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最後一班車(終章) 「大父。」 一把將小豆丁抱了起來,老張笑著用鬍鬚札著咯咯直笑的孩子,「看你還偷老夫的糖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父、大父……」 好一會兒,才把小孩兒放了下來。孩子走路還不穩當,但還是跌跌撞撞跑開,一頭扎入母親的懷抱。 「娘、娘、娘……」 換了頭飾和服裝的溫柔蹲了下來,寵溺地摟著小孩兒,然後抱在懷中,到了張德跟前,緩緩地施禮:「大人。」 「嗯。」 張德點點頭,然後問道,「大哥呢?」 「正陪著阿姐。」 大概是杜靈芝懷孕之後反應很大,張滄一直在陪著她。 「車票給你父親帶過去了?」 「父親讓我轉告大人,說是多謝大人提攜之恩。」 「嗯。」 不置可否,老張也不信溫挺會真的感謝他。張氏跟溫氏的交情,還沒有那麼深厚。更何況當年溫彥博在世之時,扯淡的事情不要太多。 正說話間,外面傳來了一陣爆竹聲。接著就是辟里啪啦的鞭炮轟鳴,不多時,又有鑼鼓響起,絲竹的歡快曲調,直接告訴周圍的左鄰右舍,這是有人結婚。 「不知哪家嫁女,不知哪家娶妻……」 淡然地說了這麼一句,卻見一個少年走了過來,行了個禮之後,才道:「老叔,你看。」 「哈哈哈哈,不錯不錯,好運氣好運氣。」 那少年手中居然是一顆紅蛋,大概是正好路過,被結婚的人家塞了喜慶的紅蛋。貞觀朝經過了二十八個年頭,去年開始,越來越流行結婚的時候添置紅色喜慶的東西。 原本雞蛋是捨不得上紅色的,如今結婚,卻是大不相同,只要價錢公道,有專門的司儀可以幫忙倒騰來紅色染料。 煮好的雞蛋,塗上了紅色,自然是更加漂亮。 除了紅蛋之外,似乎還有蜜棗。這種蜜棗和中國的蜜棗有點不同,它其實是椰棗,大量進口之後,如今在歡州愛州等地,多有種植,產量並不算太好,但供應中原市場已經綽綽有餘。 自從貞觀二十七年長孫皇后「南巡」之後,廣州升格為南都,這種蜜棗因為在南都招待過女聖陛下,所以算是入貢特產之一。價錢也就水漲船高,在京中,目前只有結婚的時候,才會用椰棗來製作成特殊的蜜餞。 「象哥,今日就跟著老夫,坐在你大父身旁,可好?」 聽到張德的話,李象有點猶豫,好一會兒,他才小心翼翼地問張德,「老叔,大人甚麼時候可以回來?」 「快了。」 輕輕地拍了拍李象的肩膀,「快了,會回來的。」 「嗯。」 李象點點頭,他武漢讀書,但也有東宮的屬臣跟著,還有內府局的閹人伺候。二聖專門擇選出來的教授也有幾個,都是隴右出身的本家,帝王之術之類的東西,李象即便不想學,卻也懂了不少。 作為一個少年,他很矛盾。他知道自己能夠安安穩穩全鬚全尾地在這裡站著,還能夠跟著張德去坐在祖父李世民的身旁,純粹是因為有張德的護持。 湖北總督江陰侯張德,就是他最大的「護法」,沒有誰比他更大了,連祖父李世民也不能。 要是張德不在了,甚至連張德的兒子,甚至自己身旁站著扶溫溫柔柔的溫氏女郎,都會讓他不得安生。 或許會死無葬身之地,又或許苟延殘喘,誰知道呢。 總之,二聖送來的「先生們」,那些個法子對付這些人,似乎是不管用的。 二聖也無所謂管用不管用。 更何況,自己的祖母長孫皇后,對於治理這個皇唐天朝更感興趣一些。乃至自己的父親,皇唐天朝的皇太子李承乾,只能在瀛洲稱孤道寡。 拋開這一切之後,李象又明白,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做皇帝,大概是要和老叔張德決裂的。 哪怕明知道不是他的對手,可「先生們」說了,這是家業,這是社稷,這是李唐江山。 「象哥喜歡做什麼?」 「聽人說,南極有雪地肥鵝,油脂豐滿,不知口感如何。」 「噢,如此說來,是想效仿你長孫表叔,周遊四方。」 李象又是拱手行了一禮,沒有多說什麼。 作為「皇太孫」,他的壓力很大,雖然自己也解釋不清這些壓力怎麼來的。可能二聖派來的人,還有那些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人,整天說這些那些之後,便有了壓力。 「若是想出去轉轉,就出去轉轉。你又不缺錢,也不缺人,組個探險隊,想走就走。莫非你還想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做一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事業?」 李象搖搖頭:「老叔,我不知。」 「不知好啊。」 老張笑了笑,又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人還是要活潑一些,莫要想太多。」 「是。」 「走吧。」 「是。」 離開之後,外面早就準備好了馬車。護衛們很是緊張,每到這種時候,作為張德的保鏢,他們的壓力都很大。 想要刺殺張德的人不但沒有變少,反而越來越多。 「國賊」,是湖北總督江陰侯張德的稱呼。 朝野之間,背地裡這麼稱呼他的人,比比皆是。 江湖上的「英雄好漢」,想要拿走大奸賊張德人頭的,不在少數。 從河北刀客到江南劍士,多得是想要揚名立萬之輩,亡命徒們最大的花紅,就是湖北總督江陰侯張德的腦袋。 「正義之士」都很清楚,他們不但能賺錢,還能白撿名聲。 救國救民的名聲,如何不響亮? 只是,想要刺殺張德,其難度之大,簡直不可想像。 「都憲,直接去車站吧。殿下已經到了東站。」 「噢?已經提前去了?」 「殿下怕生波折,索性先去了東站,以免都憲繞路。」 「好吧。」 張德點點頭,「去東站。」 洛陽城東,有著「京東線」的始發站,京東站。蒸汽機車試運行已經兩個月,雖然還是有很多問題要解決,比如膨脹到驚人的債務,幾乎讓任何一個知道底細的民部官吏都要臉色發白。 但是,對交通部的人來說,這根本毫無壓力,不管債務有多大,交通部都能吃下來。 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京東線」很漫長,同樣修建起來又很輕鬆,至少比「漢安線」要輕鬆得多,培養出的一大批熟練工,並沒有就此休息,黃河到長江之間的廣大地域之中,多有規劃好的線路準備開工。 石城鋼鐵廠甚至也規劃了一條通往鴨綠水的鐵道,只是遲遲得不到審批,為此嘴裡已經只剩一顆老牙的王孝通老爺子,居然跑到交通部靜坐絕食。 這讓杜楚客很是下不來台,王孝通的地位很微妙,但能夠讓王孝通都這般豁出去,可想而知地方上對鐵路的狂熱念想。 更重要的是,石城鋼鐵廠正在擴大產能,他們需要鐵路,需要市場,需要輸出。 朝鮮道這個「新興市場」,他們是志在必得的,而朝鮮道行軍大總管牛進達,似乎要高昇了。 換一個「巡撫」還是「總督」當當,不得而知,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阿耶!」 到了車站,有個華服小郎,一身錦袍狐裘很是漂亮,陽光下閃閃亮亮的,簡直是讓老張睜不開眼。 上好的絲綢,總能製作出驚人的效果來。 「嗨呀,總算又長高了。」 將小跑過來的李雍抱了起來,身體很結實,李麗質果然沒有過分溺愛他。 不遠處,宮裝美婦亭亭玉立,只是站著,就讓人不敢親近。 這是天生麗質的姿容,是任何無休止保養都挑戰不了的天賦。李麗質從不濃妝加持,紅唇雪膚,一如二十年前,時光彷彿在她的臉上,從未來過。 若非那常年養出來的氣場,告訴著周圍的人,這已經不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女,大概還是有青年才俊在想像著,如此天生麗質的帝姬,會是誰家之婦。 「姑母。」 一手抱著李雍,一手牽著李象,到了李麗質跟前,張德將李雍放下之後,李象老老實實地行了一禮。 李麗質眼眸帶著點清冷,看了一眼李象,「嗯」了一聲,讓李象情不自禁把張德的手又攥緊了一些。 誰掌握著「生死」權柄,李象是很清楚的。 眼前這位姑母,就是皇唐天朝之中,掌握權柄的人之一。 「何必擺出這副面孔,沒得讓人望而卻步。」 說罷,張德眾目睽睽之下,竟是摟住了長樂公主李麗質,又快速地在李麗質的臉頰處親了一下。 只這一剎那,讓李麗質頓時面紅耳赤,咬著嘴唇瞪了一眼「登徒子」。 周圍頓時揚起一陣驚呼聲,不過很快又安靜了下來,如此大膽的江陰侯,他們只在少年時代見過。 只是沒想到,快三十年了,江陰侯一如往昔,仍舊猶如少年。 女眷們紛紛交頭接耳,有人羨慕地說道:「素聞江陰侯不羈風流,如今一見,果然神仙中人。」 「神仙算個甚麼,李真人這個陸地神仙,不也是靠著江陰侯過活?」 「說的也是……」 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只是跟著張德來的一行人,也是目瞪口呆。 李象哪裡能想到,自家老叔居然就這麼毫無體統地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就摟著自己姑母長樂公主殿下親了一口。 這可是隆慶宮之主,天底下為數不多有著實權的公主! 唯有李雍倒是快活,拍著手道:「阿耶羞羞臉……」 「滾一邊去,熊孩子屁事多!」 「說甚胡話!」 李麗質又瞪了一眼張德。 正熱鬧著,卻見又是一幫龐大的儀仗團隊到來。 張公謹夫婦、秦瓊夫婦組團抵達,尉遲恭戎裝在身,生怕別人看不見他的行頭。他現在派頭極大,一身板甲都是雕龍畫鳳,圖案要多花哨有多花哨,張牙舞爪的盔甲的觀賞性,遠大於實用性。 只是這盔甲的份量,也果然只有尉遲恭才能撐得起來。 每走出一步,附近的人甚至能感覺到地面的微微震動,簡直不可想像之重。 張公謹氣色還好,不過張公謹夫婦抵達之後,就在後面等著誰,不多時,就來了一輛更加特殊的豪華馬車,張公謹和李蔻二人,已經守在了門口。 很快,車門被打開,是李芷兒開得門,老態龍鐘有點岣嶁,但已經不再胖大的太上皇李淵,瞇著眼睛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看到人山人海的「京東站」,老皇帝呵呵一笑,甚至還伸出手,在車門口揮了揮。 李麗質帶著李雍和李象也過去迎接,張德則是站在原地,並沒有動彈。 一個個駙馬在那裡伺候著,不過唯有張公謹夫婦能夠在前頭攙扶著李淵。 「老夫不必人扶。」 說罷,李淵又說了一句,「拿老夫的棍來。」 一旁李芷兒頓時掩嘴笑道:「阿耶又是何必。」 「你懂個甚麼,這是儀態,懂?」 李淵念叨了兩聲,然後又道,「噫,這站台,恁高的?弘慎,過來扶我。」 「大人老當益壯,這腿腳比叔寶那是強多了。」 「叔寶呢?」 「臣在。」 秦瓊黑著臉,懶得理會口無遮攔的張公謹。 「這天氣,你這病症,不要緊?」 「平日裡也不管事,吃空餉的。」 「哎呀,好差事。前隋那會子,有你這差事,誰要去長安啊。」 絮叨了一會兒,李淵看到了高台上的張德,瞇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手指指著:「你個四十萬貫的,下來伺候。」 旁人不知道四十萬貫到底是個什麼,一旁的李蔻和李芷兒則是臉都黑了。 老張一聽這話,頓時咧嘴一笑,屁顛屁顛跑過來,笑著問道:「哎喲太皇這身體不錯啊,臣家中還有好多個四十萬貫,不知還有女良人幾何?」 「去你娘的!」 李淵瞪了一眼張德,隨後李蔻讓開了位子,讓張德攙扶著自己的老爹。 一路上了台階,很是費了時間,此時,「嗚嗚」聲突然傳來,康德手持拂塵,過來宣旨:「陛下有旨……」 「行了,快上車,再不上就來不及了,二郎要開車……」 不等康德說話,李淵就催促著左右,「沒時間了,快上車!」 帝國最有權勢的一群人,陸續登上了自己的車廂。 這是很奇特的一次旅行,權貴們都死死地攥著手中的一張車票,彷彿是世界末日之前避難的憑證,如何也不肯鬆手。 檢票員是一個個孔武有力的閹人,查票比任何人查得都嚴。 乘務員都是羽林衛出身的大內高手,在車廂中來回巡視的時候,腰間的橫刀始終有一隻手摁著刀柄。 頭等車廂中,貞觀大帝沒有那種雀躍的豪情萬丈,反而就像是忙碌了許久之後的一場春遊旅行。 他看到了初春的早桃開了花,他看到紅白粉紫四色的杏花,還看到黃澄澄的杜鵑,軌道上傳來的咔嚓咔嚓聲,原本是聽得極為不舒服,可不知道為何,現在聽了,卻是悅耳極了。 「大父,吃麼?」 正在剝著阿月渾子的李雍,很是隨意地問著看著窗外的李世民。 「給我一把。」 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兩條大長腿毫無素質地交疊在一起,她更是毫無體統地抓了一把李雍的開心果,然後像耗子一樣剝食了起來,又像是松鼠一樣恨不得一口氣塞一把到嘴裡。 「阿奴!」 李麗質瞪了一眼阿奴,然後又問一臉懵逼的李雍,「哥兒莫要計較。」 誰知道李雍卻是一臉害羞地湊到了阿奴身旁,小聲地嘟囔了一聲:「還要麼,還有的。」 噗! 正拿起茶杯呷一口的李世民猛地嗆了一下,旋即看著黑著臉的張德,「不差。」 「泥奏凱!」 一旁躥出來另外一隻大號熊孩子,張櫻桃陡然發現,這姓李的小崽子意圖不軌啊。 「怎麼不常來隆慶宮了?若是要吃果子,隆慶宮可多了。」 「真噠?!」 「阿娘」 張櫻桃都要哭了,他感覺世界坍塌人生覆滅,此時此刻就是一片灰暗。 不多時,車廂內就響起了歡快的笑聲。 「咦?」 李世民突然愣了一下,指了指遠處的一片花海,等到近了,才看得更加真切,車廂就像是從花叢中穿梭而過一般,那種感覺很是微妙。 「落英繽紛……」 李世民喃喃地念叨著,打開了車窗,粉白的花瓣起舞,不知道有多少花瓣鑽入了車廂,畫面很是漂亮。 「是承乾讓人種的山櫻啊。」 李世民浮現出一個和藹又溫柔的笑容,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轉頭看著張德。 「吶,陛下,你知道櫻花飄落的速度嗎?」 回應李世民的,是張德變幻二十八年,卻又一如往昔的荒誕笑容。 那一年,改元貞觀。 那一年,萌萌噠。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7-20 13:22 編輯 |
第十一章 輕重不知 報天之功,稱封;報地之功,稱禪。 泰山的祭壇已經開建,李董對土檯子半點興趣都沒有,他只要花崗岩、水泥、鋼筋,修好了用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往後哪個皇帝上台,甭管是姓李還是姓苟,上了泰山就得用他的家當。 御輦傳世還容易朽壞,祭壇你除非炸開。 可要是沒有金銀財寶埋底下,你炸開幹什麼呢? 泰山上的土檯子改了材料,梁父山上的祭壇,同樣是要改。 哼著《梁父吟》,諸葛亮版本的《梁父吟》很受李董的喜歡。他感覺自己的功德,已經碾壓秦皇漢武。 「書同文」,他做到了,還給了升級;「車同軌」,他做到了,還擴大了車輛、道路的種類。 漢武帝幹了匈奴,他揍了突厥,不但揍了,還把漠北吃了下來。每年唐朝對漠北的輸血操作,和各地的收入比起來,談不上九牛之一毛,但也無傷大雅。 更何況,這幾年隨著青料塔的擴建,大型牲口的存欄量,達到了前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一個地方即便是牛羊全部報銷,對帝國的總體而言,也是毛毛雨。 而持續以來的毛皮經濟,又徹底將漠北廣大地區的部族徹底卡死,連偷雞的機會都不存在。並且大型毛皮商多是遊俠或者退役府兵轉型而來,剽悍的性格,加上先進的武器裝備,還有攫取利潤的狂熱,整個地區再想出現匈奴或者突厥,已經成了九幽黃泉一般的難度。 這一切,都是在自己的手中誕生。 前人不能解決的難題,在貞觀朝得到了解決。 李董很高興,他真的很高興。 「報之於天帝,今時貞觀,功至大矣。」 手掌拍著大腿,《梁父吟》停當之後大笑三聲,這世上最暢快的事情,大抵就是如此。 在世時的功德,想要超越他,那該是何等的艱難。 李董知道世界是圓,知道大地是一個圓球,但他沒有一統全球的想法。貞觀朝三千萬黎民的極限,就在這裡;貞觀二十二年造大船的極限,就在這裡;貞觀朝唐人對慾望的自我約束,就在這裡。 過線,大概遍地烽火,處處叛逆。 「陛下,《洛陽日報》《揚子晚報》《武漢日報》到了。」 「放下吧。」 「是,陛下。」 康德緩緩退去,沒有打擾他的主人。 在他接任史大忠之前,他就沒見過如此意氣風發的主人。哪怕突厥被打殘,也只是報復之後的快感。 現在這種大圓滿的志得意滿,從未見過。 李世民翻著報紙,鼻樑上的老花鏡是吳王送過來的,很新,還做了金邊,看上去很有書卷氣。 只是李世民對這些並不在意,將眼鏡向下放了一點,低頭挑眉看著報紙。平日裡的事情,能夠吸引他的很少,他現在在意的,只是死後的世界。 封禪泰山這件事情,並不是他要誇耀功德如何璀璨。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自己的偉大,哪怕是天帝,假如天帝存在的話。 他只是希望傳說是真的,如果真的有一天自己的功德讓天帝滿意,那麼就飛升吧,或許死後的世界,就是神仙的世界。 武漢的那條江南土狗不能拿出證據證明神仙的世界是假的,所以說不定是真的呢? 不能證明,也不能證偽。 「噢?原來地球之南,四季同中國相異?」 《洛陽日報》正在報道的,是逐漸有參加一項競賽的冒險船,從海外歸來。這個競賽,似乎是武漢舉辦的,當年引發了很大的轟動。 「似是周遊東海之競賽?」 李世民想起了起來,好像是有這麼一個競賽。 看著窗外的雪花,一眨眼,貞觀二十六年的冬雪就這麼到了,而一場環繞「東海」的競速賽,似乎並沒有真的結束。 想要拿到比賽的優勝,並不怎麼容易。 要有證據證明自己到了哪裡,航海日誌、星圖、動植物標本、土人……很多東西都可以證明,只要拿得出來。 上海鎮接收到的稀奇古怪動植物多了起來,有體型更大的「花豹」,有半死不活的綠色大蟒,有似駝非駝似羊非羊的牲畜,有疾走如飛的陸行大鳥…… 裁判有很多個,但本質上只有一個。 長孫無忌在上海鎮只看到這些稀奇古怪的珍禽異獸,就覺得大呼過癮,只這些神奇玄妙,就讓這個老傢伙不想辭職不幹。 權力他要一直掌握著,否則,以後哪來的資格,在奇珍異獸面前隨意地點評? 「美洲豹、森蚺、羊駝、鴯鹋……鴯鹋?這是去了澳大利亞?」 翻看了大量的航海日誌、星圖,對於流竄到澳大利亞的冒險船,張德還是感覺很驚訝的。 在他看來,船隻更大可能通過北太平洋的洋流之後,會順著太平洋的「珍珠鏈」前往菲律賓。 此時的菲律賓,在南海宣慰使的檔案中,被稱作「東南石塘」。「東南石塘」已經設置有高配的南海宣慰使副使一人,主要負責的就是入貢巨木和金石。 自從陸續在海外發現金礦之後,儘管外派做官是個冒險行為,但和回報比起來,願意參加這場冒險盛宴的官吏並不在少數。 而隨著府兵改制,退役的府兵為了尋找更加豐厚的回報,也願意受僱傭而外出。 經過南海宣慰使的多年影響,「東南石塘」已經有了幾個固定的港口,大量參天巨木,都是從這裡運輸向流求或者廣州,有的大船通航能力強,則是直接抵達杭州或者蘇州。 整條航線,雖然也有黃金白銀摻和其中,但真正的利潤來源,卻是木頭。 隨著各地的大建開始,東南地區的木料消耗極大,而連帶著民間市場對木料的需求又在增加。 這就使得木料價格不斷抬高,長途海上運輸的利潤,也就出來了。 更何況,中央政府對巨木的消耗是驚人的,大貴族們的亭台樓閣,以往使用巨木,都是要精打細算,琢磨用個傳世百年甚至兩百年的。 曾經即便是頂級權貴,也不敢大肆消耗巨木,但是現在卻是不同,除了供應中央之外,甚至地方上的小貴族,買一根南海巨木,似乎也並不是什麼特別誇張的事情。 需求帶來利潤,「東南石塘」幾百年沒有「蒼龍道」那麼繁榮發達,但也的的確確屬於唐朝的既得利益。 環東海競速賽的重要一站,原本應該是這裡。 只是萬萬沒想到,誤打誤撞的人不少,居然有人流竄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墨綠色的鴯鹋蛋很特別,像寶石一樣。 有人以為鴯鹋是鴕鳥,但仔細區分之後,才發現它們的不同。 除此之外,探險船大多都是武裝船隻,一條船的戰鬥力,足夠征服一個大型部落或者一個小型國家。 美洲豹和森蚺的出現,這說明有人不但登陸了南美大陸,還翻山越嶺,深入到了雨林深處。 即便沒有深入,也必定是翻翻越了高山,這是驚人的舉動。推動這些冒險家們放棄競速,轉而深入冒險的源動力是什麼,張德並不是很清楚,但結果自然是斐然。 除了美洲豹和森蚺之外,還有形貌跟漢人迥異的土著。 有三四條船抓獲了當地的土王,除此之外,還有跟著冒險船前來唐朝的土著酋長。兩種人很好區分,前者是奴隸,後者是朝貢之人。 上海鎮的碼頭上,從未這樣熱鬧過,長孫無忌見多識廣,此刻也是感慨萬千。 「天下廣大,何其壯哉?」 「老令公若是願意,也可以上船下海啊。說不定還能去瀛洲看看太子,一敘舅甥之情!」 「老夫雖然羨慕,卻是不願前往。」 長孫無忌臉皮一如既往的厚,拂鬚微笑。 張德笑著搖了搖頭,繼續翻開著日誌,這些冒險船,把美洲豹、森蚺這種動物帶回來,可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相較於征服土著,似乎活捉這些野生動物更加的困難。 美洲豹中,似乎還有一隻黑豹,通體烏黑,極為漂亮。 給它做了素描、水彩作畫之後,直接送到了洛陽。 退休的皇帝很喜歡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大約是帶著一點神秘感的緣故。 整個東海的盡頭,被正式命名為「天涯洲」。 那片廣大的大陸,頭一次進入到了唐人百姓的視野中。 只可惜,冒險的成本是如此之高,乃至只有少年們熱血沸騰,幻想著「天涯洲」的冒險會充滿著驚喜和困難,然後一一克服一一收穫。 「都憲,洛陽來使。」 「天使?」 「是也不是,來人說是不必驚動地方。」 「叫過來吧。」 「是,都憲。」 不多時,來了一個行事利落的小黃門,和別的閹人不同,這個小黃門明顯有著胡人血統。仔細一看,還能發現他髮絲在陽光下,隱隱有偏紅色。 張德知道這幾年皇宮使用了不少類似吐火羅人的閹奴,但也是頭一次真正見到。他猜測,大概這些閹奴,還沒有被真正收用,只是外放當苦力使喚,做一些類似打雜的事情。 「見過都憲!」 「聖人有何旨意?」 「聞上海鎮東海健兒歸來,陛下欲召一眾健兒入京,在京中講述見聞。」 「噢?」 張德一愣,更是一喜,笑道,「如此當真是好事多磨,原本他們也就是去武漢領獎,這下好了,也算是在御前露面。好好好,你去覆命,老夫讓人準備準備,這就讓東海健兒一同赴京。」 「多謝都憲!」 等送走天使之後,張德心情很好,有了皇帝的聲名加持,對這些環東海競速賽的「選手」們而言,就是天大的機遇。 一次冒險的回報之豐厚,不亞於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 陸續從海外回來的船隻每隔一陣子都有,一直持續到貞觀二十七年的春耕都還有船隻歸來。 只是回來的很多,沒有回來的也不少,甚至有些回來的船隻,還帶著很多殘破的物品,大多都是沉船之後漂浮起來,被後來者發現的。 有的是衣物,有的是瓶子,瓶子裡裝著的可能是錢幣,也可能是一份極為珍貴的日誌。 其中就有對南極大陸的描述,甚至還有企鵝的素描。後來者對南極的興趣很大,但畏懼這種「九死一生」的無腦冒險,最終選擇了規避。 而這種「膽小怕死」的規避,卻又帶來了最為寶貴的第一首資料。 聽說南極大陸的存在之後,京中的熱情又一次被點燃,好在北極方向是何等的殘酷,京中權貴是知道的,所以想像起來,就明白南極大陸的狀況。 沒人會投錢進去,只有鑽研地理志的學者,才想法設法說服船隻,尋找合適的航線前往南極大陸冒險。 「操之,皇帝召東海健兒前往洛陽,所為何事?」 在上海鎮逗留了很久,幾乎時不時就要跟長孫無忌打交道。 江東總督老大人的心態越來越好,皇帝不管事,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事情。 至於說傳言今年長孫皇后要「南巡」廣州,他有點惱火,但也無所謂。「南巡」就「南巡」吧,至少馮氏、冼氏為了把廣州升格為南都,有他出的一份力。 「老令公消息靈通,怎地打問起我來了?」 張德笑著問道。 「老夫確有耳聞些許傳言,只是不得確認,便想來問問操之。」 「噢?是何傳言?」 「聽聞皇帝除了要封泰山禪梁父之外,還要祭河口。」 「祭誰?河伯?」 「不知,或為祭海也未可知。總之,這幾日京中雲集東海健兒,想來封禪之日,會越來越近。」 「封禪不看良辰的麼?」 「貞觀大帝上報於天下報於地,何須甚麼良辰吉日。」 長孫無忌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自己也覺得很有氣勢。仔細想想,妹夫這個皇帝,還真是做到了驚人的偉業。 只是事到如今,江南處處有蟲鳴,春花爛漫之日,卻似乎偉業都不重要的樣子。 可如果說不重要不看重,這封禪泰山的排場,卻是史無前例的強大。 為了封禪,修一條鐵路,每百里就是百萬貫為數量級的開元通寶在融化,蒸汽機車每一次嗚嗚嗚嗚前進,就是一張張華潤飛票在燃燒。 這大概是史上最昂貴的一次封禪,而且僅僅是在前進的道路上,就已經是如此的驚人。 始皇帝的東巡和它比起來,根本不值一哂。 而封禪時候的崇古禮制,卻又被李皇帝改得面目全非,土台是沒有的,刻石報功也是沒有的,兩個巨大的鋼筋混凝土外加花崗岩的祭壇,就是最好的憑證。 勒石的碑文只有兩個字,早早做好,早早上漆,早早埋在了泰山和梁父山。 這兩個字,叫做貞觀。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7-20 12:52 編輯 |
第十章 興致 鄭州管城,京水兩岸的工地非常熱鬧,旗幟如林,要不是看到了大量的挑夫在進進出出上上下下,大多數粗通行伍之事的,都會以為這裡是在練兵。 京水的大堤上,兩邊的測繪人員也是忙個不停,幾經校準之後,這才選擇了一處地方劃分片區。 「這是武漢的分區編組?」 「陛下,正是武漢來的隊長組長,在此組織民壯。」 「有民壯?」 「汴口過來還是有力役未除的,這勞役攤派下來,也不傷農事。」 「那是,八牛犁那物事,著實厲害。」 李世民也是相當的高興,如今鄭州也算是京畿,從洛陽過來,走弛道的話,一眨眼功夫就能趕過來。 每天從管城、滎陽出發,前往洛陽討生活的人不在少數。 夜裡會有夜班車,是過伊水的。只要汜水關卡不查,晚上弛道不比白天來得清淨,熱鬧的時候,車馬絡繹不絕,都是在京城和鄭州兩地跑運輸物流的。 常何家中的「凱申物流」,如今已經摻和了一腳鄭州往許州的弛道。 滎澤到汴水的一段板軌,也是「凱申物流」修的,廣武山這一代的石料,就是堆積在滎澤、河陰兩地。 若是去鄭州,就要用上水力和這一段板軌,然後再轉運鄭州其他地方。 比較麻煩的就是黃河本身,前年決口,還淹了一回滎澤,南運河差點被灌一口「黃湯」。 好在決口很快就堵住,去年就修了大量溝渠,目的倒也純粹,就是為了洩洪分流。 遇到高地,直接一路炸,然後再人工開挖,把泥土砂石都清了個一乾二淨。 隨著大戶被清空,一般小老百姓,還真沒那個膽子去侵佔河道為農田。 黃河只要不胡亂改道,什麼都好說。 嘀嘀 一聲急促的哨聲響起,李世民看到了一個片區中的勞工,立刻跟著手握小旗子的包幹區組長走人。 工具規拾的很好,都是有專門的區域存放。 都是相當不錯的鐵器農具,什麼鏟子、鎬頭、釘耙……應有盡有。 緩坡上,大量的騾馬被驅使著,牲口馱著籮筐,力夫挑著擔,全看地形需要。 「楊廣當年要是有這等場面,何須天下皆反?」 很是自得的李世民大馬金刀地坐在高處,用望遠鏡俯瞰著這熱火朝天的工地場面。這樣的大工程,隋朝換成楊堅來上馬,只怕也是要造反的。 密密麻麻的往來人畜,這時候稍微有點動靜,換作當年,還真又是一幫反賊。 「這鄭州的路,是要往南拐一拐的?」 「管城東南有湖泊,總是要繞一點路。武漢有學者,說是黃河兩岸的湖泊填不得,若是黃河氾濫,這湖泊就是河水的去處。所以如今麼,中原修路,能繞還是繞一點,總比被河水淹了好。」 做了不少功課的康德什麼都能答上來一點,更何況,洛陽宮是他主持修繕的。工程領域上的事情,他還是能給皇帝老子解惑。 「往南是修到洧水?」 「是,往南修到新鄭,這就算到頭。許州那裡,是從長社往北修,過長葛縣,然後進入鄭州。」 「逢山開道遇水造橋,著實有氣魄。」 「開山倒是不至於,這造橋卻是多。如今許州也開了水泥廠、鋼鐵廠,為的就是修橋。」 「修甚麼橋,還要開這般大動靜的廠?許州哪來人?」 「到底也是河南地面,沾親帶故,總能有親朋好友可以前往湖北說項。只要從漢陽鋼鐵廠請來大工,或是江夏鋼鐵廠、武昌焦炭廠等等,總能湊起主持大局的人手。再者,鄒國公畢竟當年起家就是在洧水之畔,人是不缺的,就是缺錢。」 「許州還缺錢?」 皇帝有些奇怪,原河南道地面上,各州幾乎都是上州雄州,缺錢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的。 「如今用錢不比從前,陛下也是知道的,以往課稅,也就是盯著農田。如今卻是有些變化,這稅金便當之處,多在關卡津渡,又有徵稅司幫忙,自然來錢要快一些多一些。來錢多了,自然花錢也就多了。」 什麼時候磨合好這種一開始的興奮,也不是很清楚。官僚們頭一次發現可以用很多很多錢來實現自己的抱負,往往會不能適應。 這需要時間。 「鄭州往東,就是去中牟?」 「先中牟,然後過關去開封。」 規劃路線上,是跟南運河略微平行,修到開封之後,在白溝南岸,就會轉道曹州宋州,過了碭山,就是徐州地界。 整條路線其實照顧到了很多地方,尤其是產煤地,幾乎都囊括在了其中。 「走,去汴州看看。」 李世民來了興致,他也不必像以前一樣騎馬,只需要躺馬車裡發呆,睡上一覺,安安穩穩地到了地頭,一睜眼,就是目的地。 只是康德有些不放心,勸說道:「還未曾告知皇后,再者,御醫帶出來的也不多,若是要去汴州,奴婢以為還是先準備二三日。」 「不必了,一邊走一邊通知。然後讓太醫署派幾個人追上來就是。」 「這……」 「朕像是當即就要駕崩的模樣嗎?」 「……」 康德無奈,只好道:「那便依陛下的,只是不得騎馬。」 「不騎馬,朕騎個甚的馬,沿著弛道看看鐵道進度即可。」 「那奴婢就去安排妥當。」 偷偷地歎了口氣,作為宮中的首席太監,康德更喜歡在京城呆著。 皇帝興致高漲,出來陪著,就是個大管家,屬於純粹的伺候人差事,說輕鬆,其實也挺輕鬆的,只是沒意思。 留在京城的話,哪怕弘文閣有什麼事情,也會派人過來找他打聽一下,不一定說是要讓他做什麼,但這種感覺很不錯。 而且皇后更喜歡盯著財政上的事情,所以有時候蓋章批復的事情,也會讓康德從旁協助。 作為皇家奴婢,康德還是很享受這種「高高在上」體驗的。 只是現在皇帝老子要提前「東巡」,看一看鐵道進度,這就讓康德過乾癮也沒機會。 加上最近設置南都一事傳得沸沸揚揚,女聖陛下動不動就說要南下去廣州看看,就算風景不太好,吃顆新鮮荔枝也是好的。 為了這破事,康德也很清楚,皇帝「東巡」他要陪著,皇后「南巡」,大差不差的,也要讓他捧著印章,跑去給馮氏蓋章。 少不得還有「和親」,那更是要讓他主持大禮,這種是最累人的事情。 好處固然多多,可和在京城做「內相」的感覺比起來,差了十萬八千里。 以往還能大概推算一下皇帝老子什麼時候回去辦公,現在嘛,康德感覺自己跟嗝屁的史大忠差不多,就是個行屍走肉,毫無盼頭可言。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7-14 13:18 編輯 |
第十九卷 掃盡害蟲全無敵 第九章 集體趕工 「都憲,這省內修路,本就用人緊張。『京東線』遠離武漢,遠方大興土木,著實有些浪費啊。」 「給皇帝一個念想,浪費一點,也沒甚麼。橫豎省內修路,鐵道有了一條『漢安線』,能鍛煉幾個司局運轉出來,就算成功了。」 多掏多少錢,這時候他是不計較的。皇帝最後一點點任性,無非就是向天地、祖先、鬼神、黎民再做最後的一次報告。 李世民古往今來,第一聖君! 「那……『京東線』從漢陽鋼鐵廠,整整抽了一個車間出去。如今在徐州,崔徐州主持鐵道修建,這順勢就建了一個徐州鋼鐵廠出來……」 擔憂就在這裡,別處都是放開了要追趕武漢。 皇帝欽定了武漢最牛逼,誰也沒話說。 而且張德也著實展現出了驚人的實力,荊襄老世族,死的死逃的逃流放的流放,如今剩下在荊襄的,都是小貓兩三隻。 公安縣雖然還是洩洪區,但今年第一次在公安縣組織修建大堤。層層疊疊,大量的緩衝塘壩形成,今年是經受不了考驗,但是到明年,春汛過後,只要能保住一半農田,就是史無前例的勝利。 聽上去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政績,但要知道,公安縣在張德正式主持湖北事宜之前,就是荊襄的廁所,需要的時候就是沖一下……相當殘酷。 此時公安縣的常駐人口已經不多,屬於極其「地廣人稀」,對於還逗留在公安縣的百姓來說,也算是熬出了頭。 明年的土地產出,足夠讓他們改善生活。 湖北省為了平穩糧價,是有糧食產量調控的。除了官方採買之外,市場內部調節,指標就掌握在張德手中。 而且湖北地方法規中,孫伏伽出台了「反囤積居奇法」。這個地方法規出來之後,想要干挺孫師兄的人有不少,可前大理寺卿也不是擺設,最重要的一點,此時的孫師兄,就是個顧問,他是下崗再就業,並沒有吃國家編制的皇糧。 所以,找茬找不到他頭上。 「忠義社」內部也發生了巨大的分歧,爭吵從春季持續到了秋季,等到貞觀二十六年秋收完畢,爭吵還是沒有結束。 張德由得他們吵去,這些都是套路,演給他看的。 實際上,李景仁之流根本不需要哄抬物價賺十倍利二十倍利,大宗物資稍微來一點差價,就是驚人的數字。 李景仁等人並非不知道,只是捨不得這點利益。 而且武漢日報也一直在闡述道理,「忠義社」內部也很清楚哄抬物價的後果是什麼,一旦市場變亂,社會環境動盪,對他們的長期收益並沒有好處。 只是利益在前,大多數人都沒辦法冷靜和理性。 喜歡投機冒險的人,自然是想要張德去死,秋收前後的刺殺和往年一樣,又增加了不少。 只是成功率依然是零,一般的刺客,根本沒辦法靠近湖北總督府。 至於說「忠義社」的成員親自玩「匹夫一怒」,可以說除了房遺愛,剩下的幾百號成員,根本沒有經得起老張一通老拳的傢伙。 就像是一場玩笑,秋收前後的刺殺來得快去得更快,然後就歸於平靜。 唯有各地的工程還是那麼熱鬧。 因為修通了「漢安線」,強悍的運力,就是最貼切的廣告。最受益的,除開湖北省境內各級行政單位之外,大量的木材商、石材商以及各種乾貨商,很是大賺了一筆。 而原本在安陸囤地種桑的絲綢上,更是平白地將手頭的物業增值了兩倍以上。 「漢安線」沿途各州縣,已經不需要再組織龐大的馬隊、商幫,把大量的物資靠騾馬苦力運送到港口碼頭,運送到武漢。 火車跑一趟,抵得上一個豪商組織十幾回的商幫馬隊。 鐵道上的費用,幾乎就是一次性的,只要拿到車廂位子,基本上就是裝貨卸貨給錢的事情。 而商幫馬隊,僅僅是人吃馬嚼,就要考慮到米麵糧油肉乾黃豆,這個多那個少,吃什麼脹氣吃什麼中毒,很是考驗人的神經。 但是現在,心明眼亮的底層大商人,就算沒想著抱湖北總督的大腿,僅僅從收益上來計算,也是第一時間選擇鐵路。 只是現在「漢安線」並沒有完全貫通,運力主要被武漢官商集團吃了,剩下的一點點,才會流落到社會上消化。 樣板工程不需要多麼豪華,只要展現出豐厚的回報率,自然而然地,會有有識之士來追捧推動。 只是以往人們畏懼皇權的至高無上,無法反抗。 但是現在,去是相當的詭異。 人們既在躍躍欲試地挑戰至高無上,又像做賊一樣,從武漢那裡挖著牆角。 一個個鋼鐵廠冒出來,而且都是冠冕堂皇地借用了大工程的名義。徐州鋼鐵廠的存在,的確是必要的,只是其中有沒有崔弘道的私心,這不必多想。 貞觀二十六年懷揣公心的帝國棟樑比比皆是,但同樣是在這個貞觀二十六年,只有一片公心的,卻也是寥寥無幾。 「徐州煤鐵不缺,辦個鋼鐵廠,理所因當啊。」 老張並沒有因為崔弘道要搞徐州鋼鐵廠就推三阻四,從他個人需求來說,鋼鐵廠煤礦多多益善,願意搞多少就搞多少,願意搞多大就搞多大。 「都憲,徐州不比別處。前幾年徐州開鋼廠,一直不甚順利。如今藉著『京東線』的名頭,便是大肆挖人。這……永興煤礦等單位,都是頗有微詞啊。」 「有意見可以提,但別人給錢多,憑什麼攔著手底下的人不去?良禽擇木而棲啊。只要徐州鋼鐵廠不是亂來的,怕什麼?除非徐州鋼鐵廠的東西不能用,那我們跑去打御前官司,就理直氣壯。現在嘛,正所謂『順其自然』,何必計較這仨瓜倆棗呢。」 「是……」 既然湖北總督都給出了態度,武漢內部的官吏,也沒什麼好說的。 自己的損失,肯定是多少有一點的。比如以前批一點漢陽鋼鐵廠的鐵器產品出去,一進一出,稍微抬一手,可能就多批少批一點,這點職務便利,總歸是能帶來好處的。 而隨著各地新式鋼鐵廠不斷出現,最後情況,就會和煤球廠一樣,一開始是吃獨食,大賺特賺。到後來,競爭的對手多了,利潤就不斷下降,最終變成「價格戰」,也就是去年冬天的事情。 熬死了大大小小成百上千家煤球作坊,剩下的,才進入了這個行業的平穩期。 老張的下屬幕僚和佐官的想法,的確有私心,但也害怕市場動盪,到時候武漢這裡,也會受到波及,一時半會兒鬧點動盪出來,再平常不過。 不過現在老張亮明了態度,那就沒什麼好說的。 「話又說回來,『京東線』是不是把江東、江西、嶺南、湖南的工程隊,都抽了不少?」 「弘文閣在強推這個工程,給錢又多又爽快,自然是願意抽調過去的,不純粹是因為皇命。」 「如此說來,『京東線』會修得很快?」 「現在出京城這一段,已經有小二十里路,可以直接手搖車前進。騾馬拖拽車廂也試過了,很穩當。」 「這麼快?」 「都是分段,各有分工,類似出洛陽這一段的路,已經多了不少。只是還沒有全部連起來,大多都是本地先用牲口牽引用著,礦石木料糧食等等,有了鐵道,自然是要方便不少。再者,為了防止將來有人偷鐵軌,『鐵道衛』也一直在演練。」 「『鐵道衛』?」 「警察衛下屬的鐵道警察麼,都憲難道忘了?」 「噢……原來是這個。」 張德這才反應過來,「『鐵道衛』……哈,這鐵道有司的人,想法挺多啊。不怕他們杜相公訓話?」 「倒是聽說,有幾個相公,想把『鐵道』從交通部拆出去,另行重組衙門。」 「嚯……這才一年不到,這些傢伙胃口可是真不小啊。」 「都憲,京中可有甚麼傳言?莫不是這些是真的?」 「要說想法呢,幾個學士相公,肯定多少都有的。你看孔總理,這『京東線』一旦修好,他老家不都要走一遭?」 幕僚們聽了,頓時微微點頭,不僅僅是孔穎達,就算是馬周,也差不多是這麼個情況。 而且房玄齡房相公的老家,也是在山東,把「鐵道」拆出來,單獨搞個衙門,自然是有這麼個需求和理由。 「那……都憲,這事情,就由得這般變化了去?」 「由得去吧,只要鐵路沒有停,就由得去吧。這光景,都卯足了勁趕工,怕不是也想早早地定下大局。」 雖說現在的時局已經發生了極大的偏差,不過貞觀朝的頂級大佬們,顯然沒有老闆李世民那麼超然。 你李世民張德無慾則剛,那你們無慾則剛好了,反正他們是有欲的。 「若如此,怕不是『京東線』還會趕,少不得這些個相公老家,就有人拍馬屁,跑去發動民夫。」 「放心,就算征發民夫,也動搖不了甚麼根本。這不是大運河。」 老張笑著搖搖頭,「這可比大運河金貴多了,相公們可捨不得敗壞了它。」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7-13 16:09 編輯 |
第八章 會做事 「這就是天竺麼?」 「是『身毒』。」 「管那許多,今年過來要是不大賺一筆,就不回隴右老家!」 「想要做甚營生?」 「俺娘舅跟著王總鏢頭廝混,有個叫沙欣的,能買來黑閹奴。可不是甚麼雜胡閹的,都是木鹿那裡的好手藝。」 「『長孫河中』當真是幹吏能臣啊。」 「誰說不是呢。」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批次的駝隊從磧南轉道勃律山口,如今即便是大雪封山,借助一些工具、地標、嚮導,也能小批次地通過精銳。 不過大多數時候,勃律山口很難見到大雪封山。和蕃地山南不同,勃律山口這裡,雪災基本沒有。 「甲二二八!」 忽然,在關卡處,傳來了一聲大喝,拿著鐵皮「大聲公」在那裡嚷嚷的關口大使都不是什麼胥吏文人。大多都是去年剛退下來的邊軍,很多還是給「冠軍侯」做過親兵的,只是略微有些殘疾,可能是瞎了眼,可能是斷了腿,於是來這裡看門。 不過同樣是關口大使,天竺都護府和崑崙海的交界處,品級卻是「官」,不是吏。 按照弘文閣的章程,勃律山口這裡的關口大使,不管是副使還是正牌,都能帶五百個兵。 只是這個兵額,卻並非都是邊防軍,新成長起來的蕃地少年,成為了主力。 整個關口,隨處可見臉上有著高原紅,可又操著「崑崙海」口音的少年兵在那裡巡邏。 和別處不同,這裡哪怕是少年兵,都配發戰甲,甲具質量還不差,塗紅之後的扎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加上手中的長槍,更是顯得威風。 而已經修建完畢的關卡城寨,城頭還有大量的望樓,藏兵數量有多少,外界一概是不知的。 只不過,從關卡城寨居然還有實力把谷子販賣出去,可想而知這裡藏著多少物資。 「有有有,在下甲二二八,甲二二八就是在下!」 「快點!磨蹭個鳥!還要不要去南方!幹你娘的!」 「是是是,太尉罵的是,太尉罵的是……」 隴右漢子本來是個暴脾氣,遇上尋常的津口大使,聽到這種罵娘聲,當場就能一耳光抽過去。 可遇上勃律山口的大使,那是半個屁都不敢放,點頭哈腰帶著自己一幫人跑去過關。 進入天竺,自從程處弼抵達之後,就沒辦法像以前一樣,輕輕鬆鬆地偷渡。籍貫、形貌、保人等等手續一概不能缺,最重要的是,沿途各補給點,因為都有唐朝官吏入職,所以必須要有沿途各州縣軍寨的蓋章。 這個蓋章僅對前往天竺有效,出磧西進入河中,是沒有用場的。 小小的蓋章,自然也能產生利益關係,不過對沿途補給點的官吏而言,有點得不償失。 因為弘文閣最近的考核,有了很大的變化。 監察部門的惡狗四散出來,抓的就是這些想要搞點小錢的倒霉蛋。 弘文閣上下,現在考績就兩個硬性標準,一是地方穩定,二是上繳稅賦。 兩者缺一不可,達標就陞官,進入長安或者洛陽學習深造,然後很有可能進入江西官場序列,或者跑去長孫無忌的江東官場。 和蓋章收點小錢比起來,前途更重要。 只不過也有鐵了心死要錢的,但因為路線對接天竺都護府,得罪誰都不能得罪曾經的西軍老大程處弼。 這位凶人是真敢殺人,而且畢竟是貞觀朝的冠軍侯,不摻假的那種。 「隴右人,這一路倒是一個縣都沒落下,還真是個會享受的。來天竺作甚?」 「這不是聽聞大都護廣邀天下英豪,這……這在下不才,也來碰碰運氣。」 「嗯。」 勃律山口的關口大使點點頭,然後問道:「若在天竺置辦物業,可要買些奴僕?」 「朝廷有規定,這不是不讓蓄奴麼,豈敢……」 「放屁!來天竺,你不蓄奴,怎麼做事?我看你這個人準備不充分,還是回老家務農去吧!」 「哎哎哎,太尉太尉,太尉饒過則個,適才腦子混沌,倒是有了忘性。俺堂堂隴右漢子,聽說天竺這牙行買賣甚好,這才過來碰碰運氣。不瞞太尉,俺準備買他一百個黑奴,再包個工地,狠狠地賺它一筆!」 「嗯……」 大使點點頭,「監察大使的人過來,說你蓄奴,罪當流放,當如何啊?」 「俺不過是代為管教,都是番邦胡商的產業,只是相熟,交俺手中略微照應。蓄奴這等事情,俺畢竟是皇唐良民,豈敢忤逆聖上,對抗朝廷?」 「這有逃奴怎麼辦?」 「殺了,殺雞儆猴……聖人之言!」 「嗯……」 很是滿意地點點頭,「是不是從哪裡打聽過老子的提問啊?」 「嘿嘿……這不瞞太尉的話,在敦煌,那就是買過消息的。花了點小錢。」 「嗯?!小錢?!」 「哎……大錢,大錢,五個銀元!」 隴右漢子趕緊伸出一個巴掌,晃了晃,「華潤號的雪花銀!」 「娘的,敦煌宮的鱉孫,回頭找他們去!」 罵罵咧咧著,大使手揮了揮,「交錢走人!」 「是是是,太尉辛苦,太尉辛苦,有勞太尉體恤。待俺在大都護庇佑之下略有所得,一定過來孝敬太尉……」 「滾!」 「是是是,太尉您忙,您忙……」 這隴右漢子居然知道「您」這個稱呼,讓關口大使也是一愣,要知道,這個稱呼,大多流傳在江淮一帶。 之前來的一幫荊襄人,也用了「您」這個稱呼,而且一個個拽得二五八萬,讓關口大使很是不爽。 明明都是流放犯。 一通忙碌過後,隊伍立刻清了很長的一段,跟著隴右漢子一起過關的,還有大量小門小戶。想要拿到全部的通關手續,沒點門路是真不行。如果沒有這些手續,就只能通過天竺都護府的「僱傭」協議來通關,憑此協議,就能以天竺都護府雇工的身份,在天竺進行活動。 這些協議都是一年期限,總之,想要走捷徑,也得給天竺都護府打一年工。 當然,天竺都護府也不會虧待這些人,不但有工錢,還能建立起在番邦野地的人際關係。 很多單槍匹馬的好漢,反而更稀罕這一年期的僱傭協議。若是能夠以「義從民團」的身份進行治安管理,很容易刷出名聲來。一年後哪怕不幹,憑一年時間的經營,也足夠拿捏百幾十號本地人搞點產業出來。 最少一個種植園是有的,頗有點狐假虎威然後空手套白狼的意思。 不過這本身就是天竺都護府默認的,和這些「小打小鬧」比起來,江淮、兩京的豪商集團,才是真正的凶狠。 有些在長安蟄伏的老牌大貴族,可能一個天竺人都沒見過,可手中的「天竺奴」,可能超過三萬。 這三萬「天竺奴」又各分批次,有的去修天竺長城;有的則是「換奴交易」,交換來「黑閹奴」,轉手再賺差價;還有的則是以苦力的形式,被趕向波斯故地,前去建立在吐火羅人地盤上的據點。 最多的,還是修路。 天竺都護府的資金是相當充沛的,除了弘文閣的財政撥款之外,還有大量的地方債。 程處弼被弘文閣授權,可以發行「天竺債票」,主要就是修路。 這筆錢,吸引了大量官商集團前來做工程,不但高價聘請武漢土木大工,「奴隸貿易」的第三次高峰,就是此時。 和東海貿易航線上的規模相比,天竺都護府每天賬面上進出的「天竺奴黑閹奴」等等奴隸品種的總量,都是以萬人為一個單位。 如此大規模的投入,哪怕是武漢內部的精英,也有按捺不住,通過張德的門路,前往天竺都護府報到。 和太子那無比佛系的操作比起來,程處弼的動靜相當激烈,乃至已經正式進入退休狀態的李世民,在得知天竺都護府簡直就是日新月異的變化之後,連櫻花樹怎麼種這個事情,也拋在了腦後。 甚至李世民還想著去天竺走一趟,要不是康德認真勸說,李世民還真想看看。 好在天竺太過遙遠,而自己的身體,為的就是撐到封禪泰山的那一天。 李皇帝也就只是讓人去把天竺風情畫下來,剩下的,也就不做多想。 「這修往泰山的路,都修到何處了?」 已經退休但性子變急的李世民,將老花鏡取了下來,疊好報紙,看著康德問道。 「徐州那邊發來消息,崔弘道已在主持工程,揚州的工程隊,現在都在徐州。當下進度,還算可以。」 「造價不菲啊,仔細一想,還真是驚人,朕居然修路都能有如此大的開銷。」 一個路段就是一百五十萬貫的投入,心驚肉跳啊。 修九成宮、洛陽宮、太原宮等等宮殿,那才多少錢? 和修路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當下都是舉債修路,外朝結餘也多,加上現在也熟練得多,成本是降了一二十萬貫的。」 「『徐州鐵道債票』,是馮氏買的最多?」 「廣州想要成為南都,此事陛下也是知道的。」 康德笑了笑,「陛下以為如何?」 「老夫覺得還行,南都就南都,李道興不是在交州做事麼?復其爵位。」 「那……奴婢就去稟明皇后?」 「算了,老夫既然不管外事,又何必多此一舉。此事,由得馮氏跟觀音婢消磨去。之前玄齡也提過,老夫也是讓觀音婢自行決斷。」 「皇后頗為意動,而且準備南巡廣州。」 「噢?馮氏做了甚麼,讓她這般意動?」 「聽說是在廣州,建了一個天后大殿,乃是大唐第一大!」 「哈哈哈哈哈……」 李世民笑得暢快,「這馮氏,果然會做事啊。」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7-13 16:01 編輯 |
第七章 種樹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出洛陽的弛道上,紅黑雙色的馬車相當豪華,不過更豪華的,卻是出洛陽的這一段弛道。 為了滿足皇帝出行的要求,這一段弛道是按照「天子駕六」的標準來修的,路面寬度要比別的弛道寬得多。 「這就是順豐號新出的馬車?」 「回陛下,正是。」 康德將拂塵抱在懷中,好一會兒,才對閉目養神的皇帝說道,「聽說連車輪都是精鋼所製,將作監想要模仿也是不得要領。此種鋼輪,須漢陽鋼鐵廠專門處理。」 「如履平地……倒是比以往更加舒適。」 「說是改進了『避震』,奴婢看過了,都是彈簧也似的物事。」 說著,康德又對皇帝道,「載重也是厲害,車內車外,可以站披甲銳士二十餘人,算上御手、侍者,二十三四人總是能吃住的。」 「吃住……你這老貨說話,倒是越發像武漢佬……」 「是,奴婢讓陛下見笑了。」 康德也是有點尷尬,跟張德打交道多了,他偶爾還會蹦躂兩句方言出來,倒也不是他一定要這樣,而是接觸得久了,口癖被帶歪,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京東運來的物料,就在前邊了吧?」 「是蘇揚兩地的船隊,蘇州今年會有兩三百綱的運量,由江東總督府全權負責。」 「輔機是個妙人。」 想起長孫無忌,李世民忽然笑出了聲,「朕的《威鳳賦》,擺在案頭……整整二十年啊。」 二十年來,長孫無忌幾次要執掌大權都沒有成功,雖然在政壇中的地位是不斷攀升的,偏偏受限於「長孫」二字,在權柄上,根本無法和房玄齡相比。 甚至連去世的杜如晦,他也大大地不如。 縣官不如現管,更何況還是比較特殊的外戚大佬。 「咦?那是甚麼?」 忽地,從車窗中,李世民看到了很多樹苗,正由一隊隊的苦力民夫在那裡從舟船上運下來。 「是東宮的船隊。」 康德用望遠鏡看了看,然後雙手將望遠鏡奉上,讓李世民自己親眼看看。 「唔……」 從鏡筒中看去,就見大量的樹苗正被栽在已經挖好的坑洞中。規劃好的一片林地,緊貼著鐵道東進的一處河灣山口。 「承乾來了信?」 「都留在了案頭。」 「月底一起看吧。」 如今李承乾寫來的信,都是家書,正式的公文,都是發往弘文閣。除了皇帝印璽之外,還有皇后寶璽的加蓋,弘文閣的批復才有正式的效力。 雖說外朝很多人覺得這樣的辦事效率有點低,應該直接把印璽放在弘文閣,也省得那麼麻煩。 後來這些外朝的人,就去了天竺都護府上班,連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高興的人很多,其中就有程處弼。 戀棧不去是個永恆的難題,權柄拿起不易,放下更不易。 即便是「千古一帝」,貞觀大帝也並非全然瀟灑地過著退休生活。不過和歷朝歷代的帝王相比,他已經做到了帝王性情上的極致。 再如何挑剔的文武大臣,這時候也要稱讚一句皇帝「拿得起,放得下」,最後掌控的那一點,不過是為了退休生活更加安逸罷了。 排場雖然很大,但和「禮儀」相比,還是談不上什麼帝王儀仗的,僅僅是人數還算可觀。 天子的座駕在外面溜了一圈之後,李世民就讓人把並排的「駕六」,改成了雙排的前三後三「駕六」,氣勢小了一些,但更方便。 退休後的生活,似乎就是這麼的隨性。 只是,伺候李世民多年的康德,終於有了點老前輩史大忠的成色,他隱隱猜測,皇帝可能是打算「東巡」了。 「東巡」,總帶著點神秘感,始皇帝就駕崩在「東巡」上。 不過皇帝絲毫不在意這一切的樣子,最近的心情相當不錯,連帶著看報紙時候,也不會因為「誹謗之言」發脾氣,反而跟宮中奴婢們講解著筆者為何會有這樣的「驚人之語」,其背後的目的是什麼,進行了一番推演。 對宮中的閹人們而言,而是前所未有的體會。 「陛下,可要看些文字?」 「有報紙……算了,承乾的信呢?」 「都在案頭。」 「唔……那就看看吧。」 坐在了椅子上,天鵝絨的軟墊很是舒服,一杯茶早就泡好放在旁邊。李世民拿起老花鏡戴上,慢條斯理地拆著信封。信封很別緻,是東海宣政院專門製作一種制式信封,信封上印有東海宣政院的衙門正臉。 如今東海上的文字通傳,也逐漸正規化,而東海宣政院掌握的「郵遞」渠道,自然而然就成為了民間個人和小戶、小行會的首選。 不是因為東海宣政院這裡花費少,而是因為正規、安全。 從「扶桑地」到中國,文字通傳的總量,塞滿一個船艙還是不成問題的。除此之外,還有大量的貨物、現金、特產等等物件的「郵遞」需求。 比如在眷村,就有大量的倭女需要跟中國的「露水丈夫」進行交流,並非一定是因為感情,但總歸會有感情。 文字的份量,一個銀元承載不起。 漂洋過海之後,一個銀元,養活了一個水手、苦力、碼頭工、車伕、幫閒、白役……不知道還有多少個圍繞著「郵遞」系統討生活的普通人。 這些人統和起來,就叫百姓。 帝國擁有的通傳系統有好幾套,東海宣政院的這條「海外線」,只是所有系統中的一個,不過它並非石頭縫裡蹦躂出來的,沒有華潤號、順豐號、石城鋼鐵廠、北地各督府、全國各軍州驛站等等新老體系的經驗,東海宣政院很難如此迅速地從中找到贏利點。 杜構生生地從一塊「不毛之地」中,開闢了一個全新的官僚群體來。 對這一切,李世民很滿意,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為帝國的龐大而努力著。帝國是如此的龐大,所以精英們,都努力地讓它運轉起來「更小」。 小一點,自然就容易掌控一點。 「原來是瀛洲之『落霞』,唔……不錯。」 之前在馬車中看到的樹苗,李世民還覺得奇怪東宮搞什麼東西回來,現在看到李承乾的家書之後,才知道這是一種名叫「落霞」的櫻花。它的花期到來之後,整朵花就像是晚霞那樣絢爛,遠遠看去,緋紅似火,近看之後,又不覺得妖艷。 「種在鐵道之畔,倒也算是一景了。」 李世民滿意地點點頭,「承乾有心了,倒是未曾忘了孝……」 笑容漸漸凝固,李世民忍住了把信紙撕成碎邊的衝動,將李承乾的家書扔到了桌上,然後拿起茶杯,閉著眼睛慢慢地喝茶緩口氣。 兒子說了,這櫻花……是給張德的。 因為張德說了,等將來「京東線」修好了,種滿了櫻花,應該會挺好看的。到時候邀請往日的友朋,坐上小火車,在車廂中喝酒唱歌談天說地,車廂外不斷向後倒退的「花海」,一定很美。 李承乾問過張德,為何不種桃子?桃花也很美啊。 面對這個問題,張德就回了暖男太子一句話:桃花開完了還能結桃子,容易嘴饞。 「陛下,可是茶水涼了?」 「換大葉黑龍吧。」 「是,陛下。」 康德立刻命人去換「大葉黑龍」,剛吩咐完,李世民又道:「『京東線』那邊,是東宮種的樹?」 「是種了一些,不過不多。」 「讓內府……還有張乾,去種一些山櫻,多種一些。」 「是,陛下。」 康德沒有問種多少,出去之後,就在內府下了命令,先種個十里山櫻,明年一路種到汜水去。 「大令,種恁多山櫻作甚?這物事除了開花,一無是處啊。」 「好看啊。」 面對首席稼穡令張乾,康德還是很給面子的,說了一個種樹的理由。 「……」 人到中年的張乾想了想,沒有反駁什麼,畢竟他現在也就是拿工資混退休,既然皇帝的首席家奴這麼說了,看來是皇帝受了刺激,想看落英繽紛的美好畫面。 那還管那麼許多,種樹就完事兒了。 只不過張乾也沒鬧明白種哪裡,於是又問:「大令,這一路種過去,是沿著哪條河?」 「河?」 康德搖搖頭,「沿路種樹,難道張君不覺得沿途觀花,甚美?」 「美、美。」張乾點點頭,只覺得這他娘的皇帝浪費起來,還真是沒個譜,當下又問道,「可是順著官道種樹?」 「鐵道。」 「鐵……」 張乾臉皮一抖,「京東線」他不是不知道已經規劃好了,可就算規劃好了,他能胡亂種樹嗎?萬一以後修路的時候,直接把樹林給埋了呢? 「有難度?」 見張乾的表情一陣紅一陣白,康德眉頭一挑,「預算是上不封頂的。」 「大令說笑了,這有何難度,種樹而已。」 言罷,首席稼穡令原本還想著調到哪裡做一任縣令或者長史的心情,直接煙消雲散,給皇帝辦事,種樹也是國家大事啊。 「那就好。」 康德很滿意,露著一個笑臉,「『漢安線』分段開工,修路的事情,還得看江陰侯的本事。想要在『漢安線』兩邊種樹,捨君其誰?」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7-7 12:56 編輯 |
第六章 茫然熱鬧 二十家「皇唐系」大學的誕生,如果說是教育界九鼎齊鳴的大事件。那麼弘文閣隨後發佈的《專營法》,則是給持續很久的大宗物資寡頭專賣,進行了一場「地龍翻身」,震級強度無上限的那種。 除了「專營」本身這個概念之外,弘文閣彷彿有了「立法權」,當然這個權力來自哪裡,朝野內外都是心知肚明。 只不過沒人願意去深挖,畢竟七部甚至八部大佬之下,還有一堆的徒子徒孫,他們也是有野心也是有理想的。 難道沒人想要做弘文閣學士? 以前「入閣」毫無亮點,但是現在……真香! 即便只是糾纏於細枝末節上,還是讓人心驚膽顫。因為《專營法》將會逐步擴大地方對於大宗物資的營銷權力,但是,針對大宗物資,尤其是礦產資源,基本上還是由朝廷掌控源頭。 究其原因,朝廷缺錢了。 按照既定的規劃路線,加上這幾年的「債票」以及各種貸款,朝廷必須在五年之後還要保證財政良好。 未雨綢繆這是必然的政府素質,更何況,貞觀二十六年的當下,專業的技術官僚,並非只有工程狗、農業狗。王學子弟的算盤,打得也是像模像樣了。 受欽定徵稅司衙門的啟發,朝廷在針對收稅上,原先的直接稅、實物稅,其效率低下又不能滿足「超級朝廷」的需要。 這時候,想要進一步提高「收入」,拉高稅率的意義不大,做大徵稅市場,卻是行之有效。 薅羊毛沒必要把羊薅禿,這一隻薅一點,那一隻也薅一點,積少成多,數量反而相當的可觀。 在貞觀二十六年之前,收稅真正收得多又不費力的,只有「印花稅」。其餘鹽稅之類的,都是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風險極高。 但隨著大建的興起,不管是板軌、弛道、鐵道、港口、關口甚至是大型聯營客舍,都能夠聚集起一個「超級市場」。 只要有商品在這裡流通,那麼官方要掌控的,就是這個年代為數不多的「節點」。 一次海上貿易的發起和終結,大概率就是在蘇州、揚州、杭州、泉州、廣州、交州等等大型港口,那麼,朝廷只需要在這些港口設置徵稅衙門即可。 並不能保證百分之一百的商船都會繳稅,但是,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按照一條船的商品銷售總額來徵稅,整個帝國的「收入」,將會以幾十倍的增量暴漲! 這筆賬,朝野之間的算學高手都算過。 在地方豪門和關隴軍頭徹底退場之前,想要這樣搞,難度大得驚人。但是現在,北起太原,南到廣州,舉凡大型世家,都遭受了重創。 為數不多保全自身的,只有嶺南馮氏、冼氏。而後者實際上在謀求「南都」地位的時候,就已經表明了態度,願意「繳械投降」,中央讓怎麼幹就怎麼幹。 當然馮氏內部可能會出現反對的聲音,但貞觀二十六的當下,尤其是像馮智戴、馮智彧之流,跟揚子江兩岸妖孽都打過交道。可以說,帝國最強的兩大官商集團已經下定了決心,那麼,誰在馮氏內部唱反調,都會被馮氏嫡系子弟徹底絞殺。 正如吳縣陸氏當代家主陸飛白幹過的那樣! 《專營法》出台之後,對中低階層的友好度是非常不錯的。原本的底層冒險家們,可以通過自己的勇氣或者頭腦,在原本管控專賣的市場中前去拚殺。 比如白糖,原本只是朝廷和地方巨頭的「私人物品」,現在就可以正式出現行腳商從某個白糖商那裡批發,然後前往各處販賣。 原本管控的流程、工藝、渠道、市場、貨源……都開放了口子。 當然讓人享受這種便利的方式,自然也是交易,「冒險家」們要繳稅,他們在某個關卡或者津渡甚至是客舍賣出去一百文的白糖,那麼自己就要上繳五文錢的稅。 只不過行腳商們大概是不想這麼幹的,不過對於有了門店的商人們而言,銷售稅成了必然,今後要考慮的,是如何避稅甚至是逃稅。 朝野之間,都明確了一個概念:流通。 基於這個共同的概念,自然會從共同的價值中,誕生共同的「理念」。隨之而來的,就是當進入這個「體制」之後,不管願不願意,都要維護一下。 當然從私心出發,自己能夠成為弘文閣學士,那肯定是希望後來者早點死。但毫無疑問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並且為了保證自己已經到手的利益可以穩固流傳,「立法」成文,自然就是加強「共識」或者「理念」的工具。 原本這個工具,是帝王的。 但現在帝王讓渡了那麼一丟丟出來,社稷神器的滋味,顯然是讓人嘗試一次就欲罷不能。 弘文閣帶來的這一波「地龍翻身」,並非只有躍躍欲試的食肉者們以及他們的徒子徒孫在那裡狂歡。 那些舊時代中的「清****英」們,同樣沒有閒著。 有人懷疑皇帝是不是老糊塗了;有人懷疑皇帝被長孫皇后「篡權」「幽禁」了;還有人要「天誅國賊」張操之,盡起衛士戰個痛…… 甚至在張德準備南下之前的宴會上,還有一個不知道哪裡躥出來的侍御史,要跟張德同歸於盡。 堂堂帝國的六品「高官」,最後的一點點掙扎,卻是他們曾經最不屑的「匹夫一怒」。 可惜,老張連展現自己相當不錯的擼鐵成果都沒有機會,兩條粗壯的麒麟臂,在當時還想扭斷那個想要行刺他的侍御史。 人們驚異於朝廷的巨大變化,但有識之士卻早就發現,這不過是武漢、湖北乃至揚子江兩岸早就有過的「試點」成果罷了。只是這一回,由著弘文閣牽頭撒歡,而皇帝老子居然暗地裡推了一把,彷彿這江山社稷,燒了埋了也可以不管不顧。 什麼太子皇后,這一刻,都無甚要緊了。 只是,對市井之間的小老百姓而言,《專營法》到底有什麼名堂,他們是不在意的。他們在意的,只是今年似乎煤餅的價錢減了一些,而且口袋裡的那點小錢,似乎可以買上一包糖了。 倘使再要讓他們在意一些,大概就是坊內突然改了一家校舍,校舍居然請了先生,先生居然還挺有學問的。 而這個校舍,貌似自家的子女,都能進去溜躂溜躂。 貴族們在忙不迭地把自己的兒子女兒都重新包裝一下,那些個女郎們,原本精於女紅大概就是相當不錯的技能。 但貞觀二十六年,彷彿不去就讀「皇唐女子大學」,便成不了什麼「良家女子」,又或是什麼「上品良媛」。 長孫皇后的塑像,又多了不少,人們津津樂道著這一切,既覺得這帝國的統治者遙不可及,又覺得彷彿無處不在。 只是不管如何,貞觀二十六年的雄州百姓,似乎覺得賺錢更「容易」了一些,市場更「繁榮」了一些,口袋裡的開元通寶,也更「值錢」了一些。 官府說了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們大概是聽不懂的,即便聽懂了,也覺得遙不可及。 唯有說生孩子給補貼少收稅的光景,便覺得貞觀皇帝著實是個好皇帝,再有更多的評價,那改就是這官府好黑啊……居然還收老子的稅,莫不是瞞著皇帝老子,偷偷幹得麼? 他們原本是不會有這樣想法的,即便有,也大概是不會說的。 然而貞觀二十六年的雄州市井之間,似乎多了不少茶樓酒肆。此間興起的熱鬧,固然還是有胡姬的吹拉彈唱,還是有說書匠們的嬉笑怒罵,但肚子裡有幾滴墨水的窮酸措大們,他們念叨報紙內容的時候,說到精妙之處,這些個茶館酒肆中湊熱鬧的,也會拍桌子叫一聲好。 也不知道是皇帝瘋了還是做臣子的瘋了,總之,貞觀二十六年的一場大朝會之後,苦哈哈窮開心的市井之徒們,彷彿嗓門是要大了不少。 |
第五章 輕裝上陣 大朝會拋出來的消息就像一顆顆驚雷,炸得朝臣一個個都始料不及。 昨夜發生了什麼,又或者說凌晨發生了什麼,知道的人很少。 康德很疲憊,但還是主持了朝議。蓋了皇帝印璽的聖旨,由馬周傳閱弘文閣諸學士,剛上位的杜楚客瞄了一眼,就是身體一顫。 再之後,皇后垂簾這個事情,也就成了小事。 甚至連垂簾的這個簾子,都是個裝飾品,長孫皇后署理朝政的時候,從來沒有用過簾子。 皇權似乎是分散了,但是經歷了凌晨的事情,馬周根本沒有半點興奮的心情。哪怕他是弘文閣大學士,理論上應該是「首相」。 要不是還要顧及儀態,整個朝會都要變成菜市場。 實際上也不比菜市場好多少,小聲的嘀咕傳到外面,外朝小官僚們一個個激動不已。 等到散朝的時候,留在皇城吃飯的重臣們,一個個都是沒胃口,連尉遲恭都少吃了一根雞腿。 跟房玄齡打聽消息的人不少,不過房天王口風嚴,並沒有說什麼。也沒有解釋諸如太子尚在,垂簾是不是有「牝雞司晨」嫌疑的廢話。 在皇城吃完這一頓之後,房玄齡就沒到晚上就帶著人返回了江西。 至於張德,張公謹和李蔻拉著他聊天,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聽著消息。畢竟還是自己人,張公謹也沒有遮遮掩掩,把心中的疑惑,一一跟張德說了。 「操之,陛下身體……」 「再活個一年半載,應該也是沒事的。」 老張沒有跟張叔叔說假話,雖然張公謹他們,都以為這一次皇帝可能撐不過去,可能是要嗝屁了。 不過李家傳統就是續命有方,太上皇要死要死多少年了?不還是能嘬點甜湯樂呵樂呵?就去年,還跟一個小娘子啪啪啪,身體可能吃不消,但又不需要他動,只需要他硬,甚至不那麼硬也沒關係,基本繁衍的功能還在即可。 大概也是受了兒子屢次三番暈厥的刺激,今年太上皇沒有繼續找小娘啪啪啪,反而老老實實地在長安洛陽欣賞欣賞風景。 二十多年下來,武德老臣該死的也都死了,不該死的,大部分在貞觀朝也站穩了腳跟。 連武士彠都能混一頓飽飯,腦袋還沒有搬家,這還用多想嗎? 更何況,還是那句話,二十多年了,再熬個三四年,就是三十年了。再如何想不開,時間能沖走很多東西, 「那……皇帝就這麼把江山社稷,交到了……交到了一個女人手裡?」 李蔻聲音拔尖,顯然有些激動。 張叔叔也是發愣:「弘文閣如今職權擴充,七部似是要正式處於弘文閣之下?」 「誰知道呢,反正跟我沒關係。」 笑了笑,老張道,「叔父又何必擔憂這個。」 「老夫如何能不擔憂?!你可知道昨夜,尉遲恭那老兒,差點按捺不住性子,幾欲闖宮。」 「他不怕死麼?」 張德冷笑一聲,「還當是二十多年前的玄武門呢。」 「……」 「……」 李蔻和張公謹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晌張公謹又道:「房喬連夜飯都不吃,直接返轉江西,這是要作甚?」 「辦學、修路。」 說話間,張德給張公謹和李蔻倒了茶,給自己也添了一點,然後一邊喝茶一邊道,「淮上新修一條『徐齊線』,是鐵道。」 頓了頓,在張公謹驚異的眼神中,老張接著道:「從徐州出發,還有一條修往京城的『京東線』。原京洛板軌,可能會改制為『京西線』。」 這是一個超級工程,至少現在看來,是個超級工程。 為此,沿江各省都要分攤很大的人力、物力、財力供應。尤其是施工人才,江淮、湖北、江東、江西、河南五省府,都要籌辦相當規模的專業學堂。 「漢安線」初步通車後,整個工程團隊是沒有假期的,分成三個部分,一是培養管理團隊;二是轉調他處繼續參加工程建設;三是借調往學校任職,以充作臨時教員。 很粗暴但是很高效的方式,不僅僅是外朝,內廷也會給予支持。其中很大的一部分資金,是由內府來解決的。 皇銀內帑的現金儲備,外朝早就垂涎三尺,但一直都沒有機會染指。 這一次,皇銀內帑打開了它的冰山一角。 以「太昊皇銀」這個新馬甲,通過投資的方式,一口氣興辦二十家「皇唐系」大學。 是大學,教育部已經給了編制。孔穎達這一回,也懶得去尋章摘句給人尋找出處,最大最高的學校,就是大學! 拿到大學名額的地方並不多,主要還是集中在黃河長江流域的省府。 其中僅僅是「河南」,就拿到了皇唐河南大學、皇唐河南工業大學兩個「皇唐系」編制,除此之外,因為洛陽地處「河南」,大唐帝國的核心院校,等同於留在了河南。 「太昊皇銀」投資的時候有沒有摻和私心,自然是不難看出,不過對京城的官吏們而言,卻是興奮無比。 早先國子監的系統,已經被孔穎達這個老狐狸自己拋棄了,再去摘選什麼「人才」,那也是糊弄鬼。 這年頭,能在京城廝混出人模狗樣的,都很清楚,只有砸錢,才能跟著學武漢。 沒有別的出路! 二十家「皇唐系」大學,都是為即將到來的「生兒育女修橋鋪路」準備的。 放在以往,李皇帝和長孫皇后哪怕明知道應該興辦「新學」,但也不會這麼去做,寧肯費時費力從武漢那裡挖人,直到洛陽再也無法承載那麼多官僚,然後形成龐大的京城冗官現象。 但是現在,釋放權力的同時,又把更多的人才從繁文縟節中解脫出來,依托著國家的暴力機關,再兩大強權的威逼利誘下,進行著前所未有的改頭換面。 不管結果如何,毫無疑問「二聖」要做最後的一點點掙扎。或許那些從「皇唐系」走出來的莘莘學子,其實都很擁戴大唐天子呢? 將李皇帝和長孫皇后籌辦「太昊皇銀」,投資興辦二十家「皇唐系」大學的事情跟張公謹夫婦一說,李蔻頓時驚呼:「皇帝竟有如此魄力?」 「人之將死……」 張公謹拍了拍老婆的手,「還有什麼想不開的呢?當年老夫前往大洛泊,其實也想過會不會死在路上,馮立當年捅的那一劍,要不是養了許久,還真是不知道結果如何?老實說,老夫在吃蝗蟲那幾年,是真以為自己會早死的。」 一聲長歎,張公謹握著老婆的手感慨道:「也是那個時侯起,行事其實也就少了許多拘束,至多應付一下,也不過是為了妻兒。」 荒唐事也不是阿貓阿狗能鬧大的! 「『太昊皇銀』有多少現金?」 李蔻忽然問道。 「誰知道?反正把眼下規劃好的鐵道都修起來,那是綽綽有餘。論斂財攢錢的本事,這還真是沒幾個人能跟二聖相提並論。」 這個世界上,貴金屬保有量最多的一對夫婦,就是李世民長孫無垢這兩公母。 對已經放鬆下來的李世民來說,砸錢沒什麼難的,至於說給子孫留多少多少家當。這些砸出來的東西,就是最好的家當。 再退一萬步講,哪怕二十家「皇唐系」大學都廢了,至少還有地皮、物業,至少還有這「太昊天子」的頭銜,至少還有著大唐江山擺著看呢? 「『京東線』……應當就是之前議論修往汴州的那條鐵道?」 「正是,過汴州、曹州、宋州,然後進入徐州。千幾百萬貫,應該也能修起來。」 「那……南運河怎麼辦?」 「漕運三五十年內,都是絕不了的。更何況,有了鐵道,那運河之水,不還能用來灌溉?沿途耕地之廣大,前所未見。如今再想稱宗道祖,也不消朝發夕至,車頭嗚嗚一響,這個世家,那個豪強,也就灰飛煙滅了。」 「老夫總覺得,有點趕啊。」 張公謹抬頭看著張德,「為何這般趕?」 「『徐齊線』是要過兗州的,逢山開道遇水造橋……就這麼過了泗水、汶水、濟水,然後在黃河之畔,停下來。」 「兗州?汶水?」 聽到這個,張公謹一愣,「皇帝是要通過鐵道,由機車頭拉著,前往泰山?」 「叔父……」 老張笑了笑,沖張公謹拱了拱手,一臉的佩服。 的確很趕,但李皇帝能夠這麼輕鬆上陣,這麼爽快撒錢,趕一點又算得了什麼? 對李皇帝、對天下、對百官、對張德……都是有大大的好處,沒人會拒絕一個「千古一帝」的臨死「饋贈」。 姑且算是「饋贈」,哪怕它充斥著太多的私心,後來人提起這貞觀二十六年的大建風潮之時,也只會佩服貞觀大帝的驚天魄力。 至於那二十家「皇唐系」大學,該有多少徒子徒孫世世代代地去吹捧他們的「先師」陛下呢? 老張反正是不敢相信,也跟他沒啥關係。 「叔父啊,皇唐湖北大學還缺個校長,我推薦了叔父,有沒有興趣?」 還在震驚中的張公謹,腦袋裡只有「封禪」兩個字,陡然又聽到大侄子在說話,他腦袋裡還是嗡嗡作響一片空白,下意識地「嗯」了一聲,好半天之後,他才叫道:「還要建湖北大學?!」 「『太昊皇銀』的現金何其之多……更何況,二十家大學,並非全部都是『太皇皇銀』全資,民部、省部都是要出錢的。其中招生考核,教育部聯合湖北教育廳,會統一出題統一出卷,總之,是個累人的活計。」 「這湖北大學的校長,老夫當了!」 張公謹不傻,不但能離開京城這個漩渦,還能做一個「皇唐系」大學的建校校長,這還用想?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7-1 10:11 編輯 |
第四章 最後問對 「今後,怕是朕也不能理政,便退居幕後,以作休養。朝政諸事,就交由皇后主持吧。」 頭一回,李世民選擇了放手。 之所以敢放手,或者說放權,純粹是只有一個原因,貞觀二十六年即便出現了天策府第二的勢力,也別想靠軟禁的方式讓他退位。 貞觀,此時此刻,已經不是一朝一代的事情。 它是一個符號,是個縮影。 正如張德說的那樣,李世民就是貞觀,貞觀就是李世民。 什麼李淵,什麼李承乾,什麼李建成,什麼長孫無垢……任由你折騰,誰會服帖? 本該高興的長孫皇后,此刻卻是臉色不太好看,只是微微頷首,半點高興的意思都沒有。 興許是妻子在意丈夫的身體狀況,所以高興不起來,不過在場眾人,沒人會這樣想的。 「朕最後問對於你。」 「陛下只管問,臣有問必答。」 「今後大政,當以何為方略?」 老張想了想,便道:「多生孩子多修路吧。」 像是俏皮話一樣,聽的李世民一愣,旋即笑道:「此間方略,還真是直白。」 「跟百姓講甚麼十年生聚,他們是聽不懂的。唯有直白,百姓才會聽得懂。」 「唔……」 李世民點點頭,「百姓聽得懂。」 念叨著這句話,李世民大概還是明白了一些其中的區別。 自來施政,百姓聽得懂還是聽不懂,對君臣而言都是不會去考慮的。治國施政,抓住吏治,就是成了一大半。再積累點餘財,能夠不普遍餓死人,就可以稱作治世。 武漢和洛陽的區別,底層的細節上,大概也就是在這裡。 施政要言之有物,百姓聽明白其中的道理,對官吏的一線運作能力,要求也會更低一些。 總體成本而言,是降低的。 只不過,對傳統君王而言,這並不算什麼好事。 「也罷。」擺了擺手,李世民歎了一聲,「殊為不易啊。」 「的確殊為不易。」 張德同樣認可這一點,「終究還是抓吏治更容易一些。」 大道理都懂,但真要讓掌握社稷神器之人,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萬中無一啊。 都不需要說什麼富不過三代,一代人之內,這些「奇葩」都是萬里挑一。到第二代時,懷揣理想者興許還有,但幾經蹉跎沉浮,更多的還是把理想踩在腳下。前路漫漫,你不先掌握權柄,又怎麼實現理想呢? 只是真的茫然四顧那一天,又發現回不過去了。 所以自來吹聖人,但當真聖人降世,又巴不得趕緊把聖人挫骨揚灰。 「那……操之,你不怕麼?」 李世民有點好奇,「這身後事,難不成,從未思量過?」 老張笑著搖搖頭:「從未思量過,這身後事與我而言,無甚要緊的。」 言罷,他又對李世民道:「貞觀新貴替換武德老臣,洛陽新貴又替換貞觀新貴。將來,怕不是揚子江兩岸之非富即貴者,欲染指九鼎。只是,這些人又會是最後的贏家嗎?陛下,不會的。人言君子五世而斬,我看這五世也到不了,百幾十年,大唐人口興許都要破億,到那時,這些個君子,還不是要被剁了狗頭。」 聽他說得有趣,李世民饒有趣味問道:「『忠義社』中多英傑,此輩何如?」 「李景仁、屈突詮等人,或許一時得勢,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今時武漢之工坊,是有一口飯吃的,那便是埋頭苦幹,流血流汗也要咬牙堅持。可終有一日,這世道變幻莫測,那些個工坊一倒閉就是成百上千家,失業的工人要是有個三五萬,街頭巷尾,何處是太平地界?」 這般描述,嚇得馬周心臟撲通撲通,便是房玄齡,也是臉皮直抖。 房玄齡並非沒有想過這一天,實際上,因為房遺愛的緣故,他早早地就想像過那一天的到來。雖然很遙遠,但終究是會到來的。 興許房遺愛的孫子都未必能看到,但房遺愛的曾孫,一定能看到! 可以遲到,不會不到。 到了那個時侯,就不是什麼黃巾之亂,不是什麼陳勝吳廣。 「若如此,新貴改頭換面,亦能存續。」 「陛下所言甚是,不過,相較曾經敲骨吸髓的快活日子。這等改頭換面,跟蒼頭黔首一個槽裡撈食吃,又何嘗不是苟延殘喘呢?興許再過三世,又會再起風雲,可那時候,想必這天下讀書識字的,也不甚值當去說。譬如漢陽,便是洗衣做飯的僕婦,也是識得『米麵糧油』四個字的。」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聖人之言,未知其意啊。」 李世民感慨一聲,越發地驚詫於張德對未來的預計,就像是,親眼看到了那一切,那必將到來,驚心動魄又無比熾烈的時代。 「以下而臨上,自來只有漢高帝一人而已。若是千千萬人,不知其艱難千百萬倍。」 見李世民如此說話,張德輕輕地搖搖頭,「陛下所言甚是,卻又不對。於千千萬人而言,要以下而臨上,也容易的很。」 「噢?此話怎講?」 李世民居然精神一振。 「方法很簡單,千千萬人只要不怕死,死上三五百年,大事可成啊。」 「……」 「……」 輕飄飄的一句話,可李世民也不得不承認,張德說得很對。 這是一句很對的廢話。 君臣的談話到這裡時候,房玄齡也好,長孫皇后也罷,都完全聽不下去。張德是瘋狂的,但現在皇帝也跟著瘋狂。 因為未來似乎已經注定,沒有什麼千秋萬載! 皇帝不過是破罐子破摔,彷彿是臨死之前也要瘋狂一把,反正,這身後名,已經妥妥帖帖,誰也搶不走,誰也黑不掉。 死人沒什麼好說的,可以理解,可還有活人呢? 長孫皇后和房玄齡此刻無比的抓狂,可又不得不承認,這一刻的無力感,是此生之中最為強烈的時候。 或許事後又會恢復平靜,回歸到人性,但只在此刻,有一種超乎想像的憤怒壓抑在胸膛之中,卻又半點解決的辦法都沒有。 暖閣之中,皆是一時人傑,但有人卻只能無能狂怒,甚至有氣也得不到發洩。 天微微亮的時候,長樂門被打開,陸續出來的內侍們都忙不迭地給皇城中的文武大臣送上熱湯。 宮中的羊湯,滋味相當的不錯,還撒上了蔥花蒜葉,香氣撲鼻,還能暖胃御寒。 秦瓊在崗亭中喝了一碗,心情也平復了下來,蹲在外面的尉遲恭黑著臉,卻也老老實實地一隻手端著碗,一隻手攥著一塊咬了半邊的餅。 吃一口餅,喝一口湯,好一會兒,尉遲恭看到應天門也中門大開,這才道:「噫,天亮了。」 噹、噹、噹…… 皇城內的水鐘,陸續傳來敲鐘聲,張公謹端著個碗,看了看懷表,然後道:「六點,準備上朝還是回去?」 「呼……」 喝了一碗羊湯,已經舒服過來的秦瓊淡然道:「上朝吧,想必會有大事。」 「嗯?應該不會有大事吧。」 張公謹眉頭微皺,如果真有大事,怕不是宮門不會大開,夜裡就要操辦起來。 此刻,皇帝應該是沒事的。 只不過一眾勳貴,誰也沒有開口去追問腳不沾地的內侍們。 果不其然,只一會兒,康德就裹著一件風衣,嘴唇有些凍得發紫,到了崗亭口,才說道:「少待開個朝會,陛下有事要宣佈。」 「陛下無虞?」 「醒過來之後,還跟張總督聊了一個多鐘頭,這光景,精神還好,已經能坐起來自行吃喝。」 「呼……」 張公謹鬆了口氣,這才道,「昨天夜裡,當真是心驚肉跳。」 拍了拍心口,張公謹一臉的愁苦:「這等事體再來一回,老夫……是真撐不住了。」 聽到他的話,尉遲恭橫了一眼,將碗往旁邊一丟:「哼!」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6-29 14:54 編輯 |
第三章 灑脫 與虎謀皮這種事情,對房玄齡來說,還是有成算的。 但是張德兇惡程度猛於虎啊。 眼睛微微一閉,房玄齡內心歎了口氣,再睜眼,又恢復了平靜。 求仁得仁吧。 「君不君,臣不臣的,事到如今,可願表露肺腑?」 有點虛弱的李世民,抬手指了指床邊的團凳,示意張德坐下說話。 老張也沒有客氣,一屁股做下去之後,大馬金刀地雙手扶著膝蓋,看著李世民道:「陛下是君,陛下既然有旨,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 看著人到中年鬚髯誇張的張德,李世民如何都無法把他和二十多年前那個少年聯繫起來。 一個人的面目,真的可以變化到這種程度嗎? 眼前浮現出少年時的畫面,那個時侯,他還不叫李世民,只是遇上了人,這才有了「濟世安民」的名字。 人生變幻,大約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長孫皇后從床頭退讓,坐到了床位,冷眼掃了一下張德,並沒有開口說話。 在場中人,馬周最是不安,無比的惶恐。 他從未感覺這樣緊張過,哪怕是長孫皇后讓他執掌弘文閣,也沒有那種惶恐不安。就算真的有一天長孫皇后效仿呂氏,那終究是李氏媳婦,是一家人的事情。「家天下」,關他這個士大夫屁事! 「萬世貞觀……」 李世民喃喃道了一聲,「這,就是你的給朕的賠償?」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噢?」 「說是,是因為陛下已是千古一帝,唯一不平者,止我、武漢、揚子江而已。殺張德易,滅武漢難,平揚子江……猶如登天。」 帝國的經濟版圖,已經徹底南移,這是一種誇張的爆發式的轉移。光靠中原的豐富土地產出、人口數量,完全不足以抗衡。這一點,反饋到整個帝國的財政收入上,尤為明顯。 揚子江兩岸的稅賦比重,居然超過了中原,而且還在劇烈地拉開差距。若非張德和武漢的特殊性,只怕揚子江兩岸,早就像三十年前那樣,已經到處作反。 殺一個張德只是解氣,但殺了張德之後,會有無數個輔公佑、沈法興、蕭銑、林士弘冒出來。 他們有世家有武勳有豪強有蒼頭,能夠想得到的野心家,都會從各自的群體中冒出來。 所以,李世民縱使再有氣,也只能忍著,可他又很清楚,這是慢性毒藥。 江南土狗不是良善之輩,它也吃肉。 「君王不得大快意,終究是有點遺憾。不過陛下所得,已經遠超秦皇漢武,千幾百年之後,面對陛下,無人敢稱聖君。陛下如今所求,不外是身後之名,臣便送陛下這萬世不變之名。」 「不錯,朕很滿意,對這一份賠償。」 李世民莞爾,「朕也相信,你有這個實力,可以讓貞觀萬世傳承。」 「能不能萬世不知道,三五百年還是不成問題的。」 老張也是相當自負地一笑。 聽到他的話,長孫皇后和房玄齡都是臉色一變,馬周更是身軀一顫,連看上去很平靜的康德,一張老臉也是慘白,手中的拂塵都在發抖。 「那……為何又說不是呢?」 「自然是臣的一點私心了。」 老張依然面帶微笑,很是坦然道,「倘若哪天又去改元,改來改去的,公文抬頭都要變,甚是麻煩。底下的百姓還要去想今年當朝的皇帝是哪個……想那麼多作甚?這皇帝是誰,重要麼?」 「不重要?!」 聽到這話,已經平靜的李世民,雙眼圓瞪。 「難道陛下還不明白嗎?臣所做的一切,這開始的一小步……」他抬起一隻手,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小縫隙,「就是讓聖君賢臣去死啊。」 「……」 「……」 「……」 咚! 馬周雙腿一軟,整個人都是跌坐在地,然後忙不迭地爬起來,躬身道:「臣失儀!」 只是無人去管他,長孫皇后杏眼圓瞪,活見鬼一樣看著張德,而此時此刻的張德,還面帶微笑,就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房玄齡眼睛一閉,胸腹之間有一股瘋狂而暴虐的怒氣,若非他強行壓制,只怕這一刻就要咆哮出來。 忽然間,一切都明白過來,明白為什麼皇帝昏過去之後,一張嘴就喊杜如晦的名字。 想必,杜如晦臨死之前,已經跟皇帝說過此事了吧。 想必,當時皇帝就有了準備吧。 此時此刻最冷靜的,就是李世民本人。 「好。」 微微點頭,李世民道了一聲好,他看著張德,「朕一生縱橫天下,未嘗真正的敗績。臨死之前,有此一遭,也好。」 「陛下放心,皇唐雖大,人口卻是稀少。三千人黎庶,這才到哪裡。有一口吃的,蒼頭黔首,可不是那般容易就剁了皇帝腦袋當球踢。少說三兩代皇帝過去,也不會血染皇城。」 說罷,張德不無遺憾道,「只這般看來,陛下一生,還是未嘗敗績,是個極盡完美的帝王。古往今來,便無人能夠超越陛下。」 「千古史書,繞不過朕。」 「不錯。貞觀即陛下,陛下即貞觀,沒人會記得武德,千幾百年之後,人們提到皇唐天朝,也只會想到貞觀。倘使有人真正去翻了翻厚厚的史書,這才知道,原來貞觀大帝,竟不是皇唐天朝的開國皇帝?」 老張雙手一攤,一副古怪驚奇的模樣,讓李世民突然大笑,只是笑得有點吃力,連連咳嗽之後,這才心滿意足地舒了口氣。 人們評價唐朝之時,開國皇帝都能拋開不談,何嘗不是因為他貞觀大帝實在是雄貫今古呢? 「本朝新貴,貞觀少年,或許都知道臣張德之名。不過,臣之名,一時興也,豈能長久?臣本就無所謂聲名,縱使在意,怕是千幾百年之後,也不過是貞觀朝的一時佳話。所謂君臣一時賢德,如是而已。臣在武漢的所作所為,於後人眼中,不過是貞觀大帝英明神武的結果,臣……只是恰逢明主罷了。」 「不錯!」 李世民目露精光,這一點,是偉力都難以抗衡的。 後世之人在瞭解貞觀朝的時候,不管貞觀朝的權貴如何折騰,如何加強張德的存在感,最終在後世子孫中,都有一個繞不開的疑問:如果不是貞觀大帝英明神武,憑什麼讓你湖北總督這般折騰? 「你對朕的賠償……朕很滿意。」 李世民長長地吐了口氣,「朕何嘗不知,無有萬世不變之王朝。強如炎漢,也不過是四百年雄風。朕縱使勝過漢高十倍,也不過是四千年風流,何來萬世?癡人說夢,癡心妄想罷了。」 「為上者多能明白,卻鮮有如陛下這般灑脫的。」 「不過是他們沒有遇到你罷了。」 閉著眼揮揮手,「猶如陰魂不散,時時提醒,如何能不灑脫?」 「哈……也是。」 老張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認了下來,「能得灑脫,也是不錯啊。」 這一對君臣猶如家常閒聊,只是這閒話聽得皇后宰輔心驚肉跳,一個個神色變幻,複雜到了極點。 步步為營自以為得計的長孫皇后,此時此刻手指緊緊地攥著衣服,指關節發白,胸腹之間又無數的怨氣,可又得不到發洩。 她發現,自己的所有權謀手腕,竟是這般的可笑。 在絕對的偉力面前,所謂的法術勢,全都是不堪一擊。 誠如張德所說的那樣,縱使動用種種手段,殺了一個張德,又有什麼意義呢?張德一夕死,武漢一時歡,萬里長江便難平啊。 舊有的傳統,依然是可以收買或者誘惑一部分揚子江兩岸的勢力。但是,這是有極限的,傳統王朝的那隻碗,就那麼大,裝得下的權貴,就那麼多。 要麼碗裡的出去一些,要麼……把碗砸爛,做個更大的碗。 人心難測,海水難量。 長孫皇后也好,房玄齡也罷,此時此刻,內心不約而同地,都冒出了這樣的感慨。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6-27 11:50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