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1630 作者:克里斯韋伯 (連載中)

 
邱水躍 2016-12-3 20:01: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4 52953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11 22:53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八十章 分兵

    “該死的!”阿桂已經是第四次失敗了,為了防止脫手,他方才將那兩個裝滿油脂的陶罐用繩子在雙手手腕上各打了個死結,另外一隻手拿著火把,這樣他才能爬上梯子,可他把繩子綁的太死了,已經于用牙齒根本就解不開,想要用刀割開卻又不知道腰間的小刀丟到哪裡去了。那個被射成了刺蝟的士兵距離阿桂只有兩三尺遠,那張人死後僵硬的臉仿佛正在嘲笑阿桂那徒勞的努力。

    嘣!

    隨著一聲悶響,也不知是哪兒飛來的一支短矛紮在高臺的地板上,樹葉狀的矛尖距離阿桂的身軀只有尺徐,險些就將他釘在地上,可阿桂見了不怒反喜,他將右手手腕的繩索在矛尖鋒利的邊刃上摩擦了兩下,繩索很快被割斷了,然後是另外一隻手,轉眼之間阿桂的雙手就重獲自由,他甚至沒有發現鋒利的矛尖割開的不僅有繩索,還有他雙手上的皮膚。

    嘭!

    阿桂奮力將油罐投向不遠處密密麻麻的後金選鋒,沉重的陶罐和某個倒楣蛋的腦袋同時破碎,流出的除了鮮血還有清油,緊接著是第二個,這次被擊中的人要幸運一點,他只被打中肩膀。不過他的幸運也有限的很,因為他立即就被阿桂投出的火把擊中了,他立即被竄起的火焰吞沒了。與所有燒著的人一樣,他在地上翻滾著,企圖將火焰撲滅,但這反而讓火勢蔓延開來,他身旁被四濺的油潑到的人也被火星點著了,方才被後金選鋒砍斷的那些鹿角也成為了很好的助燃物。即使是最勇敢的女真武士也無法在腳下竄起大火的同時與敵人廝殺,興奮的喊殺聲變成了慘叫和號哭,很快明軍士兵就看到了敵人的背甲是什麼顏色。

    “混帳!“伊爾登憤怒的將手中的牛角杯摔在地上,他萬萬沒想到眼看唾手可得的勝利變成了一場慘敗。從數量上看他死掉的部下並不太多——大約有六十人左右,但幾乎都是選鋒,這已經占了他帶來的三個牛錄全部白甲兵的兩分之一強。如果算上重傷的差不多三分之二了,這麼大的損失可以說是傷筋動骨了。為了拿下這樣一個無名小堡死掉這麼多精銳。無論如何也是說不過去的。

    “大人,我們還有一半完好無損的,明軍現在一定已經疲了,吹號進攻吧!“一旁的戈什哈低聲道:”若是拿下這兒,還有些財物可以分給將士們,不然——“

    伊爾登沒有說話,但從他臉上變幻的神色看,此時他的心理鬥爭十分激烈。當時的後金軍法極其嚴酷。對於立下戰功的將領和士兵固然賞賜十分豐厚,而對於那些違背軍令戰敗的將領即使是親貴,也逃不脫懲罰,比如身為四大貝勒的阿敏就因為不增援關內四城,並屠殺降人而被剝奪了一切權位,幽禁至死,更不要說伊爾登不過是一個區區覺羅了。若是拿下山頂的堡壘有牲口俘虜可以分給手下將士,還說不定減輕點處罰,否則恐怕伊爾登得從大頭兵從頭幹起了。

    “大人!“那戈什哈見伊爾登猶豫不決,不由得開口催促。作為戈什哈,他與伊爾登的關係可以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要是伊爾登被貶去做大頭兵,他也只能跟著去當大頭兵,否則便是一個背主求榮的大帽子扣下來,永世不得翻身。

    “來人,給我披甲,擊鼓,召集士兵們!”伊爾登終於下定了決心,要麼拿下山頂的城堡將功贖罪,要麼就死在明軍的火器與箭矢下。絕不活下來受辱於軍法。

    山頂上,守兵們還沒有從勝利後的茫然中恢復過來。幾分鐘前還在自己的生命而做拼死搏鬥,而現在強悍的敵人就已經抱頭鼠竄。圍牆前的空地上躺滿了身披重甲的女真武士的屍體,粗粗一算就有六七十具,空氣中彌漫著蛋白質被灼燒時發出的臭味。

    “我們打贏了,韃子跑了!”一個士兵有些不敢相信的自言自語道:“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看看那麼多韃子的屍體,這些回去咱們能領不少賞銀吧?”

    “何止賞銀,咱們都能升官,以後咱們就是大人了!”

    士兵們興奮的說著話,憧憬著可以得到的好處,後金軍原本帶來的恐懼和緊張已經被勝利所沖淡,勝利就好像一劑興奮劑,讓他們產生一種自己力大無窮的錯覺。

    “大人,大人,你怎麼了!”一個驚惶的叫喊聲把士兵們從那種無意識的興奮狀態中驚醒了過來,回過頭來的士兵們發現馮敬時倒在地上,平日裡黝黑的臉龐變得慘白,鮮血正從他的肋布的傷口中滲出來,他被一支短矛擊中了。

    “快,快去把阿桂找來!”馮敬時幾乎是將這幾個字從牙關裡擠出來的,那支短矛刺入的很深,可能已經刺傷了內臟,他能夠感覺到生命正飛快的從身體裡流出。但自己現在還不能死,至少在將肩膀上的擔子交給繼任者之前還不能死。

    “阿桂,快跟我過去,大人要見你!”

    阿桂剛剛從平臺上走下來,就被幾個士兵連拉帶拽的扯到了馮敬時的面前。看到阿桂,馮敬時艱難的露出了一絲笑容:“阿桂,剛才幹得好!”

    “大人,您怎麼了?”阿桂跪在地上,一把抓住馮敬時的手,當他看清短矛刺入的深度後,臉色大變,沒有人能夠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活下來。

    “瓦罐不離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俺一個吃糧當兵的,死在陣上也是應有的事,好歹今天殺了這麼多韃子,也算是替死在遼陽的叔父一家報仇了!”說到這裡,馮敬時咳嗽了兩下,鮮血從他的嘴角邊溢了出來。

    “大人,你歇會兒!”阿桂的胸口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重壓著,鼻孔裡滿是酸澀的味道,他強壓下內心的悲傷,低聲說:“有啥事等好點再說。”

    “等好點?”馮敬時的嘴邊露出一絲苦笑:“這傷是好不了了。今天就是俺馮老三歸西的日子,死沒啥好怕了,俺今天殺了三個韃子。夠本了,入土了也有臉見列祖列宗。只是俺走了。這裡剩下的弟兄們要有個人帶著,阿桂,這件事除了你沒別人能行的。”

    “大人,不是還有人,要不我們幾個合計合計?“

    “不行!這時候得有個做主的,人多口雜反而壞事,這裡面沒一個比得上你的。是我求戰心切,不聽你的諫言。不然也不會被圍在這牛角丘上。”馮敬時越說越快,他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突然他的右手一把死死抓住阿桂的胳膊,上半身從士兵的懷抱裡掙扎的坐起身來:“答應我,答應我,一定要把弟兄們活著帶回去!”

    “是,是!我一定會把弟兄們帶回去!”到了此時,阿桂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將他滿是黑煙的臉上劃出了一道道痕跡。

    聽到了阿桂的許諾。馮敬時滿意的鬆開了手,上半身重新向後倒去,雙眼圓瞪。仿佛在看著半空中某個不存在的東西,從馮敬時越來越微弱的呼吸不難看出死亡已經距離他不遠了,周圍的士兵們紛紛痛苦的低下了頭,突然馮敬時坐起身來大聲喊道:“殺奴,殺奴!”待到阿桂伸手攙扶,才發現他已經氣息斷絕,離開人世了。

    “把大人抬到後面去!”阿桂低聲道,他看了看四周:“大夥都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一下,不是必要的就都扔了。等到天黑,我們就撤!”

    “是!”眾人應了一聲。這時山下傳來一聲悠長的號角。阿桂頓時臉色大變,跑到圍牆邊一看。果然山下的敵軍正在整隊,顯然是要馬上進攻。他和後金軍打了十幾年的交道,很清楚對方常用的號令。剛剛後金軍那一撥死的就有六七十,按照傷患是戰死者兩倍的比例計算,這一股後金軍已經有差不多一半的兵員失去戰鬥力了,而且這還是最精銳,最有戰鬥力的一半,在正常情況下指揮官應該是包圍待援,阿桂的計畫就是拖到天黑就跑路,反正後金那點人馬也沒法封鎖每條下山的路,天黑也沒法追擊,以自己這些年來當夜不收的經驗,甩掉後金軍逃回中左所還是有六七成把握的。

    “感情是這次遇到一頭瘋狗了呀!”看到山下那個衣甲顯明、顯然是這股敵軍指揮官的女真武士正在大聲呵斥著手下的士兵,阿桂不由得苦笑了起來。方才明軍固然可以說是大勝,但戰死的也有十來個,傷的一倍於死者,而圍牆缺口前面的鹿角也被一掃而空,女真兵要是真的豬突上來,還真不好對付。

    “大人,現在咱們該怎麼辦?”明軍士兵們問道。

    “你們先坐下來,喝口水,吃點東西。”阿桂低聲下令道:“韃子們上來還要有一會兒,能歇口氣就歇口氣!”

    “是,大人!”

    山腳下,伊爾登將自己的軍隊分成了三部分,左隊和右隊由兩個受損嚴重的牛錄的殘部組成,分別由他的兩個副手指揮,他們的任務是沿著山坡向山頂堡壘的側後方運動,迂回攻擊堡壘的另外兩側,牽制守軍的兵力。而伊爾登本人將指揮剩餘的一個牛錄直接從正面攻擊堡壘。

    “大人,這個時候分散兵力是不是不太好呀!”一個副手有些猶豫的說:“明軍居高臨下,對我們的動向看的一清二楚,可我方分開後視線會被山體擋開,相互之間聯絡不便,若是明軍先攻一隊——”

    “那豈不是正合我意?”伊爾登冷笑道:“那些南蠻子躲在城牆後面還有幾分本事,若是刀對刀,槍對槍的,我們女真勇士一個能打他們十個,你們聽好了,明軍若是出擊,沒有遭到攻擊的兩隊無需理會,先拿下山頂的堡壘,敵軍必然不戰自潰!”

    “大人,以在下所見,分為三路也不是不成,不過還是靠的攏點,也好有個照應!”另外一個副手勸道。

    “靠在一起怎麼分散明軍兵力?”伊爾登一口打斷:“不要多說了,遵我軍令便是!”

    兩人見狀只有躬身道:“喳!“

    山頂上的阿桂發現了一個十分奇怪的現象,山下的敵軍分成了三部分,其中人數較少的兩支分別向兩側迂回,而剩下最大的一股在那個衣甲顯明的指揮官帶領下向山頭前進。

    “莫非這廝昏了頭,想要分兵攻我?”阿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雖然從軍事學上,佔據兵力優勢的一方將軍隊分成幾個部分同時從幾個方向進攻,使敵人首尾不得相顧是很常見的戰術,但這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戰場的地形不可乙太過複雜。因為古代沒有無線電、有線電、甚至沒有準確的鐘錶,常用的指揮軍隊的手段只有旗幟、鼓號、煙火乃至傳令兵,在複雜的地形下,指揮官很難對幾支分散的軍隊協調,計畫中的分兵合進往往被原本兵力占劣勢的一方各個擊破。

    “把馬都準備好!”阿桂跳下圍牆,大聲喊道:“能上馬的都到口子來,給韃子一點顏色看看!”

    “馬?”一個士兵瞪大了眼睛:“大人您要出去和韃子打?”

    “廢話!”阿桂一邊讓手下用布條裹緊自己的手上的傷口,以免妨礙待會的廝殺,一邊大聲道:“韃子分兵從兩邊包過來了,不衝出去和他們打,難道還待在裡面坐著挨打?”

    “好歹有圍牆呀,又有鹿角,咱們總占著便宜,為啥要跳出去和韃子拼命?”

    “有圍牆,有鹿角不錯,可咱們才幾個人?連傷的都算上才六十幾個,夠站著圍牆一溜嗎?韃子剩下的足足有咱們三倍還多,這圍牆才一人高,能擋得住幾下?”阿桂冷笑道:“出去拼一把才有活路,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

    “可咱們也就四五十來個能上馬的,韃子最少的一隊也有六七十,怎麼打?”

    “怎麼不能打?韃子為了上山方便,都下馬了。咱們居高臨下,又都是騎隊,有啥難的?一騎少說也能頂三步,只要打垮了一隊,其餘兩隊就膽寒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11 22:59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八十一章 勝利

    “那剩下兩隊呢,要是在咱們打那一隊的時候衝上來了呢?“

    “不是還有小二十受傷沒法騎馬的嗎?躲在圍牆後面放箭和火器總可以吧,外面還有鹿角,他們又不知道裡面有多少人馬,一時半會也進不來!“說到這裡,阿桂笑了笑:”實在不行,就讓把牆邊的柴火澆上油,還有包裹行李啥的,一股腦兒燒了,頂上一會兒就行!“

    “行李包裹?要是燒了大夥兒吃啥?“

    “打贏了,韃子的東西都是大夥的,打輸了!“說到這裡,阿桂冷笑了一聲:”大夥也用不著啥包裹行李了!“

    也許是恐懼,也有可能是對上司服從的慣性,明軍的士兵按照阿桂的要求將一切易燃的東西都搬到了兩側的牆邊,又把受傷無法騎馬的士兵留在了石牆後,剩餘的四十多名騎兵出了圍牆,隱蔽在缺口附近的一片樹叢中,等待著女真兵的到來。

    相比起第一次進攻,伊爾登所帶領的那一隊女真兵走的很快,這主要是他催促的結果,面對伊爾登那張鍋底般的黑臉,沒有誰冒著當出頭鳥的危險敢於出言勸諫。當他抵達圍牆外的一段緩坡前,正準備下令士兵們稍微停頓會緩口氣,側面就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殺奴呀!“阿桂用槍桿拍了拍坐騎的後股,在他的身後,明軍騎兵已經列成了兩列,之間間隔了大約三四十米輪流衝擊,雖然只有四十多騎,粗粗看上去也氣勢非凡。遭到意料之外的進攻,後金軍有些慌亂,不過伊爾登還是用刀背和拳腳讓手下盡可能快的朝敵人的放下排開了陣型。

    “弓箭手放箭,長槍手上前,刀牌手在後,槍手把蠻子的騎兵逼停下來。刀牌手就上去砍人頭!“伊爾登大聲叫喊著,他站在第一排大聲叫喊著,他的幾個戈什哈竭力擋在家主的前面,以免他受到傷害。

    慌亂間女真的弓箭手基本都射高了,絕大部分箭矢都從騎兵們的頭上飛過去了。阿桂狠狠的將手裡的短矛向不遠處的那個女真弓箭手投去,他欣慰的看到投矛貫穿了對方的胸膛將其釘在地上,隨即阿桂勒轉馬頭,斜刺裡掠過女真陣型的右側,他後面的明軍騎兵也效仿他的行動,向敵人投矛或者射箭。然後側轉馬頭掠過。

    “混蛋!”對於敵人騎兵的戰術,伊爾登可謂是熟極而流,但也無可奈何。這是古代騎兵對付步兵極為常見的戰術,掠過兩側的薄弱環節,反復突擊,有利則進,無利則退。假如有哪個冒失女真士兵敢於沖出陣型追擊,就會被隱藏在後面的第二列騎兵砍翻在地,失去陣型的步兵在騎兵面前是非常脆弱的。對付這種戰術的唯一辦法就是保持陣型。以弓弩手掩護雙翼,以拖待變。

    “都給我紮住陣腳,妄動者斬!”伊爾登顧不得稱為明軍的箭靶,跑到前陣大聲喊道:“弓手瞄準南蠻子的馬射。只要再堅持一會,另外兩隊就能拿下敵寨了!”

    但阿桂比伊爾登想像的要聰明的多,後金的步兵們剛剛為了抵禦明軍騎兵的反復衝擊而不得不收縮隊形,伊爾登突然驚訝的發現敵人的騎兵突然向兩側散開。他正想著該不會是負責迂回的兩隊後金軍難道已經開始進攻敵營了,卻突然發現散開的敵人騎士之後露出了一門虎蹲炮,相距自己不過二十多米。黑洞洞的炮口就好像一頭猛獸的巨口,擇人而噬。

    “快讓開!”

    幾乎是伊爾登叫喊的同時,虎蹲炮的火繩被燒盡了,即使炮身已經被鐵爪牢牢的固定在地上,但巨大的後坐力依然讓炮身往後猛地一跳。伊爾登感覺到自己被猛地推了一把,向後飛了起來,整個人頓時失去了知覺。

    “殺奴呀!”馬背上,阿桂可以清晰的看到炮擊的效果,近距離發射的上百枚大拇指大小的鉛彈像雨點般的潑在了後金軍厚實的方陣表面,方陣立刻陷下去了一大塊。即使那些僥倖沒有在炮擊中受傷的人也被眼前的一切給嚇壞了,幾秒鐘還身強力壯、活潑有力的漢子,現在已經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在這種武器面前,武藝、勇氣、盔甲都失去了原有的威力,死神一視同仁的降臨在每一個人身上。

    伊爾登用雙手撐住地面,想要重新站起來,但他的雙腿好像踩在一大團棉花裡,怎麼也使不上力氣,這是伊爾登看到他的一個戈什哈站在一旁,便向其伸出手,喊道:“快過來幫我一把!”可是那個戈什哈驚訝的瞪大了眼睛,臉上仿佛看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表情一樣,飛快的轉身逃走了。

    “混蛋!”伊爾登下意識的伸手按住自己的腹部,只覺得指尖接觸之處滿是溫熱粘稠的液體,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小腹已經被幾枚鉛彈打成蜂窩狀,鮮血已經將衣甲和肌肉混成了一團。此時他感覺到腹部鑽心的劇痛,眼前一黑頓時昏死過去。

    “殺奴呀!“阿桂又帶著騎兵捲土重來,失去了主將的後金士兵們終於再也無法忍受明軍的衝擊了,他們清楚即使自己這次能夠將敵人的騎兵擊退,接下來面對的只會是又一次炮擊(在這個空隙足以完成虎蹲炮裝填了),這種火器在三十米內對密集隊形的步兵是毀滅性的。成群結隊的女真士兵丟下武器和盾牌,轉身逃走,一邊逃走還一邊脫下身上的盔甲,這樣他們即使跑不過追擊的騎兵,好歹也能跑過自己的同伴。明軍的騎兵甚至一直追擊到山下,後金軍留在山下的兩百多批戰馬和所有輜重全部落入了阿桂的手中。而另外兩隊迂回的後金軍隊不得不迅速撤走,他們沒有馬、沒有輜重、甚至沒有足夠的口糧,缺乏一切所必須的東西,當他們遇到岳托率領的主力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什麼,被牛角丘的守兵打敗了?“岳托瞪大了眼睛:“伊爾登呢?他人在哪兒?”

    “小人不知,不過聽逃出來的潰兵說,伊爾登已經被明軍的火器擊中,只怕是凶多吉少!”一個牛錄額真稟告道。

    “你把事情經過說一遍給我聽聽?”岳托的臉色變得極為陰沉。

    “是!”那牛錄額真應了一聲。小心的將事情經過從頭到尾敘說了一遍,岳托聽罷讓其站到一旁,又招來幾個女真士兵和軍官一一詢問,果然事情的經過與那牛錄額真一開始敘說的大體相符。

    “這麼說來,山上的明軍守兵人數並不多?”岳托問道。

    “若是末將估計的不錯,最多不過一百人,不過都是精兵!”

    “該死的伊爾登!”岳托此時再也忍耐不住,低聲罵道:“先是輕敵大意,後來知道明軍有火器還敵前分兵,我真是瞎了眼睛。讓這樣一個蠢貨去單獨領兵,白白損失了這麼多士卒。“

    “那要不要還派兵去牛角丘?“旁邊的副將低聲問道

    “還去個屁,那夥明軍又不是傻子,怎麼會還待在那兒等死?“岳托煩躁的揮了下手:“現在最要緊的是儘快與大汗在大淩河堡下回師,切斷其與錦州的聯繫,若是耽擱了大汗的部署,那可不是能簡單了事的了。”

    “是,大人!”副將想起皇太極平日裡法度的森嚴,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我這就去前隊督促行軍!”

    “別急。你先去找書房的先生,讓他把這次的事情修書一封給大汗,自請處罰,伊爾登畢竟是個覺羅。既然人死了,怎麼處置還得大汗定奪!”

    “喳!”副將趕忙躬身領命,他很清楚岳托這麼做是為了替伊爾登開脫,後金的軍法對於戰敗者是極為酷烈的。尤其是像伊爾登這種兵力佔優勢還打了敗仗的,就算是戰死當場的,往往也要剝奪所有莊戶田產牲口。分給戰死軍士家人的。岳托交給皇太極定奪等於是多了一次法外開恩的機會。

    三天後,岳托、阿齊格所部兩萬餘人在大淩河城下與皇太極率領的主力與蒙古盟軍會師,自此後金軍隊完成了對大淩河堡的包圍,後金軍隊的總兵力超過了五萬人,其中還包括一支包括四十門仿造的紅衣大炮組成的炮隊。在包圍圈裡有祖大壽和他的長子,副將七名,遊擊、參將二十餘人,馬軍七千人、步兵七千人以及築城夫子、商人越七千八餘人,而所儲存的糧食不過夠城中軍民月餘所耗。

    “恭喜千總爺,給千總爺請安了!”一個滿臉通紅的明軍士兵朝阿桂插手行禮,滿口的酒臭味隔著好幾米外就能沖的人一個跟鬥。

    “免禮!”阿桂有些不習慣的擺了擺手,兩天前他才帶著剩下的六十多人回到大淩河堡,帶回的兩百多枚首級和戰馬輜重引起了城內的轟動,遼西的明軍在與後金軍隊的戰鬥中已經好久沒有取得過如此酣暢淋漓的勝利了,更不要說還打死了一個覺羅。興奮的祖大壽甚至準備向朝廷請功,至於取勝的功臣阿桂更是不用提了,祖大壽立即賞了他三百兩銀子,差遣升為千總,保舉千戶官的文書立即發了出去。所有人都公認他在軍中前途無量,好幾個往日裡對這個蒙古雜種鄙夷不屑的遼西將門都早酒桌上向其暗示自己家中還有幾個未曾婚配的黃花大閨女,全然不顧阿桂在寧遠還有一個媳婦。

    但身處這一漩渦的阿桂卻表現的不那麼興奮,甚至還有些鬱鬱寡歡的樣子,平日裡總是躲在城樓上看著遠方,並不合群。不少人都認為他還沒有從那場生死搏殺中恢復過來,喝個爛醉,再多操幾個妓女就好了;當然還有幾個心懷惡意的同僚則在背地裡說他當了官便故作姿態,擺起架子來了。但阿桂知道自己不過是在害怕,已經救了自己許多次的預感又在冥冥之中提醒著他,待在這座中左所城裡是多麼危險。他向西面望去,那邊是通往錦州城的道路,不過此時已經被後金軍隊截斷,濃密的烏雲遮住了陽光,雖然還是白天,但阿桂的目光所及之處也只有灰濛濛的一片,只有隨風而來的馬嘶聲和隆隆的炮聲證明後金軍隊的存在。

    “那是女真人正在攻打我們的墩台吧!想不到他們這麼快就學會用大炮!”阿桂歎了口氣,伸手在愛犬的脖子上揉了揉:“如果那天他們有大炮,那恐怕輸的就是我們了,是嗎,安答?”

    仿佛是在回答主人的提問,黑狗低吠了幾聲,那雙杏仁形狀的眼睛盯著阿桂。阿桂笑了笑:“是呀,可是他們那次沒有,我們的運氣真好,不過這次我們的運氣還能好多久嗎?”

    這時城樓下傳來一陣腳步聲,阿桂剛剛站直了身體,便看到一個氣喘吁吁的校尉跑了上來,看到阿桂便松了口氣:“你原來在這兒,讓我一陣好找!總兵大人要馬上見你!”

    “總兵大人要見我?”阿桂聞言一愣,此時在大淩河城內總兵只會代表一個人,那就是祖大壽,可是他這個時候要見自己作甚?

    “快隨我去,俺都找你好一會了,總不能讓總兵大人久等吧!”

    阿桂隨著那個校尉來到總兵府,進門便感覺到一種戰爭即將爆發前那種特有的緊張氣氛,每個人的臉上都神色嚴肅。阿桂不敢多事,隨著引路校尉來到節堂下等候,那校尉進去通傳,不一會兒便聽到裡面的通傳聲,他趕忙快步上得堂來,走了兩步便跪下行禮道:“末將參見總兵大人!”

    “嗯,起來吧!”祖大壽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他祖上早在宣德五年就遷徙到寧遠鎮,世代都在大明的寧遠衛做世襲軍官。與大多數將門子弟一樣,祖大壽從軍的起點很高,升遷的又快,不過三十多歲便成為了孫承宗麾下兩個最高的武將之一,可謂是官運亨通。由於其後來兩次投降後金的緣故,許多作者認為其當時已經是後金的內奸。但如果對當時的後金與大明的力量對比和關外形勢有所有瞭解的話,就會明白這不過是無稽之談。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12 16:08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八十二章 廟算

    當時大明內部的民變尚未爆發,雖然後金在關外屢戰屢勝,但大明的人力物力仍然多出後金百倍,後金贏一百次,大明還是大明;可只要輸上一次,就會身死國滅。這一點皇太極比任何人都清楚,因此他追求的最高目標不過是與明和談,迫使明承認他對現有土地的佔有。而祖大壽出身世代將門,本人此時差遣已經是武人的頂峰,做後金的內奸能夠得到什麼呢?在1631年,不要說祖大壽,就連皇太極自己都沒有想過女真人能夠入住中原統治長達三百年的。至多說祖大壽有保存實力之心,不過那也是當時將領文官的常態,並沒有什麼稀奇的。

    “是,大人!”阿桂站起身來,小心的站到一旁,垂手侍立。祖大壽上下打量了一會,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矜持的問道:“桂千總,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了?”

    “稟告大人,不過是些皮肉小傷,已經不礙事了!”

    “那就好!”祖大壽肅容道:“你也知道東虜東西兩路合圍,大軍雲集,僅憑城內的守兵不足以解圍,須得裡應外合方能破圍。你收拾一下,乘著東虜的營盤還沒紮定,趕快去錦州求援!”說到這裡,他從幾案上拿起一封書信,旁邊的隨員趕忙將信接過,轉遞給阿桂。

    “這是給本將給孫督師的親筆信,一定不能落到東虜手中!“

    “大人請放心,末將絕不會講這封信落到韃子手中!“

    “嗯,你要誰與你同行,只管挑選便是!“

    “大人,這等事人多反而麻煩,只需給小人兩匹好馬即可!還有。小人今夜二更出東門,出了賊子的包圍圈然後折向西,還請大人在西門擂鼓吹號。做出出城突圍的模樣,讓小人有機可乘!”

    “好!“祖大壽笑道:”有勇有謀。果然不愧是我們關寧軍的健兒,來人,取酒來!”

    “是,大人!”隨員取了酒來,祖大壽取了自己的酒杯,親自倒了滿滿一杯,喝了一口,將剩下一半遞給阿桂。笑道:“桂千總,不,桂都司,下次回來,本將軍再與痛飲!“

    “多謝大人!“阿桂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雙手將酒杯送還給祖大壽,又跪下磕了個頭,方才退了出去。此時的他心情十分愉快,就好像一隻脫出羅網的小鳥。

    後金大營,汗帳。

    已經是初更時分。但帳中仍舊等候通明,皇太極坐在書案前,正與一個心腹大臣對著地圖籌畫推算。

    “大汗。時候不早了,今日便到這裡,您先休息吧!”一個身材魁梧漢子恭聲道,雖然他已經剃了頭髮,但看形貌舉止,卻分明是一個漢人儒生。

    “范先生!”皇太極笑了笑:“這城西南角的五處墩台尚未取下,是以武力強攻還是以懷柔勸服,議定了再休息也不遲!”

    “大汗!”范文程微微一笑,一邊用手指指著地圖一邊解說道:“兔耳朵屯守將姓曲。他有個侄兒兩年前因為犯了軍律逃到大金這邊來了,正在微臣手下。讓此人前去勸說,當有七八分把握不戰將其取下。到時大汗重賞此人。必能得其死力,再讓其勸說其他墩台,定然能不戰而下。“

    “好!“皇太極笑道:”范先生真是我的諸葛,南國精兵銳卒,十之八九皆在山海關以東;而智勇之士多在這大淩河城中。這次我舉全國之兵而來,非要取此區區一城,而是要降服這些人才為我所用,方能成大業。諸將多想著殺敵擄財,做個富家翁,能夠明白我心意的,滿朝中唯有先生一人。“

    范文程聽到皇太極對自己如此,俯身拜道:“微臣駑馬之才,得大汗如此錯愛,便是粉身碎骨,也報不得知遇之恩于萬一!“

    “起來吧,范先生!”皇太極伸手將范文程扶起:“我知道平日裡背地裡有些人說你的閒話,說什麼挖土耘田時候沒看到人,收穀子的時候就跑過來了。你莫要在意,那些人只知道揮刀引弓,哪裡知道治國理民的道理?我大金國若要重興先人之業,是離不得先生的,前些年父汗有些事情是年老糊塗了,待時局穩定下來,我是要一一改正的。”

    范文程聽到這裡,已經是感動的熱淚盈眶,哽咽著拜倒道:“大汗天覆地載之恩,微臣待遼東漢人在這裡拜謝了!”原來在西元1626年努爾哈赤離開人世的時候,後金還處於由一個部落聯盟向國家轉變的過程中。換句話說,努爾哈赤還無法將自己曾經擁有的巨大權力全部傳承給其繼承者皇太極,因為部落聯盟並沒有國家那樣的超脫於眾人之上,只忠誠於王位上那人的官僚機構。努爾哈赤的巨大權力是依靠數十年統一女真各部的功績和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威名“掙“來的,努爾哈赤可以將汗位傳給皇太極,但沒有辦法將功績和威望傳給他。皇太極繼位後的面臨的最大的難題並非對付外部的敵人,而是如何壓倒自己的兄弟們,鞏固自己的汗位,因此大明君臣在得知努爾哈赤死後,紛紛欣喜若狂。這倒不是那些人如此輕薄,而是他們按照過往的經驗判斷,像後金這種迅速崛起的集團,其內部還沒有來得及建立一個眾人接受的政治倫理,集團內部的秩序往往維繫於某個政治軍事強人一人的生死,強人一死,集團內部就會迅速陷入諸子(也有可能是其他親屬)爭位的混戰之中,這往往會極大的削弱該集團的力量,甚至直接導致毀滅。努爾哈赤的諸多子侄都能征慣戰,戰功累累,而皇太極還是當中比較年輕的一個。這在他活著的時候是好事,而在他死後,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幸運的是,或者說不幸的是,努爾哈赤選擇的繼承人皇太極是一個不世出的政治軍事雙料天才,繼位之後當他發現自己的實力不足以壓倒其餘兄弟時。便主動退讓,承認其餘三大貝勒的權力地位,允許其與自己皆南面坐。擁有開府共理朝政的權力。隨後其對外用兵,對內改革政事。一面累積威望積蓄實力,一面尋找剷除其餘三大貝勒勢力的機會。在這個過程中,皇太極逐漸開始發掘遼東漢人中的忠於自己的人才,便提拔任用,並逐步廢除女真貴族的一些特權,將一部分原本隸屬於女真貴族的漢人農奴解放出來作為編戶齊民。對於皇太極來說一個一舉兩得的妙棋:其一來後金若想鞏固對遼東的統治,乃至進軍關內,就必須擴大自己的政權基礎。只有將占遼東大多數人口中的上層階級吸收進自身的統治集團,這一目的才可能實現;其二,兵民合一的八旗制度決定了旗民是隸屬於他們的旗主的,在必要的時候旗主們甚至可以利用這一力量與皇太極對抗,而此外的漢人、蒙古人就不同了,新建立的漢八旗、蒙八旗等軍隊是直接隸屬于後金這一國家,換句話說是忠實於身為國家最高統治者的皇太極本人,因此在皇太極與諸貝勒的較量中,漢人實際上扮演了皇太極同盟軍的角色,而范文程便是這些漢人中的一個代表。

    “稟告大汗。明軍大淩河城西門打開,有騎兵魚貫而出,並擂鼓吹號。似乎有突圍的跡象!“帳外進來一個巴喇牙護兵,下跪稟告道。

    “知道了,加派探騎,若有變化,再來稟告!“

    “喳!“

    “范先生,你看那祖大壽有何打算?“皇太極問道。

    “大汗,以微臣看這恐怕有詐!“

    “哦,為何這麼說?“

    “大汗。”范文程撚了一下頷下的鬍鬚:“祖大壽乃是久經沙場的宿將,應該早就發現這次乃是大汗舉國而來。兵力遠多過他。他若是要突圍,肯定是偃旗息鼓。唯恐讓我軍察覺才是,豈有這般大張旗鼓。鬧出這麼大動靜的道理?”

    “范先生所言有理!”皇太極點了點頭:“不過戰場上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祖大壽會不會是先虛張聲勢,將我軍的注意力集中到西門,然後從其他城門突圍呢?”

    “大汗果然明見萬里。”范文程笑道:“不過微臣以為這種可能性不大。”

    “哦,為何這麼說?”

    “大汗,自從天命十一年,老汗攻寧遠不下以來,我大金軍每次攻打明堅城,皆鎩羽而歸。孫承宗以大學士之尊督師遼東,多年來治兵築壘,卻未曾東進一步,這個節骨眼上突然以重兵重建中左所,恐怕不是攘外,而是安內呀!”

    皇太極聽了范文程的話,低頭思忖了片刻,突然笑道:“范先生,你的意思是明國朝堂之上有人攻訐孫承宗,逼得他進築中左所來堵別人的嘴巴?“

    “不錯!“范文程笑道:”大汗您想想,若是祖大壽不經一戰就領兵丟下築的差不多的中左所城和民夫逃回錦州,那孫承宗會怎麼收拾他?“

    皇太極站起身來,在帳內來回踱步起來,突然他停住腳步,問道:“范先生,如何才能證明你方才說的屬實?“

    “這有何難?明國這種黨爭之事一向是鬧得天下皆知的,只需讓京中細作多花些銀子即可,最多不過十餘日便有消息傳來,說不定那些書生還會把各種帖子弄得滿城都是,恐怕連銀子都省下來了。“

    “哈哈哈!“聽到范文程的回答,皇太極大笑了起來:”若是當真如此,那便太好了。這孫承宗雖然長於籌畫,短於決斷,算不得個好帥才。但此人有宰相之量,若讓他從容佈置,再找到個戚少保一流的人物,那還真得不好應付。幸好明人自相攻訐,國政不修,殆天授我國也。“

    “其實明人有萬里之地,戶口兆萬,若非朝士自相攻訐,上下離體,又如何會弄到今天這般田地?只需大汗有愛民之心,秉正道而行,必能得上天護佑,建立一番前人難及的偉業來!“

    “范先生的心意我明白了!“皇太極點了點頭:”你放心,只要機會合適,我便會賜遼東漢人田土,與滿人一般!“

    “微臣替遼東漢人謝過大汗了!”范文程聞言跪在地上,連連叩首。皇太極伸手將范文程扶起,笑道:“范先生何必如此,你們漢人不是說過,皇帝乃上天之子,代天治民,在上天眼裡,滿人、漢人又有什麼區別?我既然要已經當了大汗,自然就不止是滿人的大汗,還是漢人、蒙古人的大汗,這不過是應有之義罷了!不過這件事情不能操之過急,我那些同族你也是知道的,長於征戰,短于農作,若是一下子把莊戶都解散了,只怕他們有凍餒之憂。“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聽到皇太極的話,范文程有些尷尬,趕忙笑道:”其實滿人為兵持干戈衛國,漢人耕織以給穀帛,也說不得有什麼不對的。“

    “哦,范先生這般說,我倒是未曾想過!“皇太極笑道,隨即他輕拍了兩下手掌,外間進來一名護兵,他對護兵沉聲道:”傳令下去,各軍守住大路即可,明軍其他動向無需理會,加緊拿下墩台,修建長壕要緊!“

    “喳!“

    鄜州,千戶所城,庫房。

    “這些,這些便是你這些日子打制的火器?“

    徐鶴城強忍住內心的激動,指著面前木架上整齊擺放著的一支支鳥銃,堅硬的棗木槍托已經塗上清漆,用高溫皂角液體處理過的金屬表面散發出暗藍色的光,鳥銃的旁邊放著捆紮整齊的火繩、藥瓶、牛角藥筒,牛皮鉛彈袋、推彈藥杆、製造鉛彈的模具以及雜七雜八的許多用具,在徐鶴城看來,這些本來沒有生命的物體此時散發出一種攝人的魔力。

    “不錯,這裡是兩百支,另外已經有三十支交給杜如虎了,用來操練新士卒用,在隔壁的倉庫還儲備有足夠裝配起一百支的配件。“說到這裡,劉成微微一笑:”說來還要多虧了大哥你,這次你運回來不少硝石、硫磺、還有油脂、還有羊毛,別的不少東西,都是急用的!“說到這裡,劉成隨手拿起一把鳥銃,遞給徐鶴城:”要不要試試?“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12 16:13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八十三章 軍火貿易

    “可以試試?”徐鶴城的喉嚨乾澀了起來,他經商游走四方,見識廣博,火繩槍自然是見過的,但在當時這種武器還是被當做軍國之器,縱然是商隊中有個幾支,也是珍而密之,當做關鍵時候救命的寶貝,哪裡見過像劉成這樣堆得整整齊齊,和路邊店鋪裡的布匹、碗筷一般。

    “那有何不可?”劉成笑了起來:“小弟雖然官職卑微,但在這兒還是做的了主的!”說罷他便與徐鶴城來到千戶城外的小校場,早有兵士將靶場準備停當。徐鶴城站在陽傘之下,只見大約七十米外豎著七八個草人,想必便是供射擊用的靶子,在草人的後面約莫百餘米外便是一座二三十米高的小土山。幾個士卒正大聲叫喊著,將幾個在那兒圍觀的孩童趕開。

    “那些人在做什麼?“徐鶴城問道。

    “哦!這兒是我方士卒平日裡習射的場所,一開始槍口總是抬得太高,不少彈丸飛到那小山上,便有孩童撿了去當做玩具,甚至還拿去賣錢的。我害怕這些孩童被流彈誤傷,每次射擊前都先將他們驅趕開!”

    “什麼?你這鳥銃可以打這麼遠?“徐鶴城不由得吃了一驚,他可不是那種沒有見過火器便敢在自己的書裡寫下“糜爛十餘里”的書生,那小山距離這兒足有近兩百米,明軍所使用的火器中可以發射到那個距離的倒不是沒有,可要麼是十幾個人才能操縱的龐然大物、要麼就是根本放出去只能聽個響,具體打到那兒完全沒法控制的玩意。像眼前這支鳥銃那樣的還聞所未聞。

    “口說無憑,試試不就知道了?“劉成笑了起來,他先熟練的將火繩纏繞在蛇形夾子上,然後將牛角中的火藥倒了一點到引藥鍋之中。併合上引藥鍋蓋,從腰間取出一支銅質小瓶子,用牙齒咬下瓶塞。將裡面的火藥倒入槍管,用填入用小塊羊皮包裹好的鉛彈。用推彈杆搗實,用火鐮打著火繩,最後瞄準了一會,突然扣動了扳機。隨著一聲巨響,徐鶴城看到槍口噴射出一道火光和白煙,不禁嚇了一跳。

    “打中了,大人打中了胸口!“一個士兵跑到當做靶子的草人旁,稍一觀察便大聲叫喊起來。劉成回頭看了徐鶴城自得的笑了起來:”如何,要試試嗎?“

    “不急,我想去看看靶子怎麼什麼樣了!“徐鶴城並沒有接過鳥銃,徑直朝靶子那邊走去,劉成將手中的鳥銃丟給親兵,也跟了上去。兩人走到草人旁,徐鶴城伸手撥開已經被鉛彈灼燒的發黑的草捆,露出裡面作為骨架的木柱來,可以清晰的看到鉛彈深深的嵌入木柱之中,他拔出匕首用力撥了四五下方才將鉛彈撬了出來。徐鶴城將已經變形的鉛彈在手裡撥弄了幾下。突然激動的說道:”這麼遠連鐵甲也擋不住!“

    “再遠些照樣可以打穿鐵甲!”劉成指著前面大約一百米的距離:“只是到那兒要瞄準就很難了,只有精選出來的上等貨色才行。”

    “這已經足夠了,這個距離弓箭連棉甲都射不穿。挨一箭也就有點疼!“徐鶴城十分興奮的說:”來,快教我用這玩意。“

    劉成在徐鶴城演示了一遍裝彈射擊的步驟,又向其講解了一會如何用準星瞄準的要領,以及如何測算距離,並估算射角的方法。徐鶴城便興致勃勃的打了起來。這個走私商人和前邪教頭子在射擊方面頗有天賦,只用這鳥銃打了四五次,就掌握了射擊的要領,接下來每三四槍才打飛一次,其餘都打中了目標。對於一個初學者來說,可以說極為出色的成績了。

    “果然是一等一的利器。銃口所向,任你精兵利卒。只要被打中了便化為糜粉。只是——”說到這裡,徐鶴城歎了口氣,臉上露出可惜的神色來。

    “可惜?這器械有什麼短處,還請兄長直言。”

    “可惜這鳥銃使用起來頗為繁瑣,兩次擊發之間的間隔太長,戰陣之上白刃向交,生死之間也不過呼吸間事,這鳥銃臨陣也不過一兩發,敵兵便衝至面前,只怕濟不得事。”

    “兄長所言甚是,不過可以將持銃之人分成陣列,輪流裝彈擊發,便可彈如雨下,連綿不絕,再列數排長槍手,敵兵若是逼近,槍手上前迎戰,銃手分至兩翼,夾射敵兵後路即可。”

    “這倒是個好辦法。”徐鶴城擊掌笑道:“不過你方才講解的瞄準激發牽涉到數術之道,裝填射擊又那麼繁瑣,若是一般無知愚民,恐怕很難學會,不像長槍,刀牌那般操練月餘便可上陣。”

    “無妨,戰陣之上只需聽從上官號令,照著操作即可。其實這鳥銃,便是婦人孺子,亦可使用,大哥每個商隊中若是有個十餘支,路上尋常盜匪便侵害不得。”

    “婦人孺子亦可?賢弟又在說笑了。“徐鶴城搖頭笑道:”為兄雖然是還是第一次使用,但畢竟是練過武的,眼力手力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若是尋常婦人,不說別的,光是這十餘斤的玩意端在手上就吃不消了,更不要說擊發之時煙火亂竄了。“

    “若是嫌太重,倒也無妨!”劉成隨手從旁邊親兵手中接過一支叉架,這叉架約莫有120釐米長,上部是一個叉子,倒有些像是後世從高處取晾曬衣服用的衣叉,所不同的是底端是一支鋒利的槍尖。劉成將叉架末端的用力插入泥中,然後將鳥銃的前部搭在叉架上,做瞄準射擊狀:“兄長請看,這不就行了,必要時這叉架還能作短槍用。”

    徐鶴城接過鳥銃和叉架,嘗試了幾下,果然輕便了不少,而且由於叉架不像手臂會隨著人的呼吸而顫動,射擊的準確率也高了不少,不由得笑道:“當真不知道賢弟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能想出這麼妙招出來。“

    “兄長謬贊了!其實還有一個更簡單的法子,你在商隊中挑選出幾個善射之人。若是遇到賊人,便讓商隊裡的騾夫、雜役替他們裝填子藥,這幾人便不用分心裝填彈藥。只管專心射殺賊人便是,那些騾夫雜役別的不會。裝彈藥總是會的吧?“

    “這倒是個好法子!“徐鶴城笑道,隨即他便聽出了劉成的言外之意,臉色大變:”賢弟,你該不會打算將這些鳥銃賣給我吧?“

    劉成笑了起來:“打算說不上,不過兄長你於我有救命之恩,若是開口要買,小弟也不能不顧兄弟情誼,一口拒絕吧?“

    徐鶴城強自壓下胸中的狂喜。將劉成拉到一旁僻靜處,壓低聲音道:“賢弟,你可要想清楚了,這可是軍國之器,朝廷定然是嚴禁的,你若是缺錢,儘管和我說。你現在已經是朝廷堂堂四品武官了,可千萬別毀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劉成聽到徐鶴城這番話,心裡也頗為感動,應該說他與徐鶴城之間的關係雖然有意氣相投和恩義。但更多的還是利益,尤其是徐鶴城單方面給他的支持。到現在為止,他從徐鶴城身上得到的遠遠多於徐鶴城從他身上得到的。即使是未來,在可見的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劉成的事業依然極其依賴徐鶴城的支持與合作。

    由於火器的使用和巨量白銀的流入,從明代中後期開始,相比起中古時代,戰爭的形式已經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相比起以肌肉力量或者機械彈力驅使的冷兵器,以化學能驅動的火器的殺傷力和殺傷範圍有了幾何級數的增長,操作難度也隨之增長,即使是一個文盲也不難教會他使用長矛和弓弩。而要丟給一個文盲一支火繩槍最大的可能是讓他弄瞎自己的眼睛,更不要說使用重炮了;而為了避免被敵人的火器屠殺。並有效的發揮己方的火力,軍官們必須學會讓自己的士兵迅速而又正確的做出隊形變化。橫隊變縱隊,縱隊變橫隊,隊形的分散和集中、由行軍佇列展開為作戰隊形、挖掘壕溝修築胸牆,這些都需要長時間的學習和大量的實踐。火器的出現要求軍官和士兵更加“專業化”了,過去那種以貴族子弟擔任軍官,大量臨時募集的農民作為士兵組成的軍隊已經過時了,取而代之的是擁有豐富軍事經驗和技能的專業化軍官和士兵組成的新式軍隊,這些軍官和士兵們除去戰爭之外別無其他謀生手段,唯一的技能就是打仗,因此即使是和平時期,國王們也必須向其支付軍餉,而不是能像過去那樣讓其解甲歸田了事,否則這些危險的流浪漢們就會成為國王們的噩夢。

    那是什麼阻止了明末出現這樣的一支軍隊呢?一個非常老套的原因——沒錢。不過不要認為大明邊軍欠餉數年在古代是稀奇事,和平時期按時發餉對於古代軍隊來說本來就是一種奢望,究其原因非常簡單,軍隊是一種沒有任何產出的社會集團,又有誰心甘情願將巨量的社會財富投到供養軍隊這一無底洞裡去呢?如果說戰爭時期為了生存還不得不這麼做,那到了和平時期節約開支就是理所當然的選擇了。只有兩種社會會長時間拿出巨額財富供養一支高度專業化的職業軍隊:1、對周邊國家都擁有較大的軍事優勢,可以通過對外征服獲得豐厚收益;2、與鄰國處於長時間的“戰國”狀態,稍一鬆懈就有被征服的危險。在中國歷史上倒不是沒有符合以上要求的時代,比如晚唐五代,天子和藩將們就算囊中再怎麼羞澀也不敢拖欠禁軍的軍餉和犒賞,因為他們知道這麼做的後果要麼是被叛亂的己方士卒殺掉,要麼是己方軍隊士氣低落而被敵軍殺掉,但顯然明末不是這樣的。

    如果按照大明的慣例,以劉成現在的官職,手中應該有一支大約為一千人左右的軍隊,但實際上只有一百多人隨從和親兵,其餘的三千多丁壯不過是負擔罷了,楊鶴是不會給他一文錢的。現在正在操練的五百新軍在明軍的名冊裡並不存在,是以利民陂的清淤隊、護閘隊等差役的名義存在的,他們的口糧與薪餉也是來自以修建利民陂名義向當地縉紳與百姓徵收的捐稅,以及將來使用陂塘灌溉所徵收的水捐。

    但劉成心裡非常清楚,這一經濟來源是不穩定的,因為按照明代的政治潛規則,在繳納完皇糧國稅之後,地方的剩餘利益是由當地的縉紳壟斷的,甚至萬曆皇帝以天子之尊,派出太監到地方企圖再分一杯羹,也會激起地方縉紳的強烈反抗,在這一問題上,地方官員往往是站在縉紳而不是皇權一邊的。

    劉成能夠從中分得一杯羹,除了他的眼光和才幹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當時的陝西正處於大規模農民起義的前夜,鄜州的縉紳中少數比較有遠見的為了避免農民起義帶來的毀滅性打擊,願意暫時的放棄一部分短期利益以換取更長遠的利益。換句話說,劉成的勝利是借勢而成,而並非他擁有足夠的實力來迫使縉紳們讓出利益,所以他以讓給馬子怡與呂伯奇兩人豐厚的好處為代價建立了暫時的政治聯盟,控制了利民陂的收益,並以這一水利工程為核心逐漸建立了水力紡織、水力鍛造以及一支小規模新軍。

    但以共同利益結成的同盟,也會因為利益衝突而解散,當縉紳們需要劉成的技能和施工隊伍來修建利民陂工程,需要劉成的軍隊來壓制農民軍的時候,他們會與劉成達成妥協,分享收益;但是當工程建設完畢,農民軍的威脅過去時,這些縉紳們就會撕破協議,想盡辦法將劉成從陂塘局裡趕出去,獨佔所有的好處。到了那個時候,要麼劉成能夠用其他收益來補償這一損失,要麼有足夠的力量壓制住當地的縉紳,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他都離不開徐鶴城的幫助。既然如此,在這個時候,將徐鶴城與自己用更加緊密的共同利益捆綁起來就是極其必要的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12 16:19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八十四章 不速之客

    “大哥說笑了”劉成笑了起來:“若說是違禁,東南沿海私造大船的,多的數也數不清,他們船上莫說是幾支鳥銃,便是弗朗機炮也是多如牛毛,我堂堂朝廷武官,賣給兄長你幾支鳥銃防備盜賊,又算得什麼違禁的。”

    聽到劉成這般說,徐鶴城的心裡又活絡起來,做他這等陸地長途貿易的,最怕的就是遇上盜賊,有了劉成這等精利火器,不但可以減少自身的風險,還可以向其他小股商隊提供保護,不但可以賺錢,時日久了那些小股商隊就會依賴於他,到了那時從中上下操手,獲得利益就絕非那幾個保護費可以比擬的了。

    “若是為兄要買,不知可以買多少?“徐鶴城留了個心眼,並沒有問多少價錢,而是直接問可以買多少支,對他來說價錢不是最要緊的,反正到時候羊毛出在羊身上,都可以從其他小股商隊身上撈回來,倒是數量要緊的很,畢竟草原上不像關內,有四五百人馬的馬賊司空見慣,如果就二三十條,那就意義不大了。

    “一百支以下,兄長你可以馬上拿走,不過必須立刻付錢;若是要更多,就得等一等了,我讓工人加緊打制,每個月可以給你五十支。”

    “這麼多”徐鶴城被劉成的口氣嚇了一跳,須知當時的蒙古人雖然曾經以騎射聞名,但在接觸到火繩槍之後,也立即選擇了這種威力巨大,射程更遠的武器,只不過由於草原上技術水準比較落後,不得不從外部購買。能夠給手下軍隊裝備鳥銃的都是勢力雄厚的大王公,比如那位厄魯特蒙古的巴圖爾大汗,手下就有一支大約為千餘人的火槍隊。劉成一下子就能拿出十分之一的鳥銃賣給自己,叫徐鶴城如何不吃驚。

    “莫非兄長沒有那麼多錢?無妨,便用羊毛或者我需要的貨物抵償也可以“劉成唯恐徐鶴城不買。他這段時間為了加緊打制軍器,幾乎把工地上的鐵匠都趕到兵工廠去幹活了。雖說武器打出來不少,可也拖慢了灌溉渠的建設。那個進了陂塘局的趙老三就以這個為理由拖延支付錢糧,弄得劉成這段日子手頭上緊的很,繼續找到個財路。

    “那倒用不著“徐鶴城回過神來,笑道:”怎麼好意思拖欠兄弟你的貨款,自然是用現銀支付,卻不知這鳥銃多少錢一支。“

    “十五兩銀子“劉成咬了咬牙,報出了一個頗為黑心的價錢。按照他自己的成本核算,一支鳥銃的鐵料工錢炭火等等合起來大約是四兩五錢外間大概在五兩到六兩之間,不過劉成花在水力鍛床水力鑽床上的銀錢不少,好處就是分攤下來人工費用低,生產效率提高,而且還有提高的餘地;壞處就是固定投資高的嚇人,若是產量不夠多,分攤在每支鳥銃上的成本反而高了不少。話一出口,劉成便有些後悔,趕忙補充道:“若是買的多了。再便宜些也無妨”

    徐鶴城做慣了生意的,聽了劉成這句話豈會猜不出實情:“兄弟到底是實誠人,天下間哪有你這般做生意的。別人還沒開口,你就自己砍價起來。十五兩便十五兩吧,不過我手頭上只有一千兩銀子,你先給我一百支,不夠的我讓于先生過些日子轉給你。”

    被徐鶴城這麼一說,劉成臉色微紅,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笑道:“兄長有所不知,我這幾個月加緊打制兵器盔甲。用掉的鐵料工錢著實不少,主事局裡有幾個和我不對付的又整日裡與我為難。手頭上緊的很。這樣吧,我這些日子還打制了些棉甲。著實不錯,便送與兄長二十領,便只著是添頭吧“說罷,劉成便讓軍士去了棉甲來,徐鶴城拿起一看,說是棉甲,卻是用數層堅韌的粗羊毛布疊加而成,正面胸腹部分都夾有鐵片,用銅釘固定,劉成讓一個軍士穿了棉甲,站在三十米外用強弓射了數箭,卻無一箭穿透,徐鶴城看了也十分歡喜,便都收下了不提。

    徐鶴城在千戶所城住了兩日,第三日便帶了買下的鳥銃棉甲往西安去了,臨別之前突然摒開旁人,對劉成低聲道:”賢弟,你記得我上次和你說過的那個巴圖爾大汗嗎?“

    “巴圖爾大汗?便是那個出售羊毛給我們的蒙古酋長?“

    “不錯,此人乃是準噶爾部首領哈喇忽剌之子,哈喇忽剌年事已高,部中大小事務已經由巴圖爾掌領。此人雄才大略,繼位之後必然會大舉用兵,若是將這些火器進獻給他,必然能得其另眼相看。”

    “兄長你打算將這些火器賣給此人?”劉成聞言一愣,徐鶴城口中的“進獻”並非簡單的贈送的意思,因為像巴圖爾這類首領,接受禮物之後都會以回贈或者貿易特權作為回報,實際上就是一種特殊的買賣。

    “不錯,此人志向極大,有渾一厄魯特西蒙古喀爾喀今天的外蒙古之志,這一筆火器買賣只是開始,既然賢弟你可以製造,為何不出售一些給他?“徐鶴城低聲道。

    “可此人畢竟是蠻夷,若是將這等精利火器出售給他,讓其統一諸部,會不會反倒成為大明之害呢?“

    “賢弟,那巴圖爾所領疆土在天山以北,就算是讓他一統厄魯特喀爾喀,與我們中原還隔著漠南蒙古呢,那是漠南諸部必然倚靠大明相抗,又有何害?“

    “也罷,反正一百支鳥銃也對大局沒有什麼影響,搭上這條關係也好”劉成點了點頭,他心中還有一個念頭:後金在入主中原之前,就已經控制了與漠南蒙古諸部,若是讓這個巴圖爾控制了厄魯特喀爾喀,那與後金便接壤了,草原上沒有城郭可以駐守,各部之前因為牧地牲畜水源打仗是尋常事,若是能夠利用這個巴圖爾分去一部分後金的壓力也好。

    見劉成接受了自己的建議,徐鶴城也十分高興。便上馬與劉成道別。送別了徐鶴城後,劉成趕到利民陂附近的工坊處,查閱了一會賬薄文書。覺得有些困倦,打了個哈切。又伸了伸懶腰,卻聽到外間有人說話:“劉大人“

    劉成轉過身來,來人卻是馬仁成,他身為陂塘局主事,房署離劉成的工坊不過隔著幾道院牆。他當了主事之後與劉成過往甚密,幾乎天天都有事當面商議,外間的衛兵早就得了叮囑,隨到隨見。無需通傳。

    “原來是馬世兄,快上茶水來“劉成見來人是馬仁成,趕忙喊外間親兵送上茶水,這些日子馬仁成對他可謂是言聽計從,此人對於新鮮事物頗有好奇心,不知不覺間劉成對此人的觀感也好了不少。

    “噗“馬仁成喝了口茶水,剛剛入口便吐了出來,好像是被燙到的樣子。

    “怎麼了?這茶有問題嗎?“劉成喝了一小口:”正好呀,我還以為太燙了呢。“

    “虧你也是堂堂四品武官,這等劣茶也能入得了口“馬仁成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還有。劉大人你也是二十六七的人了,就算是現在功業未成,無以為家。可總要找幾個手腳伶俐的丫頭在身邊侍候著吧,弄幾個粗手粗腳的丘八端茶送水,鋪床疊被,當真是天下少有。“

    “這茶很差嗎?我倒是分不太清楚。至於身邊人的事情,這裡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亂七八糟的,哪裡有女人待的地方。”

    “你呀你”馬仁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啥叫沒有女人待的地方?這兒沒有,你不會去城裡號個宅子?你分不清茶葉好壞,不會找兩個懂得?我就不信你這兒那麼大的產業。手下幾千號人,連這點錢都沒有。”

    “沒有”劉成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將手中的賬薄往馬仁成面前一推:“你自己看,我這兩個月都是剛到手的錢糧就花出去了。紡出來的呢絨和毛紗要等過完年才能回款,哪有錢給自己號宅子,挑丫鬟。”

    “我才懶得看你這些賬薄,密密麻麻的,看著就心慌”馬仁成將賬薄往劉成那邊一推:“幾千號人,每個人少吃一口,你這兒不就啥都有了?還有,你這兒鋪了這麼大攤子,幾十號鐵匠都在工坊裡面日夜忙個不停,你別告訴我就是為了修理幾個鋤頭鏟子啥的,這話騙鬼都不信。“

    “他們天天要在工地上挖土,都是重體力活,莫說是少吃一口,就是吃的差了也熬不住。至於那些鐵匠都在幹嘛,你看看我手下軍士身上披的,手裡拿的就知道了。“

    “算了,說不過你“馬仁成搖了搖頭:”也不知道你這人腦袋是怎麼長的,說你笨嘛,做起事情來比誰都精明;可說你聰明吧,可自己卻過的這個模樣。天底下那麼多當官的哪個不是先把自己過得舒坦了,再考慮其他?你看那個呂知州,來的時候是啥模樣,現在是啥模樣,再過兩年走的時候又是啥模樣?這河渠兩邊姓呂的地都連成片了。“

    “呵呵“聽到這裡,劉成笑了起來:”若是當官的都像我這樣,豈不是就天下太平了?“

    “劉大人,話雖然不錯,可你又不是讀書科舉的文官。岳武穆也不過說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可沒說武官不愛錢吧?要是丘八連錢都不愛,那怎麼讓他們不怕死呢?”

    劉成聽到這裡只有搖頭苦笑,對方這番話倒是說出了古代社會的流行看法:文官掌握行政權力,若是愛錢就會貪贓枉法,壞了國事;武官怕死就會打敗仗,亡國滅種。而怕死乃是人的本性,所以要讓武人衝鋒陷陣,就必須科以重賞。因此在我國古代社會,大眾對武人和對文士的要求是有很大差異的,從某種意義上講武夫愛財不但不是毛病,反而是一種美德,清心寡欲,視錢財如糞土的廉士用來治理百姓固然是好,若是用來帶兵打仗就未必了。

    馬仁成見狀,便走到劉成身旁,附耳低聲道:“不如這樣吧,我家在千戶所城不遠處有一處小莊子,最是僻靜,乃是先人用來避禍用的,距離你現在的住處也就三四里路。莊子裡都是家生的奴才,最是可靠。大人你要是不嫌棄,平日裡便搬到那邊去住,我挑幾個眉眼周正的丫頭過去侍候起居如何?“

    劉成聽到這裡,也有幾分意動,正想開口應允,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這馬仁成今天總不會是專門過來給自己解決下半身的問題的吧?便岔開話題道:“閒話少提,你今天來找我總有正經事吧?”

    “還不是那個趙老三”馬仁成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頓:“也不知為何你要讓這廝進了陂塘局,這廝渾似我前世的對頭,我說要往東,他偏說要往西。這不,剛才又和我吵起來了,硬要把河渠往西邊拐一個彎,可西邊是個小山丘,如何挖的過去?”

    “想必西邊是他家的地?”

    “可不是嗎”馬仁成猛地一拍手掌:“嘴皮子都說破了,就是說不通,這廝帶了六七個身強力壯的家奴把局簽押房給占了,連鋪蓋都帶來了,說不答應他他就不回去了,你說這不是個無賴嗎?”

    “那令尊有什麼說辭?”

    “他?”馬仁成臉上現出羞愧的神色:“家父這幾日出外遊歷去了,不在家中,所以才找大人您商議。”

    “哦。”劉成點了點頭,他從馬仁成的神色也看出很可能馬子怡並沒有出外,只是不想與當地縉紳撕破臉皮,所以躲在幕後,將麻煩踢到劉成這邊來,他這個兒子和劉成走的再近,將來劉成一走他就可以翻過臉來,將一切推說是兒子背著自己做的,最多將兒子執行一頓家法也就是了,反正這也不是他唯一的兒子。

    “趙老爺也是眾縉紳推舉出來的,我既然已經在主事的人選上開了口,再插手太多就不好了,再說我原先也不知道他是個這樣的人”說到這裡,劉成微微一笑:“那你今日來可是要我幫你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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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八十五章 亂則斬之

    “正是“馬仁成站起身來:”那廝身邊幾個家奴都是逃亡的犯人,每人手上都有幾條人命,打起架來下手黑的很,局裡的人都有些怕他。“

    “不會吧,你們都是有功名的,那些家奴難道還敢對你們動手不成。“

    “對我們動手自然是不敢的,可對其他下人可就手黑的很,再說動起手來,棍棒可是不長眼睛的,磕著碰著還不是自己身上的皮肉?“說到這裡,馬仁成見劉成還是有些懵懂,趕忙細細解釋起來。原來明清兩代縉紳壟斷基層政治的手段除了利用自己合法的各種經濟政治特權之外,便是收容包庇逃犯鄉里無賴之流,利用這些“法外之人”欺壓其他中小地主和自耕農,獲得通過合法手段無法獲得的利益,這種人通常被稱為“豪滑之徒”所謂豪滑便是強橫狡詐不遵法紀之意。比如當劉成剛到要清理軍屯時,馬子怡等人便勾結當地的世襲千戶,派出手下這批豪滑之徒縱火焚燒千戶所城,結果反而被劉成抓住把柄,迫使其吐出來侵佔的軍屯田地牧場。經過那次的事情後,馬子怡害怕留下禍根,便將剩下的幾個這種人盡數遣散了,而趙老三家卻變本加厲,收容了更多的豪滑之徒,想要依仗這些人與馬仁成在陂塘局裡較量一番。

    “那又如何,反正幹活的都是我的人,往哪兒挖他又攔不住,要站住那幾間破屋子便讓他占住便是了,又有何妨?”

    “大人你有所不知呀,陂塘局的印章可在署裡,沒有那玩意,錢糧可領不出來呀”看到劉成滿不在乎的樣子,馬仁成終於急了。原來呂伯奇與縉紳們議定,所有的錢糧都存放在縣庫裡,由陂塘局的印章和主事幫辦協辦三人的簽名為憑證發放。這趙老三將印章霸在手裡,施工隊伍的錢糧便發不下來。這可就是大事情了。

    “竟然有這等事?”劉成冷笑了一聲,暗想這趙老三當真是昏了頭了,連拖延錢糧的事情也敢做,他豈不知道眼下陝西的形勢已經是遍地乾柴,只要一顆火星落地,便是燎原之勢。鄜州這三千多丁壯可都是被招撫的農民軍,若是惹起事情來,第一個倒楣的便是他自己。

    馬仁成見說動了劉成。心中暗喜,趕忙火上添油:“大人,再過兩個月就是開春了,若是那時候溝渠沒有修完,耽擱了春耕,損失可就大了。“

    “哼“劉成冷哼了一聲,拿起佩刀掛在腰上喝道:”來人?“

    “末將在“王興國走了進來,叉手行禮。

    “你去挑五十個軍士,跟我走一趟“

    “是,大人“

    “大人。不過是一件小事,借我二十個軍士就足夠了,何必勞煩您親自跑一趟呢?”馬仁成見劉成披盔戴甲。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心裡不禁有幾分發虛。

    “馬世兄,築陂建塘,以工代賑,這可是楊制軍交給在下的軍令,干係到朝廷的西北招撫大局。”劉成冷笑了一聲:“若是耽擱了錢糧的發放,那幾千條漢子又起來造反,我的項上人頭便會不保,你說這是小事嗎?”

    “不是”馬仁成被劉成的話給嚇住了。呆滯的搖了搖頭。

    “那就好,馬世兄。煩你帶路“

    陂塘局的辦公署地距離劉成的工坊並不遠,只隔著兩重院子。劉成一行人轉眼便到了院門。只見那院子正門鐵將軍把門,劉成皺了皺眉頭,側過頭看了馬仁成一眼,馬仁成趕忙介面道:“大人,那幾個無賴平日裡都從側門出入,大門都鎖住了,側門在那邊,您隨我來。“

    “不用了“劉成冷哼了一聲,沉聲喝道:“王把總。”

    “標下在“

    “你帶十個人把側門堵住,若有人從那邊出來,一律拿下,敢有反抗的,格殺勿論“

    “是,大人“王興國應了一聲,立即領著軍士往側門那邊去了。劉成指著那大門喝道:”給我撞開“

    軍士們應了一聲,抬起作為臺階的條石,三下兩下便將大門撞開了,然後蜂擁而入。一個無賴漢在裡面聽到動靜跑了出來,口中還罵道:“哪來野種到處亂闖,打攪了老爺的清夢“他揉著眼睛出門來正好看到一大群披甲持兵的士兵湧了進來,當即愣住了。

    “給我拿下“

    還沒等那無賴回過神來,就被衝上去的兩名士兵扭住胳膊,在膝蓋彎狠狠的踹了一腳,按到在地,他這時才回過神來,問道:“你是什麼人?為何隨便拿人?“

    “老實點此乃是延綏鎮遊擊劉大人“一個軍士厲聲呵斥道,順手用刀背狠狠的敲了那無賴一下。

    “你便是那個從火中殺出一條血路的劉都司?“那無賴頓時神色大變,別人可能不知道,可這次領頭的曾經參與過那次放火之事,撿回一條命來,平日裡喝酒吹牛的時候可沒少提到劉成的辣手。

    “趙老三在哪兒,還有陂塘局的印章呢?“劉成冷聲喝道。

    “趙老爺在後院,印章在他手上“那無賴趕忙回答:“小人不過是個湊數跑腿的,還請大人大發慈悲,饒了小人一條狗命”

    劉成沒有回答,做了個手勢,士卒們便立即湧了進去,不一會兒裡面便傳來爭吵和叫喊聲,劉成冷笑了一聲,轉過頭來對那無賴低聲道:“若是平日倒也不是不能饒了你的性命,不過今日須得借你頭一用。”說到這裡,劉成突然提高嗓門:“來人”

    “在”

    “將這廝斬了”

    “是,大人”

    還沒等那無賴大聲叫喊,他的髮髻就被人抓住用力往下一扯,便不由自主彎下腰去,脖子露了出來,旁邊軍士刷的一刀便將其腦袋砍了下來,只見鮮血四濺。便如同桃花盛開一般。

  “啊呀”馬仁成被劉成突兀的行動嚇了慘叫了起來,他用顫抖的手指著地上的屍首:“為何為何要殺他?“

    劉成微微一笑:“我自有道理,待會你莫要亂說話。聽我吩咐便是。”

    “是,是”劉成的聲音仿佛有一種魔力。讓馬仁成本能的點頭應允。這時士卒們已經將裡面的人一個個拖了出來,本來那些無賴逃犯還口出穢言,大聲叫駡,可一看到地上的血跡和已經身首兩段的同伴屍體,便立即靜了下來,一個個臉色慘白,手足顫抖,幾個膽子小的乾脆連褲襠都濕了。

    最後一個被拉出來的是趙老三。他看到外間的景象臉色頓時大變,本來要罵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話來:“劉大人,有事好商量,何必弄得這麼難看呢?”

    “趙老爺”劉成向對方拱了拱手,笑道:“方才馬世兄跑到我那兒,說有一夥盜匪跑到陂塘局的署地,還劫持了您,我一聽就趕忙帶兵前來,幸好您還安然無恙。不然本官還有什麼顏面去見馬世兄了”

    “什麼?”趙老三聞言已經睚眥迸裂,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馬仁成,一副擇人而噬的樣子。

    “趙老爺怎麼這般樣子。莫不是有什麼差錯?”劉成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向馬仁成問道:“馬兄,你方才是對我說趙老爺被盜匪劫持吧?”

    此時馬仁成已經從一開始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了,他知道自己已經中了劉成的圈套,但他也清楚即使自己解釋,恐怕趙老三也不會諒解他,畢竟他帶著劉成的兵沖進院子,又殺了他手下的人這是事實。還不如替劉成將這個慌圓上,不然要是惹怒了劉成。丟下自己領兵走了,那可慘了。

    “不錯。正是這夥人方才衝進院子來,劫持了趙老爺”馬仁成沉聲道。

    “馬兄這麼說肯定是沒錯了。趙老爺,你是不是受了什麼驚嚇,我馬上請個大夫來,可千萬別落下什麼毛病”

    “你”趙老三的雙眼都要噴出火來了,但好漢不吃眼前虧,對面可是有幾十把明晃晃的鋼刀,他強壓下胸中的怒氣低聲道:“仁成侄兒說的不錯,這次還要多謝劉大人了。”

    “趙老爺這話就差了,首先要謝的應該是馬世兄,若無他捨命來報,我也不知道竟然出了這等事。”

    趙老三的肺都要氣炸了,但形勢比人強,他只得躬身下拜道:“愚叔多謝仁成侄兒了”

    “份內之事,叔父何必如此多禮”馬仁成趕忙躬身回禮,看到這死對頭向自己下拜,方才被劉成愚弄的怨氣這一下都消了。

    “既然如此,那這些人都是盜匪啦?”劉成突然指著那些漢子問道。

    “這個”聽到劉成這般說,趙老三哪裡還不明白對方的用意,他正猶豫著是否要挽救幾個心腹的性命,那些漢子也聽出不對了,紛紛叫喊道:“老爺,我們可不是盜匪呀”

    “老爺救命呀”

    “上次逼劉家將地賤價出賣可是您吩咐我做的呀”

    “老爺,砸吳寡婦門的事可是您要我張六子幹的,可不能翻臉不認人呀”

    聽到自己做過的諸多醜事被揭了出來,趙老三臉色頓時大變,趕忙連連點頭道:“大人,就是這些人都是些窮凶極惡之徒,一個也莫要放過了”

    “趙老爺說的是,除惡便是揚善,以霹靂手段,使菩薩心腸來人,把這些傢伙都拖到外邊牆根斬了”

    “是,大人”王興國應了一聲,便指揮手下將剩餘的十餘人拖了出去,那十餘人知道自己的命運,頓時嚎啕大哭,好幾人還指著趙老三破口大駡,面對前手下的叱駡,饒是趙老三臉皮甚厚,也有些熬不住,身形搖晃都快站不穩了。片刻之後,外間的罵聲和哭喊聲便平息了下來,王興國提著血刀回來繳令。劉成點了點頭,道:“將首級送到知州衙門那邊通稟一聲,然後與屍體一起埋了吧,別讓他們做個無頭之鬼”

    “是,大人”

    “趙老爺”劉成笑道:“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想必是方才受了驚嚇,不如回家休息幾天,將那印章轉交,待到身子骨養好了,再來理會這陂塘局的公事吧。

    趙老三此時哪裡還有什麼話,從懷裡掏出印章交給劉成,便踉踉蹌蹌走出屋外。待到趙老三出去了,劉成笑道:“馬兄,你看我這次的事情處置的還算過的去吧?“

    馬仁成苦笑道:“劉大人的處置自然是漂亮的,就是狠辣了點,十幾條人命一下子就沒了,讓人膽寒。”

    “馬世兄教訓的是“劉成笑道:”只是這陂塘局裡諸位之間關係複雜,如同亂絲一般,我哪有餘暇抽絲剝繭,一點點分捋開來?不如持快刀在手,亂者即斬,自然理得順暢。那個趙老三也是個牛皮糖一般的人物,賴在你身上便不放手,又有功名在身,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若不一股腦兒把他的羽翼都斬了去,莫非你還打算在這陂塘局裡和他一直廝纏下去?”

    馬仁成聽到這裡,也覺得劉成說的有理,在明清兩代社會底層有一些功名在身的書生,由於出仕無望,又有功名作為依仗,只要沒有被學政剝除功名當地官府就拿他們沒有太大辦法,行事就分外沒有顧忌,包訟收租武斷鄉里乃至挾持官府為自己牟利,那趙老三便是其中一例。對於這類人物,無論是地方官府還是百姓都拿他們沒有什麼辦法,只得聽之任之,時人稱之為斯文敗類。

    “拿好了,可再別讓其他人拿走了”劉成笑嘻嘻的將印章丟給馬仁成。

    “多謝大人“馬仁成趕忙將印章鄭重其事的納入懷中,向劉成深深做了一揖。

    “罷了,你我之間就不必如此多禮了”劉成擺了擺手:

    “我看這些縉紳中打這陂塘局主意的還有不少,不如我派幾個手下在你那兒,省得又有哪個不開眼的給你惹麻煩。”

    “這樣不是太好吧”馬仁成聞言臉上立即露出了猶豫的神色。

    “怎的不好?你想想若是身邊有幾個得力的人,也不會和趙老三弄到這般田地,逼得我出面殺這麼多人,總不能每次都要我出面,那也太難看了。“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12 20:18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八十六章 利誘

    “可若是那樣,只怕鄜州縉紳會有些不好聽的。“馬仁成說到這裡,才發現自己方才話語中有些對劉成不敬之意,趕忙解釋道:”大人,我方才不是說你出面不好,只是“他越解釋越是覺得不對,不由得臉色漲的通紅。

    “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沒有惡意。“劉成做了個示意手下退下的手勢,低聲道:“恕我直言,那些縉紳傳播那些不好聽的話其原因無非是覬覦這陂塘局的好處,只要一日你不把這陂塘局主事的位子讓出來,他們就一日不會閉嘴,說你勾結我這個丘八欺壓縉紳不過是一個說辭罷了,就算你與我劃清界限,他們也能找出其他由頭來。要想他們閉嘴倒也簡單,你把這個陂塘局主事讓出來就好了,可是你能夠讓嗎?”

    聽了劉成這番說辭,馬仁成的臉色變得又紅又白,顯然內心中正在做著激烈的鬥爭。作為一個受過良好儒學教育的世家子弟,馬仁成從本能上敬畏著當地縉紳的風評,在沒有報紙電臺以及其他媒體的明代社會,縉紳的風評可以說代表著當地的輿論,說是“千夫所指無疾而死”也絕不誇張。但讓馬仁成讓出陂塘局主事之位,尤其是在他已經品嘗到了大權在握的甘甜滋味之後,便如同從他心口剜下一塊肉下來。

    “馬兄,大丈夫行事只需稱心快意,俯仰無愧即可,何必在乎二三庸人評說?你擔任著陂塘局主事之後,興修水利家業興旺,數千人皆仰食於你,與國與家都有大益,若是將換了那趙老三,他能做的比你好嗎?”說到這裡。劉成突然壓低聲音:“若是你不做這陂塘局主事,馬老先生又會作何想?”

    聽到劉成最後那句話,馬仁成臉色頓時大變。腦海中不由得想起了過去父親對自己的冷臉和當上這陂塘局主事後的和藹笑容,他科途不順。偏生兩個兄弟都是少年早達,在科途上一路順風,兩相對比起來更顯得自己愚鈍無能。與絕大部分家長一樣,馬子怡對於這個不那麼出色的二兒子平日裡頗為嚴厲,動輒家法處置。倒是劉成來了以後成了他的福星,自從當上這陂塘局的主事後,不但為家中增長了許多財富,而且品嘗到了手握重權的滋味。父親話語中也有了讓自己視為繼承馬家家業的意思。俗話說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要讓他重新回到過去那種無錢無權,被家人瞧不起的境地,還不是死了算了。

    “好”馬仁成點了點頭:“我回去就和父親商量一下,爭取把為修理陂塘徵發的錢糧都發配出來,由陂塘局直屬掌管。劉大人你放心,只要我一日在這主事的位置上,你就不用擔心這邊有人和你為難”

    “此事倒也不用勞煩馬老先生,只需如此如此。”劉成對馬仁成附耳低語道。

    “劉大人好手段。我明天就去找呂知州。”

    “好”劉成笑道:“有馬世兄這句話,本官就放心了,王興國”

    “小人在”

    “你挑十個辦事伶俐的漢子。以後就跟著馬公子,他的話便如我的話一樣,知道了嗎?”

    “是,大人”王興國應了一聲,一招手便站在馬仁成身後,按刀而立,馬仁成頓時覺得底氣足了幾分,笑道:“多謝劉大人”

    “呵呵,你我兩家之間又何必說”謝“字”劉成用指頭點了點馬仁成。又點了點自己的胸口,兩人不禁相視而笑。

    對於呂伯奇來說。最近幾個月是痛並快樂著,所謂痛指的是州內多了許多麻煩事。這也難怪,多了劉成這大幾千號人挖堤修塘,各家縉紳之間又爭先在河渠經過的地段搶購田宅,自然多了許多事端,還鬧出不少人命官司來,就在昨天就有十幾條人命,這讓信奉無為而治的呂伯奇頗為頭疼;但看著河渠在自己購買的田地上不斷延伸,原本靠天吃飯的旱地變為旱澇保收的河灘地,呂伯奇又覺得一切的辛勞都有了回報,甚至連劉成這個麻煩製造者的觀感也好了不少。

    這天呂伯奇下了堂,讓廚子炒了幾碟小菜,燙了一壺酒,叫來師爺同飲。幾杯熱酒下肚,呂伯奇只覺得身上有點燥熱,便揭開衣襟,用筷子輕輕的敲了兩下酒杯,唱道:“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憑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爺下南陽御駕三請,算就了漢家的業鼎足三分“

    “東主唱得好”師爺替呂伯奇加了一杯酒,笑道:“聽老爺這番唱詞,莫不是如那武侯一般,雖然身在官府,卻時刻有歸隱林泉之志?”

    “當不得,當不得”呂伯奇喝了一口就,捋了捋頷下鬍鬚:“諸葛武侯乃是三代以下第一人,老夫宦遊半生,一事無成,哪裡敢和武侯相比?只是先生有句話倒是沒錯,這些日子下來,老夫確實是有些倦了,時常想起家鄉後山的竹林山泉呀,這一任知州做完也不再尸位素餐,阻擋朝廷的賢路了”

    “東主說的也是“師爺撫摸了一下自己有些斑白的頭髮,歎了口氣:”我也是年近半百之人,也懶得再去找下一個東主了。“說到這裡,也有幾分淒然,畢竟他不像呂伯奇已經買下了數百傾好地,只要轉手一賣,便是十幾萬兩白銀入袋,返鄉後的日子要清苦不少。

    呂伯奇正想開口勸慰幾句,卻聽到外間有人通報說馬府的二公子求見,他眉頭便立即皺了起來,冷哼了一聲:“剛坐下來小酌幾杯,便來了個敗興的厭物“

    “東主,此人可是馬子怡的兒子,大局要緊“師爺趕忙勸解道,誰都知道馬家乃是鄜州望族,古代為官第一要訣就是不能得罪大室,不然政事就無法推行,說不定還會惹來殺身之禍。呂伯奇也知道,發洩了幾句便吩咐將馬仁成請到書房去。他與師爺隨後就到。

    馬仁成在書房坐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呂伯奇帶著師爺從外間進來,趕忙起身行禮:“拜見知州大人“

    “罷了“呂伯奇在主座坐下。也不示意馬仁成坐下,徑直問道:”你來有什麼事?”

    按照明代士大夫間交往的禮節。呂伯奇用“你 ”來直接稱呼像馬仁成這樣一個有功名在身的世家子弟是非常無禮的,顯然他還在為昨天以馬仁成名義送到衙門的十幾顆人頭生氣,雖然說都被扣上了盜匪的帽子,但好歹也是十幾條人命,若是事主起來是非常麻煩的。

    馬仁成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呂伯奇為何生氣,他從袖中取出一張紙,雙手遞了過去。笑道:“昨日的事情給老父母添了不少麻煩,些許心意還望手下。”

    師爺將紙轉呈到呂伯奇面前,他目光一瞟,卻是一份禮單,臉色才好看了少許,歎了口氣道:“本官癡長你幾歲,便托大教訓你幾句,你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不過是為了些許田畝,十幾條人命呀。我也知道這不是你下的手,可那個劉丘八是個好相與的嗎?你用他的刀子殺人,只怕沒那麼容易脫的了干係吧?”

    “老父母教訓的是”馬仁成微微一笑:“只是在下與趙老三相爭並非是為了田畝。而是那趙老三要將那河渠走向更改,且不說這河渠走向乃是事先都定好了的,就算能改,這牽涉的人太多,也不是在下一人能做的了主的。那趙老三見不應允,便帶了十幾個惡奴強搶了印章,佔據陂塘局的署地,我不得已才去找劉大人的。”

    聽馬仁成這番辯解,呂伯奇也啞然。他很清楚對方沒有出口的言下之意,大家事先壓價買下來的地都在預定的河渠兩岸。若是河渠改了走向,原本旱澇保收的河灘地就又變回不值幾文的坡地了。到了那個時候虧錢的可不只是他們馬家,你呂知州拿這個指責他未免有些不厚道吧。

    “那,那這也有些過了吧,十幾條人命呀,為何不想別的法子,去找劉成那個殺星?”呂伯奇的語氣軟了不少。

    “那找誰?趙老三手下可都是有人命官司的,他背後還有七八家縉紳在看著,您願意派人來嗎?”

    “這個”呂伯奇語塞了,過了好一會兒嘟噥道:“可這也是你們陂塘局內部的爭執,也沒有鬧出事端來,我一個州官也不太好插手呀。”

    “老父母說的是,這件事情讓您開口確實有些為難。不過現在人已經死了,身份也定下來是逃犯,那趙老三現在不開口,以後就再也沒法開口了,也算上是清楚不了糊塗了了。”

    聽了馬仁成這番話,呂伯奇看了師爺一眼,看到對方微微點頭,心知對方說的不假,歎了口氣道:“那也只能如此了,不過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馬仁成見呂伯奇鬆了口,趕忙陪笑道:“在下還有件事情,想要與老父母商量下。”

    “哦,還有什麼事?”

    馬仁成卻不回答,反而反問道:“敢問一句,老父母這一任做完後有何打算?”

    “自然是返鄉啦”呂伯奇歎道:“若是再幹一任,這把老骨頭只怕都給你們折騰要散了”

    馬仁成打了個哈哈,笑道:“老父母,我們鄜州雖然土薄,人情卻厚,為何不留下來呢?“

    “留下來?“呂伯奇聞言一愣,與一旁的師爺對視了一眼,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老父母,請恕在下直言,您在外遊宦近二十年,只怕家鄉的親戚也往來的少了,變賣田產之後又得重新立業,何不乘著自己在這知州之位上留些遺德,在鄜州立地生根呢?“

    “賢侄的意思是讓我在鄜州立足?“不知不覺間,呂伯奇對馬仁成的稱謂也變成了賢侄,親熱了不少。

    “不錯,您現在在鄜州有多少田產?“

    呂伯奇稍一猶豫,答道:“六百五十傾。“

    “大人,您若是要返鄉,這麼多田產便要出手變現,一時間鄜州哪有人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現銀買下這麼多田產?肯定賣不出價來。再說這溝渠就算挖好了,也得經營個幾年方能變成上等熟田;您回鄉後又要重新購買田產,要給中人錢,衙門的契約錢,這一進一出之間,只怕便要損失個一兩萬兩銀子吧。“

    “賢侄倒是算的清楚“呂伯奇微微一笑,他也不是傻子,聽到馬仁成在自己面前細細算帳,就明白對方肯定有事情相求,反倒放下心來,準備待價而沽。

    “讓老父母見笑了“馬仁成笑道:”可若是留下來便不一樣了,諾多田園美宅,好生經營一番,豈不是遠勝舟車勞頓,遠徙異鄉?“

    呂伯奇笑道:“賢侄這話可就錯了,按說鄜州才是我的異鄉呀?梁園雖好,終非久留之地,狐死必首丘,代馬伴西風,賢侄你還年輕,有些東西你是不懂的。”

    “這個”馬仁成聽到這裡,不由得暗恨自己說錯了話,只得將最後的王牌丟了出來:“呂家伯父若是願意留下來,也可在這陂塘局中加上一張椅子。”

    “哦?”呂伯奇心中一動,笑道:“方才賢侄說要求本官一事,卻不知是何事?“

    馬仁成聽到呂伯奇這般說,立刻鬆了口氣,知道事情已經成了七八分,笑道:“小侄想請大人將徵收來用於修建陂塘的捐稅專門分立出來,由陂塘局自己管理,免得文書往來,拖延時日,誤了工期。”

    “原來這廝繞了偌大一個彎子,居然是打了那筆錢糧的主意。”呂伯奇心中暗想,臉上卻裝出不置可否的樣子:“此事干係重大,且讓我思量幾日再做答覆。”

    馬仁成見呂伯奇打起了太極拳,他畢竟閱歷還淺的很,又過早的丟出了自己的王牌,不由得焦急了起來,上前一步抓住呂伯奇的衣袖道:“大人,這陂塘局絕不止是限於利民陂一處,將來每年春夏乾旱之時,開陂放水,秋後收糧,其利何止億萬?您留下來在局子裡,豈不遠勝回去做個普通鄉紳?“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12 20:23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八十七章 逢君之惡

    “賢侄請自重!”呂伯奇皺起了眉頭,從馬仁成手中抽回了衣袖:“天下事豈能只說一個利字?我有些累了,今日便到這裡吧!”說罷,他便甩了甩衣袖,轉身離去,將呆立著的馬仁成留在屋裡。

    “馬公子,東主的事情我自會在旁勸說,你勿用擔心,早些回去吧!”師爺低聲道。

    馬仁成聞言大喜,低聲道:“多謝師爺,今日之事馬某銘記在心,定有所報。”

    “好說,好說!”師爺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兩天後,馬仁成便收到一串鑰匙,還有一份蓋著知州大印的公文,上面寫著授予陂塘局建立義倉存儲修建陂塘所需錢糧的權力,看到諸事終於順遂,馬仁成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喚來外邊的王興國。

    “回去稟告你家大人一聲,就說事情妥當了,讓他勿用擔心。”

    北京、乾清宮、五更天。

    崇禎皇帝跪在丹墀之上,正虔誠的焚香拜天,為遼東的戰事虔誠祈禱。自從幾天前他得知新修築的大淩河堡遭到了後金軍的圍困之後,就在每天五更時分上朝之前在這兒焚香祈禱。作為大明朝擁有最高權力的人,被億兆百姓視為半人半神的他實際上是帝國最孤獨,最無助的一個,無論是大臣、太監、嬪妃在這個時候都幫不上他,孤家寡人可謂是對此時的崇禎最為貼切的寫照。

    “皇爺,起來吧,時候不早了!”曹化淳低聲道。

    “嗯!”崇禎點點頭,站起身來,回到殿裡的他喝了一碗冰糖燕窩湯,又吃了一塊小胡餅。便擺了擺手,乖巧的太監趕忙上來要將早點撤了下去。

    “皇爺,再進些吧!”曹化淳低聲勸道。

    “罷了。要到上朝的時間了,朕也吃不下!”崇禎站起身來。兩旁的太監趕忙替他換上朝服,戴上冠冕,乘上御鑾來到皇極殿。接下來是在贊禮官和太監的指揮下群臣舉行繁瑣的覲見儀式,實際上在這種儀式裡是無法商議政事的,雖然崇禎有些困倦,但他還是勉力堅持了下來,待到諸般儀式結束後,他對一旁的曹化淳低聲說:“召閣臣來!”

    聽到太監尖利的傳諭聲。幾位輔臣已經知道大概是為了何事,但他們心中還是頗為慌張,他們雖然還沒有得到詳細的公文,但清楚大淩河那邊的情況並不太妙,因為假如戰事對明軍有利的話,恐怕遼東那邊早就用加急的驛馬轉送到京師來了。周延儒低咳了一聲,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距離崇禎還有六七米的距離便停下腳步,小心翼翼的站在那兒,不敢抬頭。崇禎臉上略微露出不滿的神色。輕聲道:“先生們再近一些。”

    “是,陛下!”周延儒無可奈何的又上前兩步,其餘的幾個輔臣也跟在後面。每個人都是如履薄冰的模樣。崇禎歎了口氣,道:“自古聖帝明王,無不尊崇師道,本朝稱輔臣為先生,猶存遺意。卿等即朕師也,若有不解,當端冕以求!“於是他站起身來,面朝閣臣們一揖,隨即接著說道:”《經》言:‘修身也。尊賢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朕今日之禮,原不為過。自古君臣志同道合。天下未有不平治也。本朝政事職掌在部、院,主持在朕躬,調和在卿等。而今佐朕中興,奠安宗社,萬惟諸位先生是賴!“

    崇禎這一番話一開始頗為溫和,可越到後來辭色就越發嚴峻,周延儒等閣臣跪伏在地上,已經是汗流滿面,渾身顫抖。周延儒身為首輔,只得勉力代表眾人答道:“臣等菲才,未能匡扶陛下,罪該萬死。今蒙聖上如此禮敬,實在愧不敢當!“

    崇禎搖了搖頭道:“先生們是朕該敬的,如今西北民變大體已經撫平,楊鶴辦的好差事。只是遼東大淩河為東虜所圍,已經有快一個月了,不知戰況如何?”

    聽到崇禎終於問道最為憂心的問題,周延儒不由得心中一驚。按照明朝的政治制度,內閣只不過是天子的秘書和顧問,最大的權力也不過是對上書的奏摺提供建議,並不能隔絕中外,阻止天子看到前線的奏摺。但即使像周延儒這種少年得志的閣臣,也至少在官僚階梯上歷練了近二十年時間,憑藉這些經驗他能夠從同樣的一份奏摺裡看出很多崇禎無法看出來的東西。比如在孫承宗發往京師的軍情文書中說不久前松山與錦州兩地的明軍援兵都打了勝仗,斬首東虜百餘級,但卻說天氣寒冷,東虜勢大,不得不退守錦州、松山兩地,並要求關內增派援兵,並增發內帑發餉。周延儒立即就能看出這文書中多有不實之處,因為錦州與大淩河堡不過三十餘里的路程,松山也遠不了多少,不過一日的路程。假如是這場遭遇戰明軍獲勝的話,那接下來就不應該是明軍撤回松山、錦州,而是後金軍解開大淩河之圍以集中兵力與明軍決戰。真實的情況應該是企圖解圍的明軍離開錦州與松山之後就被後金的阻援軍所擊退,孫承宗害怕遭到責罰才諱敗為勝,寫出這種奏摺來。問題是自己應該將實情稟告給崇禎嗎?周延儒不由得抬起了頭,目光掃向站在崇禎背後的曹化淳,他看到對方微微的搖了搖頭,心中才鬆了口氣。

    “啟稟陛下!數日前微臣接到遼東來的軍情文書,稱在錦州與松山都小挫東虜,斬首兩百餘級,只是東虜軍勢尚盛,加之天氣不好,我軍才持重退守松山、錦州二城,待到天氣轉好,再舉大加拓伐。孫督師還請在文書中請發內帑以給軍需,並派援兵與他。“

    “嗯,孫先生到底是老成人,這兵事還是持重些好,不可浪戰!“聽到周延儒的這番說辭,崇禎的心情好了些:“至於帑金嘛?”提到錢的問題,崇禎的臉色又變得陰沉了起來。

    看到崇禎的臉色,周延儒如何不知道天子此時心中想的是什麼?雖說此人後世在明史裡被列入《奸臣傳》,但說實話倒也不像秦檜、蔡京那種大奸大惡之人。周延儒最大的問題就是太過貪戀權位,以至於沒有自己的立場,什麼事情都揣摩崇禎的意思。因此史書上說他“逢君之惡,害莫大焉!“也不算是冤枉他了。

    “陛下。以微臣所見,不如將每月給西北楊鶴的錢糧轉給遼東,待到解了大淩河之圍,再償還便是。想必以楊大人的才具,支撐兩三個月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嗯,也好!“解決了最頭疼的問題,崇禎的臉色好看了不少:”那援兵從哪兒抽調呢?“

    “便抽調登萊編練的新軍吧,一來他們多半是遼人。不用擔心水土不服;二來聽說東虜修築長圍以困大淩河,新軍得弗朗機人教練,火器精熟,最適合攻破壁壘;其三登萊距離遼東不過是一水之隔,朝夕可至!“

    “好,好,好!“聽了周延儒的這番話,崇禎不由得連連點頭,心中的幾件煩心事被周延儒三言兩語便解決掉,他對這位容貌俊美。風儀過人的臣子更多了幾分敬愛之心,覺得自己總算是找到了自己的股肱之臣,這個性急的青年從寶座上站起身來。向周延儒又一次長揖為禮,道:”朕以天下事聽先生!“

    遼東、大淩河堡。

    十月初的遼東大地已經是一片銀裝素裹,冰雪已經統治了這片廣袤肥沃的土地。相比起去年,崇禎四年的初雪來的晚了些,直到幾天前才落下薄薄的一層。站在城牆上,可以看到距離護城壕幾百米處便是斑斑點點的黃白相間,那是還來不及收割的莊稼地,這片莊稼地一直延伸到四五裡外的一片樹林,林子裡長滿了高大的橡樹、紅松、杉木。當北風吹過這片樹林的時候。枝葉相互碰撞,便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甕城裡站著三百多名明軍士兵。其中有三分之一是騎兵,在士兵們身後是許多衣衫襤褸的百姓。他們背著麻袋、籮筐,手裡拿著鐮刀,幾乎每一個人臉上都有被饑餓摧殘後的遺跡,但他們的目光中卻流露出希冀的光。

    “都聽好了!“一個把總大聲喊道:”待會開了城門,你們就可以去收糧食了,每個人必須收三斗糧食才能回來,一斗半歸你,一斗半歸咱們,多收的都是你的,不許亂跑亂竄,不然軍法從事!都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快開門吧!“

    人群中傳出一陣稀稀拉拉的應答聲,絕大多數人都沒有出聲,以節約每一點力氣,他們清楚出城之後等待著他們的是莫名的危險,但卻一個個神色冷漠而又堅定,因為在城內只有死路一條,在這兩者之間做出選擇是非常簡單的。

    “大人!”那把總說完話,便轉過身向身後的都司請示,那個在鐵甲外裹著皮裘的參將點了點頭,把總轉過身對城門上喊道:“開城!“

    隨著咯吱咯吱的摩擦聲,大淩河城的西門被打開了,不過守兵並沒有將城門完全打開,他們只將城門打開一半,士兵們便從城門魚貫而出,首先出來的是騎兵,然後是步兵,最後是成群結隊的百姓。騎兵和步兵們分成兩股,形成了一個稀疏的扇形,外朝樹林,而內側朝城門,而百姓們便在這個扇形的內部散開,開始收割著積雪下面的麥子、高粱和大豆。雖然天氣很冷,但百姓顧不得被雪弄濕自己的衣服和鞋子,以幾乎是瘋狂的速度將田裡的穀物割斷,甚至連根拔起丟進自己背上的籮筐或者籮筐裡。有些實在是餓的狠了的人乾脆將直接將麥穗或者豆子在手裡搓一下便塞入嘴裡,完全顧不得嘴巴被尖銳的麥芒刺得流出血來,還有人為了爭奪莊稼,還相互毆鬥。每當有這種情況出現,四周的明軍便會將其拖到一旁,狠狠的用皮鞭抽打,直到打的鮮血淋漓才丟到一旁,像一灘沒用的爛泥。

    很快,扇形內部的莊稼就被收割的差不多了,百姓們收割的範圍越來越大,在周邊警戒的明軍也開始漸漸鬆懈了,有的人乾脆鬆開韁繩,任憑自己的戰馬在雪地裡啃著麥穗和豆子,隨著圍城時間的增長,這些戰馬的飼料也越發緊張,有些體弱的已經被殺了,一來可以補充軍糧,二來也可以省下些飼料。

    “葉大誠大人,時間差不多了吧!“方才那個把總向都司葉大誠諮詢道。

    葉大誠沒有說話,他看了看遠處的樹林,有些手腳快的百姓已經快到樹林的邊緣了,他猶豫了一會,低聲道:“算了,再給他們兩刻鐘吧,看樣子圍城的時間還長著呢,那時候一口糧食就是一條命,咱們當兵的殺人多,損陰德,能積德的時候就多積點吧!”

    “大人真是好心腸!“把總笑道:”不過也好,他們多收點,咱們也能多分點,天氣冷,多吃點弟兄們也能暖和點!“

    “嗯!“葉大誠點了點頭,他用馬鞭指了指跑的最遠的幾個百姓說:“你過去把那幾個趕回來,娘的,都快跑到林子裡去了,也不知道死字怎麼寫的!”

    “是,大人!”那把總應了一聲,跳上戰馬,招呼了幾個手下打馬跑了過去,離得還有十幾步遠便高聲喊道:“快回來,別離林子太近了,小心有韃子的伏兵。”

    話音剛落,林子裡便傳來一聲骨哨聲,隨即便射出一陣箭雨,那把總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射的和刺蝟一樣,跌落馬來,隨即便從樹林中沖出一隊騎兵來,一個僥倖沒有中箭的明軍看了,失魂落魄的喊道:“快逃,是索倫!”

    “快上馬,退兵!”葉大誠拔出腰刀大聲喊道,眼力甚好的他已經看清了那夥伏兵的樣子。雖然當時大明將女真建立的後金政權蔑稱為東虜,稱努爾哈赤、皇太極等後金政權的領導者為奴酋,即視為未受教化的野蠻人,但實際上努爾哈赤所統轄的建州女真、海東女真、海西女真在東北諸部落中絕對算得上是最文明、最開化的一部分了,否則他也不可能建立女真政權。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12 20:28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八十八章 遇伏

    “快上馬,退兵!”葉大誠拔出腰刀大聲喊道,眼力甚好的他已經看清了那夥伏兵的樣子。雖然當時大明將女真建立的後金政權蔑稱為東虜,稱努爾哈赤、皇太極等後金政權的領導者為奴酋,即視為未受教化的野蠻人,但實際上努爾哈赤所統轄的建州女真、海東女真、海西女真在東北諸部落中絕對算得上是最文明、最開化的一部分了,否則他也不可能建立女真政權。

    而在這三大部落以北的山林之中,還有許許多多以游獵為生的部落,女真人將其中一部分稱為索倫,在女真人眼裡,索倫就和他們在大明人眼裡一般,也是野人一般的存在。無論是努爾哈赤和皇太極都經常派兵前往北方向這些部落徵發男丁,編入軍隊之中,以增加自己的兵力。這些索倫人按照他們的習俗,小時便在臉上用刀割出傷口,長大後顯得十分醜陋可怕,遊獵的生活也讓他們更加兇狠殘忍,因此明軍將其視為半人半獸的存在,也更加恐懼。

    遭到突襲的明軍開始收縮隊形,形成步兵在中央,騎兵在兩側的態勢。而正在收割糧食的百姓則亂作一團,有些人丟下背上的籮筐,哭喊著向城門處逃去,但更多的人則捨不得丟棄好不容易得到的糧食,背著沉重的籮筐,在雪地裡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城門逃去。而指揮這場伏擊的女真指揮官十分有經驗,他並沒有立即向出城打糧的明軍發起衝擊,而是讓騎兵兩翼展開,而中央部分放慢前進的腳步,隨意射殺落單的百姓和明軍。顯然他是想迫使敵人做一個兩難的選擇:如果明軍掉頭逃走,他就用指揮中央的騎兵追擊,至少能將明軍的步兵和所有的百姓留下來;如果明軍且戰且退,兩翼的索倫兵就能夠切斷明軍回城的路,將其一舉全殲。

    雖然天氣寒冷,但葉大誠的額頭上已經滿是汗珠。敵人的意圖很明顯,但他卻沒有什麼辦法,因為無論哪一種選擇都是他難以接受的。此時他唯一能做的只能用最大的嗓門叫喊:“快,快。靠攏列陣!”

    “漢人的將軍真是傻子!”樹林邊緣的一個小土丘上,圖魯什冷笑道:“難道不知道丟下打糧的部民還能保住士兵,想兩個都保住就一個都保不住嗎?

    “佐領說的是!“旁邊的副將應道:”不過若不是來了個傻子,咱們這次也沒法贏得這麼容易!“

    “吹號,讓我軍兩翼切斷明軍的退路!“圖魯什下令道。

    “佐領。那邊離城門太近了,要是明軍從城內衝出來用火器射擊的話,只怕迂回的會有死傷呀!“

    “明軍哪有這個膽子!“圖魯什冷笑了一聲:”再說迂回的也都是些索倫,死了便死了,明年再從北邊抓一批回來就是了!“

    副將沒有辦法,只得下令吹號,隨著渾厚的號角聲在空氣中回蕩,已經迂回到明軍側後方的兩隊索倫騎兵開始迂回,城樓上的明軍開始用火器向這些敵人射擊,但是取得的戰果並不大。

    這時。圖魯什突然看到一個索倫騎兵正朝自己這邊跑過來,不由得勃然大怒:“那個狗索倫是怎麼回事?莫不是要當逃兵?”

    “不太可能吧,那些索倫雖然野蠻,但這樣孤零零的退下來少見的很,該不會是坐騎出了問題,拉在後面了?”副將有些疑惑的猜測道。

    兩人說話間,那個索倫騎兵距離兩人已經只有二三十米遠了,口中大聲用女真話叫喊著,可能是情緒過於激動的原因,他的語句斷斷續續。顛三倒四,根本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圖魯什有些不賴煩的對副將喊道:“你去把那傢伙抓過來,先抽二十皮鞭讓他清醒下!”

    “喳!”副將應了一聲。帶了兩個戈什哈便打馬跑過去,口中還大聲叫喊著讓對方下馬,那索倫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讓圖魯什更是氣的牙根發癢:“這群賤骨頭的蠻子!”

    突然,那索倫一刀砍在副將的脖子上,幾乎將其半邊肩膀都砍下來了。副將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便落下馬來,旁邊的戈什哈剛想拔刀,就被索倫一刀刺入小腹,也跌落馬來,剩下的那個戈什哈調頭打馬便跑,那索倫也不理會,便打馬朝圖魯什這邊殺了過來。

    “倭刀,是喬裝的明軍奸細!”身經百戰的圖魯什立即就看出了蹊蹺,方才那騎兵所使用的佩刀刃長約三尺,柄長尺半,刀刃略帶弧度。明代中後期倭寇入侵我國東南沿海,與明軍交戰時多有使用,由於明軍原有的武器與倭刀的對抗中吃了很大的虧,戚繼光就曾經感歎過“長兵不捷,短兵不接,身多兩段。“於是他便仿製了許多倭刀,還總結了倭刀的刀法,後來戚繼光的到北方任職時,帶了數千南兵同行,因此在遼東明軍中有不少人使用倭刀的,圖魯什自然認得。其實後金軍中也不是沒有繳獲這類佩刀的,但一般都是留給軍官自用或者賞賜給親信,給索倫這種三流炮灰部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圖魯什身邊還有幾個戈什哈,見狀趕忙打馬上前想要攔住這個刺客,卻不想正好擋住了圖魯什的視線,那刺客看的清楚,便一箭射了過來,圖魯什一聲慘叫,從馬背上落了下來。剩下的幾個戈什哈見狀,趕忙留下一人斷後,其餘的人跳下馬將圖魯什扶上馬向後撤退。斷後的戈什哈剛要打馬上前迎戰,斜刺裡突然沖出一條大黑狗,戈什哈的坐騎受了驚嚇,將馬背上的主人掀落地上。那刺客乘機一刀將其砍死,他見目標已經走遠了,便一刀砍斷了小丘上的大旗,將其丟在地上。

    後金軍的指揮官遇襲,戰場上後金軍的行動也變得遲鈍起來,尤其是擔任迂回任務的索倫兵,這些人依舊依照過去打獵時的習慣,圍繞著明軍和百姓繞著圈子,用弓箭射殺零散人員,而不是直接衝擊明軍的陣型,這就給了明軍時間重整陣型的時間。葉大誠是個非常有經驗的軍官,他看到站在樹林旁小丘上的後金軍大旗倒下了,主將落馬。立即意識機會來了,大聲喊道:“韃子敗了,韃子敗了,殺奴呀!”隨即他猛踢了一下馬屁股帶領著騎兵向前衝去。

    “韃子敗了。韃子敗了,殺奴呀!”明軍的騎兵也跟隨著都司向前衝去,如果是圖魯什沒有落馬的話,這無異於自殺,因為位於高丘的圖魯什可以用聲音或者旗幟指揮迂回的索倫兵立即從背後夾擊明軍的腹背。但此時圖魯什的落馬把一切都打亂了。後金兵的指揮中樞暫時被打亂了,已經迂回到背後的索倫兵看到小丘上的己方大旗倒下,如絕大多數不那麼忠誠的輔從軍一樣,他們第一個反應不是用決死的衝擊挽回戰局,而是先撤退自保,而這就意味著後金的中央陣線必須以三分之一的兵力獨自承受明軍騎兵的衝擊。

    鐵蹄踐踏著土地,將黑土和白雪踏成一團,隨著號角聲再次響起,女真人的箭矢如冰雹般朝明軍騎兵身上落下,刹那間便有人中箭落馬。“殺奴“的呐喊聲變成慘嚎,緊接著是第二波落下,弓箭手們將第三支箭搭上弓弦。

    “放銃,放銃!“葉大誠將三眼銃在肋下夾緊,將點著的火繩靠近藥池,這在顛簸的馬背上可不是個容易的事情,不過他還是成功了,銃口噴射出煙霧和火焰,幾乎是同時,其他明軍的騎兵手中的三眼銃、單眼銃等火器也三三兩兩的打響了。透過煙霧,葉大誠可以清楚的看到七八米外女真兵陣線裡有人倒下,更多的士兵丟下弓箭 轉身逃走。

    如果有誰能夠在這場戰鬥之後察看戰場上的屍體的話,將會發現被鉛彈打中的女真士兵並不多。這倒不奇怪。無論是三眼銃還是單眼銃,都不是一種易於瞄準的火器,更不要說在顛簸的馬背上呢。不過巨大的聲響和噴射的煙火彌補了很多,哪怕明知道這火器打的不太准,也沒有幾個人能夠忍受敵人在七八米外用火器向自己射擊,更不要說這些敵人還驅使著戰馬朝自己衝撞過來。

    在高速奔馳的戰馬蹄下。七八米的距離轉瞬即逝,葉大誠已經來不及換武器了。一個後金士兵從長槍朝他胸口刺過來,葉大誠用三眼銃將槍格擋開來,那個士兵太年輕,缺乏經驗,他向後退了一步企圖拉開距離用長槍再刺,葉大誠立即猛踢了一下馬肚子,受驚的戰馬猛地一沖將其撞到在地,那個士兵企圖爬起身來,葉大誠猛地揮動手中的三眼銃,沉重的鐵制銃管就好像一柄鐵錘敲在他的頭上,頓時腦漿四射。

    “我就是喜歡這玩意,可以射又可以砸!“葉大誠得意的掂量了一下三眼銃,左手從腰間拔出腰刀,這時一柄短矛朝他射來,幸好他眼疾手快避開了投矛。葉大誠打馬追擊偷襲者,那是個強壯的女真武士,將盾牌舉過頭頂,迎了上來。葉大誠只得驅使著戰馬圍繞著敵人轉,右手不斷揮舞著三眼銃砸在盾牌上,木屑四濺,而那個女真武士則一面用盾牌護住頭部,一面竭力用刀刺傷葉大誠的坐騎。這場僵持戰以那個女真武士腳滑摔倒而告終,可是他的盾牌依舊擋在身上,葉大誠沒有長兵器,又不願意跳下戰馬,乾脆驅趕著戰馬跳上盾牌,盾牌下的女真人發出淒慘的叫喊聲。在對付完這個敵人後,葉大誠又從背後幹掉了一個敵人,此時他終於得到了一點喘息的機會,便勒住戰馬,尋找作為衝擊目標的小丘,他這才發現那小丘在自己大約右手六十度方向,看來方才在亂軍之中他已經不知不覺的調轉了方向。

    一名明軍騎兵從他旁邊跑過,這個倒楣鬼軟綿綿的趴在馬脖子上,長矛從他的小腹刺入,從背後穿出,顯然這人是沒救了。但葉大誠看到一個女真人跑過去企圖抓住韁繩時,他打馬衝了過去。

    對方轉過身迎戰,這是個滿臉絡腮的漢子,穿著一身鐵甲,不過頭盔已經不翼而飛,鮮血從傷口流下,將右半邊臉都染的通紅,看上去是個軍官。考慮到鮮血會阻擋對方的視線,葉大誠揮刀從敵人右側砍去,卻被這女真揮刀擋開。

    “尼堪,女真語中漢人之意,有歧視的意思!”女真武士罵道:“去死!”葉大誠騎馬繞著他旋轉,不斷揮刀朝他的頭和肩膀劈砍,而這女真武士也全力反擊。交過幾輪手後,葉大誠意識到對方的力氣比他大、動作迅捷,如果他不是在馬背上,只怕早已抵擋不住。

    “該死的,其他人呢!”葉大誠一邊抵擋著敵人的猛攻,一邊尋找著撤退的機會,但那個女真武士的進攻一浪高過一浪,逼得葉大誠幾乎透不過起來。

    “尼堪去死!”女真武士又發起一次兇狠的攻擊,右手已經酸麻的葉大誠不得不舉起左手的三眼銃格擋,但碎裂的木片從手邊落下,原來木柄已經被刀刃嵌入了大約三分之二,葉大誠趕忙丟下三眼銃。眼見勝利在望,那女真武士笑了起來,卻不想葉大誠的戰馬突然一口咬住他的臉頰,正好撕裂了傷口,深可見骨。那人厲聲慘叫,葉大誠奮力一刀砍斷了他的脖子,罵道:“去死的是你!“

    殺死這個難纏的敵人,葉大誠才感覺到自己已經精疲力竭,他環顧四周,才發現已經沒有什麼活人了,戰事似乎已經向其他的地方轉移,女真士兵正在向樹林潰退,在他的四周只有人和馬的屍體,至於那些索倫騎兵,早已跑的不見蹤影。他跳下戰馬,想要將那個剛剛被自己殺掉的女真武士的首級割下來,可手剛剛握住腰間的匕首柄,就感覺到一陣陣劇痛從肘部直沖大腦,看來自己在剛剛那場戰鬥中已經扭傷了自己的肘關節。

邱水躍 發表於 2016-12-12 20:33
英雄起自草莽中 第八十九章 聯絡

    一陣馬蹄聲傳來,葉大誠抬起頭來,他看到一個索倫騎兵朝自己這邊跑過來,他想要跳上戰馬,但肘部尖銳的疼痛讓他險些摔在地上。葉大誠吐了一口唾沫,用左手握緊腰刀,準備拼死一搏。

    “葉大人“距離葉大誠還有十幾步遠那索倫騎兵就跳下馬來,用漢語喊道,當他看到葉大誠依舊保持著警惕的姿態,便停下腳步,將頭上的皮毛丟了下來,露出剃的光光的前額和後腦的兩條小辮。

    “葉大人你不必驚慌,我是前營的夜不收阿桂,被派往錦州求援,現在回來了。“

    “阿桂?”葉大誠有些迷惑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索倫打扮的男人,對方朝自己笑了笑,用衣袖在臉上用力擦了擦,露出下面有些熟悉的面容來:“我裝成索倫想要混過封鎖線,剛剛射傷了韃子的頭領,快帶我去見總兵大人,我身上有孫督師的親筆信”

    “原來是你,怪不得韃子的大旗突然倒了”葉大誠恍然大悟,他上前兩步又停住腳步,指著阿桂的腦袋問道:“你的腦袋是怎麼回事?”

    阿桂無奈的笑了笑:“沒法子,我雖然會說索倫話,韃子也不太注意索倫人,可總不能頂著髮髻吧“

    “說的也是“葉大誠笑了起來,他將地上的帽子撿起丟給對方:”戴上吧,不然看上去總覺得怪怪的。“說到這裡,他走到坐騎旁,拿起號角用力吹了三下,發出守兵的號令 ,對阿桂笑道:”可算把你盼來了,孫督師這次帶了不少人馬來吧,少說也有十萬人嗎吧?“

    阿桂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葉大誠艱難的爬上戰馬,笑道:“俺就知道你們這些夜不收嘴嚴,也不漏點風聲出來。不過這次多虧了你。俺老葉算是欠你一條性命了。“

    “快回城吧“阿桂歎了口氣:”我這次進來看到的韃子營盤可大的很,只怕皇太極本人都來了,這一仗可沒那麼容易“

    “奴酋親至又如何?“葉大誠滿不在乎的笑了起來:”這次督師的可是孫大人,先帝帝師。當朝大學士,怕不遼東遼西登萊宣大兵都調來。錦州城離這邊才多遠,怎麼打也解圍了。“

    “但願如此吧“阿桂眼神卻又幾分飄忽。

    大淩河城,總兵府。

    “臨別前,督師大人可還有什麼話讓你傳的?“祖大壽已經看完了阿桂帶來的密信。從他紫黑色臉龐上看不出一絲變化。

    “稟告大人,臨別前督師只是讓小人轉告大人,堅守城池,請勿浪戰,待到諸軍大至後,再裡應外合,一舉破賊。“

    “嗯,我知道了,你這一路也辛苦了,下去領賞好生歇息一下吧”

    “多謝大人恩賞”阿桂磕了個頭。退出堂下。這時副將何可綱發問道:“祖帥,不知督師大人信中有何方略?”

    “你們也看看吧”祖大壽將信箋遞給何可綱,沉聲道:“原來錦州與松山都各出兵救援過一次,我軍兩戰皆北,而且東虜的火器十分犀利,看來這次奴酋所謀甚大呀”

    這時何可綱與幾名副將已經看完了書信,他們的臉色也變得越發陰沉起來,這些天來城外的女真大軍並沒有攻城,只是加緊修築工事營盤,包圍也越發緊密。他們想得到外面的消息也越發困難,像書信中提到的明軍兩次救援被擊敗的消息他們還是第一次知道。按照書信中所說的,為了打破後金軍的包圍,孫承宗就不得不調集更多的兵力。而這需要時間。

    “祖帥”一名副將低聲道:“雖然東虜來的迅猛,但大淩河城牆外壕都已經完備,女牆這些日子也修好了,守城士卒火藥器械鉛子也充足的很,不怕韃子硬攻。但是糧食“說到這裡,他停住了。但每個人都知道他沒有說完的意思。

    “是呀,城裡的糧食已經沒有多少了,再下去就要殺牲口了,可是信裡也沒有說多久後援兵會到“何可綱歎道:”沒有糧食,城池再堅固也是沒有用的。“

    屋子裡的將佐們紛紛開口感歎,這些都是老行伍,他們清楚假如錦州松山的援兵被擊敗,孫承宗就必須從沿邊各堡壘乃至關內的駐軍抽調兵力編組救援軍,而這些軍隊平時是以哨隊等較小的單位分散佈置在各個堡壘駐地的,不可能拉到一起就立即上戰場,必須將其重新編組,演練,任命得力將佐,才能上陣作戰,而這一切都需要相當的時間,可是城內的糧食每一天都在減少,一旦吃完了援兵沒到,那就是滅頂之災。

    “這樣吧,何大人,你加緊收割城外地裡的莊稼,多搶一點是一點“

    “是,大人“何可綱躬身領命。

    “韓棟“

    “末將在“一名身穿遊擊服色的將佐出列領命。

    “你帶領親兵,將城內百姓餘糧盡數收繳,集中保管,每日按照人頭發放,不得有誤“

    聽到祖大壽這個命令,堂上眾將的臉色一下子難看了起來,圍城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城內百姓除了少數富戶,糧食早已吃的差不多了,許多家庭每日裡都是依靠草葉樹皮裹腹,祖大壽這個命令等於是要了城內剩餘的幾千百姓的性命,但若是城內糧食吃盡,他們也是死路一條,許多人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

    “是,大人“那韓棟應了一聲,領命退下。祖大壽歎了口氣:“我也知道此命一下,城內數千百姓只怕便無人可活,但城內萬餘將士關外大局皆系於本總兵一人之手,我豈可因為一點婦人之仁,壞了國家大計?此事之後,本總兵自當向朝廷請罪”

    旁邊另外一名副將趕忙勸說道:“大人,昔日張巡守孤城睢陽,以一城之力遮罩江淮,使餉源不絕,大唐得以中興。總兵您今日之行差相仿佛,後世史書上定然會有公論”

    “但願如此

    吧“祖大壽微微一笑:”不過今日我軍在城外搶糧時擊破東虜伏兵,斬獲甚多,今晚本官將在宅內略備薄酒慶賀。列位請務必賞臉“

    聽到祖大壽開口相邀,諸將臉上立即便有了喜色,紛紛笑道:“那是自然,大帥開口相邀。末將一定到“

    “那就好,可法”

    “孩兒在”一個青壯漢子出列領命,卻是祖大壽的長子祖可法,也在軍中效力。

    “這差事便交予你辦,那個阿桂和出城打糧的將佐也要一同請到了,若是辦的差了。小心軍棍”

    “爹爹放心,若是有差錯,孩兒自去領軍法便是”祖可法躬身拜了一拜,退到一旁,諸將紛紛稱讚祖可法沉穩厚重,不愧是世代將門培養出來的麒麟兒,前途無量。

    “水,水”

    阿桂低聲的道,他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又幹又澀,突然腦海中閃現一個念頭:自己的夢中說出的漢語會不會引起同行的索倫人的懷疑。他趕忙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躺在暖烘烘的火炕上,身上蓋著厚實的被子,在炕腳是一個熟悉的身影安答。他四條腿的兄弟已經聽到了動靜,走到他的身旁,用那雙帶有一絲綠色的眼睛看著他,阿桂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混過了後金軍的封鎖線,安全的進入了大淩河城。他鬆了口氣,伸出手撫摸了下安答的頭,低聲道:“安答。我們總算是又回來了”安答低吠了兩聲,仿佛是在安慰阿桂。慢慢的,阿桂閉上雙眼,冰雪泥漿臭氣哄哄的索倫人又進入他的夢鄉。很快他又一次睡著了。

    當第二次醒來的時候,阿桂覺得自己好多了,肌肉雖然還是有些酸疼,但已經不再是那種極度疲憊後的僵硬,他踢開被子從炕上跳了下來,伸了個懶腰。推開窗戶向外望去,一陣冷風吹了進來,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想不到已經這麼晚了”阿桂看了看天色,已經要吃晚飯了,他想起來離開總兵府前曾經得到通知必須參加晚宴,覺得有點猶豫和不自在。這時房門被用力敲打著,同時傳來一個粗聲大氣的喊聲。

    “阿桂兄弟阿桂兄弟你醒了嗎?“

    阿桂趕忙拉開房門,站在門外的卻是葉大誠,只見其已經換上了五品武官的袍服和冠冕,正笑嘻嘻的看著自己,阿桂趕忙斂衽下拜,卻被葉大誠一把抓住:“何必如此多禮?“

    “可軍中自有上下之別”阿桂剛說到一半,便被葉大誠一口打斷掉:“這裡只有你我兩人,說甚上下之別?再說今日你救了我的性命,莫不是要我磕幾個還給你?”

    阿桂頓時語塞,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葉大誠看了看屋內,拊掌笑道:“我就知道你沒有合適的衣服參加總兵大人的家宴,來人,把衣服拿進來“話音剛落,外間便進來一個親兵,手上捧著一件袍子,葉大誠拿起袍服在阿桂身上一比,笑道:”你我身材差不多,便先將就穿上吧“

    阿桂如同一個木偶一般將袍子穿上,才發現那是一件圓領袍服,他平日裡不是騎馬射箭,就是摸上爬下,哪裡穿過這等衣服,立即覺得有渾身上下無一處自在,低聲道:“葉都司,在下穿這衣服渾身都不舒服 ,可不可以換身衣服。”

    “是葉兄弟,葉大哥,不是葉都司”葉大誠裝出一副生氣的模樣:“你今天晚上可是去參加總兵大人的家宴,怎麼可以一身短打扮呢?“說到這裡,葉大誠臉上突然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我可先告訴你了,待會可是有不少水靈靈的娘們,你要是一副丘八樣,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提前和你說“

    “水靈靈的娘們?“阿桂一愣:”這圍城之中,哪來的女人?“

    “這就不用你管了“葉大誠笑嘻嘻的拍了拍阿桂的肩膀:”今後大夥面前,你便叫我葉都司,私下裡便叫我葉大哥,葉兄弟,知道了嗎?反正過不了多久你我官職也就差不多了“

    “多謝葉大哥”沒柰何阿桂只得依照葉大誠的吩咐行事,他換上衣服便隨葉大誠一同出了門,往祖大壽的宅邸而去,一路上只看到不時有一隊明軍衝進兩旁的宅院,宅院裡傳來一陣陣哭喊和哀求聲,那些明軍離開時身上都或背或抱大小不一的包裹,不時有百姓衝出院門企圖奪回包裹,卻被明軍士卒打倒在地。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總兵大人要突圍了?”阿桂見狀不由得十分吃驚,按說明軍搶劫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可一般都是在進入敵方控制的地區或者即將離開某個地區,像這樣在圍城之中卻是極其罕見的,畢竟守城是需要城中百姓的支援,如果激怒了城裡的百姓,破城之後性命都難保,搶來再多錢財又有何用?

    “哦“葉大誠笑道:“還不是你從外面帶來消息,錦州與松山的救兵都被韃子打敗了,救兵一時半會到不了。祖大人害怕軍糧不足,便下令城中百姓不得私藏糧食,一律收繳到公庫之中,每日按人頭分發。”

    阿桂很清楚明軍士兵此時徵收的絕不只是糧食,但他很明智的沒有多嘴,兩人穿過混亂的街道,來到了祖大壽的府邸。

    正如葉大誠先前說的那樣,宴會上高朋滿座,城中的總兵副將參將遊擊等軍官無一不是身著錦袍,頭戴紗帽,酒桌上的酒菜也頗為豐盛,兩側的樂工演奏的絲竹之聲不絕於耳,若非外間傳進來隱隱約約的號哭聲,哪裡還看得出是在圍城之中。

    葉大誠與阿桂在場中的官階最低,因此坐在下首,葉大誠也不在意,一邊喝酒一邊指著一旁與人倒酒的綠衣婢女笑道:““阿桂,你看左邊那個綠衣的妞兒生的多俊呀”

    阿桂朝葉大誠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女子身材高挑,身著一身綠袍,生的皮膚白皙,容貌清麗,懷中抱著一個酒壺,看上去像是個祖府裡倒酒的婢女,只是眉宇間露出一股愁色來,好像是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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