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七十七章 林河水 “小人姓林、名河水,福建泉州人氏。…,那邊地狹土薄,百姓若是窮乏之人便下南洋謀生,小人五六歲時便隨叔父去了呂宋,在那邊待了十幾年,是以對紅毛夷的情況很清楚?” “呂宋?我方才聽那紅毛夷說他們便是從呂宋來的,那裡莫不是這些紅毛夷的故國?“ “不是!”林河水搖了搖頭:“呂宋乃是南洋上一個大島,距離我大明數千里,土地肥沃、林木茂盛、物產豐富。原本只有一些土人,自唐宋時我家鄉便有人往來於其間,有行商賈之事的,也有前往那兒定居的,三寶太監下西洋時也曾途徑此地。那些紅毛夷據說來自極西之地,距離呂宋有數萬里,便是乘上快船也要跑上一年,百餘年前他們呂宋島,便修建堡壘,橫徵暴斂,無惡不作!”趙有財卻沒有察覺到對方的情緒,咋舌道:“數萬里,那這些紅毛夷還拋棄祖宗陵墓而來?果然是無君無父的蠻夷!“ “趙老爺說的是!這些紅毛夷唯利是圖,毫無禮義廉恥,無論是土人還是僑居那邊的大明百姓,只要看到你有什麼好東西,便強要了來,你若不給,便拔刀相向,實在是凶霸之極!“說到這裡,林河水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顯然他此時心情已經激動到了極點。 趙有財上下打量了會這通譯,只見對方中等身材,約莫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看上去容貌普通,但一雙眼睛卻靈動有神,顯然是個精幹的人物,他暗想自己若想在這紅毛夷那邊開出一條路來,便需要一個知悉內情的人物。這林河水不但通曉夷人的語言,而且還在呂宋那邊待了十幾年,對夷人的情況十分瞭解,是個難得的人選。想到這裡,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和藹的笑容:“林先生,在下對這夥紅毛夷的事情倒是頗有興趣。此番事了之後,可否屈就在下這裡,也好早晚請益?” 林河水聞言大喜,他在呂宋恰逢大變,幾乎只逃出一條命來,回國之後連回家鄉的路費都沒有,只得留在杭州給人當通譯糊口,卻不想這杭州與閩南那邊不同,大多數商船是前往日本的。便是有少數前往東南亞的也多半被荷蘭人所壟斷了,他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語排不上用場,能混個肚圓都勉強,也不知道何時能混到回家的路費。而趙有財不但衣著華貴,而且身為一省都司的柯從文對他的態度也十分敬重,在林河水看來肯定是非富即貴,說不定還是某家勳戚的家奴,自己若是巴結上去了。不要說回家的路費,後半生的嚼裹都不用愁了。 “趙老爺客氣了。小人所知雖少,不過只要您開口垂詢,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好!”見林河水應允,趙有財大笑起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他指了指四周:“你說這裡是擺放火炮的地方,為何此時一門都沒有呢?” 林河水看了看四周,提起燈籠走到一個靠窗戶的甲板旁,用力頓了頓足,側耳聽聽下面的聲音。手指著下面對趙有財道:“老爺,這下面便是底艙,我估計他們在海上遇上大風,為了防止船隻沉默,他們將這裡的大炮都放到底艙去壓艙,以免翻船了。” “還有一層底艙?”趙有財聞言一愣,他走到林河水身旁,果然看到地上有個手柄,林河水俯身用力拉起手柄,地上露出一個黑乎乎的大洞來,頓時一股刺鼻的黴臭味撲鼻而來,趙有財不由得扭過頭,捂著嘴巴道:“好臭!” “嗯!估計這底艙進了水,裡面的貨物都壞了不少!”林河水倒是並無異色,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他等了會,將燈籠先放了下去,確認空氣沒有問題,才當先走了下去。趙有財猶豫了會,最後還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用袖子捂住鼻子跟著林河水走了下去,借助燈籠的燈光,趙有財很快就找到了大炮的身影,一共有十二門十六磅長炮,另外還有四門24磅的加農炮,乃是西班牙人送給鄭芝龍的禮物。趙有財伸出手,摸了摸堅硬而又冰涼的炮身:“居然有這麼多炮!“ “嗯!”看到這些武器,林河水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他走到一個包裝的很好的木箱旁,從地上撿起一根鐵釺,三下兩下便撬開木箱,當燈光照亮木箱裡的物件,他的臉色頓時大變。 “趙老爺,您快過來看看!” 正在一旁觀賞著大炮的趙有財聽到林河水的叫聲,趕忙轉身走了過去,他一看到木箱裡面的貨物,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鳥銃?這裡面居然是鳥銃?”趙有財從木箱裡面拿起鳥銃,指尖立即感覺到一陣滑膩的感覺,他伸手搓了搓,應該是防銹的油脂。他對劉成軍中的情況十分瞭解,與這西班牙鳥銃比起來,大體結構差不多,只是重量要輕一些。 林河水又打開了幾隻木箱,果然裡面要麼是鳥銃,要麼是盔甲兵器,當時商船上有武器以備自衛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但不會像這樣一點用來與明國交換的商品和銀子都沒有,全部都是武器,顯然這條紅毛夷船來大明的目的絕非是貿易。 林河水與趙有財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眼睛裡都看出了驚訝與恐懼。這時上面傳來了士兵的叫喊聲,原來是柯從文找不到趙有財,派人來找他們。兩人趕忙爬上甲板,柯從文問道:“趙先生你去哪兒了,我方才一番好找!” “都司大人!這夥紅毛夷有問題!“趙有財低聲道。 柯從文看到趙有財一臉嚴肅,不由得笑道:“趙先生,這夥紅毛夷殺人越貨,為害一方,自然是有問題的!“ “大人,您隨我來!”趙有財拉了一把柯從文,領著對方來到底艙,讓他看了看木箱裡的貨物,柯從文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過了一會兒,像一個不願意承認眼前事實的孩子一樣,他低聲道:“興許這是他們自己用的。” “都司大人!”趙有財的聲音不大,但卻極為嚴肅:“這夥紅毛夷才一百來號人,哪裡用的了這麼多兵甲?而且這些兵甲都是嶄新的,上面還有防銹的油脂。怎麼可能是他們自己用的? “那,那就是用來與沿途的土人交換食水特產的!“ “都司大人!”趙有財的聲音裡已經滿是恨鐵不成鋼的痛惜:“這些可都是上等的精鐵呀!”他從地上拿起一副胸甲來,用指頭彈了幾下,船艙裡回蕩著嗡嗡的聲音:“有哪個土人用得起這麼好的兵甲?” “那,那您說是幹什麼的?”柯從文不情願的答道,按照他的心思,是不想弄出這麼多節外生枝的事情來,以他祖祖輩輩在官場廝混的經驗——別揭爛瘡疤乃是為官的第一要務,否則早晚會有屎盆子扣到自己頭上來。 “我不知道!”趙有財:“不過這一定是給一個大人物的。這裡的兵甲足以武裝五六百人,這可不是個小數目!那些紅毛夷一定要嚴加審問,查出其中的內情來!“ “好,好吧!”柯從文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畢竟趙有財並非他的下屬,而且他還有不少事情求於他,這件事情肯定是沒法掩蓋過去了。 回到住處,趙有財毫無睡意。雖然他已經有兩天沒有怎麼好好的睡覺了,但卻絲毫沒有困意。他很清楚這件事情後面肯定隱藏著巨大的危險。如果是幾年前還沒有遇到劉成之前,他的反應很可能會和那個柯都司一般,睜隻眼閉隻眼糊弄過去便是了,但遇到劉成之後,趙有財意識到自己很可能過上一種前人做夢也沒有想過的生活,整個人也就完全變了。一個生來便是個瞎子的盲人也就罷了。若是這個瞎子恢復視力,親眼看過這個色彩繽紛的世界,他怎麼也不願意重新回到那個黑暗的世界的。到了這個時候,趙有財的腦海裡只在苦苦思索一個問題:“假如劉成在自己的位置上,會怎麼應對呢?” “趙先生。外邊有個叫林河水的人,說有要緊事要馬上見您!”門外一個士兵稟告道。 “快,快請他進來!”趙有財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來的,士兵有些驚訝的看了看他,叉手行禮退下。片刻後便林河水便在那士兵的引領下到了門口,不待他躬身行禮,趙有財便一個箭步衝到他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拉進屋內:“林先生,是關於那件事情的嗎?“ 林河水被趙有財的舉動嚇了一跳,呆呆的點了點頭。趙有財趕忙將其一把按在椅子上,回頭對那士兵道:“你去院子裡看守,任何人都不要讓他進來!“ 趙有財走到門口將房門帶上,回到林河水身旁,低聲問道:“那紅毛夷說了他們是幹嘛的嗎?“他要想審訊那些西班牙人,是肯定離不開作為通譯的林河水的。 “沒有,那廝嘴硬得很,只是不開口,都司大人怕巡撫大人那兒不好交代,沒有用刑!”林河水搖了搖頭。 “嗯,這倒是麻煩得很!”趙有財歎了口氣,他清楚作為浙江省的最高軍政長官,帶都御史銜的巡撫才是掌握著最後決定權的,若是交到那位大人手上,自己想要上下其手可就難了。 “不過小人倒是從那些水手和士兵口中打聽到幾個消息!”林河水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第一、他們此行的最終目的地是福建中左守禦千戶所;第二、他們的頭領叫唐.岡薩雷斯.席爾瓦,是受總督的特別命令執行一個特殊任務的,這個特殊任務的具體內容只有席爾瓦本人知道。“ “這麼說來他們是要把這些武器送到那個勞什子中左守禦千戶所去了?可那兒送給誰呢?“趙有財苦笑道。 “趙先生,如果真的是中左守禦千戶所的話,那接收這批武器的只會是一個人!” “一個人?誰?” “海防遊擊、五虎遊擊將軍,鄭芝龍!”林河水的聲音不大,但斬釘截鐵。 “鄭芝龍?為啥一定是他,不過是個遊擊罷了,為何不會是別人,比如福建總兵?“趙有財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林河水見狀,只得低聲解釋起來。 無論是研究中國海上貿易史、明清斷代史、還是海軍史的現代學者們,都無法避開一個人——鄭芝龍。如果一定要在明末清初當成一部小說,在諸多歷史人物中找到一個主角範本的話,那肯定是鄭芝龍莫屬了。他十七歲因為家貧而去澳門投奔岳父,十九歲就前往日本,不過一年功夫便打出一片天地來,不但修習劍術、多國語言、貿易、還得到當時隱居在駿府的大禦所(退位將軍的尊稱)德川秀忠的接見,隱然間已經是在日華僑的首領。二十便前往澎湖獨當一面,到了二十一歲便接替首領顏思齊,組織了“十八芝“集團,成為了當中東南沿海最強大的海商集團,二十三歲便縱橫海上,屢次擊敗明朝在福建的最高將領總兵俞諮皋的進攻,還在與荷蘭人的衝突中取得了勝利,並於1628年迫使福建巡撫熊文燦招撫自己,將自己擁有的巨大實力洗白,而他當時還只有二十四歲。十七歲白手起家,短短七年時間就部眾數萬,船隻千余,成為朝廷委任的遊擊將軍,不要說明末,就算翻遍上下五千年歷史,恐怕都找不出幾個人來。在接下來的幾年時間裡,他借助明朝廷的力量,將分佈在東南沿海上的諸多海盜集團一一消滅,實際上已經成為了實際上的海上霸主。 “這麼說來,這鄭芝龍雖然不過是個海防遊擊,但手下的實力卻比總兵、巡撫他們還要大?”趙有財聽完了林河水的解釋,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 “不錯,別的不說了,這鄭芝龍稱雄海上之後,凡海舶不得鄭氏令旗者,不能往來東洋西洋。若要令旗,每條船每年需繳納白銀三千兩,您算算他一年能有多少銀兩?” |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七十六章 夾板船 席爾瓦點了點頭,他清楚神甫的意思,活著的人還有一百多個,但那條小船只能裝三十人,光是誰上船,誰在島嶼上等著就是一個大問題,只有乘所有人還沒有完全意識到是怎麼回事,才可能成功。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神甫,和我一起上船吧!” “不,席爾瓦,我是主的僕人,必須留在這兒看守著主的羔羊!”神甫的聲音不大,但卻十分堅定。席爾瓦看著他的眼睛,勸說的話到了嘴邊卻沒出口。 “船,船!上帝呀,我們得救了!” 海灘上傳來的一陣叫喊聲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席爾瓦與神甫向海面上望去,遠處的海平面上出現一點帆影,一開始還只是一個黑點,但很快就越變越大,狂喜的水手們沖到海灘,瘋狂的揮舞著雙手,有的人還將衣服和旗幟在頭頂上舞動,想要吸引來人的注意力。席爾瓦用自己紅腫的眼睛看著鼓起的船帆、竭力分辨海風吹動船帆的聲音。現在他已經可以確定這條船是衝著自己來的了。除非對方改變航向,否則很快就可以聽到上面的聲音,我得救了!所有人都得救了! 可是任務呢?總督交給我的任務呢?他心中暗想,仁慈的聖母在上,總督大人給予我信任,讓我帶領一支軍隊和“瑪麗王后“號前往中國,與那個叫做一官的將軍結盟,一起對付該死的荷蘭人。可我現在只剩下一條破船和一百個失魂落魄的待死之人,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加羞恥的嗎? 甲板上,柯從文、趙有財、王興國三人並肩而立,沉默的凝視著數百米外的鯊魚礁上那條擱淺的大船,折斷的桅杆,破損的側板。滿目瘡痍的甲板,那條船就好像從地獄裡逃出來一樣。 “這就是那條紅毛夷的海賊船嗎?”柯從文向一旁的軍士問道。 “回都司大人,正是前幾日停靠在岱山島的紅毛夷海賊船!其他船形制與他不同。也少有這麼大的!” “嗯!”柯從文點了點頭,笑著對一旁的趙有財與王興國道:“趙先生、王千總。果然是報應不爽呀!這夥海賊雖然逃過了王師的征討,卻沒逃過老天爺的懲罰!” “都司大人所言甚是!”趙有財笑道:“這也是大人洪福齊天,垂手立下大功!“ “哪裡哪裡!”柯從文捋了捋晗下的鬍鬚,笑的十分歡暢,不久前的忐忑不安早已煙消雲散,此時他心中已經盤算著讓師爺寫一篇上好的報功文章了。 “柯大人,這島上可有淡水?”王興國突然問道。 柯從文回頭看了看隨行的漁民,那漁民趕忙上前稟告道:“回二位大人的話。這島上並無淡水,是一個荒島,漁民只有避風才來!” “那就太好了!”王興國笑道:“若是下官沒有猜錯,這夥海賊很快就會派人來向大人乞降了!” “不錯!”柯從文也明白了過來:“只要他們不想渴死的話!” 正如王興國所預料的那樣,不過幾分鐘後,鯊魚礁上就劃來一條小船,船首上一人一邊向他們高聲呼喊,一邊揮舞著手中的木棍,木棍的上端系著一件白色上衣。經由通譯的解釋,船上眾人已經明白了這是乞降的標識。柯從文冷笑了一聲:“算這些蠻夷知機。不然就叫他們化為糜粉。” 席爾瓦站在甲板上,仰視著近在咫尺的敵船,在他的身後“瑪麗王后”號只剩下一個黑點。海平面上有幾處陰影,那是附近的島礁,就好像他此時的心理一樣。 明國的將軍就在甲板上等著自己,與所有的勝利者一樣,與他同在的還有軍隊、戰船、財富與榮譽,而自己雖然未經一戰,但卻已經一無所有,對於失敗者命運之神總是顯得那麼殘酷,阿塔瓦爾帕(印加帝國的末代皇帝。為皮薩羅俘虜後,勒索了裝滿一間屋子的黃金。不過仍然被皮薩羅絞死)早上還是一個偉大帝國的主宰,而到了晚上卻淪為囚徒。自己是要拼死一搏。還是等待時機去完成總督大人交給自己的任務?想到這裡,席爾瓦摸了摸懷裡的那柄匕首。 劃槳船靠上了敵人的大船,雖然這條船隻有“瑪麗王后”一半大小,但也有席爾瓦腳下這條船五六倍大。他看到船舷上丟下一條繩梯,一個軍官警惕的看著自己,再他的兩旁,幾個士兵隱藏在盾牌後面,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硫磺味,那是點著的火繩燃燒的氣味。席爾瓦從懷中摸出匕首,不動聲色的丟到甲板上。當不久後他沿著繩梯爬上甲板,不由得慶倖自己方才的謹慎。全副武裝的士兵們站在繩梯旁,每上來一個人從頭到腳搜索一遍,一個被發現身上帶著武器的水手被立即被五花大綁,押到底艙去了。 趙有財好奇的看著眼前的敵人,黝黑的皮膚,高高隆起的鼻樑,深陷的眼睛,消瘦的雙頰,這讓他想起了小時候聽和尚道士講道情裡的惡鬼,不過他早已過了聽故事的年紀,他很清楚,眼前的敵人雖然容貌奇異,但與自己一樣,都是人。 “都司大人,這個人自稱是他們的首領,受西班牙王國在呂宋島總督之名,前往我大明通商,因為遇到風暴,船隻受損,不得不在那個島嶼停靠修船,不知為何遭到進攻!”可能是因為口音的緣故,通譯翻譯的很糟糕,這讓眾人聽得很費力,不過趙有財卻不太在意,他的注意力被那條西班牙的帆槳船和他們的武器給吸引住了,他驚訝的發現這條船與劉成在朝邑製造的劃槳快船很相似,幾乎是一個模子出來的,而且西班牙人的火器也與劉成部下裝備的鳥銃十分相似,這越發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一派胡言!”柯從文的訓斥聲打斷了趙有財的遐想,他決定去西班牙人的船上看個究竟,在他心中有一種感覺——在這群羅刹鬼模樣的異鄉人身上有一個能讓自己飛黃騰達的機會。 柯從文並沒有讓趙有財等多長時間,這倒不是說這位都司大人有多高的談判技巧,明軍一方佔據的巨大優勢決定了西班牙人不得不接受任何苛刻的條件。一頓飯功夫後。趙有財就踏上了“瑪麗王后”號的甲板,他立刻被這條來自異國船隻的巨大和特殊的形狀而驚歎起來。 “趙老爺果然好眼光,此乃紅毛夷的夾板船。最是堅固耐用,遠涉重洋。沖波破浪亦不怕!”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趙有財轉過身來,看到通譯那張諛笑的臉。 “哦?我是陝西人,對於舟楫之事並不精通,還請解釋一番!“趙有財拱了拱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那通譯方才見都司大人對趙有財十分敬重,以為是京師來的貴人,哪裡還敢怠慢。趕忙鼓動唇舌:”趙老爺,若論船隻大小,我大明比這夾板船大的亦有,但若論海上航行,交戰,卻少有及得上這紅毛夷的,說來這夾板船有三樁好處!“ “哦?還請先生說來聽聽!” “這第一樁便是不畏風浪,大人您可以看看這夾板船的船底,與我大明船隻有何差別?” “差別?”趙有財看了看己方的乘船,又探出頭看了看“瑪麗王后”號的船底。笑道:“我倒也看不出什麼,只是好像我大明船好像船底要平些!” “果然瞞不過趙老爺這雙眼睛!”那通譯翹起大拇指,贊道:“咱們這次乘坐的乃是沙船。又叫方艄,船寬、船舷淺、吃水淺,這船既能走海、亦能入江河,便是坐了淺灘亦無妨。咱們這裡海灘泥沙多,又有潮水,這沙船最是便利;但這沙船面寬,就受水面大,速度慢,而且若是離岸遠了。風浪大了,便容易傾覆。洋人這夾板船就不同了。船頭尖則利於破浪,吃水深就不怕側風。船舷高就不怕大風大浪,雖然入不了江河、不好近岸,但跑遠洋卻是一等一的好船!您看這船上破損之處這麼多,若是尋常沙船早就沉了,這夾板船還能撐過去,實在非我大明沙船能及!” 趙有財還是頭一遭聽說這些,不由得越發有興致,問道:“那第二樁好處呢?“ “老爺您看看這夾板船的船首船尾是不是都高的很?” 趙有財照著通譯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果然正如對方所說的,船的首部與尾部都要比船身高出許多,而且封閉起來,倒像是兩個碉樓:“不錯,是高出不少,好像是兩座碉樓。” “老爺說到妙處了!船首船尾高,則航行時及時遇到大風浪,也不至於海水淹到甲板上來,若是遇到敵人,也可以居高臨下,佔據優勢!” “不錯,那第三樁呢?” “老爺您隨我來!”那通譯領著趙有財走到船中央的,將地上的一塊蓋子翻開,露出一個黑乎乎的洞來。通譯取了個燈籠,點著了從洞裡走了下去,趙有財稍一猶豫,便跟了下去。他本以為下面應該是紅毛夷裝運貨物或者讓船員休息的地方,十分侷促,可下來後才發現空空蕩蕩的,竟然與船艙表面一樣,是個大通層,毫無間隔。趙有財正奇怪,卻聽到那通譯的聲音:“老爺,這便是夾板船的第三樁好處了!” “第三樁好處?”趙有財看了看左右,借助燈籠微弱的燈光,他可以看到四周黑褐色的側板:“這莫不是給水手休息的大通鋪?為何不隔開來,這些紅毛夷也小氣的很!” “老爺,紅毛夷的水手確實是在這裡休息不假,不過沒有間隔卻不是因為小氣,而是為了水戰方便!” “水戰方便?這又從何說起?“趙有財驚訝的看了看四周,渾然不知道這一層全通的船艙與海戰又有何關係。 “老爺,這紅毛夷與我大明不同,水戰靠的並非火箭投石、越舷先登,而是船上所載的火炮。幾年前寧遠之圍,我大明屢挫東虜,所憑藉的紅衣大炮便是從夷船上來的。” “原來如此!“趙有財咋舌道:”我只知道當年寧遠大捷所賴這紅衣大炮甚多,卻不知是從夷人船上來的,可這和這船艙又有什麼關係?“ “老爺您想,這紅毛夷水戰用這火炮對轟,自然是誰船上裝的炮越多,誰的炮越大,誰就能贏。一開始這些夷人將炮放在甲板上,可這紅衣大炮重達千斤,不免頭重腳輕,若是有風浪便有傾覆之禍。為了避免沉船,所以一條船隻能裝很少的幾門火炮,而且也只能裝些小炮。後來紅毛夷人中出了個聰明人,將火炮安置在下層甲板上,這樣一來,裝載的大炮不但不會妨礙航行,還能起到壓艙石的作用,可謂是一舉兩得!“ 趙有財雖然是西北人,少見舟楫之事,但重心越低物體越穩的道理還是明白了,聽到這裡不由得拊掌笑道:“不錯,若是如此倒是說的通了,這裡要擺放許多火炮、火藥、彈丸,開戰時要上下搬運,的確去掉間隔要方便許多。“ 那通譯見趙有財對此頗有興趣,便笑著繼續解說道:“趙老爺,其實夷人這麼放置還有幾個好處!” “哦,還有好處?不妨說來聽聽!” “趙老爺,您請看!”那通譯將燈籠放在地上,伸出手指在嘴裡舔了舔,便在甲板上邊畫邊解說起來:“這炮在船上的放置也大有學問,須得前後左右平衡,否則一旦開炮,只怕船隻便會傾覆;其次放置在下層甲板,平日裡只需將炮窗關好,便不用擔心炮管生銹、火藥返潮;而且側舷的板、肋骨都是用上等的硬木打制,尋常銃炮根本打不進來,堅固無比;其三、船身狹長,同等料數的船隻,紅毛夷的戰船所能裝載的炮數遠勝我大明戰船,其威力自然遠勝。“ 那通譯在地板上又寫又畫,趙有財聽得津津有味,他平生從未聽過這麼有趣的東西,仿佛有人突然給他打開了一扇窗戶,看到外面的一個新世界,隱隱間感覺到自己後半生的功業便在這條紅毛夷戰船上了。想到這裡,趙有財看了看那通譯,笑道:“你叫什麼名字?何方人氏?為何對這紅毛夷的海事如此瞭解?” |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七十五章 絕境 “行行好吧,上校先生!”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席爾瓦轉過身,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躺在地上,正是剛才那個為了賞錢上桅杆的漢子,不過他此時已經渾身是血,右腿膝蓋以下已經不復存在。他看到席爾瓦轉過身來,痛苦的臉上露出一絲安心的笑容:“發發慈悲吧,少校先生,神甫,看在上帝的份上!” 席爾瓦看了胡安神甫一眼,神甫微微的搖了搖頭,地上那人的傷勢太重了,在這條已經沒有桅杆的破船上是沒有辦法救治他的。席爾瓦走到那人身旁,單膝跪下,拔出匕首抵在左胸第三根與第四根肋骨之間,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家裡還有誰!“ 那漢子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感激的光:“多謝您,少校先生!我叫雷斯托,住在馬尼拉胡安教堂的旁邊,家裡有一個女人和三個孩子,兩男一女!” “很好,我會把我會把那兩百皮斯托爾送到的,向神甫懺悔吧!” 那漢子點了點頭,目光轉向胡安神甫,低聲說了幾句,神甫聽完後,在胸口畫了個十字,低聲道:“我代表主,赦免你的罪,阿門!” 那漢子的眼中露出了喜悅的光,這時席爾瓦猛地一用力,匕首從第三根與第四根肋骨間刺入,直穿心臟。那個叫做雷斯托的漢子身體一陣抽搐,隨即眼睛裡失去了神采,不過臉上還帶著一絲安心的笑容。 席爾瓦拔出匕首,在鞋底擦了兩下,站起身來,他看著地上的屍體,在胸口畫了個十字。 “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一旁胡安神甫問道。 “向仁慈的主與聖母祈禱!這是我們現在唯一能做得了!” 岱山島、崇福廟,這寺廟不過是數年前所建,故牆壁門梁看上去還是嶄新的,王興國等打了勝仗後,由於風浪大作,眾人不敢乘船回大陸,便在這崇福廟住宿一晚,準備等第二天風浪平息了再走。 “王千總果然用兵如神!”柯從文笑著將酒杯往王興國面前一送:“此番平定海賊,本都司是一定要上奏朝廷,為你請功的!” “不敢!”王興國有些猶豫的看著杯中的美酒:“大人,其實我們這次只是斬殺了幾十個水手罷了,賊首船舶都還在,這酒還是等到事情了了再喝吧!” “誒!”柯從文已經喝了四五杯入肚了,已經有了三四分酒意:“水手也好,軍士也罷,都是洋夷,送了首級上去,還能有人說我殺良冒功不成?再說海上如此大的風浪,賊人十有八九都喂了魚了,我說他是海賊就是海賊,還能有人敢說他不是?這酒淺的很,王千總是西北男兒,便是喝個兩三斤又值得什麼?” “這個!”王興國頓時啞然,正如柯從文所說的,若是其他海賊,與文官關係不好的,還能說你一個殺良冒功,可這些水手要麼高鼻深目、要麼膚黑如炭,長得和傳說中的昆侖奴一般,與大明百姓差之甚遠,這個帽子絕對扣不上來。按照俘虜的口供,這些紅毛夷的大船還沒有修好,停靠岱山島本就是為了修船,這麼大的風浪便是普通船也承受不起,何況是一條還沒修好的破船,多半是已經沉了。面前是好酒,這柯都司雖然打仗稀爛,但為人卻是可喜,好歹人家也是朝廷的二品大員,自己又何必硬挺著呢。想到這裡,王興國舉起酒杯,恭聲道:“既然如此,那小人就斗膽了!”說罷,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好,好,王千總果然是海量!”柯從文擊掌笑道,他拿起酒壺又給王興國倒了一杯:“好事成雙,好酒也要成雙,王千總,再飲一杯!“ 王興國一杯酒入肚,頓時覺得口滑起來,他本就是個好酒的,今日得了機會,又沒有旁人規勸,更是喝得痛快,不一會兒,就七八杯酒下了肚。他們喝的是紹興的黃酒,雖然入口順滑,不似北地酒性子那麼烈,但後勁卻大。不一會兒,王興國便覺得頭暈目眩起來,忍不住打起盹來。柯從文一旁看的明白,趕忙叫來外面的貼身僕人,服侍王興國躺下休息。 柯從文獨自坐在屋內,小口小口的抿著杯中的殘酒,靠窗有一張桌子,上面放著兩隻燭臺,兩隻蠟燭上搖曳著明黃色的光,窗外傳來大雨沖刷著牆壁和海風掠過山頂樹林的聲響,從窗縫裡透進來的冷風吹動著蠟燭,時明時滅,映照在他的臉上,更顯得陰晴不定。 “老爺,王千戶已經睡下了!”僕人向柯從文唱了個肥喏,可是柯從文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一般,只是呆坐在那兒,皺著眉頭好像在想著什麼事情。那僕人見狀便倒退了兩步,到了房門正想轉身出去,卻聽到主人的聲音:“且慢,過來陪我喝幾杯酒!” “老爺——“僕人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柯從文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馬劄:”坐下!“ “是,老爺!”僕人小心的落下半邊屁股,先給柯從文倒滿酒杯,又給自己倒了半杯,柯從文一口飲盡,僕人趕忙替其加滿,柯從文又一飲而盡。那僕人見狀,小心的問道:“老爺,您莫不是有什麼心事?” 柯從文點了點頭,將那酒杯又湊到嘴邊,一倒才發現是空的,惱怒的往桌子上一頓,那僕人趕忙倒酒,口中問道:“今天不是打了大勝仗,將那紅毛夷海賊打的落花流水,光是首級就有二十多枚,老爺有啥煩惱的呢?“ “哎!”柯從文歎了口氣,將酒杯湊到嘴邊又放了回去:“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呀,這次的事情是了了,可下次呢?沒有紅毛夷海賊,要是有什麼倭寇、弗朗基海賊、閩賊啥的呢?我又拿什麼去應付?總不能次次都有這麼好的運氣,遇到王千戶吧?” “老爺,您可以練兵呀,您是浙江都指揮使,兩浙衛所皆為您的屬下,只要精選士卒,嚴加操練,那些海賊又算得了什麼?” “練兵?”柯從文冷笑了一聲:“糧從哪兒來?餉從哪兒來?就算練出來了,就能頂的上?上次派來打這夥紅毛夷賊的也是各衛挑選出來的家丁,可是還不是給打的一塌糊塗?當年戚少保能練出兵來是有胡總督給他撐腰,莫說我沒有戚少保的本事,就算我有這本事,誰會替我撐腰?文巡撫?那廝不從背後捅我一刀就謝天謝地了!”他酒入愁腸,此時已經發了出來,加之面前只有貼身僕人,竟然將平日裡只敢在心裡念叨的話說出來了。 “老爺!”那僕人已經被嚇得臉色慘白,趕忙跑到門旁,推開門探出頭去看了看四下無人方才回來:“這可不是家中,小心隔牆有耳!” 柯從文冷哼了一聲,他也知道僕人說的有理,只是心中的積累已久的怨氣發作出來,哪裡還按捺的住:“咱們武人當真是後娘養的,平日裡欠餉欠糧,遇到賊寇便一聲令下,十天半月便要拿下,平時不發糧餉,關鍵時候鬼給你賣命!” “老爺!“那僕人聽到柯從文抱怨,突然靈機一動:”我倒是有個辦法,只是不知道行不行。“ “你有辦法?”柯從文半信半疑的看了看手下:“說來聽聽!” “要練出精兵難,可您眼前不是有一支精兵嗎?”僕人向窗外指了指:“老爺您也看到了,要論兵精,就算戚少保當年的兵也不過如此吧?” “你說王千總?”柯從文聞言一愣,旋即腦袋便搖的如撥浪鼓一般:“這怎麼可能,這隊人馬乃是劉總兵的親兵,劉總兵就靠著他們建功立業,封妻蔭子呢!” “老爺,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些人雖然是劉總兵的親兵,可終歸是人,他們願意為劉總兵賣命,無非為的是升官發財。劉總兵能給他們的,老爺您給不了?” “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柯從文聽到這裡,不由得點了點頭,他在兩浙之地待得久了,又整日裡行的是商賈之事,早就自視為商賈而非武人了,這番話極合他的胃口——天底下哪有銀子搞不定的人?就算得罪了那位劉總兵,也未必奈何的了自己,再說他還想不想在這裡做茶葉生意不? 胸中的煩惱一去,柯從文心懷大暢,頓時覺得眼前杯中美酒又香又甜,喝了幾杯入肚,便酣然睡去。待到次日,風雨漸漸小了,便於眾人乘船返回大陸不提。 可快活日子不長久,幾天後柯都司柯大人正依照平日的習慣,帶著幾個伴當準備出門去巡視自家的絲坊,準備迎接春繭的活計。正準備上馬,便看到一個軍士飛奔而來,口中喊著:“都司大人,都司大人,不好了!” 柯都司見狀大怒,從馬上跳了下來,便給了那軍士一記窩心腳,罵道:“狗東西,連話都不會說了嗎?一大早便說什麼不好了!沒人教你怎麼說話嗎?“ 那軍士挨了一記窩心腳,險些悶過氣去,見柯從文揚起馬鞭要抽自己,趕忙忍痛膝行兩步,大聲喊道:“將主爺,紅毛夷海賊又打過來了!“ “什麼?”柯從文好似晴天一個霹靂打在頭上,手一軟馬鞭便掉到了地上,他定了定神,趕忙一把將那軍士從地上扯了起來,厲聲問道:“當真?” “千真萬確!”那軍士喊道:“昨天早上幾個漁婦去鯊魚礁趕早海,卻看到一條大船靠在岸邊,也不知道是擱淺了還是避風浪,有人在沙灘上撈魚,看容貌乃是紅毛夷。” “該死的!”柯從文此時不由得心亂如麻,本以為過了這一關了,卻想不到又生出事端來,也不知道這條船是否是前幾日那條,還是另外一條商船。他來回踱了幾圈,一頓足罵道:“來人,給我換件衣服,去王大人府上!“ 鯊魚礁。 席爾瓦坐在甲板上,久久的凝視著海面遠處的一片黑影,那是另外一個不知名的海礁,或者說小島,在這個大海灣上,這種礁石星羅棋佈、比比皆是,就好像一頭山羊拉下的屎。 他不知道是應該感謝還是應該詛咒上帝,狂風折斷了“瑪麗王后”號的最後一根桅杆,同時帶走了六個棒小夥的生命,失去了桅杆、失去了船帆,這條漂亮的貴婦人就淪為了路邊的乞婦,僅憑船槳是不可能驅動排水量達到四百噸的大船的,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聽天由命。幸運的是他們沒有被風浪裹著撞上礁石、船毀人亡;而不幸的是鯊魚礁上沒有淡水、沒有樹木、沒有一切能夠讓他們撐下去的東西,現在擺在他們面前只有兩個選擇:1、呆在這裡等人來救他們;2、丟掉“瑪麗王后”號和底艙的貨物,乘上那條只能容納不到三十人的劃槳船,去尋找一條生路。 “少校先生!”胡安神甫的聲音嘶啞而又低沉,他的臉龐消瘦,嘴唇乾裂,眼睛裡滿是血絲,整個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他一手拄著一隻手杖,另一隻手拿著一把牡蠣:“吃點吧!” “不,我沒有胃口!”席爾瓦推開神甫的手:“士兵們和水手們怎麼樣?” “很糟糕!”神甫搖了搖頭:“每個人的情緒都很糟糕,現在礁石上的水池、小溝和裂縫裡還有一點前兩天下雨的淡水,再加上船上的酒,但這也撐不了多久!“ 席爾瓦沒有說話,他心裡清楚恐怕真實情況比神甫說的更糟糕,十七世紀的海船水手可以說是社會渣滓的集合,充斥著罪犯、失地農民、私生子,船長是用皮鞭、絞架和朗姆酒控制他們的,一不小心就會遭到部下的反噬,但風暴與戰敗已經嚴重的打擊了自己的威信。現在還沒有發生暴動只不過是因為船員們還沒有從巨大災難的打擊中恢復過來而已,自己必須做點什麼,否則等待著自己的命運絕不會比葬身海底好。 “席爾瓦,應該乘著還有水,把人運到大陸或者有淡水和食物的島嶼去!”胡安神甫的眼睛放著光:“必須馬上行動,馬上!” |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七十四章 風暴 這一輪齊射成為了壓倒水手們的最後一根稻草,指揮官倒下了,再也無人制止潰散,人們丟下武器,踐踏著屍體向後逃走,全然不顧躺在地上慘叫哀求的受傷同伴,但他們很快又退回來了,丟下武器,跪地求饒——方才那些騎兵又調轉馬頭兜回來了,就好像一隻巨大的口袋,將生者與死者都裝了進去。 “千總大人,這應該就是賊首,我方才看到就是他在指揮賊人佈陣的!“一個騎兵指著躺在地上已經有出氣沒進氣的水手長對王興國說,王興國跳下馬來,上下打量了下,原本黝黑的臉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慘白,嘴角滿是已經發黑的血沫,呼吸急促而又紊亂,顯然死亡已經距離這個人不遠了。王興國失望的歎了口氣:“挖個坑埋了吧!把通譯帶過來,找個能聽懂我們問話的!“ “都司大人,我們中賊人的圈套了!”幾分鐘後,王興國一臉怒色的對柯從文道:“這些不過是些水手,賊首已經帶著士兵從另外一條路跑了,現在只怕已經回到營地了,娘的,怪不得贏得這麼輕鬆!” 柯從文卻是一臉輕鬆:“王千總息怒,好歹也是場勝仗呀,就莫要苛責將士了!“ “大人,打蛇不死,必受其害,咱們這一仗沒拿下賊首,讓他進了營盤,有大炮,有工事,再想抓住就難了!” 正說話間,遠處突然升起一股煙柱,直沖雲霄,那些原本老老實實蹲在地上的水手突然跳了起來,大聲叫喊,有的人還不顧守兵手上的刀槍。向外逃去,頓時被打倒在地,吃了不少拳腳。王興國惱火的回頭罵道:“反了。給我抓起來狠狠的抽二十鞭子,殺殺威風!” 士兵們應了一聲。立即將那人提了起來,雙手綁在馬鞍上,便狠狠的抽了起來。可那個水手一邊呼痛,一邊喊著同樣的幾句話,倒像是要說什麼似得,這吸引了王興國的注意力:“通譯,你過去問問,他到底喊什麼?叫魂似的!” 通譯應了一聲。詢問了幾句,回來稟告道:“千總大人,那廝喊的是家鄉的名字,他說煙火的方向正是營地,定然是賊首起錨逃走,丟下他們不管了!” “跑了?”王興國與柯從文聽到這個意外的消息,卻是神色各異,王興國是悻悻然,頗為失望的樣子;而柯從文則是喜形於色,如蒙大赦的模樣。 “王千總。快派人去探個究竟,賊人是否真的走了!”聽到賊人可能跑了,柯從文的嗓門頓時高了三分。 “是。都司大人!” 海邊。 席爾瓦站在船舷,看著岸上的最後幾個士兵正在用火把點燃營盤裡的茅棚與未曾用完的木料,神色木然。那些木材本來是用來修補“瑪麗王后”號上的破損部分的,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完成這項工作了。船尾,幾個水手正在用力轉動輪軸,滿是鐵銹的錨鏈正在緩慢的從水面升起,席爾瓦回過頭,正好看見神甫站在自己面前,一臉憂慮的樣子。 “少校先生。為什麼不再等等,說不定保羅還能回來!” “神甫。保羅他們回不來了!”席爾瓦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決定把所有的實情都告訴神甫:“保羅他們走的是近路。而我們繞了遠路,如果一切正常的話,他們應該比我先到的!” “好吧,這麼說保羅他們已經回不來了?”神甫的臉上滿是沉痛。 “是的,回不來了,明國的軍隊包圍了我們,只有分頭突圍,否則大家都要死!”席爾瓦的聲音很急促,仿佛是在為自己辯護。神甫搖了搖頭,歎道:“少校先生,我並不是在指責你,只是現在我們沒有了保羅,還失去了一半的水手,只有一根桅杆,船上的破損也沒有完全修補好,你不覺得這麼做太冒險了嗎?” “可以讓士兵填補空缺"!反正我們接下裡是沿著海岸航行,應該不會遇到那麼多麻煩!”席爾瓦答道:“至於冒險,胡安神甫,我們現在沒有選擇,時間很緊迫,荷蘭人在一步步的逼近馬尼拉,我們必須做些什麼。“ 作為知悉內情的核心人員,胡安神甫被說服了,他歎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我能做的也只有向上帝與聖母祈禱了!“ “很好!”席爾瓦抬頭看了看南面灰暗的天色,苦笑道:“胡安神甫,我想我們的確很需要一點好運氣!” 仿佛是為了印證席爾瓦的不祥預感,海面上的風浪越來越大,天空下起了雨,黃豆大小的雨點被風卷著,打在人的臉上生疼生疼的,他竭力提高嗓門,好讓手下聽到自己的聲音,可是風聲很快就將其淹沒,甲板上的水手們如無頭蒼蠅一樣,許多人才兩個小時前才戴上水手帽,甚是不懂得分辨船上不同繩索的用途。 一陣兇猛的側風吹了過來,船身一下子變得傾斜,甲板上還沒有固定好的東西滑動著,一個士兵躲閃不及,被一隻箱子撞中,飛出船舷,他絕望的慘叫聲回蕩在空氣中,讓人聽了不寒而慄,不過更讓人覺得恐怖的是尾桅發出的那種讓人牙酸的咯吱聲,這說明這條船唯一的動力裝置隨時都可能斷裂。船帆已經被猛烈的側風吹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包,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拉扯著船帆,由於只有一根桅杆,推動船身的動力並不是在船隻的正當中,在猛烈的側風吹拂下,排水量高達近四百噸的“瑪麗王后”號就好像一隻玩具船,在海面上打著轉兒。 “下帆,快下帆!”席爾瓦的喉嚨已經有些嘶啞了,作為一個在海面上打了快二十年滾的鐵漢子,他那黝黑似鐵的臉已經變得慘白,嘴唇微微發抖,他在害怕,不過害怕的不是葬身海底,聖母可以作證。自從唐.岡薩雷斯.席爾瓦踏上大帆船的甲板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大海就是自己的歸宿,無論是死於荷蘭人的炮彈、土著人的弓箭還是吹筒、奧斯曼異教徒的火槍、還是海面上的風暴。最終他都會沉入海底,區別無非是身著制服還是裹著裹屍布、腳上拴著一發實心炮彈。這些都無關緊要。當生命結束,靈魂在天使的引領下升上天堂,所留下的軀殼不過是一張皮裹著的幾根骨頭罷了。可是對於一個貴族來說,榮譽高過生命,為了完成總督大人的任務,自己原本無暇的榮譽已經被玷污,如果自己能夠完成任務也還罷了,如果沒有完成任務就葬身海底。又有什麼顏面去見被自己犧牲的水手長呢? 在席爾瓦的命令下,水手們衝到尾桅旁,他們砍斷繩索,用力拉扯繩索,但是在猛烈的側風下,船帆根本降不下來,風越來越大了,尾桅隨時都可能斷裂,那時“瑪麗王后”號就會成為一條漂浮在海面上的死魚,任人宰割。 “有人嗎?爬上桅杆。砍斷橫杆,解開帆布!“席爾瓦大聲喊道,但是沒有人應答。每個人都知道在猛烈的側風下,爬上劇烈搖晃的桅杆,砍斷船帆的側杆是件多麼危險的事情,失手、被繩索纏住、以及各種意外的情況都可能讓你送命,即使某個身手敏捷,聖母保佑的好漢子完成了任務,在接下來的一瞬間,他也很可能被失去骨架支撐的船帆卷成一團,摔死或者帶入海中。 “來個好漢子。救一船人,還能掙一百皮斯托爾(西班牙金幣。一百皮斯托爾大概可以買一匹上等的、正當盛年的軍馬,一個士兵的月薪大概兩個皮斯托爾)。“看到無人應承。席爾瓦提高了賞金,他伸出兩根手指:”兩百,兩百皮斯托爾,不管是否成功,我以家族榮譽的名義起誓,只要我能夠活著回到馬尼拉,我都會支付兩百皮斯托爾,給這位勇士本人或者他的家人!“ “好,我去!”席爾瓦的懸賞終於有了回應,一個黑瘦的漢子走出了人群。席爾瓦興奮的取出腰間的錫酒壺,塞到對方手裡:“來,喝口活動下!” 那漢子應了聲,喝了兩口朗姆酒,走到桅杆旁,他踢掉腳上的鞋子,往手心吐了兩口唾沫,跳上桅杆,就好像一隻靈活的壁虎,向上爬去。海風夾雜著雨水,打得人睜不開眼睛,席爾瓦費了好大力氣,才看到那人在船桅頂部的身影。只見他用雙腿緊緊盤住桅杆,便伸手去腰間拔刀,這時一陣狂風吹過,船猛地向右傾斜了一下,桅杆上那漢子措手不及,手上的佩刀失手落下,席爾瓦眼疾手快,往旁邊一跳,只聽得當的一聲響,那柄水手常用的彎刀便紮在甲板上,發出嗡嗡聲。 “好險!”席爾瓦看著距離自己近在咫尺的落刀,額頭上不禁冒出一層冷汗,方才自己若是慢了半步,只怕就已經像只青蛙一樣被釘在甲板上了。他伸手將那彎刀從甲板上拔了出來,抬頭看了看桅杆頂部,只見那漢子正費力的用腰間的匕首割著桅杆上的帆索,只是大帆船上的船索都是用上等的黃麻揉制而成,小臂粗細,堅韌無比,進了水之後更是又滑又韌,僅憑一把平日割肉用的匕首,想要套在橫桅上的數十個套索一一割斷,實在是困難的很。但桅杆上方寸之地,也容不得幾個人同時操作,再說恐怕也找不到這等大膽漢子了。席爾瓦只得一邊看著,一邊在心中默默祈禱。 突然,席爾瓦的耳邊傳來一聲哢吱聲,他低頭一看,驚恐的發現距離甲板兩米多高處的桅杆上出現了數條裂縫,而且裂縫還在不斷增長、增寬,顯然這根尾桅已經撐不了多久了,除非能落下風帆,減輕桅杆的壓力。 “來人,快拿繩索和木料來,加固桅杆!“席爾瓦大聲吼道,猛烈的風夾雜著雨水沖進他的喉嚨,頓時將他的聲音灌進喉嚨裡,變成一陣劇烈的咳嗽,在狂風之中,他甚至無法直立,只能跪在地上,以免被風吹入海中。突然,一聲巨大的斷裂聲傳來,席爾瓦抬起頭,絕望的看到船桅緩慢而又堅決的向自己這邊傾斜,然後砸了下來。 眼睛和額頭一陣陣刺痛,他舔了舔嘴角,又鹹又苦,不知道是血還是眼淚,耳朵裡面嗡嗡作響,就好像在腦袋裡有一口鐘,有人在用力敲打。席爾瓦只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的,不過疼是好事,起碼說明自己還活著。他呻吟了一聲,覺得呼吸有些困難,渾身上下好像被一條巨大的毯子包裹著,讓他無法呼吸,席爾瓦艱難的從腰間拔出匕首,在這層毯子上劃了個口子,新鮮的空氣透了進來,他立即貪婪的呼吸起來。 與新鮮空氣一同進來的還有聲音,此時他的耳朵已經好一些了,可以聽到海風聲、傷者的哭嚎聲、絕望的叫喊聲,還有一個聲音在叫自己的名字,聲音很熟悉,但此時席爾瓦已經想不起來具體是誰了。他軟弱的應了兩聲,片刻後,便聽到匕首劃開帆布的聲響,隨即剛才那個聲音喊道:“上帝保佑,少校先生,您還活著!” “是的,活著!”席爾瓦含糊的應了一聲,隨即他便感覺到自己被人抬起來了,隨後有人往的嘴裡倒進了一些液體,既甜又辣,他劇烈的咳嗽了起來,不過也有了力氣,他睜開雙眼,看到胡安神甫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拿著一個牛皮酒袋。 “你都給我喝了些什麼,神甫?” “朗姆酒,我還加了點蜂蜜。” “多謝了,神甫,再給我來點!”席爾瓦接過牛皮酒袋,又給自己灌了兩口,漸漸他四肢有了力氣,在神甫的幫助下站了起來。只見尾桅已經斷成兩截,倒下的桅杆和船帆幾乎把整個船尾都遮擋住了,水手和士兵們正在割開船帆,在下面找出倖存者,不過沒有幾個人能像席爾瓦這麼幸運,他們抬出的多半是血肉模糊的屍體和失去肢體的傷患,水手們將屍體和傷患抬到席爾瓦身旁,排成整齊的一排,就好像他也是其中的一員。 |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七十三章 騎隊下 “少校先生,您在開玩笑嗎?”水手長那張滿是刺青的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我可是個克裡奧爾人,一直到十二歲之前,我都是在母親的部落裡長大的,我七歲就能用吹筒射下樹上的鸚鵡了。” “保羅你不覺得這很像一場狩獵嗎?”席爾瓦問道:“貴族們騎在馬上,用哨音相互聯絡,讓鹿處於驚恐的狀態,四處奔跑,待到精疲力竭的時候,再亂箭齊發!” “少校先生,您是我們是獵物,而明國人是獵人?”水手長驚訝的回答。 “是的,你難道沒有注意到嗎?明國人這次的行動與上兩次完全不一樣了,除了一開始殺掉我們的哨兵,明國人根本沒有和我們交過哪怕一次手,他們只是在恐嚇我們,讓我們驚惶失措,然後自己把自己的力氣用光,最後他再輕而易舉的把我們的喉嚨割斷!”席爾瓦越說越快,雙頰上帶著一點病態的嫣紅:“我敢打賭,他們換了個新的將軍,這個狡猾的傢伙想要我們自己把自己嚇死!” “少校先生,那我們應該怎麼辦?”水手長已經被席爾瓦說服了,他們距離營地還有十四五里的路程,沒有人能夠穿著盔甲跑十里山路還有力氣與人廝殺。 “很簡單,就在這裡等著!“ “在這裡等著?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等到天黑,只要天黑了,他們的騎兵就沒有用了!” “這夥紅毛夷倒是夠機靈,這麼快就發現我的圈套了!”王興國惱火的將手中的單筒望遠鏡塞進腰帶裡,這本是柯從文的一件玩物,這次就被王興國要了來,倒是派上了不少用場。 “怎麼回事?”柯從文驚訝的問道。他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投入到這次冒險之中,要是不成王興國他們最多不過是爛命一條,他柯從文柯大人可還有七八房的小妾、二三十個兒女、四五十處的產業。如何捨得下? “那些紅毛夷不跑了!”王興國罵道:“他們躲在山上不動了,看樣子是看出了我的打算。” “不動了?”柯從文被王興國的回答弄糊塗了。一副五里霧中的模樣。王興國用一種混合著鄙夷和憐憫的目光看了看這個浙江省的頭號武將,低聲解釋道:“有幾個當慣了夜不收的兄弟,在山下墜著他們,每隔一會兒便發出哨音,我聽到就清楚敵人大概的動向了。“ “那,那他們接下來會如何?” “可能會待在山上等天黑再回營,也有可能會發出信號,讓留守營地的賊人出來接應。“ “接應?”柯從文此時不由得想起不久前的那次慘敗。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那是不是要撤兵?” “撤兵,為什麼要撤兵?”王興國一愣,旋即笑道:“我倒是巴不得賊人出來,他們躲在營地裡,又有船上的大炮,我們拿他沒有什麼法子,若是出來正好可以打他個痛快!” 時間過得很慢,席爾瓦幾乎覺得太陽被釘子釘在半空中了,水手們和士兵們三五成群的坐在地上,啃著乾糧。他卻沒有一點胃口,相比起隱藏在陰影之中的敵人,他更願意在戰場上面對面殺個你死我活。 “少校先生。你不吃點嗎?”水手長遞了一塊鹹肉過來,席爾瓦搖了搖頭,伸手將其推到一旁。水手長歎了口氣,咬了一口。 “士兵們的士氣如何?”與當時的絕大多數軍隊一樣,這支微型軍隊的成員主要來自社會最底層——罪犯、赤貧者、流浪犯,甚至西班牙與土著的混血兒,身為貴族的席爾瓦本能的與自己的部下保持著一段距離,他習慣於通過像水手長保羅這類士官來瞭解軍隊的情況。 “不太好!”水手長搖了搖頭:“少校先生,弟兄們並不害怕戰鬥。也不害怕死,聖母在上。一個人什麼時候生什麼時候死都是命中注定的。但他們不喜歡被動的坐在這兒卻什麼都做不了,看著敵人在行動。這讓他們很沮喪!” “你說得對,保羅!”席爾瓦歎了口氣:“不能讓士兵們閒下來,無所事事是麻煩的來源,我們必須做點什麼。”他站起身來,來回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腳步:“這樣吧,我們分成兩隊,士兵和水手各自一隊,水手在前面,士兵在後面,如何?” 水手長立刻就明白了席爾瓦的意思,這是西班牙人在菲律賓應對土著人常用的一種戰術,前面的水手們擔任著誘餌,負責將敵人的陷阱誘發出來,而後面的士兵們則加以打擊。無疑前面的那隊要承擔很大的風險,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很好,就這樣吧,我來指揮水手們!“ 席爾瓦看了看水手長那張醜陋而又忠誠的臉,想說什麼,話到了嘴邊還是變成了:“聖母與你同在,保羅!” “也與你同在,少校先生!”水手長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就轉身大步離開了,隨即遠處傳來一陣爭吵聲,那是水手們在為這個危險的任務在抱怨,但保羅很快就壓倒了反對的聲浪。“幸好這次一起來的是他!“席爾瓦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笑容,他緊了緊腰帶,往士兵那邊走了過去,提高嗓門喊道:“士兵們,都起來,輪到我們了!” 王興國坐在一塊石頭上,津津有味的啃著一塊肉乾,在他的身旁,柯從文哭喪著臉,看著眼前自己的午餐,那玩意看上去和他屁股下面那棵樹樁沒啥區別,又黑又硬。王興國終於解決了自己手上那塊,看了看柯從文的模樣,笑道:“大人您要是不餓,便把這塊賞給我吧?” “好,好!”柯從文如蒙大赦一般的將手裡的肉乾丟給對方,看到王興國熟練的用匕首將其切成小塊,塞進嘴裡用力咀嚼,他有些驚訝的問道:“王千戶,這玩意你怎麼吃得下去?” “怎麼吃的下去?“王興國將肉乾咽了下去,笑道:”大人。其實這玩意在乾糧裡已經是上等貨色的,好歹還是葷腥。用水泡泡就會好下口些,如果能煮湯就更好了。可惜現在不能舉火,咱們丘八能吃飽肚皮就不錯。哪裡講究的了那麼多!“話音剛落,遠處傳來幾聲尖利的哨音,王興國將手裡的肉乾往地上一扔,跳了起來:”賊人動了!“ 席爾瓦站在一棵喬木旁,看著山腳下的水手們,他們沿著山路形成了一條逶迤的細線,空氣中不斷傳來哨音,這是暗藏的敵人正在傳遞信號。通過這些急促的哨音,他甚至能夠在腦海中描繪出這樣一幅畫面:奔馳的騎士、如林一般的長矛、火繩點著時散發出的刺激氣味,這一切都在刺激著老兵的敏感神經。 “所有人,起立!”席爾瓦發出高亢的口令聲,他轉過身對從地上爬起來的士兵們下令道:“向左轉,出發!“ “少校先生!”鼓手岡薩雷斯驚訝的指著山下的水手們問道:“我們好像和水手長他們走的不是一條路!“ “岡薩雷斯,你的職責是服從命令!”席爾瓦傲慢的抬起了自己的下巴:“我想我還是分得清左右的!” “是的,少校先生!“鼓手艱難的咽了口唾沫,軍人的習慣讓他低下了頭,士兵們馴服的按照命令出發了。席爾瓦回過頭,看了水手們最後一眼,自言自語道:“對不起。保羅,荷蘭人已經與摩洛人結成了同盟,那麼就必須把那個叫做一官的大海商拉到我們這邊來,總督大人的命令容不得閃失,我必須儘快的回到“瑪麗王后”號上去!” “快走,快些走!”水手長保羅大聲的叫喊著,一邊回頭往來的方向望瞭望。沒有士兵們的身影,這讓他有些擔憂,不過很快他就告訴自己這是少校先生的計策。如果雙方離得太近就失去誘敵的意義了,不過他的心中還是有些不舒服。 “頭。少校先生在哪兒?”一個水手問道。 “這與你無關,蠢貨!”保羅粗聲大氣的罵道。順手給了那傢伙屁股一皮鞭:“把步子邁得大點,我發誓就連那些穿緊身長裙的娘們都比你走的快!” 那水手發出一聲慘叫,捂住自己的屁股,吸著氣答道:“頭,我敢打賭,少校帶著士兵們走另外一條路了,貴族老爺們就是這樣,分戰利品他要最大的一塊,但遇到危險他跑的最快!” “那是你,膽小鬼!”水手長又給了那個大膽的水手屁股一下:“夾緊你的肥屁股跑快點,回到營地裡我還要用九尾鞭抽你二十下,以懲罰你侮辱了一位英勇的紳士!” 這次再也沒人敢說話了,所有的人低下頭,加快了腳步,一時間除了皮靴子踐踏沙土地發出的聲響之外,便再無其他,空氣幾乎要凝固了。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沉寂,水手長回過頭,只見在後方出現了一片黑影,從裝束看就是不久前襲擊哨兵的敵人,只不過數量上升到了七十多,足足超過水手們的兩倍。水手們發出絕望的尖叫聲:“摩爾人!” “慌什麼!排成空心圓陣,只要堅持二十分鐘,席爾瓦少校就會來就我們!“水手長一邊大聲激勵著手下的勇氣,一邊粗暴的推搡著他們,好讓他們排成防禦騎兵的圓陣。水手們常用的武器是彎刀,這種帶著印度和阿拉伯風格的武器在東南亞的水手與海盜中間很常見,既可以用來殺人,也可以用於在緊急時候割斷纜繩;還有圓形的盾牌和短標槍;少數人還有短銃。不過與士兵們不同的是,所有的水手們都沒有頭盔和胸甲,原因很簡單,一旦落水這些沉重的玩意會把你迅速扯入死神的懷抱。 在水手長的努力下,水手們終於排成了一個粗糙的空心方陣,有盾牌的人在最外面一層,而短銃和投矛的人在內側,保羅用他的大嗓門喊道:“點著火繩,裝好藥子,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開火,聖母保佑,阿門!” “阿門!”無論是西班牙人、土著還是混血兒,都在胸口劃了個十字。此時最前面的騎士距離他們只有大約四五十步遠了,他們驚訝的看到大部分敵人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只有大約二十騎繼續朝這邊衝過來,他們分成了兩隊,仿佛兩隻巨大的手臂,向這個小方陣包圍過來。不過此時也顧不了這麼多了,保羅大聲喊道:“所有人,聽我的命令,預備——” 隨著頭領拖長的聲音,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無論是拿著短銃的,還是手持投矛的都在等待著水手長的命令,突然,一個奇怪的現象發生了,那些該死的騎兵突然消失了——馬背上空無一人,只剩下馬鞍。 這一瞬間的猶豫決定了保羅的命運,一支箭矢射穿了他的喉嚨,鮮血立即堵住了他的氣管,將慘叫聲堵在了喉嚨裡,他眼角的餘光可以看到一個敵人正翻身越上馬背,原來方才這些矯健的騎士使了個鞍裡藏身,躲在了馬的另外一側,戰馬寬大的軀幹擋住了視線,從西班牙人這邊看過去,馬背上是空無一人。 這些騎士都是從劉成身邊衛隊挑選出來的精銳,最少的也能挽六、七個力(古代中國弓的強度單位,九斤四兩為一個力)的騎弓,用的又多半是鑿子箭、鏟子箭一類的箭矢,此時騎隊距離最外側的水手們不過二十步左右,在這個距離都是指著左眼不會偏到右眼的,這一陣箭雨下來,頓時一片慘叫聲,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少數幾個投矛放銃的,慌亂間都不知道打到哪兒去了,連馬毛都沒打落一根。 “好厲害,好厲害!”柯從文已經合不攏嘴了,大約五十步外,騎隊們已經沖過了西班牙人的小方陣,留下滿地的屍體。一旁的王興國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拖長聲調喊道:“裝藥——填子——搗實——點繩——瞄準——射擊!”在他有節奏的口令下,射手們排成一列橫隊,打了一排齊射,對面立即傳來一陣慘叫聲。 |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七十二章騎隊上 “這個請您放心!”柯從文見趙有財沒有斷然拒絕,心中大喜,趕忙解釋道:“這夥海賊雖然船堅炮利,但船身為風浪所壞,靠在岱山島便是為了修船,只有一條裝著二三十人的小船。我等與他們兩次打的都是陸戰,以呂大人的兵威,彼等必然只有束手就擒!“ 趙有財見柯從文這般說,推諉不得,只得轉過頭去看王興國。雖然劉成在臨別前令王興國此行諸事都聽命於他,但他卻絲毫不敢將這個當過貼身護衛,救過劉成性命的漢子當成下屬看待。誰知道他是不是劉成派到自己身邊監視的心腹?更何況那些精兵肯定不是這麼容易叫得動的。柯從文看在眼裡,如何不明白,趕忙對王興國道:“王千總,此番只要你保我過了這關,我便保你做都司,不,參將可好?” “大人有所不知,我此番來是受了將主的軍令!”王興國卻對柯從文的利誘不太感興趣:“保護趙先生來浙江商討購買茶葉的事情,若是旁生枝節,壞了茶葉的事情,犯了軍令,是要掉腦袋的!” “茶葉!”柯從文聞言大喜,拍著自己的胸脯道:“王千總請放心,只要你幫我了了這件事情,茶葉你要多少有多少,都包在本官身上!” 見柯從文這般說,王興國與趙有財都有些將信將疑。柯從文見兩人如此,趕忙解釋起來,原來從明代中葉開始,原本為軍隊提供士兵的衛所制逐漸廢弛,變成了軍官漁利的工具,衛所裡的士兵也大部分變為軍官的奴僕或者雇工。尤其是在商品經濟發達的南北直隸與江南地區,更是如此,許多軍官乾脆將自己轄區裡的士兵變成了雇工,有的是在自家的作坊做事、有的乾脆是出租給需要大量勞動力的工商業主,自己坐收租金。這位柯都司也是其中的一員,他雖然練兵打仗不行,但經營產業卻頗有一套。光是在他自家產業裡勞作的兵士就有一千餘人,有絲作、棉作、磨坊、油坊等等不一而足,等待出租的勞力另有七八百人,在杭州乃至兩浙都是一等一的了。這茶葉烘乾、晾曬、炒茶、包裝無一不需要大量的勞力。尤其是當季的時候,更是忙的腳不沾地,如果不雇傭短工,便是累死也忙不完,擁有這麼多熟練勞動力的都司大人在杭州茶葉行當裡的確有相當的發言權。 “好吧!”王興國無奈的看了趙有財一眼。前半生雙手都只是握著鋤頭柄和刀柄的他無法分辨柯從文說的是實話還只是情急之下的吹噓,而趙有財的雙眼中也露出一絲無奈。此時柯從文已經看出了事情的關鍵不在這位趙先生,而是這位千總身上。他咬了咬牙,挪近了些低聲道:“王千總,你若是應允,我立刻就給你一千兩銀子,現在就給!” “都司大人,這不是銀子的事!”王興國苦笑道:“性命沒了,再多銀子又有什麼用?再說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性命,是這麼多人的性命!”他稍微停頓了一會。說:“要答應你也可以,須得先應允我兩個條件!” “什麼條件?” “第一個條件,每個兄弟五十兩銀子,要現的!” “好,我馬上就讓人送來!”柯從文咬了咬牙:“還有呢?“ “第二、這仗打不打,怎麼打,都必須聽我的,不然上下心思不齊,那是去送死!“ 柯從文猶豫了一會,看到對方的態度十分堅決。只得應承道:“也好,也依你!“ “那就一言為定了!“王興國舉起酒杯,向柯從文面前伸去。 “好,一言為定!”柯從文也舉起酒杯。與伸過來的酒杯碰了一下,用力過猛的他幾乎將杯中酒都濺了出來,淡紅色的酒水灑在圓桌上,仿佛淋漓的鮮血。 岱山島。 “快,把這幾間屋子都搜搜,看看有沒有可以用得吃的東西!”席爾瓦下令道。風暴不但打壞了船舶,還毀掉了三分之二的食物,他不得不四處搜尋食物。在他的眼前是幾間粗陋的屋子,單以石塊堆砌而成的牆壁,表面連砂漿都沒有抹過一遍,屋子的頂部鋪著厚厚的一層蘆葦,窗戶是幾張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皮革,院子裡的竹竿上晾著幾串鹹魚,空氣中彌漫著海魚特有的鹹腥味道,一時間竟讓他有種回到故鄉加泰羅尼亞海邊漁村的感覺。 “少校先生,這幾間屋子裡沒有找到糧食!”水手長低聲向席爾瓦稟告道:“除了鹹魚,啥都沒有!” “那就把鹹魚拿走!”席爾瓦低聲說:“抓緊時間,敵人隨時都可能再出現!” “是,少校先生!”水手長轉身向土著水手們叫喊了兩聲,那些渾身刺青的土著人們發出不滿的抱怨聲,屋內傳來打砸器皿傢俱的聲音。他轉過頭來對席爾瓦說:“席爾瓦先生,請允許我直言,明國人的軍隊很懦弱,這個島嶼的位置很好,為什麼我們不以這個島嶼為基地,向周圍發起幾次遠征呢?一定會大有收穫的!” “保羅!”席爾瓦有些不耐煩的叫著對方的教名:“你難道忘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嗎?幫助那個明國大海商與荷蘭人進行戰爭,而不是來這裡搶劫!我們是軍人,不是海盜!”說到這裡,席爾瓦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點過分了,便用比較和緩的語氣繼續說:“你告訴水手們,耐心點,等到我們到了廈門島,那位叫做一官的明國大頭領會給他們最豐厚的報酬。” “是,少校先生!”水手長低下頭,這時屋子裡傳出一陣歡呼聲,席爾瓦從中聽出“糧食“的字眼,水手長走了進去,出來時臉上滿是笑容:”少校先生,找到糧食了,他們把糧食藏在灶台後面的水缸裡。 “很好,帶上糧食,我們馬上回去!”席爾瓦那張黝黑的臉上罕見的露出笑容,自從被風暴卷到這個陌生的島,他的神經就一直緊繃著,找到糧食才讓他覺得鬆了口氣,再過三天。再過三天就能修好“瑪麗王后”號,離開這裡前往廈門,完成總督大人的命令了,想到這裡。他的內心深處那根緊繃著的弦才總算是鬆了點。 按照水手長的命令,西班牙人排成了戰鬥隊形向村口走去——最前面是穿著胸甲,手持長戟的步兵,殿后的是劍盾兵,中間是火繩槍手還有背著糧食口袋的水手們。在殖民地的生活充滿了危險,突襲與伏擊是殖民者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於這一切他們早已習以為常了。 當西班牙人的前鋒距離村口還有二十多步遠的時候,突然從村口傳來一陣慘叫聲,接著他們就看到一個人瘋狂的向自己這邊跑來,一邊跑還一邊高聲西班牙語喊著“摩爾人,摩爾人!“在他的身後大約十幾步遠,一個騎士正在後面策馬追趕,他從馬鐙上站起身來,在頭頂上用力揮舞著套索。猛地一甩,那套索就好像長了眼睛一樣正好落在逃跑者的脖子上,那騎士將繩索在馬鞍前部的側面的鉤子上繞了兩圈,然後猛地調轉馬頭,巨大的衝力立即勒住了逃跑者的脖子,將其拉倒在地,他本能的用手拉住脖子上的套索,以免窒息而死。 “是卡洛斯,他應該在這兒放哨的!”一個眼尖的士兵從身上的衣甲認出了那個正在地上掙扎的倒楣蛋是自己的同伴,最前面的幾個長戟兵趕忙舉起手中的武器。大聲叫喊著向前沖去。那個騎士眼見的無法拉著俘虜逃走,便割斷了繩索轉身逃走,有個膽大的士兵追趕了幾步,那騎士突然在一個回頭望月。一箭正中他的面門,慘叫一聲仰面便倒,其他人再也不敢追趕。 席爾瓦拔出腰間的匕首,割斷卡洛斯脖子上的套索,見對方兩眼翻白,脖子上一條大拇指粗細的痕跡深深陷入皮膚。已經背過去了。 “快,拿朗姆酒來!”席爾瓦從旁人手中接過一隻錫酒壺,往卡洛斯嘴裡灌了兩口,那卡洛斯兩口烈酒入喉,立即劇烈的咳嗽起來,席爾瓦在他背上輕拍了幾下,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卡洛斯,剛才襲擊你的是誰?其他人呢?“ “都死了,都死了,是摩爾人,摩爾人!”卡洛斯涕淚橫流的喊道,他口中的摩爾人乃是西班牙人對北非信仰回教的遊牧民族的統稱,以善於騎射而聞名,在西班牙語中是異教徒的代名詞,席爾瓦又厲聲呵斥了幾遍,方才從對方口中問出結果來。他方才在村口留下兩個人放哨,卻不想突然衝出幾個騎兵,先是射死了一人,他見狀不妙轉身逃走,卻被套索套中,剩下的已經都看到了。 席爾瓦走到那個被射倒的士兵身旁,只見一支羽箭從右眼貫腦而入,早就死的透了。 “是明國的騎兵,他們上島了!“水手長低聲道。 “嗯!”席爾瓦點了點頭,他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帶上糧食,馬上回船上去,我們沒有騎兵,在這裡太危險了!“ 用不著席爾瓦催促,西班牙人的行動變得迅速起來。每一個人都清楚他們處於巨大的危險之中,那個剛剛逃走的騎兵一定會把他們的人數和位置告訴明國的將軍,如果自己不能在敵人的援兵趕到前回到碼頭旁的營地,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敵人的騎兵絕不會就這麼幾個,在空曠的平地上,步兵是很難與騎兵對抗的。 磨心山。 “王千戶,紅毛賊就在那兒,不過六七十人。”柯從文指著正在山腳下小路上狂奔的西班牙打糧小隊:“我們這邊有三百餘人,為何不痛加撻伐?” “不急!再等等“ “等等?不怕他跑回巢穴去了?” “跑不掉的!”王興國自信的笑道:“咱們有馬,他們沒馬,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的,讓他們再跑跑,跑累了咱們再打!“原來劉成平定了察哈爾、土默特諸部之後,徹底解決了軍馬的問題。趙有財這次南行身邊著實帶了不少值錢的貨物,劉成唯恐路上不安靖,被盜匪或者那些比盜匪更貪婪的地方縉紳搶奪了去,乾脆從自己的衛隊裡抽了一百人給他做保鏢,為了趕路方便,不但騎兵是雙馬,就連步兵也有乘馬,成了騎馬機動,步行作戰的步兵,這隊打糧的紅毛夷兵距離他們的營地足有快二十里遠,要是能用兩條腿甩掉他們跑回去,那除非是耶穌再世,聖徒附體。 柯從文看了看王興國自信滿滿的樣子,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他走到一旁,從懷中拿出一個籤筒,用力搖了幾下,撿起地上的竹簽一看,鬆了口氣道:“謝天謝地,是個上簽,呂祖爺保佑我能過了這關,我一定替您重塑金身!” 在回程路上,席爾瓦竭力避免走好走的平路,而轉而選擇在山坡的灌木叢和小喬木間的小路,以免遭到敵人騎兵的包圍。岱山島是一個面積超過一百平方公里的大島,島上多石的小山與丘陵上長滿了馬尾松、刺柏、石楠等各種植物,多刺的莖葉不斷劃過士兵們的裸露的皮膚,在上面留下一道道血痕。不一會兒,他的耳邊便只剩劇烈的喘氣聲、樹木與岩石的聲響,很快那些疲憊的水手們就將背上裝滿糧食的口袋丟下。突然,一聲尖利的哨音劃破長空,席爾瓦停下腳步,緊隨其後的水手長保羅險些一頭撞上。 “幹嘛停下來?” “你聽見了嗎?”席爾瓦問道,這時又一聲哨音從山下傳來,就好像在回答先前那聲哨響。 “你是說這哨子聲嗎?” “不錯!”席爾瓦突然大聲喊道:“停下來,所有人都停下來!” 士兵和水手們不知所措的停下了腳步,他們用奇怪的目光盯著少校,難道剛才不是他讓自己儘快回營地嗎? “保羅,你打過獵嗎?我是說在森林裡的那種圍獵?”席爾瓦問道。 |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七十一章 射靶 傍晚、王府。 與平日裡不同的是,王柯並沒有把當天的宴會放置在堂下有一座戲臺的花廳,而是放置在後園旁的一座精舍中,這間宅院的後園足有十餘畝地,草木茂盛,此時太陽已經有大半落入地平線下,宿鳥聲聲、斜陽夕照,頗有幾分蕭瑟的感覺。 “來,來!”王柯殷勤的舉起酒杯:“今日二位能夠拔冗前來,鄙舍實在是蓬蓽生輝!”說罷他便一飲而盡,左邊的趙有財趕忙將杯中酒喝了個乾淨,右邊的柯從文卻神情恍惚,坐在那裡如木偶一般,倒像是根本沒有聽到王柯說話一般。 趙有財也不是瞎子,看對方這幅模樣,也覺得有些不對,便向王柯投去質詢的目光。王柯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低咳了兩聲,對柯從文說:“都司大人,我為您介紹一下,這位趙先生乃是巡撫寧夏、榆林、河西軍務的呂伯奇呂大人的心腹,呂大人乃是我的同年。不久前,正是呂大人領兵大破虜酋虎墩兔憨,斬獲數萬,甲杖山積。我大明士馬精強,除了遼東,便數呂大人那兒了!“ 王柯這幾句話雖然聲音不大,但“軍務”、“士馬精強”這幾個字眼卻是咬的極重,那柯從文雖然神情恍惚,但聽到關於“兵”、“軍”之類字眼便立刻清醒過來,作為浙江的最高軍事長官,他自然從塘報裡看到幾個月前明軍在寧夏大破蒙古各部的消息,聯想起先前王柯對他的許諾,如何不明白對方的打算。他趕忙向趙有財舉起酒杯,笑道:“原來趙先生是在呂大人的幕府當中做事,想必是孔明管仲一流的人物,想必擊破韃虜之事也立有大功,怪不得我方才就覺得您生的器宇不凡,當真是失敬了!” 雖然明末兵制敗壞,像浙江這種內地的都指揮使早已沒有什麼實際兵權,但好歹也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屈尊向趙有財區區一個監生來主動敬酒,絕對可以說是折節下交了。趙有財整個人都有些陶陶然,趕忙雙手捧起酒杯,笑著應承道:“柯大人謬贊了。學生不過是在呂大人門下奔走,應承些雜物罷了,如何當得起如此誇獎!” “哪裡,哪裡!”柯從文雖然帶兵打仗不咋地,但觥籌上的功夫倒著實不淺。他笑嘻嘻的喝完了杯中酒:“本將雖然恬為一省都司,但身邊著實缺幾個知兵的幕僚,俗話說強將手下無弱兵,趙先生在呂大人門下,想必也是知多見廣,不知可否屈尊幕府之中。”說到這裡,他唯恐趙有財不應允,急著說道:“趙先生請放心,呂大人那邊自有我去分說,在我幕中。只需每月初點卯一次,自然把俸金奉!“ 趙有財聽柯從文這般說,不禁有些意動,他倒不是貪圖那點俸金,只是古今中外做生意的要想穩賺,最便捷的出路便是官商勾結。他之所以一到浙江第一件事情就是帶著呂伯奇的拜帖來求見王柯便是想要有個靠山,畢竟他雖然有個監生的身份,但出門在外,和兩浙當地的縉紳們若有衝突只怕要吃虧。可若是成了一省都指揮使的幕府中人,浙江省內無論是誰想要向自己動手前都要先思量幾分。以劉成的胸襟氣量。一定會理解自己的做法,而不會誤以為是別投他主。 想到這裡,趙有財已經定了主意,他清了清喉嚨。笑道:“大人既然這般說,那學生也只有厚顏應承了!” “好,好!“一旁的王柯見狀,趕忙舉起酒杯:”柯大人得賢才,趙先生得明主,皆可喜可賀。在下今日恰逢其會,自然是要慶祝一番!“說到這裡,他輕擊了兩下手掌,對一旁的婢女吩咐:”將前幾日休寧程二先生送來的那壇黃酒拿來!“ 轉眼間,婢女便取了酒來,王柯親手敲開上面的封泥,拔出塞子,頓時一股濃郁的酒香便充滿了屋內,他親自為兩人各自倒了一杯,舉起酒杯笑道:“來,今日二位一定要不醉不歸!” 酒過三巡,柯從文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便裝出一副隨意的樣子,問道:“我聽說呂大人麾下皆為以一當百的虎狼之士,卻不知是真是假,趙先生可否為我解惑一二?” “這有何難!”王柯介面道:“趙先生此行來身邊可是有一百精兵,都是呂大人千挑萬選出來的,柯大人若是想看,只需讓他們在我這後花園中演練一番也就是了!” “這個——”趙有財聞言一愣,他這才感覺到自己好像是中了某人的圈套,但他此時已經是柯從文的幕友,主從之分已定,拒絕的話也就說不出口了,只得笑著推諉道:“王大人後園中花木茂盛,若是損毀一二,豈不是做了那焚琴煮鶴之人?不如改日再選個合適的地方吧!” 柯從文見趙有財推諉,正想開口催逼卻聽到身旁王柯笑道:“這又有什麼,我這後園本來鬼氣森森,正要借趙先生麾下虎士的至陽之氣衝衝!” 柯從文見推諉不得,只得遣人叫來在外間用餐的王興國,對其說道:“王千總,這位大人乃是浙江都司柯大人,他想要看看呂大人的軍威,你讓人在園中演練一番與他看看!” “是,趙先生!“王興國應了聲,看了看園中景致,便向柯從文躬身道:“都司大人,我等軍中首重火器弓弩、次及槍矛、最後才是刀牌;此次出行是為了護衛趙先生,槍矛攜帶太過顯眼,便未曾攜帶,不知您是要看火器弓弩還是刀牌?“ “火器,自然是火器!”柯從文忙不迭答道,他此番被海賊打敗後,痛定思痛,覺得紅毛夷最為厲害的便是火器,百步之外便可取人性命,便是身披重甲也抵擋不住,俗話說以毒攻毒,若能從這位趙先生那兒得到克制之法倒是不錯。 王興國看了趙有財一眼,看到趙有財微微的點了點頭,他方才向柯從文拱手問道:“大人,若要演練火器,那請指點一個鷂的!” 不等柯從文回答,王柯便對一旁的僕人吩咐道:“你取一隻燈籠來,掛在小山的涼亭上。便以這個做鷂的吧!“ “且慢!”王興國伸手制止住僕人,向王柯欠了欠身子:“大人,以標下所見,若是要演示火器。還是莫用燈籠的好!“ “為何這般說?” “大人,這火器與弓弩不同,弓弩不過百步,若是過了一百五十步便難以傷人;而火器以火激藥,以藥催子。便是兩三百步外,也能致人於死命。若是待會演練之時,有人從小山后走過,恰好被打中,豈不是白白丟了性命?“ “說的不錯!”王柯見王興國不卑不亢,言辭便給,不由得生出幾分好感來,笑道:“那你以為應當以何物為好呢?” “以標下所見,取一張圓桌來,上面蒙上一層棉絮。背後是一堵土牆。這樣縱然射失了,也不至於傷到旁人,而圓桌不但可以看是否射中,還能看鉛彈入木多少,以免有人少裝火藥。” “好,便依這位千總說的做!”王柯笑道,不一會兒,僕人們便依照他吩咐的擺置停當,只見距離堂下七十步外擺著一張圓桌,上面蒙了一層棉絮。還用朱砂標記了圓心作為目標,兩旁的樹上各自掛著一隻燈籠,將那圓桌照的纖毫畢露。王興國喝令一聲,從堂下魚貫上來七八名肩抗鳥銃的軍士。先是打了一排齊射,然後是逐一重新裝填藥子發射,鳥銃聲驚起兩邊樹上的一群宿鳥,拍著翅膀尖叫著飛過房頂,柯從文強忍住嗆人的火藥味,竭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遠處圓桌上的彈痕,可那燈籠在晚風的吹拂下搖擺不定,弄得那圓桌上忽明忽暗。柯從文不禁皺起了眉頭,一旁的王柯見狀,做了個手勢,不一會兒,幾個僕人便將那圓桌抬了過來。 “呀!”柯從文一看,不由得長大了嘴巴,原來那圓桌上密密麻麻的十四五個槍眼,三寸多厚榆木板連同上面的棉絮被打了個對穿,核桃大小的彈孔黑洞洞,看上去十分攝人,柯從文不禁打了個寒顫,旋即滿臉喜色。 “來人,取一隻酒杯來!”他笑容滿面的將酒杯塞到王興國的手上:“王千總練得好兵,不愧是平定套虜的強兵,不過只是個千總,倒是委屈了!“ 王興國趕忙接過酒杯,笑道:“我家將主前往京師了,臨別前他說過,回來便升我做守備!” 柯從文想挖牆腳,話還沒出口便被對方堵回來了,不禁有幾分尷尬,王柯看在眼裡,趕忙介面問道:“那不知此番趙先生麾下有多少人馬呢?“ 王興國看了眼趙文德,方才答道:“射生手四十人,刀牌手四十人,騎手二十人!“ 柯從文看在眼裡,心中越發焦急,眼見得巡撫大人給他設下的期限越來越近,而手下的兵將又不堪驅使,心中便如同貓爪撓一般,見到眼前多了根救命的稻草,還不一把死死抓住。他眼見得堂上眾人注意力都被那被鉛彈打的千瘡百孔的圓桌上,便偷偷的伸出右腿輕輕踢了王柯兩下。王柯會意的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道:“在下且去外間方便下,諸位且慢飲,待會便回!” 柯從文見王柯退下時做了個手勢,屋內的婢女僕役也退了下去,只留下自己、趙有財、王興國三人,心頭大定。他拿起酒杯,突然慘叫一聲,將酒杯丟在地上,伸手捂住自己的右腿,作痛楚狀。一旁的趙有財趕忙問道:“都司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哎!”柯從文歎了口氣:“沒有什麼,不過是扭傷罷了,其實身上的傷痛倒也沒有什麼,心中傷痛才是要緊的。” “心中傷痛?”趙有財問道:“這又從何說起?” 柯從文半個晚上就等著趙有財問出這句話來,趕忙苦笑道:“說來也是慚愧,前些日子一夥紅毛夷海賊佔據岱山島,騷擾海疆,劫奪商船,本官身負朝廷重托,便派兵攻打,想要將其趕出我大明疆土,卻不想這夥紅毛夷火器十分厲害,接連兩戰皆不勝,損我王師威風,叫我如何不心痛!” “原來如此!”趙有財看了看柯從文的神色,只見其雖然右手捂著腳踝,但眉頭舒展、牙關鬆開,十分倒有七八分是裝出來的,倒有六七分明白了。便隨口搪塞道:“那紅毛夷萬里前來,軍兵定然甚寡。大人您雖有小挫,但兩浙兵多將廣,再戰必能全勝!” 柯從文見趙有財這般模樣,心知若非豁出臉皮,肯定是無法讓對方應允。反正這堂上除了這王千總外便再無第三人,這件事情也避不過他,只要多與些金銀封口便是了。他一咬牙,便屈膝跪在趙有財面前,雙手抱住對方大腿,喊道:“趙先生救我,趙先生救我!” “都司大人您這是幹嘛,快起來!”趙有財雖然有些準備,但也給對方突兀的舉動嚇了一跳,趕忙伸手攙住柯從文的雙臂,想要將其扶起,可柯從文卻只是不起,他雖然少習武事,但好歹也是一個成年男子,不起身趙有財也扶不起來,口中只喊:“趙先生,求您救我一門性命!” “這又是從何說起,您是一省都司,二品大員,我如何能救您一門性命?” “趙先生你有所不知,巡撫大人已經逼我立下軍令狀,十五日內要將這夥海賊拿下或者趕走,如今只剩下八日了,如何來得及招募新兵?十五日一到,他便要上奏朝廷,彈劾於我,朝廷降罪下來,豈不是性命難保?” “這——”趙有財歎了口氣,他已經明白柯從文的用意了:“都司大人,你莫不是想要我這百餘人去平賊?” “果然瞞不過先生!”柯從文笑道:“我正是這麼想的,還請先生應允!“說罷他便要磕頭。趙有財趕忙扶住對方,不敢受其大禮:”都司大人,按說這本是大明的兵,交由您指揮平紅毛海賊也沒什麼不可以的。可是我這裡不過百餘人,而且他們多半是北方人,不習水戰,與長於舟楫的海賊交手恐怕不敵呀!“ |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七十章 倖存者 此時“皮薩羅”號已經靠近岱山島旁的黑色岩壁了,崖壁頂部的烽火臺幾乎與岩石結為一體,黑色的地衣一視同仁的攀爬在石壁和烽火臺上,海浪與鳥糞也是如此,席爾瓦可以看見上面的一面紅黃色的旗幟,旗幟的中心是紅底金色城堡,那是卡斯蒂利亞與阿拉貢王國的標誌,旗幟的兩旁是兩根赫拉克勒斯銀柱,那象徵著美麗的格瑞那達王國。在海風的吹拂下,旗幟激烈的飄蕩著,席爾瓦驕傲的看著那面旗幟,船幾乎貼著峭壁滑過,飛濺的浪花幾乎飛進船裡,驚起了俘虜們的哭喊聲。席爾瓦很清楚這是那些水手在向自己示威,他毫不在意的轉身走下船艙,靠著船舷閉目休息起來。 席爾瓦打了會盹,突然感覺到腳下的甲板一震,他睜開雙眼,看到水手長那張佈滿刺青的醜臉。 “席爾瓦先生,船靠岸了,胡安神甫在等您!” 把船停好,所有的俘虜都押到營地去,給他們水和食物,我們需要這些人替我們修船!” “是,席爾瓦先生!” 席爾瓦跳下沙灘,海水剛剛淹沒他的腳掌,在他的身後,水手長正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西班牙語命令水手們把船拉上岸,收拾好船帆與繩索,這是個克裡奧爾人(西班牙殖民者與印第安人的混血)與菲律賓土著的混血兒,懂得大海、虔誠、兇狠,對上司像狗一樣的忠實,是一個完美的二把手,席爾瓦很放心的把船交給他。 “胡安神甫!”席爾瓦握住神甫伸出的手,湊到嘴邊輕輕的吻了一下:“我不在的時候桑多還好嗎?”。按照西班牙軍隊的傳統,每個連隊裡都會有兩名到三名隨軍神甫,他們除去為士兵們與軍官們舉行各種宗教儀式。還要保管遺物,代寫書信,畢竟當時絕大部分士兵與貴族都是文盲。因此他們得到士兵與軍官們的尊重,在指揮官離開軍隊的時候,神甫實際上承擔了代理指揮官的職責。 “不太好,我已經為他向上帝祈禱過了,桑多還在發燒,他的傷口發炎了!”胡安神甫滿臉愁容:“還有,少校先生,在您不在的時候。哨兵看到了幾條明國的軍船頻繁出沒在附近海域,他們應該很快就會發起第二次進攻了!” “嗯!”席爾瓦點了點頭,胡安神甫的回答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這個島嶼正好位於這個巨大的海灣的中心位置,島上有充沛的淡水、村落、堡壘,現成的碼頭,沒有一個將軍會坐視落入敵人的手中而置之不理,他唯一能夠指望的就是趕在敵人累積到足以消滅自己的兵力之前修好船離開這裡。 席爾瓦走到一棵樹樁旁,坐下脫下靴子。一邊倒出裡面的沙子一邊問道:“修好船還要幾天?” “修補好船身的破洞還要六天,重新修好尾桅也要四天,至於主桅,沒有材料。也沒有必要的工具!“ “那就不用修補了,就尾桅加上船桅也能湊合,不過修補船身怎麼還要這麼長時間?不能快一些嗎?”。 “少校先生!水手只剩下一半的人手,船肋骨斷了兩根。必須加固,這些都是大工程,你抓來的人手也不是專門的匠人。只能打打下手!“ “好吧!”席爾瓦失望的搖了搖頭,他知道神甫說的都是實話,實際上“瑪麗夫人”號沒有在那場風暴中沉沒就已經是奇跡了,他將靴子在樹樁上用力磕了兩下,重新穿了上去:“好吧,這是上帝在考驗我們的勇氣與信念,而我們能做的就是勇敢的面對考驗!” “是的,少校先生,主總是喜愛那些勇敢的人!”胡安神甫點了點頭,臉上滿是莊嚴肅穆。 正當席爾瓦少校與柯從文都司都在為彼此的存在而焦頭爛額的時候,王柯一回到家中,管家就像平日裡那樣向其請示午飯的菜式,與半生蹉跎才中舉的呂伯奇不同,少年得志的他對於精緻生活的追求在杭州官場中都是有名的,還為此在士林裡得了個綽號“賽何曾”,為此在還挨了不少督老爺的彈章,若非他出身夠硬,又有大人物撐腰,只怕仕途要大受影響。 “老爺,休寧程二先生派人送了一筐刀魚,十隻肥羊、兩筐鹿脯,十壇上等黃酒來。”管家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禮單,雙手呈上:“他讓我稟告老爺,上次和您在梨花觀裡聽道姑講法時,聽您說刀魚之美,乃水珍之冠,正好今日得了些,請您嘗嘗鮮!” “休寧程二?”王柯目光掃過那張禮單,隨手將其丟到一旁,笑道:“一句戲言,他倒是記得清楚!”管家聽了,笑道:“老爺,這程二先生雖然是商賈之徒,卻全無銅臭氣,最是慷慨大度,倒是一個奇人!“ “呵呵,這你就不知道了!”王柯笑道:“這休寧雖然多商賈之徒,但卻與他地不同,文風最是昌盛,家中經商累有資財之人,便厚資請大儒教導子弟,折節讀書,這程二家道中落,便棄學經商,供兄長科舉,他學養極深,若不是為了支撐家業,此時只怕也是我士林中人了。” “那是自然,若是尋常商賈,老爺又怎麼會與其交遊?”管家不動聲色的拍了王柯一記馬屁,笑道:“那午飯便用刀魚可好?” “嗯!“王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正準備起身又想起來一件事情。 “你將肥羊、鹿脯還有黃酒都送到武林門外的慈安寺去,給那個趙有財趙老爺,與他說都是犒賞隨從的,還有今天晚上請他來府上做客。” “那位趙老爺?”管家聞言一愣,以他多年來在王柯門下奔走的經驗,覺得這位趙老爺並不是什麼大人物,卻不知主人為何這般看重對方,王柯看他模樣,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笑道:“沒眼力的殺才,那趙老爺乃是我一位同年的心腹。那可是位大人物,指日便要等閣拜相的。” “啊呀!”管家咋舌道:“宰相門前七品官,小的這雙眼睛果然該挖了去,幸好沒有惡了他,不然豈不是壞了大事!”說到這裡,他眼珠一轉,諛笑道:“老爺,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您同年若是登閣拜相,那您做侍郎、尚書不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管家這句話雖然粗鄙。但卻是撓到了王柯的癢處,他強自壓抑中胸中的喜悅,擺了擺手:“好了,快去把事情辦妥了!“ “是,老爺!”管家磕了個頭,退了出去。王柯站起身來,在屋內來回踱了兩圈,心中滿是得計的喜悅:他對浙江海防的廢弛早有耳聞,看今日那柯都司的模樣。十有八九在紅毛夷海賊那兒要吃個大虧。自己今日送些肥羊美酒過去,先賣個趙有財一個好,順便看看他手下是否如其吹噓的那麼精悍,若是當真。便借了這股兵去對付紅毛夷海賊。若是事成,杭州官吏們都承了自己一個大人情,而呂伯奇的生意也不用擔心有人找麻煩,自然也欠了自己一個人情;如果不成。自己也毫無損失,著實是個好買賣!想到這裡,他情不自禁哼起了平日裡喜歡的評彈《玉蜻蜓》裡的選段:“驚醒白日思兒夢。當年一石衝破浪。十八年心波難平常激蕩。開門迎客心驚慌,門外赫然立申郎。” 果然正如王柯所預料的那樣,五天後明軍第二次企圖奪回岱山島,驅逐紅毛海賊的行動又失敗了:柯都司從浙江各衛抽調的三百家丁,加上定海衛、杭州衛的一共一千餘人被海賊打的一敗塗地,戰死七十餘人,落水淹死的足有五百餘人,而且還不是紅毛夷擅長的海戰,還是陸戰,就連苦著臉親自督戰的柯都司自己都險些落入海賊之手,連滾帶爬的爬上了船,自此一戰,兩浙衛軍已經膽落,聽聞紅毛夷之名便喪膽,杭州城內更是一夕三驚,唯恐那些紅毛夷殺到杭州城裡來。 至於這件事情的中心人物,浙江都指揮使柯從文柯大人,更是回到家中便閉門不出,生了一場大病,臥床不起。巡撫大人帶著眾人去家中探望了一次,見其躲在帷幕之中,身旁圍著四五個姬妾,還只是喊冷。見了這幅模樣,自然是指望不得了。文可道恨恨的罵了句:“廢物!”便一甩袖子轉身要走,卻被同來的王柯伸手拉住了:“巡撫大人,您回去可是要彈劾柯都司?“ “那是自然,你看他這樣子還能統領兩浙衛軍,屏護海疆嗎?若是海賊殺來,誰來把守這杭州城?“文可道恨恨的罵道。 “大人,可否稍待兩日?“ “稍待兩日?”文可道上下打量了下王柯,問道:“王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巡撫大人,眼下衛軍新敗,若是更換將領反倒不利於軍心,不如暫緩幾日,反正從其他地方調用兵馬也不缺這幾天時間,讓我先勸說柯大人幾句。” “勸說幾句,這能有用?”文可道看了看屋內躲在人肉屏風裡的柯從文,心裡已經出了個“否”字,不過王柯有句話說的不錯,反正在援兵沒到之前,更換將領也沒有太大意義,不如就給他幾天時間,到時候也多個人一起擔責任。想到這裡,他向王柯拱了拱手道:“好,看在王大人的份上,我就暫緩緩!”說罷他便拂袖而去。王柯看了看文可道的背影,轉身推門進屋去了。 “柯都司,你可知道巡撫大人方才要向朝廷上彈章,拿下你的烏紗帽?”王柯笑道。 “那又如何?”柯從文一邊喝著小妾送上的熱湯,一邊答道:“能保住自家性命就已經是祖宗積德了,哪裡還想得到那麼多?” “是嗎?”。王柯一屁股坐在床沿,笑道:“那柯都司您想不想再來一次,把海賊趕走呢?” “不想!”柯從文的腦袋搖的如同撥浪鼓一般:“王大人您是沒有見過那些紅毛夷,不但火器厲害,而且兇猛異常,雖然不過百多人,可就敢拿著長矛殺過來,真的如排山倒海一般,一轉眼功夫就垮了。莫說我不敢,就算我敢,我手下的將士也不敢,這仗就沒法打!” “若是我給您找一支精兵來呢?” “給我找一支精兵?”柯從文苦笑道:“大人您就莫拿我尋開心了,我那些衛兵雖然不濟,但兩浙境內又有誰比他們強,大人您那些鹽丁上去也是送死!” “自然不是我那些鹽丁!”王柯笑道:“這樣吧,今天晚上您來我上,我有個人讓您見見,到時候您就知道了!”說到這裡,王柯不待對方回答,就用手裡的摺扇拍了拍柯從文肩膀,起身出去了,留下目瞪口呆的柯從文和他的妻妾們。 慈安寺。 “趙老爺,我家主人請您今晚一定要到!“管家畢恭畢敬的將一份精美的請帖雙手舉過頭頂,呈送到趙有財面前。 “哎呀,王大人如此多禮,讓我如何好意思呢?”趙有財接過請帖,他這句話倒是真心實意,這幾日王柯幾乎每日都請他來府上做客,每次都是高朋滿座,多半是當地的富商巨賈、縉紳名士,他很清楚這是對方幫助自己打入當地的圈子,對王柯也頗為感激,只是對自己先前的提議卻一直沒有給答覆,讓他有些奇怪,不知為何王柯一方面施加援手,一方面卻又保持距離。 “趙老爺乃是我家主人的貴客,千萬莫說這等見外的話!”管家見趙有財接了請帖,唱了個肥諾,恭聲道:“我家老爺讓小人帶一句話告訴您,今晚有位貴客乃是浙江的都指揮使,這位大人最喜武事,請您挑選幾位武藝精強的壯士,帶上火器、弓弩、兵甲,在這位元大人面前演示一番,他一定會非常高興!” “多謝大人!在下記住了!“ |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六十九章 股份 “私密話?”王柯聽了一愣,他本欲拒絕,但腦海中閃過那些寶石,又變了主意做了個示意婢女退下的手勢,沉聲問道:“你說吧!” “學生先問大人一個問題,這貂皮與盒中寶石價值幾何?” 王柯想了想,答道:“這兩物乃是稀世之珍,我又並非商賈之徒,哪裡一時間說得出價值幾何?“ “大人說的是!”趙有財笑道:“不過在呂大人那兒,這些東西雖然也頗為難得,卻不能說是稀世之珍。” “哦?”王柯心中隱隱明白了趙有財的意思:“趙先生的意思是?” “原來如此!”聽到這裡,王柯心底已經踏實了,他伸出右手,不露痕跡的將那裝滿寶石的皮盒子蓋在衣袖下,然後問道:“那趙先生此行來有何事情,用得著本官呢?” 趙有財見王柯收下寶石,心中大喜,趕忙答道:“大人,如今朝中朋堂橫行,大臣們相互攻訐。想要做點事情的人,往往會授人以柄,事情還沒做成,就被人趕下臺去。因此這件事情是絕對不能由官府出面的!” “不錯!”王柯點了點頭:“趙先生想的倒是周到,尤其是錢財的事情,一個與民爭利的帽子扣下去。就翻不得身了,害了自己,也害了國家!” “因此大人便打算建立一家商號,專門做這個買賣,從寧夏運來各色珍寶特產,再從中原運出茶葉、絲綢、瓷器等特產。大人若是願意相助。呂大人願意讓出一成的乾股!” 聽了趙有財的許諾,王柯沒有馬上回答,他稍微盤算了下,覺得這生意利潤大為有利可圖,便沉聲問道:“我與伯奇兄乃是同年,若只是尋常事,這一成乾股便不必了吧!” 趙有財聽到了,哪裡還不知道對方的言下之意:若只是尋常事,一成乾股是多了。那若不是尋常事,恐怕一成乾股就少了。他腹中暗罵了兩句對方的貪婪,笑道:“大人,您也應該知道,像絲、茶、瓷器這些買賣,都已經被各家牙行、商行瓜分乾淨,強龍不壓地頭蛇,像我們這些外人。一時間哪裡能插手進去?” “嗯,趙先生。這些行當背後無不有當地有力縉紳,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你要插手進去只怕沒那麼簡單吧?” “大人請放心!”趙有財臉上露出了一絲神秘的笑容:“這次我不是一個人來的,同行的還有呂大人精挑細選的一百名精兵,都是身經百戰的好漢,不但武藝精熟。而且精於火器,若是有人來硬的,那便是自尋死路了!” “這個——“王柯頓時被對方話語中流露出的那股子視人命如草芥的殺氣嚇了一跳,本來打算討價還價的說辭也咽了回去,正想著是不是應該講這個麻煩推出去。門口傳來幾下敲門聲。 “什麼事?” “稟告老爺,撫台大人派人前來,請您去府中議事!“ “嗯,你告訴來人,我馬上就到!”王柯站起身來,對趙有財笑道:“趙先生,當真是不巧了,文撫台有事相商。呂年兄的事情先放一放,容我思量思量,再給答覆如何?你們剛到杭州,不知有沒有找到住處?“ 趙有財趕忙起身應承:“有勞大人垂詢,我等在武林門外的一間寺廟中居住!”王柯矜持的笑了笑,問了問寺廟的名字,便將趙有財送出門外,然後趕快換了官袍,出門乘轎一路往布政使府行去。 按照大明的體制,兩浙巡鹽御史是一個中央派出的監察官員,如果換成一個現代人比較容易理解的詞彙,那就是中央關於鹽業工作的特派巡視員。不難想像,杭州的地方官員與王柯之間的關係是頗為微妙的,尊重而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如果不是必要的情況,他們是不會請他參與商談正事的,那這次是為什麼呢?王柯正是滿懷著這樣一種好奇心走進布政使的正廳的。 “王大人,你來了,快坐下吧!”浙江巡撫文可道向王柯點了點頭,示意其坐下,王柯驚訝的發現杭州城內的文武官員幾乎都到齊了,就連平日裡存在感很低的浙江都指揮使坐在那兒,他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趕忙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文可道咳嗽了一聲:“諸位同僚,形勢緊急,我就不多說無用之話,我今日請諸位來,不是為了別的,而是有一夥水匪出沒於江口,已經有好幾條船隻被搶劫了,船上人貨皆失,連一條運鹽的官船也被搶了。“ “什麼,莫非是倭寇捲土重來!“聽到文可道的介紹,眾人頓時炸了鍋,雖說自從戚少保痛擊倭寇之後,海上已經寧靖了不少,可各種其他海盜還是時常出沒,但像在江口出沒公然搶掠可不多,更不要說搶劫官府鹽船的,就算不考慮官府的報復,海盜搶別的東西都好變現,唯獨這鹽,難道還改行去當私鹽販子送到內地去轉賣變現不成? “應該不是,從逃脫的水手口中得知,這條船十分高大堅固,有三根巨桅,足有二十餘米長,首尾更是高聳如城牆,形制與倭船大不相同,倒是與紅毛夷的夾板船有些相像!” “紅毛夷?”一旁的按察使是個廣東人,操著帶著濃重口音的官話問道:“這倒是奇怪了,學生在廣東時也曾見過幾個紅毛夷,雖然生的紅毛綠眼,膚白如鬼魅,但卻是守法度的商人。怎麼會四處搶掠呢?” 一旁的布政使卻冷笑著反駁道:“那可不一定了,非我族內其心必異,紅毛夷在廣東守法度不過是形勢所迫罷了,來了浙江無人看管自然便故態重萌,重操舊業起來!” “諸位,且住。且住!”文可道制止住同僚的爭論,轉身向一旁的浙江都司柯從文問道:“不管是不是紅毛夷的番船,若是搶劫了幾條民船也就罷了,可若是讓其食髓知味,覺得浙江一省海防廢弛,有機可乘,那東南恐怕無寧日呀,柯大人,你是本身的武臣之首。該當如何處置你總得拿出個方略來吧!” “撫台大人!”柯從文的臉色很難看,倒像是被人抓住了什麼把柄的樣子:“卑職正有件事情要稟告您,鎮海衛前幾日來報,說在岱山島上停靠了一條大船,在島上汲水修船,倒是於您說的夾板船有些相似!” 啪! 文可道猛地拍了一下桌面,喝道:“這等大事,你為何不早說?” 文可道這一聲喝。倒將柯從文從椅子上嚇得跳了起來,跪在地上。喊道:“卑職該死,卑職該死,我已經派人讓鎮海衛前去將賊人趕走——” 文可道看著地上的柯從文,強壓下胸中的怒氣問道:“柯都司,那結果呢?” “文大人,那夥海賊火器十分犀利。鎮海衛千戶為鳥銃擊中,當場戰死!”說到這裡,柯從文低下了頭,其結果也就不問可知了。 文可道冷哼了一聲,道:“柯都司。你是本省的疆臣,守土有責,若是半個月內你不能講這夥海賊趕走,那就莫怪本官不念同僚的情分了!” 聽到文可道這番話,柯從文更是面如死色,從地上爬了起來,連聲稱是,卻不敢坐下。原來明太祖朱元璋將地方行政、監察、軍事三項權力分別劃給布政司使、按察使、都指揮司這三個平行部門,以防止尾大不掉,形成對抗中央的地方割據勢力,但在施行中又發現這平行的三個部門條塊分割,運轉不靈,永樂年間便又採取從中央派出官員巡撫地方,節制三司,掌握地方大權,也就是說巡撫已經成為了實際上的地方最高長官,通常這些巡撫的本官乃是御史,又是進士出身,在朝中多有大佬作為奧援,隨便說一句話就能上達天聽,自然不是都指揮使這個在三司中早已名存實亡的武官所能比擬的。不過倒也難怪文可道把話說得那麼難聽,方才那柯都司所說的岱山島乃是舟山群島的一個,正好位於杭州灣,扼守著進入錢塘江的入海口,若是賊人留下巢穴,招來更多同黨,那浙江一省只怕都永無寧日了。 文可道呵斥完都司後,又與其他官員商量了一會防備海盜的事宜,便各自散去。王柯也被分派了些任務,由於他的官職在眾人中較低,所以落在後面,剛剛要出門才發現旁邊的椅子上放著一柄摺扇,依稀是那都司柯從文的,趕忙拿了摺扇追了上去,叫住對方。柯從文接過摺扇,苦笑拱手道:“多謝了,王大人,從文今日舉止失措,見笑了!” “不必多禮!”王柯笑道:“同僚一場,自然是應當的。”他看了看對方的神色,問道:“柯大人,那群海賊當真這麼難纏?” “哎,那海賊雖然人數不多,但船堅炮利,頗有法度,絕非尋常的烏合之眾。聽敗兵說,我軍攻打他時,賊人營中毫無人聲,待到我軍進到營前二十余步時,突然亂槍齊射,然後乘亂衝殺,這豈是尋常海賊,分明是識得行伍的宿將指揮的呀!” “可是我聽說兩浙精兵乃是戚南塘一手操練出來的,尤善火器,天下無雙!” “呔!你說的這是哪一年的事情呀!”柯從文此時已經鬱悶到了極點,好不容易有了個同僚可以傾訴,趕忙大吐苦水起來:“王大人,兩浙衛所的情況你應該也是知道的,欠餉兩三年是尋常事,軍士逃散的逃散,就算沒有逃散的也有各自的營生,沒法子,一家老小都要吃飯呀!除了幾個親兵,平日裡都是沒有操練過的,如何能用?哎,這一關我這次恐怕是過不去了!“ 聽到柯從文這番話,王柯心中不由得一動,他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先等一等,待到對方已經走投無路了,自己再拿出貨物來,才能賣出個高價來,想到這裡,他裝出一副安慰的樣子,笑道:“柯大人,你也莫要這麼喪氣,賊人就一條船,充其量也就兩三百人,以一省之兵,壓也把他們壓死了。” “哎,但願如此吧!”柯從文卻沒有那麼有信心:“我已經下令將各衛的精兵趕往杭州,希望能夠將賊人逐走,過了這關吧!” 岱山島。 唐.席爾瓦站在船舷邊,耳邊傳來一陣陣有節奏的劃槳聲還有俘虜的抽泣聲,看著不遠處的船正在緩慢沉入水面。在海平面下,黑色的岱山島正在從海面下升起,慢慢變大。 隨著水手長的號令聲,“皮薩羅”號偏轉穿船頭,船帆兜住了海風,將船隻向島嶼的西邊逝去,這是一條狹長的三角槳帆船,只能夠容納二十人乘坐,是“瑪麗王后“號大帆船上的救生艇,十五天前,他帶領著訓練好的一百名士兵登上”瑪麗王后“號,前往那位叫做尼古拉.一官的前海盜頭目的巢穴履行約定。但命運不濟,他們在半道上遇到了風暴,可怕的狂風將這條重達四百噸以上的大船像玩具一般拋弄著,而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把自己固定在船肋上,然後向仁慈的聖母祈禱。幸運的是,聖母回應了眾人的祈禱,”瑪麗王后“號沒有被送進海底,但失去了三根桅杆裡的兩根,船殼也進水了,還有一半的水手也不見了,此外他們還偏離了航向。因此席爾瓦不得不下令在最近的陸地靠岸,修補船隻並補充水手,然後繼續他們的航程。他們靠岸之後,就發現島上的居民已經逃走了,為了獲得必要的水手也修船材料,也為了得到必要的給養,席爾瓦不得不幹起了海盜的營生,這引起了當地駐軍的反擊,不過他輕而易舉的打敗了明國軍隊的進攻,在席爾瓦看來,這些敵人與其說是軍隊,不如說是一群拿著粗陋武器的農民,沒有勇氣、沒有紀律、沒有戰術也沒有榮譽,很難想像如此偉大的帝國卻要靠這樣的一支軍隊保衛,這讓他自己對接下來的旅程更充滿了信心。 |
無情未必真豪傑 第六十七章 兩浙 “是他?“對於當時航行於南中國海的人來,鄭芝龍是一個繞不開的名字,這個出身福建南安的少年,在4歲為福建巡撫熊文燦招安時,已經是中國東南沿海的第一大海商和海盜,他企圖壟斷中國與日本、中國與南洋的貿易,這與以壟斷東方海上貿易為己任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產生了尖銳的矛盾,雙方劍拔弩張,戰事一觸即發,像這樣的人物席爾瓦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嗯,這個情報可不便宜!“德薩爾塞多總督冷笑了一聲:”三個月內交給他一百名受過良好訓練,裝備齊全的步兵,此外還有一條準備齊全的加利恩帆船,由一個精通軍事的紳士率領為他服務三年,而他則提供優厚的薪餉,戰死者有十二個月的薪水作為撫恤!看來這位尼古拉公爵也有不少麻煩呀!“ “席爾瓦少校!”德薩爾塞多總督突然提高了嗓門:“我並不清楚這位實力雄厚的尼古拉公爵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不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任何能夠傷害到荷蘭人的行為都是天主嘉許的。這個尼古拉對福摩薩島(即臺灣)有野心,而荷蘭人在那兒有兩個據點。你知道我需要更多的軍隊來守衛馬尼拉。我已經下令治安官把所有能找到的流浪漢都抓起來,你還有權赦免監獄裡的所有罪犯,此外我還給你二十個老兵作為士官,三個月後我需要看到一切都準備停當,你知道了嗎?” “是,閣下!為上帝和國王服務!“ 浙江、杭州,兩浙巡鹽御史府。 上午巳牌時分,暖暖的春日照在房檐上,幾隻剛剛歸來的燕子正在房檐忙碌的築著自己的巢穴,不遠處一株桃樹花開的已經快要敗了,樹枝上長滿了綠葉。只有四五朵還勉強的開著,地上到處都是散落的花瓣,像是給地上鋪了一層粉紅色的毯子。府邸的後花園外便是西湖,湖面上傳來一陣陣販叫賣水果吃食的聲音,這些販的叫賣聲也帶著幾分杭州人所特有的慵懶勁頭,簡直讓人無法相信與此同時,大明的西北與東北正在同時進行著兩場殘酷的戰爭。 趙有財喝了一口碗裡的茶水,已經加了十幾道水的味道已經寡淡的和白水沒有區別了,從一大早等到現在,空蕩蕩的腸胃被茶水一沖。饑火更是直沖腦門,他再也忍耐不住,將茶碗往旁邊的茶几上一頓,向一旁的給他加水的丫鬟問道:“娘子,敢問一句還要等多久?” “哎呀呀,儂怎的這麼性急,奴家不是剛剛過了,老爺昨夜與知府大人飲宴,多飲了幾杯。只怕是要起的遲了些,且耐心些,耐心些!”那丫鬟是江南女兒家,又是十三四歲的好年紀。正是如水一般的後生,吳音儂語聽起來更是入耳便醉人三分,只可惜趙有財早已心急如焚,他得了劉成的號令後。就帶著呂伯奇給他開的這份拜帖,帶著隨行人馬一路往杭州來,只想著早早的拜會過了這位兩浙巡鹽御史大人。再趕去祁門茶市,不定還能趕上今年的春茶的尾巴。他到了杭州後,便立即投了拜帖上門,卻不想遇到這樣一番光景,自己從一大早坐到快中午了,那位御史大人還在高臥床上,他在劉成手下幹的久了,早已習慣了隨到隨見的作風,一下子碰到這等慵懶的作風,還真有些適應不了。 趙有財又等了一會兒,只見得堂下的簷影越來越短,築巢的燕子的渣渣聲越來越大,心頭的火氣也越來越高。他暗想也不知道這位御史老爺啥時候才起來,乾脆自己先回去填填肚皮,然後逛逛杭州的茶市,心裡有個底,然後見過這位大人就可以直接去祁門了,省下一日便是一日。想到這裡,他站起身來正準備告退,從裡邊走出一個身著寶藍色袖的婢女來,她向趙有財福了一福,道:“趙先生,我家老爺已經醒了,他看了您的拜帖,請您馬上去見他!” 趙有財了頭,便隨著那位婢女穿過後堂,過了一條遊廊,一路上十分寂靜,整個院落就好像他的主人一般,剛剛從睡夢中醒來。趙有財也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穿過兩重院落後,來到一處精舍門前,那婢女轉過身來,靈巧的挑起了簾幕,做了個“請進”的手勢。趙有財向那婢女了頭,走進屋內,一股濃郁的香氣頓時撲鼻而來,讓他有些不習慣,不禁打了個噴嚏。 “是趙先生嗎?“一個聲音從屋內傳來,趙有財往聲音來處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緋袍的男子正背對著自己,坐在一面半人多高的銅鏡前,兩個婢女正圍繞著他,替他梳理頭髮,整理衣衫。趙有財趕忙上前行禮道:”鄜州監生趙有財拜見御史大人!“ “免禮免禮!”那男子指著自己身旁的一張椅子笑道:“趙先生請坐,伯奇兄的拜帖我已經看過了,他與我乃是會試的同年,宛如兄弟一般,他在信裡請我關照於你,我也就把你當自家人一般,行事脫略了些,無禮之處,還請見諒!“ 趙有財在椅子坐下,只見那男子生的濃須長眉,膚白身長,乃是個少見的美男子,最多也才四十出頭,比呂伯奇少也了十來歲,趕忙欠了欠身子道:“御史大人言重了!” 此時丫鬟已經編好了髮髻,那男子轉過身來,笑道:“本官姓王,名柯,字端成,既然先生也是士林中人,那你我就以名號相稱吧!“ 趙有財見對方表現的如此的親密,方才的怨氣早已煙消雲散,笑道:“那學生就托大了!“ “時日已經近午,有財兄還沒有用過午膳吧,不如便在這裡一起用吧!”到這裡,王柯不待趙有財話,便對一旁的婢女吩咐道:“今日我午飯便在書房用了,讓夫人他們不必等我了!” “是,老爺!” 趙有財隨王柯去了書房,早有酒肴送了上來,酒過三巡,那王柯便開始詢問呂伯奇在鄜州的事情。趙有財將呂伯奇在鄜州、同州、寧夏的事情向王柯粗略的講述了一番,他自然不會講呂伯奇為流賊生擒,因人成事的事情都出來,而是將許多劉成的功勞都張冠李戴,盡數歸功於呂伯奇,幾乎將其的是諸葛複生,王猛再世。聽罷了趙有財這番講述,王柯半響無語,突然搖頭歎道:“當年與伯奇兄抵足讀書時便知曉他胸懷奇略,這些年官場蹉跎。我也時常感歎造化弄人,讓天下奇才沉淪下僚。現在看來只不過是時機未到罷了!“ “胸懷奇略?我咋沒看出來!你這廝能看出來,倒是奇怪了!”趙有財腹誹道:“不過這廝有句話倒是沒錯,人的命運果然是造化兒的囊中物罷了,那呂伯奇若不是遇到了劉大人,這輩子最好的結局也就是帶著幾萬兩銀子回家買田建舍,當個富家翁罷了,哪裡能有今日?我這次的機會也一定不能錯過了!”想到這裡,他笑道:“呂大人此番遣在下前來。其實為的也是撫夷之事,還請大人出手相助!” “撫夷?”王柯聞言一愣,問道:“這從何起,還請趙先生詳解!“ “端成兄有所不知。這仗是打贏了,可光打贏仗不算完呀。士兵要發軍餉,屯田治軍哪裡不要用錢,可朝廷眼下的情況您也是知道的。一個蓋子要蓋三個鍋,早已是捉襟見肘,要有錢。只有自己想法子。”到這裡,趙有財停頓了下:“呂大人考慮了之後,最後決定還是在茶上下功夫!” “茶?“王柯立即就明白過來,笑道:”想不到伯奇兄不但胸中有韜略,連經濟之學也有涉獵,看樣子再過幾年入閣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不過我只是巡鹽御史,對茶這方面恐怕是幫不了什麼忙了。“ 路上趙有財早已將事情的原委想的通透了,他見王柯露出了推脫的意思,趕忙笑道:“端成兄,呂大人托在下此番來,還帶了一份薄禮,還請您收下!”罷,他轉身對外邊人吩咐了幾聲。王柯笑道:“伯奇兄這就有些多餘了,我與他乃是同年,如同兄弟一般,這倒顯得生分了?“ 話間,一名隨從已經捧著一隻包裹送了上來,趙有財鄭重其事的接過包裹,放到王柯面前,一邊解開包裹,一邊笑道:“這些是呂大人從一個來自極西之地的蠻邦商人那兒帶來的,還請端成兄收納!“ 王柯本來眯著眼睛,臉上露出不以為意的神色,兩浙巡鹽御史在大明也是排名前十的肥缺了,他什麼奇珍異寶未曾見過?只不過眼見呂伯奇前途無量,便是千里送鵝毛,東西貴重與否倒在其次,這份情誼卻是難得。可隨著趙有財解開包裹,他不禁輕呼了一聲,身體前傾,半邊屁股離開了椅子。 原來那包裹中放著一對貂裘,絨毛豐厚,針毛靈活,色澤光潤,華美輕柔,貂皮呈黑色,毛髮尾尖略帶一紫色,當中夾雜著一銀白色的星。他伸出右手,輕輕的撫摸了下那對貂裘,只覺得指尖到處,便帶著一股暖意,又掂量了下,只覺得輕若無物,當真是稀世珍寶。 “這,這難道是傳中的紫貂?”王柯的聲音都有幾分顫抖。 “端成兄好眼力!”趙有財見王柯這般模樣,心裡那塊石頭已經落了地,趕忙介面道:“這正是上等的紫貂皮,那蠻邦叫做俄羅斯,土地貧瘠,林木茂盛,氣候苦寒,是以野獸皮毛豐美,產出的貂皮便是遼東紫貂也不能及。用這貂皮製成的裘裝,得風則暖,指面如焰,著水不濡,雪即消,當真是難得的寶物!呂大人讓我帶來贈與您!” “這個,這個!”王柯拿在手上,不出的喜愛,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什麼好。古代中國人冬裝素來以動物皮毛為上品,《論語》之中便有乘肥馬,衣輕裘之,一件上等皮裘價值千金,絲毫不足為奇。當時明國的主要皮裘輸入來源便是遼地,但由於與後金連綿不絕的戰事,上等皮裘的輸入也大為減少,其價格也更是以直線上升。王柯很清楚像這樣上等的貂裘,就算是在南北兩京都很難用錢買得到的,無論是自己穿用還是當做禮物贈送給同僚上司,都是用處極大的,算起來這一對皮裘就足以答謝他先前送出的那一批鹽引了。 “伯奇兄送來如此厚禮,在下也只有卻之不恭了!”王柯終於恢復了鎮定,他對趙有財話的口氣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一個帶來如此厚禮的使者,無論如何也是應該得到相應的重視的。 “端成兄,大人還有一件禮物讓我交給您!”趙有財拿開皮裘,露出下麵的一隻巴掌大的皮盒來,送到王柯面前。王柯有些猶疑的看了看對方,心的打開了皮盒,只見裡面放著十餘枚約莫手指大的紅寶石、瑪瑙、綠寶石,在從窗戶投射進來的陽光下顯得絢麗無倫。 王柯深吸了一口氣,才將又一聲驚呼咽進了嗓子眼裡,他閉了下眼睛,好讓這些珍奇的寶物離開自己的視網膜一會兒,待重新睜開雙眼的時候,他用力合上皮盒,將其推了回去。 “端成兄,你這是為何?”趙有財驚訝的問道。 “這份禮物太重了,無功不受祿,你回去待我謝過伯奇兄,這份心意我已經收下了,但東西璧還!”王柯的聲音不大,卻十分堅決,他好歹也是在官場上打滾過十幾年了,豈不知道天下間沒有免費的午餐?呂伯奇雖與自己是同年,可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聯繫了,更不要他現在隱隱間已經位居自己之上,那對貂皮還能是還自己鹽引的情,這些寶石怎麼也不過去了。 “大人!”趙有財心的將皮盒又推了回去,笑道:“學生有幾句私密話,您可以聽聽,若是還不想收,學生再帶回去不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