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1630 作者:克里斯韋伯 (連載中)

 
邱水躍 2016-12-3 20:01: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4 52955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8 22:36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六十九章 勾結

    眾人走到堤旁,他們可以清晰的看到銀白色的水流正沿著挖好的溝渠流入下方的庫底,水流擊打在鋼鐵的閘門上,濺起的水花足有三四米高,腳下本來乾涸的庫底已經有了一汪淺水,而且水面佔據的面積和深度都在以可見的速度增長著。

    “劉大人,這水便是從延河來的嗎?為何如此清澈?”一個縉紳以顫抖的聲音問道。

    “不錯,正是從延河引來的,為防止帶進來的泥沙填平庫底,進庫的河水已經經過沉沙閘,因此要比延河裡的要清澈的多。”

    “原來如此,果然是巧奪天工呀!”那縉紳點頭讚歎道。

    “那延河水來了這兒,原本的河道上的水呢?”另外一個縉紳的臉色突然問道。

    “眼下已經是枯水季節,恐怕水流要小很多,等到這裡蓄滿了那邊才會重新恢復。”

    “什麼?”那縉紳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起來,顯然是想起了自家下游的田地。

    “所以今日我請列位來拿個主意,須知這陂塘溝渠建好之後,水量如何分配可不是個簡單事情,而且這陂塘堤壩也並非一勞永逸的,須得時時清理維護,須得有工匠渠丁,這些開支如何收取,還請諸位拿個條陳出來。”

    在座的都是機靈人,一聽劉成這話就明白了對方的弦外之音。這利民陂一旦修好,便是個聚寶盆,到了天旱的時候,給誰水不給誰水還不是掌管陂塘的一句話,便是一桶水一升穀子的價碼,別人也得買。收來的糧食錢財只說是用在維護清理、工匠食銀之上,難道還有人來查帳不成?那些縉紳也顧不得平日裡自己背後說劉成的那些壞話了,一個個腆著臉湊了上去。

    “劉都司。此乃利在千秋的大事,在下黎尚,一定要為鄉里出一把力!”

    “不錯,在下索羅孟,這等積德行善的事情,從來不落於人後!”

    “在下吳雲海。請劉大人算上在下一份!”

    “好,好,好!”劉成笑嘻嘻的朝圍過來的眾人做了個團揖,笑道:“列位如此熱情,果然不愧為是聖人門徒,在下這裡先謝過了!不過依在下所見,還是立個局吧!”

    眾縉紳一聽紛紛叫好,原來這明清兩代都是紳權極重,鄉里事務往往朝廷委任的縣官都要依靠鄉里縉紳方能維持。因此就出現了“局”這個半官半紳的怪胎,通常情況下由某個有功名的縉紳牽頭組建,有收取捐稅的、有修繕道路橋樑的、也有維護水利的。劉成提出這個建議,擺明瞭是將這一大筆好處交到他們手中,一時間這些縉紳對劉成的印象也好了許多。

    “既然要立局,那就的推舉個辦事之人。在下以為馬老先生德高望重,乃鄜州士林魁首,應當以馬老先生為陂塘局主事!”

    聽到劉成推薦馬子怡為該局主事。眾縉紳的神態就變得複雜了起來。前些日子在鄜州城內傳的滿城風雨的流言他們本來也還將信將疑,但眼見得這個劉都司一門心思的把馬子怡往主事的位子上面推。也由不得他們不生疑心。再說這陂塘局主事可是能夠把白花花的銀子往荷包裡塞的位子,就算他們馬家科名廣播,也不能啥好處都往嘴裡塞呀!

    “劉都司!”一個白白淨淨的胖子走了出來,朝劉成拱了拱手笑道:“在下姓趙,家裡行三,都司大人便叫我趙老三罷了。”

    “不敢。趙老爺好!”劉成早已認出了這就是那次在馬府堂上臉上貼塊膠布的漢子,只裝出一副不認得樣子,也拱了拱手。

    趙老三打了個哈哈,笑道:“馬老先生的學問品德大夥都是信得過的,按說這陂塘局主事之位非他莫屬。但畢竟這陂塘局是個勞人的活。錢米計算、溝溝坎坎的。老先生年歲也大了,若是有個不好,豈不是讓外地人笑話我們鄜州人不識禮數,將擔子放在老人家身上,自己躲在一邊清閒。列位覺得我趙老三說的對不?”

    “對對!”

    “不錯!”

    “正是!“

    趙老三的話立刻在縉紳群眾激起了一片贊同聲,身為知州的呂伯奇在一旁冷眼旁觀,也不說話,反正他是流官,這一任幹完了就帶著銀子拍屁股就走,才懶得插手鄜州縉紳裡面那些齷蹉勾當。

    劉成笑道:“趙老爺,那你覺得何人是個當這個局主事呢?“

    “以在下所見,主事之人須得有三個條件:1、須得是我們鄜州鄉土之人,本鄉本土的才能把這陂塘當自家的事情來辦;2、必須行事穩妥,得眾人信任。3、年富力強,若沒有個好的身子骨,如何能擔此眾人?“

    趙老三正說的得意,人群中冒出一個聲音:”那豈不是非趙老三你莫屬了,家中有一妻五妾,通房丫頭還有六七個,每個月還在怡紅樓裡泡個兩三次,若是身子骨弱點早就歸西了,哪裡還能在這兒說話。“

    這句嘲諷在人群中頓時引起了一片哄笑聲,那趙老三的臉皮好似城牆一般,不但不惱,反倒得意洋洋的答道:“那是自然,別的不敢說,要說這身子骨俺趙老三在這鄜州可不比別人差,若是不信今晚咱們就去怡紅樓讓閣下見識一下!“

    面對趙老三的厚臉皮,劉成也只有搖頭,他伸手壓下眾人的哄笑,轉身對馬子怡問道:“馬老先生,不知這位趙老爺說的是否屬實?“

    馬子怡咳嗽了一聲,站起身來,朝眾人拱了拱手:“正如趙老爺所說,在下今年已經年過六旬,身子骨是大不如前了。不過這鄜州乃是我馬某父母鄉梓之地,無論如何也是要出一份力的,這樣吧!“說到這裡他轉過身對馬仁成招了招手,對劉成道:”老夫這個二兒子不成器的很,但平日裡做事還算勤勉,便讓他到局子裡。替鄜州父老做一點事情吧!仁成啦,還不給劉大人見禮!“

    馬仁成也不是傻子,趕忙上前跪在地上朝劉成磕了兩個頭,磕完頭後也不待兒子起身,馬子怡便走到劉成身旁,將手中的拐杖遞給劉成道:“都司大人。這小畜生若是有差錯的地方,你只管教訓,若是不聽,便替老夫行這家法,打死便是!“

    劉成有點哭笑不得的接過拐杖,交給一旁的手下,伸手將馬仁成扶了起來:“老先生說笑了,貴公子自小受您庭訓,會出什麼差錯?”說到這裡。他轉過身來:“既然如此,那局主事便由馬老先生擔任,馬公子平日代行主事之職,列位以為如何?”

    眾縉紳在旁邊看著,哪裡還不知道這是馬子怡和劉成和演的一齣戲,但事已至此,也無法出言反對,只得違心的點頭贊同。那個趙老三早已氣破了肚皮。腦子裡正想著找個什麼理由出言反對,卻看到左右無人應和。只得作罷。

    既然確定了馬子怡為陂塘局的主事,眾人又推舉了幾個平日裡“德高望重”的縉紳為幫辦、協辦,便將這陂塘局的架子搭起來了,此間劉成卻多了個心眼,將那個一心想當局主事的趙老三也塞了進去。畢竟他一個外來軍漢,在這陂塘局裡插不進手。雖然現在和馬子怡兩人已經達成了同盟,但誰知道對方會不會轉身就翻臉呢?那趙老三有野心、有想法,剛才又公然與馬子怡爭位子,已經是撕破了臉嗎,若是將此人也塞進局裡。兩人必然鬥個死去活來,這樣劉成才可以操持其中,在兩人中保持一種微妙的權力平衡,從而確保自己對陂塘局的影響。

    “列位都是西北文脈所在,今日陂塘蓄水,在下準備了一塊空白石碑,還請留下些許墨寶,以為後人觀瞻!”劉成笑嘻嘻的一揮手,身後的親兵就取了文房四寶上來,他朝眾人拱了拱手:“在下是個粗人,也不知當是何人主筆,列位請自便。”

    眾人對視了一番,目光一下子集聚在了馬子怡與呂伯奇兩人身上,這兩人一個科名最盛,一個是當地父母,馬子怡微微一笑:“若是其他事情,老夫只能藏拙,但這利國利民的事情,卻是當仁不讓。”說罷他便上前在書案前提起筆來,馬仁成趕忙上前磨墨,馬子怡稍一沉吟便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澤被鄜州”四個大字,然後在其後寫下落款和日期,眾縉紳上前觀賞,紛紛對馬子怡的書法讚歎不已。劉成在一旁看了,也不得不承認對方一手顏體字寫的端莊雄偉,遒勁鬱勃,極見功力。

    諸般事既然了了,劉成便下令送上酒菜來,讓諸縉紳與呂知州觀賞陂塘景色,依照當時的慣例,眾人便開始行酒令,輸者便要賦詩一首以為懲罰。劉成見今日的目的已經基本達到,本來想找個理由退下,卻不想呂伯奇心情本來不好,眼見的劉成要溜,一把抓住劉成的衣袖:“劉都司,今日飲宴你可是主人,你要到哪兒去。”

    “知州大人!”劉成苦笑道:“在下只是想要去看看下邊酒水準備的少了沒。”

    “這等事何須你親自過問?”呂伯奇死死抓住劉成的衣袖不放:“讓你手下去做便是了,來來來,你便坐在本官的旁邊。”劉成沒柰何,只得吩咐了杜固幾句,便在呂伯奇身旁坐下。

    酒過三巡,便開始行酒令了,不一會兒便有幾個縉紳被罰中了,這些縉紳們雖然吟不出什麼名句,但應景詩還是出的來的。劉成在一邊也暗自佩服這些縉紳,別的不說,幾十年科舉八股文折騰下來,別的不說,玩這個文字遊戲的功夫是已經到了家。這種技能在現代社會的人看來可能一文不值,但在一個百分之九十的成員都是文盲的社會裡,懂得用掌握的語言寫韻文詩歌的可是極其了不起的技能了,好比大規模成衣普及前裁縫是個不錯的技能,而在此之後就幾乎消失了。

    正當劉成暗自走神的時候,突然聽到旁邊的呂伯奇低聲說:“劉都司,劉都司,輪到你了!”他剛剛回過神來便看到幾十雙眼睛盯著自己,這才反應過來這酒令行到自己這兒了,趕忙推辭道:“在下也不會寫詩做文,便認了罰酒一杯吧。”

    眾縉紳對於劉成不會寫詩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紛紛點頭應和,眼看這關就這麼過去了,卻聽到有人起來說話:“劉大人,你說不會賦詩,願意罰酒,這也可以,不過卻不能只罰酒一杯,要罰酒三大碗!”

    劉成抬頭一看,說話的卻是那個與馬子怡爭奪陂塘局主事失敗的趙老三,對方臉上滿是嘲諷的笑容,顯然這是在報復自己暗中支持馬子怡。還沒等劉成開口,旁邊的呂伯奇便問道:“趙老爺,為何旁人吟不出詩都是罰酒一杯,到了劉大人便是三大碗呢?”

    “大人,劉大人說他不會賦詩,所以罰酒。可這世間事總逃不過公平二字,劉大人雖然不會賦詩,但筋骨強健,虎背胸腰,想必酒量甚宏,若是也只罰酒一杯,豈不是有些不公平了。”

    “這個——”呂伯奇也知道趙老爺這是歪理,但眾縉紳此時也紛紛起哄,他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目光不由得轉到劉成身上來了,顯然是讓劉成自己決定。

    “娘的,果然是現世報、來得快。感情戲耍武人是你們文士宴會上的保留節目了!”劉成腹中不由得暗自大罵,臉上卻堆起笑容:“趙老爺所言甚是,不過在下是個武人,要讓在下寫詩確實是強人所難,不如便讓在下選一件擅長的事情演示一番,為諸位下酒如何?”

    “也好!”趙老三以為劉成是要在眾人面前舞劍,心中暗喜:“看你與那馬子怡勾結一氣,老子今天非折辱你這丘八一番,讓你看看你家趙老爺的厲害!”

    “來人呀!”劉成站起身來,對趕來的親兵低聲吩咐了幾句,不會兒那親兵便取了一面鼓來,眾人面面相覷,看到劉成走到鼓旁,還以為對方要擊鼓為樂呢。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8 22:41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七十章 耀武

    “列位,在下雖然鄙薄,但也聽聞昔日唐太宗做秦王破陣樂,以威武四方蠻夷,今日效法先賢,以作武備,以博諸位一笑!”話音剛落,劉成便猛擊了三下鼓,沉悶的鼓聲迴旋在茅棚之中,仿佛敲在眾人胸口。

    眾縉紳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斜下方的平地上便跑出二十多個黑衣的漢子,排成一兩行,手中拿著的鳥銃,為首的一人拿著一面小旗,正面朝茅棚方向,一副待命的樣子。

    咚咚!

    劉成又猛擊了兩下戰鼓,那持旗漢子呵斥了兩聲,那些黑衣漢子先點燃火繩,又從腰間取出藥瓶鉛子,裝好藥子,前排的蹲下,後排的站直,持銃做瞄準狀。那持旗漢子見手下裝彈完畢,猛地將手中小旗下揮,同時發出號令聲。二十多隻鳥銃同時打響,茅棚中人耳邊仿佛憑空裡打了個響雷,,幾個眼力好的縉紳看到不遠處的土坡上濺起塵土,這些漢子手中的鳥銃竟然裝的是實彈!

    咚咚!

    劉成又敲擊了兩下戰鼓,那持旗漢子又揮舞了一下小旗,那些黑衣漢子分作兩行從左右兩側退下,隨即在後面又走出一百多名身披盔甲,手持四米左右長槍的軍士來,這些軍士分作四列,每前進五六歩便停下腳步,手中長槍做刺擊狀,如是前進了五六十米後突然向後退卻了二十餘米,方才持鳥銃的黑衣漢子又從槍陣兩側迂回上前來放了一排銃,那些持槍軍士才又向前進了。

    茅棚裡的縉紳就算是再沒見識的,看到這裡也明白這絕非是什麼娛樂大眾的舞蹈,明明是演武。幾個平日裡對兵事比較有興趣的從中看出的更多些:先以鳥銃轟擊,然後用手持長槍的步兵排成密集隊形壓制,將中銃倒地的敵方傷兵殺死。迫使敵人投入生力軍組成密集隊形抵抗,然後再用鳥銃射殺呈密集隊形的敵人,驅散敵軍後再用槍隊進攻。如此反復,這是當時非常典型的火器與步兵的正攻法。只要進攻一方人數占優而且在野戰中能夠熟練的迅速完成這一戰術動作。人數較少的防守方的兵力和士氣就會很快被消耗乾淨,最後被擊潰。而這隊人馬在劉成的鼓聲和隊頭的旗幟指揮下,隊形變換、相互配合的頗為熟練,顯然絕非一日之功。

    正當茅棚裡的眾人看的入巷,劉成的鼓聲節奏突然一變,還沒等眾人明白是怎麼回事,便看到步兵將槍尖倒轉,朝茅棚這邊衝殺過來。隨著鼓聲,槍陣距離茅棚的距離不斷縮短,已經只有二三十米,縉紳們已經可以清晰的看清雪亮的槍尖和頭盔下如鐵一般的面容,不少縉紳們的臉色已經變了,只是強自坐在椅子上。呂伯奇趕忙跑到劉成身旁,壓低聲音道:“劉都司,你這是作甚,還不快讓你手下軍士停步!“

    劉成微微一笑,雙手猛擊了幾下戰鼓。那些軍士停住了腳步,收槍而立,眾縉紳這才鬆了口氣。幾個機靈的正想著如何恭維幾句劉成治軍有方,卻看到那些鳥銃手突然上前,或站或蹲,黑洞洞的銃口對準茅棚裡的眾人,砰的一聲響,火光四濺。

    “娘呀!”茅棚裡頓時大亂,縉紳們或跪或趴,倒了一地,哭爹喊娘之聲更是不絕於耳。那趙老三更是不堪,直接口吐白沫躺在椅子上昏死過去。唯有劉成站在鼓旁,便如同一棵青松。截然傲立!

    “呂大人!“劉成將已經軟在地上的呂伯奇扶了起來:”這鳥銃中只有火藥,卻未曾裝鉛子,不過是想博諸位一笑而已!“

    “你,你——“那呂伯奇聽了劉成的話,已經是氣的說不出話來。

    就這般,又折騰了好一會兒,茅棚裡的縉紳們才回過氣來,幾個年紀大點的已經是臉色鐵青,手足顫抖,儼然是大病了一場,這酒令自然是行不下去了。劉成微微一笑,讓手下將鼓取了下去,朝眾人做了個團揖:“在下鼓技粗陋,方才獻醜,讓諸位見笑了!“

    “好你個丘八,竟然敢在州官面前耀武養兵,脅迫縉紳,成何體統?“趙老三剛剛緩過氣來,立即跳了起來,指著劉成大罵道。

    “趙老爺這話本官就不懂了!“劉成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方才是你要本官演示一番,本官忝為延綏鎮練兵都司,所長無非是練兵演武,便讓手下將士們演練一番以博諸位一笑,卻不知哪一點讓趙老爺你不滿意了?“

    “若是演武,為何將銃口對準我等?“

    “趙老爺說笑了,方才長槍未刺,銃裡也只有火藥沒有鉛子,列位便如此不堪,可將士們在陣上殺敵之時可是白刃相接,箭矢如雨。在下不過是想讓列位老爺曉得一點邊士的艱辛罷了!“

    趙老三頓時啞口無言,倒不是劉成的辭鋒多利,只是他也不是傻子,早已聽出了話裡的潛臺詞:“我不過是放幾下空槍,你們都嚇成這樣,若是當真惹怒了我,將你們化為糜米分也不過是敲幾下鼓的功夫!“畢竟剛才那一排銃響還在耳邊回蕩呢,若是還爭這口舌之利就是傻子呢。

    “劉都司!”呂伯奇的反應要比其他人要遲鈍的多,這個時候他才從方才的驚嚇中恢復過來,他指著劉成氣的手指顫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呂大人!”出來打圓場的是馬子怡,他伸手拉住呂伯奇指著劉成的胳膊,笑道:“劉都司方才那通鼓難道不是精彩的很?再說有了這等精兵,我輩才能高枕無憂呀!”

    呂伯奇得了這個臺階,冷哼了一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過這宴飲自然是進行不下去了,眾縉紳三三兩兩各自回家去了。剛剛回到家裡,馬仁成便問道:“父親大人,這劉都司如此跋扈,為何方才您要出言替那劉都司解圍。”

    “嗯,你能到等回到家裡再開口問我,的確是長進了!“馬子怡伸出手在銅盆了洗了洗。馬仁成趕忙從僕人手中取過乾毛巾送上,馬子怡擦了擦手歎道:”我豈不知道那劉成是個跋扈的?我這一開口,想必今天晚上那些縉紳們都要說我馬子怡失了士大夫的氣節。居然公然出言奉承一個丘八。“

    “父親!“

    “你急什麼!“馬子怡冷笑了一聲:”我今天帶你去,一來是讓你見識一下劉成這等人物;二來也給你一個教訓。別讀書讀愚了,讀出個不通世務的廢物來,毀了祖宗留下來的基業。“

    “讀書讀愚了?孩兒不明,還請父親大人提點!“

    “聖人書中的道理自然是不錯了,是我輩安身立命的根本。但聖人之道也要講經權的,何時為經,何時為權,這在四書五經裡是不會教給你的。也沒法教給你。若是自以為讀了幾本書就能天下事一言蔽之,那不惹來禍事才怪了!“說到這裡,馬子怡拍了拍椅子的扶手,示意兒子坐下:”拿今天的事情來看,劉成那廝是跋扈了些,但手上的精兵卻不是假的,而且這利民陂的主事也給了我們馬家,我幫他就是幫我們馬家自己,這是其一;我已經年過六十,眾縉紳就算再怎麼說我的不是。與我何害?但若是將這利民陂掌握在手裡,我們馬家就有了百代不移的根基,孰輕孰重難道不是很清楚嗎?說到底。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官爵都是虛名,田宅才是傳家的根基,這是其二;從打過的幾次交道來看,這劉成雖然看上去行事跋扈,但卻並非不可理喻之人,我今日幫他打了圓場,他日必有所報。你看他手中兵卒精煉。在這亂世之中,我們要仰仗他的事情還多著呢!“

    “可是他說要修陂塘。要來錢糧卻拿去練兵,若是有人告他居心叵測呢?“

    “他本就是延綏鎮的練兵都司。練兵是他的本職,有什麼居心叵測的?再說有幾千被招撫的流賊丁壯在這兒,他練兵防備才是正道,拿這個去告他的狀才是傻子!”說到這裡,馬子怡看著還有些迷糊的兒子,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仁成呀,為父今天說的這麼多,你一時間領會不了也無妨,記下來慢慢領會便是。去了那陂塘局裡,多看看那劉成是如何行事的,小心揣摩,時日久了必有長進。你兩個兄弟都在外鄉,為父年紀大了,家裡的事情你要早日擔起來!”

    馬仁成看著老父的目光中滿是期待,胸中不由得一熱,低頭應道:“是,父親大人!”

    不管這次意外的小插曲在接下來幾天縉紳們的客廳和書房裡增添了多少話題,那塊“澤被鄜州”四個大字的一人多高的石碑還是在第二天樹立在閘門的正上方,這也給馬子怡惹來了不少流言和妒忌的目光,不過馬仁成還是依照父親的吩咐,第二天一大早就換了一身青衫來到工地,不過他不想惹旁人注意,只是騎了昨天那匹母馬出門,身邊也只帶了一個用慣了的書童。與絕大多數好不容易才得到父親稱讚的兒子一樣,馬仁成的心裡充滿了要做出一番事業的熱情。

    “在下參見劉大人!“在低頭行禮的同時,馬仁成小心的用眼角餘光打量著,以免被對方發現自己在偷窺,他很難將眼前這個眼前這個跣足短侉,滿頭木屑和灰土的漢子與昨天那個身著錦袍,桀驁不馴的武夫聯繫起來。

    “馬兄請起!“劉成伸手將對方扶起:“馬兄,我這裡亂七八糟的,也沒有個乾淨點的讓你落腳的地方,不如你先到堤上我的署事地方先休憩會,待我將這邊事情處置完了,再陪你喝茶說話!“

    劉成所言正中馬仁成下懷,他正想應了,腦中卻迴響起昨日父親對自己的叮囑,話到了嘴邊就變了。

    “劉大人見諒,我父親的脾氣您也是知道的,若是讓他知道大人忙的不可開交,我卻在一旁閒坐喝茶,只怕一頓好打是跑不了的。“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強了!“馬仁成的回答頗有些出乎劉成的意料之外,他本以為像這種世家子弟,平日裡席豐履厚,爭權奪利不落人後,到工地上吃苦受累自然是敬謝不敏。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還當真來了,不但來了還不願意在屋子裡喝茶吹風,寧願在工地上吃苦受累,不由得對馬仁成的印象大有改觀。

    馬仁成隨劉成走到河渠旁的一棟屋子旁,那屋子有半邊懸空在河渠上,倒有幾分像是個水力磨坊,不過這屋子比較起尋常的磨坊要大得多。馬仁成暗想這劉成莫不是想借助陂塘的水力碾穀磨面,工地上有這麼多青壯,想必每日裡吃掉的糧米倒也不少,建個水磨坊倒也不錯。

    “馬兄,請進!“劉成推開房門,做了個請進的手勢,馬仁成撩起長衫的前擺,進得屋來,只見屋裡擺放著一個機械,機械的兩側有兩個巨大的輪子,輪子上纏繞著皮帶,而支架上有上百個一尺長短的尖錘,也不知是做什麼用的。機械旁邊站著五六個衣衫襤褸的匠人,看到身著長衫的馬仁成進來,趕忙手足無措的俯身下拜。

    “馬兄,請看!”劉成走到那機械旁,輕輕的拍了拍鐵制的支架,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劉大人,這是何物?“馬仁成有些驚訝的問道。

    “呵呵,且容我賣個關子,馬兄稍後就知道了!“劉成打了個哈哈,轉身對身旁的匠人道:”開始吧!“

    “是,大人!“那為首的匠人應了一聲,走到窗戶旁邊扳動一個撬杆,隨即馬仁成便聽到腳下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隨即那機械的兩個輪子便緩慢的旋轉起來,平臺上的那些小尖錘也隨著輪子的帶動旋轉起來,不過這些尖錘的旋轉速度要比輪子快得多。看到這裡,馬仁成有些不解的看了看一旁的劉成,難道對方花了忒大的力氣,就是讓自己看這些尖錘旋轉嗎?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8 22:46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七十一章 水力紡織機

    這時,從外間走進十餘個健婦,這些健婦都抬著一筐筐的梳好的羊毛,隨手拿起一團在那尖錘上輕輕的一帶,高速旋轉的尖錘好像帶著一張無形的嘴,將羊毛纖維扯了進去,形成一條堅韌的細線纏繞在尖錘上。

    這時馬仁成也看出幾分門道來了,他雖然出身世家,但年少時性子卻頑劣的很,像這等紡紗織布的活計雖然沒有親手做過,倒也見過不少。眼見得那尖錘旋轉的速度快的驚人,乳白色的纖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佈滿錠子的表面,顯然這是一具用於紡紗的水力機械。

    “當真是巧奪天工!“馬仁成擊掌贊道,他的雙頰佈滿了興奮的紅暈:“有此一物,便勝過千百巧婦,何愁天下人無衣可穿?劉大人,這可是你想出來的?”

    “呵呵!“劉成打了個哈哈,沒有回答馬仁成的問題,水力紡紗機的成功也讓他很滿意,由於是試運行的原因,他只裝上了三分之一數量的錠子,若是滿負荷運行,這台機械就可以同時帶動兩百七十枚紗錠,紗錠旋轉的速度遠遠勝過手搖紡紗機,機械可以晝夜不息,光這一部機械,就抵過六七百個使用手搖紡紗機的農村婦女了。而且自己在前面修建了陂塘,水流穩定,無需擔心枯水期、泥沙淤積等通常水力機械的毛病。只要等到徐鶴城第一批羊毛運到,自己的水力紡紗廠就可以開業了。

    沒有得到劉成的回答,馬仁成也沒有生氣,他將對方的表現看成是一種謙虛的表現。他興致勃勃的走到紡紗機旁,一會兒伸手撫摸堅固的支架,一會兒觸碰滾燙的皮帶,就好像一個遇到新奇玩具的孩子。

    過了約莫一頓飯功夫。水力紡紗機停下來了——原因很簡單,原料已經用完了。十幾筐羊毛變成了一疊疊排列整齊的紗筒,在徐鶴城的商隊回來前。這就是劉成手中所有的羊毛,只要再經過織布的工序。這些細紗就變成了精緻的羊毛呢絨布。馬仁成愛不釋手的拿起一支支紗筒,用指尖輕輕的觸摸著光滑堅韌的細紗,口中連連歎道:“好紗,果然是好紗!“

    “馬兄,馬兄!”劉成提高嗓門喊了兩聲,才將馬仁成從狂喜中叫醒了過來。

    “這屋子裡塵土大的很,不如去我衙署那裡喝口茶水如何?”

    “甚好,甚好!”馬仁成出得屋來。突然感覺到鼻子發癢,一連打了六七個噴嚏,才發現自己渾身上下已經沾滿了細細的絨毛,癢的要死,怎麼拍打也去不掉,只得將青衫脫了,叫書童拿了,就穿著一件短衫隨劉成去了。

    進了衙署,兩人分賓主坐下,下人送上茶水。劉成喝了兩口,笑道:“我這兒粗陋的很,怠慢之處還請馬兄海涵!”

    “哪裡。哪裡!”馬仁成一口將杯中茶水喝了乾淨,只怕完全沒感覺到喝下去的是什麼,將茶杯往幾案上一放便問道:“今日來大人這兒,在下才漲了見識,過去那三十年權當是白活了。敢問大人一句,這水流之力如何能帶動如斯多錠子,莫非有神鬼相助?”

    “這個——”劉成聞言一愣,旋即苦笑道:“馬兄,並非我藏私。只是這裡面關節甚多,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說的清的。”

    “無妨。反正今後我每天都要來劉大人這兒的!”馬仁成倒是不在意,他站起身來。看了看四周,突然說:“劉都司,您過得也太過清苦了點,馬同!“

    “小人在,少爺有何吩咐!“那個一直不出聲,很沒有存在感的書童站了出來。

    “你回去一趟,帶些幾個人過來,把這裡整治一下,看看缺些什麼也從府裡帶來,若有人問你便說是我說的!“

    “是,少爺!“那書童應了一聲,轉身便出去了。馬仁成不待劉成說話,便笑道:”在下來的時候,家父便叮囑過,這局裡的事情要多聽聽都司您的意思,這屋裡只有你我兩人,什麼話都是出於大人之口,入於我耳,並無第三人,還請您直言。“

    “也好,既然賢父子如此信重在下,那我也就實話實說了!“劉成走到牆邊,拉開簾幕,後面的牆上露出一副地圖來,他指著上面的地圖解說道:”這利民陂建成之後,諸般好處也不必我說馬兄也是知道的。但你也看到了,這陂塘與尋常水塘不同,有幹渠、支渠、閘門等等方能運轉,這些都要丁口維護,可皇帝不差餓兵呀!“

    馬仁成聽到這裡,如何不知道劉成的用意,笑道:“大人放心,我昨天晚上已經與家父商量過了,陂塘建成之後,凡是要從這陂塘取水的田畝,每畝收穀五升以為水捐,那些渠丁、陂丁的衣食便從這水捐中支取,只不過不知這陂塘管道一共需要多少丁口維護?”

    “這個——”劉成聽了不由得心中暗喜,自己的官職雖然已經到了五品,但手中掌握的兵力卻極為有限,所有的加起來也不到三百人。在當時的陝北願意當兵吃糧的青壯年男子很多,但沒有一個穩定的錢糧來源就是扯淡,軍無糧即散,而錢糧都在縉紳的荷包裡。劉成之所以要修建陂塘,最重要的目的是讓縉紳乖乖的拿出錢糧給自己,昨天那一百多精兵就是用縉紳的錢糧喂飽的。但陂塘總有一天要修完的,接下來怎麼能繼續從縉紳口袋里弄到錢糧就是劉成整日裡操心的事情,畢竟只要一天劉成還打著明軍的旗號,一天就不能直接亮刀子從縉紳口袋裡搶。

    劉成在腹中估算了下,維持水閘、清理管道、檢修設備大約要兩百人,可以徵召的青壯劉成倒是多得是,但他大概能掌握的兵力也就一個營五百人左右了,再多也與他的官職不相稱了,想到這裡,劉成伸出右手做了個“七“的手勢:”七百足矣!“

    馬仁成在心中默算了一下,按照一人日食米三升計算,每月也不過開支六七百石米罷了。而僅僅計畫中可以灌溉到的田畝收來的水捐一年就有三四萬石米,開銷不過是十四分之一,想到這裡。他便笑著答道:“我今天晚上回去與家父商量一下,應該問題不大!”

    “既然如此。便勞煩馬兄了!“

    說到這裡,劉成才覺得口乾舌燥,趕忙下令外邊的手下送茶水上來,拿上來便一連喝了幾大口,放下茶杯才發現馬仁成只是抿了一口便放下了,想必是這茶粗陋的很,方才剛剛從作坊裡出來時口太渴還喝得下去,這時便入不得這世家公子的口了。劉成也不說破。便與那馬仁成說些閒話,很快馬仁成就驚訝的發現這位都司談吐雖然稱不上風雅,但見聞廣博,而且對許多事情寥寥數語便剖出其中的內囊來,絕非那種憑蠻勇殺到這個位置的武夫。面對馬仁成的探詢,劉成照舊以幼時體弱,舍到寺院這套說辭搪塞。馬仁成信以為真,擊掌歎道:“天下之大果然無奇不有,想不到釋家也能出得劉都司這等文武雙全的人才!”

    兩人說到這裡,已經是午飯時分。劉成正準備吩咐手下準備兩人的飯菜,馬仁成笑著伸手攔住劉成,笑道:“劉大人且稍等片刻。我那僮兒想必也快回來了。”

    “也好!今天便見識一下貴府上的風味!“

    果然如馬仁成所預料的,約莫過了半盞茶功夫後,那書童便帶著十來個青衣僕從回來了,這十來個僕從或扛或提著箱籠包裹。馬仁成站起身來道:“劉都司,小的們要整治一番,我們出去稍待吧!”

    兩人出得屋來,過了半響功夫,那僮兒便出來稟告已經整治好了。劉成進得屋來,只見一張細木桌子上擺放著四盤八碟。一旁的紫檀木矮幾上放著一隻獸口鎏金炭爐,屋子裡充滿了讓人愉快的溫暖香氣。地上鋪上了一層緋色的地毯,整齊的擺放著銀制的酒壺、溫桶、暖籠等等器皿用具。儼然是一副富貴人家宴請客人的景象。

    “劉大人,請坐!”馬仁成走到桌旁,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劉成也不推諉,徑直走到桌旁坐下,笑道:“今日馬兄本來是客人,卻想不到反客為主了!”

    “大人說笑了。”馬仁成笑著坐下,指著桌上的盤碟道:“路途遙遠,只準備了些冷盤,簡陋之處還請大人見諒!”

    “無妨,已經很好了!”劉成一屁股坐下,隨手便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裡,拒絕了兩口覺得味道相比起陝北當地的菜肴要清淡不少,一旁的馬仁成趕忙解釋道:“家慈是南直隸人氏,家中幾個廚子都是那邊過來的,不知合不合大人的口味。“

    “口味淡了些,不過也別有風味!“說話間,劉成又夾了幾筷子,馬仁成見劉成吃的愜意便使了個眼色,站在一旁的僕人也無需劉成說話,添酒布菜,送碗換碟,就好像是劉成肚子裡的蛔蟲,什麼事情還沒等劉成想到了,就搶先辦好了,讓劉成這頓飯吃的愜意之極。

    酒足飯飽之後,那僕人又送上香茗,劉成喝了兩口道:“馬兄,敢情你平日裡就過得這等日子,給個王爺也不換了。“

    “都司大人說笑了!這幾個都是家慈從娘家帶過來的,自小就學著侍候人的,南方人手巧,咱們西北人自然是及不過的。其實家慈來我家後規矩已經少了不少,聽說揚州那邊的大戶人家主人家吃飯時旁邊侍候的便有二三十個,不但屋裡有,連堂下都站滿了。“

    馬仁成這幾句話倒勾起了劉成的興致,在穿越以前劉成就書本上得知明代的統治核心便是南北直隸,即今天的北京、天津、河北、江蘇、安徽等省,而最為富庶的地方便是南直隸與江浙、福建沿海一帶,許多專家更是認為從明代中後期開始,在江南已經產生了資本主義的萌芽。但書本上寫的是一回事,事實又是一回事,穿越以後劉成目光所及之處只有饑民、戰爭、貧瘠的土地,稍微富裕一點的地方也就集中在以西安為中心的關中平原東部,即使是位於當地社會頂層的縉紳們,家裡的生活也看不太出資本主義萌芽的樣子,當得知馬仁成的母親是來自南直隸後,劉成趕忙開口詢問,畢竟從歷史上看江南地區是明末最為富裕的地區,西北連連戰亂,多得是百戰之余的壯士,以東南之財賦,養西北之士馬,才是取天下的不二法門。穿越這麼久來,西北的風沙吃了不少,東南的風景可連連根毛也沒有見到。

    馬仁成見劉成如此,還以為對方貪戀揚州的瘦馬、秦淮的風月,這在大明的中高級軍官中倒也是普遍現象,畢竟都是男人嘛。他趕忙鼓足精神敘說起各種風月故事來,可說了一陣才覺得有點不對,好像劉成感興趣的並非是那些風月豔情之事,而是當地米價、布價、一個機戶一日勞作所得、一畝地平常年景能收多少穀子諸如此類的瑣碎事情來,馬仁成自然沒法回答劉成的問題,只能叫了幾個僕人進來一一詢問,劉成不但問的仔細,還用羽筆一一詳細記錄下來,讓在一旁的馬仁成無聊的打起了哈切。

    待到劉成將幾個僕人肚子裡的貨色都掏空了,太陽已經西垂,看到馬仁成那副模樣,劉成也有點不好意思,拱了拱手道:“馬兄,方才我忙著自家的事情,怠慢之處還請見諒!“

    “都司大人說笑了!“馬仁成趕忙還禮道:”能幫的上大人的忙,便是這幾個下人的福氣。“

    “我還有一事相求,還請馬兄應允!“

    “大人請講!“

    “我自年少時就頗為喜歡經濟之學(明代的經濟並非現代的經濟的意思,而是經世濟用的縮寫),方才我詢問貴僕雖頗有所得,但不解處依然很多。因此我想將想要詢問的問題列在紙上,請馬兄拜託母家一一解答,不知可否?“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9 19:00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七十二章 方略

    馬仁成聽了,覺得這也不是什麼難事,便點頭道:“這有何難?正好再過幾個月便是我姨夫的五十壽辰,便托送賀禮的人帶去便是了。”

    “那就多謝了!”劉成趕忙喊來于何,將自己要詢問的問題一一記錄下來,待到記錄完畢,洋洋灑灑竟然有六七張紙,兩百多個問題,劉成待到墨乾了遞給于何,鄭重其事的說:“勞煩馬兄了!”

    馬仁成離開之後,于何上前問道:“大人有意東南乎?”

    “呵呵!”劉成微微一笑:“老子區區一個都司屁大個官,受命於人,還說什麼東南西北。”

    “話不能這麼說,韓信、本朝太祖都曾乞食於人,他們那時候還不如大人您呢?”說到這裡,于何看了看四下無人,低聲道:“我家教主有信過來讓老朽告訴大人,有了羊毛的事情,他這次去定然能得到巴圖爾汗的信任,若是您需要,便是上千蒙古鐵騎也能買來。”

    “上千騎兵也能買來?”劉成瞪大了眼睛:“這也能行?”

    “有什麼不行的?唐高祖李淵起兵之時不也用財帛買來了突厥騎兵相助嗎?本朝也有朵顏三衛,那巴圖爾大汗東征西討,攻破的部落數也數不清,老弱婦孺可以充作奴隸,俘獲的將士我們便可買了去,他得了錢財,大人您多些效死之徒以供驅策,豈不是兩全其美?“

    “那這些俘虜也能信得過?”

    “有啥信不過,本來他打了敗仗做了俘虜要給人擠奶牧羊挨鞭子,卻來了中原花花世界,高興還來不及呢!反正都是賣命打仗,給大汗們賣命是賣,莫非給大人賣命不是賣了?再說他們離了大人連路都不認識。只要大人待他們好些,這些韃子最是忠心不過。”

    “可這麼搞大明兵部那邊也過得去?“

    “大人你將其收為義子,改個漢名就好了。邊軍裡的韃子又不少,脫脫不花不就是嗎?無非是一個花錢買來的。一個是自己跑過來的,又有什麼區別?就是大人現在官職小了點,身邊最多也就十幾個,若是當到遊擊、副將,身邊就算有三五百個韃子義子,也沒人敢說閒話。“

    聽于何說到這裡,劉成也有幾分意動,雖說火器的出現讓騎兵在戰場上的重要性有說下降。但在明末騎兵還是戰場上極為重要的一個兵種——如果不是最重要的兵種的話,畢竟騎兵的高機動性是步兵和炮兵無法替代的。若是能像于何說的能夠用錢解決這個問題,那就太好了。

    “于先生,你回信給我義兄,說此事不宜過急,先將羊毛的事情辦成了再說!”

    “在下明白了!”于何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便告辭出去了。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劉成點亮油燈走到地圖旁,開始細心的觀看起遼東那一部分起來,在他的腦海中上面的一條條細線、三角形變成了一條條河流、山脈、平原與城市。打著不同旗號的軍隊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廝殺,隨著後金軍隊的不斷勝利,越來越多的土地落入了他們的手中。而大明在關外的控制區域不斷變小,最後只剩下狹窄的遼西走廊。

    “時間,時間是一切的關鍵!”劉成自言自語道。和每一個知曉明清之際歷史的穿越者一樣,劉成心目中真正的敵人並非流賊、也不是還貌似最為強大的大明朝廷,而是現在還局促在關外一隅的後金政權,原因很簡單——在真實的歷史上後金是這場爭奪戰最後的、也是唯一的勝利者。但劉成現在最擔心的不是自己此時力量的薄弱,而是時間的緊迫。在戰爭中最為重要的是時間,因為軍隊被消滅了還可以重新組建、要塞被奪取了可以重新奪回、金錢花費了可以重新積累,唯有時間一旦流逝就再也無法挽回。

    明末的歷史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假如李自成攻破北京後。多爾袞出兵的時間晚上一個月,哪怕只是十五天。那麼李自成就有充裕的時間打垮並收編吳三桂在山海關的數萬關寧軍,甚至李自成完全可能不戰而迫使吳三桂投降。因為假如滿清大軍無法及時趕到,在北京已下、眾軍皆降的情況下吳三桂是沒有辦法讓麾下的將士打一仗必敗的戰鬥的。如果這樣,那當多爾袞帶著大軍抵達山海關城下時,面對的就是由總數超過十萬的大順軍防守的堅城,其結果也就不言而喻了。但歷史是沒有如果的,滿清軍隊在尚未得知北京為大順軍攻陷的前提下就南下,並在得知北京失陷後改變行軍路線,在翁後遇到了吳三桂的求援使者,多爾袞巧妙的利用大順軍隊的壓力迫使吳三桂向其投降,又利用吳三桂軍隊消耗了大順軍的力量,並在一片石給予其致命的一擊。劉成很清楚多爾袞能做到這一切並非是運氣,這個大賭博的最後勝利者最大的優勢並非他的軍事力量多麼強大,不管八旗兵多麼強悍,相對於征服像中國這麼龐大的帝國還是遠遠不夠的。廣袤的土地、複雜的地形、變化多端的氣候、海量的人口,任何一個因素都足以毀滅最精銳的軍隊。冷靜的觀察,認真的分析、堅韌的等待、節省自己有限的資源,並在正確的時候敢於孤注一擲,這才是滿清統治者最後能夠入主中原的最重要原因。

    現在距離那決定命運的時刻還有十三年,不,應該是十二年了,在這十二年時間裡自己是否能夠積累到足夠上牌桌的實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呢?如果是在穿越之前,劉成對於這個問題簡直不屑於做出回答——給一個回到明末的穿越者十二年的時間,他應該考慮的是如何圍攻君士坦丁堡、巴格達、德里、莫斯科、巴黎、羅馬等世界名城。可此時劉成卻不敢給出肯定的答案了,他甚至連自己是否能活到十二年後都不敢肯定,又怎麼能確定自己能在十二年後阻止後金的入關呢?在十七世紀三十年代的大明可沒有抗生素,鼠疫、肺結核、血吸蟲等現代社會幾乎絕跡的傳染病在這個年代可還隨處可見,即使不考慮長矛和鉛彈的威脅,各種稀奇古怪的疾病都足以將一個健康的人過早的送進墳墓。劉成必須想出一種辦法——即使自己意外死去。依舊能夠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阻止西北大規模民變的爆發,沒有內患滿清也許能夠打贏一兩次戰役,但不可能入主中原。但劉成清楚自己做不到——沒有人能阻止大明的縉紳們將災荒視為兼併小民土地的大好機會而不是毀滅帝國的根源——其實縉紳們的判斷在過去兩百多年裡都是對的:如果大明能夠將民變鎮壓下去。他們將是災荒最大的受益者,只有在死亡的威脅下農民才會將賴以為生的土地出售給縉紳們。而像劉成擁有如此機敏的手腕迫使鄜州縉紳拿出錢糧養活遷徙而來的丁壯的人在當時可以說是絕無僅有。

    其次就是提前摧毀關外的後金政權,但這並非易事,崇禎四年年底的後金政權已經渡過了他最艱難的草創階段,在東面與西面皇太極通過靈活的政治手腕已經基本解除了蒙古與朝鮮的威脅,遼南的東江鎮在毛文龍被殺後已經被趕到海上諸島,無力威脅後金腹地。這樣一來後金只需要專注於一隅,劉成並沒有信心戰勝這樣一個敵人,因為在明與後金的戰爭中最大的麻煩並非來自於敵人。而是來自於大明糟糕的後勤與複雜的軍政指揮體系,像劉成這樣一個武人,只要觸動這一體系就會被視為圖謀不軌的逆賊,更不要說在這個過程中死亡的陰影會一直籠罩著他。

    那麼問題又回到了原點,劉成的思路是既然無力阻止大明的內亂,那麼就為後金也找一個足夠強大的敵人就行了。大明並非女真人唯一的敵人,在與明軍交戰的同時,皇太極還在與蒙古的林丹汗進行戰爭,這位成吉思汗和達延汗的嫡系子孫,蒙古帝國的最後一位統治者是後金控制漠南蒙古的最大敵人。假如在草原上崛起一個強大的勢力,將漠南蒙古從皇太極的麾下拉回去,那無疑是對大明非常有利的。

    劉成選擇的物件就是那位元巴圖爾大汗。他希望通過徐鶴城與其建立的貿易關係影響其戰略方向,相比起大明,在蒙古人的政治架構裡商人的地位要高得多,而且他還可以通過與這位大汗的貿易獲取戰馬、羊毛、士兵、硫磺乃至其他必要的戰略資源。當然劉成現在能做的還很少,但隨著他在明軍中官位的升遷和所掌握軍隊的增多,劉成能夠從這條貿易路線中獲得各種利益會不斷增加,最要緊的是在這條關係裡,他只需要出錢而無需流一滴血,無需冒任何風險。

    “大人。大人!“

    一個聲音將劉成從遐想中拉回了現實,他稍微定了一下神。沉聲道:“有什麼事?“

    “固原有人到了,說要馬上見大人!“

    “固原?”劉成一愣。心中暗想莫不是楊鶴那邊又有什麼變故,他稍微整理了下衣衫,道:“請他進來吧!”

    “是,大人!”

    片刻之後,一個四十多歲的粗壯漢子走了進來,離劉成還有二十多步開外便粗聲大氣的喊道:“劉大人,劉大人,快拿酒來,要好酒!”

    劉成定睛一看,卻是一個楊鶴身邊的軍官,名叫袁晗,原先劉成每次見他都有幾分好處,時日久了兩人就熟了起來,也時常將楊鶴身邊的消息透露幾分給劉成。此人最是好酒,為了這口腹之欲也沒少吃軍棍皮鞭的苦頭,但還是屢教不改。

    “我說是何人,原來是袁大人!”劉成趕忙從桌旁拿出中午與馬仁成喝剩的半罐酒來:“這是中午喝剩的,你若是不嫌,便稍待片刻,我讓人取杯盞來。”

    “有酒喝就好,有要什麼杯盞!”袁晗一把從劉成手中搶過陶罐,揭開蓋子,先喝了一大口,陶醉的吐了一大口氣:“好酒,只是這酒味道有些不同,讓我猜猜是什麼酒。”

    “也好!”劉成叫來手下取了些幹肉、蠶豆放在桌上作下酒菜,他知道這袁晗若是不喝夠了酒是不會談正事的,也不催促,笑吟吟的坐下作陪。

    “棗子釀,不對,味道沒那麼厚;杏花燒,也不對,少了那股子香氣;山西汾酒,不對,沒那烈:……”就這樣袁晗喝一口說一句一口氣說了六七種山西陝西的名酒,又都被自己否定了,到了最後他只得問道:“劉都司,你這酒是哪裡的名釀,我怎麼品不出來?”

    “好像是蘭陵酒,用山西的大曲調了,放置個半年再拿出來。”劉成按照午飯時馬仁成所說的複述了一遍。

    “為何不早說!”袁晗猛拍了一下大腿,倒把劉成嚇了一跳,戰戰兢兢的問道:“怎麼了?這酒不好?“

    “當然是好酒,可你也不早說,不然我怎麼會像方才那邊牛飲,現在酒都快喝完了,要想細品也沒了!“說到這裡,袁晗將酒罐在耳邊輕輕的搖了搖,才將已經空了的酒罐放在桌子上,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

    “原來是這麼回事!“劉成笑了起來:“這是本縣的馬老爺送給我的,你若是喜歡,明日我讓人到他家再討些來與你喝個痛快可好?”

    “此話當真!”袁晗聞言大喜,他的雙手摩擦了兩下歎道:“還是劉都司你有本事,在哪兒都能打出一片天地來,連縉紳都要送酒來討好你,比起你來俺們留在固原就差遠了。”

    “袁大人你說笑了,能留在制軍大人身邊,這才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福氣呀,俗話說菩薩身旁好燒香,能有啥好事,制軍大人還會忘了您,我們這些在外邊辦差事的,還要請袁大人在制軍面前多多美言幾句。”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9 19:05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七十三章 敗壞

    “對了!”聽劉成說到楊鶴,袁晗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罵道:“瞧俺這豬腦子,灌了幾杯貓尿便把正事都忘記了。劉大人,恭喜你升官了,楊制軍獎勵你在鄜州清理軍屯、安置流民有功,已經發文給兵部保舉你為延綏鎮入衛遊擊,兵部的公文印碟不日便要發放下來,以後還要請劉大人多多關照呀!“說到這裡,袁晗臉上已經滿是豔羨之色。

    “遊擊?“聽到喜訊的劉成卻有些錯愕,按照明代的兵制,遊擊是差遣,一般授予三品或者四品的武官,已經進入了高級將領的序列,通常分領一千到三千人左右的軍隊,或者在都督、巡撫、督師等文官統帥的幕府裡擔任高級參謀。像劉成這樣從軍不過一年多便升遷到如此高官的,在有明一代也是異數,也無怪這袁晗豔羨不已。

    “這等事俺老袁還敢誆騙你不成?”袁晗以為劉成不信:“多不過兩個月,少不過一個月,兵部的公文就下來了,那是您可就是堂堂的四品武官了。”

    “看來這楊鶴那裡的形勢頗為不妙,不然也不會給我升官升的這麼痛快,這也有幾分拿來堵別人口的主意吧。”劉成心中暗自思忖道,按說若是論他這一路來立下的功勞,做這個遊擊也不是不夠格。但功績是一回事,升官又是一回事,如果楊鶴真的把劉成當成自己人悉心栽培,準備倚為軍中支柱的話,反而會故意把劉成的官位壓一下,因為自古以來軍隊就一個十分重視資歷的社會群體,像劉成這樣的外來戶又升官升的飛快的肯定會引起軍中其他將領的妒恨,加之劉成又沒有什麼班底,爬的越快摔得越慘。而如果暫時壓下劉成的官職。其他將領就沒有話說,反正以他兵部右侍郎,總督陝西三邊軍務的職務。往兵部報功的文書都是他寫,想往自家心腹頭上扣官帽子還不是隨心所欲?楊鶴這麼急著升劉成的官只有一個原因。朝中的形勢十分緊張以至於他迫切需要用劉成在鄜州安置流民的成果向崇禎證明自己招撫政策的正確。

    “看來我和這個楊鶴現在還真是一根線上的螞蚱,他要是跌下來,只怕我也脫不得身了!”想到這裡,劉成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在他的內心深處對於楊鶴的招撫政策的未來並不樂觀,但在湧動的時代大潮面前,很多時候他也只能隨波逐流。

    “劉大人,劉大人!”袁晗見劉成臉上忽喜忽愁。倒有幾分像是發癡了一般,不由得有些害怕,他又不敢大聲叫喊,怕失了魂,害了劉成的性命。過了好一會兒,劉成才笑道:“制軍如此大恩,在下一時間喜的呆了,倒讓袁大人減笑了。”

    “劉遊擊說笑了,在大人您面前,卑職如何當得起‘大人’二字!”袁晗側過身子。讓開劉成的行禮,笑道:“今後卑職還請遊擊大人多多關照呀!”

    “好說,好說!”劉成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隨口問道:“袁都司,這些日子總督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哦!”袁晗皺著眉頭回憶了一會兒,突然說道:“好像說薊遼督師孫承宗孫大人出兵遼東,築城於大淩河。”說到這裡,他有些興奮又有些擔心的說:“朝廷又要與東虜見兵了,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打贏了。”

    “什麼?孫大人要在大淩河築城?”劉成的注意力立即被這個消息吸引了,他又仔細詢問了袁晗幾句,想要得到一些更加詳細的資訊,但袁晗只說是從楊鶴幕府的師爺口中聽到的。只能確定這個消息是真的,何人領兵、出兵多少。什麼時候開始築城就一概不知了。劉成心知無法從對方口中得到更加詳實的消息,就先安置袁晗休息。待到袁晗離去後。劉成立即將徐顯明招來,一見面就單刀直入的問道:“你在呂知州的府裡可有信得過的人?”

    徐顯明笑道:“信得過的人倒是沒有,不過若是有銀子便使得動的人倒是有幾個。“

    聽到徐顯明的回答,劉成不由得笑了起來:“若是如此也好,你去于先生那兒領二十兩銀子,去呂知州那兒,邸報也好,往來的公文也罷,把近期關於孫部堂出兵遼東,築城大淩河的都給我抄錄一份回來,越快越好,我在這兒等著你。“

    “是,大人!“徐顯明雖然不明白劉成為何突然關心起千里之外遼東的戰局,但他清楚必然自有他的用處,於是他朝劉成拱了拱手便往外間去了。劉成走到牆邊的地圖前,開始仔細察看起遼東的地圖來,口中喃喃低語道:”老天爺呀老天爺,你可千萬別讓我猜中了。“

    到了二更時分,徐顯明才回到工地,他遞給劉成十餘張紙,上面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的抄寫著朝廷的邸報,還有兩封是呂伯奇的同年寫給他的私信,裡面有提到一些遼事的事情,也給徐顯明抄了來,看來那二十兩銀子對於呂伯奇的師爺效果不小。劉成走到油燈前,開始細細的閱讀起那些抄件,可能是因為燈光昏暗的原因,隨著閱讀的進行,劉成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陰沉,到了最後他將手上的那幾張抄件往桌上一丟,仰天歎道:“當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看來這陝西的局面終究還是不可收拾了。“

    “大人為何這般說!“徐顯明有些訝異的問道:“大人這些日子在鄜州不是幹得不錯嗎,大夥都有飯吃,有活幹,怎麼會不可收拾了呢?”

    劉成此時的心情極為鬱悶,自己穿越以來出生入死,又是隻身深入農民軍中當內應,又是說服神一魁受撫,還跑到鄜州和這些縉紳鬥智鬥勇清理軍屯,興修水利,若不是運氣好點,只怕骨頭都給人拿去敲鼓了,除了為了自己的升官發財之外,更多的還是為了避免西北民變的爆發。眼見得已經小有成就,卻不想因為那些大人先生們各自的一點私心,搞得局面不可收拾。此時被徐顯明一問。劉成便憤懣的答道:“各懷私心,又有哪個來管國事!”

    “大人。您該不會說的是孫督師吧,為何說他出師遼東是懷了私心呢?“

    “眼下西北這個局面,正是需要錢糧賑濟的時候,孫閣部卻貿然出兵遼東,朝廷本來就缺乏錢糧,遼東打起來了,哪裡顧得上西北?孫大人是大明的閣部,可不只是遼東的閣部。“說到這裡。劉成歎了口氣道:”看來我們也只能早作打算了,可惜我在鄜州下了這番功夫,若是再給一年時間,定然是另外一番氣象!“

    第二天一大早,劉成所有的僚屬都被召集到了衙署,他們驚訝的看到劉成的雙眼佈滿了血絲,顯然這個男人昨夜裡睡得很不好,正當每個人都在揣測到底是什麼讓劉成一夜無眠的時候。劉成道:“杜如虎,你現在手頭上訓練好的兵士有多少人?軍器盔甲還有多少缺額?“

    對於劉成的突然提問,杜如虎頗為驚訝。因為這些日子來雖然劉成也有不時的詢問軍士的訓練情況,但投入的人力和物力卻很有限,主要的精力都花在修建陂塘以及和當地的縉紳們鬥法上。這個節骨眼上突然問自己的士兵訓練的如何了,莫非是要對縉紳們下手?要是這樣自己可必須阻止這個平日裡行事有些莽撞的上司,他可不想再一次淪為亂賊了。

    “練好的槍手有一百二十人,刀牌手有四十人,弓手有六十人,鳥銃手有四十人。“杜如虎說到這裡,偷偷看了看劉成的臉色,才繼續說道:“不過兵器盔甲都很缺乏,鳥銃只有二十二支。藥子箭矢也缺的很。”

    “嗯!”劉成點了點頭,他並沒有如杜如虎預料的那般訓斥一番。而是十分急切的說:“待會你就去修渠的丁壯那邊去,在挑選三百精壯漢子。你給我加緊操練,現在是十月了,明年一月前一定要給我練成了。“

    杜如虎也被劉成話語中的急切感染了,他咽了一口唾沫,低聲道:“是,大人,末將一定盡力而為,不過缺乏的軍器和藥子——“

    “這個你不用管,到時候我一定會給你補齊了!“

    “末將遵命!”被劉成將沒出口的半句話堵在喉嚨裡,杜如虎也不敢再多言,只得恭聲領命。劉成將目光轉向坐在最末尾的湯慕堯,喝道:“湯慕堯!“這個青年鐵匠還是第一次參加類似的會議,也不敢出聲,只是縮著脖子躲在後面,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喊到,嚇了一跳,趕忙從凳子上跳起來,跪伏在地上應道:”小人在!“

    “起來說話!“

    “是,大人!”湯慕堯猶豫的站起身來,抬頭看了看上首的劉成。

    “方才的事情你也聽見了,杜千總說軍器盔甲都缺不少,你須得速速打制補齊了。”

    “大人!”不等湯慕堯開口,一旁的于何搶過話頭:“您可是在呂知州與馬舉人面前說過,明年開春前溝渠必須挖通了,不能誤了農時,以在下所見,營中鐵匠應該還是主要修補工具為好。”

    劉成無聲的點了點頭,于何有些話沒有說出口,劉成之所以能在鄜州站穩腳跟並打開這麼大一個局面最主要的原因是獲得了呂伯奇和以馬子怡為首的一部分當地縉紳的支持,而呂伯奇與鄜州縉紳們對劉成的支持並不是為國分憂,而是為了利用劉成手下的流民修建水利工程好將他們手中靠天吃飯的旱地變為旱澇保收的水澆地。如果說前段事件劉成在保證陂塘建設的同時抽調鐵匠給自己做點私活,打二十來支鳥銃還屬於可以容忍的範圍之內,那假如在接下來的至關緊要的幾個月裡因為劉成大整軍備而耽擱了縉紳家田地的春播,那無疑就超出了容忍範圍了。只要縉紳們卡斷供給劉成的糧食,劉成和他那支小小的孤軍就會被饑餓的流民淹沒。

    “湯慕堯,若是保證修補各種工具,能夠抽調出來的鐵匠有多少?”

    “稟告大人,鐵匠師傅能抽出三四個,學徒倒是不少,可以抽出三十多個。”

    “這麼少?“劉成的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在親身體驗過明代鐵匠鋪的生產環境之後,劉成就明白了為啥在各種電腦遊戲裡鐵匠都是高技術人才的代名詞,要在炙熱難當的爐火旁不斷揮舞十幾斤的鐵錘來將鐵料鍛打成需要的形狀,並完成滲碳等工藝,對工匠的體能有極高的要求,幹半小時歇息半小時是尋常事,若是強逼其繼續幹下去就等著廢品率直線上升吧。在這種技術水準下,要依靠三四個鐵匠製造幾百人所需的武器盔甲,絕不是短短兩三個月能夠完成的,必須另尋他徑。

    會開到這裡,劉成也有些意興闌珊,只得下令杜如虎加緊操練新兵,不要因為沒有軍器就懈怠了,待到眾人散去,他一個人站在窗旁,看著外間如同螞蟻的人群,沉聲感歎道:“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莫非時運已經不在大明這一邊了?“

    夜裡,劉成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穩,一會兒夢到農民軍復起,自己兵敗被俘,神一魁要將自己挖心活剮以祭典死去的兄弟;一會兒又夢到河渠修築不成,呂伯奇與馬子怡上書朝廷說自己驕橫跋扈,欺壓良善,自己被剝去官袍,壓倒校場即將砍頭;一會兒又夢見父母淚水婆娑的向自己伸出雙手,哀歎年老無子,膝下無人;最後這一切都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聲聲喪鐘,仿佛敲在劉成的心上。就這樣劉成在床上翻來覆去,口中喃喃自語,突然從床上跌了下來,才從夢裡驚醒了過來。

    “原來方才都是做夢!”劉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正準備起身給自己倒一杯涼水喝壓壓驚,門卻被推開了,一人持刀衝了進來。劉成定睛一看,卻是護衛王興國。原來自從劉成那次被賀人龍派人暗殺後,便將王興國帶在身邊,白日跟在身後,夜裡便睡在門外,方才王興國在外間聽到屋內動靜,以為有什麼意外,便衝了進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9 19:12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七十四章 共工

    “方才做了個惡夢,從床上跌下來來了,興國替我倒杯水來!“

    “是,大人!“王興國看了看屋內無人,方才還刀入鞘,替劉成倒了一杯水。劉成喝了幾口,才覺得好了點,突然聽到外間傳來一聲聲悶響,看來方才在夢中聽到的喪鐘便是這聲響了。

    “這是什麼聲響?”劉成問道。

    “卑職不知。“王興國側耳聽了聽,搖了搖頭。

    劉成推開窗戶向外望去,只見月光如水,照的四處纖毫畢現,此時那聲響也聽得越發清楚,他突然轉過身對王興國道:“走,去看看這聲音從何處來的。”

    “大人——”王興國正想開口勸阻,但看來劉成的臉色就知道多言無益,便躬身道:“大人稍待片刻,讓卑職收拾一下。”

    幾分鐘後,劉、王二人上得馬來,順著聲音來處覓去,約莫走了半裡多路才發現聲音是來自洛河邊的一棟小屋中。兩人來到屋前,王興國上前敲了敲門,高聲喝道:“屋內有人嗎?”

    王興國剛敲了兩下,屋內便傳來幾聲狗吠,隨即便聽到有人呵斥道:“大黑,別叫了,外邊是哪來的浪蕩漢,來打擾別人清靜,俺可告訴你,這兒可是為劉都司做事的,若是敢胡來的,拿住了先打上一百殺威棍再問話!”

    說話間,房門被推開了,露出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披著一件光板羊皮襖子,手中提著一根短叉,腳下一條齊腰高的黑狗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那漢子看到王興國與劉成的打扮不尋常,臉上神色微變,問道:“你們是誰。這麼晚來這兒幹嘛?”

    “大膽,見到延綏鎮遊擊劉大人還不下拜!”王興國大聲呵斥道。

    “遊擊?”那漢子瞪大了眼睛,但並沒有立即下拜。他只是踢了兩下腳下的黑狗,以免這兇悍的畜生撲到王興國和劉成的身上。口中嘟囔道:“半夜三更來個人便說是遊擊、總兵的,俺只知道這裡有個劉都司,也不知道哪兒冒出個劉遊擊來。嘴長在人身上還不是任憑人說。”

    劉成一把拉住要發作的王興國,笑道:“劉遊擊便是劉都司,前兩日上司剛剛升了本官的職。我夜裡睡不著,方才聽到有聲音從這邊傳過來,便覓聲來訪,叨擾之處。還請見諒!”

    那人見劉成談吐有禮,也不敢怠慢了,一邊讓開門,一邊將那黑狗踢開,口中忙不迭說道:“遊擊大人見諒,俺這裡是個舂米的作坊,您那兒有幾千號人馬早晚都要吃飯,俺這兒也只得日夜趕工,打擾了大人的休息,還請恕罪!”

    “原來如此!”劉成走進屋內。便看到屋內擺放著幾個石臼,硬木製成的杵不斷搗入石臼之中,將裡面的穀物脫去表皮。幾個衣衫襤褸的漢子不斷將裡面的白米倒出,添上沒有去皮的幹穀。

    “你這是用水力的吧?”劉成隨口問道。

    “不錯!”那漢子賠笑答道:“若非是在河邊,便是把咱們累死,也做不完這麼多活計!”

    劉成心中疑問已經被解答,也覺得有些困倦,隨口又問了幾句便準備轉身回去,走到門口突然停住腳步,後面的王興國不知道為何也只能停住腳步。劉成突然轉過身來問道:“這舂米用的可是水力?”

    “是呀,那漢子方才不是這麼說的?“王興國回答的有些莫名其妙。暗想上司是不是有些昏頭了。

    “那鍛鐵不是也可以用水力了!“劉成突然擊掌道:”那湯慕堯不是說人手不夠嗎?若是用水力便不夠了吧!“說到這裡,劉成也顧不得還在五里霧裡的手下。跳上戰馬道:”走,我們回去。明天一大早就建一個水力鍛錘!“

    二十天後,一座新的建築出現在洛河河邊,從外表看上去十分簡陋,四壁是用夯土堆砌而成,頂部不過是臨時用茅草鋪就的。建築內最主要的部分是一個重達八十公斤的鍛錘,可以通過水力將鍛錘提升到距離鍛台六米的高度,只要使用者搬動機括,鍛錘就會在重力的作用下落,砸在需要鍛造的鐵件上。雖然相比起後世的鍛造機械來這個水力鍛錘還十分的簡陋,但相比起大明的鐵匠鋪來說這已經是神器了,沒有任何一個鐵匠能揮動八十公斤重的鍛錘,更不要說將其加速到從三層樓高度落下時的速度;而且人會疲勞,而水力鍛錘只要不發生故障,就可以永遠不停的工作下去。而工人只需要將扳動機括讓鍛錘上升和下墜,並將鐵件放到鍛床上正確的位置就夠了,這樣的活計即使是一個從沒幹過鐵匠的半大孩子也能幹好。經過鍛打後的鐵件由於內部的偏析、疏鬆、氣孔、夾渣等被壓實和焊合,原有的粗大枝晶和柱狀晶粒也變成晶粒較小、大小均勻的再結晶結構,鐵件的機械性能大大提高,然後再加以細加工,便可得到遠遠超過普通鍛打水準的工具和武器。

    “這鋼口還過得去吧?”劉成拿起一柄剛剛裝上柄的佩刀,耍弄了兩下遞給一旁的湯慕堯。

    “大人,俺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能這般打鐵的!“湯慕堯下意識的去接刀,目光卻沒有離開一旁的水力鍛錘,結果一把抓到刀鋒上,若不是那佩刀還沒開鋒,幾乎將自己的手指頭都割下來了。

    “既然有了鍛錘,那軍器的事情就好抓緊了。明年一月前若是沒有打制齊全,便唯你是問!”

    “是,大人!”湯慕堯躬身領命,隨即上前一步低聲道:“大人,小人斗膽請您給這機械起個名字。”

    “名字?”劉成上下打量了一會這鍛錘,稍一沉吟答道:“便叫它‘共工’吧!“

    遼東,大淩河。

    丘陵自濃密的森林中陡然升起,在數裡外都能看到強風刮過的山頂。附近的獵人與採參人都稱其為牛角丘。

    “真的很像一座墳!“阿桂心想,饅頭形狀的山形,到了接近頂部的時候突然變得十分陡峭起來。到處都是白色的石頭,只有少數幾棵老松樹參差其間。對於這個晦氣的念頭阿桂很不高興,他朝地上狠狠的吐了口唾沫。仿佛這樣可以將晦氣去除掉。實際上他是有四分之一蒙古血統、四分之一的女真血統,像他這樣的混血兒在遼東軍中有很多。自從明軍征服了遼東之後,這塊土地就成為了漢、蒙古、女真、朝鮮以及許多其他民族的大熔爐,兩百多年來這些不同的民族時而相互廝殺,時而相互通婚,他們的鮮血和汗水流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

    與絕大部分蒙古人和女真人一樣,阿桂十分迷信,他信仰喇嘛、祖先、森林中的精靈以及許許多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作為祖大壽手下的“夜不收“,阿桂可謂是關寧軍中的精英——掛著把總的頭銜。吃著雙份軍餉,在寧遠附近有一塊一百畝的田莊,由四個莊丁種著,還有一個老婆一個小妾。當然這一切並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阿桂自從天啟二年年初就應募入伍了,參與了廣寧之戰、兩次寧遠之戰、回援北京等多次戰役,可謂是身經百戰。能夠經歷這麼多次沙場還活下來,阿桂最大的本錢不是力氣、武藝和騎術,當然這並不是說岳峰高是個窩囊廢,恰恰相反。岳峰高的武藝和騎術很不錯,但僅憑這些在戰場上是保不住性命的,否則能在馬上將一百二十斤鑌鐵大刀運轉如飛的猛將劉綎就不會死在薩爾滸了。阿桂最大的本錢是一條黑色的大狗。每當前面有埋伏或者其他危險的時候,這條狗都會非常焦躁不安,正是憑藉這條狗的預警,他才能活到今天,並當上了夜不收這個很有前途的職業。在阿桂看來,這條狗是上天賜給他的寶貝,是長著四條腿的兄弟,平日裡他也總是用“安答”蒙古語兄弟來稱呼它。

    但此時當阿桂一行人抵達牛角丘下時,安答的舉動就變得極為奇怪。它焦躁不安的發出低吠,並四處亂跑。甚至當阿桂用口哨和手勢想做出明確的指示時,它仍然抗拒了命令。甚至轉身逃入林中。最後指揮官千總馮敬時終於失去了耐心,叫道:“阿桂,隨它去吧,咱們再不上山天就黑了,那時候我們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咱們先上去,明天再來找你的狗吧!”

    “可是——”阿桂想要向馮敬時解釋自己曾經靠這條狗逃過幾次大禍,但看到隊伍裡其他人的臉色,沒有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他很清楚馮敬時說的很有道理,牛角丘是方圓幾十裡的制高點,只要佔據了那兒,後金軍隊的任何動向都不可能瞞過丘頂明軍的眼睛,現在天色已不早了,若是再耽擱一會兒,要想爬上陡峭的山坡就必須舉火,可這等於將他們的位置暴露給附近的後金探騎,那就太危險了。

    上山的路十分艱辛,在接近頂峰的地方有一圈用亂石砌成,接近一人高的牆,那是以前明軍哨所留下來的遺跡,廣寧之敗後,明軍遺棄了這一帶的所有哨所,而後金軍在將所有可用的東西拆走之後將其付之一炬,這堵矮牆便是哨所外圈羊馬牆的殘餘。一行人不得不繞了很大一圈,才找到了一個容裝載輜重的騾子通行的缺口。馮敬時在仔細觀察了四周的地形,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兒地勢不錯,石頭都是現成的,只要準備些木料就好了,在這兒建個墩台,留三十人在這兒守著,東虜一動,就可以用烽火通知大淩河堡。”

    阿桂沒有說話,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道矮牆上:風化的灰石上爬滿了綠色的苔蘚,石塊的縫隙被泥土填滿,他用腳狠狠的蹬了一下,矮牆上只落下一小塊泥土和幾粒碎石,下面的主體部分巍然不動——這道矮牆雖然手法頗為粗糙,但十分堅固。

    “你們去下面弄點乾柴來,還有枝杆、再打點水,燒湯做飯!”馮敬時隨便點了十幾個人,不過他沒有點到阿桂,無論是在後金軍還是明軍中都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則——像阿桂這樣的夜不收有特權免於承擔這些勤務,因為他們必須保留足夠的精力來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戰鬥。

    “阿桂,你過來看看!“馮敬時還是頗為信賴這個老部下的眼光的:”必要的時候,這地方很容易防守,咱們這裡有八十人,東虜就算有五百人也攻不上來。“

    阿桂用一個老兵才有的老練目光看了下四周,點了點頭:“沒錯,這地方行。”他走到矮牆的缺口旁,指著缺口道:“天黑前要在外面挖開壕溝,然後立起鹿角,然後把火器集中在這兒!最好在兩邊各立起一個高臺,到時候可以讓人在上面用弓箭和火銃俯射。“

    “阿桂,就一晚上,東虜也不一定來,你也想得太多了吧!“馮敬時笑了起來,在單獨相處的時候,他說話的口吻也和氣了不少。

    “大人,打仗可不是開玩笑的,東虜可不比騷韃子,打起來又拼命,又號令嚴明,從萬曆爺算起,多少名將都吃了他們的苦頭。“

    “你說的也是!“馮敬時的臉色也變得嚴肅了起來,他立即對剩下的士兵們發出挖掘壕溝的命令,對於上官的命令,已經頗為疲憊的士兵們發出抱怨聲嗎,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服從了命令。士兵們將砍來的枝幹用火烤硬削尖,然後將樹幹插入土中,讓尖利的一端指向敵人可能出現的方向。

    “還有什麼沒準備的嗎?“

    “水,這兒沒有水源!”

    “對了,這可是大問題!”馮敬時拍了一下手掌:“我們上山的時候不是有路過一條小溪嗎?你去那邊打點水來,順便把你那個安答蒙古語的兄弟找回來,省得你老是神魂不定的。“說到這裡,馮敬時朝阿桂擠了擠眼睛。

    面對上官的嘲弄,阿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他的確很擔心自己那個四足的兄弟,方才的異常更讓他的心中隱隱不安。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11 22:32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七十五章 夜

    阿桂帶著兩個騾夫,牽著四頭騾子往溪水那邊走去。他一邊走,一邊向兩旁的樹林打著呼哨,很快他的愛犬便回應了他的召喚,從樹林裡衝了出來,圍繞著他的身體轉著圈,阿桂高興的用手撫摸著愛犬背上油光發亮的皮毛,而狗則親熱的舔著他的手。人和狗行走在落葉和松果之上,腳步顯得格外的輕快。

    可是當阿桂帶著汲水的騾隊重新回到圍牆時,他的愛犬又不肯進去了,它小心翼翼的跑到石牆前嗅嗅岩石的縫隙,接著就忙不迭向後退卻,仿佛有什麼讓它很不喜歡的氣味一樣。阿桂不得不用力抓住頸子上的皮索,想要將其硬拖進矮牆之內,但這根本做不到——阿桂的這個四足兄弟的肩膀幾乎有他的大腿根部那麼高,體重和他差不多,而力氣無疑要大得多。

    “安答,你這是怎麼了?“阿桂驚訝的看著自己的狗,那雙略帶一絲綠色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自己,最終阿桂只得放棄這一努力,他從狗脖子上解下皮索,拍了拍對方的肩背:”好吧,你自己在林子裡面吧,等回大淩河堡的時候你再和我匯合!“當阿桂轉身走進石牆時,那條大黑狗一直站在原地,那雙黑色的眼睛死死的盯著主人的背影。

    “在圍牆裡面應該很安全!“阿桂對自己說,他居高臨下,附近的地區都在他的視野之中,牛角丘的北面、東面、西面都十分陡峭,唯有南面稍微舒緩。雖然如此,但隨著太陽逐漸落下地平線,一種的不安的情緒卻在他的心裡油然而生。北面就是東虜呀,他告訴自己,這些年來有多少明軍的名將大臣被那些蠻子打敗。死在這片土地上的明軍將士又有多少呀!

    “夠了,別胡思亂想了!”阿桂告訴自己,他爬上堆疊的石牆。望向已經有一半落入地平線的太陽。在他的左手方向,大淩河蜿蜒的向東南方向流去。河面上閃爍著金黃色的光,就好像融化的金液。在河流的上游,陸地變得更加崎嶇不平,到處都是濃密的森林,在更遠的地方,森林被石丘上的灌木叢所取代。這些石丘肆無忌憚的高高聳立,並向北面和西面延伸,直到阿桂視線的盡頭。

    在近處。四周到處是樹木的天下,自從天啟二年的廣寧之戰後,這一代的居民不是隨著明軍遷回遼西,就是被後金軍隊強自遷走,這兒就變成了一片無人區,各種樹木在這兒瘋狂的生長著,灌木叢、小喬木已經與南面和東面更加遼闊、盤根錯節的原始森林連成了一片,只有偶爾看到的房檐和紅黃色的高粱穗才能讓人辨認出一絲昔日田園的痕跡。北風吹過,阿桂聽見那些遠比他本人年邁的樹木在呻吟歎息,千百片枝葉集體舞蹈。一時間,森林似乎化為一片綠色的海洋,隨風流轉。永不停息、如日月同恒,無法揣度其盡頭。

    “看來我和安答還是不同的,它屬於這兒,而我屬於這些石堡、農田!”阿桂想道,他站在石牆上,知道太陽消失在地平線下,周圍被黑影籠罩。

    “阿桂,別看了下來吃飯吧,上邊風大!”一個士兵喊道。

    “誒!”阿桂應了一聲。跳下圍牆。這時明軍士兵們已經在圍牆內部搭起了幾頂帳篷,並在石牆後麵點起了篝火。鐵鍋裡沸騰的熱湯散發出有人的香氣,阿桂感覺到自己的肚子開始咕咕叫了。

    看到阿桂走近了。火堆旁的士兵們給他讓出了一個位置,他一屁股坐了下來,脫下靴子,將腳伸到火堆旁,發出舒服的呻吟聲。

    “來一口暖暖身子!”旁邊伸過來一隻杯子,阿桂接過杯子喝了一口,一股酸澀粘稠的液體流入他的口腔,全身上下立即就暖和了起來,是馬奶酒!阿桂立即興奮了起來,還沒等他喝第二口,杯子就被搶了回去。

    “只許喝一口,多了誤事!”馮敬時將杯子遞給另外一名親兵,這個火堆旁的都是這支小軍隊裡地位較高的軍官和士兵,他們傳遞著杯子,喝著千總腰上那袋馬奶酒,很快,火堆旁的氣氛就活躍起來。

    “阿桂,你覺得還要往北走嗎?”馮敬時沉聲問道,雖然阿桂在這支小部隊裡面職務並不高,但過往經歷和出色的能力給予了他很高的發言權,即使是指揮官也非常重視他的意見。

    阿桂並沒有立即回答馮敬時的問題,他隨手折斷一根小樹枝在地上三下兩下畫出一副粗略的地圖來,同時口中解說道:“這裡是錦州、這裡是中左所(即大淩河堡)、這裡是大淩河,我們現在應該在這兒,再往北就是十三山驛,那兒有東虜的屯堡,這一帶時常有遊騎出沒,其實我們說不定已經被發現了。“

    “嗯!“馮敬時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再往前走遇到東虜探騎的可能性會很大?“

    “嗯!“阿桂點了點頭:”記得咱們過來的時候嗎,錦州路兩邊地裡的糧食剛剛開鐮,割完了莊稼就是田獵的時候,按說東虜的遊騎會多起來。但他們地比咱們北,應該糧食開鐮的日子也要往後推好幾天,說不定他們莊稼還沒割完,咱們遇到遊騎的可能性應該會小不少!“

    “你的意思是如果要繼續前行就要趕快,要麼就乾脆就到這兒了?”馮敬時問道。

    “是的!”

    馮敬時低頭沉吟了起來,原來後金當時的軍事制度下,除去巴喇牙兵等少數精銳,絕大部分八旗將士都沒有軍餉的,地裡的莊稼是他們重要甚至是主要的收入來源。因此在春耕和秋收季節,八旗軍隊的動員率都會急劇下降,原因很簡單,即使八旗士兵有農奴替他耕種田地,但在這個節骨眼上主人也必須在田間地頭督促農奴加緊播種和收割,以免貽誤農時,這可是關係到一家老小生死存亡的問題,即使是皇太極與各旗旗主也無法違背這一法則。

    “那這樣吧,阿桂挑幾個騎術好的。每個人帶兩匹馬,一起往前面探一探,若是沒事就回來!“馮敬時做出了決定:“被挑中的幾個今天晚上就不用值夜了。好生休息,明天一大早起來趕路!”

    很快。疲憊的士兵們就吃完了簡單的晚飯,除去幾個值夜的倒楣鬼,其餘的人都在火堆旁烤著火,阿桂正準備回去休息,卻被馮敬時叫住了:“阿桂,來我的帳篷裡,還有點事情和你說。”

    作為本隊的指揮官,馮敬時單獨享受一頂帳篷。走進帳篷後他拿起一隻口袋,將杯子倒滿,遞給阿桂說:“來,再喝點,我知道剛才你沒過癮!”

    “可是——”阿桂有些尷尬的接過酒杯,口中想說些什麼。馮敬時擺了擺手:“我知道你的酒量,這一口袋全喝光也才降降過過癮頭,反正今晚你也不當值。“

    既然如此,阿桂也不推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馮敬時又找出只盤子,裝了點路上摘得堅果作為下酒菜,兩人便共用一隻杯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來。酒過三巡,馮敬時突然問道:“阿桂,你有沒有覺得這次出來一路上靜的出奇?“

    “靜的出奇?“阿桂聞言一愣,旋即才領會馮敬時的意思:”你是說沒遇上東虜的遊騎?“

    “不錯!按說咱們也這一次也算的是深入敵境了,雖說可能是莊稼要開鐮了,東虜在家裡收拾莊稼,可我總是覺得有哪些不對,可是又說不清是為啥。”

    阿桂點了點頭,他很明白馮敬時說的是什麼。像他們這種身經百戰的老兵對於危險已經形成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要拿出什麼根據來他們做不到。但事實卻往往驗證這些預感是對的。對於馮敬時所說的那些,阿桂也有同感。如果硬要說兩人有所不同,那就是阿桂的那種不詳的預感更加強烈,更加直接。

    “你也這麼覺得?那定然是沒錯了!”馮敬時的臉色變得越發嚴肅起來:“依我看,這裡的地形非常好,所以我們要加緊準備,設好刺釘和陷坑,牆壁的缺口要重新修補,修好女牆和射孔,這次有帶虎蹲炮和碗口銃來,火藥也有不少。最要緊的是水,明天一早就讓弟兄們挖蓄水坑,弟兄們會罵我瞎折騰,但到時候這能救大夥的命!”

    “大人!”阿桂稍一猶豫,但他還是決定開口詢問:“為什麼要把守這兒呢?這裡距離中左所有足足八十多里路,如果東虜大舉進攻,這裡的人一個都別想活著回去。”

    “有兩個原因,一、在這兒南邊不遠就是大淩河的渡口,無論是沿河而下還是渡河東虜都避不開這裡,我們只要點燃狼煙,就能提前給祖大人發出警報。二、這裡地形險峻,若是東虜進攻,我們可以大大的殺傷一批敵人,重挫皇太極的士氣,打仗比的不就是士氣嗎?”

    “你就這麼想替死在遼陽的叔父報仇,要把八十個兄弟放在這個死地嗎?”阿桂在心裡大喊道,但他在臉上沒有露出什麼來,只是將杯子裡的烈酒一飲而盡。

    馮敬時從阿桂的舉動裡感覺到了什麼,他歎了口氣,將口袋紮緊:“今晚就到這裡吧,明早你還要趕路,早點歇息!”

    “是,大人!”

    阿桂走出帳篷,不遠處的火堆旁傳來一陣說笑聲,還有蘆管吹奏的傷感樂曲。阿桂有點出神的看著火光下閃動的人影,那些人假如知道自己的未來還會這樣笑嗎?阿桂不知道,他站了一會,向自己的帳篷走去。

    帳篷裡,阿桂躺在牛皮墊子上,但依然可以感覺到寒氣透過墊子傳了上來,透進他的骨髓裡,很快食物和酒帶來的那點熱氣就蕩然無存。一陣陣風聲透過帳篷傳了進來,看來到了第二天早上,雪就會覆蓋土地,帳篷繩就會凍結僵硬。阿桂閉上眼睛,竭力讓自己睡一會兒,但始終無法入睡,阻止他入睡的不是寒冷,而是內心散發出的恐懼,對未知命運的恐懼。

    這時黑暗中傳來一陣呼嚎,微弱而又遙遠,但無疑是狼群的嚎叫。這些畜生的聲音起起落落,仿佛是一首寂寥的歌謠。阿桂的汗毛豎了起來,突然他看到黑暗中有一雙眼睛正盯著自己,略帶一絲綠色。他本能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右手已經拔出了腰間的短刀。對面傳來幾聲熟悉的呼吸聲,阿桂遲疑的將刀插回鞘,低聲道:“安答,是你嗎?“

    阿桂的右手感覺到濕滑的舌頭,他鬆了口氣,伸手撫摸了兩下愛犬的頭,低聲道:“安答,你終於肯進來了,外邊風太大了嗎?來,到牛皮墊子上來,這裡會好點!”

    阿桂想要與自己忠實的兄弟一起分享牛皮墊子,但安答圍著自己的主人轉著圈子,一會兒嗅嗅阿桂,一會兒嗅嗅空氣,不得寧靜,一開始阿桂以為是它餓了,從背囊裡翻出兩塊乾肉來,但安答卻根本不理會,顯然它想要的並不是吃的。

    “難道安答叫醒我,警告我,是想要告訴我什麼東西嗎?”阿桂的神經一下子緊繃了起來,他問道:“安答,你是不是在山下發現了什麼?”

    黑狗跳開一步,停下來,又回頭望著阿桂。阿桂拿起佩刀和弓箭,穿上斗篷,離開營地,朝外走去。當他逐漸走進圍牆的時候,阿桂可以清晰的聽到狂風吹過石牆的縫隙時所特有的尖銳呼哨聲。

    “什麼人?”

    喊話的是值夜的士兵,阿桂走到火光中,讓對方看清自己的臉:“是我,我的狗有點不對,我到圍牆外面去看看。”

    “圍牆外面?”衛兵有些奇怪的看著阿桂和他的狗,對於阿桂和他的狗的傳說他也有所耳聞,在他眼裡這個一身黑衣的漢子和他的狗在夜裡和傳說中的巫道一般。他有些膽怯的後退了一步:“你去吧,不過小心點!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11 22:37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七十六章 蹤跡

    在出口處有一支火把插在牆縫處,當阿桂經過時他順手取下,借助火光,他小心的穿過鹿角,以免被尖利的樹枝刺傷,而黑狗則敏捷從下方穿過。到了鹿角陣以外,黑狗立即飛奔而下,阿桂不得不加快自己的腳步,以免被自己的愛犬落下。黑夜裡,阿桂高舉火把,竭力照亮前面的路,營地逐漸在他的背後消失。只要一不小心,他就會扭斷自己的膝蓋,甚至摔破頭,“我現在到底在幹什麼?”阿桂一邊竭力避開樹根一邊問自己。

    樹林就在下面,仿佛是一群群訓練有素的戰士,隨時準備向山丘上的營地發起進攻。在黑夜裡,它們的身影顯得格外的黑,只有火把的光掃過時,才能看到一絲綠意。隱約間,阿桂聽到了水流聲,那是不久前他去打水的地方。這時黑狗已經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阿桂不得不停住腳步,竭力用耳朵尋找愛犬的聲音,但他的耳朵裡只有小溪的流水聲和樹葉在風中的歎息。在夜風的吹拂下,枝葉抽打著他的斗篷,他抬起頭,只能看到濃密的樹冠,看不到一顆星星。阿桂只覺得自己的口中發幹,他決定先找到小溪喝點水。

    當阿桂走到溪旁,俯身喝了幾口水,突然聽到上游傳來一陣水聲,他起身一看,只見安答正在不遠處的溪邊喝水。“安答,過來,到我這兒來!”黑狗抬起頭,目露凶光,清水如垂涎一般從它的牙齒間滑落,阿桂不由得後退了一步。隨即黑狗跑過阿桂的身邊,向樹林深處跑去。

    “安答,等等,站住!”阿桂這時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他大聲吼道,但黑狗並不理會他,很快就消失在黑夜裡。現在他只有兩個選擇——要麼現在回頭獨自回到營地。要麼繼續往前走。

    阿桂吐了口唾沫,憤憤不平的罵了幾句。朝黑狗的方向走去。在茂密的樹叢裡,他不得不俯下身子,放低火把,以免自己被樹枝戳瞎眼睛,同時他還必須留意地上的樹根和孔洞,那會摔爛下巴或者扭斷膝蓋。他沒走幾步,便大聲叫喊狗的名字,但風聲淹沒了一切。這真是瘋了。阿桂走的越遠,就越是這麼認為,當他終於耗盡了最後的一點耐心,準備回頭的時候,眼角突然看到不遠處一個樹叢一陣晃動,他把火把指向那邊,赫然看到黑狗正站在樹叢下,一雙綠色的眼睛正看著自己。

    “你這是在幹什麼,安答?”阿桂十分氣惱的走了過去,黑狗看了他一眼。又從樹叢下鑽了過去,阿桂不得不拔出腰刀砍開樹叢才能走了過去,樹叢後是一小塊空地。空地中央是一個已經被刨開的小坑,裡面露出沒有燒完的木炭和吃剩的骨頭。

    阿桂沖到小坑旁,用佩刀瘋狂的刨開坑,抓起木炭、骨頭、食物的殘渣湊在眼前小心的觀察,隨即他又站起身來在四周搜索了一圈,果然讓他發現了馬糞和帶有馬蹄鐵的蹄印,一直延伸向西北面。根據多年的經驗,阿桂幾乎可以肯定就在幾個小時前還有人在這兒點火取暖並烤食食物。再加上馬糞和蹄印,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幾個人的身份了。

    “大人。大人!”阿桂幾乎是沖進馮敬時的帳篷,他一把將馮敬時從牛皮墊子上撤了起來。大聲喊道:“必須馬上撤退,我們已經被發現了!”

    “撤退。被發現?”馮敬時還沒有完全從睡夢中清醒過來,有些迷迷糊糊的。

    “是東虜的遊騎,絕對錯不了!”阿桂一邊從懷裡抓出一把木炭、碎骨還有一點馬糞放在地上,一邊用極其激烈的語氣敘說著不久前發生的一切,說完之後他抓住馮敬時的雙手喊道:“大人,現在走還來得及,東虜的騎兵至少要到明天中午才能趕到。”

    “你就拿這點木炭和馬糞,就讓我相信這是東虜的探子?“馮敬時皺起了眉頭,厭惡的將木炭和馬糞丟到了地上:”為啥不會是獵人?“

    “我剛剛仔細看過了,一共有兩匹馬的蹄印,但是一匹蹄印淺,一匹深,顯然有一個探子,他還準備了一匹從馬,如果是獵人,怎麼會有那麼多匹馬?“

    馮敬時沒有說話,但顯然他不喜歡阿桂的回答,但作為一個指揮官他不能無視像阿桂這樣一個經驗豐富的探子的報告,尤其是已經拿出了這麼有力的證據。

    “那你說應該怎麼辦?“

    “明天一大早就撤退!讓我帶人斷後,先設下陷阱給東虜的追兵一個好看,這樣他們才不敢追的太緊!“阿桂急道:”就選原本準備跟我去探路的那幾個好了,正好他今晚休息好了,人力和馬力都足。“

    “為什麼不在這兒和東虜打一仗?”馮敬時反問道:“東虜知道咱們有多少人,來的至少有兩三百騎兵,你就那麼幾個人能頂得住?不經一戰就跑,大夥兒只怕膽氣先虛了幾分,要是追上來只怕要被趕羊;要是借助地形打一仗,殺寒了賊人的膽子再退兵,才能保得無恙。“

    “這個——“阿桂不由得語塞,馮敬時的話也有他的道理,這一隊明軍趕了幾天路來到這兒,又是挖壕溝又是樹鹿角,一副要持久堅守的樣子,可是只不過看到幾根沒燒盡的木炭,幾行馬蹄印,後金軍的影子都沒看到就拔腿就跑,這對將士的士氣打擊可想而知,若是被敵人追上肯定是全軍覆沒。但若是憑險與後金軍打上一仗,重創敵人,明軍士兵看到女真韃子也是可以殺傷的,有血肉的人,並非青面獠牙的魔鬼,哪怕明軍自己這邊也有死傷,這反而會提高眾人的士氣,到時候再撤退反而安全得多。更不要說牛角丘的地形十分有利於明軍。

    “可東虜看到我們佔據了丘頂,會不會只圍不攻,回去請求援兵呢?“

    “阿桂,你想多了!“馮敬時笑了起來:”你難道不知道女真韃子的德行,崇禎二年破邊之後,那些韃子視我們大明官兵如無物。莫說不過是個丘頂,就算是堅城我看他們也會發起猛攻的!“

    “嗯!“對於這點,阿桂也是贊同的。

    “好了。你先去歇息吧,且養些氣力。明早你就帶著人去下邊巡邏,免得被東虜打個措手不及!“

    九月的遼東黎明彌漫著乳白色的霧氣,即使是風也又濕又重,無法將霧氣吹散,只要距離超過二十米,就無法看清對面是什麼,只有等到太陽爬上山脊,溫暖的陽光將地面附近的空氣變得乾燥。霧氣才會逐漸散去。

    後金軍的營地緊挨著河邊,這樣一來可以容易得到人和牲畜的飲水,二來也減少了防禦的面積。在其餘三面則用簡易的柵欄作為防禦。從營地的面積判斷,這支後金軍隊的總數大約在兩千到四千人之間,是兩紅旗裡抽調出來的精銳。此時營地已經醒來,士兵們在河邊打水,拆除帳篷,準備出發前的各種事宜,戰馬嘶鳴,一副熱鬧的景象。

    轅門外。當值的士兵竭力睜大自己的眼睛,一夜未眠已經消耗了他們許多精力,幾個老兵乾脆靠在門柱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盹兒,即使是當值的章京對這也只當做沒看見——在這片土地上難道還有哪個敵人敢於偷襲無敵的八旗大軍嗎?遠處傳來的馬蹄聲驚醒了他們,士兵們拉滿了弓箭對準馬蹄聲傳來的方向,大聲喊道:“口令!不然就放箭了!”

    “別放箭,俺是去大淩河的探子!”霧氣裡傳來喊聲,雖然沒有喊對口令,當值的章京稍一猶豫,還是示意手下搬開轅門前的拒馬。幾乎是同時,一名騎士沖了進來。還沒等坐騎停穩,那騎士就從馬背上滾落下來。摔倒在地。

    “這是我的腰牌,快帶我去見你們的大將!“那騎士從腰間取出腰牌遞了過去。想要站起來,兩腿卻始終彎曲著,動彈不得。當值的章京見狀知道是對方在馬背上騎得太久了,腿都僵硬了,無法行走,只得讓兩個士兵將其攙扶起來,半扶半拖的往中軍大帳去了。

    大帳裡,愛新覺羅. 岳托正一邊吃著早餐一邊看著地圖。兩天前,他率領著兩紅旗的白甲和自己的親兵、包衣從義州出發,在他的後方,是一支大約為兩萬人的大軍。這支大軍的任務是切斷錦州與大淩河堡之間的聯繫,而皇太極本人將親領蒙古諸部和後金本部從白土場直趨廣甯大道,兩軍將在大淩河堡下會師,完成對城內明軍的包圍。作為努爾哈赤次子代善的長子,岳托卻與自己的父親關係很不好,反倒與小叔皇太極的關係不錯。究其原因也很簡單,他的母親李佳氏過世的很早,而繼母與父親代善對其非常刻薄,實際上他是與皇太極一同被太祖太妃孟古哲哲皇太極的生母一起養大的。而且在岳托長大後,他和同母弟弟碩托也一直受到父親代善的虐待,分到的部眾和財產都遠少於代善與後妻生下的孩子,這還引起了祖父努爾哈赤的干涉——因為努爾哈赤本人在年幼時曾經受到其繼母的虐待,因此他極為痛恨這一點,為此努爾哈赤廢除了代善的繼承人位置,還讓碩托和岳托與父親分家,重新劃分部眾。因此當努爾哈赤去世之後,岳托支持皇太極而非父親代善繼承汗位就不足為奇了。

    “大人,去大淩河的探子多阿羅回來了!”一個軍官進帳稟告道。

    “哦?”岳托有些驚訝的抬起頭,他還記得這個探子出發的時間,應該說這個時間還沒到大淩河的,不過戰爭中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讓他進來吧!”

    “喳!“

    片刻之後,多阿羅一瘸一拐的走進帳篷,跪下磕了兩個頭,岳托見狀皺起了眉頭:“怎麼回事?你受傷了?”

    “稟告大人,小人沒有受傷,只不過路上遇到了明軍,連夜趕回來,腿抽筋了!“

    “明軍?你在哪兒遇到的,有多少人?“

    “在牛角丘,大概不到一百人。“

    “在那兒?“岳托的眉頭又一次皺了起來,他的記憶力很好,立刻就想起了那個地點的所在。

    “這倒是個尷尬的地方!繞過去不可能,攻起來又很麻煩,不過只有一百人,也沒有什麼大礙!“岳托自言自語道。

    “大人,我看到那些明軍到了那兒後就開始修理城牆,挖掘壕溝,倒像是要建堡固守的樣子!“

    “建堡固守?“岳托臉色微變,手下的意思很明白,如果是建堡固守,這一百人就可能只是先頭部隊,在探子離開之後看一百人就可能變成五百人了,那就完全不一樣了。一百人對自己的軍隊沒有什麼威脅,如果是五百人就可以對自己的後隊和輜重發起突襲,那自己應不應該先順手消滅掉這一小股敵人呢?

    “你先下去領了賞銀休息吧!“岳托擺了擺手。

    “喳!“

    當手下退出帳篷後,岳托陷入了沉思,是應該不理會那一小股明軍繼續行軍,還是將其消滅以絕後患?幾分鐘後岳托做出了決定,他招來副將伊爾登下令道:“我給你三個牛錄(後金當時兵民和一的組織單位,每牛錄為300人,但實際上軍隊的牛錄只有100到200人之間),你立刻前往牛角丘,將那裡的明軍消滅,若是力所不及,便將其包圍,使其無法騷擾我軍前進。“

    “喳!“

    西北風穿過樹林,帶來一陣陣松濤聲,空氣裡彌漫著松脂和苔蘚的氣味。霧氣從黑土地裡升起,騎士們費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戰馬,讓它們在樹木和亂石間穿行,沿著河岸前進。

    阿桂竭力瞪大眼睛,讓自己能夠看得更遠一點,但映入眼簾的只有霧氣和樹木,四周一片死寂,只聽到河水的流動、甲片的碰撞、以及馬蹄聲,他的狗在前面大約二十多米的地方穿行,在樹叢和霧氣裡時隱時現。這讓他覺得很不安,仿佛在一隻無形的眼睛躲在暗處,正在窺視著自己。阿桂抬起頭,天空中一隻雄鷹張開純黑色的翅膀翱翔著,這支空中的霸主俯瞰著下方的人、馬還有狗。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11 22:41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七十八章 伏擊

    阿桂的馬輕聲嘶鳴了起來,這是它不安的表現,阿桂伸手撫摩了幾下戰馬的頸部,並俯下身子在馬耳旁低語了幾句,戰馬很快恢復了平靜。阿桂在心裡嘲諷,要是誰能來這樣撫慰一下自己就好了。

    突然,遠處傳來幾聲激烈的犬吠,接著便是人馬的嘶鳴聲,將阿桂從憂鬱的感傷中驚醒了過來,舉起右手,跳下馬來,他身後的三個人也模仿他的舉動,一行人半躬著身子向前走去。

    樹叢外,兩個後金騎兵正在叫駡著,竭力控制著胯下受驚的戰馬,從他們的打扮看應該是阿桂的同行。對於女真人的戰術阿桂很熟悉,在後面四五百米處應該就是後金軍隊的大隊了。

    “射馬!”阿桂壓低聲音道,三個同伴都點了點頭,他從胡祿裡挑出一支齊鈚箭(一種箭頭為平鏟形狀的箭矢)對準了最前面那個騎士。

    嗖!

    幾乎是同時,最前面那個女真騎士發出了一聲慘叫,平頭鏟形狀的箭矢切斷了他的喉管,鮮血立即從頸動脈裡噴射出來,受到致命傷害的騎士無力的倒了下去,但是他的一條腿被馬鐙給套住了,受驚的戰馬將主人拖著向遠處跑去。

    阿桂射出的那一箭仿佛是一個信號,其餘三人也射出了自己的箭矢,另外那個女真騎士的坐騎嘶鳴著中箭倒下,阿桂射完了箭便衝了上去,那個女真騎士費勁全力才從倒在地上的戰馬下爬了出來,剛剛抓住刀柄旁邊便有一條黑影沖了出來,一口死死的咬住他的手腕,卻是阿桂的愛犬安答。女真騎士慘叫著揮拳想要打狗,卻被阿桂一記刀背敲到頭上,立即昏死過去。

    “快。快帶上這個傢伙走,東虜的大隊馬上就到了!“阿桂大聲喊道,其餘幾個士兵們趕忙將昏倒的女真騎士的手足用牛皮索綁好。抬到帶來的從馬上,掉頭向牛角丘頂逃去。

    “大人。大人!”一個牛錄額真對伊爾登大聲喊道:“額爾特被明軍射死了。”說話間,一具屍體被抬到了伊爾登的面前,正是方才中箭的那個女真探子,除去喉嚨上的那道箭傷,屍體上就再也沒有其他傷口了,顯然這是一次出色的伏擊,對手是一個出色的射手——能夠用齊鈚箭準確的射中馬上騎士的咽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該死的明軍探子!”伊爾登握住那支齊鈚箭,他的額頭上的青筋暴露了出來。熟悉他的人都清楚這是他暴怒的前兆,這個甲喇額真(指揮五個牛錄的軍官)是一個覺羅,這個詞在滿語裡原本是遠方的意思,後來被引申為“遠支”之意,在後來的滿清中特指的是努爾哈赤的祖父愛新覺羅.覺昌安的五個兄弟的後裔,即後來俗稱的“紅帶子”。但伊爾登得到眼前的職位卻絕非憑藉他的血統,此時的女真人還來不及學會那些文明種族的那些小花樣,數十次身先士卒的戰鬥、堅強的體魄、嫺熟的武藝還有勇氣才是他升遷到這個職位的真正憑藉。如果伊爾登擁有冷靜的頭腦和透徹的洞察力的話,他很有可能登上固山額真、王公甚至更高的職位,但可惜的是上天並沒有賜給他這些可貴的品質。即使是眼前的副將職位,也是看在他強韌的性格和對上級命令的忠實服從面上才任命他的。

    “追上去,活捉那個明軍探子。我要用這支箭把他的眼珠子都給剜出來,給額爾特報仇!“伊爾登大吼道,他依照女真人的風俗,拔出匕首在自己的臉頰上割了一刀,用鮮血在手背上抹了抹。女真騎兵們用吼叫聲響應了將領的動員,打馬向前衝去。

    “快把拒馬搬開!“阿桂從馬鐙上站了起來,用盡可能大的嗓門喊道,濕潤的空氣從他的口中噴出來,遇到外面的寒氣。立即化為一團白霧。

    “來咯,來咯!”幾個守兵跑出來搬開拒馬。眼尖的已經看見後面馬背上的那個被捆的結結實實的女真騎士,笑道:“阿桂。抓了個活的?領了賞錢可要請大夥喝一杯!”

    “喝你媽的!”阿桂幾乎是從馬背上滾下來的,他一把丟開韁繩,抓住方才說話那人的衣領,壓低聲音道:”快把拒馬搬回去,多插幾排鹿角,大隊韃子就在後面,轉眼就到!“

    守兵的臉色立即變得慘白了起來,他的嘴唇哆嗦了兩下,卻沒有說出話來,只能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清楚了。阿桂丟下對方的衣領,快步向牆內走去,大聲喊道:“千總爺在哪兒?快帶我去見千總爺”

    “說,你叫什麼名字?你們有多少人馬?這次出來是幹什麼的?”馮敬時的臉色陰沉的很,從表面上看他很鎮定,但若是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他的右眼角在輕微的跳動。

    坐在地上的女真騎士沒有說話,他只是惡狠狠的盯著馮敬時與阿桂,目光中只有赤裸裸的仇恨。突然,他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想要將馮敬時撞倒,但早有準備的明軍士兵拉緊了拴在他脖子上的套索,堅韌的牛皮勒緊了俘虜的喉嚨,但他還是竭力伸長脖子,張大嘴,白森森的牙齒不住咬合,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一頭發狂的野獸。

    “不說是吧?“馮敬時並沒有女真人的狂態嚇倒,他冷笑了一聲,突然拔出佩刀,猛地刺入對方的口中,喝道:”那還留著舌頭幹嘛?“

    “大人息怒!“阿桂一把拉住馮敬時的胳膊,低聲道:”這個人對我們很有用,眼下時間緊迫,不是殺人的時候。“

    “嗯!“馮敬時強自壓下胸中的怒氣,抽回佩刀,喝道:”先抽三十鞭子押下去關起來!“

    這些明軍士兵幾乎都是遼民,幾乎個個都與後金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聞言便要將那俘虜拖下去行刑,那人突然說了一段滿語,馮敬時聞言一愣。將目光轉向阿桂,他在廣寧時和不少葉赫女真人打過交道,懂得不少滿語。

    “大人。這廝說他們女真人是戰士,不是狗和馬。習慣挨刀子,不習慣挨鞭子!“

    “你想要死,我偏不讓你死!“馮敬時冷哼了一聲,正要下令將俘虜拖下去行刑,卻聽到山丘下傳來一聲號角,臉色微變,目光轉向阿桂,兩個人都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絲恐懼。

    牛角丘下。女真騎兵們跳下戰馬,有大約一半人下馬休息,而其餘的人則開始用斧子在樹林裡採伐樹枝和藤條,以製造抵禦明軍箭矢火器的長牌,顯然女真將領準備用突然猛攻的辦法拿下丘頂的明軍堡壘。

    “大人,東虜有快五百人,若是讓他們準備好了再進攻,對我們會非常不利的!“阿桂低聲道。

    “嗯,那你說有什麼法子?“馮敬時低聲問道。

    “得想辦法激怒東虜的頭領!”阿桂稍一猶豫,低聲在馮敬時耳邊低語了幾句。馮敬時思忖了會:“罷了,就按你的法子吧,反正那個韃子看樣子也是說不出什麼來了。不過你小心點!“

    “嗯!“

    伊爾登大口的吞咽著肉乾和麵餅,他的背緊靠著一顆一人合抱粗細的紅松,粘稠的松脂流到他的肩膀和脖子上,可他卻滿不在意。不遠處後金工匠們正在用採伐來的樹枝和藤條編制成藤牌,然後在藤牌上蒙上兩層打濕的牛皮,這種看上去頗為粗糙的防具實際上十分好用,只需要兩個人就可以將其舉起,而其面積足以保護十幾個人,無論是弓弩還是三眼銃。都無法洞穿藤牌傷害到背後的人。在他的面前的空地上擺放著兩副重甲,每個要求擔任選鋒的後金士兵都必須披上這兩重甲。然後跳躍、奔跑、揮舞武器。只有最有力氣、最靈活、最勇敢的漢子才能讓伊爾登點一下下他的頭,而中選者便興高采烈的脫下盔甲。站到伊爾登的身後去。按照慣例,這些人將承擔第一波進攻的任務,他們有權力獲得全部戰利品的一半,第一個登上城牆的可以得到全部戰利品的十分之一,即使是戰死者戰利品也將被轉交給他的家人,沒有人能夠剝奪選鋒的戰利品,這是女真人的鐵律。按照過往的經驗,明軍很少能抵擋住女真重甲步兵衝擊的。

    正當伊爾登聚精會神的挑選著選鋒,突然空氣中傳來一身尖銳的響聲,一支箭矢劃破空氣狠狠的紮在伊爾登背後的那棵紅松上,濺落的樹皮碎片落了伊爾登滿身。他霍的一下站起身來,只見一名明軍騎士正在不遠處的山坡上,方才那一箭想必就是他射的,正放開喉嚨朝這邊叫喊。

    “那廝說些什麼?”伊爾登雖然是個覺羅,但卻完全不懂漢話,只得詢問旁邊的戈什哈,那戈什哈趕忙翻譯過來。原來那明軍士兵卻是在問後金士兵有沒有一個勇士與他單挑。

    “哼!耍這等小伎倆,當我伊爾登是傻子嗎?”伊爾登冷笑了一聲:“不用理他,若是近了就亂箭射走,待到休息好了一舉攻上去再收拾不遲!”

    “喳!”那戈什哈應了一聲,一旁傳令去了,伊爾登自顧坐下繼續挑選選鋒。他雖然腦子算不上聰明,但也是身經百戰,怎麼打仗早已是熟極而流的了,這點小伎倆還真哄不了他。

    伊爾登在那兒挑了一會,聽到那明軍騎兵也不喊了,心中不由得冷冷一笑,以為對方拿自己沒有法子,已經自己退回去了。可這時戈什哈雙手捧了包裹上來,低聲道:“大人,那明軍將這玩意丟過來,只說是送給大人的禮物!”

    “禮物?”伊爾登接過來一看,卻是一件當時犢角褲,滾成一團也不知包著什麼,打開一看卻是一顆人頭,只見怒目圓瞪,頭皮被剃光了半天,只露出一根金錢鼠尾辮子,正是被活捉了去的另外一名女真探子。伊爾登此時怒火中燒,正要發作,卻聽到山坡上明軍騎士又在大聲叫喊,這次喊得卻是滿語,他聽得一清二楚。

    “爾等這般膽小,為何不待在家中,何必像這廝一般出來送死?”

    “來人,給我披甲!”伊爾登大聲吼道,他將那頭顱交給一旁的戈什哈:“好好收拾了,待我攻下明軍寨子,拿那些南蠻子的首級祭奠我軍兒郎的英靈!”

    這時伊爾登已經挑選了六十多個選鋒,聽得他一聲令下,眾選鋒齊聲應和,紛紛披上甲胄。即使是這個時候,後金軍依然不亂,十幾個沒有披甲的士兵舉起長牌走在前面,後面是一百多個弓箭手,再後面的是身披重甲的選鋒,這些經驗豐富的戰士形成了鬆散的三列,每列大約保持著十來米的距離,就這樣緩慢的向丘頂移動。

    “韃子們上來了!”阿桂跳下戰馬,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這是緊張的緣故,他指了指山坡上的後金士兵:“山坡下面還有一半人。”

    “幹得好!”馮敬時興奮的拍了拍阿桂的肩膀:“你快去後面歇息一會兒!”

    “不用!”阿桂搖了搖頭:“我不累,得想個法子給韃子橫腰裡來一下,不能讓他們這樣子上來,他們人多!“

    “嗯,不錯,你去挑幾個人,要膽子大,馬術好的!”馮敬時點了點頭:“等著我的號令。”

    阿桂應了一聲,卻沒有退下去休息,而是沿著圍牆內側走過,每當他看到某個明軍士兵過於緊張以至於站的筆直使得身體暴露在圍牆之外時,他就用腳踢對方的屁股並用粗野的笑話教訓對方:“難道你就這麼熱,希望韃子的羽箭給你背上開個洞涼快涼快?”阿桂的笑話很有作用,被他踢到的人從那種緊張狀態中恢復了過來。當阿桂轉彎一圈時,黑狗突然衝到他的腳下,用那雙略帶著綠色的眼睛看著自己的主人。阿桂彎下腰,將夥伴的頭摟入懷裡,輕輕的揉了揉頸部的皮毛,低聲道:“安答,走吧!你已經做了該做的一切了,離開這裡,去樹林裡去,那兒你可以過得很好!”

    安答凝視著阿桂的眼睛,仿佛它聽懂了主人的話,這頭機敏的畜生伸出舌頭舔了舔阿桂的掌心,繞著阿桂轉了兩圈,跑開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11 22:48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七十九章 攻堅

    阿桂重新站直了身體,他突然覺得渾身上下輕鬆了起來,他健步回到圍牆旁,俯下身體通過牆上的射孔向外望去,此時最前面的一排持著長牌的女真兵距離圍牆的距離已經只有一百五十米了,女真兵們放慢了腳步,顯然他們打算引誘守兵過早的放箭和發射火器,這不但可以消耗守兵有限的箭矢和火藥,更要緊的是可以給予守兵的神經一種無形的壓力。須知戰場上相對於進攻一方,防守一方的心理往往是出於一種劣勢地位,當守方屢次射擊卻沒有起到相應的效果,防守者就會陷入越來越慌、越慌越打不中的窘境,最後當進攻一方進入白刃戰時甚至會一觸即潰。但這支小部隊是明軍中的精銳,老兵的比例很高,最要緊的是馮敬時和幾個軍官對手下控制的很好,在他們的指揮下,明軍士兵一支保持著引而不發的狀態,反倒給山坡上的後金軍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伊爾登冷哼了一聲,他已經意識到圍牆後面的敵人並不好對付,心中有點後悔貿然發起攻擊了,但既然打開了瓶子,裡面的酒就要喝完。他做了個手勢,身旁的戈什哈吹動號角,得到命令的第一排持長牌的士兵快步上前了數十米,到了距離圍牆大約九十米左右的距離停了下來,他們半蹲下身體舉起長牌,第二列的弓箭手也快步上前,彎弓搭箭向牆頭射去。

    “低頭!”阿桂猛地一把將旁邊士兵的頭按了下去,另一隻手抓起盾牌舉過頭頂,他背部緊貼住凹凸不平的矮牆,將身體盡可能小的蜷縮起來。阿桂可以聽到空氣裡傳來羽箭劃破空氣的嗖嗖聲,就好像在下著一場無情的雨,拿著盾牌的手不時能感覺到箭矢射中盾牌的帶來的衝擊力。他轉過頭,看到一雙驚惶的眼睛,阿桂竭力咧開嘴笑一笑,這時突然傳來一聲慘叫,看來是某個倒楣的明軍士兵中箭了,笑容頓時凝固在阿桂的臉上。

    後金的弓箭手們已經射出了七八支箭。圍牆上已經密密麻麻的插滿了箭矢,好像長滿了蘆葦,但圍牆後面的明軍們依舊保持著沉默,若不是裡面不時傳出呻吟聲,這簡直就是一座死城了。指揮弓箭手的一個牛錄額真不得不下令停止射擊——箭囊裡已經沒有多少羽箭了,除非重新下山補給,否則還是留下幾支應急為上。

    看到弓箭手們停止了射擊,早已等的不耐煩的女真選鋒們開始衝了上去,他們越過長牌手。衝到圍牆外的鹿角前,開始用斧頭清理起那些尖銳的樹樁來,這時圍牆後的明軍開始用弓箭、弩機以及三眼銃射擊那些選鋒來,而女真的弓箭手們也竭力掩護自己的同伴,溫熱的鮮血立即從傷口中流了出來,滲入這片乾燥而又寒冷的土地裡。

    像絕大部分經驗豐富的戰士一樣,阿桂在沒有開打前就做好了準備,他選擇的地點是距離大門大約有四十米。由於地形的緣故,那兒的圍牆相對於其他地方要高出幾米。而且形成了一個凸角。阿桂事先在圍牆上挖了七八個內窄外寬的射孔,在外面挖來幾叢灌木遮掩了一下,又在牆角放了四袋羽箭,兩張弓。後金的選鋒一開始清理鹿角,他半蹲下身子透過射孔向外窺探,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女真人在大聲的叫喊著。陽光照在他們的武器和牙齒上,反射出寒冷的光。阿桂從箭袋中取出一隻羽箭,筆直的黑色箭杆,白色的鵝羽。阿桂突然想起第一次出外打獵的時候父親說的話:“野豬有獠牙、黑熊有爪子,但都不如鵝羽致命。”父親早已去世了。而自己此時也距離死亡不遠,他無聲的笑了笑,將鵝羽拉至耳邊、瞄準、放,;然後再次取箭、拉弓、放,第一箭射中了敵人的肩膀,厚實的盔甲讓箭矢無法深入肉體,那個後金士兵轉過頭來,正好被第二箭貫喉而入,這個倒楣鬼慘叫著倒地,鮮血從傷口流了出來。

    阿桂剛射了四五箭,便聽到耳邊傳來一聲響,旋即眼前便被一陣煙霧籠罩住了,什麼都看不清楚,回頭一看卻是方才那個明軍士兵正拿著三眼銃對著外邊亂放。阿桂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揪住那士兵的衣領將其摜倒在地,罵道:“你那這玩意胡鬧什麼,隔著那麼遠這玩意也就聽個響,反倒熏得人眼睛疼,啥都看不見!“

    那個明軍士兵被阿桂嚇住了,口中呐呐的不知道說些什麼,其實也怪不得阿桂生氣,當時明軍的火器雖然種類繁多,但由於技術條件和生產品質的限制,絕大部分火器走的都是冷熱結合、以熱助冷的路子。簡單的來說就是不追求火器的射程、準確和威力,而追求簡單易用、冷熱兩用、與冷兵器結合、三眼銃就是個簡單的例子。如果單從火器的角度上看,即使是在十七世紀中葉的技術水準作為參照,三眼銃也是一種極其糟糕的武器。首先三眼銃沒有準星,沒有槍托,只能夠握著長木柄用火繩點燃藥室或者撞擊發射,使用者只能憑藉感覺瞄準,距離稍遠就無法擊中;其次三眼銃的銃管很短,藥室太小,能夠充填的藥量少,氣體對鉛彈作用的距離也短,這無疑降低了發射出去鉛彈的威力。相比起以著名的“musket“火繩槍為鼻祖的各種長身管火繩槍來說,三眼銃無疑是用頗為落後的火器。但大明不是那種沒有見過世面的蠻子,在明軍中也有大量裝備鳥銃這種長身管火繩槍,為何三眼銃這種看上去一無是處的火器沒有被淘汰呢?

    原因非常簡單,在古今中外的所有軍隊中,任何武器都是作戰系統裡的一份子,沒有某一種武器包打天下的道理。西班牙的“musket“火繩槍是西班牙方陣的一個組成部分,火槍手在長達四米以上的長矛步兵或者壕溝胸牆的保護下,使用這種頗為笨重的武器。早期的火繩槍從裝藥到發射是一個極其複雜的過程,發射時藥室濺出的火花和煙霧會讓射手本能的偏過頭去或者閉上眼睛,因此當時歐洲的火繩槍射手在軍隊中算是“技術人員”,他們的薪水是要高於方陣中的長矛手的;而三眼銃雖然有各種缺點。但他也有一些優點,操縱簡單,士兵不需要將眼睛湊近藥室去瞄準;發射完畢後就可以用作鐵錘肉搏、製造簡單成本低廉,可以裝備大批軍隊,最要緊的是,明軍長時間對付的敵人是蒙古的遊牧騎兵。無需擔心對方裝備射程更遠,威力更大的火器來對付自己,三眼銃這種半冷半熱的武器已經足夠了,既然如此,何必又要花費更多的資源來製造更昂貴的火器和訓練士兵呢?

    阿桂看到那個明軍士兵被自己的吼聲嚇住了,也有點不好意思,隨手將一根長矛丟給對方:“你就用這玩意,幫我看著周邊,有韃子過來就把他捅下去!”

    伊爾登站在紅松下。一邊喝著馬奶,明軍抵抗的激烈程度讓他略微有點驚訝,圍牆缺口處的鹿角才清理了三分之二,就已經有超過二十個選鋒倒在地上了,雖然他們中的大部分應該都還能保住性命——兩重甲可以抵擋住許多本來可以致命的傷害,但至少也有三分之一的人會留下終身的殘疾,不過損失還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的,只要將鹿角清理完畢。就可以一擁而入,對於女真戰士在肉搏戰中的優勢。伊爾登還是很有把握的。

    圍牆後,馮敬時正小心的觀察著戰況,他的謹慎並非多餘,女真人並非鴨子和野兔,他們也在不斷用箭矢、石彈以及一種專供投擲用的短矛向明軍還擊,鮮血和死亡並非女真人的專利。此時女真人距離圍牆缺口最近的距離只有不到二十米了。將雙方分隔開來的只有薄薄的一層鹿角和一條壕溝,女真的選鋒們已經排成了一條密集的縱隊,準備待到同伴一清理完鹿角從一擁而入。

    “上吧!”馮敬時低聲道,在他的身後是一門虎蹲炮,這是這一小隊明軍中最為“重型”的火器了。許多沒有見過實物的讀者們因為“虎蹲炮”中的那個“炮“字將其當做一門火炮。實際上這玩意與其說是炮,還不如說是一門近距離射擊的大口徑霰彈槍。長度不過兩米,總重不過四五十公斤,發射時用鐵爪鐵絆抓住地面,使用大量小鉛彈,沒有瞄準用的準星,也無法調節上下射角,顯然這種武器的唯一目的是大量殺傷近距離的密集敵人,可以說是後世的劈山炮的鼻祖,對於眼前的狀態倒是頗為適用。

    這時後金士兵已經清理完最後一排鹿角,幾個拿著長牌的士兵衝了上來,將長牌丟在壕溝上,形成了一條簡易的橋,後面等待已久的選鋒們大聲呐喊著衝了上來,在他們沉重腳步的踐踏下,仿佛大地都要顫抖起來。這時石牆上突然被捅出一個臉盆大小的洞來,裡面伸出虎蹲炮黑洞洞的銃口。

    轟!

    隨著一聲巨響,雨點般的鉛彈從銃口噴射而出,最前面的十幾個後金選鋒就好像被雷劈了一下,身體被近距離發射鉛彈攜帶的巨大衝擊力打的飛了出去。他們身上的兩重甲在這些桂圓大小的鉛彈面前如同紙片一般脆弱。最前面那排人其實還是幸運的,因為在他們往往在中彈後很快死去了,不像後面的中彈者那樣要承受長時間的痛苦,以明末的醫療水準,這種被鉛彈打中的人十有八九的下場是傷口發炎、血液中毒、肢體壞死的折磨下痛苦的死去,反正都是死,還不如少吃些苦頭的好。

    遭到虎蹲炮近距離轟擊的女真選鋒們並沒有停下腳步,他們中的每個人都和明軍見過不止一次陣仗,很清楚火器的威力越大,那麼兩次發射之間的間隔就越長,如果不能在下一次發射前將其奪下來,那方才付出的犧牲就白費了。 這些彪悍的武士沖過壕溝,全然不顧腳下的長盾在他們的重壓下發出危險的咯吱聲,沖向圍牆。

    阿桂將手伸向箭袋,但摸了個空,他回過頭,發現四個箭袋都已經射完了,那個明軍士兵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你等會,我去後面再拿些來!”

    “算了,來不及了!”阿桂甩了下自己的右手,這只拉弓的手已經僵硬的幾乎沒有什麼知覺了,拇指正在流血。不遠處的圍牆缺口處已經殺成了一團,女真人用盾牌遮住自己的臉和胸口,揮舞著戰斧和砍刀,企圖砍斷明軍的長矛,當然如果砍斷握著長矛的胳膊和指頭就更好了。而明軍則站在拒馬後面,用長矛不斷向前捅刺,竭力將女真人擋在外面。其實雙方能夠直接參加戰鬥的人都是少數,絕大多數人都只能站在後面,推擠同伴的背脊,並向敵人頭上投擲石塊、投槍。

    阿桂看了看周邊的情況,按照他的建議,馮敬時在缺口後面建造了一個高臺,不過上面的那個明軍射手已經被射的像個刺蝟。他看了看四周看,發現牆角有兩個陶罐,打開一聞,裡面冒出油脂的味道。

    伊爾登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雖然守城的明軍指揮官是個能幹的傢伙,他很狡猾的將火器隱藏到了可以給敵人造成最大傷害的時候,但現在大局已定,兩軍已經短兵相接,在這個距離已經是屬於長矛和戰斧的,換句話說,屬於勇氣和武藝的,在這一點上伊爾登對自己的手下是有著絕對信心的。雖然將士們死傷不少,但只要打贏了就萬事大吉,這一點在古今中外的軍隊裡都是一樣的——勝利者不應該受到指責。

    正當伊爾登得意的捋著自己的鬍鬚,等待著捷報的到來時,他突然看到一個黑影爬上了營門後的高臺,作為一個曾經的獵人,伊爾登有一雙好眼睛,在這個距離他甚至可以辨認出這個人影就是那個向自己挑釁的明軍騎士,一種不詳的預感出現在他的心頭。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