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亂世宏圖 作者:酒徒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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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17-2-19 14:38

正文摘要:

作者:酒徒 圖 【小說書名】:亂世宏圖 【作者概要】:   酒徒,內蒙赤峰人,東南大學畢業。目前為17K職業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首屆網絡文學聯賽導師。第一篇習作為《秦》,寫於2000年。第一本長篇為《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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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7-8-5 19:09
    第十一章三生(四)

    「這樣——,也行?!」實在跟不上自家老父親的思路,馮平,馮可,馮正哥仨以目互視,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不可思議。

    只有老二馮吉,又低頭沉吟了片刻,然後笑著提醒道:「阿爺,此計甚妙。但是有可能瞞得過群臣,瞞得過陛下,卻未必瞞得過趙匡胤,更瞞不過鄭子明的眼睛!」

    「老夫今天至少幫陛下賺了一百多萬貫,他們哥倆跟陛下恨不得用同一個鼻孔出氣,怎麼可能跳出來拆穿老夫!」馮道微微一笑,臉上的表情愈發得意。

    「您,你是說,今天,今天捐出那麼的家財,是,是故意而為?」馮平,馮可,馮正哥仨徹底暈頭,瞪圓了眼睛,結結巴巴地追問。

    「不完全是故意,但也差不多!老夫最初並沒想捐,但那王全斌跳出來像瘋狗般四下亂咬,肯定是受了人指使。而唐王常克功,恐怕更是早就跟陛下對過了說辭!只有拿他開了頭,陛下才可以藉機從別人手中敲出更多的錢來!所以,所以老夫,就順勢是在火上添了捆乾柴!」馮道點了點頭,收起笑容,臉色的表情迅速變得無比認真,「你們幾個聽好了,老夫接下來的話,可是關乎身家性命。歷來由亂入治,都必須先整頓官場。只有將那些庸官,貪官都儘量淘汰,朝廷的命令才能不折不扣地往下推行。所以,老夫今天帶頭捐出部分家財,等同於跟陛下當眾立約,過去的錢財無論是怎麼得來的,都到此為止,朝廷不能再翻舊賬。而從今往後,馮家的每一文錢,都必須來得乾乾淨淨。否則,一旦被陛下揪住殺雞儆猴,就誰都別喊冤!」

    「啊!」馮平,馮 可,馮正哥仨終於明白了自家父親的睿智和良苦用心,張開嘴巴,不停地點頭。

    「唉!」馮道輕輕嘆了口氣,將目光再度轉向次子馮吉,「老二,你平素跟趙匡胤和鄭子明往來多麼?為父記得你當年從遼東逃歸時,曾經跟他們有過一段淵源。」

    「還,還行!」想起自己當年被柴榮等人俘虜時的窩囊模樣,馮吉臉色微微一紅,訕訕點頭,「這次王峻逼宮,孩兒也派人偷偷鄭子明送了信過去。雖然到達的晚了,但肯定送到了他手上,並且他前幾天還親口向孩兒表示過感謝。」

    「好!好!」馮道老懷大慰,捋著鬍鬚連連點頭。膝下四個兒子,終於還能找出一個聰明的,馮家的富貴不至於三世而斬,「下次早朝,不,明天一早,你就去鄭子明府上。跟他說,此番北征,願意在他帳下做個帳房,幫打理糧草輜重。」

    「這……」放著皇帝身邊的秘書正字不做,卻去滄州軍中做個帳房先生,馮吉心中本能地產生了一股抗拒之意。但很快,他就將這股不該有的心態壓了下去,衝著自家父親鄭重拱手,「孩兒明白了,孩兒明天一早就過去。」

    「嗯!」馮道滿意地舉起酒盞,深深飲了一大口,然後對著燈光,輕輕搖晃裡邊的酒漿,「老夫能做的事情,都做了,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草木有枯有榮,四季輪迴交替,老去的終歸要老去,新人終歸要換掉舊人,此乃天道,誰也改變不了,爾等好自為之!」

    他今年七十有四,歷仕後唐、後晉、遼國、後漢、大周,前後伺候過十幾個皇帝,享盡了榮華富貴,也看膩了亂世當中的殺戮血腥。原本以為這輩子就稀里糊塗混到底了,誰料想,臨到老,卻又發現了亂世即將結束的端倪。如此,他怎麼可能不努力再多活上幾年?看九州重整,看兒孫們如何在太平年月大展身手!

    四兄弟知道老父今完喝酒喝得有點猛,不敢再囉嗦,小心翼翼岔開話題,一邊閒聊,一邊開動筷子,陪著馮道將晚餐吃完。然後各自回房去整理思路,小心翼翼地去謀劃未來。

    第二天一大早,馮吉便帶了幾份馮道親筆所做的字畫,去了鄭子明府邸拜訪。本以為自己得了老父的指點,可以搶佔先機。誰料歸德侯府的大門口,早已擠得停不下來馬車。好在歸德侯府的大總管寧采臣,跟他曾經有過數面之緣,悄悄地領他從側門進去夾了個塞兒,才不至於從早晨等到日落。而那鄭子明,也的確還唸著馮吉當年冒死替石重貴向中原傳遞禪位詔書的舊情,弄清楚了此人的來意之後,當即就答應,想辦法將此人調到自己帳下擔任記室參軍之職,只待明年開了春,一道建功立業。

    懷著幾分興奮與忐忑,馮吉與其他幾位得到承諾的官員們,分頭下去準備。數日後,果然就等到了朝廷的聖旨和新的任命文書。然後又在忙碌中過了一個年,不等黃河上的浮冰完全融化,便登上了大船,揚帆而下,先取水路前往博州湖。然後又在湖的北岸換了戰馬,風馳電掣趕向滄州。

    馮吉和其他十幾個剛剛調到鄭子明麾下的文武原本以為大夥搶先一步出發,是為了替皇帝陛下禦駕親徵做開路先鋒,因此個個都興奮得心潮澎湃。然而眼看著隊伍就穿過了滄州城,又直接奔向了東海之濱,才忽然發覺各自先前的判斷肯定有誤。可到了這時候,卻是誰也沒膽子再打退堂鼓,否則即便鄭子明好說話,前來擔任明法參軍的符昭義,也饒不過他們。

    不過,鄭子明也沒讓大夥擔心太久。將隊伍在東海畔一處秘密漁港裡安頓下來之後,立刻把所有六品以上文武官員招進了中軍帳。指著一幅巨大的輿圖,揭開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各位同僚,各位兄弟,廢話鄭某就不多說了,此戰,乃是雪恥之戰。陛下會帶領禁軍和殿前軍,北上太原,親自充當誘餌,替我等引開偽漢、幽州韓氏和遼國三國兵馬。而諸君與鄭某,本月十五日,將從此港登船,取海路直撲泥沽,再逆著漳河與桑乾河,水陸並進,一鼓作氣拿下幽州韓氏老巢!」

    「啊——」馮吉等新來者頓時人人都被驚了個目瞪口呆。而趙匡胤、高懷亮、潘美、陶大春、李順兒等人,卻早就盼著這一天,紛紛站直了身體,大聲回應道:「遵命!我等但憑大將軍驅策!」

    「啊,遵命! 」馮吉和其他一干新調入鄭子明帳下的文武見狀,也只好硬著頭皮附和,「我等,我等願唯大將軍馬首是瞻!」

    「好!」鄭子明微笑著沖眾人點頭,旋即起身抓起第一支令箭,「雲麾將軍將軍高懷亮,忠武將軍潘美聽令!」

    「末將在!」高懷亮和潘美二人毫不猶豫各自上前一步,並肩向鄭子明施禮。

    「你二人領海舟十艘,沙船二十隻,滄州軍第一廂五千弟兄。三日後清早率先出發,取了泥沽港,替主力肅清所有登陸障礙!」

    「遵命!」高懷亮和潘美興奮異常,回答聲音格外響亮。

    「宣威將軍陶大春,定遠將軍李順聽令!」鄭子明沖二人笑了笑,嘉許地拿出第二支令箭。

    「末將在!」陶大春和李順兩個也乾脆利落的出列行禮,靜候自家主帥調遣。

    「你們兩個領海舟四十艘,騎兵三千,戰馬六千,做第二隊。登岸後,稍事修正,立刻沿著漳水向西展開進攻,五十里內,所有軍寨和私堡,一併拿下勿論!」

    「是!」陶大春和李順上前接過令箭,滿臉自豪。

    「壯武將軍王全斌,明威將軍楊光義……」

    「輔國將軍石守信,懷化將軍劉審琦、司倉參軍李安遠……」

    鄭子明抓起第四,第五,第六支令箭,將早已在沙盤上推演了無數遍的任務,一一向眾將分派。

    「大帥……」趙匡胤此番特意辭去了殿前軍的差事,讓柴榮將自己調到鄭子明麾下做副手,就是為了早日替晶娘報仇雪恨。等來等去,卻始終聽不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心裡著起了急,衝著帥案方向連連拱手。

    鄭子明卻故意對他視而不見,繼續調兵遣將。眼看著一萬五千滄州軍和其他幾支臨時補充過來的兵馬都快被分派完了,才稍微猶豫了一下,抓起一直純黑色的令箭,「懷義大將軍趙匡胤……」

    「末將在! 」軍中可沒法擺什麼二哥架子,趙匡胤扯開嗓子大吼了一聲,快步上前去搶令箭。

    「二哥!」鄭子明深深看了他一眼,將令箭鄭重按進了他的掌心,「你帶三千騎兵,乘坐大船在泥沽上岸。然後不用等任何人,繞開沿途所有城池,一路潛行到飛狐關下!若是韓匡嗣不回救老巢,你就直接取了飛狐關,斷了他糧道。如果韓匡嗣不顧一切往會趕,你就以飛狐關為依託,將其擋在嶺外。等我先取了幽州之後,咱們再兄弟合兵一處,讓他血債血償!」

    「末將,遵命!」趙匡胤紅著眼睛,深深俯首。

    當年拒馬河上的誓言,依然在耳畔迴蕩。

    趙匡胤回來了,趙匡胤回來殺你阿爺了,晶娘,你還在等著麼?

    「其他所有人,跟我一道押送輜重,最後登船!」鄭子明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迅速掃過全場:「此番出征,不破燕都,誓不回頭!」

    「不破燕都,誓不回頭!」

    「不破燕都,誓不回頭!」

    「不破燕都,誓不回頭!」

    ……

    眾文武心中熱血沸騰,紅著臉,大聲重複。殺氣穿透中軍帳頂,直衝霄漢。

    ……………………

    「你不是說,在你的夢中,二哥會殺了你,篡了大哥後人的江山麼?」當晚,鄭子明與三位妻子依依話別的時候,陶三春忽然發問。

    「是啊,與其等著他將來變心,不如現在……」呼延雲將手抬起來,輕輕下切。

    常婉瑩依舊不喜歡給丈夫亂出主意,但雙目之中,卻隱隱也露出了兩點寒芒。鄭子明曾經夢到過的事情,很多後來都變成了事實。所以,她寧願做一些違心的舉動,也不願意讓自嘉丈夫將來冒上無辜被殺的風險。

    「我這些年來,一直在想方設法給大哥調養身體,到目前來說,效果相當不錯。」鄭子明笑了笑,非常自信的搖頭。「我不相信人一定會變壞,也不會輕易讓二哥再有機會執掌殿前軍。我相信,只要大哥不過早亡故,夢裡的事情,就不會在現實中出現。我已經提前看到了,便不會重蹈覆轍!」

    在自己的妻子麵前,他沒必要說假話。很多年前,當他在陶家莊醒來時,他就夢見了自己被趙匡胤殺死的慘劇。

    從那時起,他已經在想方設法,避免夢境變為現實。

    這,對趙匡胤不公平,對其他所有人來說,卻是最大的公平。

    他早就不再只是那個懵懵懂懂的山賊寧小肥。

    他同時還是亡國之君的兒子石延寶,是大周世宗的結義兄弟鄭子明!

    他現在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地,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

    他會努力讓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此生此世都過得幸福,愜意,不受任何傷害。

    全書終

    感謝各位讀者君的一路陪伴,酒徒在此深深俯首。《亂世宏圖》,是大宋三部曲第一部,有很多不足之處,也有很多遺憾的地方,但酒徒一直做最大努力,把它寫好,讓這個夢境般的故事更為真實。

    接下來,酒徒會休息一段時間,去還兩筆人情。大宋三部曲第二部,過些日子依舊會在17k發佈,屆時,期待您的欣賞。

    謝謝,敬禮。

    酒徒

    2017年7月28日星期五
V123210 發表於 2017-7-27 20:23
    第十一章三生(三)

    以前郭威做皇帝的時候,可從未當眾發過如此大的火。一時間,眾文武大驚失色,齊齊將目光轉向惹惱了柴榮的馮道。誰料數朝元老馮道卻像個沒事兒人一般,衝著柴榮的背影躬身喊了一聲,「臣等告退」,隨即施施然離開了皇宮。

    一路上,不停地有主和派的官員從身後追上來,跟馮道請教下一步群臣該如何動作?馮道卻不給大夥指明方向,只顧笑著搖頭。待回到家,他的幾個兒子對老父親今天當眾讓皇帝下不了台的舉動,也甚為不解,卻又不能指責自家父親莽撞。只好先先命廚房政治了一桌馮道平素愛吃的菜餚,然後坐下來舉杯哄老人家開心。

    「既然想喝酒,就喝痛快一點兒?這麼小的杯子,怎麼可能解得了酒癮?」以馮道的聰明,豈能感覺不出家中的氣氛怪異。坐下之後,不待任何人勸,先將面前酒盞一口幹掉,緊跟著就大聲吩咐人換大杯。

    「阿爺,小心,小心喝得太急!」右拾遺馮平,秘書正字馮吉,工部員外郎馮可,國子監祭酒馮正齊聲勸告,然後互相苦笑著搖頭。

    「不怕,不怕,老夫今天難得高興。你們沒看見麼,陛下被老夫氣得,連都青裡透黑了!」馮道卻不肯聽,如同剛剛偷了糖吃的小孩子般,左顧右盼,得意洋洋。

    馮家四兄弟無言以對,只能吩咐僕人去取大號酒盞。然後互相看了看,繼續苦笑著搖頭。

    子曰:人到七十而隨心所欲!自家老父今年已經七十有四,當然可以由著性子胡鬧。反正以柴榮的性子,除非馮家密謀造反,否則,絕不會拿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怎麼樣!

    可老人怎麼折騰都不會受制裁,兄弟幾個卻無法保證不會遭到池魚之殃。尤其是在今天這種父親主動挑釁在先,又惡意詛咒於後的情況下,柴榮肚子裡的邪火無處散發,難免今後要對馮家幾兄弟另眼相看!

    「怎麼,擔心了,怕為父得罪狠了陛下,陛下拿你們幾個出氣是不是?」幾個孩子肚腸,在馮道這種老狐狸眼中,幾乎完全透明。不用廢任何力氣,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沒必要,以為父的看人眼光,陛下雖然脾氣略顯急躁,肚量卻絲毫不比先帝小。絕不會以為老夫當面頂撞了他幾句,就拿你們怎麼著!」

    「沒,孩兒不敢! 」

    「父親您多心了,這點兒小事,孩兒怎麼可能放在心裡!」

    「陛下親徵的決定,下得太倉促。您老也是盡忠臣之職而已!」

    馮平,馮可,馮正三個,爭相表態。唯恐說得慢了,讓自家父親難過。

    『您老哪裡是頂撞了幾句啊,您老那是指著鼻子罵人好不好。先說陛下這輩子達不到唐太宗的一半兒,又說陛下要做石重貴第二』秘書正字馮吉苦笑著在心中嘀咕,嘴上所說的,卻完全是另外一套,「阿爺,看您說的?我們幾個膽子也沒那麼小。況且您老也是為了江山社稷著想,擔心陛下貿然出兵會吃敗仗!」

    「這話,為父愛聽!」馮道莞爾一笑,先吃了口菜,又舉起酒盞抿了抿。然後忽然嘆了口氣,搖著頭補充,「但是,卻未免虧心。老夫這輩子所作所為,真的沒幾件是為了江山社稷。這次,更不可能是!」

    雖然早已習慣了自家父親的厚黑,但畢竟終日讀的都是聖賢書,兄弟四人多少還有些不適應。紅著臉,輕輕點頭,「是,是,父親您說過,生於亂世,自保第一。」

    「錯,大錯特錯!」馮道卻一點兒都不領情,用筷子狠狠敲了下桌案,大聲強調:「亂世,亂世快結束了,也該結束了。最長十年,短則不過五年。你們幾個如果連這些都看不到,這輩子,官位也就到此為止了。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或者追上為父,難比登天!」

    「您老的睿智,天下有幾個人比得上!」

    「孩兒可不敢跟您老比,能在您老餘蔭下混個閒職,已經知足了!」

    「您老說得是,孩兒看得淺了!」

    馮平,馮可,馮正相繼點頭,努力順著老人家的意思說話,唯恐讓老人不開心。

    唯獨馮道的次子馮吉,先低著頭沉吟了片刻,然後忽然把頭抬起來,看著自家父親的眼睛問道:「阿爺,阿爺您是說,此番北征勝算其實很大?我們兄弟四個將來有機會在朝堂上大展身手?」

    「嗯!」馮道臉上瞬間露出了幾分嘉許,微笑著點頭。「是啊,勝算極大。你們兄弟四個都是文官,沒本事趁機建功立業。但亂世結束,百廢待興,卻正是文官大展身手的好時候。」

    「那您今天……」馮平,馮可,馮正哥仨頓時如墜雲霧,齊齊望著自家老父,滿臉困惑。

    「唉——」馮道對孩子們的表略感失望,嘆了口氣,幽幽地道:「你們想問,老夫為何明知道此番北征勝算極大,卻非要帶頭主和,並且還故意跟陛下對著幹是吧?老夫都這般年紀了還能圖什麼?還不是圖個身後虛名,圖能讓你等將來抬著頭做官?」

    「啊?」除了馮吉滿臉感動之外,剩餘三兄弟愈發頭暈腦脹,嘴巴個個張得老大。

    「你們都沒少讀書,憑良心說,為父百年之後,朝野將如何評價老夫?!」輕輕看了另外三兄弟一眼,馮道循循善誘。

    兄弟四個的臉上,頓時都湧起了幾分潮紅,低下頭,不敢如實回應。

    自家父親歷仕數朝,甚至連大遼的官也做過。無論侍奉哪個皇帝,都順著對方意思辦事,從沒有過絲毫違拗,更甭說像今天這般直言相諫,逆觸龍鱗。按照傳統儒家觀點,百年之後,一個佞字評價,是注定逃不了的。而作為絕世佞臣的兒孫,兄弟仕途,想必也倍加艱難。

    正尷尬間,卻又聽馮道嘆了口氣,大笑著補充,「老夫做了一輩子佞臣,今天也終於直言敢諫了一回,並且諫得還可能是百年以來,成就最大,最有希望重整九州的一代雄主。哈哈,哈哈,這當直臣的味道,真叫痛快!從今日起,世人當知非老夫佞,而是以往的君王,皆不可諫也!」
V123210 發表於 2017-7-26 21:21
    第十一章三生(二)

    「臣附議,五家伐週,定可將郭氏一族連根誅滅!」樞密副使趙華眼神一亮,果斷在張元徵身後表示贊同。順勢,還隱隱點明了張元徵不識數的事實。

    張元徵也不計較,笑了笑,低聲補充道:「幽州韓氏乃遼國養的一頭惡犬,當然不能單獨算一家。只要大遼皇帝願意出兵,幽州韓氏願意出兵得出,不願意出兵也得出!」

    「還是單獨派人跟韓匡嗣打聲招呼為好,否則,其難免會出工不出力!」趙華臉色微微一紅,笑著提議。

    他二人分別是武將和文臣之首,既然意見已經基本上達成了一致,其他文武心中縱有疑慮,也不方便當眾再說出來了。於是乎,今日的廷議很快就定了調,冬天時暫且按兵不動,積聚力量,同時派遣使節連橫各國。力爭在明年開春時,無路大軍多頭並進,攻入汴梁,分了「偽週」的如畫江山。

    這個策略可行性很高,然而執行起來,卻頗費力氣。

    首先,北漢只與另外四家當中的遼國、幽州接壤,想要跟西蜀、南唐聯絡,必須繞過大周的地盤。

    其次,眼下遼國的內亂雖然已經結束,天順皇帝耶律璟,卻沒有任何實權。大遼的內政外交,全掌握在北院大王耶律屋質之手。而那耶律屋質害怕自己成為史弘肇第二,輕易不敢離開駐地半步。所以,遼國即使出兵,可供派遣的兵馬數量也非常有限,想重來一次耶律德光入汴,短時間內絕無可能。

    再次,就是保密問題了。大遼國的高官裡頭,有很多都是遊牧部落酋長,心中壓根兒不存在保密這個概念。而這幾年滄州跟遼國各部做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任何事情只要部落頭領們知道了,用不了幾天,滄州那邊就會知道,消息傳得比奔馬都快!

    五家相約伐週的消息既然傳到了滄州,就不可能不在最短時間被送往汴梁。大周皇帝柴榮聞聽,勃然大怒。立刻就將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員請入皇宮,共同商量應對方略。

    他雖然在登基之時,得到了符彥卿、高行週、常思、馮道、白文珂等一干老臣的聯手擁戴,但畢竟才只做了一個多月的皇帝,威信還遠遠沒有豎立得起來,更無法做到像傳說中那樣一言九鼎。因此,情況剛剛由張永德介紹完畢,底下的文武官員,立刻就分成了水火不容的兩大派。

    符彥卿和高行週都已經返回各自的封地,武將自然由資格最老的常思為首,擦拳磨掌,要與來犯各路敵軍決一死戰。只要大周能將五家入侵者一一擊敗,就可以趁勢發起反攻,北上燕雲,南下吳越,西入巴蜀。即便再不濟,也能逆勢攻入太原,徹底解決掉劉崇父子這一路隱患!

    而大多數文官,則以馮道為首,堅定地認為,先主郭威剛剛逝世,王峻和王殷的叛亂也剛剛平息,大周的元氣尚未完全恢復,倉促與多路敵軍交戰,實乃下下之策。最好的選擇是,分頭送給遼國、孟蜀、南唐一些好處,令偽漢的謀劃徹底落空。然後花費數年臥薪嘗膽,積蓄實力,待國內百業俱興之後,才可出兵先滅北漢,再圖南唐、孟蜀;待將腹背之敵挨個消滅乾淨之後,再起傾國之兵,與契丹決一死戰!

    當然,也有個別文官如範質、呂餘慶等,想法更傾向於常思。但與馮道、魏仁浦等老臣比起來,他們畢竟人微言輕,起不到任何作用。

    同時,也有一些武將中的異類,如曹彬、李漢瓊、郭進等,也認為馮道的提議更為穩妥。但是,與範質、呂慶餘等文官一樣,他們幾個在常思面前,也屬於小字輩。意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雙方的說法都有道理,彼此不能妥協。爭論來爭論去,話語中就帶上了煙火味道。其中以楊光義的話,聽起來尤為刺耳。「那劉崇老賊為了討好契丹,以區區十州之地,每年就要向契丹人上供絹二十萬匹,糧草生鐵無數。逢年過節和契丹賊酋的生日,還得再額外增加一筆孝敬。我大周的疆域是偽漢的七倍有餘,想讓收買契丹人不出兵,豈不是得花費上百萬貫才行?諸君口口聲聲說許以好處,許以好處,這上百萬絹,誰又肯自家掏?還不是要搜刮民脂民膏!」

    「可不是麼?給契丹百萬,給孟蜀、南唐、幽州一家二三十萬,再加上沿途損耗,差不多就得兩百萬計。」大將王全斌也是個暴脾氣,衝著馮道及其身邊的人,一邊笑一邊撇嘴,「呵呵,從自家百姓頭上刮來,再轉手送將出去。這一進一出,恐怕有些人會吃得滿嘴流油!」

    這下,可是揭了太多人的短。自打後唐明宗以來,各朝各代,文臣武將,就很少有兩袖清風者。包括大周,立國時間雖然短,太祖皇帝郭威雖然簡樸到最後以紙衣瓦棺入葬,眾文武大臣的宅院,卻一個修得比一個富麗堂皇。特別是前樞密使王峻和樞密副使馮道的私邸,簡直都是小一號的皇宮。內部陳設,甚至比皇宮裡面還要奢華!

    當即,吏部尚書,鄭國公張昭就站了起來,顫抖著雪白的鬍子,大聲斷喝:「豎子,豈能如此血口噴人?各部經手錢糧,都有賬冊,先皇在位時,每年也會派遣專人覆核,不敢說每一筆進出都清清楚楚,至少其中九成九,都經得起查驗!」

    「是啊,做假賬麼,誰不會?」王全斌火氣上來,才不在乎張昭的鬍鬚是白色還是黑色,撇撇嘴,冷笑著還擊,「不信咱們就核實各位的家產,誰家的田產宅院及庫中所藏,如果也能進出有賬,清清楚楚,並且總額低於十年俸祿之和,就當我剛才是在放屁!」

    此話,比先前那句還要過分,頓時,如同滾油中落入了一滴冷水,掀起了劇烈的反應。非但絕大多數文官忍無可忍,甚至連一些武將,也都對王全斌怒目而視。

    而那王全斌,卻毫無自覺,繼續冷笑著補充,「怎麼,我說錯了麼,諸君誰的家產,都是清清白白而來?百姓供著爾等吃穿,供著爾等揮霍無度,先皇對爾等監守自盜,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敵當前,爾等卻不思拼將一死報效國家,卻仍然琢磨著如何從老百姓頭上搜刮更多的錢糧,然後截留好處自肥。爾等對外卑躬屈膝,拿錢不當錢。對內則殘忍兇暴,敲骨吸髓。如此一群忘恩負義之輩,國家養爾等何用?還不如餵幾條狗,好歹賊人來了,也能張開嘴巴汪汪幾聲!」

    「你,你該死!」鄭國公張昭被數落得眼前陣陣發黑,手指王全斌,哆哆嗦嗦地反擊,「文官屁股底下不乾淨,爾等就乾淨了。論家產之厚,誰比得上你的老上司常克功?!」

    「老匹夫無恥!」作為常思的心腹和弟子,楊光義怒不可遏。一個箭步跳到張昭面前,拳頭高高舉起,「我師父的家財,都是放錢吃利息而來,比你等清白得多。」

    「鄭公,請慎言!」唯恐楊光義當著柴榮的面兒毆打大臣,犯下不恕之罪,韓重贇趕緊閃身擋在了兩人之間,大聲斷喝。

    緊跟著,原本準備最近就離開汴樑的鄭子明也站了起來,將楊光義強行拉回武將行列。臨回頭之時,卻衝著張昭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鄭國公張昭這才想起來,常思的兩個女婿都是誰?頓時脊背處就是一涼。趕緊收起肚子裡的委屈,斟酌該如何去補救。還沒等他把說辭編好,卻見常思長身而起,走到柴榮的御案前,大聲說道:「陛下,臣常思,在澤潞兩州放貸圖利,多年來,得利息數十萬,除去養兵和築城的花銷,還能折銀十萬。今日願將本錢和利息一併捐獻於陛下,以充抵禦外辱之資!」

    「這……」話音落下,非但張昭本人,先前跟著他一道對常思含沙射影的眾文官們,也全都目瞪口呆。緊跟著,就紛紛低下了頭,臉孔紅得如同猴子屁股。

    澤潞節度使常思有錢,會賺錢,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常思當年以五百親兵平定澤潞兩州,以高利貸逼迫地方豪強對自己俯首帖耳的創舉,也是得到了劉知遠的默許,並且令很多文官表示歎服。今天張昭被王全斌擠兌狠了,情急之下去翻常思的舊賬,原本做得就有些虧心。而常思毅然將高利貸的本錢和利息都交給國家的舉動,更令許多人自慚形穢!

    唯獨瀛國公馮道,此刻依舊氣定神閒。見眾文官紛紛低頭看地,笑了笑,朝著唐國公常思輕輕拱手,「唐公,好手段,用十萬錢息和百萬不可能收得上來的舊債,逼滿朝文武三緘其口,這筆買賣,絕對合算。」

    說罷,也不管常思如何反應,將身體又迅速轉向柴榮,鄭重躬身行禮,「陛下,老臣家底兒雖然沒有唐公豐厚,也捐捐出良田三千頃,汴梁城內商舖十二間,連同貨物,本錢,大概也能湊出十萬貫上下。不做抵禦外辱之資,只做收買敵國權臣之本,令其想方設法阻止各自的國主出兵,避免我大週四面受敵!」

    「微臣願捐資兩萬,收買敵國!」

    「微臣家底單薄,願捐資一萬貫,換取我大周百姓休生養息!」

    「微臣願意捐資……」

    「微臣……」

    無論任何時候,文官的頭腦都比武將靈活,紛紛跟在馮道身後,鄭重表態。

    捐出部分家產雖然令人肉痛,可是跟讓主戰派的意見佔據上風比起來,這點痛楚就可以直接忽略了。況且以前太祖皇帝念舊情,不追究大夥損公肥私,新皇帝卻未必有如此「雅量」。捐出部分家財換取對以往的貪污行為不予追究,這筆買賣,怎麼看怎麼划算!

    「夠了,諸位愛卿的意思,朕明白了!」事關國家生死的廷議,竟然變成了募捐大會,柴榮被氣得臉色鐵青。用手拍了下桌案,大聲吩咐,「陳留侯何在?替朕把眾愛卿剛才的捐獻數額記錄在案,擇日將捐獻收齊,充實國庫!」

    「臣遵命!」趙匡胤大步上前施禮,然後接過太監送上了紙筆,就開始動手「記賬!」

    「真收啊?」眾官員肉疼地偷偷咧嘴,卻沒膽子當場耍賴,只好低下頭,默默地盤算,自己家裡那些產業可以讓出,哪些地方可以挪些錢財來,以彌補今天因為一時衝動所造成的虧空。

    將眾人臉上的表情看在了眼裡,柴榮嘆了口氣,將目光再度轉向常思,「唐公,當年你在澤潞兩地放債之舉,乃是為了逼迫地方豪強們就範的權宜之計。朕聽先皇不止一次說過,先皇對此事也頗為贊同。然而,事情已經過去四、五年了,澤潞兩州的城防都已經整飭完畢,地方豪強們也沒有力氣繼續殘民自肥,所以,錢息朕收下,至於本金的債條,你回到任上之後,就一把火全燒了吧!」

    「老臣已經將其獻給了陛下,陛下說燒,老臣絕無二話!」常思早就想好了自己該怎麼辦,再度站起身,肅立拱手。

    「唐公坐,朕絕不辜負您老的一番苦心!」柴榮虛按了一下手臂,示意常思落座。隨即,又大聲吩咐,「來人,替朕擬旨,唐公常思,有大功於國,晉中書令,唐王。賜汴梁城外莊園一所,良田一千畝,以嘉其忠!」

    「謝陛下!」常思第三次起身,恭恭敬敬給柴榮行禮。

    君臣之間如此做作,武將們焉能還轉不過彎子來。也學著先前的文臣們那樣,紛紛表態要捐錢捐物,替國家籌備軍資,以御外寇。

    柴榮對武將與文官們一視同仁,照先前的辦法,讓趙匡胤負責把大夥答應捐獻的錢財一一記錄在案。然後又勉勵了武將們幾句,笑著說道:「父皇剛剛龍駑歸天,偽漢就敢聯合諸國伐週,實在辱我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況且用錢縱使能買來一時平安,卻易令我大周上下心生懈怠。今後凡有外敵入侵,無論打得過,打不過,首先想到的就是花錢消災。長此以往,日削月割,我大周亡國無日矣!」

    「陛下,即便大唐太宗剛剛即位之時,亦有渭水之恥。可短短幾年之後,便令突厥灰飛煙滅!」馮道越聽越不對勁兒,趕緊起身行禮,大聲打斷。

    「朕不是唐太宗!」柴榮心裡微怒,皺了皺眉,低聲回應。

    「大唐太宗,當然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幾朝幾代就只知道順著國君意思說話的馮道,今天卻突然一反常態,又躬了下身,大聲補充,「但陛下卻可以大唐太宗為楷模。此生甭說與其比肩,只要達到其一半,則天下幸甚!」

    「你,你……」柴榮即便再尊老敬賢,也被氣得臉色鐵青。忍了又忍,咬著牙道,「瀛國公說得是,朕開春之後,就效仿唐太宗,禦駕親徵太原!」

    明知柴榮已經到了暴怒的邊緣,馮道卻絲毫不做收斂,搖搖頭,冷笑著提醒。「陛下慎重,當心做了石重貴第二,喪師辱國!」

    「住口,漢軍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朕,朕麾下有子明,有元朗,有諸位將軍,定然如泰山壓卵!」

    「陛下不是泰山!」

    「你……」柴榮終於忍無可忍,拔出寶劍,對著禦書案狠狠劈下,「休要胡說!朕意已決,親徵太原。群臣如敢再出言慢我軍心者,有如此案!」

    「喀嚓!」書案從中央應聲而斷。柴榮扭過頭,提劍不顧而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7-26 00:28
    第十一章三生(一)

    北京(太原)乾天殿,北漢皇帝劉崇站在御書案後,雙拳緊握,目光銳利如刀。

    郭威死了!那個以繼承皇位為由,將他兒子劉贇騙了去,又在半路上痛下殺手的惡賊,那個篡奪了大漢江山,那個弒君、逼宮、裝模做樣的陰險小人,居然這麼快就病死了!而他,這兩年一直在積蓄力量準備南下報仇,這兩年一直在向遼國搖尾乞憐,只求對方能夠在他出兵之時派遣一支大軍前來助戰!

    蓄滿全身的力氣,卻沒等出拳,對手忽然憑空消失。這滋味,比用鐵鎚去砸棉花包還難受百倍。而無論這當口心裡頭多難受,多失落,他還都不能說出來!說出來,也未必有人聽得懂!

    「郭家雀兒是十天之前,心力憔悴而死。偽齊王高行週、魏王符彥卿、澤潞節度使常思、瀛公馮道、太尉白文珂等賊,擁立其義子郭榮即位。逆賊鄭子明被封為輔國大將軍,歸德侯。逆賊趙匡胤被封為殿前軍都指揮使、懷義將軍、陳留侯。逆賊高懷德……」樞密副使趙華非常盡責,將細作們冒死送回來的情報,一一向劉崇以及在場文武說明。

    「一群乳臭味幹的毛孩子罷了,除了符老狼和高白馬兩個之外,其他人都不必關注!」大將張俊上前數步,不耐煩地打斷。「陛下,末將願領三萬兵馬,一探偽週虛實!」

    「常克功領兵去救郭威的小命兒,澤潞兩州正好空虛。此刻,的確是南下的最好時候!」大將胡得功也上前一步,主動請纓。「末將願令一萬兵馬做前鋒,替陛下奪了潞州!毀了常思的老巢!」

    「兒臣也願意領一哨兵馬,去取趙州!」三皇子劉鎬早就忘記了當年所吃的虧,也叫囂著上前湊熱鬧。

    「取趙州不如取府州,趁機將折家連根拔了,可斷偽週一臂!」四皇子劉鍇不甘居於劉鎬身後,跳出來大聲嚷嚷。

    「陛下,伐喪,不祥!」右相衛融處事謹慎,聽武將們越說越輕鬆,趕緊上前半步,衝著劉崇深深施禮,「況且馬上就是冬天,城外不可久居。澤潞兩州的守軍,只要閉門不出,就能令王師徒勞而返!」

    「什麼伐喪不祥?那郭家雀乃謀反篡逆之輩,老天爺收了他,是因為他惡貫滿盈!豈可真的拿他當作一國之君?」兵部尚書馬原素來跟衛融不睦,出言針鋒相對。

    「陛下,那郭家雀兒雖然得國不正,卻有遺恩於中原之民。我等豈能因為私仇,就小瞧了他在中原文武和百姓之間的威信?萬一引得中原軍民同仇敵愾,我軍即便有雄師百萬,恐怕也難過黃河半步!」翰林學士郭無為見狀,立刻出馬給衛融幫腔,

    「不過黃河,至少能拿下整個河東?」

    「拿下地盤,拿不下人心,地盤又怎麼可能保得住?」

    「敢暗通敵國者,族誅!」

    「這些年,幾位殺的人還少麼?百姓們還不是一瞅到機會,就拖家帶口往難免逃?」

    ……

    轉眼間,文臣和武將們就爭執了起來。吵得房樑上簌簌土落!

    「夠了,有完沒完!爾等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劉崇被吵得頭大如斗,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大聲斷喝。「」

    爭執聲嘎然而止,文臣們都紅了臉,訕訕地退回原位。以張元徵為首的武將們,也覺得好生無趣。齊齊向劉崇抱了下拳,口中說道,「末將知錯,請陛下息怒」然後也低著頭重新站在了禦書案兩旁。

    劉崇默默地等眾人都站直站穩,手扶桌案,喘息著補充,「朕不在乎什麼伐喪不伐喪,朕也不在乎能不能得民心。朕只在乎,能不能給朕的長子報仇。所以,這兵,一定要出。只是今年冬天出,還是開了春之後再出而已!」

    他,原本就沒想過當皇帝,更沒想過當一個聖明天子。是四年前,郭威篡奪了他侄兒的皇位,又騙走了他的兒子,才讓他不得不自立為帝。他之所以當皇帝,是為了復家國之仇,不是為了拯救萬民,更不是為了一統九州。所以,只要能報仇,他不惜採取任何手段,付出任何代價。

    「冬日發兵,士卒手腳都容易生凍瘡,亦容易得傷風。當年幽州韓氏就是因此而吃了敗仗,平白成就了姓鄭的豎子之名!」到底薑還是老的辣,樞密副使趙華的想法,其實跟衛融等文官差不多。但表達方式和話語所起到的效果,卻跟衛融等人先前截然相反。

    當年幽州韓氏的數萬大軍,被鄭子明帶著幾千鄉勇拖垮的例子,北漢君臣都不止一次揣摩過,當然明白其中最關鍵處在哪。當即,劉崇眼睛的紅色,快速消退。將目光轉向武將之首張元徵,沉聲詢問:「張樞密,你以為如何?今冬發兵,有必勝的把握麼?」

    甭看先前跟衛融等文官吵得兇,到了該認真的時候,張元徵卻立刻謹慎了起來。斟酌再三,出列向劉崇拱手,「冬天出兵的話,拿下潞州,問題不大。全取澤潞兩州,恐怕會有些困難。至於攻入汴梁,陛下,請恕末將直言,光憑我大漢一國之力,即便把出兵的時間拖到明年春天,依舊沒有絲毫可能!」

    「那你……」劉崇氣得兩眼一瞪,本能地就想質問張元徵先前跟文官們針鋒相對時,怎麼把氣焰那麼旺盛?但話到了嘴邊上,卻又忽然失去了質問興趣,搖搖頭,嘆息著道:「那你有什麼辦法,乾脆直說吧,沒必要跟朕繞彎子!朕不想搶誰的地盤,朕只想儘早將郭威從墳裡扒出來,挫骨揚灰!」

    「連橫!」張元徵雖然是武將出身,心思卻比許多文官還靈活。咬了咬牙,大聲回應,「此前末將等人所提的先取潞州或者府州,然後再一步步尋機向南蠶食,乃是最穩妥的辦法。既然陛下等不及,那就趁著郭榮小兒剛剛登上皇位,無暇他顧之機,派遣使節,聯合大遼、孟蜀、南唐和幽州韓氏,明年開春,四家共伐偽週!」

    註:終章了,大約還有兩三節就結束。大家晚安。
V123210 發表於 2017-7-25 16:00
    第十章宏圖(九)

    「啊?」鄭子明大吃一驚,趕緊起身,一邊跟著柴榮向外跑,一邊大聲吩咐,「來人,去取我的藥箱和銀針來,還有,還有常用的那個箱子!」

    「都有,太醫那邊都有。刀具不要隨身帶,讓人先送到宮門口,交侍衛檢驗後才能使用!」柴榮心裡急得火燒火燎,卻依舊沒忘記提醒鄭子明避嫌,扭過頭,大聲吩咐!

    「好,也好!」鄭子明遲疑了一下,用力點頭。

    在臨回汴梁的途中,他曾經應柴榮所請,替郭威把過一次脈。當時已經感覺到了此人生機不旺。還特地開了調養和滋補的藥方,請太醫們過目後給郭威按時煎服。本以為憑著自己的一身絕技,至少能讓郭威再多活上兩三年,誰料連一個月都不到,情況就急轉直下。

    可現在,也不是詢問郭威近期為何沒有按時吃藥的時候。只能跟在柴榮身後跳上了馬背,然後在太子侍衛的保護下,風馳電掣般趕往皇宮。

    等兄弟二人來到御書房內,郭威卻已經從昏迷中醒轉,正斜臥在一張臨時搬來的床榻上,蓋著被子,與馮道、鄭仁誨二人交代近期需要處理的公事。殿前軍都虞侯張永德、禁衛軍都指揮使白文珂、禁衛軍副都指揮使韓重贇、齊國公高行周、魏國公符彥卿,以及趙匡胤、高懷德等若干後起之秀,也係數在場,一個個分坐在床榻兩旁的胡凳上,滿臉焦急。

    鄭子明偷眼望去,只見大周皇帝郭威紅光滿面,目光如電,但額頭上卻隱隱有一股黑氣盤旋不散。頓時心裡就叫了一聲「不好!」。匆忙行過君臣之禮後,*步上前請求給對方切脈。而郭威卻果斷地擺了擺手,大聲拒絕道:「算了,世間哪有不死之人?朕的情況朕自己知道,迴光返照而已。你又不是神仙,難道還能起死回生不成?!」

    「這,陛下,末將,末將……」鄭子明自打記憶漸漸恢復以來,憑藉一手高明的醫術,救活了至少上百人。卻從來沒遇到過對死亡看得如此平靜,居然拒絕自己施救的患者。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勸才好。只能將目光轉向柴榮,希望「病人家屬」能說服病人振作起來,切莫再耽擱搶救時間。

    然而,還沒等柴榮開口,郭威卻又搶先說道:「你不用看他,朕今天不會聽任何人的。你那方子朕找人看過了,的確可以緩解症狀,讓朕再拖上一年半載再死。但朕硬氣了一輩子,卻不想最後的日子裡,像個癆病鬼一般纏綿病榻!所以,朕就讓人把藥湯都倒了,這些日子一口都沒吃!」

    「啊!」話音落下,非但鄭子明大吃一驚,在場其餘所有文武,也全都目瞪口呆。

    很明顯,是郭威自己一心求死,才導致今天的油盡燈枯。可以往尋死之人,都是因為受到的重大打擊,生無可戀。而郭威卻剛剛挫敗了王峻和王殷兩人的聯手逼宮,再度確立了皇位繼承的人選,並趁機重新理順了朝廷內外的秩序,春風得意!

    正茫然不知所措間,卻又聽郭威笑了笑,低聲說道:「四年半前朕得知全家被屠的消息,就已經心如死灰。但那時大仇未報,君貴和一眾兄弟也沒有找到出路,所以,朕不敢立刻就死!如今,老兄弟們該安頓的,安頓好了。自己作死的,也死透了。君貴又已經站穩腳跟,在可道和大兄的輔佐下能夠將朝政處理得井井有條。朕,朕還有什麼可留戀的?早點去了,也能早些跟青哥、意哥他們團聚。說不定還可以重新投胎,下輩子再全父子之誼!」

    「父皇!」柴榮大喊了一聲,噗通跪倒,淚如雨下。作為義子,他自問這些年來,已經竭盡全力在替義父化解心中失去親人的痛苦,竭盡全力在用新奇事物轉移義父的注意力,卻沒有想到,義父心中的痛苦居然依舊如此之深,深到對皇位和生命都毫不留戀。

    「起來,起來,莫哭,君貴,你是個好孩子,為父,為父一直以你為榮!」郭威在床上欠了下身子,示意眾人將柴榮扶起,「為父這分基業,交給你,非常放心。你日後一定會做得比為父還好,重鑄九州,再現漢唐盛世!」

    「父皇,孩兒不孝,孩兒擔當不起,還請父皇切莫放手,還請父皇再辛苦幾年!」柴榮聽得心如刀割,匍匐著爬到床邊,拉著郭威的一條胳膊大聲求肯,「父皇,子明,子明的醫術,是孩兒親眼所見,真的能生死人而肉白骨。父皇,求您,求您就讓他給您把把脈吧!來人,把鄭將軍的藥箱和刀具,全都搬進來,還有,還有鏡子和鯨油燈!」

    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吼著向門外吩咐。眾侍衛聞聽,答應一聲,立刻去取醫療急救用具。郭威見了,也不阻止,只是又笑了笑,伸手摸了下柴榮的頭,低聲道:「何必呢?生死人而肉白骨,那是因為人心未死。朕的心四年前就已經死了,你又何必平白壞了你義弟的名聲?」

    「子明,子明,快救人,救人!」柴榮哪裡肯聽,只是瞪著淚眼大聲催促鄭子明對自己的義父施以妙手。

    馮道、鄭仁誨、符彥卿和高行周等人見狀,也含淚上前相勸。都建議郭威不要再固執己見,辜負了太子的一份孝心。郭威聽了,心中不覺一暖,想了想,笑著道:「也罷,那就讓鄭將軍試試他的回春妙手。贏公,大兄,魏公,齊公,你們四個聽好了,無論最後能否給朕續命,都不可怪罪醫者。否則,這天下,今後誰還敢給皇家治病?」

    「臣等遵旨!」馮道、鄭仁誨、符彥卿和高行周等人喜出望外,齊齊躬身答應。

    趁著鄭子明在侍衛的協助下匆忙準備藥物和器具的時間,郭威衝著柴榮點點頭,又笑著說道:「你目光長遠,心胸開闊,且能慧眼識人,今後應該能做個有道明君。別的事情,為父就不多囉嗦了,但有一件事,你必須答應。」

    「父皇儘管吩咐,甭說一件,一千件都可以,只要您能一天天好起來!」

    「你這孩子,到現在還跟為父提條件!」郭威笑了笑,低聲嗔怪,「好得起來,好不的起來,你都必須答應,給重進一條活路,無論他將來怎麼冒犯於你。」

    「這?」柴榮頓時微微一愣,然後用力點頭,「兒臣可以發誓,有生之年,絕不碰重進半根指頭,哪怕他罪在不赦!」

    「他只是一個庸才,經過這次的教訓,怎麼可能再犯下不赦之罪?」彷彿看出了柴榮的不情願,郭威又笑了笑,嘆息著補充,「為父知道,你恨他。恨他利慾熏心,跟王峻等人聯手逼宮。恨他讓為父病成了這般模樣。可等你到了為父這般年紀,就會發現,如畫江山也罷,萬貫家財也罷,都比不上身邊還有幾個血脈相連的親人。與其讓你到了老時後悔,為父還不如提前把話說明白,讓你趁早熄了收拾他的念頭!」

    「父皇儘管放心,孩兒一定將重進高官厚祿養起來,對他的孩子也絕不另眼相看!」柴榮自己,也在四年前那場浩劫中失去了全部親人。所以很容易就理解了郭威的想法,再度鄭重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郭威終於放了心,疲倦地笑了笑,閉上眼睛養神。不多時,又張開雙目,繼續說道:「想當年,劉知遠、我、還有常克功,兄弟三個許下宏願,誓要結束這七十餘年混亂,重整河山,給自己,給黎民百姓都尋一條活路。只可惜,走著走著,大夥就都變了。劉大哥一心把火要當皇上,當了皇上之後還怕我跟常克功篡他的位。常克功為了自保和自污,在澤潞兩州刮地三尺。為父更是不堪,乾脆做了一個擁兵自重的權臣,讓誰想動為父,都得掂量掂量……」

    「陛下,別說這些,別說這些。那件事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沒等柴榮做出反應,常思已經含著淚上前,大聲祈求。「你我都是被逼無奈。你做了皇帝之後,比劉大哥當年好一百倍!」

    「那又如何?」郭威看了他一眼,搖頭苦笑,「兄弟三個,終究還是有始無終!」

    隨即,又將目光轉向柴榮、趙匡胤和正在忙碌的鄭子明身上,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君貴,當初為父聽聞你跟元朗、子明義結金蘭,就立刻想到了後漢高祖,常節度和為父。我們三個當年沒完成的志向,今後要由你們哥仨兒來繼承了。你們哥仨,將來一定要有始有終,切莫再重蹈我們的覆轍!」

    「兒臣時刻牢記於心!」柴榮迅速扭頭看了一眼趙匡胤和鄭子明,大聲許諾。

    說話間,鄭子明已經將急救需要用的藥物和各種設施準備停當,隨即,請馮道、鄭仁誨等人都退到了屋外,只把符彥卿、柴榮和趙匡胤三個留下充當幫手,一面用烈酒洗了手,一面將郭威的身體放平,掀開胸前的衣服,先拿銀針刺激穴位,再用手掌反覆按摩活血。

    郭威的身體,已經隱隱泛起了暗青色。心跳也時有時無。鄭子明見了,立刻知道自己這次恐怕真的回天乏力了,只能先偷偷沖柴榮和符彥卿兩個搖了搖頭,然後盡力通過針灸和按摩兩種手段相配合,拖延郭威離世的時間。

    在他的全力施為之下,郭威頓時覺得身體輕鬆了不少。閉著眼睛休息了片刻,又笑著問道:「子明,朕這些日子,一直該猶豫如何封賞於你。按理說,你先有治河,救民之奇功,這次又冒死領兵前來救駕,將王峻打了個落花流水,朕,朕怎麼封賞你都不為過。但,但你先偷偷摸摸將你父親藏了起來,然後又偷偷摸摸替君貴打造了一支蓋世精銳,分明是小瞧了朕的胸襟。朕,朕又不知道該不該罰你,所以,才一直拖延到現在。唉,朕雖然身為皇帝,但也是一個凡夫俗子。你,你切莫怪朕!」

    「末將不敢!」鄭子明的手,輕輕抖了下,然後繼續輕輕在國外胸口附近挪動,不疾不徐。

    他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如果換了劉知遠當政,恐怕光是將父親藏起來不交給朝廷這個罪名,就足以招來大軍的討伐。而郭威,明知道一個前朝皇帝活在世上,會給他大周帶來怎樣的威脅,從三年多之前到現在,卻始終選擇了不聞不問。這份胸襟,氣度,換了鄭子明自己都未必達得到,如何不令人佩服有加。

    正默默地想著,又聽郭威笑了笑,繼續補充道:「念在你以前受過那麼多罪,難免對世人失去了信心的份上,朕就不怪你了!可道,進來替朕擬旨!冠軍大將軍鄭子明屢立奇功,封歸德郡侯,晉輔國大將軍,樞密副使,天雄軍節度使,移鎮鄴都,督辦河北防務!」

    「臣領旨!」馮道答應一聲,入內向郭威行禮,然後又匆匆退下。

    「末將,末將謝陛下鴻恩!」鄭子明一邊向郭威謝恩,一邊用手加速在後者胸口移動,雙目當中,淚水無聲地流下。

    天雄軍節度使,這是郭威起兵清君側之前的職位,也是大周所有地方節鎮當中,權力最重的一個。從此之後,大周的半壁江山,幾乎都交在了他手上。如果他心生惡念,數日之內,就揮師殺到汴梁城外,取柴榮而代之!

    感覺到了落在自己胸前的淚水,郭威淡淡一笑,低聲說道:「好了,你別廢力氣了。心死,怎麼可能救得活?讓朕安安生生的走吧,何必勉強拖延那一天半天,平白吃許多苦楚?」

    說罷,不待柴榮等人勸,自行翻了個身,擺脫了鄭子明的雙手,將胸口朝向了牆壁。「君貴,為父吝嗇了一輩子,死去之後,你切莫鋪張浪費,違了我的本心。擇吉地立墓,將我跟你姑母,還有青哥他們幾個合葬就行了。墓前立一石碑,告訴世人,為父習慣於節儉,死後也不會有珍寶相伴。紙衣,瓦棺,棺旁在放一幅鎧甲,一桿長矛足夠。馮道和鄭仁誨都是宰相之材,年紀卻比為父都長,想必也輔佐不了你幾天。今後,內政可用范質和王溥,武事,武事多多依仗你的兩個結拜兄弟和潘美、抱一。若是能光復燕雲十六州,就在朕墓前點三柱香。若是能一統九州,就給朕再多燒一幅輿圖,朕即便在九泉之下,也一定會大醉一場。切記,切記!」

    說罷,無論柴榮等人如何苦勸,再也不肯讓鄭子明施救。

    當夜,大頭兵出身的皇帝郭威,崩於御書房。臨終之前,唸唸不忘當初跟劉知遠、常思三人發下的宏願,收復燕雲,重塑九州山河!
V123210 發表於 2017-7-25 16:00
    第十章宏圖(八)

    這,可是一道如假包換的亂命。

    此地距離汴梁往少了說也有一百多里遠,年青將士晝夜狂奔都得累趴下大半兒,更何況郭威、白文珂、常思這種已經年過花甲的老頭子!然而,這節骨眼兒上,他又不能當眾頂撞郭威,只好先大聲領命,然後趕緊派人去通知柴榮。

    好在柴榮從不辜負他的期待。追上來後,三言兩語,就令郭威改變了主意。下令大軍掉頭向北,先去胙城內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拔營啟程。

    殿前軍、禁軍、滄州軍、外加符、高、常三位地方諸侯麾下的兵馬,總計加起來超過了十萬,並且彼此之間互無統屬關係,預先也沒做相應準備。安置起來非常麻煩,一直忙碌到了後半夜,鄭子明、趙匡胤和高懷德等人,才終於能撈到機會休息。哥仨隨便找了間空房子,倒頭就睡。然而,還沒等他們睡踏實,耳畔卻突然又傳來一陣號角聲響。卻是附近的幾個州縣官員,聽聞皇帝親征,特地趕來「護駕」!

    「早不來,晚不來,聽說王峻兵敗,就立刻來了!這群牆頭草,也不怕轉彎太大扭了腰!」高懷德起床氣大,拍著床沿兒破口大罵。

    「他們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況且有皇上在,也輪不到咱們這些武將來多嘴!」趙匡胤這幾年在節度使位置上歷練,深得為官之道。唯恐鄭子明在高懷德慫恿下,又跑出去多事,趕緊低聲出言開解。

    鄭子明原本就不是什麼刻薄之人,對這年頭大多數官員的操守,也從沒報多大希望。所以聽了趙匡胤的話,立刻笑著點頭,「二哥說得對,咱們犯不著跟這群庸才一般見識。你們二位繼續抓緊時間睡覺,我去讓潘美在城外隨便給他們安排個地方駐紮,明天早晨等著皇上處置。王峻和王殷都已經落網了,這時候,無論是誰出面,外邊的人都翻不起任何風浪來!」

    說罷,吩咐前來報信的親衛,拿了自己的佩劍去找潘美,一切交給後者隨意安置。自己則繼續蒙頭呼呼大睡,直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才又去拜見了郭威,然後按照後者吩咐領軍向汴梁出發。

    這一回,大軍便依照正常的行軍規矩,每十五里一小歇,三十里一大歇,每日行軍六十里便徹底停下來安營紮寨。足足走了兩整天時間,才來到了汴梁城外。然後又是劃定區域,分頭駐防。又是抽調精銳,重新組建殿前軍首守衛皇宮,直折騰了小半個月,才終於宣告風平浪靜。

    這期間,王峻、王殷、李重進三人的嫡系,全都被從殿前軍裡清除。低級軍官和普通士卒解甲歸田,中級和高級軍官,根據其所參與叛亂的程度,或者被投入監獄服刑,或者被發配到西北折氏帳下,去防備黨項各部。除了少數十幾個手上沾了過多人血的傢伙被斬首之外,其餘大多數,都保住了性命。

    太尉王殷當初曾經一心置郭威於死地,後來又力主誅殺那些試圖給柴榮和常思兩個的通風報信者及其家人,罪孽深重且結仇太多,連同他的弟弟王固一道,被郭威賜予了毒酒。樞密使王峻雖然為整個逼宮事件的主謀,卻始終堅持不准任何害了郭威的性命,最後又是主動放棄了抵抗,沒有一條路走到黑。所以郭威也投桃報李,拒絕了符彥卿和白文珂兩人的提議,沒有判處王峻極刑。只是將王峻本人和其弟、其子一道削職為民,全家貶去了商州。此生沒有赦令,不得返回汴梁!

    幾乎所有參與「逼宮」者,都沒落到好下場。但有三個人,卻屬於例外。第一,便是老將軍白文珂,此人原本就是郭威刻意留在外邊的「暗子」,王峻前腳帶領大軍離開汴梁,此人後腳就偷偷派遣心腹跟常思建立了聯繫。隨即二人裡應外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擒下了王殷,救出了郭威。所以此番平息叛亂,白文珂的功勞理所當然被列為第一。非但超過了千里來援的符彥卿和高行周,甚至把柴榮和鄭子明哥倆,也遠遠甩在身後。

    第二個例外,則有點出乎所有人預料。居然是韓重贇的父親韓朴!原本率軍抵達汴梁之後,鄭子明還打算用自己的功勞,來替好朋友的父親抵消一部分罪孽。誰料後來一打聽,才發現韓朴在自家岳父常思入城的當晚,居然是出力最大的一個。硬是憑著手中酒壺,將王家的幾個嫡系子弟,盡數灌得人事不省!讓王殷在關鍵時刻,徹底變成了聾子和瞎子,連個通風報信的人都找不到!

    所以,韓朴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幫忙贖罪,憑著自家功勞,就平安過關。並且被連升數級,再度當上了一名都指揮使,奉命跟們自家兒子韓重贇一道,去協助老將白文珂,重組龍武禁衛軍。至於韓朴是早就搭上了白文珂的線兒,還是見風使舵,果斷投機成功,那就不得而知了。朝廷的封賞文告上沒有細說,鄭子明也不好意思刨根究底。

    最後一個例外,則是試圖窺探太子之位,並且跟王峻、王殷二人狼狽為奸的李重進。按照鄭子明和趙匡胤、高懷德三人的想法,李重進這廝即便不會像王殷那樣被一盞毒酒了結性命,至少也得被發配邊關去做大頭兵!先好好鍛鍊上幾年,才有機會東山再起。

    誰料,在處置完了王峻的第二天,郭威就命人把李重進從監獄提到了皇宮。先親自拿起馬鞭,劈頭蓋臉地將此人一堆臭揍,然後又讓太監將此人推到了柴榮面前,命其當著自己的面兒,向太子跪拜請罪。至於是生是死,全在太子一句話下。

    以柴榮的聰明,豈能想不到自家義父,是割捨不下舅甥之情,試圖放李重進一馬?於是,乾脆順水推舟,以表弟李重進年少無知,容易受到奸人矇蔽為理由,替他求情。郭威聞聽,頓時老懷大慰,先將柴榮好好誇獎了一番,接下來又用馬鞭逼著李重進向柴榮跪拜謝恩。待柴榮親手將李重進扶起來之後,才打發此人回家閉門思過去也!

    「皇上這樣做,雖然全了親情,卻,卻也太不把國家法度放在眼裡了!」高懷德跟李重進以前就有過節,見此人犯下了「謀逆」之罪,居然只挨了一頓鞭子就能矇混過關,心裡未免有些不舒服。找了個沒外人的機會,跟鄭子明小聲嘀咕,「皇上就不怕,不怕其他人傚尤,或者姓李的狗改不了吃屎?反正犯再大的錯兒,也是一頓鞭子。養上十天半個月,就又能活蹦亂跳!」

    「皇上身邊,總計也沒剩下幾個家人了,他當然下不去手!」對郭威的舉動,同樣身邊沒幾個親人的鄭子明,倒是非常理解,笑了笑,低聲回應,「至於狗改不了吃屎,他以後得有機會才行!你沒看麼?這幾天皇上把殿前軍整個都交給太子了,即將重建的禁衛軍雖然是白文珂主事,可白老已經七十多了,哪還拿得出精力?最後還不得依仗韓重贇?手握殿前軍和禁衛軍,汴梁城內,今後誰還能有機會動太子一根寒毛?」

    「這倒是!」高懷德轉了轉眼珠,輕輕點頭,「皇上的謀略,高深得很。咱們當初急急忙忙趕來救駕,誰成想他都落到那種地步了,居然還能倒轉乾坤?」

    「我也沒想到,我還以為,總得先把王峻擒住,然後兵臨汴梁城下,逼王殷投降呢!」鄭子明又笑了笑,佩服地點頭。

    前一陣子那場平叛之戰,有很多地方,都出乎他這個運籌帷幄者的預料之外。特別是郭威在身邊沒有一兵一卒的情況下,還能瞬間翻盤的事實,現在回想起來,還讓他感覺難以置信。

    可轉念一想,郭威能從普通大頭兵爬上皇位,怎麼可能是個簡單之輩?先前之所以被王峻和王殷等人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方面是因為忽然病重,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對老兄弟們疏於防範而已。當他恢復了體力,並且完全拋開了舊情,王峻和王殷等人,又怎麼可能是其對手?弄不好,連柴榮、自己、符彥卿和高行周等人的舉動,都在郭威的算計之內。只是大夥都不知道罷了!

    「不過讓韓大哥主持禁衛軍重建,哪如用你!」高懷德抱怨夠了皇帝徇私,又忽然替鄭子明打起了不平。聲音不高,卻把後者結結實實嚇了一大跳。

    「別瞎說!」迅速向四周看了看,鄭子明大聲喝止,「藏用,你是嫌我活得安生了不是!先前坐鎮河北七州,已經把我給架火上烤過一次了。若是再加上一個禁軍,我肯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怕什麼,有太子呢!」高懷德撇了撇嘴,聲音雖然低了些,臉上卻寫滿了不服,「況且你這次的功勞,也是明擺著的。皇上連韓大哥他父親,都給升了數級。怎麼到現在,對你還一點兒封賞還沒有?」

    「可能,可能還在斟酌吧?」對於郭威遲遲沒對自己論功行賞之事,鄭子明心裡也頗為忐忑。想了想,苦笑著回應。

    時隔這麼多年,前朝皇子的身份,依舊是他擺脫不了的麻煩。即便雄才偉略如郭威,恐怕也無法忽略他身上淌著後晉皇家血脈的事實。

    太子是太子,皇上是皇上,二人永遠不能混為一談。太子柴榮跟他是過命的交情,知道他沒有野心,對權力的慾望也不太強盛。而柴榮的義父郭威,卻不知道這些,且一輩子經歷了無數腥風血雨。

    柴榮當年跟他義結金蘭的時候,還只是節度使的養子。而他,還走在挖掘自家身世之謎路上。二人當時,恐怕誰都沒想到今天。更沒想到,當初在路上一起所設想的那支新軍,已經徹底變成了現實。

    七鎮之地,數萬精兵,戰鬥力絲毫不低於傳說中的銀槍效節軍,規模卻是銀槍效節軍的數倍。在鄭子明的記憶中,所有碎片都早已經拼湊完整。但所有碎片也沒有記錄過這種情況,更沒有預示過這一天的到來!

    在後唐的幾代皇帝中,李嗣源應該不算昏庸。可李嗣源都不放心銀槍效節軍的存在,寧可毀了它,也不容忍他對自己的皇位構成威脅。郭威的胸懷,比得上李嗣源麼?當柴榮將河工的真正戰鬥力和訓練經過如實告知他以後,他,他會做如何打算?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正鬱鬱地想著,耳畔忽然傳來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緊跟著,柴榮推門而入,抓住他的手腕,轉身邊走,「老三,快,快進宮。父皇,父皇剛才原本好好的,卻,卻突然就暈了過去。太醫,太醫們全都束手無策!」
V123210 發表於 2017-7-25 16:00
    第十章宏圖(七)

    「也罷,既然鄭將軍如此有把握,老夫就不多置喙!」符彥卿不知道自家侄兒的哪裡來得自信?然而作為前來助陣的客軍,卻不能越過柴榮自行調兵遣將。猶豫再三,無奈地點頭。

    「殿下在哪兒,速帶老夫去見殿下。」高行週心中的想法其實跟符彥卿差不多,乾脆直接命令自己的次子高懷亮頭前帶路,等跟柴榮會了面之後,再做定奪!

    「殿下說他甲冑在身,不便親自前來迎接。兩位長輩可以先跟他合兵一處,然而再慢慢趕往胙城!」臨出發前,符昭文早就得過柴榮吩咐。笑呵呵地又行了禮,大聲回應!

    「也好!那就先合兵一處!」符彥卿和高行周朝各自身後看了看,輕輕點頭。

    反正王峻已經逃走那麼長時間了,現在去追,一時半會兒也未必追得上。還不如先見了柴榮,聽聽他跟鄭子明二人到底作何打算。

    抱著客隨主便的想法,二人先將隊伍跟柴榮的嫡係部隊靠攏到一處,然後跟著符昭文和高懷亮去拜見太子。柴榮哪裡敢在自家岳父面前託大?聽到親兵匯報之後,搶先一步上前迎接。雙方先客套了一番,彼此見過禮,隨即就迅速又將話頭轉向了戰事。

    「那王峻……」符彥卿是柴榮的長輩,資格和實力也比高行週略強,所以率先開口提出疑問。

    「子明對此早有安排,岳父和齊王若是不放心,不妨跟著孤一道去追。」柴榮對此早有準備,笑了笑,低聲打斷。

    符彥卿和高行週二人猜不出柴榮肚子裡到底打得什麼主意?只好將信將疑地點頭。三家兵馬合在一處,留下李順兒帶著兩營弟兄負責收攏俘虜和禁軍的潰兵。其他人,匆匆忙忙又踏上了征途。

    耽擱了這麼長時間,當然不可能馬上咬住禁軍的尾巴。但是在沿途當中,卻總有一夥接一夥的潰兵主動前來投奔,都說先前是受了王駿欺騙,才會跟太子為敵。如今幡然悔悟,決定要痛改前非。請殿下大人大量,給與一次機會將功贖罪云云。

    柴榮先前之所以放任王峻帶領大部分禁軍從容撤離,存的就是不想多做殺傷的心思。如今見潰兵能主動前來投靠,豈有拒之門外的道理?當即讓高懷亮單獨領了一支隊伍,專門接納禁軍將士,一路走一路收編,沒等看到胙城的影子,收編的兵馬數量已經逾萬。

    符彥卿和高行週見此,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卻又擔心王峻化名逃走,去投奔契丹,然後引賊入寇。特地叫來了各自的心腹,命令他們帶著騎兵去封鎖沿河個個渡口,捉拿王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是挖地三尺,也堅決不能讓老賊成為漏網之魚!

    大周樞密使王峻,哪裡知道自家的形象,在別人眼裡是如此的不堪?此刻的他,正帶著樊愛能、李岡、何徵等人,直撲胙城北門。沿途中,雖然眾將麾下的兵卒,都差不多逃走了一大半兒。但每個人畢竟都有一部分心腹嫡系還在咬著牙堅持,這些兵馬全部加起來,數量依舊高達一萬五千餘眾,實力依舊不容輕視。

    眼看著目的地已經近在咫尺,樊愛能等人,心中也勇氣頓生。策動坐騎湊到王峻身側,七嘴八舌地提議,「樞密,於今之際,最重要的是及時跟太尉聯絡,讓他提前做好準備。」

    「對,胙城雖然有城牆和護城河,但畢竟是個彈丸之地。我軍又剛剛遭受挫折,士氣低落。」

    「胙城只可以暫且容身,卻不可做長久駐守打算。我軍糧草輜重也都丟失殆盡……」

    「先進城再說!」王峻不想聽眾人的囉嗦,皺著眉,大聲打斷,「都小心些!出發之前,老夫曾經留下數千人馬守在這裡,按道理,此刻他們應該出來迎接……」

    話剛說了一半兒,忽然間,半空中傳來一陣恐怖的嗩吶聲響,「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緊跟著,已經伸手可及的吊橋,猛地被迅速扯起。胙城的四門,同時關閉。北側敵樓上,數百張角弓迅速拉滿,瞄準城外。一名虎背熊腰的將領從敵樓的二層探出半個身子,手舉銅製的喇叭,大聲斷喝:「王樞密莫走,趙匡胤在此恭候多時!」

    「你,你……」王峻眼前一黑,差點從馬背上直接栽落。好在身邊的親信及時扶了一把,才避免了他當眾出醜。「你這小賊,欺人太甚!來人,給我奪城!」

    如此亂命,樊愛能、李岡等人如何肯聽,紛紛抖動韁繩,扭頭便走,「樞密,追兵,追兵就在身後!」

    胙城去不得,還有陳橋驛。過了陳橋驛,就可直奔汴梁。汴梁城的城高池闊,還可以劫持了郭威做人質。大夥未必沒有機會,跟柴榮討價還價!

    「不能走,越走,軍心越亂,士卒全都跑了,爾等回到汴梁也是等死!」王峻大急,扭過頭,衝著樊愛能等人厲聲提醒。然而,這個時候,眾將誰還拿他的話當回事兒?各自帶著麾下嫡系,爭相逃命,任他喊破嗓子,都絕不回頭。

    王峻無奈,只好也撥轉坐騎,帶著自己的鐵桿親信跟上逃命隊伍。一邊走,一邊不停地舉頭張望。眼睜睜看著眾人麾下的弟兄,越走越少,越走越稀,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更沒有勇氣派人去阻攔。

    匆匆忙忙跑到了天色將暗,隊伍才終於又重新穩定了下來,全部弟兄加在一起,也只剩了五千出頭,並且個個精疲力竭。

    回頭掃了幾眼,好像並沒有追兵尾隨,樊愛能等人頓時又恢復幾分底氣。在官道旁找了個避風之處,吩咐大夥停下來吃些幹糧,恢復體力。

    「還是早點兒走吧,免得夜長夢多,汴梁城內也出變故!」一連串的打擊之下,王峻看上去比當初領兵離開汴梁時,足足老了二十歲。策馬走過樊愛能等人身邊,沒精打采地開口提醒。

    「樞密先前把別人看成了無知小兒,如今又覺得對方能一步十算,這前後的變化,也忒大了些!」樊愛能一肚子怨氣正沒地方發,聽王峻說得虛玄,忍不住低聲嘲諷。

    「可不是麼,大人今天早晨,還說要滅此朝食呢!結果大夥連晚飯都差點沒的吃!」

    「早知道柴榮如此難對付,咱們何必趟這趟渾水。李重進做太子,和柴榮做太子,不是一個樣麼?大夥這輩子又沒指望封侯拜相!」

    「這回好了,能不能將汴梁城裡的家眷接上,去投奔西蜀都兩說了!早知道這樣……」

    李岡等人,也徹底對王峻失去了敬畏,一個個撇著嘴,冷言冷語。

    「當初老夫沒逼著你們,是你們自己要跟著老夫幹的!」王峻氣得臉色鐵青,梗著脖子大聲反駁,「況且如今也不是窮途末路,只要能回到汴梁,老夫就還有機會逆轉乾坤!」

    話音未落,耳畔忽然又傳來一陣低沉的畫角聲,「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如寒冬臘月的北風,吹得人心裡一片冰涼。

    「不是,不是滄州軍,他們,他們用得是嗩吶!」

    「是咱們的人,太尉來接應咱們了!」

    「肯定不是滄州軍,滄州軍不用號角!」

    樊愛能、李岡、何徵等人,個個臉色煞白。單手抓起兵器,翹起頭,望著號角來臨方向,大聲「祈禱」。

    來得肯定不是滄州軍,他們的判斷沒錯!滄州軍不用畫角,用畫角的,且能出現在京畿附近的,只能是大周軍隊。也許是殿前軍,也許是其他地方諸侯!

    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那支隊伍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走在最前頭的,果然是一個熟悉的身影,王峻等人聯手擁立的新太子李重進!緊跟在其身後,是數排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漢,每個人身上都穿著整齊的鎧甲,手中陌刀高高舉起,寒光閃爍。再往後,則則是一匹鑌鐵驊騮駒,馬鞍上,有個大夥熟悉得無法再熟悉的老將,手持長纓,雙目如電。

    「啊,皇上!」禁軍當中,有人眼神好,雙手扶額,大聲驚呼!

    「皇上怎麼來了?太尉,太尉和太師……」

    「常思,皇上身後那個人是常思!」

    「常思身邊是白太師,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太師是皇上的人!」

    「完了,全完了……」

    剎那間,所有殘餘的禁軍將士,全都亂作了一團。誰也不知道,是應該抓起武器來負隅頑抗,還是跪地請降,以免被當場斬盡殺絕!

    就在這個當口,李重進忽然策馬向前跑了幾步,舉起手臂,大聲叫喊:「陛下有旨:爾等皆為他人所誤,並非真心謀逆。只要主動請降,過後決不追究。切莫再負隅頑抗,自誤了身家性命!欽此!」

    「陛下有旨:爾等皆為他人所誤,並非真心謀逆。只要主動請降,過後決不追究。切莫再負隅頑抗,自誤了身家性命!欽此!」數百名大嗓門的殿前軍士卒,齊聲重複。唯恐王峻和他身邊的眾人,假裝聽不見。

    「嗆啷啷!」樊愛能手中的兵器掉在了地上,他本人卻像泥塑木雕般,毫無知覺。

    「嗆啷啷!」「嗆啷啷!」「嗆啷啷!」……兵器墜地聲,交替而起。眾禁軍將士一排接一排跪了下去,閉上眼睛,淚流滿面。

    「唉!」何徵丟下兵器,嘆息著拜倒於地。

    「時也,運也,命也!」李岡喃喃地嘀咕著,跪下雙膝,閉目等死。

    更多的將士丟下武器,跪了下去,沒用勇氣再繼續抵抗。無論聖旨上所說的話,算不算數,他們都認命了。反正抵抗到底,也在劫難逃。還不如將自己交出去,好歹還不至於過後牽連家人!

    轉眼間,禁軍當中依舊站立著的,只剩下了王峻和他身邊的幾百鐵桿心腹,像過河的螞蟻般,縮成了一個團。將他牢牢保護在了隊伍的正中央,緊握兵器手臂,不停地顫抖!

    「唉!」郭威見到此景,忍不住幽幽嘆氣。隨即,竟然策動坐騎,穿過重重侍衛,徑直朝著螞蟻般的頑抗者們走了過去。

    「陛下小心!」常思和白文珂二人看見,連忙追上去勸阻。誰料郭威卻笑了笑,輕輕搖頭,「有什麼可小心的?前幾天秀峰曾經有無數次機會殺我,他都沒動我一根手指!」

    說罷,也不管常思和白文珂二人是如何著急,繼續策馬朝王峻而行。一直走到了彼此之間相隔不到二十步處,才又緩緩拉住了坐騎,咧了下嘴,苦笑著說道:「秀峰,你我二人,這麼多年來,生死與共。苦沒少吃,福沒多享,卻沒料到,這份情義,卻無法有始有終!」

    「我,我……」明明只要自己一聲令下,就能將郭威亂刃分屍。王峻心中的恨意,卻絲毫鼓不起來。喃喃半晌,終於也咧開嘴,笑了笑,大聲回應:「我也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我沒想殺你,也沒想過篡位,但不知道為何,卻停不了手!」

    「那現在呢,秀峰,停手吧!何必讓無辜的人為你我流血?」

    「也罷,既然輸了,你滅我九族就是!」

    「連劉承佑的族人我都沒動,又怎麼可能對你的家人下手?」聞聽此言,郭威心裡一酸,再度搖頭苦笑,「我不會殺你的家人,也不會殺你身邊這些弟兄。他們也是大周將士,不該死在自家人刀下。放手吧!你明日自己辭了官職,從此去做一個閒雲野鶴便是!」

    「什麼?」王峻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流著淚破口大罵,「郭家雀兒,你現在居然還心存婦人之仁。你個蠢貨,王某這輩子居然跟了你!」

    罵罷,忽然將手中寶劍朝地上一丟,大聲喊道:「你們也都聽到了,皇上連我都不想殺,更不會加害你們和你們的 家人。大夥兒放下兵器,跪地請降吧!王某,王某已經認輸了!」

    他的心腹親信們,雖然個個悍不畏死。然而能有一條生路,誰還願意繼續拚命?況且王峻自己都放棄了,大夥想繼續堅持也沒有人帶頭。於是乎,陸續嘆息著丟下兵器,跪在地上,徹底放棄了抵抗。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蒼茫暮色中,嗩吶聲穿雲裂帛。大隊的河工終於在潘美等人的帶領下,追了上來。從四面八方,將殘餘的禁軍困在了中央。

    「末將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鄭子明帶頭策馬奔向郭威,隔著三十步遠停住腳步,拱手施禮。

    「末將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高懷亮、符昭序、潘美、陶大春等人,齊齊拱手挺胸,向郭威行以軍禮。

    「好,好!」看著眼前這一張張年青的面孔,又低頭看了看兩鬢雪白的王峻,忽然間,郭威若有所悟。

    不知不覺間,自己,常思,白文珂、王峻等人就都老了。而太子,鄭子明、高懷亮等人卻風華正茂!

    一陣秋風吹來,樹梢頭的枯葉繽紛而落。

    郭威抬手揉了下眼睛,在馬背上盡力挺直身軀,然後笑著向眾人揮動胳膊,「什麼罪?今日能看到你們,朕,老夫很是欣慰!太子呢,叫上他,咱們一起回汴梁!」
V123210 發表於 2017-7-20 00:23
亂世宏圖 第六卷 臨江仙 第十章 宏圖 (六)

    「什麼?不可能!你看清楚了?」王峻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圓了眼睛看向快速撲過來的兩條黃色土龍,臉色一片煞白!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柴家小兒在使疑兵之計!這一定的柴家小兒的疑兵之計!符老狼和高白馬兩個滑得像油球兒,這輩子只佔便宜不吃虧。以前遇到同樣的情況,要麼選擇渾水摸魚,要麼選擇袖手旁觀,這一次,憑什麼會替他柴家小兒火中取粟?!

    「大哥,快做決定吧,來得全都是騎兵!」見王峻光顧望著來襲的兩支隊伍呆呆發愣,他的族弟,神武禁衛左軍副都指揮使王健用力拉了一下他的戰馬韁繩,大聲催促。

    按先前的試探結果估算,即便柴榮小兒在故佈疑陣,神武禁衛軍今天也絕無獲勝的希望。與其繼續在原地等死,不如趁著那兩支隊伍沒趕到之前,及早撤離。

    「符,符老狼,是,是柴,柴榮的岳父!」

    「留,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回,回汴梁,匯,匯合殿前軍,逼,逼皇上下令,讓他們退兵!」

    ……

    李岡、樊愛能、何徵等將,也紛紛湊上前,慘白著臉提議。

    他們先前之所以肯跟著王峻一道逼宮,除了貪圖高官厚祿之外,還堅信符老狼和高行周不會出手,自己這邊穩操勝券。而現在,事實卻和他們的預計恰恰相反。他們必須要盡快為自己尋找退路。

    「唉!」知道軍心已經徹底不可用,王峻長嘆一聲,雙目微紅,「也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王健,你打著我的認旗,帶領本部兵馬斷後,至少要拖住敵軍半個時辰。其他人,按番號順序撤往胙城!」

    「啊!」沒想到王峻會讓自己留下來等死,神武禁衛左軍副都指揮使王健的嘴巴立刻張成了碗口,「大,大哥……」

    「誰讓你跟我是一家人呢!」王峻又嘆了口氣,伸出雙手,在王健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大聲補充,「成,肯定是咱們兄弟拿到的好處最多,不成,咱們自然也要死在別人前頭。此舉,天經地義!」

    「我,我,我……」神武禁衛左軍副都指揮使王健臉色越發蒼白,嘴唇不停地顫抖。但是,他卻清楚的知道,自家族兄的話沒有錯!

    廢柴立李成功,王家就會成為大周第一家族,早晚取而代之。廢立失敗,王家就要承擔最嚴重的打擊,嫡支盡數被誅,旁枝貶為奴僕。

    天下沒有白吃的宴席,吃了,就得付出代價。自己留下斷後,也許還能給大夥兒爭取到一點兒撤離時間,如果其他人被迫留下斷後,恐怕沒等撤離開始,就會臨陣倒戈!

    「其他所有人將士!」強忍著不去看自家族弟的可憐模樣,樞密使王健撥轉戰馬,高高地舉起寶劍,「走,去胙城!按順序撤,亂跑亂竄者斬!」

    眾將等得就是他們這句話,不待傳令兵將命令化作號角聲,立刻指揮著各自的部屬果斷撤離。轉眼間,就把神武禁衛左軍副都指揮使王健及其麾下八千餘嫡系,盡數丟在了身後。

    「結陣,結圓陣!刀盾在外,長矛在內,弓箭手退向正中!」王健知道今天自己絕無幸理,咬著牙大聲吩咐。猩紅色的眼睛中,淚水不停地往外湧。

    畢竟是天底下數得著的精銳,禁衛左軍第一廂的六千將士,明知自己一方沒有任何勝算,卻依舊咬著牙開始調整隊形。他們平素受王氏兄弟拉攏甚多,他們也曾經有過自己的輝煌,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他們打算在最後時刻,用生命來見證自己的榮譽,他們……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激越的嗩吶聲響起,「叛軍」開始發起總攻。黃、綠、紅、蘭、赭,五種顏色的戰旗下,五支隊伍齊頭並進。像五座移動的高山,足以將前路上的任何障礙,都壓得粉身碎骨。

    「走,快走!」李岡、樊愛能、何徵等人,被嗩吶聲嚇得汗毛倒豎。果斷磕打馬鐙,帶頭加速逃命。四萬大軍轉眼就失去了秩序,一窩蜂般沿著官道衝向了胙城。誰也沒勇氣,回頭去看一眼斷後部隊的死活!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嗩吶聲連綿不絕,響徹天地。

    「叛軍」的左右兩翼的隊伍開始加速推進,變窄,變長。帶動左中和右中兩支分隊,一起拉抻,銜接,在行進間,整個大軍完成一次華麗的陣形變換,由五方五行,化作的雙龍出水。龍尾交纏,兩條沉重的龍身,恰恰將王健及其麾下嫡系,夾在了中央!

    「穩住,穩住,不要慌!」禁衛左軍副都指揮使王健扯開喉嚨,聲音裡充滿了絕望。擋不住,即便豁出性命去,也不可能支撐得了半柱香時間。而半柱香時間,根本不夠自家族兄王峻逃回胙城,更不夠其他將領重新整頓好各自麾下的隊伍!

    「嘟嘟,嘟!」就在他以為,自己即將被兩條巨龍攪成肉醬的時候,鋪天蓋地的嗩吶聲嘎然而止。

    擺出雙龍出水陣的「叛軍」,忽然在距離禁軍排成的圓陣一百五十步之外停住了腳步。龍首,龍身先後脫離,分開,重新變成四支隊伍,不慌不忙追向正在倉皇逃命的四萬禁軍。交纏的龍尾則快速變成一個銳利的楔形,尖鋒處對準圓陣中央,就像匕首對著一隻雞蛋!

    「有,有種就,就來,來殺了我!」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然後又再度緊繃,王健幾乎要被折磨發瘋。啞著嗓子,大聲咆哮。紅色的眼淚順著眼眶淌個不停。

    很明顯,對手在戲弄他,蔑視他。從一開始,就沒把他和他麾下的八千斷後死士,放在心上。

    撲上來擺出一幅想要將所有人全殲的架勢,不過是在故弄虛玄,擾亂這邊的軍心。打擊這邊的士氣。而如今虛玄弄完了,就立刻曝露出了真實意圖。留下一少部分人馬看住斷後者們,令其無法輕舉妄動。大部分人馬,則繼續去追殺撤退的禁軍。

    「嗖嗖嗖……」幾名王氏兄弟的鐵桿黨羽,再也無法忍受被敵軍如此羞辱。在圓陣中央拉開角弓,朝著對手射出冷箭。

    圓陣是最不適合發動進攻的陣形,射出去冷箭,還沒等飛到敵軍頭頂,就被河風吹歪了方向。而楔形隊伍當中的太子嫡系,卻連還擊都懶得還擊。只是將嗩吶換成了畫角,吹出了一段低沉的旋律。

    「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

    如母牛在呼喚晚歸的乳牛,如麋鹿在尋找失散的幼鹿。

    不用任何人將角聲轉化成語言,圓陣中的禁軍將士,就聽懂了對手想要表達的意思。整個隊伍忽然顫了顫,裂開數道縫隙。幾十名兵卒丟下兵器,四散奔逃。

    對方念在與他們同是大周將士份上,不願與他們拚個你死我活。他們如果還有退路的話,又怎麼可能願意對自家袍澤刀劍相向?所以,不如自行離去。從此隱姓埋名,找個誰都不認識的鄉村了此餘生。

    「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

    ……

    角聲繼續低低的吹,溫柔、淒婉,隱隱還透著幾分無奈與關切。更多的禁軍將士丟下武器,逃向陌生的曠野。更大更長的裂縫出現在圓陣上,將其分割得支離破碎!

    有人自認為是被王家兄弟協裹,不會被判處極刑。乾脆丟下兵器,脫下頭盔,主動走向了對面。還有人,則雙手抱頭蹲在了地上,把自己交了出去,任由對手處置。

    「不准跑,不准投降。頂住,站起來,不要走!誰都不准走!老子平時待你們不薄。老子沒有任何對不起你們的地方!」王健的叫喊聲,已經徹底變成了嚎啕。一邊流著淚,他一邊張開雙臂,去阻攔麾下將士的離開。但是,除了百餘名鐵桿心腹之外,其餘的禁軍將士,都厭惡地轉過臉,側著身子,從他的手指邊緣走過,誰都不肯再多做任何停留。

    「你們——」王健接連攔了十幾次,收穫得只有絕望。抬頭看了看自家兄長留下的帥旗,他一咬牙,將橫刀迅速搭上自己的脖頸,「你們都走吧,我們兄弟自己的事情,自己承擔!」

    說罷,猛地將右手一扯。「噗!」紅光濺起,灑滿整個旗面!

    「這廝!」正策馬衝向他,準備將其生擒活捉的高懷亮被嚇了一跳,本能地拉住了坐騎。「這廝倒也算個漢子!」

    「賭輸了光棍罷了!」符昭文帶著幾十名親兵追過來,搖著頭嘆息。「算了,裝沒看見算了。殿下有令,讓咱們倆去接應令尊和符老將軍。此人的屍體,自然有人會偷偷帶走!」

    「也罷!」高懷亮想了想,遲疑著撥轉了馬頭,任由王健的鐵桿心腹們,圍著此人屍體放聲嚎啕。

    他和符昭文兩個,一人為高行周的次子,一人為符彥卿的侄兒,且都是柴榮的嫡系,此刻代表柴榮去迎接友軍,最恰當不過。根本不需要向任何人表明身份,只要把頭盔上的護面甲推起來,露出臉孔和眼睛,立刻就能被護送到對方的帥旗之下。

    然而符彥卿和高行周兩個,卻對自家晚輩的到來,極為困惑。先後愣了愣,旋即不約而同地追問道:「你們不去追殺王峻,跑來瞎耽誤什麼功夫?老夫又不是不認識路!太子,嗯,那姓鄭的小子剛才在弄什麼虛玄?不過是幾千殘兵,解決起來居然如此周折?」

    「殿下說,禁軍將士都是被王峻和王殷協裹,罪不至死!」

    「鄭兄弟說,他不願意看到自己人流血!」

    高懷亮和符昭文想都不想,帶著幾分自豪大聲回應。

    從數日前決定起兵那時起,他們兩個都一直跟在柴榮身邊,幾乎親眼目睹了整個力挽天河的過程。從柴榮帶領三千五百騎兵踏上歸途,到曹州惡戰,奇襲胙城,會師靈河,然後再到今天的血戰破敵。

    柴榮的大度仁厚,趙匡胤的驍勇善戰和鄭子明的足智多謀,都給二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跟這樣的同伴在一起,他們每時每刻都覺得臉上光彩。他們提起大夥所做一起的每件事,都會本能地為自己感到自豪。

    「胡鬧!」

    「婦人之仁!」

    身為是兩代人,符彥卿和高行周,根本無法理解晚輩們的選擇,更無法表示贊同。「為了可憐區區數千殘兵,就放任主謀王峻逃走。一旦他重整旗鼓呢?還是想讓他逃回汴梁去,然後大夥再血戰破城?」

    「鄭將軍說,王峻已經成了板上之魚!」高懷亮和符昭文兩個,先前也曾經有過同樣的疑問,但是現在,他們二人的回答聲,卻堅定無比。「他逃不掉!從他離開汴梁那時起,一切就已經成為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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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宏圖(五)

    「呼——」一股秋風從黃河方向吹來,剎那間,將寒意送入王峻身邊每個人的心底!

    不是三千,而是三萬!

    五萬餘禁軍對三萬可能是鄭子明親手訓練出來的「叛軍」,即便兵力上仍然佔據優勢,勝算也瞬間變得極為渺茫!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嗩吶聲越來越高亢,聲聲急,聲聲催人老。

    伴著高亢的嗩吶聲,「叛軍」繼續向前推進。速度並不快,但行進間,卻嚴整有序。左翼、左中、中軍、右中、右翼,除了擔任戰場外圍警戒的遊騎之外,其他每一部兵馬規模和隊形,都清晰可辯。

    「咴咴咴!」王健胯下的戰馬,不安地打起了響鼻。樊愛能臉色發白,手背上青筋根根亂嘣。李岡、王固、何徵等人則不停地吞著吐沫,左顧右盼。

    如此齊整的隊伍,他們只是當年在黃河北岸會操時見過一次。那次,鄭子明和他麾下的數千滄州軍,曾經令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不已。匆匆數年過去,當初那份震驚,已經漸漸被遺忘。大夥本以為,那支隊伍,充其量規模也就是一萬上下。不可能被覆制,也不可能變得更龐大。區區一個滄州,提供不了更多的高質量兵源,也養不起更多的虎狼之士!然而今天,事實卻告訴他們,他們都太一廂情願了。

    此時此刻,仍舊面色鎮定如常的,只有樞密使王峻。只見他,猛地將腰間佩劍抽了出來,高高地舉過了頭頂,「斥候外圍警戒,其他人,聽我的命令,結三才陣備戰!」

    「遵命!」王健等人鼓足全身力氣高喊一聲,撥馬奔向各自的部屬。

    事到如今,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想要活命,只能拚死一搏!懷著幾分破釜沉舟的悲壯,眾將帶著各自的隊伍,徐徐將陣形擺開。斥候撒向外圍,密切監視一切風吹草動。騎兵撤向兩翼,準備在敵軍力氣衰竭之時,趁勢發起反攻。中軍大步向前,以長槍、盾牌,組成數道牢固的防線。左軍和右軍各自落在中軍斜後方數丈遠,隨時響應主將的號令,為中軍提供持續有力的支援的支撐!

    為了避免被「叛軍」打個措手不及,王健。、何徵等人,幾乎將平素的本事,發揮出了雙倍。連打帶催,只用了一刻鐘左右時間,就將三才陣排列停當。

    原以為,接下來肯定就是一場惡戰。誰料,叛軍卻主動把隊伍停在了四百步外。依舊保持著涇渭分明的五大塊,黃、綠、紅、蘭、赭,五色旗幟被秋風吹得獵獵作響。

    黃色和赭色的旗幟下,站得都是騎兵,各有三千出頭。天知道柴家小兒使用了什麼手段,先前居然能讓他們和步兵的推進速度保持一致。綠色和藍色的戰旗之下,則各有四千步卒,以長矛手和刀盾兵為主,中間夾雜著少量的弓箭兵。正中央紅色戰旗下,則是柴榮的本軍。大約有六千人,一半為騎兵,一半為步卒。身上的鎧甲和頭頂的鐵盔,被晚秋的陽光照得耀眼生寒!

    「咕咚!」神武禁衛右軍副都指揮使李岡,用力嚥了一口吐沫,臉上的表情說不清到底是羨慕還是恐慌。

    銀絲鎖子甲和鑌鐵盔!怪不得柴家豎子如此有恃無恐!這廝,三年來到底貪墨了多少治河款項,才將麾下親信武裝得如此敗家,幾乎每人一整套?反觀禁衛軍,號稱全天下裝備最為精良,卻需要混到指揮使以上,才能勉強穿上鐵衣。並且只有半身,下半身的護腿依舊是牛皮所縫!

    戰場上,有甲者活下來的希望,是無甲者的三倍。身披鐵甲者活下來的機會,比身穿皮甲者,又要高出七成。如此簡單的常識,每名老行伍心裡都清清楚楚。如此鮮明的對比,令禁軍上下幾乎所有人都心冷如冰!

    「擂鼓!」感覺到自家隊伍的士氣正在直線下降,王峻果斷髮號施令。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悶雷般的鼓聲響起,壓住禁軍將士心中的恐慌。大周樞密使王峻扭頭環顧四周,深吸一口氣,將寶劍再度高高舉過頭頂,「左軍第三廂都指揮使何徵,帶領本部兵馬出擊,探明敵軍虛實!」

    「啊——」神武禁衛右軍副都指揮使李岡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拋開心中的雜念,扭頭看向距離自己不遠處的左軍第三廂都指揮使何徵,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兩軍交戰,通常開頭都會各自派遣少量部隊,發起試探性進攻,藉以摸清對手的底細。但今天開局第一仗,去摸的卻是老虎牙齒!即便能探明對手的實力,何徵麾下的左軍第三廂,恐怕也得搭進去一半兒以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催戰鼓連綿不絕,敲得人五腑六髒來回翻滾。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畫角聲接連不斷,像詛咒般,催促何徵盡快將王峻的命令付諸實施。

    左軍第三廂都指揮使何徵沒有勇氣抗命,只能帶領本部五千兵馬,緩緩向前推進。為了儘量降低自家的損失,他沒有逞能去攻擊柴榮的本陣。而是果斷選擇了「叛軍」左側綠色旗幟下隊伍,並且分出了足夠的兵力,提防叛軍左翼的騎兵偷襲。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看到禁軍搶先發起試探性進攻,柴榮也果斷命人吹響了迎戰的嗩吶。綠色的戰旗下,陶大春帶領四千河工,立刻邁步向前推進。長槍、盾牌和鋼刀層層疊疊,泛起的寒光宛若一道道海浪。

    還沒等兩軍之間的距離拉近到一百步之內,何徵的隊伍就搶先射出了羽箭。黑壓壓的雕翎,剎那間就令陽光為之一暗。綠色戰旗下的將士,則將長槍豎起,左右擺動。盾牌舉高,斜向上護住胸口和頭頂。穿著高腰戰靴的雙腳繼續向前,像鐵鎚一樣敲打地面,「轟轟,轟轟,轟轟」,每走一步,都將大地踏得上下起伏。

    羽箭落下,一部分被槍桿撞飛,一部分被盾牌阻擋。還有一部分,則射中了目標。前三排,陸續有「叛軍」倒地,被自己人快速推出隊伍。後排的兵卒則果斷上前補位,對近在咫尺的傷亡,視而不見!

    從上百萬流民當中精挑細選,經歷連續兩年以上的艱苦訓練;以黃河兩岸乃至整個河北的山賊草寇都當作了磨刀石,反覆認真打磨。眼下這支隊伍當中任何一人,都已經被打磨成瞭如假包換的精銳。沒聽到主將的命令,再密集的箭雨,都不可能讓他們的腳步放緩分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催戰鼓一波接著一波,沒完沒了。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第二輪、第三輪、第四輪羽箭,先後從「叛軍」的頭頂落下。禁衛左軍第三廂將士,用發酸的手臂拉開角弓,將第五支羽箭搭上弓弦。

    他們期待能憑藉連續的射擊,逼停對手,或者打亂叛軍的陣形!或者,或者能令綠色戰旗下的那群敵軍,推進的節奏稍微放緩一些也好。然而,現實卻令他們無比地驚恐。連續五輪箭雨過後,綠色戰旗下的隊伍,依舊像以往一樣繼續大步向前推進。不緊,不慢,每一步落下,都震得地動山搖!

    雙方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五十步,再射下去,沒等兩軍正式發生接觸,何徵麾下近一半兒兵卒,手臂就會軟得沒有力氣舉刀!狠狠一咬牙,他果斷舉起鋼刀,「全體都有,跟我上!」

    「殺!」長槍兵將長槍放平,刀盾兵將鋼刀舉高,弓箭手丟下角弓,拔出朴刀,緊跟在刀盾兵身後。禁衛左軍五千將士,大聲吶喊著,撲向對手。宛若一道衝破堤壩的怒潮!

    四十步,對手沒有放箭。三十步,對手還在默默向前推進。二十步,對手依舊不緊不慢。十步,五步,三步,「轟!」

    血光飛濺,無數身影交替著倒地。吶喊聲,金鐵交鳴聲,慘叫聲,垂死前的求救聲,剎那間匯聚在一起,宛若一首蒼涼的輓歌。

    輓歌聲中,何徵的認旗忽然停住,左右搖晃,苦苦支撐,然後迅速後退。下一個瞬間,腳步落地聲,又變成了戰場的主旋律,將其他所有嘈雜,踩得支離破碎。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綠色的戰旗繼續向前推進,不疾不徐。禁衛左軍第三廂的隊伍,則如同砸中了礁石的海浪般,轉眼倒捲而回,支離破碎。血水和肉沫在半空中四下飛濺!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綠色戰旗下,終於有羽箭騰空而起,從背後追向掉頭逃命的禁軍將士,將他們成片成片地放倒。雪亮的槍鋒不停地吞吐,將嚇傻了殘兵敗將一簇簇推翻。鋼刀貼著盾牌下落,結束血泊中翻滾掙扎者的痛苦。

    總計不到十個呼吸,從雙方正式發生接觸,到再度拉開距離!禁衛左軍第三廂五千將士陣亡超過一千五,當場崩潰。與其正面相撞的四千河工,傷亡還不到半成!

    「變陣,變陣,左軍右軍向中軍靠攏,變連方陣備戰!李岡,樊愛能,你們兩個上前阻攔敵軍,不惜一切代價,以防起乘勝衝過來!」大周樞密使王峻,看得眼眶迸裂,揮舞著寶劍,不停地大聲叫喊。

    按照他以往的作戰經驗,敵軍所佔據的優勢如此之大,肯定會趁機發起強攻。萬一讓其成功咬住何徵部潰兵的尾巴,形成倒捲珠簾之勢,禁軍這邊即便兵馬再多,也徹底無力回天。

    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割肉飼虎!

    將李岡和樊愛能兩人及其所部人馬推出去,任由潰兵和敵軍衝擊。其餘將士,趁機將三才陣收縮為以防禦為主的連方陣,先力爭不敗,再想辦法通過反擊爭取勝利!

    王峻的應對策略也不可謂準確,處置也不可謂不果斷。然而,讓他和麾下所有爪牙都難以置信的是,沒等李岡,樊愛能二人帶領麾下兵馬前去送死,綠色戰旗下的隊伍,忽然停止了對何徵部的追殺。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嗩吶聲鋪天蓋地,驕傲而又嘹喨。

    伴著嗩吶聲,綠色戰旗下隊伍,帶著幾分不屑,緩緩轉身。在自家左翼騎兵的保護下,扶起先前被羽箭射傷的袍澤,不慌不忙,退向本陣。

    「豎子,竟敢,竟敢如此侮辱老夫!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連續兩次被無情羞辱,王峻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然而,命令已經傳達下去,禁軍正在匆忙變陣,他心中的火焰即便竄到一丈高,暫時也只能選擇等待。

    等待自家隊伍變陣完畢,等待何徵帶領殘兵返回本陣,等待麾下的將士們從震驚中緩過心神,然後許下重賞,重新振作士氣……

    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變陣才終於完畢。何徵、樊愛能和李岡三個,才終於帶領各自的手下重新歸隊。蕭瑟秋風裡,四萬八千餘神武禁衛軍將士,望著屍骸枕籍的戰場,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恐慌!

    「傳令下去,此戰功翻三倍。斬首一級賞錢二十貫,冊勳四轉!」深吸一口氣,王峻扯開的嗓子發出怒吼。唯恐賞格不夠高,自己的聲音不能被周圍的傳令兵們傳達清楚!

    「功翻三倍。斬首一級賞錢二十貫,冊勳四轉!」下一個瞬間,傳令兵齊聲吶喊。每個字,都吐得毫釐不差。

    然而,期待中的歡呼聲,卻遲遲沒有到來!

    重賞之下,居然找不到一個勇夫?!王峻憤怒地扭頭,卻看見,身邊的親信和武將們,齊齊將頭扭向了東方,個個面如土色。

    兩道黃色的土龍,不知道何時從東方捲來,迅速向戰場靠攏。

    「援兵,叛軍的援兵!」兩名身後插滿箭矢的斥候,在馬背上搖搖晃晃,向禁軍的帥旗靠近,鮮血淅瀝淅瀝,染紅了馬鐙和征衣,「高行周和符彥卿,高行周和符彥卿來了,他們,他們跟為柴榮狼狽為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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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宏圖(四)

    「是!」眾將興奮地答應了一聲,各領本部兵馬,直奔胙城而去。整個戰鬥過程,都順利得出乎預料。沒陣亡一兵一卒,就將整座城池,控制在了神武禁衛軍的掌握之下。

    不費一箭一矢就拿下胙城,當然令眾將興奮莫名。兵卒們的士氣,彷彿也瞬間提高了數倍。然而,樞密使王峻心裡,卻如同一拳砸在了棉花包上,空蕩蕩地好生難受。進了城中之後,對四周圍邀功請賞的面孔視而不見,稍作遲疑,就又向斥候們下達了繼續搜索敵軍蹤跡的命令。

    「不用搜,肯定是去了滑州!」王健仗著跟王峻的關係近,不待斥候離開,就信心十足地做出判斷,「靈河鎮的城牆不到胙州的一半兒高,還沒護城河環繞。那豎子連胙城都不敢守,怎麼可能有膽子在靈河負隅頑抗?」

    「那可不一定,靈河鎮往北就是靈河渡。見勢不妙,那豎子還可以登船,直接跑回河北!」樊愛能先前奉命阻截伏兵,結果連一個伏兵的影子都沒看到,心裡對柴榮好生不屑。聽王峻說得痛快,忍不住也跟著大聲嚷嚷。

    「那豈不是把皇上的人都丟盡了?」

    「不丟人,就丟命,是你,你選哪樣?」

    「哈哈……」

    「哈哈哈哈……」

    眾將領一邊嚷嚷,一邊笑著搖頭。彷彿剛才搶下的不是座空城,而是重兵把守的雄都一般。

    聽到眾人忘乎所以地胡吹大氣,王峻心中愈發失落。然而,他卻理智地沒有出言去喝止。原因很簡單,連日來,眾人心裡所承受的壓力太大了,急需一個出口去發洩。如果胡吹幾句牛皮的機會都不給他們的話,說不定有人就會徹底垮掉,根本沒勇氣再去面對「叛軍」,更承受不了柴榮的全力一擊!

    以三千破一萬,兩日之內連克四城。黃河沿岸不戰而降,京畿路數州聞風易幟。柴榮的這份戰績,實在太輝煌了,輝煌得令人需要仰視。輝煌得足以令人忘記,禁軍與「叛軍」之間,此刻還有超出十五倍的兵力落差。

    「報,樞密使,各位將軍。」正當王峻聽得煩不勝煩的時候,一名負責搜索全城的王姓小將,氣喘吁吁地衝到帥旗下,雙手捧起一份告示,「末將在城內發現,發現廢太子的佈告。」

    「一共發現了幾份,上面說了什麼?!」王峻神色微變,頓時懶得再理睬樊愛能等人的胡言亂語,上前數步,一邊接過告示,一邊大聲追問。

    「很多,末將已經派人分頭去撕!」王姓小將想了想,猶豫著補充,「上面說,廢太子在上面說,他知道樞密遠道而來,特地騰空了胙城,給樞密使歇腳。如果樞密使想找他,儘管揮軍繼續向北去靈河鎮那邊。切莫惱羞成……,切莫拿,切莫傷害附近的平民百姓!」

    「老夫用得到他!」王峻的臉色,再度變得鐵青。展開告示,迅速瀏覽。「豎子,就會收買人心!」

    告示寫得很長,但用的卻都是通俗易懂的大白話。任何識字的人,都能輕而易舉地讀懂上面所陳述的內容。柴榮想表達的主要意思,也的確如小將先前匯報,建議王峻將他與自己之間的爭鬥,保持在軍隊和朝堂,而不要波及普通百姓。否則,無論任何一方獲勝,國家都會元氣大傷,很難再擋得住契丹人的鐵蹄。

    「小兔崽子想得倒美,用一紙文告騙咱們去靈河鎮,他好直接逃向滑州!樞密,請准許末將這就把他的頭顱給您砍下來!」還沒等王峻決定是否相信柴榮的話,神武禁衛左軍副都指揮使王健已經又扯開嗓子,大聲請纓。

    「虛虛實實,這豎子,膽子只有兔子般大小。鬼花樣卻挺多!」

    「剛才誰說他會去靈河鎮來?要不咱們賭上一局?」

    「這不是欲蓋彌彰麼?」

    李岡、樊愛能等將領,也不相信柴榮真的如他留下的文告那樣,老老實實地在靈河鎮等著與大軍決戰。紛紛湊上前,七嘴八舌地嚷嚷。

    誰料想,眾人的話,對大周樞密使王峻根本沒產生任何影響力。只見此人的臉色越來越青,越來越青,忽然,將手臂用力下揮,大聲吩咐,「來人,傳令下去,立刻整軍,前往靈河鎮!」

    「樞密,小心……」眾將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愣,齊聲提醒。

    兩軍交戰,講究的是兵不厭詐。哪有把自己行蹤,如實告訴對手的?並且是在彼此之間兵力如此懸殊的情況之下?除非,除非柴榮已經瘋了,或者自認為勝券在握!

    「老夫說整軍,立刻前往二十里外的靈河鎮,尋找叛軍決戰!」王峻對眾人的提醒充耳不聞,抬起頭,環視四周,大聲重複。

    直覺告訴他,柴榮沒有說謊。此時此刻,小豎子就在靈河鎮。小豎子和他的那兩個結拜兄弟,都一樣的眼高於頂。騙大軍去靈河鎮兜個圈子,自己卻躲在滑州城內苟延殘喘之舉,他們三個不會做,也不屑去做!

    果然,情況正如王峻所料。神武禁衛軍剛剛離開胙城五、六里遠,先前被派出去的斥候,就飛一般的跑回來了數個,「報,樞密,東北方十里外,發現敵軍,規模不明!」

    「東北方十里外,距離靈河鎮多遠!」王峻眉頭一跳,臉上瞬間湧起了幾分自傲。

    他的判斷沒有錯,他這輩子很少出錯。無論是判斷敵情,還是判斷自己人。

    「不,不到十里!」前來報信的斥候拉住坐騎,一邊喘息,一邊快速補充,「敵軍,敵軍好像是準備野戰,其餘弟兄,其餘弟兄們正在努力探明周圍的情況!」

    「好,夠種!這才沒辜負郭家雀兒的一心栽培!」王峻捏著拳頭揮舞了一下,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全軍加速前進,滅了豎子,今晚進靈河鎮擺宴慶功!」

    「滅了豎子,擺宴慶功!」

    「滅了豎子,擺宴慶功!」

    ……

    四下里,吶喊聲響做了一片。每一名將領臉上,都露出了幾分詭異的輕鬆!

    終於要決戰了,大夥不用再每天擔驚受怕。是成是敗,今朝必見分曉!

    「滅了豎子,擺宴慶功!」

    「滅了豎子,擺宴慶功!」

    ……

    興奮的口號聲中,五萬大軍緩緩加速,像一條飢腸轆轆的巨蟒般,迤邐朝著靈河鎮撲了過去。

    他們道義上也許不佔上風,他們也許沒得到丁點兒民心。但是,他們此刻的規模,卻超出柴榮那邊十五倍。他們,即便用人堆,也能把「叛軍」活活碾成齏粉。

    人在興奮當中,感覺不到時間變化。彷彿只過了短短半柱香功夫,眾人耳朵裡,隱隱已經聽見了黃河水的咆哮。緊跟著,就看到了七名自家斥候,被一百多名滄州遊騎尾隨追殺而至,一個個,渾身上下都血跡斑斑。

    「可惡,居然以多欺少!」不待王峻下令,王健已經大喝一聲,帶著整整一個營的騎兵拍馬而出。轉眼間,就迎住了自家斥候。然後又咆哮一聲,群狼般撲向了滄州遊騎。

    帶隊追殺禁軍斥候的滄州遊騎小校見勢不妙,也不逞強,掏出銅哨子放在嘴裡用力吹了幾聲,撥馬轉身便走。仗著胯下馬快,數個呼吸之間,就脫離了王健等人的視線!

    「膽小鬼,就會倚多為勝!」王健自以為得意,朝著地上啐了幾口,帶著麾下弟兄們「凱旋」而回。剛走到帥旗附近,正準備向自家族兄表功,忽然間,身背後卻又傳來了一陣清亮的嗩吶聲響。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一聲比一聲洪亮,一聲比一聲桀驁不馴!

    是滄州軍,只有他們,才放棄了傳統的號角,在隊伍中採用嗩吶和銅哨子為聯絡信號。只是,只是今天的嗩吶聲,怎麼如此宏大。聽起來根本不像是三千騎兵,而是憑空增加了數倍。除非,除非他們又在故弄玄虛!

    憑藉武將的本能,王健敏銳地感覺到情況不妙。猛地坐直了身體,迅速回頭。只見不遠處暗黃色的大地上,有一支規模絕對不低於兩萬人的大軍緩緩開至。猩紅色的戰旗,迎風招展。如一團團跳動的火焰,令天地之間所有風物,剎那間頓失顏色!

    「不可能!」他用力揉了幾下眼睛,定神再看。

    火焰繼續在跳動,幾乎一眼望不到邊。的確,敵軍規模不是三千!而是憑空增加了十倍,甚至更多!

    「說,滄州軍到底從哪裡冒出來的,怎麼會這麼多?你們,你們這群廢物為何不早來匯報!」下一個瞬間,樊愛能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憤怒中帶著絕望。

    「滄州軍斥候,滄州軍斥候設下陷阱,圍殺我等。我等,我等,發覺不妙,分頭突圍,已經,已經來不及!」僥倖生存下來的幾個禁軍斥候們,喘息著辯解。唯恐說得遲了,稀里糊塗地死在自己人手裡。

    「別難為他們了,是老夫一時失察,上了小豎子的當!」關鍵時刻,王峻倒是敢作敢當。先衝著樊愛能擺了擺手,然後和顏悅色地向斥候詢問,「爾等最後將敵情探明了麼?規模大概是多少?誰領的兵?從何處而來!」

    「三,三萬,絕對不低於三萬!」斥候一邊繼續喘息,一邊盡職地匯報,字字宛若驚雷,「看認旗是鄭,鄭子明!肯定,肯定來自河,河上。我等,我等看到了,看到了許多,許多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