,可見已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雪若默不作聲。 “那人是誰?”百寶娘娘瞥了眼下邊的小玄。 “宮裏的。”雪若含糊應,朝底下喊,“上來呀!” 小玄淩空縱起,亦朝大岩飛來。 “皇上只派他一個護送你來雲州?”百寶娘娘道,適才她在高處,已遠遠瞧見小玄衝破眾駮騎兵的包抄及在石人群中周旋的情形,只道是宮裏禁衛中的高手。 “有他一個便夠了。”雪若微笑應。能得天子做保鏢,還有啥能比這更滿足的? 小玄飄飄然落到岩上。 “我娘親。”雪若故作介紹,明知皇帝是見過父母的。 “這便是我丈母娘了!”小玄心中亂跳,朝百寶娘娘躬身行了個大禮,歡喜道:“在下見過程夫人!” “他叫……叫……”雪若一時不知跟母親如何說好。 “小人姓崔。”小玄接過話道,悄朝百寶娘娘望去,見她頭挽驚鵠髻,鬢上斜簪一柄白鶴釵,蛾眉帶秀,鳳眼含情,月光灑落,面頰上竟隱生華彩。一襲霞霓淡絳紗衫,腰間圍著條寬大的飛鸞巾,幾束至飽滿滾碩的酥胸下,襯得峰巒驚聳,直如海外仙真天上神妃,心跳道:“我丈母娘可美得很啊,難怪水兒同雪妃都如此好看!” “崔公子身手了得,不知哪座名山,師承何人?”百寶娘娘道,細瞧面前男兒,見其眉軒目秀腰挺背直,嘴角含笑地立在那裏,卻自器宇非凡,不由暗暗稱奇。 “在下原在閣山靈寶宮修行,恩師抱雪真人。”小玄胡亂道。 “難得。”百寶娘娘點點頭,靈寶宮乏善可陳,對宮裏人亦不便多問,轉對女兒道:“燈在哪裏?” ****************************** 墜星嶺高處。 嶺坡上,原本茂密的林木幾乎給砍伐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遍野的帳篷及木棚,在一堆堆篝火旁,擠滿了殘兵敗將,人人目光呆滯神色黯然,擺放身畔的兵器非折即損,衣甲上沾染著濃淡不一的血跡,觸目驚心。 “爹爹在哪裏?”雪若問,心中越發憂急。 百寶娘娘沒有回答,只把兩人帶到一座最大的營帳前。 營帳外或坐或臥著許多將領及守衛,見了百寶娘娘,紛紛起身行禮。 小玄見這些人亦多多少少負了傷,且都面帶倦色,但從那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氣魄與威勢看,便知他們是身經百戰的將士。 三人進入營帳,內裏還有數員大將,正守在一張簡易的床榻旁,見百寶娘娘進來,亦皆起身相迎。 “夫人辛苦,將士不力,又勞夫人親自退敵。”為首一將愧色道,其餘幾人也皆滿面歉疚。 說話的是個相貌清雅的中年將領,名叫奚舜卿,官拜功曹參軍,行事幹練足智多謀,已追隨程兆琦多年,戰功赫赫。 “這些天來,連番惡戰,全仗大家浴血拚殺,方能堅持到今日,諸位將軍不必負疚。”百寶娘娘道,說著把女兒向眾將引介,生怕眾將驚訝,只簡略道:“此乃小女,專從玉京為元帥送回天燈而來。” 眾將紛紛回禮,大喜道:“寶燈到了,必同往時一般,元帥愈複可期!” 程兆琦有五位夫人,只排序次不分正偏,子女眾多,眾將無一想到來的竟是帝妃。見雪若與小玄神貌不俗,皆忖多半同元帥及幾位夫人一樣,亦為仙道中人,雖是如此,也不禁暗詫他們是如何衝過重圍的。 百寶娘娘續道:“回天燈既到,妾身今晚要為元帥施法療傷,諸位不必再守此處,都請回帳歇息吧,明日多半還有惡戰。” 眾將聽了,遂躬身告辭,一同退出帳去。 百寶娘娘待眾將出帳,方把女兒同小玄引到床邊。 雪若低呼一聲,身子不住輕抖。 小玄凝目望去,不由大吃一驚,只見床上那人白發稀疏,眼眶深陷,氣若遊絲地躺在那裏,已深陷昏迷,哪裏還有丁點皇朝棟梁大軍統帥的影跡,分明是個行將就木奄奄一息的老人。 “爹爹怎會變成這樣?”雪若撲跪床邊,撫抱著被褥淚如雨下。 百寶娘娘長歎一聲,半晌方語:“那夜遭伏,大軍陷入重圍,雲州兵顯是盯上了你爹爹,四面八方潮水般掩來,雖有眾將拚死相護,你爹爹仍多處受創,但均非致命之傷……” 雪若抑聲低泣。 百寶娘娘繼道:“拚殺至後半夜,各部傷亡慘重,但總算打開了個缺口,你爹爹率軍衝出,沒想這時來了個惡魔,倏從空降,你爹爹猝不及防,終遭毒手,天靈中了一杖。” “那惡魔是誰?”雪若顫聲問。 “不認得。”百寶娘娘搖搖頭,道:“之前兩軍對壘數月,那惡魔從未露過面,只聽敵軍當中,有人喚他世尊大人。” 小玄同雪若猛然想起,在南宮陽營中,曾聽見過這個稱呼。 “那惡魔的樣子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百寶娘娘閉目道,“他額心生著一只邪眼,能勾魂魄,手執一杖,杖首是一對黑焰繚繞的日月。” “三只眼?”小玄心中大訝。 “後來呢?”雪若問。 “那惡魔吃了我一記心意斬,亂中走了。你爹爹支撐不住,率部在這墜星嶺上據險相抗,當夜傷勢便開始惡化,每天都以數月甚至數年的速度老去。”百寶娘娘望著枯槁如朽木的丈夫,眼底掠過抹濃濃的哀傷。 “娘親可查出是何邪術所為?”雪若道,俯下身撿起掉落枕邊的一縷白發,凝目細觀。 “今趟的傷著實詭異,我已試過許多丹藥,皆盡不見效果。”百寶娘娘搖了下頭道,面色無比凝重:“我只怕那惡魔手中之杖,是……是……” “娘,是什麼?”雪妃心中一緊。 “是那傳說中的惡寶。”百寶娘娘沉聲道,“巫帝曾有一杖,名曰——歲月,此寶惡名遠播,據傳能令人光陰似箭,倏忽老去,中者無解。” 雪若臉色蒼白。 “只是那惡寶已於巫帝敗逃玄冥時丟失,億萬年來從未再現世間,那惡魔之杖,未必是此物。”百寶娘娘凝眉道。 雪若猶驚魂不定。 “你師公通曉百家術數,見識廣博,倘若他老人家在此就好了。”百寶娘娘歎道。 “回天燈乃師公所賜,既能吊住魂魄,更有起死人肉白骨之功,定可救回爹爹!”雪若道,話雖如此,心中卻無多少把握,因為發生在父親身上的一切與尋常的內外傷大為迥異。 她心中忽然一動,迅從白狐香囊中摸出一只小瓷瓶,道:“娘,來此途中,孩兒還遇見了水若,她為爹爹求到一滴師門的仙液,因與門人一道,暫時無法脫身,要我先行送過來。” “我的好孩兒,真難為她了!”百寶娘娘眼圈發紅,想起這女兒自幼便給送到山上修行,夫妻倆又長年在外征戰,這些年來相聚之日屈指可數,不禁心如刀割。 “水若說,這丹液叫千珍守元露,用料極珍,亦有起死回生之能。我們雙管齊下,或有奇效!”雪若說著,再啟狐囊,默頌禁咒,手中忽然多了盞蓮狀寶燈,通體青碧,散發著一團淡淡的暈芒。 “我現在就祭燈救你爹爹。”百寶娘娘對雪若道,“這期間不容絲毫幹擾,須得有人護法。” “這個交給我好了!”小玄忙道。 “那就有勞崔公子了。”百寶娘娘道,從女兒手上接過瓷瓶,問了用法,將丈夫嘴巴撬開,捏碎丹丸,先把藏在其內的千珍守元露滴入丈夫口中,再又取了回天燈,口中念念有詞,運轉靈力,施起法來。 小玄同雪若守在一旁,驀見帳內碧光大盛,赫見水波灩瀲,荷葉田田,一片淺碧深綠中藏著數點嫣紅,周遭還有三、兩只白鶴上下閑翔,仿佛到了仙境之中,心頭震憾,不知是真是幻。 百寶娘娘身影忽隱忽現,柔荑轉處,即有一抹抹青輝蕩出,回天燈便跟著飄然徐行,浮在程兆琦上方來回挪移。 小玄只覺通體清涼,真個如浸綠波碧水,見前邊就有綠荷一莖,伸手摸去,然卻空無一物,心道:“果然是幻境!” 雪妃睨見,嫣然一笑,轉目繼觀母親施法。 小玄臉上微微一熱,也去看百寶娘娘,見她尖尖十指如蘭收放,時如蛺蝶穿花,時若嫩柳拂水,在空中編織出一個個光色各異轉眼即逝的符印,玉腕偶抬高處,羅袖滑落,便露出一截白得耀目的雪臂來,令人乍然心跳。 小玄屏息靜氣地盯著。 眼前的母女倆本就動人,此時於浮光掠影的結界當中,直如沐霞天妃臨波仙子,著實賞心悅目。 |
(第八回)冥殿龍犀 阿南從容走到香案前,笑眯眯道:“繽紛姐,俺來了!” “怎麼扮做這副呆樣兒?”采繽紛瞪著他啐。 阿南搖頭一晃,形貌頓變,腦袋已換做了顆巨大的獅子頭,長長的鬃毛披了一胸,煞是凶猛威武。 “原來這才是二哥的真正面目!”小玄心道。 “這模樣就順眼多了!”采繽紛哼了一聲,道:“說吧,宮主交與你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俺這幾日皆在暗中察探,走了方圓上百裏,已大致摸清了雲州兵的部署,都畫在這上邊。”阿南取出一軸圖卷,拱手奉上。 采繽紛接過圖卷,展開來看,初還面無表情,後漸微微動容。 “雲州兵分八營十六寨,各有大將坐鎮,比肩連結,天上還有成千上萬只冥鴉把守,將墜星嶺圍得水潑不入,連日來皆是白天攻打,夜晚搔擾,皇朝軍疲於應付,傷亡甚大。”阿南道。 “你居然會畫畫!”采繽紛道。 “如若不然,宮主豈會派俺到這裏來。”阿南微微一笑,又道:“對了,南宮陽還在巫後的援助下,組建了一支駮騎兵,雖數目只有近千,但極是凶猛迅捷,能飛空跨水,只要任何方向上出現異動,都能及時趕到,甚是棘手!” “原來先前遇見的那些獨角怪物是駮!巫後乃四大魔君其一,比骷髏老怪之流厲害多了,南宮陽竟能得其相助,難怪我老丈人屢戰不勝!”小玄心中悚然,他曾聽李夢棠說過,駮乃上古奇獸,除了速度極快,更是凶厲無比,能食虎豹。 “這個用不著你一個小卒子操心,宮主自有對策!”采繽紛哼了一聲,指著圖卷問:“這裏怎麼有片空白?旁邊的四個格子是啥玩意?” “那片空白防守異常嚴密,俺還沒能摸透,旁邊那四個格子是四座新築的法壇。”阿南道。 “法壇?”采繽紛道,“南宮陽為何要在營中築造法壇?” “奉天侯身受重傷,已無法指揮,然其三夫人乃那大名鼎鼎的百寶娘娘,在墜星嶺上以山石布下一座敢當將軍陣,以致雲州兵屢攻不下……”阿南道。 “我丈母娘好厲害……”小玄心道,轉目朝雪若瞧去,原本還擔心她被下邊發覺,卻見她靜如夜花曉露,全無聲息,猛然發現她識得某種內斂之術,鎖閉住了真靈。 “百寶娘娘乃東方崇恩聖帝門下,奇寶無數,自是了得,然後呢?”采繽紛道。 “據傳巫後聽到消息,遂遣人前來賜法,讓南宮陽在營中築造法壇,說是要喚召太古聖獸,來破百寶娘娘的仙陣。”阿南道。 “召喚聖獸?什麼聖獸?”采繽紛道。 “好像叫什麼……冥殿龍犀?”阿南摸著下巴道。 “什麼?”采繽紛面色微變,冷冷道:“這個定然弄錯了,要不就是假消息!冥殿龍犀乃是太古魔物,原為巫帝駕前之鎮殿禦獸,天地之中統共只有一雄一雌,公的於玉、巫二帝爭聖之時陣亡,母的身受重傷,亦幾乎斃命,不知逃到哪裏去了,億萬年來不見蹤影,怎麼可能召喚得出來!” 阿南長在山中,見識不廣,咂舌道:“原來冥殿龍犀如此厲害!不過這消息可是俺在雲州兵大營中親耳聽見的,南宮陽帳中的幾個巫祭司都說一旦召出聖獸,墜星嶺即成焦土……” 小玄同雪若聽得心驚,均忖:“這消息假的便罷,倘若是真的,那還了得!” 采繽紛沉吟了片刻,道:“你回去繼續察探,設法搞清楚那片空白之地的部署,特別是那四座法壇到底要幹什麼!” “婀妍為何派二哥前來察探?難道要來助我老丈人?”小玄悄忖,想起在巨竹穀中的所見所聞,心中大覺可能。 阿南點頭應了,忍不住問:“不知宮主出來沒有?” “多事!你小小一個探子,亦敢來問大軍動向!”采繽紛瞪眼道。 阿南哂然一笑,並無窘色。 采繽紛卷起圖卷,收入貼身法囊,道:“地圖繪得不錯,無怪宮主說你有點本事。” “當真?宮主咋說的?”阿南喜形於色。 “幹嘛?不告訴你!”采繽紛瞪眼道,“誇一句就沒樣子了?真不是幹大事的料!” 阿南依然滿面歡喜,搓手道:“俺還真不是。” 采繽紛斥道:“沒出息!” 小玄聽得眉頭直皺,心道:“這妖精牙尖嘴利,對我二哥好生無禮!” “告訴你罷了!”采繽紛終還是道:“大軍行進不易,宮主同程二公子已於前夜率軍出穀了,若無意外,估計三、五天便能趕到雲州,你抓緊時間,給姑奶奶弄明白那幾座法壇的底細!” “即刻去!俺已找到個法子,這回定要潛進去!”阿南胸有成竹道。 “婀妍果然要來!”小玄驚喜交加:“我孤家寡人跑來雲州,正愁勢單力薄,婀妍麾下人強馬壯,更有無數形形色色的機關兵獸,絕對是支強援!” “那還愣在這裏做什麼!”采繽紛瞪眼道。 “別趕人呐,這就走!俺可是算好時辰的。”阿南笑嘻嘻應,轉身就出了大殿。 “那四座法壇甚是緊要,只是我連在哪裏都不知道,何不趁此隨二哥一起查探個明白?”小玄悄忖,想要去追阿南,卻怕給采繽紛發現,難免一通囉嗦,雪妃也要生疑。 還好采繽紛做事幹脆利落,阿南前腳才出,她後腳便跟著離開,騎上馬率眾妖一陣風走了。 小玄抱雪妃躍下橫梁,飛追出廟,卻哪裏還有阿南的蹤影,張望四下,見一條小路蜿蜒下山,正是墜星嶺方向,遂攬著雪妃沿路疾馳。 “陛下可是想去察探那四座法壇?”雪妃忽問。 “冰雪聰明。”小玄笑應,只覺臂彎中的玉人身輕如燕,帶著她飛奔半點不費力氣。 “這太危險了!”雪妃驚道,雖說皇帝素來行事乖張恣肆,時常令人匪夷所思,但是孤闖敵營亦太過駭人聽聞了。 “一會你先尋個地方等著,待朕察探個明白,回頭再來接你。”小玄道。 “南宮陽營中防備定然十分嚴密,陛下若是有甚閃失……”雪妃急聲勸阻。 “不妨,朕會小心的。倘若那什麼召喚聖獸之事屬實,墜星嶺便岌岌可危了!”小玄道。 “可是陛下乃九五之尊真命天子,何等之尊貴,此事萬萬不可!”雪妃大急,雖說父母都困在墜星嶺上,可是讓皇帝為此以身涉險,無論如何絕然不妥。 “你不想接爹娘回家了?”小玄笑道。 “陛下……”雪妃心頭一顫,手兒捉緊了他的衣衫,以前都是畏之懼之,從未有過這一刻般想要靠近貼近。 轉眼已到山下,小路接上了條大道,小玄正要過去,忽見遠處綠光點點,於黑暗中如鬼火一般,連了長長一串,正幽幽朝這邊飄來,他心中疑訝,望望周圍,抱起雪妃躍到道旁的一棵大樹上。 過沒一會,綠光漸移漸近,兩人終於看清,卻是一隊車馬,前邊有三、四十對繡衣女子提著碧蓮燈引路,中間一駕巨輦,由左右兩邊共十六個膀大腰圓的巨漢扛著,頂上並無華蓋,只有一領幾乎透明的紗帳籠著,內裏一姬倚枕斜臥,長發繚繞身段妖嬈,只因隔著紗帳,面目難以看清。 在這行人的最後,還有一輛巨大的車子,由八匹大馬牽拉著,車廂極大,用厚幕罩得嚴嚴實實。 荒郊野嶺間忽然出現這一行人馬,煞是怪異,小玄同雪妃屏息瞧著,心裏正猜測廂內藏著什麼,猛見有個人翹著二郎腿悠哉遊哉地躺在車廂頂上,頭枕著臂,手裏拎著只大葫蘆,不時飲上一口,不是阿南是誰。 小玄心中一動,貼道雪妃耳邊悄聲道:“你回山神廟裏等著,一會我來接你。” “不要。”雪若急道,兩手緊緊地摟抱住他臂膀。 “聽話。”小玄柔聲哄道。 “我……”雪若急中生智,道:“妾身一個人在那兒害怕。” 小玄心忖也是,這一帶到處是雲州兵,留她獨自一個終究不太穩妥,又見車子就要過去,機會稍縱即逝,遂不再遲疑,抱起雪妃從樹上躍出,煙似飄過夜空,悄無聲息地落在那輛大車廂頂上。 阿南霍然坐起,訝然地盯著他們。 小玄豎指唇前,攜雪妃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跟前,盤膝坐下。 “你來這做什麼?”阿南詫色問,聲音壓得極低。 “我也想去瞧瞧那四座法壇。”小玄微笑應。 阿南滿腹疑惑,正要再問,猛聞底下一聲咆哮,聲動四野,震得三人魂魄俱悸。 “戰奴為何嚎叫?是甚驚動它了?”前邊有人叫喚,車隊停了下來。 “周圍都瞧瞧!”四下一片人聲。 “還有,廂頂也去查看下!”有人厲喝。 廂頂三人面面相覷,小玄心念電轉,忽啟如意囊,手上多了水藍色的符。 “走!”阿南低聲喚,就要起身。 “別動!”小玄卻道,口中默頌,兩指一彈,手上的符已不見,驟見周圍景象扭曲,如有一道水波緩緩蕩過,一個水泡狀的奇異物事籠罩住了三人。 幾於同時,前邊綠光閃晃,一個手提碧蓮燈的繡衣女子飛上了廂頂,一雙水目朝這邊望過來。 雪妃面色蒼白,卻見兩個男人鎮定自若,安坐不動。 繡衣女子一步步朝他們走來,僅從身姿步子來看,修為多半不弱。 雪妃袖口微動,那道暗青色的符再次出現在指間,忽然手背一暖,卻是小玄握住了她。 繡衣女子抬步走來,雪妃心跳加速,緊緊地盯著越來越近的兩只靴子……終於,兩只靴子在快要碰觸著水泡的地方停了下來。 繡衣女子高舉蓮燈照了一圈,喊道:“上邊沒啥東西!”轉身躍下了車廂。 雪若悄籲口氣,心中大感迷惑。 水泡似乎隔絕了一切,非止形影與聲音,甚至連氣息都能遮掩,底下的咆哮聲漸低漸緩,直至沉寂。 前邊有個女聲道:“啟稟大宮主,周圍都查看了,沒瞧見什麼異樣!” 只聽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那蠢物準是又發情了,走吧。”聲音奇嬌異媚,又如吟似喘,教人聽得心中一蕩。 小玄心頭乍然一酥,腦海裏猛然浮現出碧憐憐的身影來,體內深處似有什麼悄然蘇醒,蠢蠢欲動。 車隊重新動了起來,朝前繼續進發。 “好東西,這符叫什麼?”阿南悄聲問。 “空空如也。”小玄低聲答,忽爾心神飛越,竟似回到了景致如畫的萬蛛嶺上,背上的婀妍咬著笑在他耳邊輕輕說,貪得無厭…… “四弟,你想幹嘛?”阿南繼問。 “二哥,與你一樣。”小玄答。 “你……也是奉天侯的救兵?”阿南道,“你是哪一路的?” “說來話長,回頭再告訴你。”小玄含糊應,他臉皮雖厚,然眼下豈敢大言不慚——吾乃奉天侯之未來女婿! 阿南盯著他,仔仔細細地打量。 小玄微微一笑,安之若素。 過沒多久,前方忽然燈火大盛,又有許多軍士把守,原來已到了雲州兵大營前。 有人大聲叫道:“宮主娘娘聖駕降臨,末將奉大帥之命,在此迎接!” 帳中女子懶懶道:“南宮陽在哪裏?” 那將道:“大帥正率諸位將軍及四位祭司大人在聖壇恭候!” 帳中女子道:“本宮奉巫後法旨,送聖珠在此間,爾等可前邊帶路!” 那員將領急令部下打開大門,上馬在前引路。 “原來二哥是要借這車隊潛入法壇!”小玄恍然大悟。 一行人魚貫入寨。 廂頂三人見兩邊立著許多崗哨高塔,不由冷汗涔涔,皆忖若非有奇符遮蔽,此時已無所遁形。 車隊在一個個帳篷間穿梭,前邊出現了四座拔地而起的高台,廂頂三人舉目望去,見其上紅光升騰,蒸熨得頂上的雲層隱隱透赤,煞是奇異。 “氣象如此驚人,這法壇怕是厲害得很!”小玄心底惴惴不安。 居然又走了半柱香光景,這才來到四座高台跟前,但見以東、南、西、北四個方位築造,高愈十丈,每台上懸九掛燈,每掛串著九盞燈,共九九八十一盞。 之前看到的紅光,來到近處反而不見,只是頭頂的雲層依然隱透赤紅,方才有跡可尋。 最奇的是四座高台中間的空地,巨大無比,然卻空無一物,讓人有些莫明其妙。 小玄同雪若猛然瞧見,在台與台之間趴伏著一只只巨大的身影,長肢扣地殼甲如岩,赫是先前在野地裏見過的冥獄岩蛛,不同的是,這些全是生猛的活物。 小玄悄吸口涼氣,粗略數了下,竟然多達三、四十只。 車隊從冥獄岩蛛間穿過,進入高台中間的巨大空地,那裏立著數十條顯得有些渺小的人影。 前邊的碧蓮燈兩邊分開,巨輦直行到那群人跟前方才停下,八名全副盔甲腰懸大劍的衛士攔在正中。 “大帥在哪裏?”帳中女子換了稱呼。 “恭迎大宮主!”只聞笑聲揚起,八名衛士兩邊讓開,一行人朝前行來,為首之人錦衣緞袍,身姿挺拔,腮蓄短須,兩鬢已微見風霜,面容清雋剛毅,目光淡而有神,所到之處,猶如劍指眉心,令人不寒而栗。 雖然從未見過,但廂頂三人心中不約而同地躍出一個名字:南宮陽! 小玄萬沒想到,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王,竟是這樣一副英挺疏朗的模樣。 在他身後跟隨著四個巫祭司模樣的老者,身著赤袍手柱法杖,杖首分別雕鑄著法輪、寶塔、金瓶、法螺等狀。另有二、三十員將領,面容或睿智、或威武、或凶猛、或傲慢、或陰狠,其中最惹眼的是一個全身黑甲高巨如塔的大將,周身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南宮陽直走至巨輦旁,使女起帳,大宮主走了出來,南宮陽舉起一手,大宮主搭扶其上,淩空虛踏,一步步走下輦來。 廂頂三人望去,見其雲髻輕挽,一頭瀑布似的黑發直垂足跟,額心嵌著枚月牙碧玉,膚光賽雪麗色照人,明明冶媚如妖,眸底卻有一抹與之不襯的狠戾及果決,睥睨間讓人覺得魅惑而危險,美麗卻劇毒。 最奇的是,那雙瞳之中竟似有絲絲縷縷的黑焰在湧動,如真似幻。 “天底下竟有如此怪異的眼睛!”小玄心中大奇,“不知這女子是誰?婀妍是無盡宮宮主,她又是什麼宮的宮主……” “巫後娘娘安好?”南宮陽笑問。 “娘娘好得很。”大宮主魅目流轉,反問道,“大帥呢?” “不好,都愁白了頭。”南宮陽笑著指了下頭頂。 “娘娘已為大帥送來了聖珠及戰奴,很快就不用愁了。”大宮主道。 “本帥正日盼夜盼啊!”南宮陽歎道。 “世尊大人在何處?”大宮主瞧瞧他身後問。 “世尊大人此次重創程兆琦,立了大功,只是把百寶妖婆惹急了,身上受了點傷,正在後帳調養歇息。”南宮陽笑咪咪道。 小玄同雪若對視一眼,心中又驚又怒。 “聖壇開祭多久了?”大宮主又問。 南宮陽微側過臉,身後的一名白須白發手柱法輪寶杖的巫祭師道:“回大宮主,承領娘娘大法,聖壇開祭已有三晝夜了。” “大真人辛苦了……那麼,如無意外,聖獸很快便要現世了。”大宮主沉吟道,突地揚聲輕喝:“未空、不成、度盡、方證四位真人接娘娘法旨!” 那白須白發的老者與另外三名巫祭師齊步上前,一同放下手中法杖,伏地聽敕。 大宮主口中低低頌念,倏地赤光湧現,四只遍身是符的猙獰惡鬼自虛空步出,簇擁著一顆西瓜大小的奇珠,但見晶瑩通透,內中躍動著一團熊熊燃燒的金焰。 南宮陽容顏一肅,兩目牢牢地盯著奇珠。 大宮主玉手輕揮,四只惡鬼叩首告退,返身踏入虛空,只見那顆奇珠平平飛至,大宮主虛托掌上,道:“火皇珠在此。娘娘命四位真人暫奉此寶,召禦聖獸,助大帥破敵!” “遵命!”四真人齊聲應喏。 “此珠乃大帝遺寶,內中之火,更是混沌時所生,珍罕無比,聖獸但至,須憑此珠駕馭,四位務必仔細掌護,不可有半點差池!”大宮主道。 四真人又齊聲應了。 大宮主手捏印訣,蘭指輕彈,瞬見四道金光縱出,分別撲入四真人眉心,道:“此乃娘娘所賜之禦珠禁咒,爾等共同執掌,須同一心,否則靈珠反噬,大羅難救。” 四真人懍然,各自感應禁咒,赫覺玄妙無比,驀地豁然開朗,心知修行即有突破。 大宮主抬手一送,旋見火皇珠朝前飛出,穩穩地懸停在四人身前,道:“爾等可將此珠置入陣眼,聖獸或可提早到來。” 四真人起身,分立火皇珠四角,禦動禁咒,將火皇珠淩空運送,小心翼翼地移至一座刻在地面的法陣中心,四人八手分掐印訣,口中齊聲頌唱,瞬見懸浮在陣眼上的火皇珠光芒大耀,珠內金火躍動得異樣猛烈。 小玄從廂頂偷偷望落,這才發現,這片巨大空地的地面上犁刻著一道道溝紋,構成了一座繁複無比的巨大陣圖,不由想起在大澤的湖心小島上見過的大地之縛來。 約莫半柱香後,四真人回到南宮陽及大宮主跟前複命:“啟稟大帥同大宮主,火皇珠祭放已畢。” “四位大祭司辛苦了!”南宮陽點點頭,轉目投向重幕四垂的大車,道:“那裏邊的就是戰奴了?” “正是,娘娘聽聞大帥戰事膠著,特命本宮送戰奴前來助陣。戰奴乃大地之精,可破百寶賤人的敢當將軍陣。”大宮主應。 南宮陽邁步朝大車走來,眾將跟隨其後。 廂頂三人一陣緊張。 南宮陽走到車廂旁,伸手扯起一角厚幕,猛聞一聲怒吼,掀得他衣發盡揚。身後諸將唬得乍然後仰,更有甚者退了半步,紛紛握住了腰畔的兵器。 車廂中咆哮不住,震耳欲聾,直至大宮主過來,豎指唇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咆哮聲才漸漸低緩下來 南宮陽寧定地朝車廂中打量了一陣,方才放下厚幕,回身朝大宮主笑道:“這魔王一到,夠程兆琦喝上一壺了!” 大宮主轉身望向黑暗籠罩的墜星嶺,淡淡道:“戰奴只是把破盾的矛,待到聖獸降臨,一切都會變得簡單。” “旅途勞頓,大帳已設筵席,容吾為宮主接風洗塵略表心意。”南宮陽笑咪咪道,抬手比了個請勢。 大宮主含煙帶媚地掠了他一眼,抬步朝前走去。 南宮陽率眾陪著,引領著大宮主一行去了。 廣場上的人一下子少了許多。 廂頂三人的目光,一齊落在法陣中央那只金焰跳躍的火皇珠上。 |
(第七回)重圍 小玄凝眉不語。 “兩位師叔最擅追蹤之術,又有法寶相助,只怕用不了多久,便能找到你!”李夢棠焦急道。 “二師姐……”小玄戀戀不舍。 “快走!”李夢棠又連聲催促,從他懷裏掙起,揀起丟在地上的衣裳,匆匆穿上,見小玄不動,急又拉他起來,為他穿整衣褲,猶如催哄晚起的弟弟去上學堂。 小玄癡癡望她,喉節輕顫。 李夢棠睨見,轉過臉來仔細瞧他,眸子裏盡是溫柔。 兩人凝目相視,欲語還休。 “乖。”李夢棠在他臉上輕吻了一下,柔聲道:“聽話。” “下一次,下一次……我們在哪才能再見到?”小玄哽聲道。 “只要你……”李夢棠輕輕道,“只要你記得師姐,終有一天能見著。” 小玄用力點頭。 “雲州眼下兵荒馬亂的,你怎麼到這裏來了?”李夢棠道。 小玄怕她擔心,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還沒找到安身之處麼?”李夢棠問,言罷便即悄歎一聲,心忖:“他這情形,又有哪裏可以躲得過去……” “師父怎樣了?”小玄忽問。 “教尊罰師父上鳳凰崖,進真珍洞面壁修行了。”李夢棠輕歎道,蘭指作梳,為他理順頭發。 “是因為我麼?”小玄沉聲道。 李夢棠心知瞞不過,點了下頭。 小玄心如刀絞。 李夢棠輕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別難過,師父說,真珍洞乃吾教聖地,在那裏修行,再好不過的……” “教尊可有說,什麼時候才讓師父回來?”小玄問。 李夢棠微微一滯,眼眶驀爾紅了起來。 小玄心驚脈跳,正要再問,忽聞遠處傳來數聲呼喚,運功提聚耳力,隱隱聽出是雪妃的聲音,立時想起還要趕去營救老丈人,心頭驟緊。 “有誰在叫麼?”李夢棠驚問,她的真氣此時已遠不及小玄,聽得甚不真切。 小玄點點頭,突聞後面有人輕咳一聲。 兩人一驚,轉身望去,猛然發現十餘步處立著一個白發老嫗,正是黎山老母。 黎山老母柱杖靜立,目光落在兩人相牽的手上。 李夢棠急趕撒手,滿面暈紅。 黎山老母仔細望去,見她雲發蓬鬆,眼角暈潤眉心已化,一副楚楚惹憐的模樣,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不由悄歎一聲。 李夢棠快步上前,曲膝跪下,額伏至地顫聲求道:“師伯慈悲,師弟沒做過什麼惡事,放他一條生路吧。” 黎山老母轉目望向小玄。 小玄迎著她的注視,心中一陣忐忑,終也跟著師姐跪下,怯怯地喚道:“三師伯。” “孩子。”黎山老母道:“天地不容汝,並非無緣無故,望汝明辨是非,莫積怨恨,今世莫再誤入歧途。” “是。”小玄忙應,聽她言語溫和,面上盡是慈祥之色,不由心中一暖。 “去吧。”黎山老母竟道。 小玄頗為意外,沒想三師伯如此輕易便讓自已走,心中萬分感激,叩首道:“謝三師伯。” 他站立起身,戀戀不舍地朝李夢棠望去,見她焦急地望著自己,連打眼色,顯然是要自己趕快離開,不由心中大疼。 “倘若你兩個師叔到了,老身也難以阻攔。”黎山老母歎道。 小玄既不忍心讓師姐擔心受怕,老丈人那邊亦耽擱不得,一咬牙根轉身離開。 李夢棠凝視著他的背影,眸底漸漸盈滿晶瑩,長睫忽爾輕輕一顫,淚已悄然滑落。 ****************************** 小玄在竹林中循聲摸尋,聽得雪妃呼聲漸近,腳步愈速,終於在昏暗中瞧見彼此。 雪妃又驚又喜,急步上前,秀目上下打量小玄,顫聲道:“陛下傷著哪裏了?” “我沒事。”小玄應,不敢再作片刻耽擱,召出鹿蜀車攜雪妃掠空而起,悄無聲息地飛出老遠,方才鬆了口氣。 “玄教那些人,不知是怎麼認出陛下來的?還說孽狐後人什麼的好生奇怪……”雪妃驚魂未定道。 小玄默不作聲,一陣黯然。 雪妃瞧了瞧他,挪近身子,輕輕挨抱住他的臂膀。 小玄屏住呼息,恍惚間身邊人就是水若。 蜀鹿車在星光月色中飛馳,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雪妃忽指下方坡地上一個惹眼的黑影,訝色道:“那是什麼?” 小玄已早一刻瞧見,遂徐徐降下車子,朝那黑影飛去,豈知降到十餘丈之處,猛然發現情形不對,原來坡地上躺滿了屍體,橫七豎八或堆或疊,怕是有千百具之多。 “到戰場了?”雪妃緊張道。 “按路程,墜星嶺差不多就在這一帶。”小玄道,他駕車在空中盤旋了幾個大圈,見下方全無動靜,方才小心翼翼地把車子降落到地面上。 兩人下車,只見坡上屍橫遍野,除了斷臂殘肢,折斷的刀槍、破裂的盾牌及損毀的戰車散布各處,狀極慘烈。小玄推開屍體,揀起一杆殘破旗幟,見上面繡著日月圖徽,凝目道:“是皇朝軍。” 雪妃卻盯著二、三十丈外的一個龐然大物,正是適才在空中看見的黑影,微顫道:“那邊那個……到底是什麼?” 這時一陣夜風拂來,兩人齊皺眉頭,卻是聞到股血腥,比周遭的氣味更加濃烈與惡心。 “過去瞧瞧。”小玄道,邁開腳步率先行去,雪妃緊跟其後。 走到七、八丈處,兩人已瞧出個輪廓,數根長足無比惹眼,赫是只巨大的蜘蛛狀怪物,詭異的是身上覆著岩石狀的大塊殼甲,紋絲不動地趴伏著。 “陛下。”雪妃輕喚了聲。 “應該是個死物,你別過來。”小玄道,依然前行。 雪妃遲疑了下,卻沒駐步,羅袖輕揮,指間已多了道暗青色的符。 腥氣稠得幾如實質,小玄同雪妃終於走到怪物跟前,不由吸了口涼氣。 只一眼,眼前的怪物就讓他想起了在巨竹穀中見過的恐怖之足,體型相當,皆巨如亭台,只不過恐怖之足要瘦高些,而此物則顯得更加厚重與猙獰。 但是,兩者有著最大的不同:恐怖之足是沒有生命的機關,而眼前的怪物卻是十足實的血肉之軀,讓人疑惑究竟是靠什麼生存的,平時需要多少食物以及上哪去找這麼多食物。 小玄還想起了在大澤見過的骷髏血蛛,只是與之一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在它死前,顯然經曆了激烈的戰鬥,身上釘著數根長矛及許多箭矢,一根長足深深地刺入地面,另一根則烤串似地穿透了兩個士兵的軀體,而在它腹側,有一個致命的深深創口,血肉及內髒從殘破處滾出,流淌了一地,此時猶未幹透,散發著中人欲嘔的腥穢。 小玄只覺胃裏陣陣抽搐,想起旁邊的雪妃,轉頭望去,見她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並無太多懼色,不由暗暗稱奇:“一個後宮妃子,怎有如此定力?” “妾身知道這是何物了。”雪妃忽道。 “是什麼?”小玄奇道。 “娘親曾飛符傳書與我,說爹爹在雲州與南宮叛賊對壘,兩軍數月相持不下,後來南宮叛賊軍中出現許多邪獸惡怪助陣,其中就有這種巨蛛狀的魔物,叫做冥獄岩蛛,乃上古冥界的戰獸,刀槍不入力大無窮,迅猛遠勝虎豹,連娘親煉造的石獅甲兵都不是其對手,要我問師公有何對策。”雪妃道。 “你師公是誰?可有問到對策?”小玄問。 “賤妾師公姓陸名壓,乃那天外海散仙,我爹是他在中土的唯一門下,妾身幼時,也曾有幸得他老人家指點一二。”雪妃道。 “老丈人的師承原來是他!”小玄心中一震。 他曾聽李夢棠說過,陸壓曾於商周交替之時現身中土,助武王伐紂,截教高人趙公明、餘元、丘引皆是其刀下亡魂,後又授贈薑子牙葫蘆靈寶,斬了九尾妖狐,乃那謎一般的世外仙真,出處至今無人知曉。 “他老人家神通廣大,定有對策,只是他雲遊天地行蹤無定,許久未到都中,因此一直沒能見著他。”雪妃繼道。 “可惜了!”小玄道,“這冥獄岩蛛如此厲害,不知又是何人所殺?” 雪妃看著巨蛛身上的可怖創口,若有所思。 小玄走到另一側,吸氣道:“這邊還有個對稱的創口,像是有什麼鋒銳之物擊穿了它身上的殼甲,直接貫透了它!” 雪妃終道:“我娘親擅鑄法器,煉造了一口飛刀,叫做離合心意斬,能於千百裏外斬妖除魔,看這創口,或許便是娘親的手筆。” 小玄聽得神奇,忽想起巨竹穀一戰中遇見的雪羽娘娘來,心忖:“楚純的娘親卻是能禦五口飛劍,不知哪個更厲害些?” 兩人又察看了一陣,終究不能確定,小玄道:“墜星嶺應該就在不遠了,我們再找找。” 他們重登鹿蜀車,飛上空中,繼朝西馳,沿途接連瞧見慘不忍睹的廝殺殘跡,直如修羅屠場,心中越發沉重。 此時月已中天,四野清輝一片皎潔。小玄見前邊攔著一脈山嶺,遂將車子拔高,沿山脊爬升,當鹿蜀車飛躍過巔峰的刹那,兩人驀然一震,赫見山下燈火如海,無數營帳比肩連結,層層圍著一座山嶺,綿延直至極遠,異樣壯觀。 “到了!”小玄輕喝。 “對面那座山,多半便是墜星嶺!”雪妃指著前方道。 “真個水泄不通!”小玄心中震憾,舉目四眺,雖已夜晚,仍見營寨外圍有數隊盔甲整齊的騎兵往來巡邏。 “這陣勢如何過得去?”雪妃驚道。 小玄思索片刻,揮起八爪炎龍鞭,駕車再次拔高,直往天際馳去。 雪妃立時明白,他是是欲從高處繞過重圍。 鹿蜀車很快爬升到了極高處,此時即便有人抬頭,多半也只能望見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點。小玄驅車向前,朝重圍之中的山嶺飛去。 “也許……到時候可以從空中接走一些人,鹿蜀車雖小,但載上我老丈人同丈母娘還是可以的,即便再擠個大舅子二舅子也不成問題,萬一危急,還有骨頭龍可以拿出來救救急!”小玄心中悄打算盤。 “陛下。”雪妃忽然輕喚一聲,秀目緊盯著前方。 小玄凝目望去,見近嶺處疏疏朗朗地懸著數十朵巨大雲團,雖說天上有雲無甚奇怪,但那些雲團隱隱結成連珠狀,便顯得有點突兀了。 鹿蜀奔速極快,轉眼已近雲團,小玄運氣入鞭暗自戒備,猛聞“啞啞”聲大作,雲團中突然飛起千百點黑影,密密麻麻地彙做數股黑流席卷過來。 小玄急揮炎龍鞭驅車調頭,方才拐過個彎,已有許多黑影掩至,兩人定睛望去,卻是一只只大如鷹隼的烏鴉,通體漆黑,生著一對慘綠色的眼,瞧著莫明反胃,仔細再看,原來是無瞳的。 “是冥鴉!吸血冥鴉!”雪妃失聲叫道。 小玄立時想起,在逍遙峰上時曾聽李夢棠說過,冥鴉乃是冥界鼎盛時代的主要戰力之一,是令人膽寒的冥界大軍中的精銳,喙爪如鉤,羽勝金鐵,疾迅如飛電,後來隨著冥界的沒落漸漸消失,不想在竟此處遇見,且數量如此驚人。 一聲悸人的怪叫,一只追上鹿蜀車的冥鴉飛撲過來,兩只如鉤利爪幾要抓到雪妃臉上,小玄眼明手快鞭揮擊出,將那只冥鴉砸飛出去,爆做一團火球。 雪妃方舒口氣,猛見那只冥鴉在空中翻滾了幾圈,身上火焰竟然熄去大半,搖搖擺擺地同另外幾只追至的冥鴉再次撲上。 小玄臉色微變,連揮數鞭將幾只冥鴉擊開,然卻去了又來,陰魂不散地緊隨追擊。 雪妃手上一晃,已多了根青白的枝狀物,其上分支幾莖綠葉數枚,每揮一記便見青炁吞吐,卻是百寶娘娘煉造的法寶——蓬壺珠玕,既是療傷之寶,亦為防身兵器,對邪穢之物別有奇效。 幾只冥鴉果然略顯懼憚,不似先前猖獗無畏,紛紛閃避,然而更多的冥鴉已追趕而至,遠處的幾朵雲團也開始飛出冥鴉,鋪天蓋地的撲襲過來。 兩人心中吃驚,猛聞前邊鹿蜀嘶鳴起來,轉目望去,卻是一只冥鴉撲在了鹿蜀背上瘋狂亂啄,小玄厲喝一聲,瞬見白光掠過,將冥鴉斬做兩段,出了鞘的神骨劍已在手上。 “數量太多了!”雪妃喊道。 小玄不敢再做糾纏,驅車疾馳。 這時地面也騷動起來,一隊上百人的將士飛空掠起,赫是人人跨坐奇獸,形似駿馬,額頂卻生一角,白軀黑尾,張弓放箭朝他們疾射。 小玄認不得是何物,揮劍四擊,將一支支箭矢撥飛,雪妃也舞動蓬壺珠玕,但見青炁縱掠,趕開了攔在前邊的幾只冥鴉,四頭鹿蜀奔速極快,受驚嚇後更是飛馳如電,堪堪在合圍前衝了出去。 “你駕車!”小玄將炎龍鞭拋給雪妃,自己橫劍守在後座。 雪妃驅車疾掠,轉眼奔出數十裏遠。 “甩掉了!”小玄叫道。 雪妃驚魂未定地回頭,果然後面已無追兵,這才稍鬆了口氣,瞬又蛾眉緊鎖:“這天上地下,到處都有敵人,圍得鐵桶一般,我們又怎能過得去?” “再想想法子,我們找下有無薄弱疏漏之處。”小玄沉吟道,心中已在盤算是否要祭出骨龍來個硬闖。 冥鴉雖硬,但骨龍的吐息也不是好對付的! “呀,它們受傷了!”雪妃指著前邊道。 小玄轉首望去,見兩頭鹿蜀背上鮮血淋漓,跨到前面仔細一瞧,還有鮮血自幾個深坑似的傷口裏滾冒出來,心中吃驚,急將車子降下。 “底下有個院子!”雪妃望著下方道。 小玄伸首望去,見底下果然有個院落,圍牆內有片大空地,顧不得許多便將車子降下,落在地面,急啟如意囊翻尋療傷丹藥。 “陛下,讓妾身來吧。”雪妃道,拎起白狐香囊,手上一晃,已多了只小小花籃,當中盛著簇簇奇花異草,另有幾枚小小瓷瓶安放其間,分青、白、朱、紫數色。 她走到車子前,用蓬壺珠玕輕輕一揮,口中低低頌念,兩頭因受傷而煩躁輕嘶的鹿蜀忽然安靜下來。 雪妃又打開一只青瓶,蘭指輕抖,將內裏的粉末狀物事分別傾入兩頭鹿蜀的幾處傷口中,再將蓬壺珠玕徐徐揮動,但見一團淡柔的青炁氤氳流轉,如煙若霧的懸在傷口之上。 小玄旁邊瞧著,赫見二獸背上的幾處傷口竟以可見的速度愈合起來,不過數息,已是完好如初,半點傷痕都無。 兩頭鹿蜀極有靈性,一同伸頸過來,貼著恩人輕輕挨蹭,雪妃笑吟吟地摩挲二獸,甚是親熱。 小玄瞧得目不轉睛,心中讚歎:“原來雪妃醫術這等高明,瞧來亦是仙家之技,不知與我二師姐相較如何?”驀地想起適才在夜光潭畔的纏綿來,不由一陣銷魂。 就在這時,猛聽外邊蹄聲大作,由遠至近,似乎正朝這邊奔來。 “追兵來得好快!”小玄心中一跳,迅將鹿蜀車收入如意囊中,拉著雪妃急避入前邊大殿之中,反手把門掩上。 只聞外邊人喧馬嘶,似有許多人馬闖入院中。 小玄抬頭望去,見殿上塑著一尊金甲神人,兩邊一個判官,一個小鬼,原來是座山神廟。 又聽外邊腳步聲未停,那些人似乎也要進殿,小玄轉目疾掃四周,攬住雪妃腰肢飛身縱起,輕輕落在橫梁之上。 只聽“呯”的大響,殿門猛給踢開,緊接一大群人湧了進來,有人道:“沒人!廟主多半為避戰禍,逃走了。” 小玄同雪妃悄悄望落,見是二十來個手執兵刃的漢子,個個身披盔甲形貌猙獰,定睛再看,竟都是些虎豹豺狼等精怪。 “你們就不能輕一點,小心冒犯了神明!”忽然響起個嬌辣聲音。 小玄聽著心頭一動,正覺有點耳熟,已見眾妖兩邊讓開,一個妖冶女子嫋嫋娜娜走進殿來,赫是婀妍麾下眾妖將其一的采繽紛。 “俺奶奶,只要這破毛神敢露出半個腦袋,老子定把他胡子揪下來!”旁邊的一個豹子精粗聲粗氣道。 周圍眾妖一陣哄笑。 “那牢子還沒來麼?”采繽紛道。 “沒有,這廟裏半條人影都無!”有個虎頭怪答。 “竟敢讓姑奶奶等他!”采繽紛哼了聲,一屁股坐到山神前的香案上,還一靴子踏了上去,膝蓋架著一邊臂膀,一派山大王的架勢。 “一會來了,老子屌死他!” “那廝就是個草包,連只小蠍子都看不住!” 眾精怪紛紛呼喝。 “那牢子不會失手了吧?”一個山羊精捋須道。 “沒這麼不濟吧?宮主說那廝有些手段,頗為了得。”采繽紛道。 正說間,忽聽外邊有人叫道:“怎麼現在才來,快進去,大王正等著呐!” 一個聲音應道:“這不來了嘛!” 小玄微微一怔,心忖:“怎麼像是二哥的聲音?” 旋見一個漢子邁過門檻進殿,身材魁梧,腰懸一只大葫蘆,正是阿南。 |
(第六回)願君莫忘 小玄大吃一驚,支吾著不知如何回答。 “你莫哄我,我知道是你……”李夢棠抬眼凝視著他。 小玄慌極,虛汗直冒,不知是怎麼給師姐識破的。 “其實,我……我心裏邊並沒怪你。”李夢棠細細聲道。 “你怎麼知道的?”小玄滿面燒熱道。 “你告訴師姐。”李夢棠雙頰如火,輕喘道:“那天你為啥要那樣子對我?” 小玄張口結舌。 “你怎不說話?”李夢棠柔聲道,“你……心裏邊也喜歡師姐是不是?” 小玄心跳如擂,竟然走了神:“師姐為什麼要說個‘也’字?” 李夢棠望著他,目中波光盈盈,似疑惑似期待。 “是!”小玄鼓足勇氣應。 李夢棠輕咬菱唇,眉梢眼角盡是笑意,她本就絕色,此時更是明豔不可方物。 小玄如癡如醉,瞧得呆了。 李夢棠長睫輕顫,目光微垂,不覺落到了他的唇上。 小玄慢慢俯下頭,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靠近,心中戰戰,卻是想起了師姐上 次那狠狠的一咬。 李夢棠菱唇微綻,輕輕喘息,心中忽怯,卻又不敢表露出來。 小玄毅然親了下去,吻住了微微退縮的師姐。 李夢棠細吟一聲,刹那呼吸幾窒,朵朵心花悄然綻放。 小玄心頭狂跳,吻著玉人,腦海中只反反複複地湧起一念:“師姐讓我親她了!” 李夢棠水唇戰顫,迷醉間丁香輕吐,不覺把一點舌尖送到男兒口中。 小玄驚喜交加地吸卷住她的舌兒,一陣熾烈地蜜吮熱舐。 李夢棠秀外慧中,非但有傾城之顏,且醫術高妙,那過目不忘的本領更是聲名遠揚,出山後人人以仙子相稱,可謂求者如雲,當中不乏仙家俊傑名門翹楚,然她均不為動,始終心靜如水,連自己都不太明白究竟喜歡的是什麼,此瞬如夢初醒,原來心有所係,只不過一直雲山霧嶺難以明了。 兩人歡喜甜蜜,俱是動情難抑,唇濡舌絆你來我往,李夢棠何嚐有過這等經曆,已是如飲烈酒,體內媚藥驀地爆發,藕臂勾上師弟脖頸,嬌軀不能自己地緊貼著他廝磨。 時值盛夏,李夢棠衣裳輕薄,小玄也只穿著一件蟬翅似的兜元錦,只覺師姐緊緊貼來,雙峰似比先前更加飽脹,挨擦得胸膛一片溫熱酥麻。 小玄低頭瞧去,見李夢棠滿面潮紅,他本就渴慕這個師姐,不禁心猿意馬,暗忖照此下去,只怕自個便要把持不住:“師姐如此,乃那百歡極歡散所致,我若趁此相欺,待她清醒過來,定然傷心!” “小玄。”李夢棠輕喚一聲。 “師姐。”小玄柔聲應。 “那日你為了救我,背著我天上地下的拚殺,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我都……” 李夢棠指了下自己的胸口,繼道:“我都記在這裏。” “師姐,即便粉身碎骨,我亦心甘情願!”小玄應。 “抱緊我,抱緊點,就像……”李夢棠仰起臉,眸子裏盡是盈盈水波。 小玄收緊臂膀,心中天人交戰。 “就像那天在林子裏那樣!”李夢棠細喘道。 “師姐,你……其實是中了媚藥……”小玄悶哼道,說完便即一陣懊悔。 “我知道。”李夢棠竟然道。 “你身上有沒有什麼藥可以解?”小玄道,猛然發現,心底竟然在無恥地暗盼——師姐給的是個否定的回答。 李夢棠咬了咬唇,搖了下頭。 “沒有藥?沒帶藥?還是解不了?”小玄有些語無倫次。 李夢棠勾下他脖子。 小玄忙俯下頭,只覺師姐這舉動親密無比,心中酥醉得一塌糊塗。 “你幫我解。”李夢棠蘭息如火,水唇幾乎觸著了他的耳廓。 小玄心中“轟”地炸開,驚喜欲狂,抱緊玉人又是一陣熾吻,兩手哆哆嗦嗦地在師姐身上亂索亂探。 李夢棠只是勾摟著他,任之予取予求,呼吸愈來愈急促。 小玄壯起膽子,一手鑽進師姐衣襟,直插到抹胸裏去,但覺軟似膏凝膩如酥搓,摸到中間,又有一顆嬌彈彈的蒂尖兒擦著掌心,不由百脈賁張。 “小玄。”李夢棠忽嬌吟一聲,低喚道:“我……我受不住了。” “怎麼解?”小玄一陣著忙。 “不知道!”李夢棠薄嗔,羞得嬌靨暈透。 小玄滿面燒熱,當即拿出男兒氣概,把玉人頂在兩竿鳳尾竹間,猛見裙子混濕了大塊,直如尿了一般,才知師姐難受非常,急騰出一手鬆解衣褲,掀起師姐裙子,拉下絹褲,抵湊上去。 李夢棠只覺一根熱乎乎的物事在腿間亂碰亂撞,也不知給擦著哪兒,嬌軀乍然一酥,腰肢卻給師弟抱緊,花底驀辣,已給什麼闖了進來。 她失聲悶哼,咬緊唇兒,眼睛失神地盯著師弟纏裹腰上的浣焰羅。 小玄筋強體健,不過稍稍發力,便碾破了攔在前方的嬌嫩阻隔,一突而過。 李夢棠酥胸起伏,一陣狠喘,一陣嬌顫。 小玄進了半截,但覺窄緊如箍寸步難行,底頭望去,見兩人腿間已有梅花數點,被自己塞住的花縫中還漏出一縷殷赤來,心知師姐把初紅給了自己,不禁怦然悸動,一陣歡喜無限。 李夢棠只覺脹滿欲裂,心中慌懼,手兒緊緊捉住師弟腰上的火紅巾子。 小玄借著月光細瞧師姐花底,見花瓣細薄分明,潔淨柔淡,稍稍拔出,便見一層又一層的水紅嫩脂跟了出來,依依不舍地糾纏莖身,轉眼又羞怯怯地縮回蛤內,宛若乍現曇花春睡海棠。 李夢棠既痛又麻,百般無奈。 小玄淺送輕提,往返前行漸沒了大半截,龜頭忽然吻著一小團滑膩,又見玉人悸抖一下,知是又摘了師姐的花心。 李夢棠咬住水唇,嬌靨盡是苦色。 小玄滿懷柔情蜜意,抱著她徐徐抽添,見師姐眼角噙淚,心中大疼,貼臉上前將淚珠輕輕吻去。 李夢棠心中悸動,雙臂摟上了男兒的脖頸,倏地身子一酥,花內大潤,疼痛中只覺爽利起來,也不知是媚藥厲害,還是玄陽寶杵奇妙,快美澎湃襲至,且一浪高過一浪,頃刻間已是苦盡甘來。 小玄一下子順暢起來,美得骨頭陣陣發酥,只覺師姐內裏明顯濕滑了許多。 李夢棠乍酥乍悸,只軟軟地摟住師弟,閉著眼細細嬌喘。 小玄見了她這嬌態,心中銷魂,又急著為師姐百憂解難,突爾勾抱起玉人一腿傾軀壓上,一杵比一杵強勇。 李夢棠只剩一腿支地,身後的兩竿細竹忽給壓彎,險些就要摔倒,慌忙把兩手反到背後,死死攀住竹身,兩條長長玉腿一高一低的開著,挨受師弟撻伐。 小玄入熾若焚,抽拽間忽然去扒李夢棠衣裳,卻是要看師姐的身體。 李夢棠雙頰暈透,盡由師弟孟浪,見絹褲緊纏膝彎,還伸直腿兒讓他摘掉,頃刻間,上身只餘一條緊裹玉峰的果綠抹胸,欺霜賽雪的肌膚於昏暗中格外惹目。 小玄貪得無厭,再將抹胸扒下,一對兒雪團躍了出來,肌光耀動,峰頂兩顆粉紅櫻桃正明明白白地勃翹著。 在小玄見過的女人裏邊,李夢棠不算太大,此時站著,卻見嬌翹挺立,拱得那兩顆嫩紅越顯尖俏,令人垂涎。 小玄張口悶了上去,將兩顆水嫩櫻桃一頓吮吸,只咂得水潤透亮,鮮豔俏麗。 李夢棠抖著喘著,反將酥胸悄挺,似乎要把全身都送與他吃掉。 小玄邊吮邊聳,忽感花壁上方有個地方浮了起來,與玉莖如黏似粘牽扯不休,挑磨了幾下,只覺師姐此處似乎比別個肥厚,紋理亦格外清晰,挨蹭上去美不可言,抽拽間遂頻頻上提,用龜頭莖身去研磨那片妙物。 小玄按捺不住,慢慢抽拽起來,玉杵每每擦過那顆似肉非肉、似骨非骨的妙物,通根便是酥酥一木,滋味於花心截然不同,他大感奇妙,見師姐抖做一團,嬌媚得難以名狀,不禁銷魂蝕骨。 李夢棠極力忍耐,依舊不肯出聲,一張俏臉憋得通紅。 小玄百般鼓搗,一突一搠皆用暗力上提,頻頻貪戀去那顆妙物,愈研愈覺得爽利,愈磨愈感感到美味,直如上癮。 李夢棠酥胸起伏,連喘息都在發抖。 小玄忽然發現,師姐由始至終都沒有出聲,不禁又痛又愛,心中一邪,反更大弄大創,只盼能聽見師姐得綺音。 李夢棠死死咬住唇兒,隨著男兒的抽提,一插便是一顫,一突就是一抖。 在小玄見過的女人裏邊,李夢棠不算太大,此時站著,卻見嬌翹挺立,拱得那兩顆嫩紅越顯尖俏,令人垂涎。 小玄張口悶了上去,將兩顆水嫩櫻桃一頓吮吸,只咂得水潤透亮,鮮豔俏麗。 李夢棠抖著喘著,反將酥胸悄挺,似乎要把全身都送與他吃掉。 小玄邊吮邊聳,忽感花壁上方有個地方浮了起來,與玉莖如黏似粘牽扯不休,挑磨了幾下,只覺師姐此處似乎比別個肥厚,紋理亦格外清晰,挨蹭上去美不可言,抽拽間遂頻頻上提,用龜頭莖身去研磨那片妙物。 李夢棠也不知給碰到哪裏,嬌軀陣陣發軟,只是不肯讓師弟覺得浮蕩,除了喘息,半點靡音都不敢泄出。 小玄抽提如虹,驀地眼中閃過一抹訝色,李夢棠也睜大了眼睛,原來瓤內奇變遽生,花壁上方猛然鼓脹,一寸寸凸浮起來,眨眼已經變做了花苞形狀,大小如雞心,嬌彈彈地壓在肉棒上面。 兩人一陣銷魂,皆不知所以然,只是稍稍一動,便即各自難挨。 "呀!難道......這便是那妖姬說的倒垂蓮麼?" 小玄心中一動,顧名思義, 越想越覺得沒有猜錯。 果不其然,李夢棠花內,所藏之物正式那萬中無一地名器' 倒垂蓮' ,《天一至道》、《種蓮要詣》、《諸珍妙相通微義樞》、《珍覽》、《品花玉鑒》、《金鼎玉液密鑰》等房中典籍上均有記載:' 女子癢筋能墳起如舌者,名曰' 芙蓉瓣' ,是為名器。若是凸鼓如花苞者,則謂之' 倒垂蓮' ,乃名器之珍,罕世難逢。遇者無方,稍觸即潰。倒垂蓮者,最宜虎步、蟬附諸勢交合,妙喂無窮。' 小玄見她狀極可人,心中越發渴盼,提縱間有如脫韁怒馬,早已忘了輕重。 李夢棠喘息愈嬌愈急,倏地嚶嚀半聲,一手死死捂住嘴兒,身子卻無可扼製地痙攣起來。 小玄驀感龜頭一熱,猛覺師姐深處有什麼排了出來,澆得玉莖通根發酥麻,不由一怔。 李夢棠打擺子似地抖個不住,原來已丟了身子。 小玄又喜又訝,扣緊師姐腰臀一通狠衝疾突,玉杵擦過頂上那朵花苞兒,莖根便是一麻,待刺到花心,龜頭又是一酥,再搗著師姐的花漿,直如欲仙欲飛,倏地玉杵暴漲,卻是現出玄陽盤龍之相。 李夢棠睜大眼睛,剩下的一只手再也捉握不住竹子,與師弟一同摔在草地上,兩人齊聲悶哼,小玄只覺龜頭重重地戳在一點嫩物之上,爽入骨髓,玄陽寶精便突突地噴了出來。 李夢棠不過是初嚐雲雨,遇著玄陽寶精,登時花房美透,花心癢筋如融似化,瞬給射得筋麻骨軟。 兩人如沐焰中,依然你貪我戀,李夢棠動輒即泄,不到半柱香的光景,竟已丟了三、四次身子,卻仍難休難止不知疲憊。 原來那百戰極歡散乃逍遙門的房中珍品,以許多奇罕材料煉成,非尋常媚藥可比,既令中者暢美如仙,百歡不倦,卻又不傷元氣。 小玄也是欲罷不能,他本就慕戀李夢棠,半點不知節製,又酣暢淋漓地大泄了兩回。 李夢棠仿佛給抽光了骨頭,肢柔氣緩地癱軟在綠茵上,此時身上絲縷不掛,兩條雪似的長腿越發惹眼。 小玄瞧得迷醉,又摘了師姐的靴子,將兩條美腿時而捧抱懷裏,時而高擔肩上,時又對折乳前,抽插間折騰不休花樣百出。 李夢棠暗自吃羞,卻仍默不作聲,盡由師弟擺布。 往時在山上,她極盡師姐之責,時常手把手地教小玄法術武技,此際顛倒過來,輪到師弟帶著自己翱翔馳騁,心中既羞又喜滿是歡悅。 小玄見拿在胸前的玉足繃得筆直,尖俏俏地無比撩人,按不住貼臉上去,一頓甜啃蜜噬,一會唇吮筍尖,一會舌探蓮根,底下的鐵莖越發硬翹,頻頻去刮擦那朵令人銷魂的“倒垂蓮”。 他如於夢中,可是此刻,師姐兩條迷人極絕的大長腿的確就在臂上,婀娜多姿真真切切。 在此之前,他是連想都不敢想,有天竟能與傾心無比的師姐如此親密,非止耳鬢廝磨,還能顛倒衣衫。 李夢棠本就水潤,再給那百戰極歡散煎熬,花底蜜如泉出,流得股底有如油浸。 小玄只覺滑不留手,貪貪迷迷地捏了幾把,手上輕輕一抬,便把師姐翻過身去,刹那間,眼饞許久的秀麗背影無遮無掩地躍入眼中,玉琢似的白背、纖柔緊致的腰肢、還有那粉膩如酥的俏臀,無不令他呼吸欲窒。 李夢棠眼餳耳燙地趴伏茵上,只覺姿勢羞人之至,正在彷徨,已給師弟抱住,從後面進入了身子。 兩人齊哼一聲,立時察覺出不同。 原來花壁上方的那朵肉苞兒變了位置,給雄壯的巨棒墊在底下,可以盡情地研磨、碾壓,結結實實無所遁形。 這姿勢已近虎步,正暗合典籍中的記載:倒垂蓮者,最宜虎步、蟬附諸勢交合,妙味無窮。 小玄快美極絕,但覺更勝之前,心中連呼快活,一通長抽遠拽大快朵頤。 李夢棠只覺萬般難挨,兩條長腿在綠茵上時伸時縮,她肌膚何等細嫩,轉眼間,兩邊雪白如玉的膝蓋皆紅了起來。 小玄邊聳邊瞧,心中著實愛極了師姐的美腿,兩手突爾一推,霸道地將兩條長腿大大叉開,蛙伏狀地曲在兩邊,月下竹間,綠茵襯著雪肌,入眼格外撩人靡蕩。 不過十數抽,李夢棠再也挨受不住,不由自主地折腰挪臀,躲避男兒的金戈鐵馬。 小玄兩手一把拑住她腰肢,不容分說地又一輪龍騰虎縱氣貫如虹。 李夢棠無處可逃,又不肯叫,急一手堵住嘴兒,死死咬住手背。 “叫出來!”小玄喘道。 李夢棠耳根燒透,明明想遂他心意,可是幾次聲到嘴邊,又羞怯怯地咽了回去。 小玄欲焰如焚,將杵直送到最深處,唇貼師姐耳邊,半央半哄道:“師姐,夾緊我!” 李夢棠渾身嬌抖,羞不可遏地悄把身子收緊,豈料就在“咬”到最緊的瞬間,男兒猛地抽動起來,險些把她魂魄都攪散了。 小玄橫衝直撞,只覺上方那朵軟中帶硬的妙物緊緊地壓在鐵莖上邊,每擦一下,射意便濃一層,口中猶神魂顛倒地喊:“夾緊!夾緊!” 李夢棠對這小師弟從來都是有求必應,心中羞壞,卻仍提腹收臀拚力箍束,兩只尖翹翹的雪乳,給撞得上下顫晃,躍躍欲飛。 小玄心如火燎,兩手繞到前邊一頓飽搓肆揉,繼在師姐耳邊哄誘:“叫啊!” 李夢棠上下皆急,幾要給師弟逼瘋了,心中又羞又嗔:明明是在幫自己化解穢藥,怎麼反倒如此鬧人? “別憋著啊!”小玄又催又哄,見師姐越是不肯出聲,心中就越饞,突地抬臀向下,竟直接對著花壁上那朵花苞兒狠插勇搗。 李夢棠花容失色,一股尿意似的急迫在體內遽然清晰,腰心繃凝,現出一弧清晰溝子。 小玄盯著那線雪膩溝子,只覺誘人極絕,心中一陣迷醉,不由讚歎:“師姐,你好美!所有的地方都好美!” “別碰……那裏不能的!”李夢棠細吟一聲,粉額支地,死死地憋著那股要命的急意。 “那你叫!叫我!”小玄重重喘息,中邪似鉗緊師姐的腰,直上直下地聳刺。 “小玄……小玄好厲害!”李夢棠嬌喘籲籲地妥協,麗頰蒸透,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還要聽,大聲點!”小玄越發狂蕩,馬眼幾要揉入花苞之中,噙著了那肉褶深處的極絕水嫩。 “壞蛋!”李夢棠終於叫了出來,嚶嚀顫嗔:“你欺負師姐!” 小玄心中一悸,險些射將出來,急忙緊緊抵住師姐,內外間不容發。 就在這時,忽見潭面上飛來一道絢麗光亮,兩人迷迷糊糊望去,見那光亮時高時低、時左時右地徐徐盤旋,凝目細觀,原來成群的蝴蝶,蝶翅蝶背上五采繽紛,拖著細細的輝芒,彙做一片絢麗極絕的奇觀。 原來這蝶群乃此處獨有,叫做月光蝶,身上布滿獨異磷粉,沾染了月光,便會閃閃發亮,飛舞間身上的細細磷粉灑落,能帶出金、赤、青、藍、紫等色彩的尾輝,於月光下麗如細霓流霞。 過沒一會,又有數群光蝶飛來,成雙成對追逐嬉戲,於潭面上盤旋翻飛翩躚而舞,卻是在尋偶交配,但見光色流耀空水相映,教人疑非人間之境。 兩人相擁望著,不覺呆了。 “好美!”小玄驚歎。 “小玄。”李夢棠忽爾低喚,她此時已沐數次陽精,那百戰極歡散的藥力大減,心智漸複清明。 “師姐。”小玄應。 “此情此景……”李夢棠輕輕道,“你會記住麼?” 小玄深深呼息。 李夢棠回頭,眸子裏盡是柔情蜜意,此時蝶彩流耀,月華鋪灑,染映得她容顏麗如夢幻。 小玄癡癡地俯下臉,李夢棠仰唇相迎,兩人吻在一起,這回盡是濃濃愛念,纏綿更勝前度,交接處明明沒有動彈,卻驀感翕翕然暢美極絕,也不知誰先哆嗦了一下,突然間齊潰千裏,無聲無息地丟做一處。 “永世不忘!”巔峰處的小玄在她耳邊道。 李夢棠渾身麻透,在他身底痙攣著嫵媚著,如花盛放。 水面上的月光蝶越聚越多,兩人膠著良久,終於鬆緩下來。小玄起身坐靠竹間,愛憐無限地把師姐抱在懷裏,不時一吻。 李夢棠有如中酒,雪頰上多了抹粉暈,如雨後嬌花,愈發鮮麗動人。 兩人皆望著水面,只覺如真似幻。 忽聞遠處數聲輕嘯,彼此呼應,清清晰晰地劃過夜空,卻是給逍遙郎君引出老遠的晏時同朱晃折回來了。 “是師叔,你快走!”李夢棠猛驚省。 |
(第五回)今非昔比 小玄默然,並未轉身,只因不知如何面對幾個師姐。 “喝酒喝酒!今兒飲個痛快,以賀我們四兄弟聚首!”李不笑道。 “來!”阿南也吆喝一聲,歡叫道:“不醉不歸!” 四人便又遞轉葫蘆,你一嘴我一口地痛飲,似把站在一旁的楊奕當做了空氣。 “我倒要瞧瞧你們如何福禍同擔生死與共!”楊奕心中暗惱,一爪電般探出,疾扣小玄肩膀,猛感腕際微微一麻,急忙撤招,定睛瞧去,見小玄手裏捏著根筷子,正緩緩收回去。 他心中一怔,並指為劍朝小玄背心刺去,眼見就要擊中,突又趕忙收招,原來小玄的筷尖早已在斜下等著,險些又要點到自己腕上。 楊奕又驚又怒,以指劍再度進擊,這回留意對方招數,立時瞧得一清二楚,對方總似預知自己的攻擊路徑及目標,一根筷子每次皆恰到好處的等在途中,所攻均是自己必救之處,數招下來,不單他愈鬥愈訝,就連旁觀的玄教眾人也都暗暗驚奇。 最可惡是,對方的招法毫無花俏,且看似不快,然卻預判奇準,總能在最好的時機及最適當的地方截擊,令他處處掣肘渾身難受。 黎山老母忽道:“如簡似拙,則實高妙,不易呐。” 旁邊的雪涵及李夢棠聽見,不禁暗暗歡喜,皆訝小師弟怎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習得如此精妙的武技,又急盼他能擺脫楊奕的糾纏,快點逃走。 “是劍法。”宴明點點頭,滿面凝重,沉聲道:“與這相似的劍法,我只見一個人使過。” 朱晃卻搖了下頭,道:“真是奇了。” “對啦,我們兄弟四人,該有個名號才是,日後天地行走,亦好教人知道。”李不笑道。 “就叫四聖如何?”逍遙郎君傲然道。 因跟千翠山八聖重了,小玄搖搖頭,正要說話,卻聽李不笑道:“天地多少高人,這個‘聖’字我們可不敢當!” “那就四雄可好?”逍遙郎君又道。 “這個俺卻不敢,自打下山,俺就沒幹過什麼英雄好漢的大事!”阿南哂然道。 “那……叫什麼才好?”小玄道,四人苦思冥想,一個個煞是煩惱。 “適才那邊有個小仙子說我們癲。”李不忽道,“我等既不敢稱聖,亦不敢稱雄,不如……就叫四癲好了!” 水若不由一愕,俏靨暈紅,萬沒想到自己這麼小的聲音還給聽去。 “好!”小玄即應。 “甚妙。”逍遙郎君笑道。 “四癲,俺喜歡,就要這個了!”阿南也道。 楊奕連攻數招,皆給一根筷子逼退,他愈鬥愈是焦灼,心忖對方背對著自己,自己可謂占盡便宜,居然還拿之不下,若是傳將出去,只怕貽笑世人,暗疑道:“我曾與那遺孽交過手,他與我相差不止一星半點,難道此人並非那遺孽?” 又見四人談笑風生,幾乎沒拿正眼瞧他,倒是立在旁邊的三個美人瞧著這邊,眼中嘴角隱有嘲意,忽聽當中的白裳麗姬道:“怎麼老有隻蒼蠅在邊上亂竄,不如我們把它趕了去,莫叫它擾了公子與兄弟喝酒之興。” “待會嘛,我就愛瞧少國師耍猴子,多有趣喲。”另一個紫發麗姬嬌滴滴道。 楊奕素以天之驕子自居,幾時遇過這等奇恥大辱,周身血液俱往上衝,脹得滿面殷赤。 千翠山四姝可是見過楊奕與小玄交手的,見狀皆大感驚奇,悄想莫非小玄有什麼奇遇,身手方能如此突飛猛進。 “給我轉身!”楊奕暴喝,只聞“錚”的一聲清鳴,卻是撥出了腰間的清明寶劍,刹那間清光滿樓,耀得人人心中一凜。 此劍非同小可,於《周天諸靈榜》中劍器榜排第二十六名,遠在崔采婷的入夢之上,原為重元子隨身多年的配劍,玄教中人,見此劍如見教尊,甚是敬畏。 就在此際,忽聽李不笑道:“小朋友,我們兄弟在此喝酒,莫要動刀動劍,免得傷人傷己。”話音未落,不知怎麼就到了楊奕跟前,一手搭住他腕際,赫將出鞘大半截的清明劍硬生生推回了劍鞘之中。 楊奕大驚,奮力撥劍,豈知搭在腕上的手重若萬鈞,任他如何掙抗也半分動彈不得。 晏明與朱晃猛然立起,他們皆瞧出楊奕吃了暗虧,況且清明寶劍乃教中聖器,不容褻瀆,真氣提時,瞬已掠到兩人跟前,一持雷令,一執法尺,疾擊李不。 李不鬆手後躍,兔起鶻落間人已回到座中,從阿南手裏接過葫蘆,悠然飲了一口,笑道:“今兒是我們兄弟的好日子,不打架不打架。” 楊奕腕際一輕,憤而再次撥劍,孰知依然未能抽出,低頭瞧去,赫見劍鞘出口不知何時變了形狀,死死地卡住了劍鍔,登時臉都白了。 晏明與朱晃見他神色不對,齊朝他手上望來,不禁駭然。 小玄忽然起身,對同桌三人道:“諸位兄長慢酌,小弟先走一步。” 晏明與朱晃畢竟曾是他的長輩,著實不願意同他們交手,況且照此下去,只怕黎山老母也會出手,是以決意避開。 逍遙郎君雍容道:“只管去。” 小玄快步朝雪妃走去,雪妃已瞧出不對,即刻站起身來。 “且慢!”朱晃厲聲喝,“閣下可是那孽狐後人?” 小玄忽一把攬住雪妃腰肢,飛步就朝遊廊縱出。 朱晃眼中精芒一閃,口中吐了個真言,樓中突然輝芒大盛,空中毫無征兆地現出一只金光耀目的巨手,雷霆萬鈞地朝兩人抓去。 四下盡是金光罡氣,呼吸幾窒的小玄心知不對,電光石火間將雪妃推了出去,就這麼遲了一瞬,已給巨手捉住。 原來此乃朱晃的招牌絕技——如意屠魔手,如意乾坤中的絕學,神出鬼沒防不勝防,因極耗靈力,輕易不用,但用即中,他見小玄走得快,生怕丟掉這千載難逢的機會,遂一出手便是撒手鐧。 李不、阿南及逍遙郎君齊掠到巨手跟前,見小玄已給拿住,便皆停住了腳步。 逍遙峰四姝大驚,皆知此術威力絕大,急奔到朱晃跟前,一同跪下,惶急求道:“師叔手下留情!” “吾不收他性命,只帶此孽回鳳凰崖見教尊便是。”朱晃沉聲道,說話間暗運法力,但見金色巨手上符紋滾湧,卻是欲要廢去小玄的修為。 雪涵同李夢棠瞧出不對,驚急求道:“師弟修行不易,萬望師叔慈悲!” 水若淚流滿面,也一道苦苦哀求。 小婉見小玄雙目緊閉,不由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替代。 “此孽早給逐出門牆,你們怎麼還喚他做師弟!”楊奕怒喝。 雪妃急奔上前,也朝朱晃跪下,只道是皇帝的身份給人識破,方惹來眼前的殺身之禍,顫聲求道:“大士慈悲,他已經有改過之心了!” 眾人這才注意到她與水若長得十分相像,不由詫異。 “老頭,你倘若敢對我兄弟施毒手,休怪俺跟你不客氣!”阿南沉聲喝道。 朱晃冷笑一所,哪肯理睬。 黎山老母開口道:“師弟且莫下重手,待回鳳凰崖由師尊發落。” 朱晃淡淡道:“玄狐一脈最是狡詐,吾只先令此孽喪失餘力,莫叫他給逃了!” 逍遙郎君忽道:“此術便是大名鼎鼎的玄教絕學如意屠魔手麼?” 晏明及朱晃冷冷地望向他。 “玄教絕學如高山大海,著實令人仰止。”逍遙郎君一臉感慨,微側過頭對身邊三姬道:“對了,玄教還有一樣無上絕學,與吾門的《品花玉鑒》甚是相類,叫什麼來著?” “公子,妾身記得……”三姬中的紫發麗姬想了想,道:“好像叫做《諸珍妙相通微義樞》。” 晏明與朱晃微微一怔,只覺名字陌生之極,搜肚刮腸往日師尊所講所授,似乎並無此典籍。 “你怎知玄教有此絕學呀?”逍遙郎君問。 “妾身師尊曾上鳳凰崖,親眼見識過此學,還傳授了妾身丁點皮毛。”紫發麗姬答。 “這無上絕學妙在何處呀?”逍遙郎君又問。 “與本門的《品花玉鑒》一樣,妙在識人。”紫發麗姬應。 逍遙郎君哦了一聲,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只要精通此學,便可觀貎知人。能識人天賦,能識人根骨,還能瞧得出女子是否身為處子,是否身藏名器。”紫發麗姬娓娓繼道。 逍遙郎君含笑聽著。 “譬如,眼前這四個可人兒,身上就都藏著令人銷魂的名寶妙器。”紫發麗姬指著跪在地上的逍遙峰四姝道。 “都是些什麼呀?”逍遙郎君邪魅笑道。 紫發麗姬嬌滴滴道:“那個眉如刀的,多半藏著行路難,那個瓜子臉的,似乎藏著羞花閉月,那個模樣乖的,十之八九是那鳳啣珠,還有那個腿最長的,嗯,好像藏的是……” 雪涵與李夢棠聽見,不禁面紅耳赤又驚又怒,水若同小婉卻還懵懵未懂。 “放屁!吾教哪有這種齷齪邪術!”朱晃怒聲打斷。 “閣下確定?”逍遙郎君盯著他兩眼問。 朱晃忽爾噎住,不由想起此前聽過的某些隱秘傳聞來,說是教中藏有雙修秘術,極是高妙,同門裏邊有人暗中修煉。 “爾是何人?敢汙吾教名聲!”晏明森然喝問。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逍遙郎君燭鼎玄是也。”逍遙郎君微笑道。 晏明與朱晃面色丕變,晏明厲聲道:“淫賊!吾等早就要去尋你,沒想卻是自投羅網來了!果然物以類聚,今日一並拿下!” 逍遙郎君微微一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及時行樂,方為妙趣,恕不奉陪了!”話音一落,倏探臂朝跪在地上的夏小婉襲去。 李夢棠離得最近,吃驚間急來阻攔,蘭指轉處,一條碗口粗的青藤憑空現出,疾卷逍遙郎君手腕,敦知眼前一花,逍遙郎君已到了旁側,緊接著身子一麻,也不知著了什麼道兒,整個人全軟了下去。 逍遙郎君一臂勾住她腰肢,笑道:“其實要捉的是你呢,讓本君瞧瞧身上藏的到底是什麼。” 雪涵同水若大驚,齊從兩邊搶上,小婉也回過神來,手中晃出柄短錘,疾砸逍遙郎君。 “留神!”晏明厲喝,亦疾掩過去。 只見逍遙郎君東一晃西一轉,穿花拂柳般從三姝當中行過,三姝身姿驟滯,然後便一個個軟倒在地。 晏明迅雷般掩至,逍遙郎君飄飄飛退,忽將李夢棠往三姬一拋,邪笑道:“這個是不是最妙?” 紫發麗姬一把接住,將酥軟如泥的李夢棠摟在懷裏,仔細地瞧了瞧她眉目鼻口及顴頰下頷,又探手入襟摸索了後頸及鎖骨幾下,眯著水眸道:“這可人兒身上藏著的……應是那倒垂蓮,世間萬中無一!” 話語間,晏明已同逍遙郎君交上了手,一運雷令,一舞袖子,一快一慢遊鬥樓中,一時瞧不出孰高孰低。 陷於巨手中的小玄忽然睜眼,厲聲道:“放開她!” “咦,你還有勁說話麼?”逍遙郎君作詫訝狀。 朱晃也是一驚,以往中如意屠魔手者,非死即傷,無不昏迷,焉有還能開口的? “放開她!”小玄怒喝。 “你急什麼急呀!”逍遙郎君笑道,“倘若你能留得性命,逃得過今日之劫,哥哥便把這可人兒送與你享用!” 晏明見他好整似暇地以一袖迎擊自己,非但未落下風,還頗有回敬之力,一派大家風範,不禁暗驚:“一個淫賊,怎有如此身手?” “走啦。”逍遙郎君朝三姬笑道,“同這小老兒打架沒甚意思,我等不如尋個地方快活去!” 三姬會意,笑嘻嘻道:“今晚又有新伴兒啦!”挾著李夢棠齊從遊廊掠出,瞬已貼著湖面飛出百十丈遠。 “兄弟保重,哥哥先走一步了!”逍遙郎君對小玄嗬嗬一笑,又朝李不及阿南道:“後會有期。”真氣提時,人已飛出樓中,赫是如煙似魅疾捷無比。 晏明大驚,急展如意神遊,提令飛追出去。 小玄悶哼一聲,在巨手中拚命掙紮起來。 朱晃猛地將他往地上一摔,收了巨手,朝楊奕喝道:“看住這業畜!”也跟著疾追而去。 阿南急要上前,忽爾眼前影子一閃,卻是黎山老母攔在跟前。 李不微微一笑,緩步朝小玄行去。 黎山老母轉目盯著他,手柱寶杖徐徐吐輝,道:“閣下到底是誰,如此修為,自該明辨黑白,為何還要幹涉吾教事務?” “聖母乃大智慧之真人,應知運數輪轉是非曲直,無量劫在際,破解機緣或許就在眼前。”李不一字一句道,腳步雖緩,卻是未停。 黎山老母聞言,驀爾悚然,一陣沉吟。 楊奕對李不甚是忌憚,氣貫鞘尖指住地上的小玄,厲聲喝:“莫要過來,我一劍宰了這孽畜!” “你確定——能奈何得了他?”李不笑道。 話音方落,楊奕突感劍鞘一歪,卻是給小玄用臂格開,他大吃一驚,心忖如意屠魔手威力絕大,這小子沒即時斃命已算能耐,怎麼還有餘力掙紮?殊不知小玄自弑君之夜以來,身上便一直戴著守護至寶——不壞聖皇鎖,雖是一時受困,然卻並無損傷。 小玄一躍而起,顧不得周身氣血翻騰便直奔遊廊,要去追趕逍遙郎君一行。 “休想逃!”楊奕厲喝,飛步阻攔,鞘尖疾刺他頸側。 小玄本不想與之糾纏,豈知楊奕身法精妙,有如附骨之蛆般緊隨不舍,鞘尖始終不離要害,他怒從心起,暴喝道:“當真要打是不是!” 楊奕厲聲道:“孽狐!你上世為禍天地,今又害我師叔受罰,饒你不得!” 不提這個尚可,一提此事,小玄即時想起他先前對師父言語不敬,心中痛恨,倏地刷出神骨劍,連環數刺反擊楊奕,劍勢飄忽而淩厲,正是誅天訣中的滅部一變“奇遠勢”。 楊奕心頭一懍,赫然險些中招,這回再不敢托大,急使出玄教第一劍技煉魔劍法迎敵,豈知連搏數招,也沒能擺脫劣勢。 兩人鬥做一團,劍皆沒有出鞘,小玄如怒似狂,一招狠過一招,他痛恨楊奕貶辱師父,又急欲趕去救人,全以誅天訣中最強最狠的招數相拚。 楊奕自打出道,於同輩間,還未遇過如此犀利精妙的劍法,不覺愈鬥愈怯心底生寒。 其實煉魔劍法同誅天訣各擅勝場,皆為天地中位處巔峰的劍技,而且楊奕修習多年,於劍招比小玄熟練,基本功也更加紮實,只是小玄多了一門可以化腐朽為神奇的北溟玄數相輔,能窺探敵人種種破綻,令誅天訣如虎添翼。 軟在地上的三姝皆知楊奕劍技高強,先前還在為小玄擔心,此時見他有如脫胎換骨,不禁又驚又喜。 楊奕額角冒汗,極盡全力間一擊冒進,腹際不知怎麼便有了個破綻,險些就撞到對方的鞘尖上,他大驚後躍,連發數招封住四面,以防敵人追擊。 豈知小玄只是冷笑一下,轉身便朝遊廊走去。 楊奕煞是狼狽,想起一年多前的大勝,不禁火竄心頭,盡提真氣注入劍中,猛地飛身掠起,一式“晴空萬裏”朝小玄襲去。 此招乃煉魔劍法中最強的一式,劍雖乃在鞘中,樓中的所有桌椅卻猛地給掀飛離地,如於颶風巨濤中狂旋怒轉。 “小心!”三姝失聲驚呼。 楊奕鞘尖明裏直刺小玄背心,暗中還有七道劍意鎖住其可能的騰挪方向,可謂勢在必得。眼看就要刺中,忽見小玄轉了個身,劍鞘便中邪般貼著其脅下一穿而過,然後見他簡單舉劍,自己便撞了上去,只覺鎖骨一陣劇痛,人已朝後跌出。 這一切不過電光石火,地上三姝皆未瞧清,已見楊奕摔倒在地,清明劍滾出數步遠,不由駭訝萬分。 “妙極!”阿南大聲喝彩。 小玄沒再瞧地上的楊奕一眼,人即飛身縱起,從遊廊疾掠出樓外。 雪妃望望軟在地上的水若,見無大礙,也跟著飛出樓去,赫是輕盈如燕翩躚若仙。 楊奕掙紮爬起,手捂肩膀,赫察鎖骨已碎,猛然發出一聲獸似的怒嚎,心中恨極:“若是清明劍出得了鞘,這些妖邪一個個都要死無全屍!” 小玄貼著湖面疾掠,數息間就到了對岸,只是哪裏還有逍遙郎君一行人的蹤影。他心中惶急,在竹林中四處奔尋,只盼能發現點什麼,然而逍遙郎君等人何等身手,焉能留下蹤跡。 “他們在這林子裏還好,倘若離開了,便是瞬息千裏,我上哪追他們去?”他心中如焚,想起與逍遙郎君相關的種種消息,盡是些汙傳穢聞,不禁愈想愈驚。 他正胡思亂想,忽聞上方傳來一串妖嬈笑聲,抬頭望去,赫見紫發麗姬挾抱著李夢棠從空中飄飄落下,心中一緊,喝道:“放下她!” 紫發麗姬穩穩落地,笑道:“看把你急的!莫非你心饞這師姐已很久了?” 小玄踏前一步,只怕給她走了。 “你呀你!”那紫發麗姬薄嗔道:“幹嘛一副想打架的樣子?若非我家公子出手,你脫得了身麼!” 小玄心念電轉,軟下聲道:“原來如此,多謝了,姐姐把她交與我可好?” “你可知道我家公子的好了?”紫發麗姬道。 “知道了。”小玄不動聲色道。 “那你是不是欠我家公子一個人情呢?”紫發麗姬不緊不慢道。 “嗯,沒錯。”小玄應。 “日後若是要你還這人情,你會不會推三阻四呀?”紫發麗姬盯著他道。 “不會。”小玄道,見她懷中的李夢棠一動不動,也不知著了什麼道兒,心中暗暗著急。 “既然你答應了,那奴家就告訴你吧。”紫發麗姬笑嘻嘻道:“公子說,你舊日門中人人都要害你,因此捉了這個美貌師姐送與你出氣。” 小玄佯作歡喜道:“好極了!不愧是兄弟,姐姐快把人給我罷。” “有這麼急嘛?”紫發麗姬轉臉吐出一點舌尖,眯著水眸在李夢棠耳廓上輕舔了下,膩聲道:“其實也難怪,這可人兒連奴家瞧著都心動呢,知道麼,她身上藏著倒垂蓮,乃那萬中無一的妙器,最是銷魂。” “真的麼?”小玄隨口應付,似懂非懂。 “奴家哄你幹嘛?”紫發麗姬蕩笑道,“只是……倘若你功夫不到家,恐怕頃刻間便要丟盔棄甲呢!” 小玄見她絮絮叨叨,生怕夜長夢多,佯作躍躍欲試狀:“如此奇妙麼?好姐姐,我等不及了!” “好啦好啦!給你罷!”紫發麗姬將李夢棠往他身上一推,笑道:“原來少國師骨子裏這麼色的!” 小玄趕緊去接,豈知李夢棠卻軟綿綿地往下滑去,急忙張臂抱住。 “良辰美景,正是行樂之時,少國師莫要辜負我家公子的心意噢!”紫發麗姬言罷,轉身朝後飛去,留下一串令人心跳的嬌笑。 小玄猛然發現,懷中的李夢棠頰暈膚燙,周身軟若泥團,驚叫道:“你在她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不過下了點點春意藥兒,叫做百戰極歡散,好讓你省些力氣!對啦,公子送與少國師那百寶匣中有個寶貝叫百戰極歡綾,便是用它熬煮而成的。”紫發麗姬咯咯嬌笑。 “解藥在哪?”小玄驚道。 “解藥就在你身上啊,敢情還要奴家幫你弄出來麼?”紫發麗姬浪蕩道,聲音越來越遠。 “等等!”小玄抱著李夢棠急追過去,卻見數竿竹枝輕輕搖曳,哪裏還有紫發麗姬的身影。 他疑訝不定,低頭再看師姐,見她臉上頸間赤紅如火,用手一碰,如觸熾炭,猛然想起師父中過的七步回心極樂散來,不由一陣驚急。 “小玄,是你麼?”李夢棠如夢輕囈。 “二師姐,是我!”小玄忙應,問:“你怎樣了?” “我身上怎麼沒力氣了?”李夢棠迷迷糊糊道,緩緩睜眼,見師弟竟然抱著自己,不由心頭亂跳暗自吃羞,然卻不知為何半點不想掙拒。 “沒事的。”小玄哄慰道,然卻莫可奈何,心念急轉:“不知三師伯他們可有辦法?只是我這一回去,只怕又難脫身了……” 他躊躇一陣,終於下定決心:“逍遙郎君的穢藥向來厲害,連師父都抵擋不住,倘若再作耽擱,只怕就要遲了!我須即時去尋三師伯解救,兩位師叔如果硬要捉我,到時再設法脫身!” “好難受。”李夢棠忽然呻吟了一聲。 小玄心中愈驚,抱著她邁步就往回走。 “小玄……”李夢棠懶洋洋地嬌喚,“他們是不是在我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嗯。不怕,我這就送你去醫治。”小玄安慰道。 “你要帶我去哪兒?”李夢棠問。 “去找三師伯他們。”小應答,加快了腳步。 “不行,兩位師叔要捉你!”李夢棠驚道。 “顧不得了!”小玄道,運提真氣,縱身飛起,在竹林中疾掠,很快就回到了夜光潭邊,已可望見對岸那夜光酣的星點燈火。 “不要!你別去,我不走了!”李夢棠叫道,在他懷裏掙紮起來。 “別動!”小玄急忙抱緊,生怕把她摔了。 “總之不許去,我不去!”李夢棠道,雖是周身麻軟,卻仍繼拼力掙動。 “若是不去,你怎麼辦?”小玄給掙得心慌,縱掠間突聽“哧喇”一聲,卻是竹枝抓住了李夢棠的衣裳,把絹褲撕開長長一道。 “兩位師叔鐵面無私,去了你就走不掉了!”李夢棠喊道,聲中已帶哭腔。 “好好好,不去不去,我們不去!”小玄哄道,急從半空落回地上。 在他心目中,二師姐從來都是優雅端莊、溫柔嫻靜的,幾時有過這等鬧騰,心悸間只覺奇嬌異憨,況且此時兩人身子緊貼,膚嫩衣滑間陣陣溫熱傳遞,心都快要蹦出胸腔來。 李夢棠這才安靜下來,嬌靨貼在男兒肩頭,捉住他襟口擦拭淚珠。 小玄抱著她呆在竹叢間,手足無措,昏暗中忽然望見一截白影,定睛瞧去,原來是師姐的羅裙旁滑,一條腿兒從絹褲撕裂處露了出來。 李夢棠身段奇佳,與別個同樣高的女子相比,兩腿更加修長秀美,凝酥般的肌膚於月色竹影間宛如夢幻,未端還套著只雪花梅影短靴,魚肚線的小腿半藏其中,分外誘人。 小玄心頭一酥一悸,慌把目光移開,豈知過沒多久,眼睛又著魔般轉了回去,再也無法挪走。 李夢棠低低呻吟了一聲。 “你覺得怎樣了?”小玄驚問。 “好熱。”李夢棠道,在男兒懷裏動了動,反而與他貼得愈緊愈密。 “怎麼辦?”小玄急道,隱覺有團軟物挨在胸口,心中亂跳,只僵直著身子不敢亂動,忽然間,他仿佛回到了逍遙峰上,回到了師姐弟倆親密無間的舊日時光,只不過,那時是他時常猴到李夢棠的身上,是師姐寵溺著的小師弟。 他心中滿是甜蜜,瞧著此際柔弱無助的師姐,生出一種既惜又憐的疼意。 “只是熱,休息一會,也許就好了,你別急。”李夢棠昏昏沉沉道,反來安慰師弟。 “她不知道那些穢藥的厲害……”小玄卻是憂急萬分,心中忽想:“二師姐精通醫術,我若告訴她是中了媚藥,不知她自己能不能化解?” “小玄。”李夢棠低喚了一聲。 “二師姐。”小玄忙應。 “那天……”李夢棠欲言又止。 “嗯?”小玄神不守舍地問,一縷熟悉的芬芳在鼻間淡淡縈繞,這是屬於她的味道,自打那次他在她腿上睡著後就牢牢記住的味道。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這是師姐常與花木相伴,長年熬煉與服用丹藥而生,殊不知其實是李夢棠與生俱來的體香。 這種香與夭夭身上的花香迥異,更與碧憐憐那種甜得撩人的媚香不同,而是一種清爽宜人,讓人心寧氣靜的香,說不上哪個更好,然這香是陪伴他最長最久的,也是令他最為思念的。 李夢棠停了好一會,方才輕輕道:“那次在林子裏對我亂來的那個人,是不是你?” |
(第四回)與爾同銷萬古愁 “葫蘆裏的酒好香!”李不舔了舔唇。 “葫蘆是他的。”逍遙郎君抬起下巴,示意了下桌子對面的漢子。 李不哦了一聲,轉頭望去,眯眼打量那漢子。 漢子微微一笑,瞧瞧李不腰頭的葫蘆,道:“你也想嚐嚐?” 李不吞了下口水。 “那就來一口吧。”漢子道。 李不遂從逍遙郎君手上取過葫蘆,嗅了嗅,仰頸就飲了一口。 “怎樣?”漢子笑問。 李不握著葫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好一會方說出話來,滿面銷魂道:“果然絕了!為了這酒,天涯海角都去過了,沒想卻此處遇見!” 那漢子哦了一聲,笑道:“既然如此,何不坐下來,共飲幾口。” “妙極!”李不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迫不及待地又飲了一大口。 那漢子微笑瞧他,面肌輕抽了下,似乎有些肉痛。 這時店家與小二已備好了菜肴食材,擺上炭爐放上湯鍋,將那羊肉、狗肉、驢肉及果蔬流水般端上來,很快便鋪了滿滿一桌。 三人便就著酒大快朵頤,只把鄰桌的崔小玄饞得連吞口水,肉食果蔬尚可抵擋,但那酒香可就幾要勾走了他的魂。 “兄弟貴姓?怎麼稱呼?”李不問那漢子。 “在下姓師,名南生,大夥兒都叫俺阿南。”那漢子道。 “阿南兄弟,可否說說這酒是從何而來?”李不問。 “在離這裏很遠很遠的地方,俺遇見過一個女子,也就是這酒的主人……”阿南道。 “這酒的主人?”李不微微動容。 “你說你遇見著了這酒的主人?”逍遙郎君盯著他道,一副意外之至的表情。 “對呀,當時她站在一個大坑前猶豫,俺問她有何難事,她說她要捉一隻大鼠,就藏在坑裏邊,但嫌坑中汙穢,不想下去。”阿南道。 小玄嗅著酒香,一邊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 “俺見她肌膚細嫩衣裳漂亮,果然不好弄髒,於是自告訴奮勇,下坑裏去幫她捉那隻大鼠。”阿南繼道,“沒想那坑裏還挺深,溝壑縱橫,俺在黑暗中掏摸了三天三夜,終於捉到了那隻大鼠,還一不留神弄斷了三根肋骨。” 玄教眾人不覺間給他的敘述吸引住,水若心中愁困,聽到這裏也忍不住好笑,悄對小婉道:“這人好笨,一隻大鼠居然捉了三天三夜,還弄斷了三根肋骨,不過毅力可嘉!” 小婉掩嘴悄笑。 李不同逍遙郎君卻是靜靜聽著,一時都忘了喝酒。 “等俺把大鼠交給那女子時,那女子甚是高興,便送了俺一壇子酒作酬謝,說是她親手釀的。”阿南道。 “難得難得。”李不道。 “你賺了。”逍遙郎君竟然道。 “是啊!”阿南點點頭,“俺也沒想到這酒如此好吃,可惜只有一壇,每次出門便裝些在這葫蘆裏,偶爾一口,快活勝仙。” 李不拍拍腰頭的葫蘆,赧顏道:“我這裏邊也有好酒,本亦想分與你們嚐嚐,只是一吃此酒,便拿不出手啦!” 小玄愈聽愈奇,聞著那勾魂的酒香,正自心癢難撓,忽聞李不叫道:“哎呀,那邊坐著的不是方兄弟麼?” 小玄轉目望去,見李不正朝自己微笑,心中一個鶻突,猛想起在迷林之時,對他及驚虹七仙子謊報的名字就叫“方”少麒。 “咦,少國師怎麼在這裏?幸會幸會!”逍遙郎君也朝他叫了起來。 兩人就像是剛剛瞧見他一般。 小玄頭大如鬥。 雪妃微微一怔,聽稱呼完全不對,只道是對方認錯了人。 “該來的終歸躲不過……”小玄心中苦笑,側過身壓住嗓子朝鄰桌作揖道:“李兄,逍遙兄!” 他這一回應,水若同小婉便都瞧見了他,陡覺得此人背影熟悉之至,心中皆自詫異。 “方兄弟這是要去哪兒?抱雪道長可還安好?”李不叫道。 “蒙兄掛念,他老人家很好!”小玄微笑道。 “迷林一別,甚是想念,這邊有稀世珍釀,何不過來坐坐,一同喝兩口!”李不又道。 小玄早已按捺不住,心裏雖然忌憚玄教眾人識破自己,卻也不願在這幾人前面露怯,索性起身走了過去。 “來,嚐一口!”李不把葫蘆遞與他,仿佛那酒是他的一般。 “那就不客氣了!”小玄接過葫蘆,壓住心底的急迫,作從容狀飲了一口,登感一道香得出奇的辛辣自喉管直落入腹中,過處無不暢快,最奇的是,他何等之酒量,豈知只此一口,酣意即起,如臥山巔雲端,如沐瀑底濤峰,整個人欲飛欲蹈快美勝仙。 他從前喝到好酒,多少能說出點名堂,而眼前這酒,只知道好,至於好在哪裏,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豬家客棧那十五年的水晶潭,糖妃那柔然國進貢的醉花陰,皇後那家釀的翡翠春,還有自己用玉紅草釀造的天仙三步軟,跟這酒一比,簡直就成了淡茶白水。 “沒哄你吧?”李不笑望著他。 “這酒叫什麼名字?”小玄一臉銷魂。 “俺也不曉得,酒的主人沒告訴我。”阿南道。 “不如我來猜猜。”逍遙郎君忽道,望著他問:“這酒的主人,容顏風姿是否與酒一樣,亦是世上無雙?” 阿南想都不想,立即點了點頭。 “那我知道了。”逍遙郎君道。 “我也知道了。”李不道。 “知道了?”小玄一頭霧水。 “難道……你不知道?”逍遙郎君盯著他微笑。 李不也在瞧他,笑容有些古怪。 “我知道什麼了?”小玄雲裏霧中,暗自生疑。 “來,坐下喝酒,其他的,時候一到自然便知!”李不意味深長道,拉他坐下,叫道:“難得相逢,咱們多喝幾口!” 接下一隻葫蘆便在桌上輪轉,四人酒量過人,均有那千杯不倒的本事,只是今次所遇的乃是天地中數一數二的佳釀,不過數巡,赫皆有了七、八分醉意。 小玄只覺神魂欲飛,早將此前對逍遙郎君的避忌、對李不的警惕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就連那頭一回遇見的阿南也覺無比親切。 四人旁若無人地痛飲,時呼時嚷笑聲滿樓,皆俱興不可遏,惹得玄教眾人頻頻側目。 小玄心中有事,不敢貪戀太久,又怕給玄教等人瞧出破綻,遂起身作揖道:“多謝南兄的美酒及諸位盛情,只是在下還要趕路,先告辭了!” “兄弟,俺瞧你喝酒的模樣就喜歡!怎麼這就要走了?”阿南叫道。 “著實有急事,來日相遇再共痛飲!”小玄歉意道。 “你急什麼呀!”李不指著逍遙郎君道:“這個老弟本事可大著呢,倘若有事耽擱了,包在他身上便是,鐵定給你辦妥!” 逍遙郎君微微一笑,回敬道:“少國師,你旁邊的老兄才是無所不能,你若有啥煩惱為難之事,只需請他出馬,保管手到拿來!” “有些事情可是急不來的。”李不道,一把捉住小玄手腕,拉他坐下,“來來來,再喝幾口!” 小玄只好坐回椅上,心神不寧地與他們繼續喝酒。 “好酒!好酒!聞名已久,今日一嚐,方知此酒確為天地中第一美釀!”李不忍不住再讚,仰頸大灌了一口。 “悠著點啊,這酒喝完沒處尋的!”阿南按不住叫道,卻是見葫蘆中的酒越來越少,不覺有些肉疼起來。 “你這人,怎麼忒不痛快!”李不喝道,忽吟道:“君不聞,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機緣散盡還複來!” 阿南哈哈一笑,接道:“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李不又繼:“逍遙郎,師南生,將進酒,君莫停!”卻是將原詞中的人名即興換了,忽改吟為歌:“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逍遙郎君原本優雅靜氣,此時赫也放浪形骸,擊桌為節接著吟唱:“嬌後昔時宴快活,美釀十壇萬雄逐。南兄何為言少酒,只緣壺空難再酌!” 一闕《將進酒》竟被他們改得亂七八糟,然卻別有一種暢快豪放之意,教人心懷激蕩。 李不哈哈大笑,往身邊的小玄肩上重重拍了一掌,聲嘶力竭歌道:“不平生,淩雲誌,夜光潭畔共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他如喊如嘯,聲蕩滿樓,聲中滄桑悲愴之意緒越發濃鬱,侵人心魄。 小玄聽見最後三字,驀有所感,刹那間想起下山後的種種際遇。飛蘿、師父等人的身影如夢如幻地浮現眼前,又如電如露如泡地逝去,再想起魂縈夢繞的四個師姐就在咫尺,然卻無法上前相見,而因身世,不知自己還要浪跡天涯到幾時,一時悲從中來,不可斷絕,滿眼盡是溫熱。 李不凝視著他,目中竟亦漸漸潮潤起來。 忽聞旁邊一聲低低哽咽,但見那個阿南不知為何,竟然失聲悲泣。 小玄心中詫訝,忽聽三姬輕喚公子,轉眼看去,卻是另一邊的逍遙郎君不知觸動了什麼,赫已無聲無息地淚流滿面。 “這四個,都是性情中人。”雪涵輕歎。 “李大哥怎麼叫他方兄弟,且還相識?”李夢棠悄忖,又想:“他們兩個都是十分好酒,性情也近,無論哪裏遇著,自然一見如故。” “這四人癲的,一葫蘆酒搶得這等歡快,都是大男人,卻如此又笑又哭的,羞也不羞!”水若強笑道,目光只留在那個背對著自己的男子身上,越瞧越覺像極了深藏心底的那個人,忽爾忍耐不住,已是淚水盈眶。 小婉牽握住她的手,眼圈也漸漸地紅了,目光凝處,正是同一個背影。 似應了水若的話,突然間,那桌上四人一起哂笑起來,眼角淚痕猶未幹透,李不晃著葫蘆笑歎:“都這酒惹的,都是這酒惹的……爾明明名曰快活,為何徒引傷悲!” 李夢棠聽見“快活”二字,心中一跳,她於天道閣參撰《周天諸靈榜》,觀閱了從諸方諸界搜集來的海量訊息,可謂見聞廣博胸羅萬卷,立時想起一事來:“李大哥說的是酒名麼,難道他們喝的便是那萬千妖靈精怪每七年一爭的……” 正思間,忽聞師叔晏明低聲道:“奇了!” 朱晃見他面色凝重,遂問:“怎麼?” 只見晏明拿起一物,卻是只深青色的八卦狀羅庚,上刻天幹地支陰陽五行,正時明時暗地閃爍著,道:“好生奇怪,這數月來,我們遍尋那遺孽不獲,但以此寶卜算,那遺孽應該在東北方某處,明明昨兒尚在千餘裏外,怎麼此寶忽然顯示,那遺孽已在附近?” 李夢棠聽得心中一緊,抬眼朝雪涵望去,見她正盯著晏明手中之物,臉色有些發白。 “莫非出了什麼差錯?”朱晃道。 “這追魔六合卦自煉成之日起,便從未出過差錯,我們在逍遙峰上用那遺孽穿過的衣物以秘法煉化,已印記在卦上,感應決計無誤!”晏明斬釘截鐵道。 “在附近?大概是多近?”朱晃問。 宴明仔細瞧了瞧手中的六合卦,道:“當在方圓三百丈內……不對,追魔卦在震,應在百丈之內!” “敢情那餘孽送上門來了?”楊奕森然道。 這時,聽見他們交談的水若同小婉也皆心中暗驚,生怕小玄真的到了附近。 朱晃吸了口氣,沉聲道:“我們即刻分頭去找!” “且慢!”宴明低喝,他眯眼望向窗邊的桌子,目中穩現疑色。 朱晃循著他目光瞧去,心頭陡然一凜,那桌上的四個人,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的確都有些可疑。 楊奕目光漸冷,也盯住了窗邊四人。 惟黎山老母不言不語,只是閉目安座。 突見宴明目中精芒一閃,瞳底幻起層層難以察覺的異彩,原來已施展了太乙玄門的絕頂偵測法門——無相之眼。 他目光從窗邊四人身上一一掃過,細觀了片刻,壓著聲道:“靠窗那漢子似乎是個獅子精!其他三個,倒非什麼妖物。” “獅子精?沒瞧見什麼狐精狸妖麼?”朱晃道。 楊奕兩眼卻漸漸地亮了起來,他才思敏捷,記憶力更是驚人,盯著小玄的背影須臾,突道:“那餘孽我見過,兩位師叔請安坐,待弟子過去略作試探,便知這些人的底細!” “嗯。”晏明應了一聲。 “留神。”朱晃壓著聲道,“這幾人來路不明,皆能收斂真靈,怕是有些手段。” 楊奕微微一笑,優雅起身,一步步朝窗邊的桌子走去。 此時小玄背對著他,坐在兩邊的逍遙郎君及李不忽然稍側過臉,齊以眼角掠了他一眼。 兩人的目光,一冷一淡,楊奕心頭莫明一懍,然他畢竟是地界第一大門派中的翹楚,且自出道以來,罕逢敵手,豈會輕易把人放在眼裏,只是遲疑了一瞬,腳步放慢了些許,暗自提防。 “快活快活!好生痛快,俺自打下山,就數今兒喝酒喝得最痛快!”阿南高聲叫道,眼皮抬起,目光落到了漸漸行近楊奕身上。 “大家且聽我一言。”李不忽道。 其餘三人便靜了下來,此時楊奕已走到小玄背後,森然停步。 “我等四人本來天各一方,今日撞見,既是難得,更是有緣!”李不繼道,“恰逢如此佳景美釀,豈可辜負,不如以這半葫蘆殘酒為證,結為兄弟如何?” 逍遙郎君微微一怔,掠了小玄一眼,擊桌笑道:“妙極!” 小玄此時神飛意暢,登時憶起千翠山華濃莊中的結義,不禁魂魄俱動,亦應道:“好!” 阿南卻是一陣沉吟,半晌不語。 “怎麼,阿南兄弟不願意麼?”李不瞧著他問。 “俺是一百個願意,只是……”阿南道,“瞧得出,你們三個,都是有大本事的人,俺就不摻和了吧……” 李不哈哈一笑,揚了揚手上的葫蘆問:“這酒是不是你的?” “是。”阿南應。 “素昧平生,不過一面,你便肯將斷了三根肋骨換來的美酒分與我們吃。”李不一把搭住他肩膀道,“吾等一見如故,這便是投緣,這便是兄弟!” 阿南仍在遲疑。 “男人只要一起喝過酒,一起流過淚,便可以做得兄弟!”李不道,聲如熙日和風。 小玄聽得心中一凜,重重點頭。 “好!俺認你們做兄弟!”阿南擊桌道。 “請兄弟們隨我立誓。”李不神情一凝,肅容禱告:“古今聖明,諸界至尊,從今起,吾等四人結為兄弟,日後福禍同擔生死與共,如若有人相犯,必同仇敵愾周旋到底!” 其餘三人微微一怔,便跟著齊聲念:“古今聖明,諸界至尊,從今起,吾等四人結為兄弟,日後福禍同擔生死與共,如若有人相犯,必同仇敵愾周旋到底!” “我李不!”李不繼道。 “我師南生!”阿南道。 “我燭鼎玄!”逍遙郎君道。 “我崔小玄!”小玄只遲疑一瞬,便毅然說出了名字。 這一句,他放開了一直逼住的嗓子,以原本的聲音說出。 一時樓中靜了下來,玄教眾人自不用說,雪妃卻是一怔,心忖:“皇上定是虛報了個名字。” 雪涵同李夢棠面色齊變,心中皆叫不好,水若同小婉大吃一驚,心都幾欲停頓。 李不奉起葫蘆,一字一句道:“我等今日以此酒為證,實鑒此心,倘若背義忘恩,天地共戮萬劫不複!” 其餘三人跟著念了一遍。 李不又道:“我們今為兄弟,自該有個長幼之序,論年歲,這老大應該是我了。” 阿南瞧瞧其餘逍遙郎君及小玄,道:“不用問,我年歲當是比你們大些,這老二便是我了。” 小玄爽快道:“那我就老四吧。” 逍遙郎君笑道:“既然你都肯做老四,那我吃點虧,做老三又何妨。” “崔小玄?”楊奕這才開口,冷冷道:“果然是你麼?轉過身來讓我瞧瞧,免得弄錯了人。” |
(第三回)有緣千裏來相會 “福分?”水若臉色一沉,冷冷道,“你這麼喜歡那裏,怎麼不去!” “真珍洞豈是想去就能去的?”楊奕笑了笑,道:“倘若能去,我還真是樂意,便是守它個十年百載也心甘情願。” 水若冷笑一聲,不再說話,夏小婉皺皺眉頭,咬了咬唇,雪涵同李夢棠皆沉著臉。 小玄胸口生痛,一陣難過。 楊奕笑著搖了搖頭,轉向兩個中年男子,道:“晏師叔、朱師叔,你們奔波數月,可有尋獲那遺孽的蹤影?” “果然是晏師叔和朱師叔……”小玄心中暗懍。 原來那五短身材的便晏明,於重元子門下排序第十五,深諳追蹤之術,修如意神遊,能上天入地信步諸界,除此之外,禦甲術的造詣亦極深,能役千百神魔鬼怪。 那高瘦身材的是朱晃,於重元子門下排序第二十三,修如意乾坤中的機關法門,各種光怪陸離的陷阱術自成一家,更煉就一隻神出鬼沒的如意巨手,專擒邪魔。 兩人於玄教中任靈官之職,乃玄教遣入塵世的使者,專門追捕四方邪魔,於塵世中的名頭尚在易尋煙等人之上,世人敬稱雙日天師。 “本來有點眉目了……”朱晃搖了下頭,道:“我等正要去尋他,然天下風雲突變,教尊命我等先去助你方師弟,鏟除暴君以還人間清平,方為當今首要大事。” “兩位師叔上逍遙峰,果然是衝我來的……”小玄心中苦笑,“眼下去助方少麟,要對付的卻依然是我這個‘暴君’……” 雪妃在對面凝望著他,眼眸中滿是憂色,心中悄歎:“如今天底下幾乎人人恨他,倘若給這些玄教高人發現是他,只怕便要即刻發難。” “隻能容那孽畜再逍遙多幾天了!”楊奕歎道,“可恨玄狐一脈最擅蠱惑女人,天地之中,不知已有多少女子深受其害!九師叔心性高潔,方得執掌太幻圖,卻亦把持不住,真謂一時糊塗矣!著實可惜可歎!” 逍遙峰四姝皆沉著臉,一聲不吭。 小玄心頭突突直跳,一腔沸血皆湧上了臉,他深吸口氣,心如刀割地思道:“師父因我,竟遭如此羞辱!” 雪妃訝然地望著他。 “卓奕,吃飯,莫論長輩長短。”黎山老母淡淡道。 楊奕苦笑道:“我只是一時感慨,深為九師叔不值,幾位師妹切莫往心裏去。” “你三師伯的話,沒聽見是麼?”晏明豆眼一翻,朝他瞪了一眼。 “是我言重了。”楊奕笑道。 “小婉。”水若忽道,“這裏有人嘴巴好臭,我們換張桌子吃飯!”說著站起身,端著碗筷坐到旁邊的空桌上去。 “我陪師姐。”小婉道,也捧著碗跟了過去,同水若坐在一起。 “哎,瞧我!”楊奕抱屈道,轉目望向李夢棠,柔聲道:“夢棠,你不會也怪我吧?” 李夢棠眉心微蹙,道:“倘若你再說這種話,一會各自趕路。” “不說了,不說了!”楊奕迭聲道,這才住了嘴。 吃了一會,水若放下筷子,對小婉道:“我吃好了,到廊上透透氣去。” 小婉覷了眼她的碗,歎道:“你怎吃這麼少?” “飽了。”水若應,起身穿過幾張桌子,逕往遊廊走去,出到外邊,又直行至邊角處方才停下,扶欄遠眺。 雪妃瞥了廊上一眼,忽對小玄悄聲道:“我去會就來。” 小玄點了下頭。 雪妃離座,也往遊廊走去,佯作觀景,悠悠逛到雪若旁邊。 此時兩人位處遊廊角上,玄教眾人給牆壁擋住,而小玄所坐之處恰能通過一扇窗戶斜裏望見她們,忽見水若轉過身來,一頭撲入雪妃懷裏,雪妃緊緊抱住,姐妹倆肩膀皆俱輕顫,似在哭泣。 水若身子不住拭淚,悲慟難抑,雪妃輕拍著她的背心,目中蘊淚。 姐妹倆低聲交談,此時相隔甚遠,周圍又嘈雜,小玄暗運真氣,凝集耳力去聽姐妹倆說話。 “你要去哪?怎麼不在宮裏?”水若問。 “你呢?怎麼下山來了?”雪若不答反問。 “教尊說當今天子長惡不悛、罪貫滿盈,已是天地難容,天下人人可誅……”水若說到這裏,忽地停住了話頭,瞧了瞧姐姐。 “小聲點!”雪若道,悄往小玄這邊掠了一眼,心中怦怦直跳,生怕雷霆震怒,所幸皇帝依舊埋頭吃飯,料是沒有聽見。 水若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問:“同你一起的那個是誰?” “是……是宮裏邊的人。”雪妃含糊應。 水若只道是宮裏派出來護送她的禁衛,沒再多問,把聲音壓得更低,接道:“教尊說,天道循環,今已至更朝換代之時。我教四代弟子方少麟乃天璣星降世,不日將成人間新君,命各處門人入世助他。我師父因過閉門修行,我們師姐妹幾個隨三師伯下山,前往大澤去助方少麟。” 小玄聽得一清二楚,不由低頭苦笑,嘴裏吸汲著米線,然卻完全不知滋味。 “就是這個方少麟突然出兵雲州,阻斷了皇朝軍的後路……”雪妃低聲道:“爹爹與娘親因此給困在墜星嶺,爹爹還受了傷,這消息你知道麼?” 水若點點頭,目中淚光流轉,道:“聽說方少麟目下正率部扼守在鐵峽關,乃雲州通往中州的必經之路,我隨三師伯下山,既是奉教尊之命,也是為了去見他,盼他看在同門之誼的份上,到時能網開一面,讓爹爹過去。” “此事難了。”雪妃搖頭道,“他今非昔比,做的是大事,天下矚目,你不過只是同門小輩,豈能求得動他?” 水若默不作聲,心知姐姐說得沒錯。 雪妃歎道:“況且爹爹給南宮陽困在墜星嶺,人馬傷亡過半,能否到鐵峽關還是未知……” 水若淚如雨下。 雪妃瞧得心疼,取出帕子為她拭淚,又道:“娘親飛符傳書與我,說爹爹傷勢極重,需回天燈續命,要我設法送過去。” 水若立時道:“我二師姐醫術高明,她煉製了一種丹藥,喚做千珍守元露,用料極珍,能起死回生,我跟她求了一滴,本想悄悄給爹爹送去……” 聽見千珍守元露,小玄心中一動,轉身悄朝李夢棠望去,恰逢她無意間遊目過來,趕忙回身垂下頭繼續吃飯。 李夢棠微微一怔,忽爾呆住,只覺對桌那人的背影無比熟悉。 “別看。”雪涵低聲道。 李夢棠回過頭來,見雪涵不動聲色地打了個眼色。 “是他。”雪涵壓著聲道。 李夢棠心口猛然疾跳起來,強抑好一陣,方才壓下再次轉頭的衝動。 “這路上始終與同門一起,正愁無法送藥,這下好了!”水若接道,將一隻小瓷瓶交與雪若,“藥藏在丹丸裏邊,咬破服下即可,姐姐先帶去給娘親,我見過方少麟,便設法趕來與你們會合。” “眼下兵荒馬亂,你一定要處處留神。”雪若叮囑道。 “姐。”水若歎了口氣,遲疑道:“今上不仁,世人皆欲誅之而後快,你在宮裏,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還須及早思量脫身之策。” 雪若默然不語,眼角又朝皇帝瞟了一眼,心下黯然。 “姐。”水若心疼地抱住她。 “你回去吧,免得出來太久,教人生疑。”雪若道。 姐妹倆握緊雙手,凝視彼此的眼眸中淚光閃動。 雪若回到桌前,見皇帝目光追著水若,直隨她回到座中,低聲道:“陛下瞧她,可是與妾身長得甚是相像?” “她是誰?”小玄佯做奇怪。 “她是妾身的胞妹,我爹說她根骨與眾不同,自幼便送到山上修行,沒想在這裏遇見。”雪若道。 小玄哦了一聲,悄盼她說下去,又怕她起疑心,只道:“她可知曉令尊受傷之事?” 雪妃點點頭:“她給了我一樣仙家的丹藥,要我帶去與爹爹服用。” 小玄道:“如此甚好。” 就在這時,店小二過來,收去幾隻空碟空盤,換了茶水,在小玄跟前留下一張對折的小紙條,轉身走了。 小玄微微一怔,把紙條捏在手心裏打開,見上邊寫著一行秀麗小字:“走,兩位師叔要捉你。” 只一眼,他就認出來是雪涵的字跡,在逍遙峰之時,這個大師姐就常代崔采婷教他讀書寫字。 小玄一陣緊張,暗忖道:“三師伯心地仁慈,多半不會太為難我,可是兩位師叔嫉惡如仇,行事雷厲風行,只怕真要捉我上鳳凰崖見教尊……我若被擒,坑了自己也罷,救不了老丈人可就糟了!” 他愈想愈驚,只是玄教眾人的兩張桌子就在樓梯口邊上,如此走過去,就算幾個師姐不聲張,但那個楊奕可是見過一面的,倘若還記得自己的樣子,便要壞事。 “當真動起手來,不知走不走得脫?我獨自一個或許還有機會……”小玄擔憂地瞧瞧雪妃。 他早已耳聞兩位師叔的厲害,非但修為高深,追蹤、陷阱及禦甲諸術更是名揚天下。 況且還有個楊奕,在逍遙峰上可是交過手的,只記得當年敗得稀裏糊塗,連人家的修為究竟有多高都沒摸清楚。 另外,大義面前,三師伯黎山老母到底會不會出手,還是個疑問。 他如坐針氈,正苦思脫身之策,忽聽樓梯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安老板連聲招呼:“樓上請樓上請,少爺少奶奶們留神腳下!” 轉眼一行人走上樓來,有人道:“店家,你這裏哪兒賞景最好?” 一聽這聲,小玄心中不禁一跳,轉頭悄望,只見一男三女站在樓梯口,竟是逍遙郎君同他那三個貼身麗姬。 四人皆是華衣麗裳,猶如某個富貴人家的公子攜眷出遊,不同往時的是,今次三個麗姬未裹面紗,皆以真面目示人,她們個個都是絕色,同逍遙峰四姝交相輝映,一時間,樓中爭妍鬥豔麗色無邊。 旁邊的店小二眼花繚亂,他自打出世以來,幾時見過這麼多天仙般的女人同現眼前,只瞧得目瞪口呆。 “坐窗邊最好,賞景窗邊的位置最好!”安老板忙應。 逍遙郎君抬眼朝窗邊看去,恰與正在悄窺的小玄四目相對。 “不好!”小玄暗叫,心忖此君太過耀眼,倘若這時跟自己打招呼,勢必會將眾人的目光引過來。 所幸逍遙郎君只是掠了他一眼,目光便轉開了,並未在他臉上停留片刻,三個麗姬更是一臉傲色目不斜視。 小玄悄籲了口氣,趕緊回頭繼續吃飯,心中卻又奇怪,逍遙郎君為何如此識趣。 “這幾人邪裏邪氣,來路怕是不正。”楊奕低聲道。 晏明及朱晃皆盯著逍遙郎君,若有所思。 “我們有事在身,莫要旁生枝節。”黎山老母道。 安老板將逍遙郎君一行引到窗邊,見靠窗的兩張桌子都坐了人,瞧瞧小玄同雪妃衣飾非俗,不似好惹的主,遂轉到另一桌,覷見那漢子的碗中已空,便要趕人:“客官不是要趕路麼,吃好了便把帳結了吧!” “再來盤蔥花炒雞蛋。”漢子慢悠悠道,半點沒有要走的意思。 安老板錯愕,不禁氣結。 “這位置賞景,的確不錯。”逍遙郎君瞧著窗外道,身邊的龍九公主探手入袖,拈出片的薄薄葉子來,柔荑輕輕一彈,葉子便離了指尖,飄飄落在那漢子的跟前。 “這片葉子,跟你換這張桌子。”龍九公主對漢子道。 漢子的目光落在葉子上,但見脈絡清晰,做工精美,流耀著黃澄澄的芒彩,毫無疑問,是片成色十足的黃金葉子。 一旁的安老板只瞧得兩眼發亮。 “不換。”漢子竟然道。 “不換?”安老板叫了起來,“瞧清楚,這可是片金葉子!” “金子雖好,然這一窗景色愈佳矣,君不聞,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那漢子搖頭晃腦地吟,指尖搭住金葉,慢慢地推回桌子的另一邊。 龍九公主黛眉一軒,就要發作。 逍遙郎君卻抬手攔住,轉過身望向那漢子。 那漢子抬起眼皮,迎住了他的目光,不卑不亢不慌不忙。 逍遙郎君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那漢子,似乎在品鑒什麼古玩寶器。 那漢子也從容不迫地瞧著他,兩人皆俱不煙不火,一團和氣。 “想要賞景……”那漢子微笑道,“不如一同坐坐好啦,我這葫蘆裏恰有好酒,共飲幾口可好?” “好!”逍遙郎君竟道,一掀袍角,怡然入座,三個麗姬微愕,依然立在逍遙郎君身後。 “你運氣不錯。”漢子拿起跟前的大葫蘆,輕晃了下,笑道:“此酒可是無上佳釀,世間難尋的……” “少爺要嚐些什麼?小店的湯鍋……”安老板趕忙推介,那片黃澄澄的葉子,更加證明了眼前的貴客是個豪爽的主。 “好的只管上。”逍遙郎君揮了下手。 安老板連聲應喏,歡歡喜喜地去了。 忽爾一股酒氣四溢,滿樓皆香,原來那漢子拔開了葫蘆的塞子。 尚隔著七、八步遠,小玄竟然聞得清清楚楚,身子不禁打了個激靈,只覺奇香無比。 漢子眯眼對著葫蘆口深深吸嗅,拿起來喝了一口,整個人誇張地哆嗦了下,咂了咂舌,仿佛嚐到的是什麼瓊漿玉液世外仙釀。 逍遙郎君靜靜地瞧著他。 “嚐口?”漢子陶醉地吐出口氣,將葫蘆小心翼翼地朝他推了過去,仿佛碰觸的是一件易碎的絕世珍寶。 龍九公主一把抓起葫蘆,取了桌上的杯子,便要倒酒。 “且慢!”漢子急聲叫道。 龍九公主停住手,冷冷地注視著他。 “此酒非同尋常,沾了俗物,便要將這奇釀糟蹋了!”漢子念念叨叨道,“我這葫蘆其貌不揚,實則是個寶貝,此酒離了原來的壇子,便只有它可以相配了!” “我家公子什麼酒沒嚐過,這等囉嗦!”龍九公主瞪眼道。 逍遙郎君微微一笑,從龍九公主手上接過葫蘆,就著葫蘆嘴便飲了一口,竟然半點不嫌醃臢。 他身後三姬俱是眉心微蹙,暗自詫異,卻見逍遙郎君仰首往椅背一靠,閉起了眼,半晌不語,不由越發奇訝。 “怎樣?”漢子笑問。 逍遙郎君輕籲了口氣,道:“世上無雙。” 小玄聽得驚奇,忽聞有人叫道:“咦?好香!好香!” 眾人望去,見樓梯口不知何時多了一人,身材魁梧,腰頭懸著只皮表斑駁的灰褐葫蘆,滿腮胡須,兩道粗濃的眉毛底下配的卻是一對昏昏沉沉的眼,如醉似睡。 “李大哥!”雪涵同李夢棠齊聲輕喚。 “雪姑娘,李姑娘,你們在啊。”那人隨口應了一聲,站在樓梯口東張西望。 “是他!”小玄一眼便認了出來,此人正是在迷林中遇見過的李不。 李不鼻子用力地吸嗅幾下,眼睛從小玄身上掃過,停在了逍遙郎君手中的大葫蘆上。 “李大哥,不如這邊一起坐坐。”李夢棠起身招呼,一臉敬意。 “好香的酒!”李不咂咂唇,朝她擺了下手,著魔似地朝逍遙郎君走去。 “好大的架子!”楊奕冷笑一聲,心中暗惱此人沒把李夢棠放在眼裏,問:“這人是誰?” “別亂說話,是天道閣四絕其一的李不大哥。”李夢棠低聲道,有些不滿地掠了他一眼。 “便是那個名號天影,至今未嚐一敗的李不?”楊奕想了想道。 “正是。”雪涵應,也是滿面敬色。 “他遇見的,都是些什麼樣的對手啊?”楊奕哂然一笑,他乃太乙玄門四代弟子中的翹楚,對這種江湖草莽還真瞧不入眼。 黎山老母忽然微抬眼皮,朝李不的背影望了一眼。 晏明與朱晃卻是對望一眼,眼中隱有疑色。 李不走到逍遙郎君身旁,忽然咦了一聲:“是你?” “是我。”逍遙郎君連頭都沒回。 “好巧,你怎麼會在這裏?”李不笑問。 “我聽聞這夜光潭景色奇佳,便過來轉轉,瞧瞧是否名副其實。”逍遙郎君停了下,這才轉過身來,星似地漆眸盯著他:“你呢?又怎麼會來此處?” “我?”李不微笑道,“我來會會故人。” 兩人四目相交,似乎皆在對方的眼裏尋探著什麼。 |
(第二回)夜光潭 雪妃睜大眼睜,還以為自個的耳朵聽錯了,好一會方道:“陛下是說,要親 自送燈去雲州?現在就去?” “沒錯。”小玄點了下頭。 “陛下乃一國之主,何等之尊貴,豈可親身涉險,且還走得如此倉促?”雪 妃大驚道。 “救人如救火,令尊身受重傷,半刻耽擱不得,朕快去快回就是。”小玄道。 “陛下是要一個人去?”雪妃訝問。 “要是給別人知道,那便走不成了。”小玄應。 “這可如何使得,倘若有丁點兒閃失……”雪妃更是吃驚,心中雖萬分感激, 然卻曉得大為不妥。 “顧不得這許多了,大軍出征須諸方籌備,且阻力頗多,皇后及湯相都極力 反對,一時半會無法成行的。”小玄道。 “可是……”雪妃道:“陛下忽然沒了蹤影,這宮中豈不大亂了,皇后娘娘 定要急壞的!” “讓她急去!”小玄著惱道,想起皇后先前那惡語,心猶憤憤難平。 雪妃詫訝萬分。 “我會小心的,且會速去速回,先用寶燈先將令尊的傷勢穩定住,待回來再 設法調兵解圍。”小玄又道。 “陛下冒險救援,於妾身恩重如山,可是……”雪妃眸中淚光隱閃,哽咽道, “此處距雲州遠隔千餘裏,陛下又如何能速去速歸?” “這個無妨。”小玄道:“我有一駕寶車,可日行數百裏,雲州距此不過千 餘裏,估摸三、四天便能走個來回。” 他心中斷定,皇后找不到自己,非但不敢聲張,多半還會設法對外隱瞞,短 時間內料無大礙。 雪若心潮激湧,凝眉思量了一陣,忽爾朝他拜了下去,道:“既然如此,只 求陛下帶妾身一塊去!” “這……”小玄愕住,趕忙扶她起身,道:“那裏可是凶險之地,你如何去 得……” “陛下乃萬乘之尊尚且去得,賤妾如何去不得!”雪妃不肯起身,毅然道: “陛下孤身赴險,援救的乃是妾身父母,教妾身焉能安心作做那壁上觀!” 小玄一陣遲疑。 “妾身在家之時,曾隨娘親學了些許法術醫理,雖皆不足掛齒,但遇情急險 惡處,或能為陛下添點微末之力。”雪妃苦求道。 “好吧!”小玄心忖這會可不是婆媽的時候,道:“事不宜遲,我們現下就 動身,把寶燈送過去,爭取早點趕回來!” 雪妃立時起身,道:“陛下請稍待,妾去取燈即來。” 小玄點點頭。 雪若快步進入裏間,喚過正忙著在帳中熏香的冰兒,低聲細細囑咐了一陣, 這才取出一只白狐香袋,卻是她的隨身法囊,將回天燈收入其內。之前為了去雍 怡宮見皇帝,穿戴得甚是整齊,心忖此去路上不便,遂拔去鬢上的玉簪珠釵,用 一條飛鸞入雲錦羅抹額束緊雲發,再將宮裝脫下,換上一身淡素衣裳,方從裏間 出來見皇帝。 小玄見她換了裝束,雖是素衣淡妝,卻仍難掩麗色,柔媚中反多了一種別樣 的颯爽風姿,心中喝采,同她走出閣外,瞧瞧周圍,就往前庭行去。 雪若也不發問,只慢半步靜靜地跟著。 兩人來到一個空闊處,小玄生怕骨龍動靜太大,便顧不得可能被蕩魔堡的人 追蹤,從如意囊中祭出鹿蜀車,攜雪妃乘了,揮起八爪炎龍鞭,駕馭寶車望空飛 起。 未及數十丈高,就驚動了一隊在迷樓上空巡邏的鳳翎衛,高聲呼喝包抄過來。 “扶穩!”小玄輕喚,氣貫寶鞭,炸出數團赤焰,四頭鹿蜀邁開勁蹄,風馳 電掣般朝高遠處馳去,頃刻間,已將那隊鳳翎衛遠遠地拋在後方。 “好神駿!”雪若讚了一聲,道:“是鹿蜀麼?” 她乃仙家之後,本就見聞廣博,又知當今天子不是凡人,況且還交結了許多 奇人異士,見他有此寶車,並沒太過奇怪。 小玄應了一聲,忙中朝旁乜去,見她手籠袖中,卻能穩穩地安坐座中,心中 頗詫。 四頭鹿蜀蹄下生風,於百餘丈的空中疾馳。小玄知曉雲州大致在玉京的西南 方,遂辨認星辰方位,一路向西南飛奔。 “陛下可知雲州在何處?”雪若問。 小玄搖了下頭,道:“我們只往西南走就是,到時路上再找人問問。” “陛下說此車日行數百裏,就算半刻不停,只怕也要一、兩天的工夫才能到 雲州。”雪若道。 “我們加緊趕路,估摸可以節省幾個時辰,只是辛苦了這幾頭靈獸。”小玄 道,“你在車上將就著睡會吧。” “他從前何曾如此體貼過,這半月來變化好大……”雪若心中生出一陣奇異 感覺,輕聲道:“這路上還要走好久,陛下不如教教妾身怎麼駕馭這車子,也好 替換。” “不用。”小玄搖了搖頭,“這鞭子並非車子的原配,須得以真氣注入,發 出火焰方能驅馭這幾頭靈獸。” “這個倒是無妨,妾身在家之時,也曾隨娘親修習過一陣子培元煉氣。”雪 若道。 “此去雲州尚遠,這一路需要耗費的真氣甚多,你只管歇著。”小玄道。 “陛下貴為九五之尊,尚且親自駕車……”雪若停了下道,“妾身倘若不能 分擔些許,心裏邊如何安穩?又如何睡得著覺?” “沒事。”小玄心底一陣衝動,幾乎就想告訴她,自己不過是個頂冒的假天 子。 “陛下就讓妾身試試嘛!”雪若嬌聲喚道。 小玄心頭一蕩。這半月來,每次去棲霞宮看她,她皆冷淡以對,連笑容都甚 是吝嗇,又何嚐有過這等嬌蠻語氣。 “如果妾身累了,再換回給陛下可好?”雪若堅持道。 小玄只好答應,當下將她從後座扶到前邊,把八爪炎龍鞭交到她手裏,再教 她如何揮甩,如何注入真氣。 雪若秀外慧中,過不多時,便已掌握了要領,只不知是否因為真氣不濟,還 是功法與八爪炎龍鞭性相不合,只能發出極淡的絲縷火焰,所幸四頭鹿蜀早已給 炎龍鞭馴服,依舊乖乖順從。 此後兩人輪換駕車交替歇息,不時說說話兒,漫漫長夜竟似短了許多。 到了第二天,兩人心皆急迫,依然一路疾馳,中途不曾停歇半刻,那四頭鹿 蜀果然神駿,始終未見一絲疲態。 眼見日漸西沉,小玄遙遙望見底下路過個小鎮,旁邊挨著個湖,空中鳥瞰宛 如一顆碧藍色寶石,除此之外,周遭百十裏俱是高大怪石,宛如朝天而立的寶塔 巨戟一般,景觀甚是奇特。 “你餓不餓?”小玄忽問。 “不妨。”雪若應,反問道:“陛下餓嗎?” 小玄本欲繼續趕路,卻擔心把她給餓著,想了想道:“這一路急趕,怕是已 近雲州了,我們且去弄點吃的,正好順便去問個路。” “陛下說的是,這也耽擱不了多少時候。”雪妃點頭應,她心裏也是急欲趕 路,然卻生怕餓著了皇帝。 小玄當即按下車頭,尋鎮外一個僻靜處下降,落到地上,將鹿蜀車收回如意 囊中,這才同雪妃往小鎮行去。 “等等。”雪若忽然輕喚一聲,秀眸在小玄身上轉了幾轉,最後落在他的臉 上。 小玄見她盯著自己的臉,猛然省悟,自己戴著形貎猙獰的七邪覆,進到鎮子 裏怕是要嚇著人,還有身上的玄色紗袍繡著龍紋,明眼人一瞧便知是皇室之物, 不由一陣踟躕。 “不如陛下暫且在這裏歇息,由妾身進鎮子去問路和弄吃的。”雪若道。 小玄沉吟片刻,忽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你可曾見過朕的臉?” 雪妃心中奇怪,不知皇帝為何突發此問,只得應:“陛下從未在妾身面前摘 除過面具,因此不曾見過。” 小玄又問:“前陣子的仙靈大會,你可有去觀看?” “妾身乃冷宮之人,未得宣召,焉敢擅去。”雪妃淡淡道。 “那就好。”小玄悄自嘀咕一聲,舒了口氣。 “陛下說什麼?”雪妃不解地望著他。 “朕問你。”小玄道,“想不想瞧瞧朕的樣子?” 雪妃怔了下。 “要不要看?”小玄笑問。 “陛下如果願意,妾身自然是想的。”雪妃小心翼翼地應答,心中怦怦直跳, 情知此事極是難得,皇帝如非對自己極其信任,是決計不肯示與真面目的,這等 恩寵,宮裏邊似乎還沒有哪個得到過。 “那好,今日便與你瞧個清楚罷。”小玄兩手搭扶住七絕覆邊沿,忽然間, 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完全適應了這張邪惡的面具,非但如此,此刻心中竟然生出 一種難分難舍之意,不禁暗吃一驚。 雪若屏住了呼吸。 小玄深吸了口氣,心中一狠將面具輕輕地揭了下來。 刹那間,雪妃目瞪口呆。 穿透樹梢的月光浸染了淡淡的青輝,柔柔地灑落在一張眉軒目秀的面容上, 小玄笑意晏晏,暖如和風。 在此之前,雪妃曾經多次想像過面具後邊的那張臉是個什麼樣子,浮現腦海 中的張張面容不是凶神惡煞,便是暴戾狠辣,如若皆不是,那也至少是一張陰鷙 險惡的臉,怎麼都沒料到,竟然是這樣一張陽光燦爛的面容。 一時間,她完全無法將眼前的面容跟那個殘暴惡毒窮凶極惡的天子聯係在一 起。 小玄笑容依舊,將外邊的紗袍脫下,露出內裏的兜元錦來,但見色如皎月, 袖口袍角無風自飄,愈襯得他儀神雋秀器宇非凡。 雪若懵呆著,兩眼直直地望著他,她終於看清楚了一直深藏在面具的漆黑眼 洞中的那雙眼睛,竟是水般清澈星似明亮。 小玄將脫下來的紗袍麻利地對疊幾下,同七絕覆一起收入如意囊中。 “其實……天子的容顏就該是這樣子的呀!”雪妃忽爾釋然,不由暗嘲自己 此前胡猜瞎想。 “這下可以了吧,我們進鎮去。”小玄道。 雪若靜靜地跟著他,從前她總是害怕去看皇帝的臉,這會卻忍不住頻頻從旁 悄窺。 “對了。”小玄轉頭道,“人前莫要說漏了嘴,如果有誰問起,我們就以兄 妹相稱好啦。” 雪若趕忙垂下眼睫,只應道:“折煞妾身了。” 兩人從林中走出,過了一座石橋,進入小鎮。見鎮內燈火稀疏,房屋與中原 頗為不同,多以竹料築成,爬滿藤蘿,甚是簡樸清幽。 他們沿街走了百餘步,見前方湖邊有座竹樓燈火甚明,料是酒家客棧之類, 遂朝之行去,待到近處,瞧清樓前挑著杆酒望,上繡“夜光酣”三字,果然是家 酒肆。 兩人進入肆內,便有小二迎著,見了他們,面有詫色,原來此地甚是邊僻, 往來多是飽經風霜的馬幫貨商,幾時曾見過這等俊秀的一對璧人。 店家聞聲過來,見他們兩個貌若天人,也不禁暗暗訝異,又瞧他們衣裳雖然 簡素,卻是質地華貴,心道好生意來了,忙將兩人迎往二樓。 小玄與雪若上了二樓,見七、八張桌子空著,唯窗前坐了個漢子,跟前放了 只大葫蘆,正捧著碗米線埋頭吃著。 店家將兩人引到另一張臨窗桌前,笑容可掬道:“小店這位子最好,乃是賞 景之絕佳處。” 兩人朝窗外一望,卻是俯臨湖水,月光下,但見水色碧藍,蕩漾著夢幻般的 亮彩,幾不似人間能有,湖岸上滿是細密的鳳尾竹,於夜色中暈融成一片片朦朧 的綠,與湖水交相映襯,畫境般醉人魂魄。 兩人輕吸了口氣,小玄讚道:“好美!” “這湖叫做夜光潭,待到後半夜,水上奇光晃耀,還有更動人處。我們這裏 邊遠,周圍又都是大石,路不好走,因此知者不多,然此湖實是雲州最美的湖。” 店家答。 “此處是雲州地界了?”小玄忙問。 “此地以這湖為名,叫做夜光鎮,位處雲州與中州交界處,隸屬雲州。”店 家答。 “店家貴姓?如何稱呼?”小玄問。 “免貴,小人姓安。”店家畢恭畢敬應道。 “安老板可知曉墜星嶺在何處麼?”小玄問。 安老板面色微變,道:“墜星嶺向西南去,距此二百餘裏,咱雲州的晶墨玉 便是出自那裏,不過那邊眼下可去不得。” 小玄佯做不明,問:“這是為何?” “皇朝兵與雲州兵正在那裏廝殺,聽聞雲州兵還到處抓人,把方圓百裏的百 姓都捉光了,據說要修築什麼聖壇。”安老板道。 “店家!”坐窗邊的那個漢子忽插聲問:“借問下,那聖壇建在何處?有甚 用處?” 那漢子衣衫粗鄙,只叫了一碗米線,安老板愛理不理道:“這個咱哪曉得, 只聽那邊過來的客人說,千萬莫去,否則有去無回!” 小玄正要細問,卻見店家擺擺手道:“還是莫說這個,兩位貴客蒞臨小店, 不知想嚐些什麼?小店的湯鍋最是地道,把那羊肉、狗肉、驢肉做一塊燉,色香 味俱全,佐以小店自釀的美酒,嚐了教人還要再來!” 小玄聽得心饞,卻慮湯鍋費時太多,道:“還是來點簡單的吧,就上些湯面 什麼的好了,我們吃完趕路。” 那店家頗顯失望,又道:“我們雲州的米線,也是十分美味的。” 小玄便要了兩份米線。 過不多時,小二捧了個大盤過來,上盛兩碗熱湯,兩份米線同雞脯肉、豬肚 頭、烏魚肉及油發魚肚等幾碟伴菜。他自後廚出來,一路就只顧貪看雪妃,走到 桌邊,不料腳下給椅腳絆著,身子一晃,手上拿不穩,碗裏的湯汁猛地甩出,頓 時潑了小玄一身。 那湯乃是泡米線用的肉湯,上面覆著熱油,滾燙無比。 雪妃吃了一驚,只見安老板快步奔來,朝小二破口大罵:“瞎了你的狗眼麼? 廢物!” 只因“廢物”兩字,德妃便命喪皇帝腳下,此事已傳得宮中人人皆知,雪妃 心中暗叫不好,生恐皇帝就要暴起傷人,遲疑了瞬息便伸出柔荑,輕輕牽住了小 玄的手。 若在從前,她也不敢輕易阻攔,但經這半月來的相處,不覺間對皇帝已感比 往時親近不少,此時方能鼓起勇氣。 豈料皇帝笑吟吟的,也不生氣,只道:“沒事。” 雪妃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只覺今時的皇帝與往日真個判若兩人。 安老板忙不迭用袖子幫小玄揩拭,口中連聲陪罪。 小玄道:“我自己擦好了,去忙你們的吧。” 安老板這才罷了手,喝罵小二再去上湯。 小玄道:“對了,煩店裏再蒸幾個饅頭,切兩斤熟牛肉,我們要帶走。” 安老板迭聲應了,趕忙去後廚安排。 小玄回過神來,見雪若正牽著自己的手,幾根蘭指微微輕顫,不由心頭一跳, 瞬時想水若來,心中又是一疼,還道雪妃是怕自己燙著,忙道:“沒事,我身上 的衣服是寶物,水火難侵的,沒燙著。” 雪若怔怔地望著他,鬆指縮了回去,卻見嘴角慢慢彎起,歡喜道:“陛…… 哥哥真是改變了許多。” 小玄陡然警醒,心中暗忖:“我可別一下子跟那惡魔相差太多,免得她生疑 ……”旋即又想,“她便是知道了真相又如何,早晚都是我大姨子,難不成還能 瞞她一輩子……” 須臾小二重上了熱湯,小玄同雪若下了米線,撥入伴菜,正吃間,忽聞樓梯 傳來一陣腳步聲,似有許多人上樓。 “客官們樓上請!”安老板的聲音。 “勞駕快些上菜,我們還要趕路。”一個清逸聲音響起。 小玄本沒在意,聽見這個聲音,登時心頭一顫,此時他恰好面對著樓梯口, 抬頭望去,見安老板引著一個女子率先上來,那女子妙目朝店裏隨意掃了一下, 瞧見小玄,頓時愣住。 兩人四目相交,各自詫訝。那女子長削肩瘦腰,模樣柔弱,然鬢若刀裁頰如 劍削,一雙湛然有神的妙目隱蘊威儀,正是雪涵。 “大師姐!”小玄喉頭一哽,就要叫出聲來,卻見雪涵迅朝他打了眼色,張 唇比了個口型,便即轉過身去,招呼道:“師伯、師叔這邊請。” 小玄見她神色有異,心中疑惑,旋見從樓梯又上來一人,卻是個鬢如霜雪慈 眉善目的老婦,手柱長杖一身仙風瑞氣。 “三師伯!”小玄一眼便認了出來,老婦正是黎山老母。 在她後邊,又有兩個中年男子跟著上樓,一個獅鼻豆眼,五短身材,穿一領 雲鶴大袍;另一個卻是身材高瘦,長耳短須,頭戴星冠足踏芒鞋。兩人五官雖皆 粗俗,瞧去卻偏是古風崢嶸令人不敢逼視。 小玄猛然想起,上次離開千翠山之時,乙鶴道長曾經告訴自己,他的兩個師 叔晏明、朱晃已經上了逍遙峰,怕是為他而來。 “難道是他們。。。。。。”他鄭驚疑,又見一個身穿白袍、腰懸長劍的青 年男子出現在樓梯口,但見天庭飽滿刀眉方額,目中精芒如電。 “是他!”小玄心中暗歎一聲,原來此人乃是重元子門下首徒洞玄祖師的得 意弟子,姓楊名奕,據說根骨奇佳天資過人,深得洞玄祖師衣缽,一門煉魔劍法 出神入化,更得重元子親賜隨身多年的神兵——清明寶劍,已隱為太乙玄門四代 弟子中的第一人,名號辟邪公子,於地仙界極是響亮。 小玄之所以認得他,乃因一年多前,大師姐雪涵同二師姐李夢棠回山不久, 此君便也上了逍遙峰,口稱恰巧路過,順道上山來拜見師叔。 小玄當時見他似對李夢棠有意,心中頗不痛快,便以切磋之名與之交手,然 卻輸得灰頭土臉莫明其妙,因此印像甚深。 楊奕上了樓,便稍側身子,朝後邊道:“幾位師妹這邊請。” 旋見三個仙子似的少女魚貫上樓來,小玄胸口一震,原來正是李夢棠、程水 若及夏小婉三個師姐。 “怎麼不見師父?”小玄暗覺奇怪,隱隱不安。 雪涵忙前忙後招呼眾人入座,有意無意地阻擋眾人的視線。 小玄心中怦怦直跳,裝作要看窗外風景,掉轉過椅子,背對著玄教眾人。 就在此際,雪妃與水若幾乎同時瞧見了對方,姐妹倆微微一怔,目中大有詫 訝之色。 玄教一行人分兩桌坐定,幾個晚輩擺碗放箸燙杯斟茶,雪若同水若各自轉開 頭去,不再對視。 小玄眼角偷望,見幾個師姐皆寡言少語,臉上幾無笑容,心中甚是難受,忖 道:“倘若不是出了我的事情,她們又怎會如此……” 雪妃生怕玄教眾人瞧見自己與水若長得相像,也悄轉椅子,邊吃邊賞窗外景 色。 過不多時,店家店小二已上了飯菜,逍遙峰四姝默默吃飯,一個個似是心事 重重。 “多吃點。”楊奕瞧瞧她們,輕歎了口氣道:“九師叔上鳳凰崖,也未必不 是好事,真珍洞乃吾教聖地,能在那裏修行,也是一種福分。” “師父怎麼去真珍洞了?莫不是……因我而受罰的?”小玄心頭劇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