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1630 作者:克里斯韋伯 (連載中)

 
邱水躍 2016-12-3 20:01: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4 52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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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大明1630

【作者簡介】:克里斯韋伯,男,福建 - 廈門,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小說 > 兩宋元明

【內容簡介】:

  豪傑起於草莽,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救萬民於水火。

【其他作品】:《天下節度》、《新順之鋼鐵世紀》、《幕府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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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3 20:08
楔子

    崇禎三年五月,北直隸良鄉東關鎮。

    鎮子裡一片狼藉,除了位於中央的城隍廟以外,其餘的房屋幾乎都被燒毀了,只留下被燻得烏黑的殘垣斷壁。這都是幾天前一股路過的後金騎兵的傑作,他們沒有攻下緊閉城門的良鄉城,就將位於東門外的鎮子搶掠一空,臨走前放了一把火,將其付之一炬,若非那城隍廟是用青磚築成,又與四周的房屋隔著一大塊空地,隔開了火焰,只怕也不能倖免。

    城隍廟

    “你去一趟縣城,稟告縣尊我延綏鎮勤王兵已經抵達迅地,請其糧。”大明延綏鎮參將杜如虎說到這裡,從一旁的木箱裡取出一個皮囊,頗有些不捨的掂量了兩下,丟到案上︰“若是縣尊推諉,你便將這些銀子與他,一定要把糧食弄來!“

    “是!”千總杜國英磕了個頭,拿起皮囊,出門跳上戰馬,踢了兩下馬肚子,戰馬嘶鳴了一聲,就疾馳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杜如虎的視野裡。

    “哎!”看著自己的族侄遠去,杜如虎嘆了口氣,向外走去進行例行的巡營。沿途只見士兵們三五成群在廢墟上翻檢,尋找可以作為薪柴的木料,人群中不時生小規模的毆鬥,那是現了什麼值錢的財物。城隍廟外的空地上並列開的十幾口大鍋裡熱氣騰騰,但細看就會現鍋中翻滾的多是野菜,少見糧食。原來去年十月後金大軍從河北遵化、薊縣破口,兵鋒直抵北京城下。大明遵化巡撫王元雅被殺,山海關總兵趙率教陣亡,遼東督師袁崇煥論罪下獄,遼東總兵祖大壽領關寧軍逃回山海關。情急之下崇禎皇帝出旨意要求各路督撫火勤王,身為大明延綏鎮游擊的杜如虎受命率領一營兵(大約千人)前往京師勤王,一路上糧餉皆缺,到了北直隸地界後情況越來越糟,所到之處多半被後金軍搶掠一空,地方官員無不竭力推諉,聲稱府庫空虛,無力供給糧餉。他們已經是連續第三日沒有得到補給,士卒們甚至不得不宰殺駝畜和收集野菜果腹,杜國英方才騎走的那匹馬已經是營中為數不多的幾匹戰馬之一了。

    “將主爺,氣氛有點不對,咱們回去吧!“身後的親兵壓低聲音說,杜如虎微微的點了點頭,他也感覺到周圍氣氛很不對,他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向作為自己的行轅的城隍廟走去。

    杜如虎回到廟裡,解下身上的盔甲,剛剛吃了幾口飯,就聽到外間人聲鼎沸,剛剛站起身就看到十幾個士兵衝了進來,一旁親兵頭目趕忙大聲喝道︰“行轅重地也敢擅闖,都皮癢了嗎?“

    “罷了!“杜如虎趕忙制止住親兵頭目,他已經從人縫隙裡看到外面圍得黑壓壓的人頭,現在可不是甩威風的時候,他竭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沉聲道︰”怎麼回事?“

    衝進廟裡的士兵們為杜如虎的鎮定所懾服,嚅嚅喏喏的不敢開口,相互看了幾眼,為那人上前一步道︰“稟告將主爺,軍中已經斷糧三日了,弟兄們實在是熬不住了——“

    “我知道了!“杜如虎打斷了那士兵的話語︰”我已經讓杜千總前往良鄉縣城催糧,應該再過個把時辰就回來了,耽誤不了大夥的晚飯。“

    在杜如虎的多年積威之下,士兵們沒有說話,但杜如虎還是感覺到眾人心中的不滿情緒,他很清楚自己現在必須做點什麼,否則很可能會引起一場兵變。

    “來人!“杜如虎低喝了一聲,對親兵下令道︰”你去將我那兩匹馬都殺了,還有拉銃炮的那十幾頭騾子,都分給將士們!“

    “將主,那馬可是總兵大人賞給你的——“

    “那又如何,快去殺了!“杜如虎下令道,轉過臉對那十幾個士兵道︰”你們都回去吧,晚上糧食必到!“

    士兵們被杜如虎的行為所感動,或者說懾服了,都恭順的退出門外。杜如虎看到外面的人漸漸散開方才鬆了口氣,這時他才感覺到背上涼津津的一片,冷汗將內衣都浸透了。一場眼看就要爆的兵變總算給對付過去了,現在就要看杜國英是否能在晚飯前把糧食運回來,想到這裡,這個經歷了數十次生死考驗的男人虔誠的跪倒在缺了半個頭的城隍神像前,低聲祈禱道︰“蒼天有靈,聖天子護佑,城隍老爺保佑國英能及時把糧食弄回來,熬過了這一關,杜某一定為您重塑金身,若有食言,定當死於萬箭之下!“

    也許是真的城隍爺聽到了杜如虎的祈禱,晚飯之前杜國英果然回來了,與他同來的還有幾十輛大車,上面堆滿了麻袋,不過杜國英胯下卻由去時的一匹四歲口的甘涼好馬變成了一頭毛驢。等待已久的士兵們圍攏了上來,眼中全是興奮的光。

    “叔,弄點糧食可真難呀!“杜國英擦著額頭上的汗珠︰“一開始那狗縣令說啥也不肯給,說啥朝廷制度,客軍抵達迅地第二日方能開糧。俺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沒轍,最後只得把叔給俺的那些銀子都給他了,還嫌不夠,才肯給一半,卻讓我畫了一倍的押,這狗官的心簡直黑透了。”

    “好了,好了,別說這些沒用的話,能弄來糧食就好!”杜如虎輕輕拍了拍佷兒的肩膀,心裡卻是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把這一關熬過了︰“快放糧,讓將士們吃頓熱飯!

    “好咧!“杜國英應了一聲,正說話間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怒喝︰”咱們千里迢迢過來捨命打東虜,就給咱們吃這玩意?“

    杜如虎幾乎是被憤怒的士兵們扯到糧車旁的,只見打開的口袋裡流出的並非黃燦燦的穀粒,而是已經變黑黴的陳穀,裡面還摻雜著許多穀糠和沙子,發出難聞的味道。

    “將主爺,您看看這是給人吃的嗎?“一個士兵抓了一把陳谷送到杜如虎面前,指尖幾乎戳到他的臉上,但他此時已經沒有餘暇顧及這種無禮的舉動。杜如虎艱難的擠到另一輛大車旁,拔刀劃破麻袋,裡面流出的也是黑的陳穀,又換了一輛車,還是一樣。當杜如虎劃開最後一輛大車的口袋,看著流出來黴爛的穀子,眼前不由得一黑。杜如虎閉上眼楮,突然喝道︰”杜千總,這是怎麼回事?“

    杜國英撲的一下跪倒在地,膝行幾步一邊磕頭一邊喊道︰“叔,不,將主爺,銀子都給縣令要走了,俺沒錢給掌倉的官兒,那官兒就不肯開倉,最後最後把俺那匹青鬃馬都要走了才給了這些呀!是俺沒用,耽誤了軍機,您砍了我吧!“杜國英猛地扯開上衣的領口,嘶聲喊道︰”叔,往這兒砍,腔子裡流出的全是血,流不出一粒糧食。“

    侄兒的哀求就好像一盆冰水潑在杜如虎的頭上,他的眼前晃動著嫂子的臉,杜如虎父兄都亡故的早,是守寡的嫂子將他拉扯大的,這個侄兒是長嫂的長子,雖說是叔侄,但年紀也就差個十來歲,自小感情就好的很,從軍後更是在陣上救過杜如虎的命。杜如虎手中的刀劇烈的搖晃著,卻砍不下去,最後杜如虎一腳將佷兒踹了個跟斗,年輕的千總撲倒在地大哭起來。

    “鏘!“一個士兵拔出了腰刀︰”娘的,勤王勤王,幾千里路趕過來連口糜子都不給吃,咱們回陝西去!“

    “對,回去!“

    “欠餉也就罷了,當兵的連口糜子都吃不上,反了!“

    “對,反回陝西去!”

    一把又一把鋼刀被拔出鞘,舉向天空,杜如虎絕望的向四周看去,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閃亮的白刃和憤怒的臉。杜如虎顫抖的舉起佩刀,突然反手向自己的脖子抹去,眼疾手快的杜國英撲上去死死的抱住叔叔的胳膊,喊道︰“叔,死不得呀,死不得!“

    “混蛋,放開手!“杜如虎狠狠的踹著侄兒的胸口,杜國英卻死也不放手,這時一旁的親兵也回過神來上前抱住了杜如虎,奪下了佩刀,絕望的杜如虎仰天長嘯︰”蒼天呀,這是咋回事呀!咋就不給人條活路呢?“

    崇禎三年十月戊戌,延綏鎮兵反於良鄉,亂兵攻良鄉縣城不克,大掠四方,往西而去。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3 20:15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一章 夜行

    寒風如刀,掠過山頂的松林,驚起一群夜鳥,尖聲鳴叫著撲動翅膀,飛入夜空中。

    “娘的,凍死個人了!哪個王八蛋說現在地球正在變暖,就讓他來這兒喝喝西北風。“劉成縮了縮脖子,將大衣的拉鏈拉到自己下巴,向前看去,只見在月光之下,兩邊山坡上黑乎乎的滿是松樹,中間一條羊腸小徑蜿蜒向前,看不到盡頭。

    “這幾年中央退耕還林生態恢復的也太好了吧,山上的林子那麼密,連個燈都看不到。”劉成摸出手機一看,果然信號一欄上還是讓人絕望的零格。他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式的“啥都懂,啥都不精”的建築業項目經理,俗稱搬磚狗,整日裡在甲方的無理要求和總是出各種紕漏的施工隊之間騰挪。幾個小時前他開車從臨潼附近的工地開車去洛陽,不想半路車拋錨了,手機又沒有信號,想要找個地方住一宿,在公路上走了一段依稀看到一個村落,就從公路上下來想要過去,卻不想路越走越窄,兩邊的林子越來越密,風也越來越大,村落卻不見了蹤影,劉成不禁有了打退堂鼓的心思,想乾脆回車上對付一宿,等天亮了再說。

    正當劉成猶豫間,不遠處傳來一陣悠遠的鈴聲,劉成側耳細聽,現這鈴聲頗有節奏,暗含節奏,兩長一短,夜裡聽起來頗有幾分鬼氣。劉成平日裡膽子倒是不小,但此時在陌生的環境裡背上也不由得冒出了一層冷汗,他右手下意識的深入大衣口袋裡,緊緊的握住了防身用的電擊器的手柄。

    銅鈴聲越來越近,借助月光劉成已經依稀可以看清是一個戴著斗笠的男人,這男人手裡拄著一根長杖。雖然對方打扮有些古怪,但此時能看到一個活人還是讓劉成十分開心,他上前一步大聲問道︰“老鄉,我迷路了,附近最近的村子在哪兒?”

    對面那人並沒有立即回答,過了一會才用有些奇怪的口音答道︰“這裡是潼關縣,最近的南原村沿著這條路再走個四五里路就到了。”

    說話間那人走的近了,借助明亮的月光劉成這才看清了對方的模樣,只見對方手中拿著的分明是一根禪杖,蓮花狀的杖懸掛著幾個銅鈴,想必剛才聽到的鈴聲便是行走時一步一頓手杖上出的,身上穿了一件式樣頗為奇怪的寬袍。突然,劉成驚訝的現對方腳上居然沒有穿襪子,赤著腳穿著一雙草鞋。

    “草鞋,這年頭怎麼還會有人穿這玩意,這麼冷天連襪子都不穿?”劉成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來,正驚疑間,卻聽到對面那人雙手合十行了個禮,問道︰“敢問禪師前往何處?小僧也好參詳一番。”

    “禪師?”劉成一愣,這時對面那人已經將斗笠取了下來,只見對方約莫三十多歲年紀,生了一張國字臉,濃眉方口,頷下鬍鬚濃密,看上去頗為威武,精光的頭上留有九粒戒疤,卻是一個和尚。劉成這才反應過來對方口中的“禪師”是在稱呼自己,可自己哪點像是和尚?

    那和尚見劉成站在那兒呆,又問了幾句。兩人站的近了,劉成也越來越現眼前這人身上的奇怪之處越來越多,心中的懷疑之心越來越重。突然劉成伸出手抓住對方的衣袖用力搓了幾下,問道︰“您身上這衣服用的是什麼布?”

    “出家人粗衣素食,自然是麻衣!”

    “麻衣?這年頭還有人穿這玩意?”劉成抱著萬一的希望問道︰“那今年是哪一年?”

    那和尚看來脾氣還不錯,被劉成問來問去也耐煩的很︰“已經是大明崇禎三年年尾了,再過兩個月就是四年了!”

    “完了!”劉成好似當頭挨了一棍,一屁股坐倒在地,好死不死自己怎麼穿越了,父母、女友、工作、安穩舒適的生活都永遠與自己說再見了。

    “不,我要回去!“劉成猛地跳了起來,掉頭沿著回去的路狂奔而去。劉成突兀的行動把那個和尚嚇了一大跳,他看到地上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應該是劉成方才丟到地上的,趕忙撿了起來,追了上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禪師別跑,你丟下東西了!“

    劉成畢竟是開慣了車的現代人,雖然比辦公室的白領體力強不少但跑了一段山路就覺得氣喘吁吁,兩腿如同注了鉛一般又酸又沉,慢慢的停了下來,正氣喘吁吁間,聽到身後有人笑道︰“且停步,您拉下東西!”劉成回頭一看,只見方才那和尚正笑嘻嘻看著自己,手中拿著一個物件,正是自己的電擊器,想必是自己方才不小心丟掉的,心頭不由得一暖,伸手接過電擊器,按照電視裡看到的樣子別別扭扭的抱拳行了個禮︰“多謝禪師!“

    “當不起,當不起!“那和尚笑著擺了擺手︰”俺只是個大廟不收,小廟不要的野和尚,如何當得起禪師二字!禪師若是瞧得起俺,就叫稱呼我慧能即可。“兩人寒暄了幾句,氣氛漸漸活絡起來,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沿著劉成來時的路走去,劉成想就算不能返回現代世界,至少找到那輛車,也可以作為穿越之後的一點本錢。

    兩人正邊說邊走,突然慧能停住腳步,一把將劉成拉到自己身後,他用力極大,險些將劉成摔了個踉蹌。還沒等劉成反應過來是什麼回事,就聽到慧能壓低聲音道︰“小心,前面有埋伏,可能強人劫道!“

    劉成往慧能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草叢林子,側耳一聽只有呼呼的風聲,哪裡有半個人影。正半信半疑間,只見慧能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冷笑一聲道︰“夜黑風高,道旁潛伏,必有不測之心,就莫怪貧僧不恭了!“話音未落,慧能手腕一抖便聽到不遠處的草叢裡一聲慘叫,隨即走出三個人來。

    這時天上雲開,月光如水一般照了下來,劉成看的來人形貌,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氣,只見那三人皆手持兵器,為那人伸手按著額頭,臉上肌肉扭曲,鮮血正從指縫間流了下來,染紅了半張臉,看上去宛若惡鬼一般,想必方才被慧能投石打中慘叫出聲的就是他。

    “娘的,把這兩個賊僧的禿瓢給某家砍下來當尿壺!“那受傷漢子不由分手便指著劉成那邊暴喝道,後面兩人爆然應喏撲了上來,劉成哪裡見過這般見仗,兩腿一軟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幸好慧能大喝一聲,舞動禪杖上前攔住兩人鬥了起來。

    劉成向後挪了幾步,想要轉身逃走,但又覺得這樣將慧能獨自丟下太不義氣了,畢竟若非自己往這邊走慧能也未必會遇到這三個強人。可以說是因為自己才將他牽連進來的。可要上前廝殺卻又不敢,只得站在一邊給予精神支持。只見那慧能將一根禪杖舞動的和車輪一般,進退有據,雖然以一敵二依然進手多遮攔少,逼得那兩個強人步步後退,雖然劉成對於冷兵器廝殺是個門外漢,也覺得這慧能武藝相當不錯,不由得心中大定,大聲叫好助威。

    劉成這一叫好不打緊,卻惹惱了被打傷的強人頭目,他解下背上的牛角弓,一邊上弦一邊罵道︰“娘的,真是沖了門神,探個路都能踫到這等硬手。你武藝高,再高看你能擋得住老子‘養一箭‘幾箭!“

    劉成看那強人頭目三下五除二上好弓弦,心中不由得慌了,那慧能雖然以一敵二也佔了上風,但距離取勝還差的遠,若是加上這個放暗箭的匪必然死路一條。他想要轉身逃走,但又不忍丟棄慧能,再說這深山之中若是沒有慧能的保護自己估計也跑不了多遠。想到這裡,劉成一咬牙,撿起幾塊石頭向那匪投去,一邊扔一邊罵道︰“千刀殺萬刀剮的狗強盜,暗箭傷人算啥本事,有本事和你爺爺我鬥一番呀!“

    那匪剛上好弦,正準備一箭瞭解了那傷了自己的臭和尚,耳邊一陣涼風刮過,本能的一縮脖子,回頭一看,只見那個剛才躲在一邊的膽小傢伙一邊朝自己丟石塊,一邊大聲叫罵,不由得火冒三丈,正要彎弓將那混球射個對穿,那傢伙卻機靈的很,一貓腰就鑽進路邊的林子裡。那匪看劉成動作就知道身手有限的很,冷哼了一聲拔出腰刀追了上去。

    那匪進了林子,向裡面走了十幾步,只見樹影憧憧,劉成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匪叫罵了幾聲,也無人回應,惱火的虛劈了幾刀,轉身正要回去,突然聽到腦後風聲一響,趕忙往右邊一撲,便感覺到右邊臉上火辣辣的,卻是被劉成不知道什麼時候躲在樹後一棍掃來刮了一下,血立刻流了下來,一隻眼楮給糊住了。那匪頓時大怒,搶上前去一刀當頭砍了下去。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3 20:21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二章 亂兵

    劉成平時好歹也是工地爬上爬下的,力氣也還是有一把的,方才那一棍幾乎將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卻打了個空,撲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翻身就看到對方當頭一刀砍來,趕忙一個驢打滾躲開,抬頭一看那匪動作過大,砍刀嵌入劉成身後那顆松樹的橫枝,一時間拔不出來。

    劉成心裡清楚若是讓對方把刀拔出來,以自己這點三腳貓功夫只有死路一條,趕忙大吼一聲撲了上去,將那匪攔腰抱住。那匪砍刀脫手兩人跌倒在地滾作一團。饒是那匪力氣頗大,但劉成一米78的個頭,快8o公斤的體重也把他弄得氣喘吁吁。待到他好不容易拔出手來,正準備給對方幾下狠的,突然頸部一陣酥麻,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的昏死過去。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你武功高高的過電擊器?”劉成氣喘吁吁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又用手中的電擊器在匪身上猛戳了幾下,隨著白藍色的電火花閃動匪的身體又抽搐了幾下。劉成廢了好大力氣才將刀從樹上弄下來,再那個匪身上比劃了幾下,可還是下不了手,最後決定用皮帶綁了,留給那個慧能和尚處置。

    樹林外,慧能與那兩個強人已經到了快要決出勝負的時候,那兩個漢子被慧能逼得左支右絀,腹中紛紛大罵同伴為何半天功夫連個路人都收拾不了。突然,耳邊傳來一個突兀的喊聲。

    “禪師加把力,我已經把那個傢伙收拾了!”劉成得意洋洋的站在一旁,右手裡拿的正是剛才那匪的佩刀和角弓,左手卻提著褲子,樣子滑稽的很。

    那兩個強人此時吃驚還來不及,哪裡笑得出來,慧能見狀更是精神大振,手中禪杖一抖一挑,已然將一人手中佩刀擊落在地,那人轉身便跑。慧能三下五除二將剩餘一人擊倒,從懷中取出一根繩索在頭上甩了幾圈,手指一松只聽到嗖的一聲響,已經跑出二十多米開外的那強人便一聲慘叫,撲倒在地不動了。

    “好本事,好武功!”一旁觀戰的劉成看的眼花繚亂,不住的鼓掌叫好,結果褲子卻垮了下來,趕忙伸手拉住,別別扭扭的湊了上去,將那角弓和佩刀遞了過去,有幾分得意的說︰“慧能禪師,我抓了個活口,人在林子裡面綁住了,這是他的兵器。”

    劉成自誇完,卻沒聽到慧能的回答,看對方雙眼死死的盯著躺在地上的那個匪徒,臉色陰沉之極。劉成探頭往地上一看,頓時覺得腹部一陣翻湧,險些將晚飯都吐出來。原來那匪徒腦袋上一記鐵杖,腦漿迸裂,紅的白的混成一團,早就沒氣了。

    劉成深吸了幾口氣,良久之後才把喉嚨裡的酸水壓了下去。看慧能的模樣,還以為對方是為犯了殺戒而後悔,小聲安慰道︰“慧能法師,方才若是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殺你我了,懲惡便是行善,菩薩想必也是會原諒的。”

    慧能聽了劉成的安慰,苦笑了一聲解釋道︰“貧僧是個野和尚,早已是破了門的,平日裡舞刀弄杖,手上少說也有十幾條人命,又怎麼會為殺了幾個攔路的賊子難過。”說到這裡,他俯下身去撿起一塊物件遞給劉成︰“你看,這是什麼?”

    劉成接過一看,卻是一塊木牌,正面刻著一個不知名的野獸,反面則是刻著干支序號,也看不出什麼究竟來,就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過看樣子應該是一個證明身份的東西。”

    “嗯,不錯!”慧能點了點頭︰“這是大明軍士的腰牌,這三人應該都是大明的軍士,你看——”慧能俯身撿起死者的腰刀,果然在刀的吞口處有大明兵部監制的銘文。

    “大明的士兵,怎麼會攔路搶劫?”劉成嚇了一跳,他本能的想起來小時候小人書裡提到的“賊過如梳,兵過如篦“的俗語,心中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本能的四處張望,仿佛道路兩旁的樹林裡一下子就會跳出幾十個大明士兵一樣。

    慧能看劉成的樣子,不由得微微一笑︰“你不用擔心,這三人應該是軍中的夜不收,距離大隊人馬應該還有十來里路,這三人都被我們收拾了,一時半會咱們不用擔心後面的大隊人馬。”

    “要不咱們再看看另外一個人?興許是個逃兵,興許那腰牌是路上撿來的?“劉成抱著萬一的希望問道,一穿越就遇到這種事情讓他的精神頗受打擊,本能的尋找著救命稻草。

    “你說的也有道理!“慧能點了點頭,兩人走到另外一具屍體旁,只見那廝撲倒在地,後腦勺已經多了一個窟窿,一塊沾滿紅白之物的鵝卵石落在一旁,劉成站在一旁,看著慧能在死者身上摸索了一會,翻出一塊同樣的腰牌,兩人的臉色越變得陰沉起來。

    “林子裡還有一個活口,要不我們去問問他?”劉成好像一個已經輸的口袋底朝天的賭徒,看著最後一張沒有翻開的牌。慧能沒有說話,大步向林子裡面走去。

    兩人進得林中,只見那個匪正在地上滾來滾去,企圖從劉成的皮帶束縛下掙脫出來,他看見劉成與慧能二人,便破口大罵道︰“兩個禿驢,還不快給老子解開,不然待會大兵一到,將你們肩膀上兩個禿瓢砍下來給老子做尿壺。”

    “這是什麼?“慧能拿出那塊木牌在那匪面前晃了一下。

    “怕了吧!“那匪臉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來︰”老子是延綏鎮的把總,還不給老子放開!“說到這裡,他眼楮斜了劉成一眼,低聲嘟囔︰”也不知道用的什麼妖法,弄得老子渾身麻!“

    “且慢!“劉成伸手攔住慧能,他才不管眼前這人是不是大明官軍,反正都已經得罪了,就不能輕率放了,他看出那匪雖然嘴上不服氣,但對自己剛才的電擊還是很害怕的。於是劉成從荷包裡摸出電擊器,籠在袖子裡往匪臉前一晃,猛地一按按鈕,只見藍白色的電火花在閃現出來,出  啪啪的聲響,嚇得坐在地上的匪向後面猛地向後挪了四五步,口中連聲喊︰”妖法,妖法!“

    “還不說實話,不然就讓你再嘗嘗這滋味!”

    匪的威風一下子就被從未見過的恐怖現象給打消了,從他的口中劉成與慧能得到了一個頗為驚人的消息︰這匪姓杜名固,這三人的確是大明官軍,而且是九邊重鎮之一的延綏鎮兵,準確的說“曾經“是大明官軍。崇禎二年十月,後金軍從遵化破口入寇,明軍連戰連敗,京師危急。朝廷不得不出詔書要求各鎮派兵勤王,延綏鎮也不例外,挑選精兵趕往京師。可是由於各鎮欠餉多年,京師當地州縣又克扣供應,因此許多勤王兵嘩變返鄉。他們便是其中的一股,約有兩百人,這三人便是前哨。

    “俺們這隊都是打慣了西虜的老行伍,又是去勤王的,人數雖然不多,但刀槍甲冑、弓弩、鳥槍、三眼銃各色火器都是配齊的,大和尚您雖然法術高明,恐怕也不是對手吧,不如把俺放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豈不更好?“杜固態度雖然軟了下來,但臉上還是有幾分驕矜之色,顯然對己方的實力頗為自信。

    “鳥槍?三眼銃?弗朗機?“劉成的臉色一下子慘白起來,別看他穿越前在網絡沒少表對古代火器的批評文章,將其貶低為比單純的冷兵器強不到哪裡去的垃圾,但坐在空調房裡面對著電腦螢幕放嘴炮是一回事,置身於戰場一刀一槍的廝殺又是另外一回事,要知道那些玩意再怎麼垃圾打到人身上也是要死人的,誰知道穿越者的主角光環能不能擋子彈。

    劉成正琢磨著怎麼樣才能說服慧能帶著自己跑路,卻聽見慧能旁邊低聲道︰“法師,咱們借一步說話?”

    劉成慧能走到一旁,劉成正想開口,卻只見慧能鄭重其事的雙手合十躬身向自己行了一禮。

    “法師,慧能有一事相求,還請您能應允。”

    “大和尚,你就別一口一個法師的叫了,我聽得渾身都不自在!”劉成苦笑道︰“我根本就不是出家人,你就叫我劉成好了。”

    “不是出家人?”慧能疑惑的看了看劉成的寸頭︰“那你這頭又是怎麼回事?”

    劉成這才反應過來,按照明代漢人的風俗,除非是僧人,漢人都是蓄結冠的,身體膚受之於父母,剪便是不孝,自己那個寸頭放在當時還只有和尚一個解釋,趕忙解釋道︰“我生下來便體弱,家父怕我養不大便舍到寺院中,約定二十便可還俗,只是頭尚未來得及張長。大和尚,現在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有啥事就直說吧“

    “原來如此!“慧能點了點頭︰”我請你助我一臂之力,救一村人性命!“慧能說到這裡,看到劉成一臉迷惘的樣子,便低聲解釋起來︰原來這慧能是個游方和尚,有幾個俗家弟子便住在離這裡大約十餘里的一個村子裡,他方才便是從這個村子出來。從方才被俘的探子的口供分析,這夥亂兵的目的是通過這條山路繞過把守嚴密的潼關,返回故鄉陝西,算起來必然會途徑那個村子。這些士兵平時受嚴酷的軍紀約束,怨氣極重,一旦這種約束被破壞,由於擁有的軍事技能,爆出來的破壞力遠遠過尋常的盜匪。他們沿途沒有官府供給,必然要依靠掠奪獲得補給品,又沒有軍紀約束,若是坐視不管,只怕那個村子會落得個雞犬不留的下場。

    “劉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那全村上下三百多條性命,我等豈有坐視不理的道理。您既有如此法術,還請與我一同前往。“

    “這個——“劉成一聽“法術”二字就本能想要推諉,但看到慧能懇切的神色,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看慧能那口氣無論如何都是要去那個村子的,自己一個現代人在這深山老林裡面,就算沒踫到那些亂兵,恐怕也要渴死餓死,肯定是離不開他的,既然反正要去,還不如答應的痛快些還能落個人情。再說到了那個村子最多知會一聲讓村民都躲到山裡裡去就是了,這些亂兵又不會在這兒待多久,又能有多少風險?想到這裡,劉成裝出一副大義淩然的模樣︰“

    大和尚莫說了,我應允了便是!“

    慧能聞言大喜,正要拜謝,卻聽到劉成道︰“不過我有句話說在前面,這法術乃是先師所授,也就是個防身的玩意,陣上血氣一沖就沒用了。”

    “無妨無妨!“慧能露出了然笑道︰“想必劉兄也不會只會這一種法術。”

    看著慧能滿懷著希冀的眼神,劉成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只得苦笑道︰“一種也罷,兩種也罷,我們還是快些上路吧!“

    於是兩人將兩具屍體丟入路旁林中,便用繩索將那匪串了,向那山村趕去,那山路難走的很,待到三人趕到村子,天色已經濛濛亮了。這是個叫做於家寨的山村,村子裡百多戶人家,除了十來戶外面遷徙來的,全都姓于。村寨的大部分位於一個向陽的山坡上,寨門口有一座半毀的門樓。從村寨原有的規模看,居住的人口要比現有的要多得多,但由於某個未知的原因村寨被毀。此時寨內房屋與房屋之間到處是廢墟和空地,都長滿了灌木和野草,把不少小路和井口都封住了,看上去有些滲人。寨外向左是懸崖;向右是大片的松林,一直延伸到坡底,而山路就位於山坡與谷底的交界處。

    慧能與劉成的到來打破了這個小村寨的寧靜,很快村寨裡便傳出婦女絕望的哭號聲,男人們大聲的呵斥著自己的女人,唯有年幼無知的孩子還不知道即將面臨什麼,依舊在做著自己的遊戲。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3 20:41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三章 山村

    劉成坐在一張缺了半邊靠背的太師椅上,伸直兩條酸麻的腿,一邊喝著熱茶,一邊好奇的打量著所在的這棟于家大宅,與村子裡的其他在廢墟上重建的土木結構的房屋不同,這棟宅子保存的非常好,院牆的牆基用條石砌成,用磚石建成的院牆足有一丈多高,十分堅固。宅子的前面臨街,後面是曬穀和存放農具的空場,左側便是山坡,唯有右側被一條小巷子與鄰居隔開,但右側的廂房相對於宅子的其他部分要矮的多,顯然這樣規模的宅子不是現在村子人家的財力有能力修建的。說實話,到現在他對自己的穿越還是沒有什麼真實感,唯有酸脹的小腿在提醒自己眼前生的一切都是真實,並非一枕黃粱。突然,劉成感覺到太師椅下面一陣響動,趕忙彎下腰去一看,卻只見椅子下面蹲著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懷中抱著一隻黑貓,看到劉成這個陌生人也不怕生,甜甜一笑︰“小黑是我家的,好看嗎?”

    劉成看那女孩長得修眉大眼,皮膚白皙,梳了兩條垂髫小辮,笑的微微咧開的小嘴露出兩顆小虎牙來,懷中的貓兒猶如黑玉一般,不由得笑道︰“好看好看!“說話便伸手要去摸那只黑貓,卻不想那黑貓瞄的一聲,已經在劉成手上抓了一道血口。

    “壞小黑!“那小女孩見劉成被貓撓了,趕忙拍了兩下黑貓的頭,以示懲罰,那貓兒倒也乖得很,躺在女孩懷中不動。女孩對劉成說道︰”大叔你莫要怪小黑,它平日裡乖得很,今天怕生才抓傷了你,熟了就不會了。“

    劉成苦笑了一聲,伸手在上衣口袋裡摸了摸,翻出幾塊花生奶糖來,應該是出門前隨手抓的,塞到女孩手裡︰“它不過是只貓兒,我怎麼會怪它!來,叔叔給妳糖吃。”

    女孩兒有些遲疑的接過奶糖,卻不知道怎麼吃。劉成見狀便剝去糖紙,掰成兩塊,一塊放入女孩手裡,一塊塞入自己口中,笑問道︰“如何,甜不?”

    女孩兒有些遲疑的將奶糖塞入口中,一雙眼楮頓時亮了起來,她鑽出椅子底,飛快的向外間跑去,那只黑貓跳到地上,回頭看了劉成一眼,也跟了上去。

    劉成看著女孩和貓的背影,臉上泛出一絲笑容,如果說不久前他心裡只有自己的安危,希望慧能把消息帶到後就盡快離開,免得遭遇池魚之殃。現在他的心裡才開始關心起村民的安危來,不希望這個可愛的女孩受到牽連。

    突然劉成聞到一股奇怪的氣味,他覓著氣味尋去,卻只見在走廊的角落裡堆著十幾個大木桶,裡面盛放著一些灰黑色的凝結物,也不知是什麼東西。

    “劉兄,怠慢之處還請見諒!”

    一個聲音把劉成從遐想中驚醒了過來,他回頭一看只見慧能站在自己面前,臉上帶著幾分疲憊。

    “無妨!”劉成看了看站在慧能身後的幾個村中長老,壓低聲音問道︰“可有什麼結果?”

    “哎!”慧能搖了搖頭︰“有人說要守,有人說亂兵未必會經過這兒,留在村子裡就是,還有人說要稟告官府,可就是沒人說要走的,都懷著一個僥幸之心。”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這也難怪他們,現在已經是冬天了,若是跑到山裡面,糧食牲口一時間也搬不走,要是給亂兵糟蹋了,只怕老人孩子都熬不過春荒。”

    劉成沒有說話,他剛才進村的時候已經感覺到了這個山村並不富裕,他想了一會,低聲道︰“大和尚,以你看來若是守守得住嗎?”

    “守不住!”慧能搖了搖頭︰“這村子青壯也就百多人,還不及亂兵一半多,村子又太大,對面還有火器,肯定是守不住的。”

    “嗯!”劉成點了點頭,慧能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本想開口提出盡快離開,但看到慧能神色慘淡,一時間也不好開口,便隨口岔開話題,指著那些木桶問道︰“慧能師傅,這些木桶裡的是什麼東西?“

    “哦,是松脂。“慧能看了看木桶︰”這村子後山都是松樹,每年村子裡都要割樹採脂,也算是一筆收入。“

    “若是如此,我倒是有個辦法,只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劉成稍一猶豫低聲道,他方才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個辦法,可若非看到那個小女孩,只怕也只會埋在肚子裡,畢竟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裡,千言不如一默,可千萬別一時好心給自己惹出禍事來。

    “劉兄請講!“慧能聞言精神不由得一震,他已經被那幾個糾纏不清的老人弄得已經有些絕望了,不由得將希望都寄託在這個有些奇怪的青年身上。

    “兵法上不是說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嗎?”劉成微微一笑,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等待著慧能的答復。

    一條溪水從山上蜿蜒而下,到了谷底匯成了一個小水潭,在水潭旁的高處上有一個很小的山神廟,這個山神廟其實只是個一進深的院子,進得院門便是供奉著神像的正殿,正殿左側有個丈許見方的耳房供廟祝居住。也許是因為災荒,也許是因為戰亂,這山神廟早已荒廢,廟裡的神像上的金漆早已掉光,只剩下一個破敗的泥偶,成為了狐鼠的巢穴。

    “潼南鎖鑰!“

    杜如虎站在廟門前,借助晨光念出了廟門上的那個破敗門匾上的字樣,相比起幾個月前那個大明延綏鎮參將,此時的他已經瘦的脫了形,仿佛是個影子,在他的身後,近百名衣衫襤褸的亂兵正亂哄哄的圍在水潭旁飲水洗溺,不時因為爭奪更靠近水潭的位置而相互咒罵甚至鬥毆,可奇怪的是杜如虎卻好似什麼都沒有聽見一般全不理會。

    “叔,進去歇歇吧!“杜國英小心的對杜如虎說,自從在良鄉兵變以來,杜如虎就變得奇怪,很少說話,吃的更少,夜裡也不睡覺時常坐在兩眼瞪得大大的一言不,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問了也不回答。杜如虎雖說年齡比他不過大了十歲,但從軍以來他的武藝、騎術、兵法都是杜如虎一手點撥出來的,在杜國英心裡這個小叔和父親沒有區別,因此杜國英一路上越小心侍候,生怕出了個什麼閃失。

    杜如虎沒有回答,推門進去,久已無人的屋內立即濺起了一陣灰塵,杜如虎本能的掩住了鼻子,一旁的杜如虎趕忙道︰“叔你等會,我讓人進來打掃一會。“

    “不必了!“杜如虎搖了搖頭,臉上泛出一絲苦笑︰”都這個時候了,還講究這些幹嘛,你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吧!“

    “是!”杜國英應了一聲,退出門外。帶到侄兒出去後,杜如虎走到神像前,虔誠的拜了拜,門外傳來一陣陣打鬧喧嘩聲。原來自從良鄉兵變以來,他被亂兵挾持,名義上雖然還是將領,但實際上已經基本失去了對亂兵的約束,亂兵們之所以還讓他當這個名義上的領一是由於他過去為官頗為清正,並沒有什麼克扣軍餉的行為,這些亂兵也多半是他的同鄉,有的甚至還是他的遠房族親;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依照當時明朝處置亂兵的通例都是只誅殺惡,脅從不計,而這些亂兵只是想回到家鄉,並沒有起兵造反的想法,因此他們硬把杜如虎頂在頭上也有當做替罪羊的意思。在這種情況下杜如虎自然沒有什麼能力約束士兵,結果這幾個月來亂兵分成了四五股,也時常有人逃散,最後剩下的不到百人多半是杜如虎的族人。

    杜如虎拜完了神,伸手到懷裡想要摸出點東西供奉山神,一摸卻只摸出一枚天啟錢來,他看了看銅錢,又看了看破爛的神像,不由得苦笑了起來。

    “山神呀山神,俺身上也只有這一個銅錢,你也莫要嫌我窮,保佑我杜如虎能回鄉,能再見妻小一面,自當重塑金身相報!”說到這裡,杜如虎便在神案上投擲卜卦,結果卻是個凶卦,他咬了咬牙,又投了兩次,結果還都是凶卦。杜如虎胸中不由得一陣怒氣上沖,一把抓住銅錢向神像投去,破口大罵道︰“爾這山神,當真欺人太甚,莫非以為我殺不得你?”話音未落,杜如虎便跳上神案,一刀將那泥偶頭部斬落。

    正當此時,外間傳來一陣喧鬧聲,杜如虎越惱怒,跳下神案,正要推門叱罵,廟門卻被推開了。卻只見杜國英拉著一個頭上包著白布的軍漢進來,笑著說道︰“叔,杜固這小子回來了,你說的那條小路沒有官兵把守,他還找到落腳的地方了,還有酒有肉,啥都有,今晚可以過個舒坦了。“

    “哦?”杜如虎上下打量了下杜固頭上的白布下透出的血跡,皺了皺眉頭問道︰“你頭上這是怎麼回事?跟你去的那兩個人呢?”

    “稟告將主爺!”杜固叉手行了個禮︰“俺受了軍令在前面探路,遇到兩個奇怪的和尚,便打了起來

    ……”於是杜固便將自己三人遇到慧能劉成二人,發生衝突,同伴兩人被殺,自己被俘的事情,被帶到村子裡的事情一一道明。

    “俺哄騙那村子裡說咱們有兩百多人,還有火器,那村中人聽後怕得很,便將小人放了。讓小人轉告軍主爺︰村中已經殺好了兩口豬、兩只羊,糧食柴火也都準備好了,咱們可以放心取用,住上一宿。只是請莫要損毀房舍,殺傷牲畜,平安過境即可。”

    “殺了我們兩個人想這麼簡單就了事了?叔,你給我三十個人,我去把那個村子給屠了!“杜國英一聽就火了,對杜如虎大聲喊道。

    “罷了。“杜如虎是個聰明人,從杜固的話語中已經聽出了對方的意思︰”動起手來刀槍無眼,再說那兩個和尚也不是傻子,會待在村子裡讓你殺,肯定早就跑遠了,咱們現在身處險境,潼關城就在左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杜國英雖然不服氣,但還是習慣性的低下了頭,一旁的杜固也插嘴道︰”將主爺說的是,那兩個和尚可不簡單,一個武藝精熟,另外一個更了不得,會法術呀!“法術?”杜國英一旁心中正氣悶,便嘲笑道︰“杜固你這小子該不會又在哪兒灌飽了黃湯,又胡咧咧起來,小心吃荊條!“

    “千真萬確,那和尚會引雷劈人,手一揮便電光四射,俺便手腳酸麻,倒在地上動彈不得!“說到這裡,杜固扯開衣服領口,露出一塊明顯與旁邊顏色不同的皮膚︰”您看,這就是被電到的地方。“

    杜國英看了看,臉色微變,回頭看了看杜如虎,眼光中滿是探詢之色。杜如虎卻神色如常︰“縱然有法術,最多也就是敵得一二人,防身罷了,咱們百多人刀槍火器都有,又怕他什麼,若是法術這般厲害,早就是白蓮教的坐了龍庭了?杜固,你休得在軍中胡言亂語,不然小心軍法無情,國英你傳令下去,整裝出,我倒要看看那個和尚的法術有多厲害!“

    杜國英見叔父突然恢復了平日的鎮靜自若,心中也頗歡喜,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外面便傳來亂兵們的歡呼聲。杜如虎轉過身來,看著已經沒有腦袋的山神像,沉聲道︰“山神呀山神,莫非這就是你對我杜如虎的報應?“

    于家寨。

    劉成與慧能站在村口的牌坊旁,看著村民們正扶老攜幼趕著牲口離開村子,幾乎每一個人身上都背著或大或小的包裹、籮筐,那裡面裝著他們為數不多的一點財物,絕大部分人的臉上都呈現出一種悲傷和茫然的神色,對於即將生的事情他們完全不明白。看著這一切,劉成的心中有些慌張,自己的計策能奏效嗎?

    “慧能法師,你看能騙過那群亂兵嗎?“劉成低聲問道。

    “行事在人,成事在天。“慧能頭也不回,只是凝視著正在離開的村民,口中低聲道︰”這等事計策最多也就三分,還有三分是看行事的人,剩下四分是看老天。“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3 20:50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四章 圈套

    這時村民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末尾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漢姓于名何,很年輕就考上了秀才,卻始終考不上舉人,只得出外遊幕,到老了倒是積了一筆錢財回了村中,村中最大的宅院便是他家的,在村子裡頗有威望。按照計劃他將留在村子裡與亂兵們周旋,正在牌坊下與家人作別,劉成與慧能趕忙迎了上去,慧能拱手道︰“于公,接下來的事情便請你多多擔待了!”

    “莫要多說了。” 于何擺了擺手︰“我心裡都清楚,便是讓那夥亂兵一刀刀活剮了,也不會說出半個字來!”

    劉成心知若是按照自己的計劃,這於何老漢能活下來的危險微乎其微,心裡不由得生出一股歉意來,低聲道︰“老先生,我出的主意卻讓你留下來,實在是——“

    “劉先生何出此言!“於何打斷了劉成的道歉︰”這本來就是我們村子的事情,先生替本村出謀劃策已經是有恩於我等,又豈能讓先生替再去冒險。老夫再過三年便是古稀之年,便是為了村子死了也是得其所哉,能有這個機會說來還要多謝先生呢!“說到這裡,于何整了整衣冠,非常正式的向劉成長揖為禮,他身後的家人也趕忙一起行禮,倒把劉成弄得手足無措,一時間受禮也不是讓開也不是。

    “多謝大叔,多謝您的糖!”一個熟悉的聲音吸引了劉成的目光,在于何的身後的毛驢上坐在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那可愛的垂髫女孩,懷中還是那只黑貓,劉成上前兩步伸手想要撫摸那女孩的頭,突然想起那貓兒的利爪,手又縮了回去了。

    “大叔莫怕,小黑這次不會抓人了!”

    劉成被女孩看出心思,臉上不由得微紅,口中正想說幾句搪塞的話,卻聽到遠處傳來尖利的哨音,抬頭一看,不遠處的山頭上升起了一股黑煙,真是實現約定的信號。

    “這夥亂兵來的好快!”慧能冷哼了一聲,朝于何拱了拱手︰“亂兵將至,那就此作別了,于老先生保重!“

    “保重!“于何肅容道。

    在迤邐的山路上,亂兵們在杜固的引領下魚貫而行,由於缺乏紀律的約束,許多亂兵將自己的武器、盔甲以及財物都放在搶來的牲口的背上,這些牲口和亂兵們混雜在一起,不但將隊伍拖的很長,而且在山路的狹窄處經常會堵住,將行軍行列弄得混亂不堪。

    “叔,你看!“杜國英指著不遠處山頭上的煙柱︰”怕是前面有埋伏,讓我帶一隊人做前哨探探路吧!“

    “嗯!。“此時的杜如虎已經恢復了幾分往日的威嚴,他看了看前後的亂兵,眉頭皺了皺道︰”所有人披甲持兵,牲口都趕到路邊去!“

    在杜如虎的命令下,亂兵開始忙亂的從牲口上取下武器和盔甲披掛,一時間牲口的鳴叫聲和亂兵的叱喝聲充斥了整段山路,杜如虎大聲呵斥著,廢了好大功夫才把亂兵們展開了隊形。這時杜國英也回來了,臉上滿是興奮之色︰“叔,那村子就在前面,也就一里多路了。”說到這裡,他手一招,身後押上一個身著長袍的老人來,卻是那于何。

    “這老漢便是那村子裡的,村子裡其他人都跑了,就剩下他一個!”

    杜國英正說話間,那兵士猛地推了于何一把,喝道︰“小老兒還不跪下,見過將軍!”

    那于何卻強項的很,踉蹌了一下又站直了,口中嘟囔道︰“將軍,將軍,也不知是哪家的將軍?“

    “大膽!”杜國英剛要拔刀卻被杜如虎攔住了,他看了看于何的打扮,笑道︰“老先生也是進過學的吧?坐下說話吧!“一旁的杜國英有些不情願的取了一隻馬紮放下。于何也不客氣,徑直坐下道︰”村子裡就只有我一個人了,要殺要剮都由得你,只是莫要胡亂糟蹋了村子。“

    “老先生請放心,我等只是路過,住上一宿便是!”說到這裡,杜如虎的臉色嚴肅了起來︰“不過那兩個和尚的下落了還請告知,冤有頭,債有主,我們也不是亂來的人。”

    “這兩人是過路的游方僧人,老兒我如何知曉?”

    “游方僧人?那為何將我們的人帶到你們村子去?”杜如虎冷笑了一聲︰“你若是不想死,便讓你家人用那兩個僧人的下落來換。”說到這裡,杜如虎沉聲道︰“押下去,好生看管,莫要慢待了他!”

    在山頂的磐岩間,劉成與慧能趴在幾塊巨石間,小心的觀察著村子裡的動靜。只見亂兵們進入村中後,並沒有分散開來住進各家,而是住進了位於村子中央最大、也是最堅固的一個大院子裡。劉成敬佩的看了慧能一眼︰“不出法師所料,這夥亂兵果然是住進了于家的院子。”

    “其實沒啥稀奇的,按照那杜固的說法,這夥人曾經是大明的官兵,裡面肯定有知兵的人,又被我們殺了兩個人,在陌生的環境下肯定不會分散開來,而是選擇一個最利於防守的地方住宿。別的屋子多有用茅草木材,唯有于家這棟多半是磚石,不怕火攻,而且院牆又高又堅固,若是我也肯定選這兒。“說到這裡,慧能微微一笑︰“可他們卻沒想到這院牆不但可以抵禦外敵,也會成為自己逃跑的障礙。”

    “如果說武藝還可以一個人練成,但這些分明是兵法,他不過是一個僧人,怎的知道這麼多東西?”劉成看了看慧能的那張英武的臉,心中越被疑雲重重,但他考慮了一會,最後還沒有把疑問說出口。

    冬天的白晝過去的很快,不過剛剛酉時,天色就已經頗為昏暗了,由於常年行軍打仗的緣故,杜如虎睡的並不沉,不過在合衣床上小憩了一個多時辰,就醒了過來。門外聽見動靜的杜國英送了飯食進來,一邊看著叔父吃飯一邊試探性的問道︰“叔,這村子糧食柴火都是現成的,前些日子弟兄們都辛苦了,要不停下來歇息兩天?”

    “不行!”杜如虎堅定的搖了搖頭︰“停不得,歇息一宿,明天天一亮就走。”

    “叔——!”杜國英臉上露出難色來︰“弟兄們都累的很,還是歇兩天吧!“

    杜如虎看了佷兒一眼,他已經大概明白侄兒的意思了,那些村民雖然逃散了,但四周都是荒山野嶺,又是冬天,無法在野地裡待多久,只要再待上幾天肯定要回來,顯然部下們並不甘心只在這個村子里弄到幾頓飽飯和一張床,若是過去杜如虎肯定嚴詞叱喝,但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大明延綏鎮參將了。

    “也罷,那就多待兩天吧,最多兩天!”

    “是!”杜國英出得門來,六七個百戶把總圍了上來,不待他們開口,杜國英一擺手道︰“將主爺已經應允了,在這兒待兩天,大後天出!”

    聽到這個消息,眾人都很高興,沒口子的感謝杜國英,有人還表示一定把收獲會留給杜國英最好的一份——無論是東西還是女人,而杜國英很大度的都拒絕了,這些日子來實際上他而非杜如虎在實際指揮和維持這支小隊伍。相比起曾經身為參將的杜如虎,那場兵變對於年輕的杜國英的打擊要小得多,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講,良鄉兵變讓他覺得很解氣,比起那種多年欠餉、到處求爹爹告奶奶難求一飽的生活,他更喜歡現在的日子。對於未來杜國英堅信這一點︰天旱餓不著好漢子,關西已經連續幾年鬧饑荒了,拉桿子四處搶掠的強人趟將到處都是,像他們這樣裝備齊全又有著豐富軍事經驗的隊伍在哪兒都是受歡迎的。

    山坡上的松林裡,劉成與慧能在耐心的等待著時間的流逝,在他們的身後的山坳裡或蹲或躺著百多個青年漢子,為了防止被村子裡守夜的亂兵現,所有人都不能點火取暖。刺骨的山風讓許多人的臉色都變得十分難看,但沒人敢於抱怨,甚至連要咳嗽的都用衣袖捂住了口,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自己和整個村子的命運就在決定於今天晚上的行動。

    “已經寅時兩刻了!”劉成看了看手腕上的夜光石英表對慧能低聲道,他費了好大力氣才弄明白古代十二時辰和現代二十四小時制的對應關系。慧能點了點頭,他轉過身低聲喊了兩個人的名字,兩個身手敏捷的年輕人壓低身形向村子跑去,他們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劉成看了看外面濃的如墨的夜色,低聲道︰“外面伸手不見五指,那兩個人能行嗎?”

    “天黑才好!”慧能很有信心︰“這兩人都是我的弟子,對這村子熟極了,便是蒙上眼楮也不會走錯路。”

    果然正如慧能說預料的,過了約莫一盞茶功夫那兩個年輕人回來了,年齡較大的那個滿臉興奮的說︰“彌勒保佑,俺從地道進去,將松脂都點著了,守夜的根本就沒現。”

    “咳咳!”慧能低咳了兩聲,打斷了那年輕人的講述,低聲下令讓所有人按計劃行事。

    杜如虎是被一股刺鼻的氣味從夢中驚醒的,他一個骨碌跳下床,將放在枕旁的佩刀抓在手裡,從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叫喊聲,他猛地一把推開房門,立即被撲面而來的濃煙燻得睜不開眼。

    “來人,來人呀!”杜如虎用衣袖蒙住口鼻,大聲喝道。

    “叔!”一個人從走廊上跑了過來,正是杜國英,從他紅腫的雙眼來看,他也吃了不少苦頭。

    “這是怎麼回事?是有人烤火把屋子點著了嗎?“

    “不清楚,應該不是,這煙大的邪性,咱們快出去透透氣!“

    杜如虎叔侄二人相互攙扶著向大門跑去,到了門口才現已經擠滿了被煙霧燻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的亂兵們——為了防備遭到偷襲,大門內不但上了沉重的門榫,還用鐵鏈鎖緊了,濃煙籠罩下一時半會也打不開。

    “娘的,快開門!老子快給憋死了!”

    “咳咳,這是啥玩意這麼燻人!”

    “快點快點,怎麼和娘們似的,半天連扇門都打不開!”

    士兵們的叫嚷聲和刺激性的煙氣讓杜如虎的腦子裡就好像一團漿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袖子緊緊的捂住自己的面部,一旁的杜國英則大聲的呵斥著亂兵,讓他們趕快用斧子劈開門

    經過十幾分鐘的混亂後,亂兵們終於找到了一把劈柴用的斧子,三下五除二將鐵鏈劈斷,將門木下來了。在亂兵們的歡呼聲中,沉重的榆木大門被推開了,幾個最有力的亂兵立即衝了出去,想要搶先享受第一口新鮮的空氣,但迎接他們的並非想像中的新鮮空氣,而是兩排斜指上方的木槍,最前面幾個人的軀幹立即被一根或者更多槍尖刺穿,出淒厲的慘叫聲。

    但不幸的是,他們的慘叫聲被混亂的叫嚷聲給掩蓋過去了,後面的人的視線又被前面人的身體和煙霧擋住了,他們用力的推搡著擋在前面的同伴,這使得木槍刺入他們身體越來越深,很快施害者又變成了受害者,剛才還在推搡前面同伴的人又被後面的人推上了受刑台,當剩下的人現門口的陷阱後,已經有十幾個最強壯、最敏捷的漢子痛苦的倒在地上流血呻吟,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將在幾分鐘內痛苦的死去。

    陷阱的結構很簡單,但非常有效——只是兩排木槍,這些木槍的一端被插入土中,而朝上的一端則削尖後用火烤硬,這兩排木槍都綁在兩排橫木上,很像七八十年代機關單位大院那種尖頭欄桿,所不同的是尖頭欄桿是豎直向上,而那些古代的危險陷阱則是呈四十五度角指向斜上方,上面一層矛頭的高度大概位於人的胸口,下面一層大概位於小腹。被刺中人的奮力掙紮只會讓木槍的另外一端更深的插入土中,只有將一定數量的木槍折斷後才會讓陷阱失效。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3 20:57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五章 鏖戰

    還沒等亂兵從中了圈套的憤怒中清醒過來,幾十個黑影就從不遠處的灌木叢中向這邊衝過來,顯然這些人就是設置陷阱的人。這些亂兵都是延綏鎮中的精華,幾乎都是與西虜見過陣仗、殺過人的老兵。雖然眾寡懸殊,但他們當中帶有佩刀的便拔出刀、沒有攜帶武器的便折斷一段木矛迎了上去。在這些老兵看來,在這種黑夜裡的遭遇戰中,個人的武藝和勇氣遠比人數的多少重要。

    但戰鬥的進程卻不是像這些老兵們想像的那樣,這些黑暗中冒出來的敵人一開始用一種奇怪的武器進攻他們——一根長度大約為四米左右的帶著大量枝葉的粗樹枝,應該說這種奇怪的武器對人的傷害微乎其微——只要你別倒楣到被樹枝掃進眼楮裡。但致命的威脅卻是隱藏在這些茂密的枝葉後面——每一束樹枝後面都隱藏著幾個使用長槍的漢子,茂密的枝葉成為了長槍手最好的掩護,好幾個人就是因為被枝葉後面突如其來的長槍刺中的。黑夜帶來的神秘感更增添了這些突然出現的敵人的威脅,很快亂兵們就丟下受傷的同胞和屍體逃進屋子裡去了。

    “快披甲,帶上三眼銃,上好子藥!”院子裡面杜如虎和杜國英叔侄二人正在大聲叫喊著,兩人嫻熟的用拳腳、刀柄、刀背以盡可能快的度恢復了亂兵們的秩序,關門死守是不可能的,顯然那些刺激性的煙霧是外面那些人釋放的,如果留在院子裡面會把所有人嗆死,唯一的出路只有衝出去。

    宅院外面卻是另外一股氣氛,挑選出來的四十多個年輕力壯的年輕人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打贏了,倉促之間亂兵們只有佩刀等短兵器,而茂密的枝葉確保了他們無法靠近村民們,而村民們可以用特製的長槍在安全的距離刺殺敵人。沒有死一個人,唯一一個受傷的是笨手笨腳的把自己絆倒摔破頭的,這個倒楣的傢伙正在被同伴們大聲的嘲笑,每一個人都在大聲的誇耀著自己的功績,他們聲稱自己刺倒了六個、七個甚至十個敵人,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地上的屍體總共加起來也不到三十具,其中還包括十幾個開始死於門口陷阱的人。

    “劉兄果然好本事,咱們是否要稱其驚魂未定,殺進去?”慧能竭力掩飾住內心的激動,相比起這些見識極少的村民,他更懂得劉成不久前那番籌劃的價值——用這些粗陋的武器就能讓幾十個未經訓練的村民毫無損傷的打敗幾十個老兵,這種能力即使在軍中也極為罕見的,自己能夠在這兒偶遇到他,莫非是歷代祖師在天有靈?

    “急什麼!”劉成得意洋洋的擺了擺手,現實中的勝利果然比玩《騎馬與砍殺》要爽多了︰“按照咱們在山坡上數的結果,這夥亂兵大概有九十四人,這裡咱們幹掉了三十個不到,三分之一弱。他們肯定還要出來衝一次的,把這波打趴下咱們再進去。”

    “這可是夜裡,那些亂兵為何不在屋子裡守一晚上,天亮再出來?”

    “剛才他們準備不充分,被我們打了個冷不防,才吃了大虧,而且我們用的這些傢伙粗陋的很,他們又有火器,肯定要出來撈一把的。再說——”劉成笑嘻嘻的指著那宅院說︰“現在那屋子裡面煙霧繚繞的,換了你也不願意守在裡面到天明吧?”

    “正是!”慧能點了點頭,他看了看不遠處黑洞洞的敞開的大門,探詢性的問道︰“讓弟兄們把門板豎起來?“

    “嗯!”劉成點了點頭︰“把那幾床浸了水的棉被蓋在外面,不過不要把門板全豎直了,斜著就好,這樣那邊就看不太清楚了,還有讓一半的人把長矛換成短傢伙。”

    “嗯!”慧能此時已經非常信服劉成了,他跑到人群那邊,大聲的將劉成的命令布了出去。

    花了約莫一盞茶功夫,杜家叔侄才將剩下的亂兵重新組織了起來,幸虧能夠跟隨兩人到現在的不是族親就是同鄉,又是困在宅院裡沒有逃跑的道路,否則在有三分之一死傷的情況下恐怕隊伍也已經不戰自潰了。衝出宅門後亂兵們擺出了隊形︰十多個拿著三眼銃的火器手在最前面,本來亂兵手中還有七八支鳥銃,但杜國英覺得夜裡反正看不清楚,還不如用三眼銃方便。火器手們排成一條鬆散的橫隊,在橫隊的後面六七米剩餘的長槍手和刀牌手組成一個三角陣,朝劉成那邊壓了過來。當雙方距離接近到大約二十餘米的時候,隨著杜國英的喝令聲,火器手們將手中的三眼銃以最快的度射完畢,然後就退到兩側,長槍手們就大聲吶喊著衝了上來。

    劉成與慧能並肩站在一塊門板後面,雖然明知道門板上早已蓋上了兩層浸水的棉被,但劉成的手腳還是禁不住輕微的抖。倒不是劉成突然爆出勇氣了,而是他很清楚要是打輸了,就算他躲在後面能活下來在這黑布隆冬的山溝裡他也跑不到哪兒去,還不如索性光棍點,留下來賭打贏為妙。

    盡管如此,當劉成聽到木板上出撲撲的悶響時,膝蓋還是本能的一軟,幸好旁邊伸出一隻有力的手在腋下托了一把,才沒一屁股坐到地上。劉成回頭一看,卻是慧能幫了自己一把才沒有出了這個洋相。只見對方眼瞼低垂,面帶微笑身軀站的筆直,嘴唇微微開合,倒像是在背誦什麼經文,他身後近百個青年村民將武器放在一旁,盤膝坐在地上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應該是跟隨慧能誦經。

    “看來這個慧能的底子不像他自己說的那麼簡單!”劉成正在心中暗想,對面的亂兵火器手已經將三眼銃裡的子藥放光,後面的長矛手、刀牌手已經大聲叫喊著衝了上來,一場激烈的肉搏戰隨即開始。

    按照事先的安排,參戰的青年村民按照血緣遠近被分為七個小組,一字橫向排開,每個小組裡力氣最大的兩人拿著粗樹枝,力氣小一點的兩人則舉著門板或者床板,而身手敏捷的四個人使用長矛,其餘四人則用草叉、打穀用的連枷、短棒等短武器,剩下的老弱則帶上一袋拳頭大小的石子。交戰時從前到後按照︰門板、粗樹枝、長槍、短兵、投石的序列站好,而每個小組橫向之間保持四到五米的距離,按照號子聲齊步向前。亂兵與一接觸就現根本無法從正面突破,因為在門板和粗樹枝的保護下,村民的槍手可以放心大膽的刺殺,而亂兵的長槍手甚至連對方的人影都看不清;而幾個最大膽的企圖衝近廝殺的刀牌手則會被向前推進的門板撞倒在地,隨即被草叉和連枷打死。在這種進攻下,亂兵們本能的避開敵人的正面,擠進敵方小組之間的縫隙,想要攻擊沒有長板保護的側面。但他們現這不過是一個精心設置的陷阱——長槍和草叉同時從左右兩面刺來,同時飛來的還有石塊,兩邊小組的槍手無需脫離自己的行列就能攻擊敵人,只有極少數人能夠在這種夾擊下活下來。

    站在陣後的杜國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自己的手下剛一和敵人接觸,就不斷有人被打倒在地,剩下的人雖然竭力抵抗,但也只有節節敗退,而在這個過程中,他甚至沒有看到一個敵人被打倒,考慮到敵人在進攻時口中喊得明顯是幹農活時候的號子,這不像是一場廝殺,倒像是一群農民在割麥子,只不過倒在地上的不是飽滿的麥穗,而是一具具屍體。他回頭看了看叔父,只見杜如虎眼神呆滯,一言不全無過去精明強悍的樣子,一咬牙大聲喊道︰“跟我上!”就拔出佩刀衝了上去,兩旁剛才退下來十幾個火器手也紛紛拔出佩刀或者揮舞著三眼銃將其當鐵棒跟了上去,將射完的火器手作為肉搏戰的預備隊是明軍中一種非常常見的戰術。杜國英心裡很清楚,敵人的主將應該在正中那組,因為在夜裡看不見旗號,能夠起到作用的只有聲音,而以聲音為載體的號令對距離的要求是很苛刻的,只有在陣線中央才能同時指揮左右兩端的縱隊。而此時要扳回敗局的唯一辦法就是直衝敵陣,將敵將斬殺或者迫使其逃走,摧毀其指揮中樞。

    “應該是要贏了!“劉成小心翼翼的從兩塊岩石的縫隙向外看去,雖然亂兵的火器應該是放完了,但誰知道會不會從哪兒飛過來一隻流矢呢?歷史上打贏了戰役卻被流矢射死的名將可是有不少呀!

    “不止是贏了,是大勝呀!“一旁的慧能早已激動地滿臉通紅,青筋暴露。由於是夜晚的關系,雖然他還無法確定己方有多少人死傷,但己方是在不停的前進,而亂兵是在不斷的後退,以他過去的經驗,在這種情況下己方受傷倒地的人絕大部分都是可以救回來的,而戰場上被當場殺死的並不多,絕大多數戰死者都是受傷倒地後被敵人補刀或者踐踏而死的,這種單方面的壓制雙方戰死者的比例不會低於1比3“呵呵!“劉成乾笑了兩聲,剛想謙虛兩句便聽到一聲巨響,回頭一看只見當中那一隊的門板已經翻倒,兩個舉著門板的漢子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原來方才杜國英衝上來二話不說便沉肩撞到門板上,將門板後措手不及的兩個漢子撞得連連後退,他身後的亂兵見狀也仿效,紛紛沉肩撞了上去,三下五除二便將那門板撞倒了。突然沒有了屏障,那組村民本能的向後退去,幸好這個小組的成員都屬於一個家族,因此雖然退卻,但沒有逃走。

    “糟糕!”劉成猛拍了一下大腿,還沒等他叫苦,身邊的慧能操起旁邊的連枷便迎了上去,一邊大聲喝道︰“無生老祖座下慧能在此,諸天神魔急急如律令!”即將潰散的那村村民見狀,應了一聲重新聚攏了起來,亂兵們雖然人數武藝都佔優勢,但手中的都是短兵器,一時間也無法突破粗樹枝和長矛的防線。

    “好個妖僧,原來都是你在背後搗鬼,你的那個同伴在哪兒,一起上來也省軍爺一番力氣!“杜國英冷笑了一聲,當頭一刀砍下,卻不想對方手上力道大的嚇人,將手中的桿棒一抹便將杜國英的刀擋在了外門,順勢向對方咽喉一戳,杜國英趕忙向後一躍,堪堪避開,額頭上不由得生出一層冷汗來。

    “這和尚好快的手腳!“杜國英感覺到喉嚨上隱隱作痛,伸手一摸指頭上已經一片殷虹,顯然剛才他若是慢了半分,便不死也是重傷。

    對面的慧能見杜國英心思略分,大喝一聲當頭一棍打了下去,杜國英本能的橫刀一擋,卻不想慧能手中拿的並非尋常的棍棒,乃是一副連枷,這連枷本是一種農具,由一個長柄和一組並排的竹條組成,中間用繩索串聯,收割完穀物後農民便用連枷拍打使得穀粒脫落下來。後來演變成一種兵器,前端的竹排換成包上鐵皮的狼牙鐵棒或者鐵球,用鐵鏈而非繩索串聯,使用時即可將長柄做桿棒,也可舞動用前端傷人。杜國英只是擋住了連枷的長柄,前端的狼牙棒順著慣性打了下來,杜國英本能的將頭一偏,正在砸在他的右肩上,只聽得一聲悶響,杜國英頓時撲倒在地。

    “千總!“

    “千總爺!“兩旁的亂兵見狀大吃一驚,杜國英便是在延綏鎮的青年軍官中裡武藝騎術都算是出挑的,眾人都以為對一個和尚絕對是手到擒來,卻沒想到兩人打一個照面便重傷僕地。兩個手快的趕忙上前將其拖了回去,村民這邊頓時士氣大振,大聲叫喊著殺了上來。

    沒有了杜國英的督戰,亂兵們再也無心戀戰,丟下受傷的同伴向宅院內逃去,這些失敗者是如此的慌亂,甚至忘記了重新關上院門,對於他們來說,充滿刺激性氣體的宅院此時卻顯得如此安全可愛。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3 21:15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六章 覆滅

    在于家大宅的後院,有一棟半獨立的兩層小樓,這在明代較為富裕的人家後院中是頗為常見的,通常是用來供主人家小姐或者愛妾等重要女眷居住,樓上住主人女眷,樓下則是僕婦丫鬟。由於這個小樓是整個大宅的制高點,因此杜家叔侄便將住處放在小樓的樓下,而他們被擊敗後便帶著十來個部下逃到了這個小樓,準備在這兒做拚死一搏。

    “來人,快把那個老兒給我抓來,老子要活剮了他!”赤裸著上半身的杜國英呲牙咧嘴的喊道,他的右肩已經腫起了老高,估計就算沒有斷骨一時半會也用不上了。

    “且慢!”說話的是杜如虎,他做了個手勢讓不知所措的士兵退了下去,說︰“你不覺得這個村子有些蹊蹺嗎?那些愚民所使的應該是戚南塘戚少保的鴛鴦陣法,那粗樹枝便是狼筅,門板便是長牌、使用草叉連枷的便是短兵,投擲石塊的便是鳥銃、三眼銃手。可就算是在軍中這也是口口相傳的秘訣,又怎麼會流傳到一個山村中呢?”

    “戚少保?鴛鴦陣?叔父你沒有看錯?”杜國英聽了一愣,連肩膀上的重傷幾乎都忘了。原來當時距離戚繼光去世已經有四十餘年,而戚繼光又是在中國古代軍事將領中極少數幾個既有軍事才能又有良好文化修養和著述能力的,因此能夠留下了《紀效新書》、《練兵實紀》這些有很強操作性的軍事著作。但古代社會資訊傳播的度之慢遠非現代社會可以想像,這些軍事著作也屬於保密的材料,杜家叔侄雖然已經屬於明軍的中級軍官了,但還是屬於半文盲,自然沒看到過這兩本書,對於著名的鴛鴦陣只是從袍澤口中聽說過一些兵力編排、所用器械的細節,而最重要的如何配置兵力、戰場上的具體戰術變化就一無所知了。

    “我生的遲,未曾見過戚少保的武威,不過我在當百戶時手下有個老把總是從宣大鎮過來的,倒是曾經在酒桌上提到過一些戚少保的軼事!”說到這裡杜如虎皺了皺眉頭,臉上露出努力回憶的神情來︰“應該是沒有錯,別的有假,那狼筅可是戚少保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的!”

    “莫不是這村子裡有戚少保的餘澤?怪不得如此難纏!不如我們憑借火器固守這小樓,等到天明後看清楚再做主張?”杜國英臉上露出凝重的神色來,也難怪他如此,戚繼光並非明代中後期唯一的名將,但若論練兵之精、制器械之銳,用兵之神妙,卻是無人能及,自他於嘉靖38年在浙江練兵成功後,大小數百戰未嘗一敗,而且每戰都是斬千百,己方不過死傷數十人,當時雖然早已過世數十年,但在明軍將士耳中依然威名極盛。

    “恐怕敵將不會讓咱們等到天明,你沒覺得我們從一開始就步步受制嗎?恐怕我們一開始就中了那廝的圈套。”

    仿佛是為了印證杜如虎的揣測,此時窗外傳來了叫喊聲︰“爾等已入絕境,還不交出人質,束手待縛,保爾等不死。若是不從,待會玉石俱焚,莫要後悔無及!”仿佛是為了印證自己的威脅,話音未落,從外間就升起幾個火把,借助火光可以看到距離小樓二十餘步外已經有四個門板,門板後面依稀有人影晃動。杜國英聞言大怒︰“狗賊欺人太甚,來人,快將弗朗機拉到窗口,給爾等一點顏色看看!”

    “且慢!” 杜如虎止住手下,對杜國英低聲道︰“這弗朗機一共也才三炮彈,能打死幾個人?這小樓乃是用松木建成,若是惹怒了他們用火攻我們豈有活路?”

    “叔父,那怎麼辦?總不能真和他們說的那樣束手就擒吧?”

    “那也不必,派個人過去和他們談談,就知道他們首腦在哪兒了,舉火為號,再用弗朗機打。”杜如虎看了看外面的人影,自言自語道︰“奇怪了,我們位置高所以煙霧稀薄了不少,還忍得住,可為啥他們在低處也不怕濃煙嗆人?”

    “鬼知道!“杜國英現在也懶得關心這些事情了︰”叔,你看派誰去好呢?“

    “就讓那個杜固去吧,這廝和那夥人打過照面,也算個熟面孔,使功不如使過嘛。“

    聽到杜固的名字,杜國英臉上立即陰沉了起來︰“也好,本來我還想將這蠢貨活剮了,就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院子裡,劉成與慧能正指揮著手下將隱藏在暗處的一個個裝滿松香的陶罐搬走,每個人的臉上都用布巾蒙的嚴實,這些布巾都用水浸濕了,裡面還包裹了碾碎的木炭,可以起到相當的過濾作用。在臨走前,劉成讓村民將摻了少量硫磺的松香分別放在幾十個個臨時搜集來的陶罐內,又將這些陶罐藏在宅院隱蔽處,這宅院原本是屬於一個大戶人家的,為了防備盜匪修建了一條地道,先前那兩個村民就是從那條地道進入宅院,點著了那些松香迫使亂兵們開門的。

    “師傅!”一個年輕人跑過來,神情興奮的稟告︰“樓裡出來個人,說是要見咱們領,見不見?”最後他又補充了一句︰“那人我認識,就是那個被師傅您帶到村子來的那個賊。”

    “杜固?”慧能皺了皺眉頭,向劉成詢問道︰“這些賊在打什麼主意?見是不見?”不知不覺中,慧能已經將領的位置讓了出來。

    “見見也無妨!說不定還能從那廝嘴裡套出點話來。“劉成笑嘻嘻的把玩著手中的三眼銃,這是一種明朝特有的火器,三根竹節狀的鐵質銃管聯裝在一起,火藥與銃子裝填好後,可以通過點燃火繩或者敲擊尾部的火帽射,尾部還有或長或短的木柄,在射完畢後可以當鐵棒或者戰錘等鈍器。

    “帶他上來!“慧能沉聲道,他看了看正沉迷於第一次見到的明代火器實物的劉成,小心問道︰”看劉兄這樣子,莫非以前還見過這等火器?“

    “嗯!“劉成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這玩意距離遠點也就能聽個響,野戰是不行的,守城倒是不錯,射手用不著冒著敵人射中的危險探出頭去瞄準,還可以當鐵錘使,但還是及不上鳥銃,那才是軍國之器。”

    “劉兄倒是對兵事懂得不少?”慧能小心的問道︰“莫非祖上乃是將門?”

    “哪裡,哪裡!”劉成這才現自己有些說漏嘴了,趕忙乾笑著掩飾道︰“不過是些皮毛罷了,過去在廟裡看的雜書多,胡扯幾句罷了!”

    “原來如此,劉兄果然淵博!”慧能點了點頭,臉上卻明明白白的寫著四個字——“鬼都不信。”劉成有些尷尬的低下頭,避開慧能的視線。這時杜固已經被帶了上來,相比起第一次被俘,此人身上的那股子驕狂之氣早已蕩然無存,離得劉成與慧能還有七八步開外就跪倒在地磕了個三個頭,方才站起身來躬身道︰“小人參見二位掌盤(明代中後期對土匪領的稱呼)!“

    “掌盤?“劉成聞言一愣,一旁的慧能低聲解釋道︰”這廝只怕是把我們當成路上的強人了。“

    劉成一聽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但轉念一想這種誤解對自己有利,便裝出一副頗為威嚴的樣子︰“現在你們已經身處絕境,還不快些交出人來,束手投降,還派你過來作甚,莫非是有什麼陰謀詭計不成?”

    杜固此時的心情是十分復雜的,他被派來之前曾經因為中了圈套,將己方帶入陷阱而被杜國英狠狠的責罵了一番,又被派來承擔這個幾乎是必死的任務,來時一路上又想起劉成“法術“的神妙,心中又是擔心又是害怕。結果又被劉成無意間道破了他的真實目的(拖延時間),心中不由得閃現出一個念頭——”完了“。雙膝一軟便又跪了下去,一邊磕頭一邊喊道︰“上仙慈悲,上仙饒命,我是被逼來的,一切都與我無關!”

    “快起來吧!”劉成見杜固突然像了顛一般,趕忙讓人將他拉起來,見此人臉上涕淚橫流,額頭上先前的傷口又裂口了,鮮血湧了出來,心頭不由得一軟,對旁人吩咐到︰“把他帶下去,把額頭上傷口重新清洗包紮一下。”

    杜固本以為自己這次性命難保,卻沒想到得到如此待遇,心頭不由得一暖,幾分鐘後他重新來到劉成面前的時候,杜固的心理已經生了微妙的變化。

    “你有什麼話就說吧!“劉成換了一下姿勢,讓自己在椅子上坐的更舒服一點。

    “兩位掌盤的!小人有一事稟告!”杜固咬了咬牙,指著不遠處的小樓道︰“小樓上還有一門弗朗機!”

    “什麼?”劉成不由得大驚失色,為了防止小樓上的鳥銃,他選擇的地點位於左邊廂房的拐角處的一個小耳房,還用兩個門板擋住了窗戶,可謂是密不透風。但弗朗機這種火炮就不同了,亂兵們控制的小樓是整個院落的制高點,整個宅院都在其火力控制範圍內,門板和瓦片可是擋不住炮彈的。

    “掌盤的請放心!賊人們只有三炮彈,夜裡也看不清不敢亂打。”說到這裡,杜固在胯下摸索了一會,取出一個小竹筒來,雙手呈了上去︰“

    領讓小人來到二位面前,就拉響這火筒,丟出窗外,指示炮手用弗朗機轟擊。”

    “感情這是信號彈呀!”劉成掂量了兩下這個有著濃厚硫磺味道的竹筒,額頭上不由得冒出一層冷汗來,樓裡面的賊人也不是草包,若不是環節上出了寫紕漏,自己恐怕見了閻王爺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劉成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杜固,低聲問道︰“你為何告訴我這些!”

    “小人不想死,若是將這竹筒丟出窗外,待會就算不被炮打死,恐怕也要死於亂刀之下。而且您是個善心人,不應該被炮打死!”

    “那我先前用計引你們來村中,你也不恨我?“

    “兩軍對壘,自然是爾虞我詐無所不用其極,力弱智短者中計兵敗,是他無能,恨你作甚?“杜固答道︰”倒是我家領中計不怪自己蠢,卻怪到我這個帶話的人身上,實在是可笑之極。“

    “喔,原來如此。“劉成點了點頭,對方話語中的意思頗為值得玩味,他微微一笑問道︰”那你說說那邊是如何安排的?“劉成向小樓的方向指了指。

    “先以炮轟,然後樓內剩下的人乘亂殺出,直取你們首腦。只要殺了你們首領,剩下的不過是烏合之眾,人再多也不足為懼!“

    “阿彌陀佛,果然是一啄一飲莫非前定。“一旁的慧能聽到這裡,合十笑道︰”若非劉兄弟你以善意待人,如何能得此福報?“

    “大和尚說笑了,怎知不是您平日裡唱經念佛得來的福報?”劉成此時心情甚好,隨口打趣道。

    “神佛不過是些泥塑木偶,水火來時自顧不及,如何還能賜人福報?”慧能冷笑道︰“天意遼遠,口中整日裡念經誦佛的定是欺騙愚夫愚婦的賊子無疑。”

    小樓上,那門弗朗機早已被搬到視窗,子藥火繩裝配完畢,就等待著預定的信號了。杜家叔侄二人側身站在窗旁,目不轉楮的等待著預定的信號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外間的天色已經微明瞭,但山間的霧氣還是如同牛奶一般濃密,遮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該不會火筒被搜出來了?還是杜固那廝膽小臨時變卦了?“杜國英的腦海中閃現出一個又一個疑問,又一個個消失了。他很清楚這個計謀有許多破綻,但此時自己已經沒有選擇了。杜國英微微的閉上眼楮,低聲祈禱起來。

    “火光!就在那兒!“幾個興奮的聲音讓杜國英猛地睜開雙眼,果然在不遠處升起了一團略帶綠色的火光,正是火筒的特有的。他趕忙招呼手下將炮口對準火光所在的方向,點燃了火繩。隨著一聲巨響,炮口噴出一團火焰。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3 21:28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七章 被俘

    “快,快,把子銃裝上去!”還沒等炮口的餘煙散盡,杜國英就大聲催促著,他很清楚勝負就取決於時間。當僅有的三炮彈打完後,他就帶領著剩下的十幾個手下向被炮擊的房屋衝去。

    “怎麼回事,怎麼一個人都沒有,都到哪兒去了?”看著眼前因為被炮彈擊中而正在塌了半邊的耳房,地面上到處是被打碎的門板和傢俱的碎片,但無論是屋內還是屋外卻沒有一具屍體,杜國英的心中生出一股疑念,這時右側的廂房裡傳來一陣細微的嘶嘶聲,依稀是火繩的燃燒聲。

    “快散開,有埋伏!”

    話音未落,右側傳來一陣槍響,遭到伏擊的亂兵們倒了一地。杜國英的大腿傳來一陣劇痛,膝蓋一軟便跪在地上,他勉力用佩刀支撐著站起身來,只見從兩邊的廂房衝出二三十個青年漢子,其中不少人手中都拿著不久前從亂兵們手中奪來的三眼銃,當中的卻是兩個光頭漢子,杜固微躬著身子,正諛笑著對其中一人說著什麼,一瞬間杜國英什麼都明白了,他大喝一聲︰“惡賊!”就一瘸一拐的舉刀向劉成撲去,但剛邁出幾步,就被七八支長槍逼的退了回來。

    “看來這三眼銃在十米以內對披甲敵人還是有不錯殺傷效果的!”劉成從一邊的廂房走了出來,躊躇滿志的檢查著自己精心策劃的這場伏擊戰的戰果︰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十來個被打死或者重傷的亂兵,剩下的幾個人雖然還緊握著刀槍,但從他們四處遊離的目光和蒼白的臉色看,這些人已經沒有什麼繼續抵抗的鬥志了。

    “放下手裡的傢伙吧,咱家掌盤的心善,放下兵器的就不殺!”杜固站了出來,大聲的叫喊起來。

    “就這樣吧!“杜如虎拍了拍要回罵過去的侄兒肩膀,第一個丟下手裡的兵器,剛才他的運氣很好,七八支三眼銃近距離射的鉛彈居然都連點油皮都沒擦破。

    “叔父!“杜國英盯著杜如虎,好像是第一次認識對方一樣。

    “再打下去除了多死人已經沒意義了,死的人已經夠多了。“此時杜如虎的聲音裡充滿了一種解脫之後的輕鬆︰“出了良鄉那事,咱們早晚都有這一天的,就這樣吧,一切都結束了!”

    杜國英看了看兩旁臉色慘白的同伴,又看了看眼前黑洞洞的銃口和矛尖,絕望的淚水從眼裡流淌了下來,他猛地一刀砍在地上,鋼刀折成兩段。

    漫長而又血腥的一夜終於結束了,當在山上忐忑不安了一宿的老弱婦女回到村子裡時,驚喜的現村子安然無恙,也沒有死人,只有十來個人受了傷,而那股威脅村莊的亂兵已經被全部消滅掉了。

    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這已經比他們預想的最好結果還要好得多了。每個有幸留下來村民人都得意洋洋的在親人和愛侶面前吹噓自己的武藝和斬殺敵人的數目,不時有人因為斬敵的數目爭吵起來,只有有一點是相同的——每一個人都將劉成的謀略誇上了天,整個村子被歡樂的氣氛籠罩了。

    但于家大院裡的氣氛卻是截然相反,堂前的院子裡二十多個漢子或蹲或坐,神情沮喪,他們當中許多人身上都有傷,有的還在流血,但相比起他們身上的傷,被一群村民擊敗對精神上的創傷要重得多,以至於當院門被推開時,只有少數幾個人抬起頭來。

    “吃飯啦,吃飯啦!”杜固喊話的調門很高,在他的身後兩個村民抬著一個裝滿粥的木桶。如果說不久前杜固成出賣袍澤的行為還有不少是出於衝動,此時的眼前的情景讓他經非常慶幸自己先前的決定了。像他這樣一個和蒙古人打了二十年交道的老兵痞來說,將領光心善是不夠的,還必須足夠的狡猾和勇敢,能夠給部下不斷帶來勝利,而劉成在這一點上無疑是做的非常好的。在杜固看來如果硬要說劉成還有什麼美中不足的話,就是心軟了點,沒有把杜家叔佷和最親信的幾個手下都殺掉,以絕後患。

    絕大部分敗兵們看到杜固神氣活現的樣子都被嚇了一跳,只有少數幾個人在那場伏擊戰中活下來的人才知道杜固的背叛,而院子裡的絕大多數人是被打散了以後在天亮後被村民們俘虜的,他們根本不知道昨天夜裡所生的一切。不過杜固對於昔日同伴們的表現十分滿意,他用木勺在粥桶裡用力攪拌了兩下,打了一勺粥起來嘗了一口︰“十足的稠粥,筷子插進去都不倒,還加了鹽,掌盤子的可是善心人呀!”

    俘虜們中產生了一股輕微的騷動,此時已經接近中午時分,從昨天夜裡算起已經過去接近二十個小時了,加上一夜的廝殺,昨天傍晚吃的那點東西早就已經消化的乾淨,熱乎乎的粥香就好像一根無形的鉤子,扯動著每一個人的心。但杜國英還是如同雕塑一般坐在牆角,一動不動,有幾個俘虜屁股都抬起來一半了,但看到杜國英的樣子,又坐回去了。

    看到沒人來吃粥,杜固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作為一個剛剛投降的人,他很清楚自己的未來完全取決于新主子劉成對自己的觀感,可如果自己連分粥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那又怎麼能指望劉成會看重自己呢?他咬了咬牙,木勺狠狠的敲了兩下粥桶,高聲喊道︰“當家的心善,不要給臉不要臉呀!”話語中已經露出了威脅的氣味。

    杜國英仿佛根本沒有聽到昔日部下話語中的威脅,依然像一尊木像一般坐在牆角,院子裡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眼看一場衝突就要爆了。杜如虎看著這一切,心中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走到杜固面前,伸出右手道︰“給我粥,兩碗!”

    “是!”杜固有些慚愧的低下頭,盡可能快的打了兩碗粥遞給杜如虎,杜如虎拿著粥回到侄兒身旁,將一碗遞給杜國英,用命令的口吻說︰“接過去,吃粥!”

    杜國英賭氣的扭過了頭,杜如虎將粥碗放到他身旁,坐下獨自吃了起來,吃了幾口後他低聲說︰“吃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指望!”幾分鐘後,杜國英也拿起粥碗低頭吃了起來。

    杜如虎的行動仿佛是一個信號,俘虜們紛紛站起身來,用到粥桶旁取粥,幾個平日裡與杜固走的比較近的還忝著臉和對方拉著關系。

    “杜固兄弟,俺們兩家可還沒出五服,往上數一百年祖宗可還是在一個鍋裡吃飯,可要關照俺呀!“

    “俺兩家可就村頭村尾,小時可是一起在河裡摸魚的!“

    看見形勢大變,杜固的臉上笑開了花,他拍著胸口笑道︰“大家放心,掌盤子的是個善心人,一定不會讓大夥吃虧的!“

    後院的小樓上,劉成站在窗旁小心的窺探著院子裡的情況,看到俘虜們開始搶著領粥,劉成鬆了口氣︰“總算是放心了,要是這樣僵下去,說不定還真得殺幾個人了。”

    “真是看不懂你這個人!”一旁的慧能笑道︰“昨天晚上死在你手上的少說也有四五十人,現在反倒在乎多殺三五人來,若非是知曉你的為人,我倒以為你這是在惺惺作態了。“

    “那可是兩回事,昨天夜裡殺人乃是自衛,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殺我,殺人是不得已。現在他們不過是些手無寸鐵的俘虜,多殺何益?“說到這裡,劉成笑道︰”杜工部不是說過嗎?苟能制侵淩,豈在多殺傷?“

    “那不殺也就罷了,何必又給他們粥吃?”

    “既然不殺他們,自然要給他們口飯吃,人活著總應該有口飯吃吧?“說到這裡,劉成狡黠的一笑︰”再說這粥也不是白吃的,我讓那杜固去放粥,那些俘虜見了杜固的待遇,心思就活了,人一上十,形形色色,十個指頭還不一般齊了。就算裡面有幾個想鬧事的,人心不齊自然也就鬧不起來了。“

    “說的也是!“慧能笑了笑,心中卻並不以為意,在他看來餓上兩頓這些俘虜也就沒力氣鬧騰了,無論是送到官府領賞還是偷偷殺了都行,不過現在他的興趣早已轉移到劉成這個人身上,在沒對對其有足夠深入的瞭解之前,他不想暴露出自己的底牌。

    “那劉先生你覺得應該如何處置這些人?“

    “如何處置?“劉成聞言一愣,對於這點他還真沒有考慮過,畢竟作為一個穿越者對於當時的社會環境並不熟悉,亂說話很容易露怯︰“我剛出寺廟不久,對這些並不清楚,您覺得應當如何處置呢?”

    慧能微微一笑︰“劉先生若是在功名上有些想法,便將這些人解到官府,官府總要給些好處。若是無意功名倒也簡單。“說到這裡,慧能右手下劈,做了個”殺“的手勢。

    “那還是送到官府去吧!“劉成聽到要將這些人都殺了不禁皺了皺眉頭︰”弄個官兒當當也挺好的。“他看了慧能一眼,趕忙補充道︰”自然也少不了法師的一份!“

    “呵呵,我一個出家人四大皆空,這些功名利祿還是算了吧!“慧能擺了擺手︰”其實對那些人來說,送到官府和死在我們手裡都差不多,都是死路一條。“

    “什麼?“劉成聞言吃了一驚︰”怎麼會這樣?我聽那杜固說他們已經多日沒有領到糧餉,不得已才起事的,難道官府不會因此減輕

    他們的處罰嗎?“

    “減輕處罰?“慧能啞然失笑道︰”怎麼可能,九邊鎮兵哪個沒有欠餉個兩年三年的,若是欠餉就可以作亂,那朱家天子還怎麼坐得穩龍庭?越是如此就越是會嚴刑重罰,下面的兵丁也還罷了,領頭的幾個肯定必死無疑!“

    “九邊鎮兵都欠餉兩年三年?“劉成的眼楮立即瞪大了起來,他穿越前在網上也看過一些關於明末軍隊欠餉的文章,但遠沒有想到已經嚴重到了這種地步,慧能所說的九邊重鎮乃是西起嘉峪關、東抵大海的北方邊防線上的九個重鎮,自從明朝中後葉以來,由於內地與京師的駐軍日漸腐化,九邊重鎮已經成為了僅有的維系著大明存亡的野戰軍,連這種軍隊都普遍存在幾年的欠餉,也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了。

    “不錯,遼東鎮這些年直接與東虜交兵,可能會好點,其他邊鎮欠個兩年三年軍餉是很正常的。“

    “那這些邊軍靠什麼生活?”

    “若是在駐地倒也可以依靠屯田、做些小買賣、做工勉強維持。”慧能笑了笑︰“若是出征就麻煩了,行裝、軍器、牲口都要錢,青壯出征家裡老小也要一筆錢安置。所以往往在駐地欠餉多年也無妨,可要是一出兵打仗,一文錢也省不得,不然就要出大事。眼下西北的亂象,倒是十有六七是由於去年後金破邊勤王所致。”

    劉成一邊聽慧能敘說,一邊暗自心驚。自從穿越以來他都深陷凶險之中,一門心思都在求生,到現在才有空閒來考慮自己的未來。聽了慧能這番敘說,前世在網上的那些救世濟民的雄心壯志、揮斥方遒的豪氣早已不知道飛到哪兒去了,現在他奇怪的不是大明後來被滿清征服,而是崇禎皇帝是怎樣又堅持十幾年時間的。

    “天下事到了這等地步莫非天子不知曉?”

    “哈哈哈!”慧能突然大笑起來︰“貧僧先前看劉兄你用兵籌劃何等老道,現在怎麼說出這等話來?今上繼位不久便鏟除閹逆,並非碌碌無為的庸主,宣大距離京師不過兩三百里路程,錦衣衛、內廠又不是吃白飯的,天子又怎會不知道?”說到這裡,慧能隨手撚起自己身上那件直綴的前襟,問道︰“劉兄,您說它還能恢復成素色嗎?”

    劉成看著慧能身上那件黑色直綴,搖了搖頭。

    “當今天下便如同俺這件皂衣一般,由白色染成黑色容易,要從黑色變回白色卻是萬萬不能。今上雖然英果,但破山中賊易,破朝中賊難,恐怕到最後還是落得個一場空!”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3 21:39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八章 紅陽宗

    劉成看著慧能意氣風的樣子,全無先前僧人內斂的樣子,心中不由得一動,沉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慧能微微一笑,振衣坐下,先前游方僧人的那種內斂已經被上位者所特有的矜持所代替,雙手在胸前做蓮花盛開狀︰“白蓮花開,彌勒降世!某家姓徐名萬成,乃是白蓮聖教紅陽宗的宗主,慧能是我在江湖上行走時的化名!“

    拜後世達的影音傳媒所賜,如果說紅陽宗是什麼玩意劉成還不太清楚的話,白蓮教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在諸多影視劇中白蓮教主早已成為了反派boss的代名詞。而劉成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居然在穿越之後能夠看到一個活生生的邪教頭子站在自己面前。

    徐鶴城見劉成神色有異,以為對方如大部分僧侶一般對白蓮教有偏見,便笑著解釋道︰“劉兄,並非我有意欺瞞,只是江湖上對我紅陽宗頗有誤解,我用慧能這個名字行走比較方便。其實我教秉持‘去惡揚善,互通有無“之訓誡,世人不解我等之行為,頗有偏見,劉兄乃是明智之人,且聽我解釋一下,再做評斷不遲。”原來這白蓮教乃是南宋紹興年間吳郡昆山僧人慈昭所創立,兩宋時期淨土宗盛行,而這慈昭也是屬於淨土宗。由於淨土宗的教理儀式比較復雜,不為普通民眾說理解,於是慈昭就加以簡化,繪制了《圓融四土三觀選佛圖》,將抽象的理論簡化為圖像;又將原有的佛教參拜儀式簡化統一為《白蓮晨朝懺儀》,白蓮教也由此而得名。由於其理論淺顯,儀式簡單,而且在教義中有相互扶助,簡樸持家等,因此白蓮教在民眾,尤其是底層民眾中展的非常快,而且與其他佛教宗派不同,白蓮教並不要求信眾出家修煉,信徒也可以娶妻生子,於是其主持者往往代代相傳,教門的財產也形成了他們的私產,教主不但擁有豐厚的財力,而且還對下面的信眾擁有很強的人身控制能力,形成了一個個排他性很強的小團體。在太平年代這些人往往與官府勾結,成為地方一霸,而一旦世道不穩,在這些教主中就很容易湧現出野心家。因此無論在官府眼裡,白蓮教是潛在的不穩定因素,而在其他佛教、道教宗派眼裡,白蓮教是危險的異端,因此也就不難理解為何在中國歷史上白蓮教成為邪教的代名詞了。

    劉成聽了一會徐鶴城對白蓮教歷史的講述,心中不由得暗想︰“這不就是中國的天主教和新教的演變史嗎?誰說中國沒有宗教戰爭?只不過中國是一個大一統的帝國,白蓮教沒有辦法像西方新教那樣在波西米亞、瑞士、德國、低地國家那些地方建立自己的獨立小王國罷了,不過這廝能夠混到一方教主,想必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了。“想到這裡,劉成又上下打量了下徐鶴城,也許是心理作用的緣故,覺得對方器宇不凡起來。

    “聽兄台一番講解,在下受益匪淺!”劉成打了個哈哈,小心問道︰“不過在下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徐鶴城聞言暗喜,他本就存著拉攏劉成之意,眼見得對方態度改變,趕忙答道︰“我與劉兄雖然不過是道左相遇,但俗話說‘白相知,傾蓋如故!“我實在已經將劉兄當做自家骨肉兄弟一般,劉兄盡管開口便是,某家一定實言相告。”

    “我以前也未曾聽聞過紅陽宗,敢問一句,徐兄麾下共有多少教眾?”

    “鄙宗起自關東,枝蔓頗多,具體多少教眾一時間也說不清楚,不過僅在山東一地,就不下四十萬教眾,位於聊城的總壇下就有十餘萬人,寄在庵堂名下的田畝就有五千餘傾。“說到這裡,徐鶴城隨手拿起一隻大碗公放在地上,拿起一旁的禪杖,將底部旋開,原來那杖裡面竟然是中空的,流出的金沙很快就充滿了碗,徐鶴城微微一笑,將碗向劉成那邊一推︰“這是我教眾在西北的一處金礦,每五六日都能產出這麼多金沙來。“

    劉成小心翼翼的接過碗,碗中的金沙在日光下反射出富有魅力的光,感覺到手裡沉甸甸的分量,劉成的右手劇烈的顫抖起來,他竭盡自己的意志力將碗又推回徐鶴城那邊︰“看不出來徐兄竟然是個大財主!”

    “呵呵!”徐鶴城笑了起來︰“些許阿堵物罷了,劉兄若是有意,大可取去花用!”說罷徐鶴城將那大碗公推到劉成面前。

    “這怎麼行!“劉成趕忙將大碗公又推了回去,自從徐鶴城暴露了白蓮教徒的身份,他心中隱隱的就有了些許戒備之意,更不要說這些金子他覺得是非分之財,只怕會惹來禍患。

    徐鶴城笑著將金子又推了回來︰“君子有通財之誼,若是我沒有看錯,劉兄你身上並無多少財物,俗話說窮家富路,若是身上無錢,什麼事情都辦不成的!“

    劉成想想也是,自己身上除了手機、幾張百元鈔票、幾張銀行卡以及電擊器就什麼都沒有了,不管是要幹什麼都要一筆啟動資金,若是不接受這徐鶴城的饋贈,難道要去坑蒙拐騙不成?反正自己將來達了十倍百倍歸還給他便是了。想到這裡,劉成接過木碗,從懷中錢包裡取出三張百元鈔票,遞了過去︰“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這些是一點小玩物,徐兄拿去做個紀念!“

    徐鶴城微微一笑接過那幾張鈔票,他在江湖歷練多年,豈能看不出劉成即缺錢又不願意和自己的關係拉的太近的矛盾心態。不過他接過鈔票後一看,不由得對其精美的印刷和堅挺的質地暗自乘奇,對劉成的來歷又高看了幾分。

    劉成將銀兩收好,覺得有些困倦,便告辭下去歇息了。徐鶴城將劉成送出門外後,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他回到桌旁坐下,用腳跟輕輕頓了兩下地板,隨即外間便進來一人,卻是那于何,只見他恭謹的朝徐鶴城長揖為禮︰“下屬參見教主!“

    “于長老免禮,坐下說話。“徐鶴城指了指右側的椅子︰”你可看出此人的來歷?“

    “稟告教主,此人非官、非學、非僧、非道、非農,下屬看不出他的來歷。“于何低聲道︰”只是有一點可以確定,他對於本教似乎有些戒備之心。“

    “你也看出來了。“徐鶴城點了點頭︰”我本想招攬其入教,但看他這般模樣,卻又不知從何入手,不知于長老你有什麼辦法?“

    “稟告教主,世上招攬之法無非威逼利誘兩途,教主方才拿出的一碗金沙怕有三十餘兩,尋常人家一世所積也不過如此,而此人竟然毫不在意的收下,只怕以利誘之沒有什麼用處。以屬下看來,恐怕只有——“

    “不可!“徐鶴城打斷了于何的話語,他從懷中取出那幾張百元鈔票,遞給于何道︰”你可曾見過這等物件?以我看來這個劉成並不簡單,背後只怕有人,若是我們貿然使用武力,只怕弄巧成拙,不如且先結好,靜觀其變為上!“

    那于何接過百元大鈔,在手上翻看了幾遍,不由得嘖嘖稱奇︰“圖案做的如此精細,天下間竟然有這等巧匠,當真是匪夷所思,恐怕此人是宮裡面出來的,會引來禍事?”

    “哼!”徐鶴城冷笑了一聲,一掌將一旁的几案打的粉碎︰“宮裡面的又如何?時間過了這麼久,除了那個同胞兄弟,還有誰惦記著要我徐鶴城這條性命的?”

    于何趕忙出言勸慰,原來這徐鶴城方才的話只說了一半,他的確是白蓮教紅陽宗的教主,但在教主前面要加個“前”字。這紅陽宗在以前在北方雖然傳播廣泛,但在山東和北直隸卻不如白蓮教的另外一個分支聞香教。天啟二年,聞香教教主徐鴻儒動教眾起義,不久後就被明王朝說消滅,聞香教也被禁絕。這無形之中就為紅陽宗的展掃平了道路,數年時間就展成為白蓮教在北方的最大分支。這徐鶴城就是當時老教主的長子,為人慷慨好義,精明強幹,又習得一身好槍棒,為紅陽宗的展立下了汗馬功勞。卻不想老父死的突然,徐鶴城當時正在外地忙著教務,他的同胞兄弟徐萬仞為了爭奪家產和教產,便向官府舉報他收容教眾、圖謀不軌。為了確保徐鶴城翻不了身,徐萬仞用五百傾好地和三萬兩銀子搭上了宮裡司禮監掌印公公魏忠賢的關系,一舉借助官府的勢力將忠於他兄長的四十個教中中層幹部流放的流放、處死的處死,徐鶴城若非武藝高強,只怕也死在弟弟派來的殺手之下,為了逃避官府和弟弟的追殺,徐鶴城不得不逃亡到紅陽宗勢力較為薄弱的關西,並在幾年內現了金礦,並掌握了一部分勢力,這于何便是當時隨他出逃的少數教中幹部之一。萬歷駕崩,魏忠賢倒臺後,徐鶴城本以為可以翻案,卻不想他弟弟又勾搭上了田皇親——當今皇帝最寵愛的田貴妃之父,而當今天子當時才二十出頭,要等到他駕崩少說也得三十年,偏偏今上又不是好色的主,要等那位田貴妃失寵也不知要到什麼時候,眼見得他的案子也就成了無法翻身的鐵案了。

    于何見徐鶴城漸漸氣消了,低聲道︰“不如讓屬下去劉先生那兒,旁敲側擊一番如何?”

    “如此甚好!”徐鶴城點了點頭。

    劉成回到屋子裡,在屋子裡找來找去,偏生沒有找到一個東西可以盛放金沙的物件,那只大碗公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正沒柰何間。外間傳來敲門聲。劉成一愣,趕忙將那大碗公放入懷中,用袖子蓋上,方才應道︰“什麼人?”

    “劉先生在否,于何求見!”

    劉成看了看左右,沒有找到隱藏大碗公的地方,只得將碗放到床下,才轉身開了門,笑道︰“于老先生有什麼事嗎?“

    于何從懷中取出一個鹿皮口袋,笑道︰“劉先生,我家教主方才想起來那些金沙不好盛放,便讓在下將這個口袋送過來。”劉成接過口袋,想起自己將大碗公放在床下,臉色不由得微微一紅,正想開口道謝,那于何又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口袋遞了過去︰“這裡面有些許零散銀錢,俗話說財不露白,那些金沙平時用起來頗不方便,這些零錢便供先生平時花用。”

    “多謝老先生想的周到!”劉成接過兩個口袋,那于何卻不走,在屋內轉了兩圈,突然笑道︰“敢問劉先生仙鄉何處?”

    “西安人!”

    “原來是西京人氏,怪不得如此不凡。” 于何突然一屁股坐下了︰“那怎的我聽起來口音倒有些像是遼東軍話?”

    劉成的額頭已經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來,搪塞道︰“俺少時出家寺廟的主持是遼東人氏,因此小人沾了些口音。”

    “那敢問一句先生出家的寺廟在何處?是何宗派?可有度牒,為先生剃度乃是哪位高僧?”

    劉成被于何一陣連珠炮般的問題問的啞口無言,他就算在這兒隨口胡編,以這老兒的精明再追問下去就知道自己在撒謊。于何微微一笑︰“在下並非是要故意為難先生,只是先生若是要將這些亂兵解到官府,官府就必然會查問先生來歷,若是出了紕漏,只怕有些麻煩。”說到這裡,于何稍稍停頓道︰“不過若是先生再在這兒休息幾天,我定然能給先生弄出一套沒有紕漏的身份來。”

    面對于何滴水不漏的安排,劉成唯一能做的只能點頭了。等于何離開,劉成將金沙倒入鹿皮袋子裡,才現這袋子做的十分精巧,裝滿金沙後可以束在腰上,就成了一條腰帶,在寬大的外袍遮掩下根本看不出來,雖然明知道對方是收買人心,但心中還是不由得一暖。
本帖最後由 邱水躍 於 2016-12-3 21:4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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