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1630 作者:克里斯韋伯 (連載中)

 
邱水躍 2016-12-3 20:01: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4 52954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6 20:07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五十九章 巧計下

    “大人,我這次來可不是要你出錢糧的。“劉成笑嘻嘻的答道。

    “不要我出錢糧?“呂伯奇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劉成

    “千真萬確,這樣吧,我若是要了呂老爺您一粒米,一文錢,天打雷劈,斷子絕孫!”

    相比起後世深受無神論薰陶的現代人,詛咒發誓對於呂伯奇還是有一些效力的,他冷哼了一聲,問道:“那你來找我作甚?”

    “我想請呂知州幫忙相邀馬子怡馬老先生,我有件事情想和他相商。”

    “你要與他商議便直接去他府上便是,何必要我幫忙?”

    劉成苦笑了起來:“你也知道在軍屯的事情上我已經惡了馬老先生,直接上門的話恐怕要吃閉門羹。“

    看到劉成自承吃癟,呂伯奇心中不由得感覺到一陣快意,正思量著要不要推諉幾句,給劉成一點顏色看看,卻聽到劉成說:“知州大人,軍情緊急,丁壯到鄜州也就是這個月底下個月初的事情了,若是與馬先生會面的事情耽擱了,只怕有些麻煩。“

    “好個丘八,居然敢要脅本官!“若不是見識過劉成的厲害,呂伯奇就不是腹誹而是指著劉成的鼻子痛駡起來了,但那份厚禮和劉成應付縉紳們的手腕將那些污言穢語堵在了呂伯奇的嗓子眼裡。呂伯奇思忖了片刻後,最後還是低聲道:”好,我答應你,不過你得先答應我,不能在馬老先生面前耍粗使橫!“

    “那怎麼會!“劉成笑了起來:”不怕老父母笑話,末將小時候也是讀過聖賢書的,尊老敬賢的道理還是懂的。“

    呂伯奇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徑直走出了簽押房,那位幕友朝劉成抱歉的笑了笑才跟了出去,身後的杜固低聲道:“大人,我聽說那個馬老頭都讓您氣的吐了血,他能聽您的嗎?“

    “若是那馬子怡不見我,我自然是拿他沒有法子;只要他見了我,就不怕他能出我的手掌心!”

    “大人好大的口氣!“杜固跟了劉成大半年了,已經瞭解這位上司對下屬頗為寬縱,膽子也大了不小:”若是俺是那馬先生,見了大人您掉頭就走。“

    “所以你不是馬子怡!”劉成笑了起來:“你卻不知道有一樣東西,只要掌握在你手裡,兄弟可分,仇敵可和,堅城可破,國家可亡。”

    “大人您又在說笑,天底下哪有這麼厲害的東西。”

    劉成從懷中摸出一件東西往杜固手上一拍,笑道:“便是這個!”起身便向門外走去。杜固低頭一看,掌心裡卻是一塊銀洋。

    鄜州邀月樓。

    “老爺,邀月樓到了!“馬管家小心翼翼的揭開轎簾,對裡面低聲問道:”是抬轎子進去還是?“

    “就在這兒下轎!“轎子裡傳出一個沉穩的聲音。

    “外邊風大,老爺您的身子骨——“馬管家有些猶豫的說,上次辦差失敗雖然馬子怡並沒有處罰他,但他在府裡低調了不少,辦差事也越發謹慎小心了起來。

    “都是六月天了,何必整天捂著?再說老父母相請,抬轎直入中庭成何體統?“說話間馬子怡已經鑽出轎子,他輕輕的頓了頓足,看了看四周,便昂然走進門來。

    邀月樓的掌櫃早已在階下迎候,離得還有十余步遠便拱手做了一個長揖,諛笑道:“馬老先生光臨,小店果然是蓬蓽生輝,這邊請,這邊請!“

    “罷了!”馬子怡矜持的拱了拱手,還了掌櫃的禮,低聲問道:“呂大人在哪兒呢?”

    “老父母便在三樓的雅間,便是蒙了綠紗的那個窗戶!”那掌櫃的趕忙伸手向斜上方指去。馬子怡抬頭看了看,便徑直向樓上走去,掌櫃趕忙跟了上去。

    馬子怡推開房門,只見屋內只在靠窗位置擺放著一張八仙桌,桌上擺著幾色乾果和四副碗筷,在屋子的裡側擺放著一張屏風,呂伯奇正和師爺坐在桌旁說話,看到馬子怡進來,呂伯奇趕忙站起身來,拱手笑道:“馬老先生,未曾遠迎,還請見諒!”

    “當不起,當不起!”馬子怡拱了拱手,走到桌旁笑道:“老父母替他人相邀學生,想必是有什麼要緊事吧。”

    “這個——”呂伯奇被馬子怡道破了心事,還以為被對方知道了原委,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倒是一旁的師爺反映甚快,接過話來:“馬老先生如何看出我家大人是替人相邀呢?”

    “這有何難!”馬子怡笑著指了指八仙桌:“這上面有四幅碗筷,這裡卻只有三人,想必便是那位還沒露臉仁兄要見馬某人吧!”

    “馬老先生果然好眼力!”聽出對方還不知道自己是替劉成相邀,呂伯奇才鬆了口氣,趕忙伸手相邀:“我們坐下說話!”馬子怡也不推讓,在窗戶旁邊的位置坐下,笑道:“老父母,卻不知是何人托到你的門下,要見學生?”

    “不是別人,卻是在下!”說話間,屏風後面走出一個人來,馬子怡一見臉色頓時大變,喝道:“原來是你!”他也不多話,站起身來,狠狠的瞪了呂伯奇一眼,便徑直朝門走去。

    馬子怡要走,卻不想劉成搶上一步站在門前,將門堵得嚴嚴實實,他畢竟已經年老力衰,如何比得上劉成正是當年,眼看出不得門,只有氣鼓鼓的回到桌旁,一屁股坐下,對呂伯奇喝道:“老父母,你為何誆騙我?”

    呂伯奇見馬子怡發了脾氣,嚇得支支吾吾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一旁的劉成卻接過話來:“馬老先生這話倒有些怪了,呂知州出言相邀,事先又沒有說席間沒有劉某人,這誆騙一詞談何說起?”

    呂伯奇正理屈詞窮,聽到劉成這番話便好似落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趕忙連連點頭稱是。卻被馬子怡狠狠的瞪了一眼,立即低下頭去。劉成見馬子怡坐了下去,笑嘻嘻的走到桌旁坐下:“馬老先生,劉某人今日見你,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救鄜州百姓士紳於水火之中。”

    “哼!”馬子怡冷笑了一聲,扭過頭去,背對著劉成卻不說話,顯然他根本不信劉成的話。

    “馬老先生,你以為我方才所說都是虛言恐嚇,卻不知道如今西北局面危殆。陝西士紳承大變之後,而上下泄遝,清歌於漏舟之中,痛飲於焚屋之下,而不知覆溺之將及也,誠可哀也哉!”

    馬子怡本來打算無論劉成說什麼,他都來個徐庶入曹營——一言不發,可聽了劉成方才那番話便不由自主的轉過身來,他萬萬沒想到從來在他眼裡不過是個粗鄙軍漢的劉成居然能說出這番文質皆美的話來,不得不對劉成重新作出一番評價。

    “你這般說是什麼意思?”

    劉成見馬子怡開了口,不由得心中暗喜,對方要是真的始終不開口,自己還真拿他沒有什麼法子,趕忙低咳了一聲,沉聲道:“前幾日固原那邊來了軍令,說要在安置三千丁壯,馬老先生乃是鄜州士林領袖,末將自然要先與先生商量一番。“

    “哼!“馬子怡冷哼了一聲:”我馬子怡不過是個在家裡等死的老朽,可當不起領袖士林這個單子,你要安置丁壯,與呂知州商議便是,找我作甚?“

    “馬老先生,這屋中只有你、我、呂知州、師爺四人,再無其他人,末將便把話說開了。楊大人這個軍令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自從今年春天撫平流賊之後,他便連連上書朝廷,乞發錢糧安置流民,但到現在為止,朝廷發下來的錢糧寥寥無幾,才想出在鄜州軍屯地上安置三千丁壯的法子來,若是在這麼拖延下去,只怕又是一場大禍,到了那個時候,呂知州辭官不做告老還鄉,莫非鄜州士紳能夠獨善其身?“

    聽到劉成這番話,馬子怡的眉毛危險的皺了起來,他挺起脊背喝道:“劉大人,你這莫非是在脅迫老夫?”

    “不敢,末將只是把事情說清楚了,是黑是白,老先生自然分明。在下不過是一個小小都司,即不能讓朝廷發下錢糧,又無法阻止楊制軍安置壯丁,脅迫二字從何說起呢?”

    聽了劉成這番話,馬子怡啞口無言,劉成的意思很明白,脅迫是以可能發生的事情來威脅對方迫使其就範,而朝廷不發錢糧和楊鶴在鄜州安置壯丁都是既成事實,劉成只不過是實話實說,又怎麼能說是脅迫呢?

    “好吧,劉都司,這次你又要多少錢糧?”過了約莫半響功夫,馬子怡沉聲問道,顯然他已經準備做出讓步了。

    “劉老先生,末將這次來卻不是要錢糧的。”劉成微微一笑,輕擊了兩下手掌,外間便走進一名隨從,呈上幾個卷軸,劉成將桌上的碗筷盤碟拿開,將一個卷軸在桌子上展開,指著展開的畫卷上說道:“呂知州、馬老先生請看。”

    馬子怡起身細看那畫卷,只見那畫卷上密密麻麻,依稀正是鄜州的輿方圖,但這輿方圖與他過去在官府中看過的有些不同,有許多細密的同心圈,他雖然不知道這些線條是做什麼的,卻知道絕非是胡亂塗寫的,必有獨到的用意。他正思忖間,卻聽到一旁的呂伯奇有些不滿的問道:“劉都司,你拿這塗鴉給我們看作甚,難道是要戲耍本官不成?“原來他仕途不順,不像馬子怡是有個當過輔臣的爹,雖然官沒當大,但見識可不少,居然沒有認出這是有等高線的地圖。

    “且慢!“馬子怡制止住呂伯奇的問責,指著那卷軸道:”劉都司,你這可是鄜州的輿圖?“

    “不錯,馬老先生果然好眼力!“劉成笑著翹起了大拇指:”這正是末將這幾個月繪製的地圖。“

    “什麼,你說這是你繪製出來的?“馬子怡瞪大了眼睛,他俯下身子又一次仔細查看起桌子上的地圖來,

    只見上面不但標記了縣城的所在,還密密麻麻的標記了十幾個大的集鎮、道路、河流以及山脈高地,較之官府中的輿圖那種寫意圖簡直不可道里計了。

    “不錯!”

    馬子怡轉過頭去,強自壓下心中的驚駭。在古代社會,地圖屬於高度機密的資料,只有官府裡面才有保存,即使是跋涉萬里的行商所有的往往也只是他們經常通行的道路兩旁情況圖,而沒有一塊區域地形地貌的地圖。像劉成自承能夠繪出標記的如此詳細清楚的輿圖,和現代社會某人自稱能夠拿出中南海保安圖沒有什麼區別。

    過了半響,馬子怡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重新坐了下來,將那卷軸一推,問道:“劉都司,你拿這些給我看做什麼?這和那些丁壯有什麼關係?”

    “自然是有干係的!”劉成將卷軸重新展開,一邊指劃著一邊說道:“鄜州東面乃是黃龍山系、西隔子午嶺與寧州接壤,北隔著丘陵與延安府相望,東有洛河、西有葫蘆水,土質肥厚,若築陂蓄水,分管道灌溉,豈不是大大的善政?”

    “你是要以工代賑?”馬子怡此時也明白過來了。

    “不錯!”劉成笑嘻嘻的又取出一支卷軸出來,在桌子上展開,一邊指點著一邊解說道:“我已經查看過了,從這裡挖渠修陂,兩邊的地多半是你們當地士紳的,這渠若是修成了,原先看天吃飯的坡地就變成旱澇保收的河灘地,這好處可是大了去了,總得賞幾個飯錢吧!”

    馬子怡冷哼了一聲,沒有回答,臉上的神色也好看了許多,開始仔細查看起劉成的管道規劃,不時還開口問幾個問題,而劉成早有提防,從工程的測算,需要的人力,預計時間,枯水期和豐水期儲水的數量,可以灌溉的面積,答得頭頭是道。這倒要感謝二十一世紀那輪大學的合併潮流,劉成就讀的那所綜合性院校裡居然還開有水利工程專業的課程,用來在現代社會混飯吃不夠,在明末忽悠士紳老爺還是有餘的。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6 20:13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六十章 各懷鬼胎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馬子怡才停止了發問,從臉上矜持的笑容來看,他對劉成的回答頗為滿意,他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衫,向劉成躬身下拜,劉成趕忙側身讓開:“馬老先生如此多禮,末將如何當得起!”

    “修堤築陂,遺惠後世,如何當不起!”馬子怡神色十分嚴肅:“老夫這禮並非是為了自己行的,而是為了鄜州士紳百姓行的,劉大人只管受著便是。“劉成沒柰何,只好受了馬子怡一拜,馬子怡起身後問道:“築堤修陂干係重大,若有所需請大人直言,我等也好事先準備,免得事到臨頭措手不及。”

    劉成見馬子怡態度大變,心裡也十分高興,笑道:“我手下有一百多使喚熟了的精兵,那三千人一來我就將其分成三十隊,從手下親兵中揀選得力的為隊副,然後讓其每隊中選樸實有能的為隊首,休息個幾日就能開工,只是糧食、茶水、衣鞋、工具、大夫便要勞煩列位了。”

    “嗯!糧食便先從義倉中支取,然後按照田土多少認捐便是,我家先認捐銀五十兩,粗糧兩百石。至於工具嘛!”馬子怡轉身對呂伯奇道:“這便要勞煩老父母了,還請發分告示,將州內鐵匠集中起來,限期打制修補便是。”

    一直很沒有存在感的呂伯奇突然被問到還有點措手不及,趕忙連連點頭:“這個好說,明天本官就發告示,被徵發的鐵匠每日有工食銀,從官倉支出,便抵算今年的勞役了。”

    “明府果然是父母之心呀!”馬子怡趕忙贊道,雖然按照明代一條鞭法,百姓的勞役早已折算成稅金繳納給官府了,不再有承擔勞役的義務,但實際上或多或少還是有強制徵發勞役的行為存在,呂伯奇這個公告就是告訴鐵匠們來工地幹活不但有每天的飯錢,還免去了勞役,其吸引力自然大了不少。

    “我輩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做了今日這點事,庶幾無愧矣。”呂伯奇在鄜州做了快兩任知州,恐怕還是第一次從馬子怡口中聽到讚語,不由得飄飄然起來,心中不由得產出一個念頭——“這任知州做完後自己說不定還能更進一步呢?”

    正當劉成在一旁暗自欣喜的時候,馬子怡突然轉身過來恭聲道:“劉大人,關於這件事情老朽還有一事相求,還請應允!”

    “老先生請說!”

    “修堤築陂的事情還請不要聲張。”

    “這是為何?“

    “大人有所不知,你這堤陂牽涉到許多戶人家的田宅,若是事先洩露出去,只怕不少人坐地起價,到時候動工起來麻煩的很,不如乘著眾人還不知道,將這些工程涉及的田土都弄清白了,再動手不遲!“

    “感情古代也有拆遷問題呀!”劉成額頭上不由得冒出一層冷汗,暗自慶倖這個馬老兒想的周全,不然要是像現代社會那樣動工起來再拖個一年半載的,自己豈不是要哭死了,趕忙拜謝道:“多謝老先生提點,末將一定守口如瓶!”

    站在視窗,馬子怡看著劉成離去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一旁的呂伯奇有些好奇的看著一旁的馬子怡,笑道:“馬老先生,我本以為今日你要與那劉都司吵的翻了天,卻不想談的這麼投機。”

    “是嗎?”馬子怡冷笑了一聲,回到桌旁坐下:“若是老夫沒有猜錯,楊制軍那三千壯丁就是這位劉都司寫信要來的。”

    “什麼!”呂伯奇被馬子怡的話嚇了一跳,趕忙問道:“這怎麼可能?要是我們不應允他以工代賑,他怎麼收場?”

    “哼!”呂伯奇冷笑了一聲:“若不是早有打算,這位劉都司哪來的這麼詳細的輿圖?這可不是幾天功夫就能折騰出來的。”

    “對,對!”呂伯奇連連點頭,旋即又反應過來:“不對,馬先生你明知這都是他耍的把戲,為何還對他事事應允?”

    “我為何不應允?”馬子怡冷笑道:“不管他耍什麼花樣,要修堤築陂總是沒錯的,事情成了,我家的地變成旱澇保收的河灘地,事情不成,自然有朝廷找他的麻煩,我為何要做這個惡人去攔著他?”

    “妙,妙!”呂伯奇一思量,事情果然如馬子怡所說的,不由得連聲贊道:“那劉都司本以為自己是孫猴子,卻不想老先生您是如來佛祖呀!”

    到這時,馬子怡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得意之情,得意的笑了起來,他敲了敲桌面,對呂伯奇說:“知州大人,我今日便再送您一個好處,今年夏糧不是很糟糕嗎?您拿出一萬兩銀子在將要挖成的河渠兩岸經營些田宅,等到河渠一旦修成,轉手一賣,便又是一萬兩銀子落袋了。“

    聽了馬子怡的這個建議,呂伯奇不由得眼前一亮,合掌笑道:“馬老先生說的是,我怎麼就沒想到這茬了,我立刻就去辦。“說到這裡,呂伯奇草草的向馬子怡拱了拱手,便推門出去了。

    聽著門外傳來呂伯奇踩在樓梯上的急促腳步聲,馬子怡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笑容,身為朝廷命官,一州父母,被一點蠅頭小利就弄得不知所以,當真是枉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養氣修身的功夫都丟到狗肚子裡去了;至於那個劉都司,雖然有些小聰明,但畢竟沒有什麼根基,說到底這大明還是我們讀書人的天下。

    “大人!”劉成出得邀月樓,剛剛走到路邊拐角處,于何便迎了上來,低聲問道:“事情成了嗎?”

    劉成臉上露出一絲自得的笑容:“自然是成了,這麼有好處的事,那馬舉人又豈會不答應?“

    “他居然答應了?“于何搖了搖頭,臉上滿是不敢相信的神色:”您先前從他嘴裡硬生生挖出幾十傾地,又把他氣得吐血,他居然還會答應與大人合作?“

    劉成冷笑道:“那又如何?我不是說過了,利之所在,兄弟可分,仇敵可和。這次他只要和我合作,就可以把新修的水渠兩邊的水澆地都占了,以後幾百年鄜州的第一世家都是他們馬家,這天底下有誰能給他這麼大的好處?不要說吐血,就算是殺父之仇都可以抹去了!”

    聽了劉成的話,于何不由得歎了口氣,正如劉成所說的,在古代中國土地才是一個家族安身立命的根基,當官會被流放,經商會虧本,但擁有土地就不同了,有了土地就有佃戶家奴供你驅使;有了土地就能積累資本經商;有了土地就可以供養子弟讀書科舉做官。本朝士大夫就算是當官當到首輔,在盡忠國事之餘,也要乘著自己在位子上花些心思經營自家產業的。可就算是徐階徐子升這樣在本朝閣臣裡都要算一等一的聰明人,子弟橫行鄉里也就占了24萬畝的地,還弄得彈劾他的奏摺把御史台的幾案都堆滿了,逼得他大出血掏了三萬兩黃金賄賂御史才搞定了,還弄得名聲狼藉。而馬子怡這一點頭,少說也有十幾萬畝旱澇保收的水澆地入帳,還不用擔心御史老爺們彈劾,就算是馬子怡他爹入閣的時候都沒有給家裡撈到這麼多好處,也無怪乎幾個月前的舊事他立刻丟到腦後去了。

    “大人,我知道你算計的精。”于何歎了口氣問道:“不過你該不會辛辛苦苦忙活下來就讓那些縉紳白白得了好處吧?”

    “當然不會!馬子怡他們把肥田美宅當做寶貝,那就讓他們當田舍翁好了!只要他們掏錢把水渠附近的地都買下來,就肯定要支援我將工程修完,不然他們買下來的就只是一片不值錢的坡地。我要糧他們就得給糧,要錢他們就得給錢,等我將這工程做完了,這幾千丁壯也就成了我的一支精兵,到了那個時候,倒要看看他們有沒有福分享受這些田宅了?“

    看著劉成臉上的冷笑,于何不禁打了個寒顫,他眼前的男人仿佛是初生的幼虎,第一次露出了鋒利的爪牙。從朱洪武驅逐韃子,掃平群眾建立大明帝國以來,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已經持續了接近三百年的和平了,在絕大多數人的腦海裡有些東西仿佛是曠古以來便存在的、不可改變的,而在劉成看來這不過是些笑話。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于何心中有幾分害怕,又有幾分興奮。

    千戶所城。

    湯慕堯靠在牆角,右手不時用力扯一下自己短衫的下擺,他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在他褲子上有一個手掌大小的破洞,如果他身上的短衫不能保持著最大的下垂長度,他的屁股的某一部分就要裸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對於一個十九歲的年輕人來說可不是一個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此時的湯慕堯還處於一個少年與成年之間的模糊階段,與絕大部分還處於這個階段的人一樣,格外的敏感而又自尊,明明還是一個孩子,卻唯恐遭到別人的恥笑,處處都要竭力要證明自己已經是一個成年人。

    作為家裡的第三個男孩,湯慕堯在八歲那年就被打發出去以學一門可以養活自己的手藝,家裡貧瘠的土地無法再填飽多一張嘴,更不要說讓他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了。父親為湯慕堯選擇的行當是鐵匠,這對於一個窮苦農民家出身的孩子來說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只要有一個風箱、一個炭爐、一個扁擔、錘子、鐵夾和鐵砧,一個手藝熟練的鐵匠就能養活自己、娶上老婆並把養活三四個孩子,年成好的時候碗裡還能沾點葷腥,這已經是當時絕大多數人的畢生夢想了。

    與絕大多數學徒一樣,湯慕堯學徒生涯的頭幾年沒少挨師傅的巴掌和板栗,不過幸運的是,他在打鐵鍛造方面頗有天賦,早在絕大部分學徒還在只能拉風箱、揮大錘(通常情況下,學徒的任務是揮舞大錘擊打師傅用小鐵錘讓他擊打的位置)的時候,他就已經被允許使用小鐵錘和夾子了。上天仿佛在他的身體裡傾注了一些特殊的東西,只用一個錘子、鐵砧、夾子、炭爐這些簡單的工具,他就能讓堅硬的鋼鐵像橡皮泥一樣,變成各種他想要的形狀。除了通常的鋤頭、鏟子、鐮刀等農具外,湯慕堯還能打制鐵壺、鐵叫子、馬嚼子等許多更為精巧、也更為困難的東西。唯一阻止他成為一名獨立營業的出色鐵匠的是他當學徒時定下的和約——在滿師之後他還要為師傅免費幹上三年,而這正是他無薪勞役的最後一年。

    正當這位前途無量的年輕鐵匠正在考慮著一年後是應該先向隔壁豆腐張的三女兒求親還是先去鎮子裡開自己的鐵匠鋪子的時候,州府衙門發出的一紙公告把一切都打亂了。幾個帶著鐵鍊和棍棒的衙役來到湯慕堯師傅的店鋪門前,要求他們立即收拾好工具和爐子,前往鄜州千戶所城那兒服勞役。不管湯慕堯的師傅如何哀求,衙役們照樣用封條封了店鋪,並且警告對方,全州範圍內的鐵匠都已經被徵發了,如果他三天之內不到指定之處報導,就要在衙門門前的站籠喂蒼蠅。

    沮喪的鐵匠不得不收拾好工具,和自己最好的徒弟挑上扁擔趕往報導的地點。在途中湯慕堯從師傅的口中聽到了許多不好的猜測,他認為這是套虜秋後又要大舉入侵的徵兆——上一次官府大舉徵召鐵匠的目的就是為了修補打制武器。這也是他師傅沒有丟棄鋪子逃亡的原因——假如套虜大舉入侵的話,在軍隊裡當鐵匠還是個比較安全的選擇。

    “都司大人到!”隨著一聲宏亮的通傳聲,站在小校場的一百多個鐵匠趕忙跪了下來,湯慕堯趕忙也跟著跪了下去,年輕的他還不知道都司是個多大的官,便好奇的偷偷抬起頭向前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紅袍的高大漢子在六七個親兵的簇擁下上得校台,目光如電,湯慕堯害怕被發現自己偷看,趕忙低下頭去。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6 20:18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六十一章 鐵匠

    “都司大人到!”隨著一聲宏亮的通傳聲,站在小校場的一百多個鐵匠趕忙跪了下來,湯慕堯趕忙也跟著跪了下去,年輕的他還不知道都司是個多大的官,便好奇的偷偷抬起頭向前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紅袍的高大漢子在六七個親兵的簇擁下上得校台,目光如電,湯慕堯害怕被發現自己偷看,趕忙低下頭去。

    “都起來吧!”

    劉成站在校臺上,看著跪在地上黑壓壓的一片人頭,他輕拍了兩下手掌,身後的杜固便舉著一個托盤上前,托盤上擺放著十幾個形狀大小相異的金屬零件。劉成指著那個托盤大聲道:“你們過來看看這托盤,若是有人能照樣打造出來,本官必有賞賜!”

    劉成的話在人群中激起了一陣漣漪,不少鐵匠紛紛探頭去看那託盤上的東西,有的人還在交頭接耳的說些什麼,連站在最後一排的湯慕堯也踮起腳跟想要看清楚些,可惜他距離校台的距離太遠了,他有些興奮的對一旁的師傅說:“師傅,咱們去看看吧,說不定也能弄幾個賞錢花花。”

    “傻小子,衙門的賞錢哪有那麼好拿的!”師傅冷笑了一聲:“你沒聽說過嗎?衙門裡邊有三多:棍子多、惡人多、麻煩多;又有三少:好人少、賞錢少、公道少。你小子就給我老老實實呆著,別給我惹麻煩!“

    校臺上劉成看到雖然探頭探腦的人不少,但真正願意上前幹活的人卻沒有,向身後的于何點了點頭,于何上前高聲道:“能仿制一物者,賞錢一貫、松江布一匹,當場發賞,概不拖欠!“話音剛落,兩名士兵抬著一個擔架上前,揭開上面的簾布,下面堆得滿滿的都是成串的銅錢和一匹匹的棉布。

    看到布匹和銅錢放在眼前,人群開始聳動起來,不一會兒一個前排的鐵匠大著膽子跑到托盤前看了會,指著兩個部件說自己能夠打制,果然立即就得到了兩貫錢和兩匹布。看到同伴喜滋滋的把銅錢往口袋裡塞,人群沸騰了,鐵匠們紛紛上前擠著看托盤上的部件,好領賞錢和布匹,校台旁立即擠成了一鍋粥。

    看到這番景象,站在後面的湯慕堯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腆著臉對師傅說:“師傅,您看俺這麼大了連個媳婦都沒有,也讓俺去弄兩匹布去給隔壁豆腐張的做三丫頭聘禮吧!”還沒等師傅作出回答,湯慕堯便往前跑去,他師傅一把沒抓住,急忙喊道:“小子你給我回來,衙門的好處是白拿的嗎?到時候你後悔就來不及了!”

    湯慕堯跑到前面,看到銅錢和布匹的擔架旁早已擠成了一個疙瘩,他唯恐賞賜的布匹和銅錢都拿光了,忙不迭便往裡面鑽,卻不想那些鐵匠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平日裡揮慣了大錘的,

    個個兩膀都有百十斤力氣,湯慕堯不但沒有擠進去,反倒被人一屁股拱了出來,仰天摔了個四腳八叉,褲子上的洞又大了幾分。那湯慕堯是個驢脾氣的,摔在地上不但沒有氣餒,反而跳起身來,往兩手吐了口唾沫,一頭又紮了過去。他也不管前面是誰,只顧著捏緊兩個醋壇大小的拳頭亂打,前面人見湯慕堯如發狂一般衝了過來,也有幾分害怕,便讓出一條道來,正好讓湯慕堯被擔架絆了一跤,他也顧不得疼,一把便搶過幾匹布抱在懷裡,兩隻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

    湯慕堯這番亂衝攪亂了局面,卻讓一旁的杜固氣的鼻子都歪了,他唯恐讓臺上的劉成以為他辦事不力,趕忙指著坐在地上抱著布匹呵呵傻笑的湯慕堯喝道:“來人,將這廝給我拿下,先打五十鞭子再說!”

    話音未落,兩個親兵就衝了上來,將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的湯慕堯雙臂扭住,按在地上,這時他的師傅才趕了過來,忙不迭的對杜固跪下磕了個頭,哀求道:“軍爺息怒,俺這個徒弟有些呆傻,得罪之處還請見諒!”

    杜固此時還餘怒未消,喝道:“既然你徒弟呆傻,那就是你這做師傅的罪過了,來人,把這廝也給我拿下了,一同打五十鞭子!“

    正忙亂間,卻聽到那湯慕堯在地上叫喊:“明明是你說讓俺上前領賞的,卻又拿俺,好生小氣!”

    杜固聽了,本來還沒有消去的怒氣又升了起來,他走到湯慕堯面前,一把提住對方的胸口喝道:“俺方才是說會打我家都司拿出來的鐵件的才有賞錢,卻不是讓你這無知小兒亂搶亂拿的!”

    “你怎知道俺不會打?忒小看人了!”

    聽到湯慕堯的反駁,杜固怒極反笑,他走到擔架旁清點了一下湯慕堯方才搶到手的布匹後喝道:“好!我便讓你試試,你剛才一共拿了六匹布,若是能打出六件來,我便放了你,還補上六貫錢。若是你少打了一件,我便依照軍法處置你!”

    “大人,要不要管一下杜千總!”校臺上于何對劉成低語道:“畢竟今天是大人開張的日子,鬧得有血光之災也不好!”

    “無妨!”劉成饒有興致的看著下麵:“有我在,出不了什麼大事!”

    校台下已經被杜固手下的軍士清理開一塊空地,當中已經擺開了炭爐、鐵砧、錘子、淬火用的水缸等器具,湯慕堯正一件件察看著托盤上的鐵件,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稀奇古怪的鐵件,他摸索了一會兒,突然問道:“這位官爺,這些鐵件本來是一件器具上面的吧?”

    杜固聞言一愣,原來這些鐵件便是劉成將從楊鶴手中得到的那支魯米銃拆卸而得,他召集這麼多鐵匠的目的就是想要看看能不能在明代的工藝基礎上加以仿造。作為劉成的心腹之一,杜固自然知道這些鐵件的來歷,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湯慕堯,笑道:“好你個小子,還有幾分眼力,不錯這些玩意都是從一個器具上拆卸下來的,你若是能照著樣子仿造出來,俺們都司就保你這輩子吃喝受用不盡。”

    湯慕堯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一個鐵件在手中細細摩挲,問道:“現在可以開工了嗎?”

    呼!

    隨著助手用力拉動風箱,大量的空氣湧入炭爐之內,本來橘黃色的火焰一下子變成了赤紅色,甚至在火焰的邊緣還呈現出一點藍色。湯慕堯知道這是溫度升高的標誌,他小心的鐵鉗拿起一塊鐵料放進炭火之中,待到鐵料呈現出一種暗紅色,他就開始將其夾到鐵砧上,用錘子用力敲打著。隨著鐵錘一下下有力的擊打,鐵料就好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揉捏著,逐漸變成湯慕堯腦子裡記憶的模樣,最後他將打好的零件浸入摻雜了尿液和鹽的水中,灼熱的鐵器一接觸到冰冷的淬火液便發出尖銳的嗤嗤聲,空氣中彌漫著難聞的尿騷味。湯慕堯卻毫不在意,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淬火液裡的鐵件,當淬火完畢後他將鐵件丟進水桶裡清洗乾淨,又用銼刀銼去鐵件表面的毛刺和多餘的部分,最後將製作好的零件交給一旁的杜固。

    “大人,這便是那些工匠仿造的鐵件!“杜固將十幾個裝著鐵匠們仿造的零件的簸箕呈了上來,劉成點了點頭,從簸箕裡拿起零件,一個個的與原有的零件比較,並將其相互擊打,看看鐵件內部有無空洞,表面是否光滑、有無開裂縫隙存在。他觀察的是如此的用心,以至於花了很長時間才完成了所有的工作。終於劉成確定一個籮筐內的鐵件的品質最好,他翻看了下籮筐上的名簽:“湯慕堯在哪兒,馬上傳他來見我。“

    “是,大人!”杜固應了一聲,他還記得方才那個說話辦事頗為莽撞的小鐵匠,徑直跑到湯慕堯身旁,猛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翹起大拇指笑道:“好小子,真的有兩下子,俺們都司要見你,快隨我去。”

    “要見俺?”湯慕堯看了看杜固,有些膽怯的問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壞事俺就不去了。”

    “自然是好事!”杜固笑的嘴巴都裂開了:“俺們都司最喜歡有本事的人,你鐵打的好,定然有重賞!”

    “鐵打得好也是本事?”湯慕堯有些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語道:“俺還以為讀書中舉人進士才是本事呢。”

    “你說那些東西都是這個半大孩子打的?”劉成有些不敢相信的指著跪在地上的湯慕堯問道,也難怪劉成疑心,湯慕堯雖然個頭不小,但還生著一張娃娃臉,看上去也就是個半大孩子,這和劉成心目中那個滿臉皺紋的老鐵匠的形象差距也太大了。

    “大人,就是他沒錯,我親眼看他打出這些鐵件的!”

    劉成點了點頭,杜固在這種事情上也犯不著騙自己,他隨手從籮筐裡拿出一個蛇形杆,在手裡把玩了兩下,對跪在地上的湯慕堯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不,過兩個月就二十了!俺媽說窮人家的孩子長得快!”湯慕堯抬起頭看了劉成一眼,眼前這個被稱為“都司”的大人說話倒是和氣的很。

    湯慕堯稚氣未脫的回答讓劉成對其觀感好了不少,劉成將蛇形杆丟回籮筐笑道:“你這個年紀就有這等手藝實在是了不起,十幾個鐵匠裡你年紀最小,但手藝最巧,打出來的東西最好!”

    “俺還沒出師,算不得鐵匠,只是個掄大錘的。”湯慕堯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不過俺師傅說了,手藝好不好,全看祖師爺賞不賞這碗飯吃。俺小時家裡口多,八歲就出來給師傅拉風箱了,祖師爺看俺可憐,怕俺餓死才賞口飯吃的!”

    “好,好!“劉成聽到這裡,不由得大笑起來:“那你得好好感謝祖師爺,有這門手藝,你將來不但有口飯吃,還能吃比別人好得多。”

    “大人說笑了!”湯慕堯摸了下後腦勺:“俺也不敢指望太多,能娶隔壁豆腐張的三丫頭,俺就滿意了。”

    “哦?”劉成饒有興趣的看著湯慕堯:“若要那豆腐張掌櫃肯把女兒嫁給你要多少銀錢?”

    “那豆腐張不過是個一天收豆,第二天賣出去,吃力氣飯的買賣,如何當得起掌櫃二字。”湯慕堯笑了起來,在他年輕的心裡掌櫃二字只有那些本大利厚的行當才能當得起的,像豆腐張這種買賣也就比自己這等除了一雙手別無其他的手藝人強的有限,是絕對當不起“掌櫃”二字的。

    “那若是拿五匹松江布,十兩銀子去做聘禮,那可能娶來豆腐張的三小姐?”

    湯慕堯聞言笑了起來:“哪要得這麼多,那個豆腐張的本錢也就是二三十吊銅錢,有五匹松江布、十兩銀子,那豆腐張三個女兒都肯一起嫁出去了。”

    “好!”劉成微微一笑,回頭對一旁的杜固點了點頭,不一會兒杜固便捧了布匹和銀兩出來,放在湯慕堯身旁。湯慕堯看著身旁的銀兩和布匹,眼睛都直了,聲音顫抖的問道:“大人,這些該不是都是賞給小人的吧?“

    “不錯,你若是願意,待會就可以去豆腐張那兒提親了,不過最好還是不要把三姐妹一起討來了,免得你受不起!“劉成最後一句有幾分調侃意思的話語立即引起了旁邊的親兵的哄笑,不過此時的湯慕堯早已喜的癡了,他腦子裡此時只回蕩著這麼幾個字——”這些都是你的了!“

    “多謝大人!小人來生就是結草銜環也要報得大人的大恩!“

    湯慕堯清醒過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對劉成連連叩首,劉成笑嘻嘻的擺了擺手,示意其停止磕頭:“且慢,你要把這些賞錢搬回去還得給我打出一個東西來!“

    “大人放心,只要您有個樣品,啥俺都能給您打出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7 20:34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六十二章 技術儲備

    看著湯慕堯摩拳擦掌,一副恨不得立即開工的樣子,劉成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從身旁的隨從手中取過一根大約一米有餘的鐵管,遞給湯慕堯。劉成在武器製造方面的態度是先解決有無問題,在建立自己的技術專家隊伍的基礎上,逐步積累技術儲備,走從模仿到改進,從改進到創新的”小步快走”路線。畢竟穿越者的眼光再怎麼遠大,理念再怎麼先進,最後落到實地的還是要靠明末落後的製造工藝水準,明末的鐵匠鋪子開出金象腿也不可能打造出ak47,但在穿越者的提點下搞出褐貝斯還是有幾分把握的。以當時日本那種日用品都要從大明進口的落後手工業水準,都能仿造出種子島火槍來,而滑膛火繩槍與滑膛燧發槍之間是沒有太大的技術門檻的,有褐貝斯在十七世紀中葉也足夠屌打全世界了。

    而古代火器最大的技術難題就是槍管製造,不過劉成也不敢公然拿出來讓鐵匠仿造,畢竟這東西太過顯眼,萬一被人捅出去,一個“私造軍國之器、圖謀不軌“的帽子扣下來,劉成可擔當不起。像這樣先挑選出優秀的鐵匠。然後以重賞相誘在私底下儲備技術和人才,為將來大規模製造做好準備還是比較保險的,畢竟管住湯慕堯一張嘴可比管住所有鐵匠的一百多張嘴容易多了。

    看著湯慕堯在那兒仔細思索,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劉成倒也不著急,畢竟製造槍管這麼困難的技術,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想得出來的,他笑著站起身來:“你先回去慢慢想,城門邊那個鐵匠鋪子儘管用,若有什麼短少的儘管與管事的說,這些銀錢和布匹都先給你存著,只要你打制出來,馬上就讓人送到你那兒。”說到這裡,劉成打趣道:“你若是擔心那豆腐張的三姑娘,大可借錢去把親事先定下來,免得先給別人娶走了。“

    劉成的話引起了眾人的哄笑,湯慕堯烏黑的臉龐也漲紅了起來,他有些緊張的向劉成磕了一個頭,就退了下去。于何低聲問道:“大人,您看這人能行嗎?“

    “無妨!”劉成微微一笑:“成了最好,不成也多撈到一個好鐵匠,總是不吃虧。”他將頭轉向一旁的杜固點了點頭,杜固會意的大聲喊道:“下一個!”

    當湯慕堯走出人群的時候,還處於一種奇異的亢奮狀態,他的師傅看到徒弟的身影趕忙搶上前去,一把抓住湯慕堯的胳膊,不由分說便在徒弟身上摸索了起來,一邊摸還一邊問道:“哎呀呀,方才那頓鞭子可曾把你打壞了,快讓師傅我看看,要不要尋個大夫看看。”

    “師傅,誰說俺挨鞭子了!”湯慕堯一把將師傅推開,師傅方才有些親昵的舉動讓自視為成人的他有些不好意思。

    “沒挨鞭子,這麼說那軍爺沒打你?”師傅驚訝看著自己的徒弟。

    “是呀,誰說俺挨打了!”看到師傅目瞪口呆的樣子,湯慕堯內心頗有幾分高興。

    “兔崽子,你沒挨打還讓老子在外邊這麼操心!”師傅突然跳起來給湯慕堯一個爆栗,接著他便脫下鞋狠狠的用鞋底抽湯慕堯的屁股和大腿,口中罵道:“長能耐了呀?敢在師傅面前強嘴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師傅的爆栗和鞋底讓湯慕堯立即清醒了過來,他一邊習慣性的保住自己的屁股,以免春光外泄,一邊飛快的跑開,口中求饒:“師傅,是我錯了,別打了!“四周圍觀的鐵匠們發出哄笑聲,空氣中滿是快活的氣息。

    “湯慕堯呢?湯慕堯到哪兒去了!“一個聲音打破了這場鬧劇,眾人轉過身去,卻是兩個跨刀軍士,場中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師傅輕輕的將湯慕堯扯到自己身後,諛笑著答道:”軍爺,您找湯慕堯有啥事嗎?“

    “你是湯慕堯嗎?“一個軍士走了過來。

    “我不是湯慕堯。”師傅趕忙連連擺手,縮著腦袋問道:“俺就是想問問啥事。”

    “你不是湯慕堯多嘴什麼,消遣咱家嗎?”那軍士聞言大怒,右手已經按在腰間刀柄上,還沒等師傅開口求饒,湯慕堯搶上一步將師傅擋在身後:“俺便是湯慕堯,他是俺師傅有什麼事情。”

    “你便是湯慕堯?”那軍士上下打量了下湯慕堯,笑道:“好小子,有膽氣,這是都司大人賞你的布匹,一共六匹,你點收一下!“說罷他一擺手,身後那人便拿過來六匹素色的棉布。湯慕堯有些呆滯的接過布匹,

    一旁的師傅趕忙朝那軍士行禮稱謝。那軍士笑道:”你運氣不錯,收了個好徒弟,好生幫他把我家都司要的東西打制出來,自然有你的好處!“

    “是,是!小人一定盡力!”師傅忙不迭連連做揖,那兩個軍士笑了笑就轉身走了。師傅轉過身來,用一種完全陌生的目光看著湯慕堯,已經回過神來的湯慕堯有些難堪的低下頭。良久之後,師傅突然歎了口氣,問道:“徒兒,你拿這些布匹打算幹嘛?”

    “先給自己換身衣服,我屁股上那個洞都有一個手掌大了!”湯慕堯有些興奮的說道,隨即他發現師傅臉色有些不對,趕忙補充道:“再拿兩匹孝敬師傅和師娘。”

    “嗯!”師傅的臉色總算是好看了點:“還有呢?”

    “去找隔壁豆腐張,向他家的三丫頭提親!”

    徒弟的回答讓師傅啼笑皆非,他習慣性的一巴掌拍在湯慕堯的後腦勺上,罵道:“兔崽子,毛還沒長齊就琢磨著媳婦了!”

    “哎呦!”湯慕堯一聲慘叫,不服氣的喊道:“師傅,俺村子像我這般大的小子都下地亂爬了。”

    “是呀!”師傅歎了口氣,他自然知道湯慕堯說的不錯,古代男十六、女十四便可婚嫁,像湯慕堯這個年紀的還未曾婚嫁的,只有一個原因就是窮。若是按照一個鐵匠正常的人生軌跡,當徒弟肯定是沒錢娶妻的,而出師至少要二十四五,要想娶媳婦至少又要省吃儉用幾年,也就是說湯慕堯一下子跨越了同行十年的努力,這不禁讓師傅又是高興又是羡慕,他拍了拍湯慕堯的肩膀:“既然都司老爺這般看重你,你可得好好賣力氣幹活呀!”

    “嗯!”湯慕堯用力點了點頭:“俺一定儘快把都司老爺要的東西打出來!”

    固原,位於六盤山山口,古名大原、高平、原州,顧名思義,這是一塊位於群山之間的平地。巍峨的六盤山脈橫亙於關中西北,將隴上的苦寒之地與肥美的關中平原隔開,而發源於山脈兩坡的渭河、涇河這兩條關中最大的河流河流切割成的河谷低地就成為了進入關中平原的主要通道,數千年來隴上的羌、氏、匈奴、鮮卑、蒙古等蠻族多半是經由這兩條通道進入關中的。在渭河、涇河之中,渭河的河谷道路較為崎嶇險峻,是以涇河河谷就成為了最便捷的道路,而位於這條通道入口的固原鎮就成為了關中的西大門,古人稱其“左控五原,右帶蘭會,黃流繞北,崆峒阻南,據八郡之肩背,綰三鎮之要膂,西北第一要鎮“,這裡不但是明代九邊之一,而且還是西北三邊總督的駐所,顯然,當年明王朝的統治者是將這裡作為統轄西北諸鎮抵抗蒙古諸部入侵的要塞加以經營的,固原並非只是一座簡單的城池,而是綿延環江兩岸,自靈州到環縣然後又向東到延綏四百餘里的堡壘群組成的龐大防禦體系。

    “花馬池、定邊堡——“楊鶴伸出手指在地圖上滑動,口中說出一個個固原鎮沿邊諸堡要津的名稱,他的指頭每滑動一下,便是讓出了數里乃至數十里的距離,突然他的抬起頭來,搖頭歎道:”祖宗經營沿邊諸堡,也不知耗費了多少錢糧心血,而我今日卻不經一戰便讓了出來,這、這叫我如何下得了手呀!“

    “大人,您這實在也是不得已呀!“趙文德勸道:”朝廷的答覆已經來了,不過銀十萬兩,米五萬石,而就撫的流賊中的丁壯就有三萬五千有奇,按照每日一人二升計算,每日就要耗費糧米七百石,米不過兩月所支,若不撤並沿邊諸堡,騰挪些錢糧出來,只怕這局面就要支撐不下去了。“

    “是呀!“楊鶴歎了口氣:”幸好畢尚書在陛下面前力爭,表示將從蘇松的貢糧中每個月抽出來糧一萬石,再從遼西的開支每個月擠出一萬兩銀子,以給西北之需,到底是幾朝老臣了,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陛下也是個能納諫的:‘西北之事,關乎祖宗社稷,請先生盡心竭力,錢糧之事,朕自當分撥,便是舉債高臺,亦不負先生。’咱們做臣子的聽到這等話,便是豁出性命去,也是心甘情願。“說到這裡,楊鶴的滿臉愁容裡終於現出了一絲欣慰之色,顯然崇禎在奏摺批紅中的話語給了他很大的安慰。

    “大人!”聽到這裡,趙文德靈機一動:“屬下以為當神一魁來的時候,應當將陛下的批紅也讓他看看!“

    “讓他看看?那怎麼可以?“楊鶴驚訝的問道:”再說他恐怕也不識字!“

    “大人,這招撫之事已經到了緊要關頭,而這神一魁乃是被招撫諸賊中名望最高,實力最強的一個,可以說朝廷的安危、大人的一世英名,都維繫在他一個人身上。世事有經有權,大人您想想,這神一魁不過是一介邊兵出身,若是看到天子為了西北之事如此操勞,只要是稍有心肝之人,也會有幾分人心的吧?“

    聽了趙文德這番話,楊鶴點了點頭,歎道:“也罷,,事情到了這般地步也只能如此了,算起來那神一魁也快到了,到時候你安排一下吧。”

    “是,大人!”

    好冷呀!

    神一魁坐起身來,才覺得渾身上下的關節幾乎都硬了,手腳早已冰涼,已經是八月底了,在隴上的夜裡露營還是一個苦差事,白晝裡的熱氣早已散盡,從地底下透出來的寒氣和北方吹來的冷風,只透到人的骨子裡。他看了看一旁的火堆,裡面的木柴已經燒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厚厚的一層白灰,在山風的吹拂下,木柴表面的白灰被吹走,露出下面暗紅色的木炭來。神一魁伸出手,撥動了一下火堆,隨著新鮮空氣的流入,白灰下面升起一小團桔紅色的火焰,他隨手在旁邊撿起幾根枯柴,折斷丟進火堆中,火勢又大了起來。神一魁伸出手在火堆上搓了搓手,又站起身來跳了幾下,本來已經凍得發僵的身體又暖和了起來。

    神一魁暖和了身子,看了看天上的星辰,發現已經是五更時分。他索性也不再躺下睡了,拔出腰刀借助火光看了看,發現有兩處不夠鋒利的地方,便拿出磨石來打磨了兩下。這時火堆另一邊的不沾泥也醒了,他揉著眼睛起了身:“大頭領,你今兒起來的倒早!“

    “存孟,方才冷醒了,才發現柴火燒光了,起來活動了兩下反倒睡不著了,順便把刀磨磨。”神一魁一邊喊著副手不沾泥的本名,手上卻沒有停手。自從投降了官府,被授予官職,神一魁在言辭上就小心了許多,唯恐禍從口中,平日裡與舊時同伴說話的時候也不再以綽號相稱,以免被人扣一個“匪習難除”的帽子。

    “娘的,連添柴這等事都要您動手,昨兒值夜的是誰,看老子不打他個皮開花!”不沾泥惱怒的站起身來,卻被神一魁一把扯住了:“罷了,現在也五更天了,一會兒就天亮了,也就少放一把柴火。”

    不沾泥沒奈何,只得在火堆旁坐下,口中嘟囔道:“大頭領你就是心太軟,便宜這幫兔崽子了,要是按我的性子,非得讓他長個記性不可!”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7 20:37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六十三章 收心

    神一魁微微一笑,將打磨好的刀又塗上油,小心翼翼的納入刀鞘,不沾泥伸手拿起葫蘆,拔出塞子往嘴裡一倒,卻沒有流出一滴水來——已經喝完了。他有些懊惱的將葫蘆丟到一旁,神一魁卻遞過一個水袋:“來,喝我的。“

    不沾泥謝了一聲,接過水袋喝了幾口,便重新塞好要還給神一魁,神一魁卻不伸手接:“存孟,你說楊大人這次招你我去是為的啥?“

    “應該是為了錢糧的事情吧?“不沾泥將水袋往旁邊一丟,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這人呀,一天不吃要昏、三天不吃要死,朝廷是招撫了咱們不錯,可發下來的糧餉少的可憐,只是讓咱們找周邊的縉紳‘借糧’,可這總不是個長久之策吧?眼看著今年又是個荒年,他是三邊總督,制軍大人,總得拿出個法子來吧!”

    “是呀!”說到糧食問題,神一魁的臉色也越發難看的,他歎了口氣:“開春來就沒下過一場透雨,幸好劉都司還分了三千人走,不然咱們現在更沒法子。說實話,我是真佩服那個劉都司,別人這時候都唯恐自己這邊多一張嘴,他倒好,硬生生的拉了三千人走,還能弄到糧食填飽這三千張嘴巴,你說他厲害不厲害?”

    “就憑一張嘴,把兩面光糊弄的死了,又把咱們陝西十七家給弄得七零八落,還能不厲害?”不沾泥沒好氣的說道:“讓俺說,這人就是個妖孽,專門生出來禍害咱們的。”

    “少說兩句會死嗎?”神一魁低聲喝道,他左右看看無人,壓低聲音道:“存孟,咱們已經是朝廷的官了,你忘記身上穿的啥衣服了嗎?“

    不沾泥有些不情願的點了點頭,片刻之後他低聲道:“大哥,有句話您可能不愛聽,不過俺還是得說,要是這次楊制軍再拿不出錢糧出來,咱們可得多個心眼。要知道除了給錢糧,朝廷可還有個法子解決問題的。“

    神一魁沒有說話,他很清楚不沾泥說的“另外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是什麼,活人要吃飯,可是死人是不用吃飯的,他就算再怎麼信任朝廷,可自己的腦袋還是要緊的。

    “這次你就不用去固原了,我就和楊制軍說你重病在身,來不了。你回去後挑選幾百個信得過的弟兄,兵器盔甲什麼的都準備好,以備不時之需。記住這件事情就你知我知,誰都不能說!“說到最後,神一魁的臉色變得十分陰冷。

    “我辦事你放心!“不沾泥興奮的跳了起來:“我連夜就趕回去!”

    神一魁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幾分鐘後他便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向東而去,神一魁將手中的枯枝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丟入火堆中,突然歎道:“楊大人,要是再沒錢糧下來,那就誰來也沒法子了!”

    當神一魁抵達固原城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守門的校尉一查驗他的文書印鑒,便趕忙單腿跪下行了個禮:“原來是守備大人,方才得罪之處還請恕罪!”

    “這是你的職司,有何得罪的!“神一魁笑道,他伸手招了招背後的親兵:”來人,快將行李搬過來,讓幾位守門的兄弟們搜查一下。“

    “不敢,不敢!“那校尉趕忙連連揮手,又做了個請進的手勢:“吳大人,上邊已經叮囑過了,您一到固原就請您去制軍大人衙門,早到早見,晚到晚見,卑職如何敢為這點小事耽擱了制軍大人的大事。”

    “也好!”神一魁笑了起來,對方的言辭讓他的自尊心得到了很大的滿足,他心中不由得閃過這樣一個念頭:“過去當賊寇的時候哪裡能知道為官的威風呀!“

    神一魁到了總督衙門,在承啟官的引領下穿過兩重院落,又走過一條巷子,來到一座小院前。他看到院子的月門前站著兩個身著錦袍,手按佩劍的衛士,門內依稀是竹林假山,不像是公堂模樣,心中不由得暗自疑惑,腳步也慢了下來。前面的承啟官聽到腳步聲不對,轉過身來低聲道:“吳大人快些走,莫拉下了。“

    “這裡是——?神一魁有些疑惑的問道。

    “這兒是總督大人的私宅!“承啟官的臉上閃過一絲鄙夷之色,旋即又被笑容替代:“吳大人快些走,總督大人已經等候你多時了!”

    聽到楊鶴在自己的私宅單獨召見自己,神一魁又是不勝寵榮,又不免有幾分提心吊膽,心跳也不禁加速起來。他搶上幾步,卻不小心在月門的臺階上絆了個踉蹌,險些摔倒,他立即聽到背後傳來兩聲輕微的笑聲,心知是方才門口的衛士,臉上頓時漲的通紅。

    “吳守備到!”承啟官站在正堂的臺階下通傳道,隨即便從堂上傳出一聲“請!”神一魁趕忙搶上幾步,他看到一個青衣文士從堂上走了下來,卻是趙文德,神一魁知道對方是楊鶴最親信的幕僚,趕忙躬身行禮道:“末將拜見趙先生!”

    “免禮!”趙文德伸手將神一魁扶起,做了個請的手勢:“總督大人在堂上等你多時了!“

    神一魁趕忙緊趕幾步,走上三級石階便跪下磕了兩個頭,大聲稟報:“延綏鎮吳堡守備吳祁隆參見總督大人!“

    楊鶴早已決定以“特別施恩”的方法來籠絡這員降將,因此他並沒有按照雙方地位那樣坐在椅子上受對方的禮,而是站在堂上,還微微拱了拱手,臉上還帶著一絲笑容,仿佛這是在迎接一個地位較低的朋友來訪,而不是接見一個地位懸殊的下屬。等到神一魁行罷了禮坐下後,楊鶴又隨便的問了問近況,對方手下有多少丁壯,糧食和銀錢的缺額有多少,在寒暄了一段時間後,他用一種矜持而又帶有幾分親切的語氣說道:“吳大人。”

    神一魁趕忙站起身來,叉手道:“小人當不起!”

    “你是個有作為的人!”楊鶴繼續說了下去,也沒有讓神一魁坐下:“崇禎二年開始,西北就亂事叢生,多少人流離失所,死於非命,聖天子亦有西顧之憂。你能當上正五品的朝廷武官,這是朝廷的恩德,也是你的本事!”

    “都是總督大人栽培!”神一魁趕忙跪下叩首。

    “吳大人不必拘禮!”楊鶴將神一魁扶起:“請坐下敘話,我今日請你來這裡,就是為了說話方便。如今朝廷正處多事之秋,亦是英雄豪傑大有作為之年,是封妻蔭子,名垂青史,還是辜負國恩,身敗名裂,都是看吳大人你自己的作為了。今上天縱英明,勵精圖治,對於臣工功過,明察秋毫,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必不假借,你我都須得小心謹慎。”說到這裡,楊鶴隨手從幾案上取過一份文書,遞給神一魁道:“這封書子吳大人可以看看。”

    神一魁臉色頓時漲的通紅,窘迫的說:“稟告總督大人,末將不識字。”

    “哦,倒是本官疏忽了!”楊鶴自失的笑了笑,將書子遞給一旁坐著的趙文德,笑道:“建生,便勞煩你讀給吳大人聽聽。“

    “是,大人!“趙文德接過書子便朗讀了起來,其中言辭深奧之處還停下來細心解釋,神一魁小心細聽,原來那文書乃是朝廷對楊鶴奏摺的批復,講的便是就撫流賊糧餉的事情。當聽到”流寇亦朕赤子也。“的話語時,神一魁不禁淚流滿面,泣聲道:”聖天子天載地覆之恩,我輩便是肝腦塗地,亦報不得萬一。“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吳大人先前從賊時雖然有過,但受撫之後為朝廷平定西北亂事,卻是大大有功的,這點本官知道,朝廷知道,陛下也是知道的。“

    神一魁趕忙站起身來,躬身道:“這一切都要多謝總督大人。”

    “坐下,坐下!”楊鶴笑著讓神一魁坐下,又朝趙文德點了點頭,示意對方將其念完。神一魁也擦去臉上淚水,待到念完後,楊鶴肅容道:“吳大人,我也知道你那兒缺糧缺餉,維持的十分辛苦,如今陛下的批復已經下來了,銀十萬,糧五萬,即將運到,陛下還裁減了宮中花費,每個月還會有陸續供給,我將固原外邊諸堡撤並了一部分,先與你銀三萬,糧三萬石,你一定要將局面維持住,勿讓陛下憂心!”

    “是,大人!”神一魁早已被楊鶴對自己的信任和天子的仁德感動的一塌糊塗,他本來想說幾句以表達自己對朝廷、對天子的忠誠,但肚子裡的墨水有限,憋了半天才冒出來一句:“只要卑職還有一口氣在,這局面就亂不了!”

    “好氣魄,好膽識,拿酒來!”楊鶴滿意的點了點頭,他接過趙文德遞過來的酒杯,遞給神一魁,語重心長的說道:“吳大人,保舉你為延綏鎮遊擊的文書本官已經發往兵部了,你好生做事,勿憂不富貴!”

    聽到這個好消息,神一魁顫抖的接過酒杯,將其一飲而盡,跪在地上向楊鶴三叩首:“末將、末將——”此時的他已經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了,只能感覺到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

    巍峨雄壯的燕山山脈從洋河河谷一路向東直抵大海,將河北平原與壩上高原分隔開來,形成了一條天然的屏障。不過在險峻的燕山山脈與黃海之間還有一個不大的空隙,古代生活在河北平原的人們通過這個空隙,一路向北,便會發現左手方向是連綿不絕的松嶺山脈,右手便是遼闊的遼東灣,在山海之間形成了一條狹長的走廊,這條走廊一共有185公里長,最窄處為八公里,最寬也不過十五公里,連通著河北平原和松遼平原,自古以來便是連通關內外的重要通道。明太祖朱元璋在於西元1388年在捕魚爾海擊敗北元殘餘勢力之後,基本掃清了以黃金家族為首的蒙古勢力重新入住中原的可能性,一個老問題擺在了明王朝統治者們的面前,如何抵禦草原上遊牧民族的入侵呢?

    通常來說,古代東亞草原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所建立政權的疆域分界線是與四百毫米降雨線大體重合的,其原因也不難理解——古代農業是雨作農業,而一年四百毫米的疆域是農業的下限,農耕民族不可能在低於這個界限的土地上進行定居農業生產,自然也很難維持長時間的統治。但這條定律並非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有兩個例外,這就是遼東與西域。西域的年均降雨明顯低於四百毫米,但在漢唐清等中原王朝都對當地維持了相當長時間的有效統治;而遼東的降雨明顯多於四百毫米,但相當長時間內卻在遊牧民族的控制之下,這又是為什麼呢?

    如果進一步仔細分析,就會發現西域雖然降雨稀少,但其部分區域卻由於有雪山融水和地下水可以進行農業生產,加上古代著名的絲綢之路又經過此地,那是溝通東西方文明交流的重要通道,因此中原王朝完全可以利用當地的農業生產與貿易所得加強對當地的控制;而遼東雖然有足夠的降雨,但氣候寒冷,遍地森林沼澤,道路通行困難,是以反而中原王朝將其納入疆域之內的難度極大。不難看出,這兩個例外區域的控制權對於古代東亞農耕民族與遊牧民族的戰爭是極為要緊的,因為任何一方即使贏得幾次勝利,也無法改變大局,農耕民族即使攻入草原,也無法建立郡縣流官有效統治,只要力量稍有衰退,就會被趕回去;而遊牧民族越過長城,通常的結果是抄掠一陣就被趕回去,少數幸運兒則在兩三代人後被同化。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7 22:09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六十四章 孫傳庭與皇太極上

    而西域與遼東則完全不同了,遊牧民族一方控制了這兩個區域就可以從那兒得到大量的手工業製品和農業產品,這是建立一個統一的草原帝國所必須的;而農耕民族一方控制了這兩個區域不但可以對敵人實施更有效的封鎖,而且還能切斷敵人的迂回道路,保護自己的側翼。“漢出西域,斷匈奴一臂”就是這個意思。到了明代中後期,隨著“絲綢之路”走向海上,西域的地位大為下降,遼東就成為了明王朝苦心經營的“突出部”,在這條狹長的遼西走廊上,大明先後在這條狹長的走廊上修建了山海關、寧遠、錦州等數十個堡壘,後金兵興後,雖然明已經失去了遼河平原,但仍然控制著這條通往北京的最便捷通道,並將這條走廊變成拱衛京師的防區。雖然後金在崇禎二年的破邊證明遼西走廊並非唯一進入中原的通道,但後金軍的這次迂回行動是要冒很大風險的,其行軍路線必須經過大片還處於搖擺之間的蒙古諸部,其側翼更是暴露在明軍和還忠實於明帝國的蒙古部落面前,攜帶著大批擄掠而來的物資和生口的後金軍隊是很容易遭到敵人襲擊的,而且僅僅憑藉這樣一條脆弱的聯繫,後金是無法控制攻佔的郡縣,在後金返回瀋陽後不久,明軍便擊敗留守遵化四城的後金軍便是明證。

    崇禎四年九月,錦州。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隨著更夫有些沙啞的聲音,幾聲梆子劃破夜空,傳入總兵府的後院裡。一個正伏案疾書的老人抬起頭來。側耳細聽,旋即歎道:“想不到竟然已經是兩更天了,時間過得好快!“

    “老爺!“旁邊侍候的老僕一邊剪下油燈的燈芯,一邊低聲勸道:“明天您還要去杏山堡,早點休息吧!”

    “好,好!”老人看了看書案旁沒有看完的書信,隨手拿起一份笑道:“我再看完這一封就休息。“

    “哎!“老僕少年時便侍候老人長大。知曉對方的脾氣,知道勸說也沒有太大的用處。只得歎道:”老爺,說句不怕您怪罪的話,您都是奔七十的人了,這遼事便留給後輩奔走便是了。何必如此操勞?這般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呀!“

    “話不能這麼說。”聽到這裡,老人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我孫承宗受顯皇帝、貞皇帝、悊皇帝、今上四位天子厚恩,官至太傅、子孫恩蔭,做臣子的受如此大恩,只有肝腦塗地以期報得萬一。如今朝中老成凋零,東虜勢大,我這把老骨頭若是不盡心竭力,將來到了地下又有什麼臉面見得顯皇帝、貞皇帝、悊皇帝?”

    “老爺您說的是!“老僕歎了口氣:”只是這身子骨您也的在意些。“

    “那是自然!“孫承宗捋了兩下頷下濃密的鬍鬚,笑道:“這封信看完我就去休息!”

    按照明代士大夫的是習慣。他們相互之間的信箋通常由兩個部分組成,第一部分通常只會說些無關緊要的官話套話,而第二部分才會提到那些比較要緊的資訊。孫承宗收到的這封信箋也不例外。在信箋的正文部分只是簡單的問好和提到近期京師發生的事情,比如張獻可因為觸目了天子而被廷杖的事情,這些資訊是孫承宗早已知道的,因此他只是隨便掃了掃便將其放在一旁,開始流覽第二部分。很快他的目光就停住了,右手開始下意識的捋起頷下的鬍鬚。若是有熟悉孫承宗的人看到這就知道他遇到什麼難題了。

    “哎!“孫承宗站起身來,在屋內來回踱步起來。老僕見狀。便低聲問道:”老爺,莫非京師又有奸臣在天子面前進讒言?“

    “若是奸臣也就好辦了!“在自己的貼身僕人面前,孫承宗倒也沒有隱諱,他苦笑著說道:“畢尚書畢大人若是奸臣,這大明上下哪裡還有忠臣?他的摺子裡也是有理有據,勢在必行,可要盡棄數百里疆土與東虜,那可是祖宗百戰而來的,這些堡壘、軍器、屯田,都是百姓的膏血呀!”

    這老僕跟隨孫承宗多年,平日裡孫承宗的許多機密書信來往都是由他經手,對於當時朝廷局勢的瞭解只怕遠遠勝過中低級的大明官員,自然知曉孫承宗口中的畢尚書是誰,便低聲問道:“莫非景曾(畢自嚴的字)先生的與老爺意見相左?“

    孫承宗沒有說話,只是無聲的點了點頭,過了約莫半盞茶功夫放在自言自語:“按說景曾的摺子也不無道理,天下間豈有以十餘萬眾坐食厚餉而陳師境上不進的道理?如此一來東虜不戰而天下皆困矣。還不如索性裁退兵員,以山海關為限,安養天下百姓,待民力寬裕,士卒精煉後再大加討伐。只是,只是——”說到這裡,孫承宗的臉上已經滿是為難之色,再也說不下去。

    “老爺!”一旁的老僕低聲勸道,他跟隨孫承宗多年,哪裡不知道主人為何如此為難。原來自從天啟二年後金軍南侵略,由於當時明一方的遼東巡撫王化貞與遼東經略熊廷弼不和,明軍大敗,不但失去了遼河以西的重要據點廣寧,還不得不放棄了義州、平陽橋、西興堡、錦州、鐵場、大淩河、錦安等一共四十餘座城堡,明軍在關外的防禦體系已經完全崩潰,不得不退守山海關,在這種局面下,孫承宗以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的身份出任遼東督師,重新編練軍隊,修建城堡,製造軍器,幾乎是一手重建了明在關外的防禦體系和關寧軍。而若是按照畢自嚴的建議,就等於是要把他這些年來投在關外心血一掃而空。自從萬曆中後期開始。朝堂上大臣們的黨爭已經非常嚴重,很多時候大臣們相互攻訐不是針對具體的政事,而是為了找到打倒政敵的口實。他的政敵也會把這些舊賬翻出來,好把孫承宗打倒在地,辦成不能翻身的鐵案。即使孫承宗不考慮個人的利害得失和後世在史書上的名聲,願意回鄉養老,絕意仕途,可總不能不管他的門生故吏和所在派別的生死存亡吧?

    “孫安,你先出去吧。讓我好生靜靜!”

    “是,老爺!”老僕沒有繼續勸解。他微微的向主人欠了欠身,便退出門外,將門帶上。站在書案前的孫承宗將書信又細細看了一遍,紙張上優雅工整的詞句現在看起來卻那麼醜陋。就好像一群正在爬動的蟑螂。他突然猛地一揮手,將油燈打翻在地,在火焰的舔舐下,白紗和竹子做成的燈罩立即燃燒了起來。孫承宗看著地上的火焰,目光中滿是說不出的厭惡和自嘲。突然,他將手中的信紙丟在火上,信箋立即被火焰吞沒了,黑色的紙灰四處飄散。

    “孫承宗呀孫承宗,你總以為自己還是個君子。想不到到了最後還不過是那名韁利鎖下的一頭驢子!”

    次日清晨,孫承宗並沒有如計畫的那樣前往杏山堡巡查,而是立即返回了山海關。隨即召集了關寧軍的主要將領,下達了重建大淩河、右屯諸堡,將防線向北推移的命令,雖然有些將領對此表示疑慮——大淩河距離後金的控制區域已經很近了,這很有可能會引來敵軍的進攻,他們對於擊敗後金軍隊並無信心。但孫承宗這次並沒有像平常那樣很虛心的聽取武將們的建議。而是非常堅決的下了命令,並委任關寧軍中首屈一指的武將——征遼前鋒將軍、遼東前鋒總兵祖大壽負責修築大淩河城的任務。對於這一切。並沒有人感到異常——文官制定方略,武將負責執行本來就是明代文武分工的常態。

    遼東,盛京,小北門。

    在將近黃昏的時候,守門的牛錄章京(即明朝的備禦官)正準備下令士兵關閉城門,突然看到遠處升起一股煙塵,依稀是大隊人馬正在前進的跡象,雖然盛京周圍四五百里以內的明軍早已被後金軍隊消滅或者趕走,但這個身經百戰的軍官仍然沒有放鬆警惕,他大聲下令道:“額爾金,你眼力好,快爬到高處去看看那邊來的是什麼人馬?”

    被叫到名字的士兵應了一聲,便跑到旗杆旁敏捷的爬了上去,到了約莫距離地面六七米的高度他用手搭了個涼棚向煙塵起出望去,看了一會兒便朝下麵大聲喊道:“大人,是大汗的馬隊回來了!”

    “什麼?你再仔細看看!”牛錄章京有些不敢相信手下的回答:“大汗不是兩天前才出發去葉赫圍獵,少說也要一個月後才回來的,怎麼會是大汗?”

    “錯不了!”額爾金看了一會兒,大聲喊道:“打頭開道的是白甲巴牙喇(即大汗親軍),除了大汗還有誰能用他們開道。”

    聽到這裡,牛錄章京知道不會有錯了,他趕忙下令手下大開城門,清掃道路,準備迎接的儀仗。自從崇禎二年後金在皇太極的領導下千里奔襲,破邊成功之後,皇太極在後金國中的威望大增,以至於在不久後留守關內四城的二貝勒阿敏被明軍擊敗,逃回關內時,皇太極居然能夠將這個曾經與自己同為四大貝勒,並排議事的大人物拿下治罪,最後免去一切職位,沒收財產部眾,只留下六所莊子,奴僕二十,被幽禁起來,實際上已經被趕出了後金的權力舞臺。自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敢於窺視皇太極的大汗之位。

    馬背上的皇太極的眼皮鬆弛,顯得有些疲倦,這幾天來的奔忙給他的身體留下了不少痕跡。雖然他還不到四十歲,但作為一個戰士已經有差不多快三十年了。按照女真人的風俗,幾乎在漢地的同齡人還在以追逐為戲的時候,他就騎在羊背上用小弓學著射殺小鳥小兔,到了十一二歲就開始披甲持兵,跟隨著他的父汗與女真各部、蒙古人、明軍與朝鮮人追逐廝殺了。數十年的沙場生涯淬煉了他的身體,讓他變得剛強而又機警,但與他的父親與兄弟們不同的,皇太極還擁有更遠大的眼光和機敏的頭腦,這才是他戰勝兄弟們得到汗位的真正原因。但成為大汗並不是沒有代價的,繁雜的政事正在緩慢的消耗著他的精力,相比起幾年前剛剛繼位的時候,皇太極顯得蒼老了不少。

    當皇太極一行人馬接近城門時,護駕的騎兵們便各自返回本旗,只留下隨駕的諸王、貝勒、貝子、王公和固山額真以及護駕的巴牙喇一同進城。他是在前往葉赫圍場的半路上接到盛京的留守大臣發來的飛騎密奏,幾天前有三個從錦州逃亡到後金那邊的士兵說明軍已經開始修築大淩河堡城,地基已經打好,週邊的壕溝也已經挖掘完畢。得知這一消息後,皇太極立即中止圍獵返回盛京。進城之後,皇太極就從大清門進了宮城,被早已等候在御道兩旁的親貴和文武大臣們迎進宮院。等朝見儀式完畢後,皇太極就用滿語向王公大臣們詢問道:“大淩河那邊有消息嗎?”

    “派出的探子已經回來了,明軍的確已經在大淩河開始築城。城牆已經有一尺多高,築城的是祖大壽,他消息封鎖的很嚴,若不是那幾個逃兵,只怕我們知道的還要晚些。”回答問題的是大貝勒代善,他在四大貝勒中年歲最長,因此被稱為大貝勒,雖然在努爾哈赤死後是他主持諸貝勒擁戴皇太極為汗,但皇太極對其始終有猜忌防備之心,害怕對方威脅自己的權位。

    “這個祖大壽果然是宿將,行事老道的很!”

    代善看了看皇太極,雖然他嘴上對祖大壽稱讚,但從臉色和口氣來看,他對明軍築城一事並不太在意。身為大貝勒,代善很清楚自己的尷尬地位,因此他平日裡說話辦事都十分小心,唯恐給這個雄才大略的弟弟留下什麼把柄,落得個囚禁終身的下場,他稍微思忖了一會:“大汗,這大淩河堡位置頗為緊要。明人與此地修築城池,分明是要步步為營,進逼我疆土。”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7 22:14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六十五章 孫承宗與皇太極下

    “那大貝勒以為當如何呢?”

    代善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他在腦子裡反復思量了一會,方才小心的說道:“以我所見當速速派兵前往,擊破明軍,毀去城基才是。“

    對於代善的回答,皇太極表現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態度,他將目光轉向其他大臣,問道:“你們以為如何呢?“

    後金的王公大臣們紛紛表示贊同代善的建議,有的人還親自請纓前往,順便將距離大淩河堡四十里的錦州城也拿下來,與明朝的大臣們不同,這些人基本都經歷過努爾哈赤創業的苦戰,普遍具有豐富的軍事經驗,脾氣也頗為暴躁,一時間有不少人為誰領兵前往爭吵起來。

    “肅靜!“代善見眾大臣越吵越激烈,趕忙出聲制止,隨即向皇太極道:”大汗,您以為當如何呢?“

    “列位!”皇太極卻沒有回答代善的問題:“明軍築城未成,我若出兵擊之,祖大壽定然棄城而去,逃進錦州不出。我軍徒耗馬力,最多不過得些民夫罷了,將士們無有擄掠,必有怨尤之心。若是圍攻錦州,彼城郭完備,又有紅衣大炮相助,急攻傷我將士,緩攻則靡費糧餉,都非良策!”

    眾人聽到這裡,紛紛暗自點頭。皇太極方才那番話的確道出了明與後金雙方的長短,後金軍的八旗制度下,士兵沒有糧餉,他們收入的來源是戰利品和得到的俘虜。因為在遼東不缺乏土地,只要有俘虜將可以將其變為農奴。因此後金軍隊要保持高昂的士氣,光是打勝仗還不夠。還必須在戰鬥中得到大量的戰利品。所以進攻城郭完備的錦州對於後金來說是一個賠本買賣。

    “那就放著祖大壽不管?“一個王公問道。

    “當然不是!“皇太極笑了起來:”你要設個套子抓鳥,還要在套子裡邊撒幾粒穀子呢。這大淩河就是套子,咱們先假做不知,任憑那祖大壽築城,待到其將成未成之時,再以精兵擊之。那時祖大壽定然捨不得已經修築的差不多的城堡,堅守待援。到了那個時候。我們以大軍圍城打援,明人城堡攻不下來。難道野戰我們還打不過他們嗎?只要野戰打贏了,祖大壽待在城裡,難道還能飛到天上去不成?“

    聽到這裡,眾王公大臣才明白皇太極的用意。紛紛齊聲稱讚。皇太極隨即下令派出間諜前往大淩河嚴加監視明軍的築城進度,佟養性加緊訓練炮隊,並下令寫信給科爾沁、阿魯、紮魯特、巴林、敖漢、奈曼、喀喇沁、土默特等部秋後派兵來援,一同圍攻大淩河。

    待到諸般事都處置完畢了,眾王公大臣紛紛退下。皇太極便下了御座,回後宮去了。相比起大明宏麗的宮城,皇太極當時的後宮要狹小簡陋的多,甚至遠不如江南一些大縉紳的府邸。原來早期努爾哈赤建立後金政權的時候,還不懂得將這稱為王宮或者汗宮。而是認為管理國家與民眾事務的地方叫做衙門,既然這兒比尋常的衙門權力要大,占地面積也要大。便稱其為大衙門。直到後金政權裡的漢人知識份子逐漸增多,才按照他們的建議改名為宮殿,其內部的建築也按照漢族王朝命名,比如第一道大門被稱為大金門,內宮的大門叫做鳳凰樓、供大汗與汗妃居住的地方叫做清寧宮,東邊的兩座廂房叫做關雎宮和永福宮;西邊的兩座廂房則叫做麟趾宮與衍慶宮。這四座“宮殿“是供皇太極地位較高的四個妃子居住的。

    清寧宮又被滿人稱為中宮,與北京的乾甯宮不同的是。除去東首的三間屋子供皇太極和他的正妃居住以外,其餘大約四分之三的面積都是供奉和祭典神明的地方,東南角的宮門兩旁各有一口大鐵鍋,按照女真人的風俗終年煮著白水豬肉。清寧宮的西側的大炕上是供奉神靈的地方,牆上釘著一塊木板,木板上垂著黃色的帷幕,帷幕後就是各種神像:有蒙古人的男女始祖木偶、還有釋迦摩尼、文殊菩薩、觀世音、七仙女、關羽,除去這麼多神像之外,還有一支神箭、一隻盛放著神索的布袋。

    當皇太極回到清寧宮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屋子裡點了許多蠟燭,兒臂粗細的牛油蠟燭散發出刺鼻的煙氣,這些煙氣與神台前的香煙、灶下的柴煙、肉鍋裡冒出的水蒸氣混成一團,讓這座宮殿更增添了幾分陰森與神秘。皇太極恭敬的在神座前跪下拜了幾拜。在神座旁,兩口黑色的大肥豬被綁的結實,由於事先已經被灌了許多烈酒的緣故,這兩口黑豬並沒有掙扎,只是不時無意識的哼上幾聲。在拜完神靈後,皇太極滿意的打量了這兩口黑豬,在他看來,豬這樣是神靈喜悅的表現,這預示著他計謀即將成功。

    在洗完手之後,正妃也從東間出來了,兩人來到院子裡,進行當天的夕祭。皇太極先與妻子向神像下拜,隨即在鹿角圈椅坐下。一個帶著羽飾神帽、衣服上掛有銅鈴的薩滿開始擊打著皮鼓,邊跳邊唱,說出一些零碎的話語,很快那薩滿就進入了一種半瘋狂的狀態,女真人認為此事神靈已經降落在薩滿的身上,給他們的子孫給予庇護和諭示。當跳到最後的時候,那薩滿癱軟在地,良久之後方才緩緩醒來,向皇太極與正妃行禮後退出。

    這時,一些地位較高的王公們被引領進清寧宮,他們魚貫而入,先朝神靈行禮,然後向皇太極與正妃行禮,侍衛們在地上鋪了一些毛氈,好讓他們跪在地上。當所有人都坐定了,侍衛又在每個人的面前放下一盤白肉、一杯酒、一碗米飯、一碗肉湯。這白肉便是方才那兩頭作為祭品的黑豬的。當一切放置完畢後,每個人都從腰間拔出短刀切碎盤子裡的白肉,由於白肉裡面沒有放鹽。其實吃起來很難入口。但所有的人都表現出一副非常高興的樣子,以分享神靈的恩賜。

    吃肉完畢,王公大臣們退出了清寧宮。皇太極此時已經非常疲倦了,他躺上滾燙的炕,寬衣休息,在夢裡他的大軍打敗了成千上萬的明軍,甚至踏進了那座宏偉的北京城。

    鄜州。知州書房,九月。

    “將!“呂伯奇用力的將手中的棋子往棋盤上一拍。

    “哎呀!”師爺懊喪的拍了一下大腿:“我怎麼沒有看到這一著呢?哎呀。這可怎麼救呢?”

    “師爺,已經是臥槽馬了,哪裡還有得救!”呂伯奇得意洋洋的倒滿了一杯酒,推了過去:“快喝。這次又是你輸了。“

    師爺懊惱的搖了搖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那酒杯是專門用來行酒令的,三杯就能倒滿一大碗公,他這一杯酒入肚,頓時覺得整個人輕了三分,仿佛要飄起來了。師爺見呂伯奇又在擺棋,一副還要下下去的樣子,趕忙連連擺手道:“老爺。今日便在這裡吧,再輸下去只怕我就要醉倒了。“

    呂波奇卻不肯放過對方,一邊擺棋一邊笑道:“醉倒便醉倒。難得今日有興,衙門裡又沒什麼事情,我讓人給嫂夫人傳個話,說你今夜不回去了,你我抵足而眠便是了!“師爺拗不過呂伯奇,只得強自坐了下來。苦笑著答道:”也罷,今日我便捨命陪君子。“

    呂伯奇聞言笑了起來。他將那罰酒的杯子又倒滿了,放在棋盤旁:“若是往年這個時候,你我恐怕早就忙的跳腳,哪裡有這般愜意?讓你享福卻這般說,當真是無趣的很!”

    師爺聽到呂伯奇這般說,也笑了起來:“老爺說的是,這倒要感謝那個劉都司。“

    “不錯!“呂伯奇走了個”當頭炮”,這是他最喜歡的開局:“我第一次見他就覺得是個粗鄙無文的兵痞,說不出的討厭,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卻覺得好了許多,看來這識人急不得的!”

    “老爺說的是!”師爺挪動了一下棋子。原來按照明代的慣例,九十月份是一年中衙門裡最忙碌的季節,在每年的這個時候即使是平日裡最為閒適懶散的老爺們也都要忙得兩腳飛起——徵收秋賦的時候到了。大明的基層官員考成中最要緊的一項就是是否能夠足額徵收到稅款,這關係到他們是更進一步還是脫去官袍回家。即使大人老爺們不在乎自己的仕途和朝廷的賦稅,那僅僅為自己的腰包也必須勤快起來——朝廷發下來的那點俸祿不過是個零頭,官員們的主要收入來自於對小民的壓榨——其中最大的一塊便是秋賦中的浮收,即超出原本稅額的部分,比如踢尖、淋斛、火耗。不過百姓也不會老老實實的將一年辛苦得來的糧食布匹繳納上去,更不要說那些接受小民投獻的縉紳老爺們,他們大多數都欠著官府幾年甚至幾十年的賦稅,這些賦稅不是他們自己的,這些人一般都擁有免稅的特權,而是他們承攬而來的。正如前文提到的,明代的縉紳實際上還承擔著一部分包稅人的責任,在很多時候他們從百姓身上收到了足額的稅收,但卻將其中一部分納入自己的腰包,拒絕將其交給國家。從某種意義上講,在這片土地上每年這個時候都會發生一場戰爭,一邊是國家、一邊是縉紳,爭奪的戰利品就是無數農民一年勞作的果實。

    而對於呂伯奇來說,崇禎四年的秋天卻是格外的閒散,他甚至有閒心在書房裡和自己的師爺下棋吃酒。原因非常簡單,由於陝西民變的緣故,崇禎已經應楊鶴所請免去了陝西當年的賦稅,他自然不用為了賦稅忙的跑斷腿了。當然這不是唯一的原因,古詩有云“黃紙放盡白紙催。賣衣得錢都納卻“,朝廷的稅免了,可大人老爺們的好處,衙役游手們的衣食還都著落在這些上面。若是往年,他呂老爺在怎麼也是要從窮漢們身上刮一層皮下來的。不過托劉成的福氣,灌溉渠工程已經開始兩個月了,進展的頗為順利,事先得到消息的呂伯奇已經在即將開掘的河渠旁買下了一百五十傾地,按照當時的行情,等河渠一修好轉手就是幾萬兩銀子到手,有了這麼大一筆即將到手的收入,呂老爺也不太有興趣去盤剝快餓死的泥腿子掙點小錢了。

    呂伯奇與師爺又下了兩局,眼見的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呂伯奇卻興致不減,他讓婢女先下兩大碗羊肉水餃,要與師爺吃完了繼續挑燈夜戰。

    三口兩口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酸湯羊肉餃子倒下了肚,呂伯奇摩拳擦掌正準備重新上陣殺師爺一個片甲不留,抬頭一看卻只見師爺坐在對面手裡拿著筷子發呆,那碗餃子只吃了四五個,碗裡的湯汁表面已經凝結了厚厚一層油花。呂伯奇用筷子輕輕的敲了下對方的碗,問道:“這餃子可是不和你的口味?”

    “沒有,沒有!”那師爺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伸手在夾了一個餃子塞入口中,呂伯奇伸手攔住對方:“讓下人重新熱下再吃吧,這羊肉餃子膻氣重,冷的便不好吃了。”

    待到婢女將碗筷取了下去,師爺低聲道:“我方才卻是想一件事情出了神,將餃子忘到一邊去了。“

    “哦?“呂伯奇饒有興致的問道:”何事讓你連飯都吃不下了?我倒想知道。“

    “老爺,您說這當官是為了啥?“

    “這倒是個有意思的問題!“呂伯奇被師爺的問題勾起了興致,連下棋都忘了,他捋了捋頷下的鬍鬚,回憶道:“我少年時想若是將來考上了舉人進士,能夠做官一定要盡忠朝廷,愛護黎庶,好生做一番事業來。可後來科舉蹉跎,三十多才中了個秀才,又過了十多年才中了舉人,少年時候的雄心壯志早就消磨的一乾二淨了。那時想的就是若能做官,定要重整家業,讓苦苦支撐我讀書的父母妻子過上幾天好日子。”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7 22:19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六十六章 鋼鐵與水利

    “那現在呢?您現在也是一州父母呢。“

    “現在?“呂伯奇苦笑了一聲,歎道:”你說的不錯,我現在的確算得上一個官兒,可我年歲已大,只是個舉人出身,座師也不是什麼重臣,仕途上已經到頭了。現在整日裡想的就是能夠多積蓄點財貨,在家鄉打理些田宅,再建一個宗學,一來以娛晚年,二來也能讓族中子弟在科途上少受些挫折。“

    “老爺這些說的都是實心話!“師爺歎了口氣:“人心似鐵,世事如爐,任你英風豪氣,數十年的打磨挫折下來,到了最後心中所想的也是個圓坨坨的富家翁。我科途不順,三十出頭便離家游幕四方,在跟隨老爺您之前也跟過四五個大人。為人各異,但為官做事總是有跡可循,畢竟人生在世,最要緊的是穿衣吃飯,誰都有宗族子弟要照顧。可那個劉成劉都司卻讓我怎麼也看不明白,他一個沒有讀過聖賢書的武夫,為什麼辦差事這麼拼命?還有那修堤挖陂的事情,馬舉人也好,您也罷,都落得了不少好處,偏生他自己卻沒有落得什麼好處,老爺您不覺得奇怪嗎?“

    “聽你這般也有道理,那個劉都司行事的確有些奇怪。”呂伯奇點了點頭:“那師爺你說當如何?”

    “靜觀其變!”師爺低聲道:“那劉都司不是說堤陂即將完工,到時候要請您和馬老爺前去嗎?那天我自當旁敲側擊一番。老爺仔細看著便是。”

    “也好!”呂伯奇對自己師爺的建議頗為滿意,畢竟自己已經拿了劉成那麼多好處,要撕破臉也不好意思。不如讓師爺衝在前面,自己總有個迴旋的餘地。

    洛河,又稱北洛河,發源於今天陝西省北部、寧夏自治區南部的白于山南麓,一路向東南,流經志丹、甘泉、富縣、洛川、黃陵、宜君、澄城、白水、蒲城、大荔,至三河口入渭河。是鄜州境內流域面積最大、也是水量最大的河流。與黃土高原上的絕大多數河流一樣,洛河的河道在歷史上有著很大的變化。這是由於其流經的土地多半是厚重的黃土堆積區,每當上游暴雨來臨的時候,洶湧的河水衝擊著河岸,將大塊的泥土和碎石從河岸上剝離下來。久而久之,河流的軌跡就好像一條挪動的大蛇在黃土高原的表面上挪動。而劉成選擇修建陂池的地點就是一段被叫做牛角塘的舊河道,大約在二十多年前,上游的來水衝開了河堤,形成了一條新的河道,而舊河道變成了一個狹長的池塘和沼澤地,因其形狀而得名。劉成選擇牛角塘的原因有兩個:1、利用舊有的河道可以將近一半的工程量,而且附近有一些已經廢棄的灌溉渠,可以節約不少人力。2、這一帶是當地少有的石質河床。無需擔心修好水庫後水卻漏走了或者發生堤壩崩塌等事故。經過幾個月的施工,河床裡的淤泥已經清理乾淨,原有的河堤也加固過。一條堤壩橫切過原有的河道,只需挖開洛河和舊河道之間的河堤,就可以開閘蓄水了。

    “你們看,只有這種顏色的土才是合格的,要細心檢查,不合格的都要返工。不然一旦開始蓄水,堤垮了就要死人的。“劉成用力將竹杖插入土中。在拔出來後用力磕了幾下,指著掉出來的土塊說。劉成穿著一件羊皮襖子,頭上戴著一頂灰色的氊帽,小腿打著綁腿,腳上穿著草鞋,皮膚黝黑,沉重的工作和黃土高原上特有的北風就好像一把剃刀,將他外表上所剩不多的那些現代社會的遺跡也刮掉了。

    “是,大人!“十幾個和劉成一般打扮的青年操著不同的口音應答道,他們都是劉成從那幾千丁壯中挑選出來的,挑選的標準是年齡在十四歲到十八歲之間、機敏、體格強健、最好識幾個字。劉成準備把這些人作為未來的軍官、工程師、管理者種子培養,但人們卻按照當時的風俗傳統得出了自己的結論——劉成打算收這些青年作為義子。收養義子在古代中國武將中是一個十分常見的現象,尤其是從唐代中葉以後,武人們從勇猛善戰的青年部屬中選擇義子收養,並倚其為腹心,李克用的十三太保,察罕帖木兒的義子王保保便是例子。面對這種誤解,劉成也懶得解釋,從過往的經驗看那都是白費力氣,無論什麼時代,絕大部分人都是通過過去的經驗來做出判斷的。

    “大人,鐵鍊和閘門都送過來了,您過去查看一下吧!“

    正當劉成與手下講解各種土壤的特徵和物理強度的時候,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劉成轉過身來,卻是湯慕堯。這個年輕的鐵匠在兩個月前剛剛和豆腐張的三女兒結了婚,整日裡笑的合不攏嘴,幹起活來也有勁了許多。

    “好。”劉成點了點頭:“你們就按照我方才說的去做。”眾人應了一聲,便各自離去。劉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朝湯慕堯手指的那邊走去,隨口道:“慕堯,銃管的事情如何了?”

    “稟告大人!”湯慕堯下意識的壓低了嗓門:“我昨天已經打好了一根,只是速度還是比較慢,以小人的手藝,加上三個助手,一根也要三四天功夫。“

    “無妨!你多嘗試幾種法子,我讓徐先生跟著你,你把打制的諸般要領告訴他,然後記錄下來,讓更多的人學會。“看到湯慕堯的臉色有些難看,劉成笑道:”我也知道‘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道理,但慕堯你也不要眼皮子太淺了,莫非你這輩子還只想做個手藝人不成?“

    湯慕堯笑道:“大人您又在說笑,俺不做手藝人能做什麼?莫非還要去種田不成?也得有田給俺種呀!“

    “沒出息的貨!”劉成笑駡道:“除了打鐵就想著種田。為啥不想想些有出息的行當?”

    “那可是幾世積德行善修來的,俺可沒有這個命,能娶上豆腐張家的三女兒。俺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看到湯慕堯那張心滿意足的臉,劉成不禁搖了搖頭,古代的勞動人民就是這樣,他們最大的希望也不過是憑藉自己的汗水和智慧讓自己的家人過上有飯吃、有衣穿的太平日子。但即使是這樣低微的要求,也很少能得到滿足。如果沒有遇上自己,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恐怕很難娶到他愛慕的那個豆腐店三女兒,最大的可能是迫於饑餓而拿起武器。最後成為明末動亂中千百萬屍骨中的一具。想到這裡,劉成突然拍了拍湯慕堯的肩膀:“慕堯。你可曾想過若是沒有遇上我,現在會怎麼樣?“

    湯慕堯聞言一愣,總是和鋼鐵和爐火打交道的他並不習慣應對這個有些深奧的問題,他很不習慣的思忖了一會。答道:“俺不知道,不過肯定過不上現在的日子,多謝大人了!“

    “你不用謝我,把你的力量都借給我吧,還有更多人需要我的幫忙!“

    “嗯!”雖然還不是很明白劉成的意思,但湯慕堯還是本能的挺起了胸脯,點了點頭。

    兩人走到鐵鍊和閘門前,這可以說是陂塘最有技術含量的一部分了,按照回憶。劉成設計了攔河壩、進水閘、沖刷閘、沉沙槽、排沙閘、引水渠閘組成的複雜工程,可以將巧妙的將含沙量很高的洛河水沉澱掉泥沙後,然後引入陂塘之中。以免水流進入陂塘後速度放慢,大量泥沙沉澱填平庫底。完成陂塘之後正好已經完成秋收,就可以動員當地民力挖掘三條幹渠,整個工程完工之後將能夠灌溉七千餘傾耕地,還可以消峰填穀,解決一部分洛河的水患問題。可謂是造福一方。

    “大人,你看看。都是用上等精鐵打制的!“湯慕堯自豪的敲擊了兩下自己的作品,劉成蹲了下去,輕輕的敲擊地上的閘門與鐵鍊,閘門是用鑄鐵製造的,為了減輕水流的衝擊,特地打製成弧形,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金屬特有的冷光。

    “完成這麼大的鑄件,你們有什麼經驗?“劉成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塵土。

    “爐子太小了,還有鼓風也不夠!“湯慕堯已經逐漸習慣了劉成話語中常帶的那些奇怪詞彙:”爐子小,所以每次出來的鐵水總是不夠,要分成幾塊然後再拼接起來,又費工時還容易出廢品,鼓風機太小,廢了好多炭溫度卻始終上不去。“

    “嗯!“劉成點了點頭,湯慕堯的回答切中了問題的要害,無論是冶煉還是兵器製造都是資本密集、技術密集,資源高度集約的經濟模式,規模越大,越集中,產生的效益就越高。自己的問題就是現在官位太低,所能掌握的人力物力太少,沒法子種田,只能夠假借修灌溉渠和陂塘的名義,從當地官紳手中弄到人力物力建立自己的技工隊伍。這一套灌溉工程搞下來少說也要兩三年時間,折騰下來自己手下冶金、鑄造、鍛造、木匠、機械隊伍應該都有個雛形了,到了那個時候,只要弄到一塊地盤,何事不成?

    湯慕堯看到四下無人,稍一猶豫,低聲對劉成道:“大人,小人有一件事情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劉成看了看湯慕堯的臉色,問道:“是關於銃管的事情嗎?“

    “正是!“湯慕堯點了點頭:”小人有個想法,應該可以把速度提高幾倍,就是要耗費不少銀子。“

    “說來聽聽。“劉成立即就有了興致,在他看來十七世紀火器有發展前途的只有三種:以紅夷大炮為代表的長炮、火繩槍(或者燧發滑膛槍)、臼炮。長炮可以用於野戰、守城、海戰;火繩槍與長矛、胸牆和壕溝結合後,可以在野戰中徹底壓倒騎兵;臼炮與壕溝結合後可以攻擊由火器防守的堅固要塞。在這三者中,無疑長炮的作用最大,臼炮最側,但以劉成現有的實力看,開發長炮還太早(光是牽引野戰炮車的馱馬就是個大問題),臼炮用處不大(從短時間劉成的主要對手是蒙古、後金以及流寇,都無需考慮攻城),剩下的就只有火繩槍了,而這條科技樹上最大的難關就是廉價高速製造銃管了。

    看到劉成興致如此之高,湯慕堯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他伸出三根手指:“俺可先說清楚了,這法子要添置的爐火、鐵料、木炭就要兩百兩銀子。“

    “錢不是問題!“劉成揮了一下胳膊,指著陂塘旁的一片土地道:“看到那邊沒有,若是你這法子成了,我給你五十畝上好的水澆地。”

    “多謝大人!”湯慕堯咽了一口口水,開始解釋起來。原來當時東西方打制銃管的法子大同小異,基本來說都是先用一根長鋼芯,然後用燒紅的熟鐵包裹其上,用力敲打使其成為銃管。然後再用銼刀或者鑽頭將內膛打磨光滑。在這個過程中有兩個部分頗為麻煩,一個是製造銃管,為了防止熟鐵和鋼芯在高溫下黏在一起,所以在敲打的過程中必須不時將鋼芯抽出來,這對於工人的技術和經驗有很高的要求;其二是打磨銃管內部使其筆直光滑,由於缺乏加工金屬所需的高硬度合金鋼,因此對於工具和人力的消耗都很大。而湯慕堯的辦法就是同時將十幾根鋼芯並排,然後同時在這些鋼芯上實施操作,用學徒先打出粗樣後再由師傅進行細加工,這實際上已經有了流水線的雛形。劉成聽完後點了點頭:“銀子我給你,你先去試試。”

    “多謝大人!”湯慕堯原本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也沒有想到這麼容易就得到批准,不由得萬分驚喜,趕忙跪下叩首,卻被劉成一邊抓住,跪不下去。

    “記住,把你的力量借給我,幫助更多的人!”

    “是,大人!”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8 22:26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六十七章 家法

    待到忙完了這一切,已經到了晚飯時分,劉成走到堤壩下的茅屋裡剛準備吃午飯,便看到被派去知州衙門和當地縉紳府上送堤陂完工儀式請帖的徐顯明站在茅屋門口,隨口問道:“請帖送的如何?”

    “大人!”徐顯明臉色不太好看,顯然受到的待遇不咋地:“情況不太好,有些人說家主不在家,還有人閉門不納,甚至還有家奴破口大駡,放狗來咬的!“說到這裡,徐顯明撩起長衫的下擺,露出下面帶著血跡的褲腳來。

    ”那呂大人和馬舉人呢?“

    “這兩位倒是都收下了,還說當天一定到,馬舉人還賞了小人一兩銀子!”

    “原來如此!“劉成笑了起來:”這兩位倒是聰明人,看來在哪兒都是蠢貨多,聰明人少,也罷!反正有幾個裝點門面的就好了,有這兩位也就夠了!“

    “大人,小人在城裡有聽說一件事情!“徐顯明看了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道:”這段時間鄜州不少縉紳對呂大人與馬舉人頗有微詞。“

    “哦?那是為何?”劉成聞言皺起了眉頭,當時地方官與縉紳有衝突很常見,畢竟官員是代表朝廷利益的,與代表地方利益的縉紳發生衝突很正常;但與馬子怡這種縉紳首領發生衝突就不多見了,因為大家的身份差不多,利益也一般比較一致。

    徐顯明見劉成對自己的消息有興趣。精神也為之一振,趕忙低聲道:“大人,不少當地士紳說馬子怡得了您的好處。與一介武夫同流合污,失卻了士紳的體統,丟盡了鄜州士林的臉面。“

    “呵呵!“劉成笑了起來:”敢情那馬子怡得了這河渠的消息,好處就和身邊幾個親近的吞了,其他縉紳卻沒有分到半點,也難怪這些偽君子這般恨他!“

    “大人,這會不會生亂呀!“徐顯明有些擔心。顯然方才那幾條惡狗給他的精神上留下了不少陰影。

    “無妨,你家大人我是怕亂的人嗎?“劉成大笑起來:”越亂越好。那些縉紳老爺們要是抱成一團,我還真拿他們沒什麼法子,現在他們亂起來,我就有法子收拾他們的。跟我走的吃果子,對著幹的吃鞭子,我倒要看看這鄜州是誰家的天下!來人!“

    “大人!”隨行的杜固趕忙上前。

    “你去找幾個石匠,準備一塊空白石碑!”

    “是,大人!”

    劉成轉過身來,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自己本來準備當做書記培養的年輕人,現在看來對方更擅長做情報搜集工作,每次去鄜州城都能給自己帶來一堆拉拉雜雜的消息,雖然大部分都沒有什麼用處。但偶爾還是能從中發現一些有用的資訊,看來自己應該找個機會提點一下對方什麼樣的資訊才是自己需要的。

    “顯明,這些日子你多去鄜州城內的茶館酒肆。多留意那些縉紳老爺們的事情!”正當徐顯明被劉成的目光弄得有點發毛的時候,劉成開口了:“還有,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有用的東西上,什麼張家的公公扒灰了,李家的媳婦偷人這類消息就不要太在意了!”

    “是,是!”徐顯明被劉成的話弄得滿臉通紅。忙不迭退下。

    看著部下離去的身影,劉成搖了搖腦袋。一屁股在馬紮上坐下,脫下草鞋和綁腿,大聲喊道:“快把洗腳水和晚飯送上來,老子要餓死了!”

    馬府,後花園。

    在中國古代,一個典型的宗法制家庭是“孝道”為核心的,按照禮儀每天的早晚子女都要前往父母那兒,早上省視問安,晚間服侍就寢,馬府也不例外。這天晚上,馬子怡回到正妻屋裡正說著閒話,外間僕人進來傳話說二少爺前來問候“嗯,進來吧!”馬子怡點了點頭。

    片刻之後,一個三十多歲男子走了進來,他便是馬子怡的二兒子馬仁成,相比起他的兄長和小弟,馬仁成在科途上要差勁的多,三十多了連個秀才也沒考上,只能留在家裡,平日裡也最不討父親歡心,見了馬子怡也總是戰戰兢兢的,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孩兒拜見兩位大人!“馬子怡跪下來對馬子怡與其正妻磕了兩個頭:”這兩日父親大人可還安好?“

    “也還過得去,起來吧!”馬子怡點了點頭,馬仁成這才站起身來,父子二人又說了幾句話,馬子怡看兒子並沒有像平常一樣很快離開,而是站在那兒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便徑直問道:“你今天有什麼事情嗎?”

    馬仁成的臉上露出一絲難色來:“父親,孩兒這幾日在外間聽到些許閒話,有些是說咱們家的,也不知道該講不該講。“說到這裡,他故意停住了,只當馬子怡會開口詢問,再接著說下去。卻不想馬子怡打了個哈切:”市井閒話,有甚該講的,天色不早了,老夫要安歇了,你退下吧!“

    馬仁成沒想到父親竟然這般回答,一時間僵在那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還是馬子怡的正妻蔡氏看到兒子僵在那兒可憐,推了馬子怡一把,勸解道:“老東西,便是聽聽孩子說說又有什麼礙事的,說的好像你平日裡不聽戲文似的,那些不都是講的家長里短的。”

    馬子怡冷哼了一聲,卻不說話,蔡氏見狀知道馬子怡已經應允了,趕忙向馬仁成使了個眼色。馬仁成趕忙賠了個笑臉,道:“父親大人說的是,本來這市井閒言不值當什麼,孩兒說來也是討個趣,只是前幾日聽到有人將那劉都司與父親勾連在一起,孩兒想那劉都司不過是個無賴軍漢,平日裡仗著楊制軍的勢胡作非為。少時必有惡報,我們馬家乃是世代書香,與其勾連在一起只恐傷及清譽。才來說上幾句。“

    “閉嘴!“

    馬仁成正說的得意,卻被馬子怡一聲斷喝給嚇蒙了,只見父親滿臉鐵青,顯然已經怒到了極點,馬仁成平日裡在家中被馬子怡呵斥慣了的,積威之下原先準備的說辭竟然一句也說不出口,膝蓋一軟便跪了下去。口中喊道:“孩兒惹怒了父親大人,該死!”便連連磕頭起來。

    “小畜生!”馬子怡站起身來。指著跪在地上的馬仁成喝道:“你科途不及你的兩個兄弟,這文章本是命裡有的,我也不來怪你,本以為留在鄜州學著經營點家業。謹守本分倒也還好。卻不想小畜生你居然連這點本分也守不住,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物胡混,被灌了幾碗迷湯便說些無法無天的話來。來人,取家法來,看老夫先打死這個逆子,只當沒生過這個兒子,免得家業為其所敗,到了地下也沒臉見列祖列宗!”

    馬子怡話音剛落,早有門外守候的僕人去了一根一人高。手臂粗細的木棒來。原來這馬家雖然是書香門第,但祖上卻是跟隨太祖從龍的軍戶子弟,這在明代也很常見。例如名相李東陽、高拱、張居正等人都是軍戶出身。馬家祖上深知傳家不易,便立下族規,若有子弟不肖,敗壞家風者,不勞官府緝拿,自家便用家法打死。免得遺禍家門。馬子怡將木棒綽在手中,雙臂一舉便要打將下去。那馬仁成雖然孩子都有十六七了,但見了家法也不禁魂飛魄散,趕忙膝行兩步閃到蔡氏身後,大聲喊道:“母親大人救命!”

    俗話說“婦人心軟”,這馬仁成雖然科途遠不如他的兩個兄弟,但每日待在身邊,早晚定省,在蔡氏眼裡倒比那兩個在外地做官遊學的兒子要惹人疼愛的多,她趕忙起身張開雙臂將兒子護在身後,口中罵道:“老東西,兒子不過說句話你便要打要殺的,乾脆連我這個當媽的都一同打殺了。”

    “讓開,妳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什麼!”馬子怡怒道:“這小畜生平日裡只知道醇酒婦人,遊玩耍子,今天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定然是給人耍弄當槍使了。妳問問他,我猜的對不對?”

    蔡氏冷哼了一聲,轉過頭柔聲對馬仁成道:“你說,這些話當真是別人讓你說的?”

    這馬仁成雖然是個紈絝子弟,但在父母面前還是不敢撒謊,低聲道:“孩兒昨夜受趙老爺所邀,去怡紅樓耍子,便是在席面上聽趙老爺還有幾個縉紳說的,孩兒聽了,唯恐家聲受辱,才回來——。”說到這裡他低下頭來,再也說不下去。

    聽到馬仁成的回答,馬子怡將那棒兒又舉了起來,喝道:“如何?妳快快讓開,讓老夫打殺了這個小畜生!“

    蔡氏卻不讓開,反倒上前一步便指著馬子怡的鼻子上罵道:“什麼畜生長畜生短的,他是小畜生,那莫非你是老畜生?”

    “這——”馬子怡被妻子的搶白嗆住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蔡氏卻如連珠炮一般數落起來:“你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人,兒子不懂那些鬼魅手段,被外間人耍弄了,回來你數落他一遍也就是了,怎麼拿著棒子要打要殺,成何體統?”

    馬子怡被蔡氏這番話說的啞口無言,站在那兒舉著棒兒僵住了,打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蔡氏見狀將棒兒輕輕巧巧的奪了下來,轉身對馬仁成輕喝道:“你也是的,平日裡在外間和那些不成器的朋友廝混,你爹爹這般也是為你好,還不過來磕頭陪個不是?”

    馬仁成趕忙小步跑了過來,在馬子怡面前磕了兩個頭:“孩兒不成器,惹父親大人生氣了,還請大人小心自家身體,且消氣才是!”

    馬子怡得了這個臺階下,臉色雖然還是不好看,但心中的怒氣也去了七八分了。他也知道自己這個二兒子腦子並不聰明,有些事情若不分剖明白了,早晚還要中人圈套。他歎了口氣道:“也罷,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你,我看你科途不順,在功名的事情上平日裡就很少與你說,卻不想今日惹出這件事情來,今天便與你說明白也好,省得以後又有麻煩。你可知道那劉都司到底在幹什麼嗎?”

    “聽說是在修築陂堤,好安置那些被招撫的流賊。”

    “不錯,可你知不知道這陂堤修好之後,便可灌溉一方,將每畝不過數斗的貧瘠之地變為畝收兩石的良田呢?”

    “這個孩兒也有所耳聞。”馬仁成道:“我昨夜聽趙老爺說,現在鄜州有流言說父親大人您與那劉都司勾結起來,強佔民田——”說到這裡,馬仁成的聲音低下去了,顯然後面的話語更加不堪。

    “這不是流言!”

    “什麼?”馬仁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看著父親。

    “趙老三說的不錯,我的確與劉都司達成了協定,他將即將開挖的陂塘可以灌溉的土地範圍告知了我,讓我可以提前可以用低價買下那些不值錢的坡地;而我則支援他徵收捐稅來進行這個工程。與劉都司達成協議的除了我以外,還有呂知州,我已經買下了三百五十傾地,想必呂知州也不會比我少買多少。“

    “父親,你為何要這般做?為何——“馬仁成的神情有些迷惘。

    “沒有為什麼,因為這麼做是對的!“馬子怡做了個手勢,蔡氏輕巧的走出門外將門帶上,此時屋內只剩下馬子怡與馬仁成父子二人。馬子怡的臉色變得嚴肅了起來:”仁成,接下來為父說的話你記在心裡便是,不可與第三人說,你知道嗎?“

    “孩兒明白!“

    “嗯!“馬子怡點了點頭:”我問你,我們馬家自從十六世祖宣德公來鄜州立基,已有兩百四十餘年,子孫繁衍,人才輩出,盛名不墮的根基是什麼?“

    “自然是勤讀詩書,持家嚴謹呀!“馬仁成不假思索的將自小在宗學裡背的滾瓜爛熟的答案說了出來。

    “不是!“馬子怡搖了搖頭。

    “那是多行善事,陰德深厚?“

    “也不是。“

    “那是天資聰穎,科途順遂!“

    “還不是。”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8 22:31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六十八章 根基

    一連被否決了三個答案,馬仁成絞盡腦汁液想不出來了,只得賠笑道:“孩兒愚鈍,還請父親大人提點。”

    “你可記得宣德公是為何來鄜州落腳的嗎?”

    “先祖從龍,多有戰功,受封世襲指揮僉事。”

    “不錯,想不到你對祖宗之事倒還記得挺牢!”馬子怡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旋即又嚴肅了起來:“我們馬家的根基便是在這世職之上!須知人之賢愚不肖,多半乃是天定,非後天所能改變,是以堯至賢,卻有丹朱之不肖。世間多有祖宗數代苦心經營出來的一點基業,出了一個不肖子弟,便盡數出賣乾淨,這是何等可悲可歎呀!“

    “父親平日的苦心孩兒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馬子怡點了點頭:”但我們馬家卻有一樁好處,即使出了一二不肖子弟,也不會損了根基,後世總有復起的機會。“

    “這是為何?“馬仁成不解的問道。

    馬子怡微微一笑,便細心解釋起來。許多對明代歷史一知半解的讀者都認為軍戶地位低下,但其實這是一個誤解,並非所有的軍戶都是地位低下的。比如像馬家那種世襲軍官的後代,他們的經濟地位和政治地位一般是比普通的地主階級要高的。因為在古代中國農村,土地和財富總是在不同的家族之間流動的,即使是一個很富有的家族,如果連續幾代科舉不順,或者子孫分割家產吃了官司,就很有可能會落入普通農民的行列,是以有“富不過三代“的說法。但是世襲軍官就不同了,他們的土地理論上是屬於國家的。因此他們無權出賣,即使有幾個不肖子弟,也不可能因為嫖賭等原因變賣家產,只要後代出現有才能的子弟,總能夠通過科舉或者別的方式重整家業;又不存在科舉不順,無法出仕的問題。明代武官地位再怎麼低下,也遠遠高過普通平民。理論上講一個在明初的衛所軍官,他的子孫可以連續當近三百年的世襲地主,而即使是一個書香門第,要想在接近三百年的時間裡都有人考上秀才舉人,也絕非易事。

    “父親,那您這般做是為了我馬氏宗族?“

    “那是自然,為父已經是黃土埋到了胸口的人了,經營再多的田宅難道還能帶到土裡去?還不是為了你們幾個。”馬子怡歎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世人都知道若要家業興旺,最好的法子便是讀書科舉做官,卻不知道這讀書也是要錢的,筆墨紙硯、名師教導,遊學四方,養望蓄名。哪個不要銀錢?更不要說背地裡那些勾當,你少小時在宗學裡應該也知道。你的那兩個兄弟並非最聰穎的,為何中舉的是他們,而非那幾個最聰明的孩子?盛唐時我關中進士幾占天下一半,為何現在卻是江南士子稱雄?還不是那邊士民殷富,能讀書的人多了。”

    馬子怡這一番話對馬仁成可謂是醍醐灌頂,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那趙老爺他這麼說難道是因為——”

    “還能是什麼?紅眼病罷了!”馬子怡冷笑道:“那次派人放火燒千戶所的事情就讓我看出來了。此人是一個經不得事情的,因此這次挖渠的事情我就沒有告訴他,等到他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沒有吃到好處所以他才在城中散步流言。”說道這裡馬子怡轉過臉,聲音也溫和了少許:“你現在明白為父為何方才那般惱怒了吧。這三百多傾地我打算分成四份。一份併入宗田,不得轉賣,只能分紅收租,這樣即使將來時局不利,後世子孫們也不至於沒有個吃飯的地方;其餘三份便分給你們三兄弟,都有個安身立命的根基!”

    馬仁成聽到這裡才明白父親的一番苦心,恨聲道:“想不到那趙老三心腸如此陰毒,竟然想要把手插到我們父子之間來,孩兒以後再也不與這廝來往了。”

    “那倒也是不必!”馬子怡笑道:“世間事情也沒有這麼非黑即白的,你以後表面上還是要與其虛與委蛇,只是心中有點提防才是,若是不與他來往,一來落得個口實,二來反倒讓這廝知道你已經對他有了防備,說不定又想出其他花樣來生事。

    “父親大人所言極是,孩兒便照這般做便是!”

    “嗯!”馬子怡點了點頭,語重心長的說道:“遇人只說三分話,不可拋卻一片心,你呀,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那個劉都司昨天派人送了請帖過來,說是陂塘即將完工,請我、呂知州、還有縉紳們前去觀禮,此人雖然是個軍漢,但著實是個厲害人物,那天你也與為父同去,看看人家是如何說話辦事的,也學幾分回來。”

    “是,父親!“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便到了陂塘落成之日,馬子怡與兒子收拾停當,便一路往牛角塘來了。馬子怡年歲大了,騎不得馬,乘了一頂綠呢小轎,馬仁成騎了一匹灰色母馬帶了兩個伴當相陪。當馬家父子兩人來到陂塘的堤壩上,俯瞰著眼前複雜的河渠和即將放下的巨大的鑄鐵閘門,無論是馬子怡還是馬仁成都從眼前的一切感覺到一種陌生的巨大力量,面對這種完全陌生的力量的衝擊,父子兩人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過了約莫半響功夫,馬仁成方才結結巴巴的說:“父親,這劉都司雖然是個武夫,可這陂塘可是了不得呀!”

    馬子怡沒有說話,片刻之後方才低聲自言自語道:“以一介武夫視之,倒是我小看他了。“

    “小看?“馬仁成被父親的話弄得有點糊塗了,既然自家與這個劉都司是合作關係,那豈不是對方約有本事越好?不過他也明白此時不是詢問的時候,便默不作聲的站在馬子怡的身後。

    “馬老先生,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劉成笑嘻嘻的朝馬子怡拱了拱手,做了個伸手延請的手勢:“這邊灰土大。那邊卑職已經準備好了茶水果盤,不如先去那邊坐下說話。”

    “勞煩都司了!”馬子怡拱了拱手,卻不挪歩,反而指著下方的複雜堤壩,問道:“老夫看這溝渠與尋常河渠頗有不同,想必各有奧妙。還請都司不吝解惑。”

    “不敢。“劉成心中不由得暗自生奇,想不到馬子怡這個老鄉紳居然對水利工程也這麼好奇,他走到堤壩旁,一邊指點一邊解說道:”這修築陂塘,最忌諱的便是兩件事情:一是來水攜帶泥沙淤積;二便是上水來的太猛,衝垮了堤壩,反倒為害。在下修築這些堤壩閘門便是為了減緩上游來水,一來可以讓泥沙沉積在專門的水道之中,待到秋冬枯水之時將其挖出。可以用來淤田轉壞為利;二來也減小水流對堤壩的衝擊。”劉成一邊細細解說,一邊拔出腰刀在地上畫出示意圖來,過了約莫一頓飯功夫方才解說完畢。聽完講解之後,馬子怡沉默了一會,突然將身後的兒子馬仁成一把扯了過來,低聲喝道:“小畜生,給劉都司跪下!“馬仁成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還是本能的依照父親的命令跪下。劉成趕忙側身讓開。急道:“馬老先生,你這是做什麼。折煞在下了!”

    “劉大人!”馬子怡深深做了一揖:“你我原先也有過些許芥蒂,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都司大人是個要做大事的人,要往前看。我這個孩子不成器,若是不嫌棄的話,便讓他在大人手下。做些奔走的事情可好?”

    面對馬子怡突兀的提議,劉成一時間愣住了,雖然在修建陂塘河渠的事情上他得到了馬家的支持,但無論是馬子怡還是劉成本人都清楚這不過是暫時的利益交換罷了,在根本的利益上劉成與馬子怡所在的縉紳集團是有著不可調和的衝突的。這一點劉成知道,馬子怡也知道。而現在馬子怡的提議就完全不同了,地上跪著的這個就算再怎麼不成器也是馬子怡的兒子、大明近三百年來西北縉紳中唯一入閣拜相的名門子弟,即使他什麼都不做這一行為本身就能說明很多問題了。不說別的,劉成要和西北縉紳打交道,把這個馬家子弟帶在身邊就能省下很多麻煩了。

    “是昧於小利還是看出老子有王霸之氣?還是故示友好而暗藏禍心?不過也用不著把親生兒子都拉出來做籌碼吧,這老傢伙果然是個厲害角色。“劉成心裡打著算盤,臉上卻堆起了笑容,伸手將地上的馬仁成扶了起來,笑道:“馬老先生何必如此,世兄若是平日裡無事,來在下這兒耍子便是,如何敢以屬下視之呢?”

    劉成這話剛剛出口,馬子怡身後的幾個隨從立即臉色大變,劉成稱呼馬仁成世兄,便是以馬家世交自居,這簡直是膽大妄為,若不是馬子怡方才的舉動,只怕那幾個隨從便要破口大駡了。

    馬子怡卻還是那副行若無事的樣子:“小兒輩無知的很,劉大人只管教訓,千萬莫要客氣。”

    看到馬子怡這幅樣子,劉成也不禁有幾分佩服了,看來自己原先還真是小瞧這老兒了。這時有人通報呂知州與其他受邀的縉紳也陸續到了,於是劉、馬二人便一同往休憩的茅棚去了。劉成進得茅棚,便朝眾人做了個團揖,笑道:“劉某方才有點俗事,讓列位久候了,恕罪恕罪!”

    眾人見馬子怡與劉成一同進來,紛紛臉色微變,不少縉紳相互之間交頭接耳說著小話,呂伯奇更是乾脆側過頭去與師爺商議起來,馬子怡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自顧帶著兒子找了個空位坐下,馬仁成卻沒有他父親這麼好的涵養,在眾目睽睽之下只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列位!”劉成雙手微微下壓,做出一個示意眾人肅靜的手勢:“我今日請列位來有兩件事情,一件是陂塘完工,此乃澤被蒼生的一件大好事,列位乃是鄜州士林的魁首,題碑立傳之事便勞煩諸位了;其二、這陂塘是修好了,但接下來溝渠的挖掘,設施的維護等等並非一日二日之功,須得請諸位想出個公道的法子出來。”

    劉成話音剛落,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集聚到了呂伯奇的臉上,不管他這個知州大人多麼弱勢,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朝廷命官、一州父母,何況眼下當地縉紳經過劉成前段時間的攪合,已經貌合神離,無法形成一致意見,因此呂伯奇的態度此時就顯得尤為重要起來。呂伯奇低咳了一聲,站起身來:“諸位鄜州的父老,依本官所見,這陂塘乃是利民之事,便稱其為利民陂吧,至於題碑立傳之事,馬老先生望重西北,比如便勞煩馬老吧!“

    “老夫當仁不讓!“馬子怡也不推諉,站起身來,他雖然年歲已老,但脊背筆直,聲音洪亮,看上去倒頗有氣概。

    呂伯奇見馬子怡應允了,臉色也好看了幾分,轉過頭對劉成問道:“至於後面的事情,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定的下來的,不如等下次再提吧。”

    “知州大人此言差矣!”劉成笑道:“這工程之事耽擱不得,若是陂塘已經蓄滿了水,銀錢糧米跟不上,到時候反倒害了鄜州父老呀!”

    “這不是還沒有蓄水嗎?”呂伯奇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是嗎?”

    仿佛是為了印證劉成的威脅,茅棚外傳來一陣巨大的轟鳴聲,與此同時眾人的腳下也微微的震動起來。茅棚內無論是縉紳還是知州呂伯奇,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慘白起來。呂伯奇站直了身體,用顫抖的手指著劉成:“劉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稟告知州,利民陂正在蓄水!”劉成笑道,他手指著外間說:“列位若是有興趣,便請隨我到外邊來,觀賞這一勝景!”說罷他便徑直向外走去。茅棚內的縉紳們無論情願與否,都紛紛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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