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馬穿山徑菊初黃 許廣陵這次準備傳授給許同輝的,卻不再是秘法啥的,而是「雜學」。 什麼是雜學?凡是與自身專業無關的所有項目,都是雜學。對這個世界的修者來說,不是修行的,就是雜學。 想了想之後,許廣陵第一個教給許同輝的,是象棋。 前世,棋藝種類甚多,與象棋經常並肩出現而更值得一說的,其實是圍棋。 不過圍棋講的是陰陽,往更高大上點說,是混沌,如果觸類旁通的話,它通的是文章裡的《道德經》。 如果只是學棋,象棋圍棋沒什麼差別,都是小孩子就可以學的東西。 但若是想從棋法中領悟或者說感受一點什麼東西,那對於許同輝這種層次的修者來說,圍棋就遠不如象棋了。 象棋七子,用於進攻的車馬炮卒(兵),用於防守的象(相)士,以及固守大營的將(帥)。 將帥,就設為這一世的郡守就好了。 更高的,許同輝沒有認識。 在許廣陵的指揮下,許同輝重操木工,砍切雕琢了一些小件出來,和前世的棋子一般無二,然後第一個小木塊,許廣陵讓他在上面刻了兩個字,「郡守」。 有了郡守,然後就有了「管家」(士),以及「護衛」(象)。 然後輪到車馬炮卒。 前世,關於小卒,還有一個頗有意思的說法,「人生為棋,我願為卒。行動雖慢,可誰曾見我後退一步。」 說來好聽,但其實這是規則所限。 卒,只能進,不能退。 而且,進還只能進一步,所謂循規蹈矩,處處受限。 在棋盤上,雖然也有很多一卒定勝負的場面,但更多時候,卒只是炮灰。 所以小卒,就定為「凝氣」好了。 許同輝剛從這個層次脫離出來。 然後,炮,定為「通脈」,馬,定為「開竅」。 其實在棋盤上,炮馬難分高下,開局炮勝馬,殘局馬勝炮,但也無所謂了,它們遵循的是不一樣的行棋規則。 最後輪到最重要的一個棋子,「車」。 無車十子寒。 以一個國家來說,這就是鎮國神器,類似於前世的核武。 於是,在設定中,車,不是更上一級的「引氣」,而是直接定為「地階」。 棋子刻好,棋盤也刻好。 許同輝雖然還不解其意,但看著這一個個刻著「凝氣」、「通脈」、「開竅」以及「地階」等字樣的小圓木塊,身為修者,心中已經是升起了本能的興奮。 「許叔,來,來來來。」 許廣陵指揮著許同輝坐到對面,然後在兩人中間,棋盤就位,棋子擺好。 這一世,是沒有棋的,當然也就沒有「棋」這個字,索性許廣陵也不介紹這是啥東西了,直接幹! 把規則簡單地一說,然後兩人就對弈起來了。 象棋的規則其實非常簡單,而以許同輝現在的腦瓜子,記這點小規則根本是大材小用,所以雖然第一次玩這個東西,他還是頗為躍躍欲試,非常想和對面一較高下,讓少爺看看,自己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當然事實很快地教他做人了。 許廣陵也沒太欺負他,只是對弈了十盤,就撤了局。 雖然十戰十敗,而且敗得非常之慘,但是許同輝依然興致高昂。 許廣陵可沒興致陪一個菜鳥多玩,只是對他說道:「許叔,你可以拉其他人玩。嗯,這就是個小玩意兒,你可以教出去,誰都可以教。」 許同輝第一個教的,是田浩。 田浩才剛從同福樓回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呢,就被許同輝拉著坐到了棋盤前。 許同輝腦瓜子聰明,田浩也不是吃素的。如果排除修行的因素,認真講起來,許同輝在田浩面前估計根本就不夠看的。 隨後,遠程地看著兩人菜雞互啄,許廣陵搖頭而笑。 下午時分,兩人一直對弈到做飯時,而晚上,晚鍛鍊之後,兩人居然又挑燈夜戰了好一會。 那勁頭。 如同小男孩剛入手好玩的玩具。 如同小女孩剛收到整整一大箱子的衣服和首飾之類。 在城中,許同輝現在是很受歡迎的,來自各處的邀約,早就排滿了他的日程。而沒要幾天,這個新的小玩意兒,就幾乎風靡了整個郡城。 郡守府。 郡守徐亦山和許同輝對弈,和管家薛守一對弈。 薛守一又和他的手下對弈。 沒多久,就連府中的那些小侍女,也都開始玩起了這個遊戲。 同福樓。 田浩把這個遊戲帶進了同福樓。 同樣沒隔多久,同福樓的上上下下也都玩起了這個遊戲。 象棋的進入門檻是不高的。 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門檻,只論入門的話,象棋的入門難度不會比五子棋高多少。 從田浩到大廚,從大廚到幫廚,從幫廚到傭工,從傭工到顧客,很快地,郡城之中,很多的同福樓店裡出現了這樣的一幕: 「這個凝氣,不能丟吧?」 「通脈,打,打過去啊!」 「臥……臥了個大槽,地階,地階也能被憋死?」 …… 聚星樓。 這個四海門專門用來招徠修者以及聚結賓客活動的地方,就更不用說了。 小到才幾歲的跟著長輩來到這裡的小娃娃,大到那些四海門高層或長輩之類的,年齡至少也是一百往上的,要麼兩人對座,要麼三五成群,要麼兩人對座之外圍了大大的一圈…… 都在玩象棋。 這個乍然出現的新東西,在安南郡的這個郡城中,甫一出現,就像是病毒一樣地開始了瘋狂的傳播。 幾乎人人都是自來水。 口碑好到爆炸。 當然,一些弱弱的爭議也是層出不窮: 「凝氣……凝氣沒有這麼弱吧?」 這麼說的,多半就是凝氣的修者,有還是少年的,也有已經白髮蕭然的,特別是老爺子輩的,相當之不忿,「我覺得這不合理,凝氣……太悲慘了!」 彷彿感同身受。 凝氣(小卒)在棋盤上的步履維艱,而且是對方任意棋子都隨手可滅,這實在太讓那些凝氣修者不舒服了。 當然,這種不舒服並不會影響他們對象棋的喜愛。 而他們的對弈則本能地和前世的地球上有了一點點的偏差,那就是特別注意凝氣,五個凝氣,任意一個都不捨得舍。 還有人下得比較皮。 那就是棋局剛一開始,先手的人就連續用通脈(炮)把對面的開竅(馬)給打了,算是炮馬交換。 然後,一局終了。 「咦,我怎麼輸了?!!!」 「這沒道理啊!」 「用通脈換了開竅,明明是大賺嘛!」 不少的開竅者修者對此情形,卻是一片沉默,深有所思。 而徐亦山當日,是輕拈那枚刻著「郡守」的棋子,笑問許同輝:「同輝,我這個郡守,只能在這個小框框裡走?出不去?」 這個問題,一時間,居然把許同輝給難住了。 不過,現在的許同輝,終究不是幾個月前青水城裡的那個許同輝了,只是略一注目棋盤,許同輝很快便有了應答:「師兄,郡守是你,地階也是你。」 而這個回答,一時間,居然也讓徐亦山陷入了沉默。 |
第146章 世無良匠勿相侵 老木在藥王谷中待了近一個月,然後因為有事而離去了。 在此期間,許廣陵喝了他的好幾種酒,卻始終都沒有如老甘所想,傳給老木什麼東西。 秘法本不輕授。 輕授才是不可思議的事。 但許廣陵對自己,以及對老木,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差別對待,還是讓老甘很詫異。 因著兩人現在已經是相當親近的關係,老甘直接就問了:「小陵子,為啥?」 許廣陵自然不會裝傻,同樣也是直接直白地回答道:「前輩,木老和你不一樣,你的人在這裡,心也在這裡,而這一個月裡,木老的人在這裡,心卻不在這裡。我就是傳他什麼東西,他的收穫也不大。」 ——「我就是傳他什麼東西,他的收穫也不大。」 這個說法是很值得商榷的,或者說,根本不可能! 老甘現在已經是深信不疑地認為,那個《萬法真經》絕對是天下第一等的秘法寶典。 不,不是天下第一等,沒有「等」,而就是天下第一! 甚至不止是天下。 天上天上,都是第一! 從這些天來,他自己身上的變化,老甘堅信這一點。 更不用說,木小子現在還只是人階的開竅境。許廣陵哪怕手裡稍稍微地漏一小點,都能輕易地把木小子給提到地階來。 但老甘沒有和許廣陵討論這個,而是很狡猾地道:「那你喝了他這麼多的酒,怎麼還?」 「還用我還嗎?」許廣陵詫異樣地道,「前輩你來還就行了。」 這個話題就這樣過去。 老甘想的是來日方長,以後有機會再讓兩人多照照面,說不定什麼時候,小陵子突然就能看上眼了呢。 而對於許廣陵來說,不管是眼前的老甘,還是留在城中的許同輝以及田浩,不管他們的修行層次怎麼樣,高或者低,以至於完全未涉修行,但他們的「心」及「意」,總是不錯的。 都比老木強。 老木也不是差勁。 只是雜念太多,既談不上「靜」,也談不上「定」。 而在許廣陵眼中,這就是不合格的。 他就是再怎麼想完善基礎層次的修行體系,這種人也不在考慮之中。 當然,還有很重要的一點,許廣陵沒對老甘說的。 那就是,《萬法真經》,許廣陵可以對老甘說,也可以輕易就傳他不止一套法門,這都沒什麼事。 但老木身後牽扯的人就太多了,許廣陵不確定他在這裡對老木說了什麼,過段時間,這信息是不是就傳到其他不少人那裡。 無所謂「背叛」或者不保密,而是太多的牽扯,本就談不上保密。 最簡單的例子。 老木從人階晉陞到地階了。 老木可能有鍾愛的弟子,鍾愛的兒孫之輩。 然後他們就問了。 老木說還是不說? 基於這是老甘的老友,保守認為老木還是有節操的,他可能什麼都不會說,但他有可能把他的弟子、子孫帶給許廣陵認識。 到時…… 很多種情況都是有可能的。 牽扯不清。 那不如乾脆從源頭上斷掉。 所以這個酒債,那真是要等將來老甘代還了。 二個月的時間。 藥王谷中的草藥全部識完,連種種搭配、宜忌之類的,甘從式也全都教完,真的是感覺幾乎再沒有任何東西可掏了。 這讓老甘感到很沮喪。 雖然這個趨勢早就有了,而且心裡對此情況也早有準備,但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甘從式還是嘆了口氣。 好在,也只是嘆氣一小會兒。 停滯了不知多少年的修行,正在穩步上漲中,老頭兒不知多高興呢,而且注定是長期的、持續的高興,像藥草方面的這種「小事兒」,不值得掛懷。 期間,甘從式還是把許廣陵掛肩上去了城中一次。 在郡守府聚會。 許同輝也終於再次見到了許廣陵,明顯大鬆了口氣。 作為隨從來說,把主人拋在一邊,一拋就是差不多兩個月,這當然是極不合格的。不過這是出於許廣陵的命令,而且,許同輝也知道些自家少爺的本領,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不過這兩個月間,許同輝過得還是豐富的。 幾乎過個七八天,他就會到郡守府來一趟,「師兄弟」一聚就是一整日。前幾次是郡守府這邊來相招,後面就是許同輝自己過去了。 徐亦山拿出了好幾套秘法口授給許同輝。 然後,聚星樓那邊,更是隔三差五地就邀請許同輝過去。 聚星樓的活動還是很多的,特別是,每當許同輝過去時,那邊都有話本演出,幾乎就是明著對許同輝說:「快把你的第二冊話本交出來吧!」 許同輝當然沒得交。 他自己都想看呢! 另外,其它幾個大勢力也都邀請著許同輝過去踩踩門,而許同輝遵照著許廣陵之前的吩咐,但有邀請,基本都過去了,來者不拒。 許廣陵回城的這一天,晚上便跟著許同輝回了院中。 先是田浩正兒八經地拜見。 然後是許同輝把這兩個月的經歷無一遺漏地匯報給許廣陵。 聽後,許廣陵沒有發表意見,只是點了點頭。 「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與處者焉。」 正如這句話所言,經過這種交遊,許同輝已經漸漸適應了這個層次的眼界。 這同樣是修行。 兩個月的時間,許同輝的進步,著實是不小的。 田浩需要「獨」,需要「專」,需要「潛」。 而許同輝的基礎已經打得差不多了,這段時間,正需要交遊和開闊眼界。 其實如果是前世的環境,讓其「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才是最好,但這個世界既沒有萬卷書給他讀,以他的情況也不適合行萬里路。 修行層次還是太低了點。 真要出於晃蕩,一個弄不好就被人給辦了。 以許廣陵目前所見。 人階中高段,在如青水城這般的小城晃蕩,一般是沒什麼事的。 踏入地階,則可以比較有保障地在安南郡城這樣的大城晃蕩。 地階中高段,或許可以去到南州及帝都? 不是說非要這些層次才能去這些地方,帝都的外來者中肯定也有只是凝氣境的小散修,而且為數絕對能稱得上眾多。 但那種情況下,極有可能動輒得咎。 而且,層次太低,也根本參予不進當地的人和事。 那樣的情況下,遊歷個啥子? 有鑑於這種情況,許廣陵決定再傳授給許同輝一些東西了。 |
第145章 廊廟乏材應見取 老頭。 身材修長,面目清癯。 穿著一身灰衣,拄著一支山藤做的枴杖。 修為是在開竅階段,比甘從式低了一個大層次。 這樣的一個修者,就算是兩隻手撐在地上走路也絕對可以走得穩當,走得飛快,所以他手裡的那枴杖純屬裝飾。 踏著晨光的影子,老者拄著枴杖從山谷外踢踢踏踏而來,褲腳和草鞋上還沾了不少露水。 許廣陵和甘從式的晨練還沒有完呢。 嗯,甘從式是正兒八經地晨練,許廣陵則是隨便揮揮拳踢踢腿。 一般來說,訪客時間,要麼是上午,要麼是下午,但凡這種大清早或是傍晚將夜時分來訪的,要麼冒失鬼,要麼有事,再要麼,就是關係比較好的了。 這位老者應該是關係比較好的那種。 因為還隔著老遠,他就對甘從式嚷嚷開了:「嘿啊!好稀奇!你這老兒居然又找了個小子在身邊!——這小子誰啊?你的兒子還是孫子還是後孫?」 後孫很正常,甘從式都快兩百歲了。 孫子也正常。 兒子……唔,以甘從式的修為層次來看,如果有兒子這麼大,其實也正常。 不過甘從式沒有這麼大的兒子,他最小的一個兒子,都九十多歲了。 說時遲那時快,這老者很快就來到了近前。 甘從式卻是先指著老者給許廣陵介紹:「一個老不修的傢伙,除了會釀幾手酒,其它一無是處,你叫他老木就成了。」 老者一愣。 而就在他愣的當兒,甘從式鄭重其事般地對他道:「我的一個小友,你叫他小友也行,跟著我一起叫小陵子也行。」 聽著這兩番介紹,老者直接愣神,然後用一種遲疑不定的眼神看著許廣陵。 許廣陵對著他咧嘴一笑。 瞬間,形象全無。 老者趕上了早飯,當然,甘從式做的。 早飯後,許廣陵聽到這老木拉著甘從式在不遠處偷偷問道:「老甘,這小子到底什麼人啊,看你這鄭重對待的樣子。」 甘從式卻是沒有多說。 一方面,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許廣陵在他心中早已確立了非常高的地位,兩人說是師友相從都不為過。 而且,許廣陵是那個「師」。 另一方面,許廣陵的來歷也著實神秘莫測,甘從式是真不清楚,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種身份背景上的定位是越來越模糊。 所以這時,面對老朋友的詢問,甘從式只是道:「你小子問那麼多干啥。嗯,你這次過來也好,抓緊地,把你拿手的那幾種酒都釀出來,讓大家都嘗嘗。」 讓大家都嘗嘗? 老木聽著這話,心中不止是遲疑,簡直都是驚悚了。 這裡哪有什麼大家? 去除老甘,去除他自己,剩下的也就是那個小朋友而已。 而老甘居然是這樣的一種說法! 而且還是在背地裡! 從剛見面時的介紹,到這時這樣的一個說法,連續兩番的「暗示」,不,這已經是完完全全的明示了。 老木終究不是蠢的,應該說,能修到開竅境的修者就沒有一個是蠢的,這時,他也終於回過神來,徹底地明白了老大哥想要告訴他的東西。 另一端,許廣陵微微一笑。 看情形,老甘和這人的關係應該是真不錯。 他自己都還在修行的苦海中跋涉呢,這就很費心思地開始想法提攜小老弟了。 接下來的日子,這老木就留在了藥王谷中。 許廣陵並不知這老木到底何人,當然這老木就更不知許廣陵是何人了。每天從早到晚,雙方的直接交流很少。 但老木確實是按照甘從式的提醒,在釀酒。 很用心地。 一種是采很多花瓣,在釀花酒;一種是採集不少果實,在釀果酒;還有一種是采好多藥草的地下莖或根,算是,根酒? 許廣陵饒有興致地全程觀看。 甘從式不時給他作介紹,偶爾地,老木也親自介紹著。 不過看得出來,老木的態度有點怪。 通過甘從式的指點,他是儘量用一種慎重的態度來對待許廣陵了,但這般毫無因由地強行「慎重」,表現出來的,也就是多了幾分生硬,不太協調。 其實關於釀酒的知識,許廣陵是極度豐富的。 從白酒,到黃酒,從米酒啤酒,到紅酒起泡酒,從花酒果酒,到傳說中的所謂猴兒酒,從外敷的跌打損傷藥酒,到內服的各種滋補或行氣行血藥酒…… 林林總總,應該說,但凡地球上有記載的酒,那些釀造的知識此刻都存在他的意識內容裡。 其中更有不少,是「獨家」的知識。 不過自己動手釀酒,許廣陵卻是自始至終都沒有嘗試過。 因為前世,這項工作被兩位老人給包了。 這時,看著老木認真地發揮著他的「特別拿手的釀造」,許廣陵倒是有點懷念起前事來了。 花酒也好,果酒也好,又或者根酒也好,這類酒,從開始釀造,到能夠飲用,所需要的時間並不太長,一般一週或兩週的時間就差不多了。 三週四周那都算特別長的。 這一天,晚飯時,老木就搬了一個罈子過來。 泥封打碎,瞬間,清香撲鼻。 花酒! 種種馥郁的花香,被封藏之後,以一種大體融洽的方式混同在了一起,同時,那些輕浮的、尖銳的、躁動的等種種氣息,在釀造中,在等待的日子裡,被一點一點地消解掉。 剩下的,全都是清甜而又醇厚的氣息。 桌上三個木碗品字形擺開,老木從許廣陵面前的木碗開始,一一斟上。 很淺,大概只是三分之一滿,嗯,有個二兩左右吧。 放下酒罈,拿起木碗,老木當先對許廣陵示意道:「小友,請,看看老頭子的這酒,怎麼樣。」 許廣陵微微一笑,也是道:「請!」 酒精的度數很淺。 但是這酒,還不待喝,都熏人欲醉。 高靈氣指數下的草木,其花也罷,其果也罷,其根也罷,本就非是凡品。 而老木的釀酒手段,如果不用許廣陵的高標準來說,其實也確實是有那麼兩把刷子的。 面前的這酒,和前世兩位老人釀的酒如何? 答曰,各有千秋。 其實,這就已經是相當之不錯了! 甘從式沒說錯,這酒,拿得出手。 老木的釀酒水平,甩了他自個的修行水平,至少十八條街。 「小陵子,怎麼樣,我沒騙你吧?」老甘在一邊說道,「你要是喜歡喝,我就讓這老兒一直給你釀,要多少有多少。」 |
第144章 自得乾坤造化心 天眼是什麼? 或者退一步講,靈眼是什麼? 甘從式都不知道。 這位地階修為的大人物,這位草藥方面的大高手,面對這個問題時,並不比一個三歲的小孩好多少。 也因此,許廣陵可以隨意地「借題發揮」。 不時地,他會指點和修正甘從式的修煉。 甘從式當然不服啊! 你一毛頭小子,那真的是毛都還沒有長齊,指點老夫我的修煉? 啊哈哈! 你睡醒了沒有? 你偷酒喝了? 你要說你聰明,老夫我認。 你要說你出身非常了不起,老夫比不上,這個,老夫也認。 但是,你連修行都還沒有開始,便來指點老夫這個地階?老夫便是再差,再差再差,好歹也是貨真價實的地階中人! 誰給你的勇氣? 「天眼。」 許廣陵只祭出這一招。 於是,甘從式服了。 不得不服。 也因此,在關於修行的討論中,他開始步步後退,一天退一步,一天退一步,退著退著,就把自己退成「小書僮」的角色了。 一老一小兩人,恰如來了個對調。 但對這種角色的變化,兩人卻都適應得很好。 前世,孔夫子有一句話,「唯上知(智)與下愚不移。」 甘從式是下愚麼? 不是。 下愚的話,並算不上高明的家族傳承,根本不可能讓他晉陞到地階;同樣,只是侷限於一地的藥師堂傳承,也基本不太可能讓他達到現在這樣的藥學高度。 那麼,是上智麼? 也不是。 比之前世兩位老人,許廣陵感覺甘從式還是差了不少的。 不過這也可以理解,這其中固然有個人的原因,也有環境的原因。 前世,對兩位老人來說,那是某種意義上的「末世」,但正是末世中大半生的砥礪前行,最終成就了他們的高度。 而這一世麼,就算甘從式向來孤僻自處,他其實也都是處在一個修行大行於世的世界,而在草藥方面,更是有整個藥師堂作為他的陪伴。 在這種環境中,那種「遺世而獨立」、「舉世唯我一人」的孤獨,他是無從體會的。 也所以,少了某種無以言表的砥礪。 那是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的問天問地問己,既刻骨,也銘心。 而當最終,從問天問地問己的反覆和掙扎中走出來,走到淡然時,他們已經是各自領域的大宗了。 甘從式麼,還少了些火候。 許廣陵無意把甘從式打造成兩位老師那樣的人。 再說了,大宗也罷,大宗師也罷,也不是可以隨隨便便就能打造出來的,那是天資、領悟、心性、行為、環境等很多個因素的集合體。 但這些時間看下來,甘從式勉強也算是個「可造之才」。 如果以草木來作為比喻的話,不論是下愚還是上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君子務本」,也就是在生長成長的過程中,保持主幹的絕對優勢。 把80%以上的營養,集中供給主幹方面的成長,而不是四面八面開花。 如松,如竹。 一個普通人,如果把他關到靜室裡,靜室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然後再丟給他一支筆一個空白紙本,關上個一天、兩天、三天,甚至一星期,他就會知道他的平常生活中,內在意識是怎麼樣的一種「開花」了。 那何止是四面、八面? 四十面八十面都不止。 只是一般人意識不到這一點而已。 「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 前世有一句詩是這樣說的,也可以歸為「道詩」之列。 而若以道詩來論,這句話並不徹底,並不究竟,說這話的人,更像是一個普通人而不是道人。 但是,雖然不究竟,不過這種狀態卻是可以接受的。 以甘從式來說,他的那顆心早年也必是「喜逐春風上下狂」的,如果是那個時候遇到,哪怕相處模式也像是現在這樣,許廣陵也不會傳給他修煉的法訣。 因為沒多大用。 不值得。 但修行停滯,又漸漸步入老年,甘從式那顆心因為歲月滄桑的關係,變成了「沾泥絮」,不再任意亂飛。 於是,本來枝蔓旁雜的這棵樹,經歲月之手,被修斫成了如松如竹一般的存在。 這就行了。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許廣陵進入這個藥王谷,差不多快要一個月了。 而在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他的收穫是—— 一、把甘從式變成了「小書僮」。 繼在修行上摺服了甘從式,從而讓老甘任憑指點之後,許廣陵在藥學方面的學習和進步,也讓甘從式在不知不覺中轉變了身份,從教導者的角色轉變為共同的草藥學習和探討者。 其實許廣陵可以在這方面表現得再離譜一點的。 但這樣就夠了,再多沒有必要。 這一世,因為年齡的關係,他有許多的場合加入不進去,也有一些事不方便去做。 現在,繼許同輝這個支點之後,第二個支點,也算是打造出來了。 至少,藥師堂,他是可以平趟了。 二、有著前世藥之大宗的身份,許廣陵這一世的草藥學習其實是無須任何教導的,但甘從式的教導,還是起了不少的作用,至少,節省了許廣陵很多的時間。 三、在大宗師之下的修行體系研究上,甘從式,又是一個很好的樣本。 許廣陵自身這個樣本已經基本可以宣告失效了。 不止是地階以下的研究不能再繼續,就是地階以上,因為早早就「點亮」了命竅的緣故,並且又有不滅真性的摻和,導致樣本的可參考性徹底報廢。 這種情況下,無疑就需要更多個也是更多類型的樣本。 毫無疑問,甘從式是類型之一。 特別有意思的是,田浩、許同輝、甘從式,三個人都不一樣,從出身,到性格,到層次,以至於天資稟賦,全都不一樣。 這就很好。 但三個還是有點少。 再多十倍,或許差不多,其實就算十個也能接受。 日後,若是這些人都能沿著不同的方向和路線晉位天階,那許廣陵對於大宗師之下的基礎方面的修行體系研究,大抵就可以宣告大成了。 屆時,又一個大宗到手。 不過這是遠景了。 同樣也是許廣陵的學習之路。 而在時隔一月之後,幾乎完全與世隔絕的藥王谷中,終於迎來了第一位「客人」。 |
第143章 豈因糞壤栽培力 認知決定態度。 最初帶許廣陵來谷中,甘從式只是把這個小傢伙當成一個小貴人。 一方面,徐亦山的情面無法推卻。 另一方面,甘從式自己也是抱著結一份善緣的心思。 他的修行停滯了,對一個修者來說,再沒有什麼比這更糟糕的事了。連徐亦山也指望不上,因為徐亦山曾主動告訴他,老夥計,你的問題很麻煩! 再問多,那臭屁傢伙卻不肯說了,最後只是甩了一句,「等我天階後,再給你想想辦法。」 一聽這話,甘從式立馬就感覺自己已經涼了一半了。 因為不知多久前,至少五十年以上吧,那時兩人關係就已經相當不錯了,徐亦山就說過,其離天階很近了,就差「一點點」。 結果那「一點點」,走了幾十年也沒走過去。 徐亦山是無所謂啦,大把的時間供他揮霍,在甘從式看來,徐亦山晉陞天階確實是早晚的事,但他等不起啊。 再過幾十年…… 到時,就算有心,估計徐亦山也只能到他的墳頭來把辦法說給他聽了。 而且,徐亦山都說了,等其天階後,才只是「想想辦法」,而不是說一定就能想到辦法。 這也沒什麼好說的,修行這種事,本來就很自我,不要說只是知交好友,就是親如父子,比如說他的幾個兒子以及孫輩、後孫輩,有一些小傢伙他也看著不錯啊。 還耐心教了。 結果,真正教出來的,也就只有「半個」。 許同輝叔侄這裡,不確定因素太多,甘從式也懶得想那些頭頭道道,但既然有徐亦山這層關係,他耐心地教一個小傢伙,又算得了多大事? 這就是最初,或者說第一天,甘從式對許廣陵的看法和態度。 而當到了第二天,他的態度就變了。 大變! 然後第三四五六七八天…… 甘從式的態度一天一變,變著變著,就真正地把這個小傢伙當關門弟子看了,而且越來越捨不得,因為他知道小傢伙在他這裡只是「過路」。 他正在想方設法地想怎麼把小傢伙給留下來呢,至少,在他這裡待的時間長一點。 也不要太多,憑小怪物的聰明勁兒,只要待個兩三年,就能把他會的東西掏個大半兒,這樣一來,底子就算是打下了。 全天下都沒有人敢說哪家弟子有這樣的底子,哪怕是聖人門下估計也不例外! 一想到這裡,甘從式就心潮澎湃,無法平靜。 有這樣的底子在身,哪怕小傢伙隨後就修行去了,幾十年甚至幾百年都不沾不聞藥草事,但當修行有成時,只要再隨便沾一下藥草…… 那時,就問天下,哪個能比? 那時,就算他這個老傢伙已經蹬腿了,但想到小傢伙其時的風光,他也開心啊! 你們看看,你們都看看!聖人也好,普通的芸芸修者也好,你們都看著,這個小傢伙,是我教出來的! 唔,那個時候,就不能再叫小傢伙,也不能再叫小怪物了。 那時,小陵子的修為估計也很高了吧,到底有多高不好說,但至少也是一個地階巔峰吧?弄不好天階也是可能的。 這些都不重要。 修為再高,也高不到天上去啊。 但是草藥就不一樣了,小陵子到時…… 到底能達到什麼樣的水平,甘從式想不到啊! 而就是這想不到,讓他心潮澎湃再澎湃著。 特別是,到時,這樣的小陵子,來到他的墳頭,給他祭奠一番,然後坐下來,對他說一聲一直都沒說過的「老師」。 他能高興得再活過來! 因著這番想像,甘從式都在盤算著閉上眼的時候用什麼姿勢好呢? 坐著肯定是不行,就算他坐著閉眼,安排後事的小輩也會把他給扳平了。那麼,躺著的話,兩手是放在身側好呢,還是交疊放在腹上呢? …… 一個老人的想像,總是這般看似奇詭卻又似乎正常。 人生於世,大人物也好,小人物也好,聖人也好,凡人也好,不管什麼人都好,總是想要留下點什麼。 對聖人來說,那可能是「為萬世開太平」,又或者留下什麼百代之規範。 對甘從式來說…… 作為一個修者,他在修行上,已經基本望到頂了。 不要說什麼天階,就是地階的第二境,他都未必能攀上,就算能攀上,那也真的真的就是頂了! 作為一個藥師,甘從式雖然是藥師堂的堂主,但他對自己的認識,還是很深的。 不錯,在安南郡,甚至在整個南州,他確實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就算在南州數一不成肯定也是數二數三數四的,絕對掉不出前五! 但放眼整個崤國,估計也就是那樣了。 出色,但也只是出色而已! 最多也就是一流,而算不上頂尖。 地階引氣境的修者,崤國一流的藥師。——這差不多就是他的一生。 自傲嗎? 沒有什麼好自傲的。 在安南,在南州,這樣的成就確實足以自傲。 但放眼天下,這樣的人比比皆是。 他確實是小地方的人不假,一生未能入聖地,一生未能聆聖音,一生未能沐聖澤,一生未能識大世繁華,但誰規定小地方的人就不能放眼天下呢? 而就算放眼天下,老夫教出的人,也會是頂尖的! 這就是第二階段,甘從式對許廣陵的「想法」。 許廣陵學習藥草的進度,讓他生出了這樣一個想法。 而第三階段的起始,就是那天早上,甘從式晨練之後,隨意地看了下小傢伙的晨練…… 一切,就在那一刻改變。 隨後的事情無須多說。 就如一個眼望著漸漸乾涸下去的池塘,一日復一日,只能等待著水越來越少,直至池塘底的泥塊都乾枯到破裂。 有朝一日,卻突然地,這池塘被接通到一個不可思議的源頭上。 那個源頭,是大海? 甘從式是見過海的,年輕時候,他向東遊歷,見過「東海」。 浩浩蕩蕩,一望無涯。 對面看不到邊,左右也是無邊。 無邊的海岸線從身邊延展開,磅礴的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著岸邊的沙石,漲潮又退潮,而每一次退潮,都有一些怪模怪樣的小東西被留在沙石岸上。 老來愛思當年事。 百多年後,回想起當年海邊觀潮的情景,甘從式時不時地就覺得,他就像是一隻那種怪模怪樣的小東西,被時間的浪潮,留在了岸上。 而現在,他重新回到了海裡。 爬啊爬,一直往深海裡爬。 每朝前爬走一步,就算再小的一步,也狂喜得心臟都快要炸開來。 |
第142章 千山月照掛秋陰 天翻地覆的改變! 立竿見影的改變! 極度興奮中,甘從式的心裡卻愈加駭然起來。 僅僅一套開架練體拳就厲害成這樣,那些下等法門、中等法門、上等法門,又該是什麼樣的一個模樣? 不能想。 真不能想! 藥王谷中的日子就這樣,平和而幽靜,一日逐一日。 於許廣陵而言很簡單,目前他和外界的聯繫也就是許同輝和田浩兩人而已。若無此二人,他完全可以在這個小山谷裡過個十年八年再出去。 於甘從式而言其實同樣很簡單,他固然是藥師堂的堂主,但需要他這個堂主親自做決策的事本就不多,而至於其它交遊之類……地階修者閉關上幾個月一兩年啥的,不是很正常麼? 所以一老一小,自踏入藥王谷的那一天起,便徹底與外界斷了聯繫。 雲與鳥來去,人與事不聞。 從一天一種,到一天兩種,到一天五種,到一天十種。 許廣陵在甘從式的教導下學習著這世的藥草,甘從式極為認真地教,許廣陵其實也在相當認真地學。 倒不是學甘從式教的那些東西,那些對一位藥之大宗來說,其實只是一個引子。 這一世,和前世主要的差別,還在於靈氣的指數不同,特別是這靈山之腳,藥王谷中。 數千年一直生長著的樹,數千年一直迭代替生著的藥草,比比皆是。而這些世代繁衍於高靈氣指數中的藥草,和前世,差別是略有點大的。 許廣陵能把握其總體脈絡。 但細細地一一梳理和認識下來,總能發現不少的新奇。 對一位專心研究的人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驚喜的事呢? 所以,在修行順其自然的情況下,許廣陵目前,是真的沉浸到了對這些藥草的研究中。 甘從式除了認真地教藥草知識之外,也找到了自己的「痴」。 那個四十八式的開架練體拳,他已經學全了,於是,老樹發新芽,此老早也練,晚也練,白天,教導許廣陵的任何一處空閒,他還是在那裡揣摩著練。 甘從式的練拳規規矩矩,不敢越雷池半步。 許廣陵的任何一處講解,都被他奉為圭臬,不敢稍錯半點。 其實也不存在稍錯半點,因為有任何一處不對,身體中的氣血反應便不對。 這本就是為甘從式這個地階中人量身打造的法門,它的要求難度是極高的,非地階不為。 若換了許同輝來,哪怕他再聰明,哪怕他已經經過了好幾番的「易血」,依然擺不來這套架子。——只要他還沒晉入地階。 許廣陵卻是在學藥的過程中,慢慢地,讓甘從式瞠目結舌起來。 瞠目結舌的原因自然不是許廣陵學得快,關於這一點,甘從式早就無奈地認命了,不再把自己和這個小怪物放在同一個衡量平台上。 小怪物有什麼表現都是正常的。 但這「正常」不應該表現在對藥草的搭配使用上! 「小陵子,這個露水草,和這個紫頭菜,不能搭配用吧?」 這一天做晚飯的時候,甘從式看到許廣陵把一條白魚放入鍋中,然後投入露水草,投入其它的幾種藥草,最後又投入紫頭菜,便再也忍不住狐疑地問道。 在甘從式看來,這個搭配,大有問題! 問題不僅僅是露水草和紫頭菜不能搭配,單說露水草,就不應該和白魚搭配。 白魚冷滑,露水草一樣冷滑,兩者共用,結果就是食用後,必然腹瀉! 雖然又加入了幾味其它的藥草,可能會沖淡這種性質,但究其根本,這種搭配就不應該出現!是需要儘量避免的! 如換一個其他的小學徒,甘從式早就斥一聲胡鬧了,哪怕那個學徒快要「出師」了,也不例外。 但面對許廣陵,面對這個甘從式深心裡不知該如何去評價的「小怪物」,甘從式只是狐疑地詢問而已。 「前輩,這樣搭配,好吃啊!」這是許廣陵的回答。 好吃嗎? 好吃! 真好吃! 沒過一會兒,隨著石鍋中的水漸熱,魚的香味便冉冉升起。 一種很奇特的香,魚香和藥香混合在一起,而導致的結果就是,甘從式不自禁地饞意大起! 這真的是個小怪物。 這樣的情況已經不知發生多少次了。 這次的情況還好說,畢竟是甘從式感到很「奇怪」的搭配,之前好多時候,明明只是三兩樣很正常也一點都不稀奇的搭配,更沒有什麼複雜的做法,就是一股腦地丟進水裡煮。 結果煮出來的東西樣樣好吃! 「小陵子,這湯怎麼這麼好喝?」甘從式都不止一次地這樣問過。 「前輩,我怎麼做你也看到了啊!」許廣陵攤著兩手,極無辜地道,「我就是把那些東西扔進水裡煮啊。」 是的,甘從式看到了。 從頭到尾地都看在眼裡。 反覆再三地好多次之後,在許廣陵的無辜表示下,在甘從式的自身暗示下,甘從式默認了自己做飯很糟糕談不上什麼手藝這一事實。 之前他自己做的雖然也「好吃」,但那完全是因為沒有對比的緣故! 嗯,甘從式默認了這一結果。 他不默認也不行。 因為小傢伙做的飯就是比他做的好吃啊! 而且不是一般的好吃,是要超過很多很多很多! 至於外面為什麼也沒有好吃的,那個原因甘從式自己就能解釋。——因為外面的食材都是尋常地方生長的,哪能比得上藥王谷? 於是,很快地,一天早晚兩頓飯,除了食材準備需要甘從式來辦之外,「主廚」的事務,完全交到了許廣陵手裡。 今天的這個「不合理」搭配,只是開始。 慢慢地,越來越多的搭配,甘從式看不懂了。 他開始還問為什麼這麼搭配,許廣陵要麼答曰隨便試試,反正毒不死我們,又或者答曰這樣做可能會好吃…… 如此等等。 慢慢地,習慣成自然。 對許廣陵越來越別出心裁的搭配,甘從式已經漸漸習慣了。 也就在這個過程中,許廣陵由微至漸,和甘從式討論起了—— 凝氣期,有哪些藥草可以使用得上?能向哪個方面配製藥劑? 通脈期? 開竅期? 但有所問必有答,甘從式盡心盡力地回應著許廣陵的一切疑問,然後不知多少的陽光下、星光下、燈光下,一老一小互相討論著。 從最初的許廣陵只是問甘從式儘量答,慢慢地,問答的天平在不知不覺中,一點又一點地發生著偏移。 從此問彼答到互相探討。 再從互相探討到許廣陵提出一種可能,甘從式以自己的認知去推想那個可能。 漸漸地,不知不覺地,在草藥方面,許廣陵已經不動聲色地從甘從式那裡接過了主控權。 「這是一個草藥方面的絕世天才,比老夫要強上十倍、一百倍、一萬倍!」 甘從式心裡漸漸地有了這樣一個認知。 |
第141章 萬壑風生成夜響 哪怕大宗師,哪怕成功地「鯉魚跳龍門」,經歷了兩個不同的世界,在修行這個老本行方面,許廣陵不知道的東西也還是很多。 就比如之前,不知道身體的涅槃重生是那個樣子的。 也比如現在,不知道不滅真性究竟會把身體的晉陞帶向什麼樣的方向。 所以大宗師還得要有學徒心。 不過許廣陵這個小學徒,在修行方面,在面對甘從式的時候,還是可以輕易地居高臨下,如望螻蟻的。——雙方的差距,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早上,從酣沉的睡眠中醒來,甘從式精神飽滿地投入新學的開架練體拳的練習。 許廣陵還是在一邊閒看。 命竅成就後,關於身體方面的修行,已經從「我修」變成「它修」,或者說「自修」,也已經從「有為」變成「無為」。 不怎麼需要許廣陵的主動干涉。 命竅自會運轉,通過與天地的連接,把身體調適到最好的狀態。 所以當前階段,任何功法,只要是關於身體鍛鍊的,都對他沒有用了。 當前,許廣陵的修行方式只有一種,那就是自然而然,任由命竅運轉,在潛移默化中,讓身體的綜合指數水漲船高,直至漲到下一個關口。 還遠沒達到前世的高度呢。 但其實走的,是和前世不同的路。 就比如這一世,早早地,就成就了命竅。 若用前世的標準,這已經是握住了大宗師三大權柄的其中之一。 但作為一位大宗師,又怎麼可能刻舟求劍呢? 別說只是三大權柄的其中之一,就是三大權柄全數在握,也只是堪堪達到了這一世應該有的「起點」而已。 他這一世真正的征程,應該是在那個時候開始。 所以現在的這些所有。 只是準備。 只是體驗。 只是挖掘。 在準備中,在體驗中,在挖掘中,發現一些前世所未曾發現的東西。 如此而已! 目前來看,情況還不錯。 前天,許廣陵演練的這個開架練體拳只有四十八式,所以儘管打得很慢,而且是一邊打一邊體會,甘從式也還是很快就打完了。 打完後,他若有徵詢般地看向許廣陵。 許廣陵微笑上前,「前輩,這套拳法的要求很高,如果最高的評價是100,您剛才所練的,最多也只是1。」 甘從式瞪大眼睛。 小傢伙,你也太狂了吧? 就算你聰明絕頂,就算你打開了天眼,就算你看過「萬法真經」…… 你也不能這麼說老夫吧? 老夫真有這麼不堪? 嘿! 老夫還真就不服了! 你敢再說一遍? 甘從式吹鬍子瞪眼地,如同咬牙切齒般地問道:「一?」 一般情況下,還是要尊老愛幼地,所以許廣陵沒有再重複剛才所說的評價,而是好聲好氣地道:「前輩,我來教你這套拳該怎麼打。」 甘從式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接下來卻是乖乖地站在一旁。 怎麼說呢,昨天許廣陵的展示,還是頗有威懾力的,應該把老甘給懾得不輕,所以在修行這件事上,心裡默認了他的權威。 「前輩,你擺出第一式。」許廣陵道。 甘從式依言而行。 許廣陵淡淡看著,這一刻,卻著實是用「天眼」在看。 「前輩,你的右肘高抬一些,右手指尖向面部靠近一些,身體稍微前傾,通過右腳尖把身體的全部重量撐起……」 許廣陵一一細說著。 僅僅這第一式,他就講解了好半天。 這才是真正的出自大宗師之手的「開架練體」,而且是專為甘從式調配的。 如果沒有這般地詳細講解而只是讓老甘通過他昨天的演練去學?一百分打一分都算是很客氣了! 因為要訣都在內裡。 說得極端點,哪怕把前世的中小學生廣播體操拿出來,只作少許的改變,然後再配合內裡的行氣要訣,也可以打造出一套功效極佳的「開架練體拳」。 只是沒有必要罷了。 而當按照講解一一去做的時候,甘從式幾乎是立時地就感受到了不一樣。 很大的不一樣! 氣貫腳尖,氣貫指尖! 在看似極簡實際卻又相當複雜的這第一式下,甘從式只感到氣從腳心而起,然後,下貫腳尖的同時,在身體此時姿勢的牽引下,一路上行,於臟腑外圍蜿蜒盤旋了一圈之後,極輕逸地繼續上行到右手指尖。 特別是中指,最為集中。 相反地,左手,卻是一片空虛。 「轉第二式。」片刻後,許廣陵開口說道。 還沒完全轉換到第二式,甘從式就感到身體中的氣血整個地,如山崩,如水覆,由右向左,向著身體的左側傾瀉過去。 劇烈到這種程度的反應,把他嚇得氣血差點都凝滯了! 昨天以及剛才,他完整地照著小傢伙的架式把這套開架練體拳打了個遍,卻自始至終,哪裡有半點這般的反應? 「前輩,專心!專心!您不是小孩兒,不需要我提醒您這個事吧?」 「再說,就算小孩兒,也都很專心的對吧?」 許廣陵在一邊說道。 甘從式…… 我忍! 此時此刻,他連吹鬍子瞪眼都不敢,因為那勢必會影響氣血的運行。 第一式,第二式,第三式…… 一式接著一式。 許廣陵詳細講解,甘從式則是遵照這些講解反覆再三地校正著動作。 哪怕地階中人,如此這般地練了幾式之後,甘從式都有一種精疲力盡的感覺,主要是,講究太多了! 任何一式裡,從手到腳,單以手來說,手腕處,手心處,手指處,甚至每個手指都有不同的講究,有的要曲,有的要反曲,而不管正曲反曲,每個手指的力道都不一樣! 甘從式越練心中越駭。 也油然而生出一種慚然。——對比他以前所練的那個開架練體拳。 那都是個啥啊! 渣都不是! 「前輩,我們今天就到這裡吧,一共四十八式,我們分六天來。」第八式完成之後,許廣陵這般說道。 甘從式簡直是從身到心都大舒了一口氣。 以前從來都沒有這麼累過! 不過,精疲力竭中,甘從式的氣血卻是在翻騰,主要是,心中極度興奮。 這一遍練下來,他甚至都感覺,也不要什麼四十八式了,就這八式,就能打破他身體現在的桎梏,讓修為繼續向上! |
第140章 高入青冥不附林 你全都記得? 九千九百九十九種+九百九十九種+九十九種,你全都記得? 如果換甘從式認識的其他任何一個人來,說出這話,甘從式都會毫無疑問地斥一句荒唐。 連徐亦山也不例外! 因為功法不是別的東西。 你要說是藥草相關,那沒問題,這麼點的東西,甘從式自己就可以輕鬆地拿下,但功法…… 一套功法包含著太多的東西。 凝氣有凝氣的講究,通脈有通脈的講究,開竅有開竅的講究。 一個層次比一個層次複雜。 就以通脈來說,比凝氣複雜了十倍不止!而開竅,可能比通脈複雜一百倍都不止!更不用說往上還有地階的三個層次。 而按小傢伙所說,那個萬法真經,裡面最差的「下等法門」,其傳承也是直達地階大成的! 六個層次的東西! 九千九百九十九種! 那麼多的東西,甘從式只是隨便想一下,都感到頭皮發麻。——退一萬步講,就算你全都記下來了,你不忘記的? 而最要命的是,你不混淆的? 沒那個道理! 作為藥師堂的堂主,大半輩子與藥草打交道,這些年裡也教過族內堂內的不少子弟,甘從式對記性這種東西可謂是瞭解頗深了。 而以他的瞭解。 記性這種東西,和修行一樣,也是有「上限」的。 這上限不是說你只能記多少東西,再多就記不得了,而是你再多記,就會把過去已經記下的東西給覆蓋掉,或者說是從腦子裡給擠出去。 不管記多少,都不遺忘,都不混淆,至少在甘從式的認知裡,是不存在的! 但是…… 甘從式看著和他一樣坐在地上,坐在他斜對面的小傢伙。 小傢伙,你說你看過那「萬法真經」,你也全部記住了,老頭子我……信! 我信! 然後,剛才小傢伙後面說的那句話便在甘從式腦海裡迴蕩。 「不過老師說了,那九十九種上等法門有點重要,不能隨便說出去呢。」 九十九種上等法門。 有點重要。 不能隨便說出去。 「有點」。 「隨便」。 ——那不知道傳承到什麼層次的「上等法門」,也只是有點重要,也只是不能隨便說出去? 那麼,那些可以修煉到地階大成的下等法門呢? 那些可以修煉到天階大成的中等法門呢? 甘從式…… 甘從式的心臟不狂跳了,但是他的嘴有點干,不,是很乾。 囁嚅了一下嘴唇,他差點都把上下嘴唇的皮給扯破。 「前輩,我們今早兒耽擱的時間有點久,是不是該吃早飯了?」許廣陵道。 「呃,哦……早飯,吃早飯!」甘從式拍拍屁股,站起身來。 而就在站起身來的時候,天邊的第一抹陽光,透過山峰,透過林梢,照進這藥王谷來,也照在甘從式的身上、眼中。 眼前,燦爛的陽光讓甘從式不自禁地小眯了一下眼,而後,他忽地微搖搖頭,笑了。 早飯,一如之前。 早飯後的教導,也一如之前,唔,今天的藥草增加到了十種! 特別是關於這十種藥草和其它各種藥草的搭配,甘從式那真的是完全放開了,一股腦地硬塞給許廣陵,也不管他記不記得住。 如果是甘從式那些以往教導過的人在這裡,看到這情況,必然是瞠目結舌。 一天的時間真的很短。 十種藥草,方方面面,才只是教了大半,天色便已經完全地暮了下來。 晚飯後,挑燈繼續! 直待十種全部教完,甘從式才心神舒暢地休息去了。 先休息,再修煉,再睡覺。 而不管是休息也罷,修煉也罷,睡覺也罷,全程中,甘從式的氣息平和,生命光環波動穩定,早上的極度「零亂」,半點不剩。 許廣陵在另一間草屋中,躺在床上,通過「天眼」,微笑看著這一切。 「老頭兒,若是前世最開始的時候遇到,你也是足有資格當我的老師的,這輩子嘛,就當個老友得了。」 隨後,許廣陵不再關注邊上。 意收,識斂,心定,那已然成就的命竅,卻在許廣陵完成心神的動作之後,自然而然地從蟄伏狀態中甦醒,開始著與天地的連接。 就像一個小湖打開與大海的連接。 連接的其實並不是整個大海,而只是大海的一個「小邊邊」。 就像此刻,說起來,許廣陵是與天地連接,但其實真正連接的也只是這一小片藥王谷而已,甚至連藥王谷也未完全包涵其中。 但是。 足夠了! 大量的靈氣平緩卻源源不斷地以許廣陵為中心聚集,漸漸地形成一個靈氣的漩渦,而許廣陵的整個身體就泡在這漩渦中。 命竅為引,身心沐浴。 從某種意義來講,也可以說許廣陵現在是在洗澡,洗一個奢侈到極點的澡。 靈氣如水,包裹著他。 命竅所在,就是靈氣的進出通道。 命竅翕動著,靈氣由外而內湧入,而當經過命竅後,靈氣的性質頓然發生了一些微妙的改變。 和前世不太一樣的改變。 那大抵是因為「不滅真性」融入了命竅的緣故。 進入身體內的靈氣,上衝頭頂,下貫雙腳,而左右分開也同時沖貫著雙手。 沖貫之後,靈氣也就隨之散逸出身外,如此不斷地週而復始。 沖貫的過程,也是對身體作改變的過程。 但那種改變極細微。 許廣陵現在的身體可以分為兩部分。 一是被不滅真性「點化」的命竅及其周圍,那地方,在許廣陵的感應中,其實就如一片光海。 不可描述的光。 既幽靜,也燦爛,既平和,也浩蕩。 而在它的對比下,許廣陵其它地方的身體,就恍如粗陋的沙石一般。 就連那所謂的靈氣,在這沙石的內外沖洗流動,也恍如是一派「濁水」。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而毫無疑問,這靈氣所形成的「滄浪之水」,在那片光海的對比下,是「濁」的!而且還是相當之濁! 這讓許廣陵有點不自禁地苦笑。 不滅真性,把整個身體的要求都給提高了。 一次成功的晉陞式轉生,所得來的不滅真性,如果只夠點化一個命竅的話,那如果想成「神」,究竟要成功地轉生多少次啊? 若單純以現在這樣的情況來看。 不要說十次。 就連一百次都不夠的! 等破小天醒來,還是要好好問問它,這不滅真性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
第139章 森森直幹百餘尋 「小陵子,你說你打開了靈……天眼?」甘從式狐疑地道。 「對啊!」 「那……」甘從式審視著,他從小傢伙的臉上看不到半點心虛之類的表情,「那你能看到什麼不一樣的東西麼?」 「當然能啊!」許廣陵回答得理所當然。 說完這話,他在原地小轉了一個圈子,並在這個過程中伸著手指,指向四邊的方向,「前輩,我能看到藥王谷中的這些靈氣啊,比城裡要濃郁很多!」 「還有。」許廣陵把目光放在甘從式的身上,「我也看到了前輩身上的一些東西啊。」 不待甘從式進一步提問,他便直接一股腦地說道: 「前輩現在的修為是地階引氣境吧,大概是引氣境中段。」 「前輩好像打通了七個體竅?」 「唔,前輩的修行資質不怎麼好呢……前輩好厲害,是通過藥草提升修為上來的?……還有,前輩的身體裡積累了不少的雜質呢,要是不把這些雜質去掉,可能再想提升就有點小難……」 「……」 轟! 轟轟! 轟轟轟! 甘從式簡直都要炸了! 而且還是原地爆炸加螺旋的那種! 這一刻,他何止是頭皮發麻?根本就是頭上的每一根頭髮絲都在麻,麻得他整個身體直接打起了擺子,然後用搖搖顫顫的手指著許廣陵:「你,你……」 這老頭偏又很倔強地搖而不倒。 於是許廣陵善心大發,走上前去,小心地攙扶著老頭,然後把老頭往地上拽。 他只是施加了很小的力。 老頭順勢地癱坐到了地上。 前世古希臘神話中有一個叫安泰的巨人,這是海神波塞冬和大地母神蓋亞的兒子。 主要是後者。 大地母神蓋亞。 據說這個巨人只要不離地,就可以從母神那裡汲取到源源不斷的力量。 此時,甘從式就短暫變身成了甘從式‧安泰,他癱坐在地上,兩條腿也整個地耷拉在地上。 「大地給我力量!」 這招很管用,只癱坐了沒多久,他就不打顫了,那彷彿走向崩潰了的目光也重新凝聚起來,也不再說不出話了,而是可以很「淡定」地開口: 「小陵子,你……」 你什麼呢? 這一刻,老頭不是說不出話,而是不知該怎麼說。 說這小傢伙把他的整個人都看光了,從裡到外一丁點兒的秘密都不再有? 說這小傢伙簡直把他的一顆心碾成粉碎,差點都生出絕望來了,對過去懷疑對現在迷茫對未來不再抱有希望,然後都想去跳河? …… 反正,老頭一輩子受的打擊,大的打擊小的打擊,零零碎碎所有的打擊加一塊兒,也沒有剛才這一刻所受的打擊大! 大到老頭真的有點承受不住。 徐亦山比他強,而且要強很多。 他認! 郡城的其它幾個勢力中,也有人要隱隱比他強一點。 他認! 這些,他都認! 沒什麼不好承認的,也沒什麼不好接受的。 人家因為某個或某些方面的條件比你好,然後比你強,這有什麼不好接受的?那本來就是很理所當然的事麼! 就比如說徐亦山,本身出身四品世家,然後又被天階大佬收為弟子,這兩點,郡城的所有人都比不了,所以他比郡城的所有人強也很正常。 不這樣才不正常! 然後,徐亦山能被天階大佬收為弟子,那本身的修行資質能差了? 不要說差,恐怕單用一個「好」都不足以形容,而應該說是「絕頂」才差不多! 這樣的人,有什麼理由不強? 對這種強,他甘從式又有什麼不好接受的? 但現在…… 望著和他一起坐在地上的許廣陵,甘從式心裡極度複雜。 複雜到像是一整個山頭的麻都被抽成絲,然後這些絲全都攪和在一起。——連聖人來了估計也都會頭皮發麻,根本分不開! 「小陵子,你今年多大了?」想問的問題太多太大,甘從式問無可問,便問了這麼一個接近於廢話的問題。 「快要十一歲滿了。」許廣陵道。 「嗯。」 甘從式點頭。 一時間,他有點找不出第二個接近於廢話的問題來問了,那亂七八糟的思緒只是在自己心裡打著轉。 小傢伙十一。 他一百九十八。 小傢伙還沒開始修行。 他已經修行了大半輩子。 在剛才這事沒發生之前,他心裡想的念的都是拐著騙著,把小傢伙收為自己的弟子,或者至少,有那麼一段師生之誼。 現在,甘從式恨不得地上有個洞,他直接鑽裡面好了。 這小傢伙根本就是個怪……怪物。 這樣一個小怪物,也是他這種老朽之輩能有什麼企圖和想法的? 還有,小傢伙的老師。 能讓一個連修行都還沒有開始的小孩直接打通了靈……天眼,那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啊?! 徐亦山的老師就是天階大佬,好像,也沒這麼厲害吧? 「沒這麼厲害」是甘從式很基本的想法,如果不這麼基本,而是再具體點……甘從式不能想,因為那超出他的層次實在太多太多了! 連想,都摸不著邊! 甘從式也知道了,或者說承認了,那不是什麼他想的靈眼,而就是小傢伙說的,「天眼」! 靈眼只是天眼的最低最低的層次! 還有,萬法真經…… 從情況看,小傢伙之前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他沒有被他的老師騙,他的老師沒有誑他,所有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九千九百九十九種修到地階大成的! 九百九十九種修到天階大成的! 九十九種修到…… 誒? 最後那九十九種的「上等法門」,是修到什麼層次的? 之前,甘從式根本沒在意這個,因為他根本就不認為這個什麼「萬法真經」是真的。 連一點點的真都沒有! 不存在的! 連傻子都不會信! 既然是這麼一個情況,那還有什麼好在意的? 而現在,情況是完全反了過來,甘從式已經不認為小傢伙說的東西,有任何一點點的假! 那真的是「萬法真經」! 甘從式已經不去想小傢伙背後的那個老師是什麼層次了。 真的,他一點都不想了! 他把腦子裡關於那個方面的想法完全切斷,當是根本不存在!不止現在不去想,以後也絕絕對對不去想! 他只知道小傢伙! 「小陵子,那個『萬法真經』,你看過?」甘從式問道。 「對啊,不止看過,我還全都記得呢!」許廣陵眼睛眨呀眨地,像邊上清澈的湖水,像夜晚天上明亮的星星。 「不過老師說了,那九十九種上等法門有點重要,不能隨便說出去呢。」 |
第138章 直待凌雲始道高 許廣陵這是誑言麼? 是。 但如果真有需要的話,他可以立馬拿出一本貨真價實的《萬法真經》來,和他剛才所說的,一般無二,如假包括。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講,其實也不算誑言了。 但惡作劇地調戲一下老頭兒,卻也是真的。 而甘從式,卻真是被嚇到了。 萬法真經? 九千九百九十九種法門,地階大成,最沒用的東西? 九百九十九種法門,天階大成……也沒什麼大用……也沒什麼大用…… 好久好久時間,甘從式腦子裡一直迴蕩著的,就是這句「也沒什麼大用」,而他的整個人,都是懵的,從頭懵到腳,從手指尖兒,懵到頭髮梢。 這小傢伙是不是在騙他? 良久之後,甘從式稍微稍微地靈魂歸竅,然後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這事。 他仔細地望著對面。 此刻,朝陽還未升起,湖畔的小草上,遍是晶瑩露滴。 而站在湖畔的這個小傢伙,那雙眸子,看起來竟是比露珠還要清澈。 從那雙眸子裡,他看到的只有赤誠,而沒有半點虛假。 甘從式卻是寧願自己看到虛假! 如果小傢伙剛才所說都是真的,那麼…… 意味著什麼,甘從式一時間居然並不能很好地梳理。 這位地階修者,這個時候的思考,比一個普通的痴呆患者也好不了多少。腦子一轉入這個方向,就是徹心徹骨的顫慄。 也沒什麼大用的,能夠修煉到天階大成的法門,是中等法門。 天階大成……那是什麼層次? 說實話,甘從式知道的並不是很具體,畢竟他連地階大成都沒有達到。 而他所接觸的最高層次的修者也就是地階大成,並且有且僅有一位。 他零零星星的一些對於天階的瞭解,也就是從那位那裡得來的。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拒絕相信! 修煉到天階大成的,居然只是中等法門? 還有九十九種「上等法門」?你這是要上天麼? 太扯了! 甘從式確定小傢伙沒有騙自己,所以唯一的可能……是小傢伙的那位老師騙了小傢伙! 或許也不是騙,而就是逗他,弄不好是小傢伙還很小的時候其老師說給他聽的,然後小傢伙信以為真了! 一旦確定這個想法,甘從式瞬間便找到了更多的證據。 那個數目,便是最明顯的漏洞! 九千九百九十九種…… 嘿! 全天下所有的法門,有沒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種? 絕對沒有! 就算有,其中也必定有很多的大同小異,而如果那個什麼「萬法真經」真的存在,把這些都聚攏到一起,然後便稱為是「萬法」,好像…… 也談不上什麼格調。 想著想著,甘從式便建立起心理優越感了。 他已經可以居高臨下地俯視那什麼「萬法真經」了,心裡甚至有點好笑。 娃兒就是娃兒。 之前看起來很聰明的樣子,老夫經常都不自覺拿他當個小大人看了,卻不想實際上是這般地幼稚。 也對,這才是娃兒嘛! 特別是小傢伙此刻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就更是好笑了。 甘從式心情舒暢。 他的顫慄不見了,他的驚悸也不見了。 身心經過剛才那一番大大的波折,此刻卻像是辛苦地登上了一座山,明明出了一身大汗,可當風吹來時,坐在山頂下望,卻是一派心曠神怡。 唔。 這個劇情,有點不太對啊? 看著甘從式的神情表現,許廣陵一愣,然後瞬間便明白了他的心理走向。 有點啼笑皆非。 「算了,你這樣想也不錯,畢竟世界觀完全顛覆也不是什麼快樂事。」 於是,許廣陵便有點「急」道:「前輩,莫非你不信?」 他都差點急得跺腳了。 甘從式臉上卻是愈加笑得明顯,「信啊,我怎麼會不信呢,小陵子你說的,我都信!」 說完這話,他的話題便是一轉,「小陵子,我們還是來談談,你說的那個天眼的事吧!」 明明那個「天眼」什麼的也很唬人,但甘從式被更唬人而且更唬人很多很多倍的「萬法真經」狠狠地唬了一番之後,現在回過頭來,便有點免疫的情況了。 這個什麼天眼,多半也就是靈眼。 估計也是那位老師,在小傢伙小的時候當話本故事說給他聽的。 一念及此,甘從式居然都有點隱隱同情起小傢伙來了,你這娃兒,看著聰明,實際很憨啊,你的那個老師究竟騙了你多少啊? 還有哪些東西? 乾脆你都說出來,老夫給你糾正糾正! 免得以後你到外頭去,不小心說了一星半點,然後讓外人給笑話! 「天眼?」許廣陵懵懵懂懂,許廣陵天天真真。 他的眼睛眨啊眨地,很撩人,至少如果有小姐姐在,撩幾個小姐姐是沒什麼問題的,「老師說,天眼是在修行過程中會自然而然出現的一種現象,只要修行到一定層次,天眼就必定會出現,並從低層次一步步向更高的層次發展。」 「老師又說,如果想靠我自己打開天眼可能要比較長的時間,所以他順手就幫我把天眼給打開了。」 啥? 啥啥啥? 甘從式又感到自己出現耳鳴了。 不止是耳鳴,同時也心悸,同時也顫慄,同時也頭暈目眩。 這腳下的地怎麼有點軟呢? 莫非是靠小湖太近,被湖水一直滲透的緣故? 還有,老夫的眼前怎麼有點發黑呢? 甘從式垂在身側的兩手不自覺地握緊,甚至連鞋子裡的腳趾都不自覺地抓緊,彷彿這樣可以讓他站得更穩一些。 但是他的臉上卻還是那般如同不在意地笑道:「小陵子,你說什麼?你老師幫你把天眼給打開了?」 「對啊,但是只是層次比較低的那種!」許廣陵道。 層次低那也是天眼啊。 不,不對! 這是層次高低的問題嗎? 我簡直都被小傢伙給繞暈了,靈眼關係到的是靈目竅啊!那是老夫根本連想都不敢去想的一個竅。 整個安南,可能也只有徐亦山一個人打通了靈目竅。 還只是可能! 甚至,如果不是和明山宗的一個老夥計有點交往,老夫都不知道有這個竅的! 此刻,聽著許廣陵的「大言不慚」,甘從式用一種極度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吹! 你就吹吧! 你這娃兒現在說的每一個字,老夫都不信的! 不過甘從式又是有點狐疑,如果說那個萬法真經,是小傢伙的老師騙他的,這個天眼什麼的也是騙他的,但是,「老師幫我把天眼給打開了」…… 這個,小傢伙就算再笨,也不好騙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