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八十章 分兵
“該死的!”阿桂已經是第四次失敗了,為了防止脫手,他方才將那兩個裝滿油脂的陶罐用繩子在雙手手腕上各打了個死結,另外一隻手拿著火把,這樣他才能爬上梯子,可他把繩子綁的太死了,已經于用牙齒根本就解不開,想要用刀割開卻又不知道腰間的小刀丟到哪裡去了。那個被射成了刺蝟的士兵距離阿桂只有兩三尺遠,那張人死後僵硬的臉仿佛正在嘲笑阿桂那徒勞的努力。
嘣!
隨著一聲悶響,也不知是哪兒飛來的一支短矛紮在高臺的地板上,樹葉狀的矛尖距離阿桂的身軀只有尺徐,險些就將他釘在地上,可阿桂見了不怒反喜,他將右手手腕的繩索在矛尖鋒利的邊刃上摩擦了兩下,繩索很快被割斷了,然後是另外一隻手,轉眼之間阿桂的雙手就重獲自由,他甚至沒有發現鋒利的矛尖割開的不僅有繩索,還有他雙手上的皮膚。
嘭!
阿桂奮力將油罐投向不遠處密密麻麻的後金選鋒,沉重的陶罐和某個倒楣蛋的腦袋同時破碎,流出的除了鮮血還有清油,緊接著是第二個,這次被擊中的人要幸運一點,他只被打中肩膀。不過他的幸運也有限的很,因為他立即就被阿桂投出的火把擊中了,他立即被竄起的火焰吞沒了。與所有燒著的人一樣,他在地上翻滾著,企圖將火焰撲滅,但這反而讓火勢蔓延開來,他身旁被四濺的油潑到的人也被火星點著了,方才被後金選鋒砍斷的那些鹿角也成為了很好的助燃物。即使是最勇敢的女真武士也無法在腳下竄起大火的同時與敵人廝殺,興奮的喊殺聲變成了慘叫和號哭,很快明軍士兵就看到了敵人的背甲是什麼顏色。
“混帳!“伊爾登憤怒的將手中的牛角杯摔在地上,他萬萬沒想到眼看唾手可得的勝利變成了一場慘敗。從數量上看他死掉的部下並不太多——大約有六十人左右,但幾乎都是選鋒,這已經占了他帶來的三個牛錄全部白甲兵的兩分之一強。如果算上重傷的差不多三分之二了,這麼大的損失可以說是傷筋動骨了。為了拿下這樣一個無名小堡死掉這麼多精銳。無論如何也是說不過去的。
“大人,我們還有一半完好無損的,明軍現在一定已經疲了,吹號進攻吧!“一旁的戈什哈低聲道:”若是拿下這兒,還有些財物可以分給將士們,不然——“
伊爾登沒有說話,但從他臉上變幻的神色看,此時他的心理鬥爭十分激烈。當時的後金軍法極其嚴酷。對於立下戰功的將領和士兵固然賞賜十分豐厚,而對於那些違背軍令戰敗的將領即使是親貴,也逃不脫懲罰,比如身為四大貝勒的阿敏就因為不增援關內四城,並屠殺降人而被剝奪了一切權位,幽禁至死,更不要說伊爾登不過是一個區區覺羅了。若是拿下山頂的堡壘有牲口俘虜可以分給手下將士,還說不定減輕點處罰,否則恐怕伊爾登得從大頭兵從頭幹起了。
“大人!“那戈什哈見伊爾登猶豫不決,不由得開口催促。作為戈什哈,他與伊爾登的關係可以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要是伊爾登被貶去做大頭兵,他也只能跟著去當大頭兵,否則便是一個背主求榮的大帽子扣下來,永世不得翻身。
“來人,給我披甲,擊鼓,召集士兵們!”伊爾登終於下定了決心,要麼拿下山頂的城堡將功贖罪,要麼就死在明軍的火器與箭矢下。絕不活下來受辱於軍法。
山頂上,守兵們還沒有從勝利後的茫然中恢復過來。幾分鐘前還在自己的生命而做拼死搏鬥,而現在強悍的敵人就已經抱頭鼠竄。圍牆前的空地上躺滿了身披重甲的女真武士的屍體,粗粗一算就有六七十具,空氣中彌漫著蛋白質被灼燒時發出的臭味。
“我們打贏了,韃子跑了!”一個士兵有些不敢相信的自言自語道:“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看看那麼多韃子的屍體,這些回去咱們能領不少賞銀吧?”
“何止賞銀,咱們都能升官,以後咱們就是大人了!”
士兵們興奮的說著話,憧憬著可以得到的好處,後金軍原本帶來的恐懼和緊張已經被勝利所沖淡,勝利就好像一劑興奮劑,讓他們產生一種自己力大無窮的錯覺。
“大人,大人,你怎麼了!”一個驚惶的叫喊聲把士兵們從那種無意識的興奮狀態中驚醒了過來,回過頭來的士兵們發現馮敬時倒在地上,平日裡黝黑的臉龐變得慘白,鮮血正從他的肋布的傷口中滲出來,他被一支短矛擊中了。
“快,快去把阿桂找來!”馮敬時幾乎是將這幾個字從牙關裡擠出來的,那支短矛刺入的很深,可能已經刺傷了內臟,他能夠感覺到生命正飛快的從身體裡流出。但自己現在還不能死,至少在將肩膀上的擔子交給繼任者之前還不能死。
“阿桂,快跟我過去,大人要見你!”
阿桂剛剛從平臺上走下來,就被幾個士兵連拉帶拽的扯到了馮敬時的面前。看到阿桂,馮敬時艱難的露出了一絲笑容:“阿桂,剛才幹得好!”
“大人,您怎麼了?”阿桂跪在地上,一把抓住馮敬時的手,當他看清短矛刺入的深度後,臉色大變,沒有人能夠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活下來。
“瓦罐不離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俺一個吃糧當兵的,死在陣上也是應有的事,好歹今天殺了這麼多韃子,也算是替死在遼陽的叔父一家報仇了!”說到這裡,馮敬時咳嗽了兩下,鮮血從他的嘴角邊溢了出來。
“大人,你歇會兒!”阿桂的胸口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重壓著,鼻孔裡滿是酸澀的味道,他強壓下內心的悲傷,低聲說:“有啥事等好點再說。”
“等好點?”馮敬時的嘴邊露出一絲苦笑:“這傷是好不了了。今天就是俺馮老三歸西的日子,死沒啥好怕了,俺今天殺了三個韃子。夠本了,入土了也有臉見列祖列宗。只是俺走了。這裡剩下的弟兄們要有個人帶著,阿桂,這件事除了你沒別人能行的。”
“大人,不是還有人,要不我們幾個合計合計?“
“不行!這時候得有個做主的,人多口雜反而壞事,這裡面沒一個比得上你的。是我求戰心切,不聽你的諫言。不然也不會被圍在這牛角丘上。”馮敬時越說越快,他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突然他的右手一把死死抓住阿桂的胳膊,上半身從士兵的懷抱裡掙扎的坐起身來:“答應我,答應我,一定要把弟兄們活著帶回去!”
“是,是!我一定會把弟兄們帶回去!”到了此時,阿桂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將他滿是黑煙的臉上劃出了一道道痕跡。
聽到了阿桂的許諾。馮敬時滿意的鬆開了手,上半身重新向後倒去,雙眼圓瞪。仿佛在看著半空中某個不存在的東西,從馮敬時越來越微弱的呼吸不難看出死亡已經距離他不遠了,周圍的士兵們紛紛痛苦的低下了頭,突然馮敬時坐起身來大聲喊道:“殺奴,殺奴!”待到阿桂伸手攙扶,才發現他已經氣息斷絕,離開人世了。
“把大人抬到後面去!”阿桂低聲道,他看了看四周:“大夥都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一下,不是必要的就都扔了。等到天黑,我們就撤!”
“是!”眾人應了一聲。這時山下傳來一聲悠長的號角。阿桂頓時臉色大變,跑到圍牆邊一看。果然山下的敵軍正在整隊,顯然是要馬上進攻。他和後金軍打了十幾年的交道,很清楚對方常用的號令。剛剛後金軍那一撥死的就有六七十,按照傷患是戰死者兩倍的比例計算,這一股後金軍已經有差不多一半的兵員失去戰鬥力了,而且這還是最精銳,最有戰鬥力的一半,在正常情況下指揮官應該是包圍待援,阿桂的計畫就是拖到天黑就跑路,反正後金那點人馬也沒法封鎖每條下山的路,天黑也沒法追擊,以自己這些年來當夜不收的經驗,甩掉後金軍逃回中左所還是有六七成把握的。
“感情是這次遇到一頭瘋狗了呀!”看到山下那個衣甲顯明、顯然是這股敵軍指揮官的女真武士正在大聲呵斥著手下的士兵,阿桂不由得苦笑了起來。方才明軍固然可以說是大勝,但戰死的也有十來個,傷的一倍於死者,而圍牆缺口前面的鹿角也被一掃而空,女真兵要是真的豬突上來,還真不好對付。
“大人,現在咱們該怎麼辦?”明軍士兵們問道。
“你們先坐下來,喝口水,吃點東西。”阿桂低聲下令道:“韃子們上來還要有一會兒,能歇口氣就歇口氣!”
“是,大人!”
山腳下,伊爾登將自己的軍隊分成了三部分,左隊和右隊由兩個受損嚴重的牛錄的殘部組成,分別由他的兩個副手指揮,他們的任務是沿著山坡向山頂堡壘的側後方運動,迂回攻擊堡壘的另外兩側,牽制守軍的兵力。而伊爾登本人將指揮剩餘的一個牛錄直接從正面攻擊堡壘。
“大人,這個時候分散兵力是不是不太好呀!”一個副手有些猶豫的說:“明軍居高臨下,對我們的動向看的一清二楚,可我方分開後視線會被山體擋開,相互之間聯絡不便,若是明軍先攻一隊——”
“那豈不是正合我意?”伊爾登冷笑道:“那些南蠻子躲在城牆後面還有幾分本事,若是刀對刀,槍對槍的,我們女真勇士一個能打他們十個,你們聽好了,明軍若是出擊,沒有遭到攻擊的兩隊無需理會,先拿下山頂的堡壘,敵軍必然不戰自潰!”
“大人,以在下所見,分為三路也不是不成,不過還是靠的攏點,也好有個照應!”另外一個副手勸道。
“靠在一起怎麼分散明軍兵力?”伊爾登一口打斷:“不要多說了,遵我軍令便是!”
兩人見狀只有躬身道:“喳!“
山頂上的阿桂發現了一個十分奇怪的現象,山下的敵軍分成了三部分,其中人數較少的兩支分別向兩側迂回,而剩下最大的一股在那個衣甲顯明的指揮官帶領下向山頭前進。
“莫非這廝昏了頭,想要分兵攻我?”阿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雖然從軍事學上,佔據兵力優勢的一方將軍隊分成幾個部分同時從幾個方向進攻,使敵人首尾不得相顧是很常見的戰術,但這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戰場的地形不可乙太過複雜。因為古代沒有無線電、有線電、甚至沒有準確的鐘錶,常用的指揮軍隊的手段只有旗幟、鼓號、煙火乃至傳令兵,在複雜的地形下,指揮官很難對幾支分散的軍隊協調,計畫中的分兵合進往往被原本兵力占劣勢的一方各個擊破。
“把馬都準備好!”阿桂跳下圍牆,大聲喊道:“能上馬的都到口子來,給韃子一點顏色看看!”
“馬?”一個士兵瞪大了眼睛:“大人您要出去和韃子打?”
“廢話!”阿桂一邊讓手下用布條裹緊自己的手上的傷口,以免妨礙待會的廝殺,一邊大聲道:“韃子分兵從兩邊包過來了,不衝出去和他們打,難道還待在裡面坐著挨打?”
“好歹有圍牆呀,又有鹿角,咱們總占著便宜,為啥要跳出去和韃子拼命?”
“有圍牆,有鹿角不錯,可咱們才幾個人?連傷的都算上才六十幾個,夠站著圍牆一溜嗎?韃子剩下的足足有咱們三倍還多,這圍牆才一人高,能擋得住幾下?”阿桂冷笑道:“出去拼一把才有活路,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
“可咱們也就四五十來個能上馬的,韃子最少的一隊也有六七十,怎麼打?”
“怎麼不能打?韃子為了上山方便,都下馬了。咱們居高臨下,又都是騎隊,有啥難的?一騎少說也能頂三步,只要打垮了一隊,其餘兩隊就膽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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