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六六章 牌局 朱厚照可沒有急著跟誰造子嗣,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如何討好沈亦兒上。 這天他過來,讓人送了大箱小箱的東西,把交泰殿外殿擺了一堆,沈亦兒本來坐在桌前跟兩個宮女打牌,見到朱厚照進來,兩名宮女趕緊跪下磕頭,而沈亦兒則對朱厚照不理不睬,似乎對於朱厚照白天造訪很不滿意。 「皇后,朕又給你來送東西了。」 朱厚照笑道,「你不是說不想要金銀珠寶和首飾嗎?朕就從宮外給你買了一批好玩意兒回來,還有一些盆栽,可以讓你在宮裡解悶……哦對了,還有再為你造幾十副牌,每天換著玩。嘿嘿。」 朱厚照一臉恭維之色,不知道還以為他是太監拜見皇后。 沈亦兒沒好氣地道:「你還真是有心啊……不過你這個皇帝不去處理朝事,閒著沒事老往我這裡跑作何?難道不知道辦點正事?」 這些話並不是沈亦兒自己所想,而是進宮前,沈溪對她提點過的,讓她進宮後規勸皇帝走正道做正事,連沈溪也沒想到朱厚照會對沈亦兒到如此寵溺的地步,或者說這會兒朱厚照已迷戀上沈亦兒,所以不管沈亦兒說什麼,朱厚照都笑呵呵不動怒。 朱厚照笑道:「朝廷沒那麼多事給朕處理……再說了,若是朕把所有事都做完,要那些臣子作何?你是在打牌嗎……讓朕來陪你,咱玩新牌。」 說話間,朱厚照覥著臉湊到桌旁,跟沈亦兒對坐,旁邊站著個笑呵呵的小擰子。 雖然小擰子笑得歡,但心中別提有多苦了,每次來見皇后,這位君主就好像得了失心瘋一樣把持不住了。 做奴婢的只能陪笑,他甚至替朱厚照可憐,不過想到沈亦兒的身份,小擰子也就釋然了,在他心目中也只有沈溪的妹妹能如此亂來,換作旁人的話,他非懷恨在心並想方設法報復回來。 沈亦兒直接將桌上的牌拿到手上,沒好氣地道:「誰要跟你打牌?你想玩別帶新牌來,那麼浪費幹什麼……其實我跟幾個宮女玩得好好的,每次你都跑來搗亂……」 朱厚照趕緊道:「其實朕的牌技挺不錯的,咱們可以一起玩。」 沈亦兒罵道:「別不識好歹,姑奶奶不跟牌品不好的人玩牌……看看你來把宮女嚇成什麼樣子了?她們敢正正經經跟你打牌?到時候玩得也不痛快,還不如我跟她們好好玩呢。」 朱厚照苦口婆心道:「皇后,朕一片誠心對你,你不想跟朕做什麼事,朕幾時勉強過?但你也要給朕表現的機會啊……跟宮女玩沒什麼啊,你喜歡熱鬧,朕可以多送些宮女給你,咱夫妻坐下來打打牌說說話難道不行嗎?」 沈亦兒聽了忍不住打量朱厚照,而朱厚照笑呵呵地望著沈亦兒。 旁邊小擰子趕緊幫腔:「皇后娘娘,其實皇上的牌技真的很好,平時跟奴婢們打牌,每次都是皇上贏……」 「咳咳,有輸有贏!會不會說話?」朱厚照板著臉糾正。 這邊沈亦兒正在教訓他玩牌時喜歡用皇帝的身份壓人,這邊小擰子就說他打牌都是贏,那不是變相承認他打牌的牌品不好? 沈亦兒沒好氣地道:「你牌技好不好,關姑奶奶什麼關係?姑奶奶就是不想跟你打牌,你莫非要強迫別人跟你打牌不成?」 小擰子很著急,正要跟沈亦兒解釋,朱厚照一擺手讓他退到後面,隨即賠笑道:「皇后,要不這樣,咱打牌設個綵頭,如果你贏了,想讓朕怎樣便怎樣,如果朕贏了就反過來,你看如何?」 說話間,朱厚照心裡打著小九九:「你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沒什麼見識,朕還對付不了?如果朕贏了,可以順理成章欺負你,你還要乖乖認了。」 沈亦兒嘴角發出不屑的聲音:「你倒是會打算盤……我贏了可以指使你做事,但真的能如願麼?比如你學小狗一樣爬出去?」 「啊!?皇后娘娘,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大不敬,大不敬啊!」小擰子趕緊道。 卻未料朱厚照饒有興致地點點頭,笑容滿面:「那也行啊,如果皇后贏了,朕就學小狗爬,但若是朕贏了呢?」 「你愛贏不贏,滾蛋,再不走的話,本姑奶奶可要用非常手段了!」 沈亦兒臉上露出凶狠的神色,朱厚照突然心裡一陣發涼,因為每次沈亦兒動狠的時候,他都會有罪受,沈亦兒進宮後也讓他吃了不少虧。 朱厚照道:「皇后,咱做事不能不講規矩,說好了打牌……要不這樣,你贏了朕就聽你的,你輸了什麼都不用做,這總該可以吧?」 沈亦兒很惱火,覺得朱厚照讓人心煩,直接站起來:「你走不走!」 「一起打牌,你贏了朕,朕就走。」 朱厚照也站起來,神色堅定,「你別忘了,整個皇宮都是朕的,朕就是不走,你能奈何?朕在這兒,那些宮女也不敢跟你打牌,大家都無聊不是?」 沈亦兒跟朱厚照鬥得歡,小擰子看得一愣一愣的,心道:「乖乖不得了,居然有人跟陛下這麼說話?這……陛下也是用這種口吻說話,簡直沒法看……完全就是倆小孩啊!」 小擰子雖然年歲也不大,但至少比朱厚照年長,自認閱歷豐富得多,他怎麼也沒料到朱厚照會童真到如此地步,居然跟個十三四歲的女娃鬥嘴。 沈亦兒道:「你就是個癩蛤蟆,跳到人腳背上不咬人也膈應人……好吧,姑奶奶就跟你來一把,讓你心服口服,就此滾蛋!」 「那就來!」 朱厚照擼起袖子,好像要大干一場。 沈亦兒看著跪在地上的宮女,吩咐道:「你們起來一個,跟本宮一起把他給大敗!」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宮女哪裡見過這陣仗,居然要跟皇帝作對,不斷磕頭。 朱厚照笑道:「為難宮女作何……小擰子,朕特賜你坐下,跟朕和皇后打牌,記得要拿出真本事,要把皇后給贏了,朕重重有賞!」 「多謝皇上,多謝皇后娘娘。」 小擰子沒想到自己有跟皇帝和皇后平起平坐的資格。 等坐下來後,沈亦兒拿著牌,疑惑地瞟了一下朱厚照和小擰子,道:「三個人只有斗地主吧?你們倆一條心,怎保證你們不串通?」 「簡單,你當地主,我們倆當農民……咳咳,朕不是農民,只是在這牌局裡是。」朱厚照笑著說道,「我們贏了可以留下,輸了就走,這樣總該行了吧?」 沈亦兒冷笑不已:「沒見過像你這麼狂妄的人,竟敢跟姑奶奶打牌?等下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牌技……發牌了!」 …… …… 朱厚照、沈亦兒和小擰子組成奇葩的牌局,打的是斗地主,而且是沒人跟沈亦兒搶地主的斗地主。 沈亦兒發牌,等所有牌到手上後,朱厚照晃眼一看全是對子和三條,還有一個炸彈,頓時樂不可支道: 「這牌不贏實在說不過去,朕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牌……哈哈,皇后如果輸了,就要跟朕再來一把。」 「先贏了再說。」那邊沈亦兒三下五除二便將牌整理好,朱厚照和小擰子這邊還在整理牌型。 「一個三。」 沈亦兒直接甩出一張牌,丟在桌上。 朱厚照坐在沈亦兒下家,還沒整理好牌型,有點手忙腳亂,沈亦兒不耐煩地道:「你不是說自己牌技高嗎?趕緊出啊。」 「小擰子,你來。」 朱厚照實在掛不住面子,見手裡沒有單張牌,又不想拆對子和三條,只好把責任推給小擰子。 小擰子心想:「這可是我立功的好機會,只要幫陛下贏了皇后,那以後陛下每次打牌都會找我當陪襯。」 「一個二。」 小擰子當即把自己手中最大的一張牌丟下來。 朱厚照笑道:「厲害厲害,皇后知道厲害了吧?朕的牌很好,小擰子的牌似乎也不錯,看來你輸定了。」 「過。」 沈亦兒沒好氣地道,「繼續吧。」 小擰子樂不可支,自己上來就可以出牌,一時間不知該出什麼好,拿起兩張牌,口中道:「奴婢就出……兩個三?不好不好,要不出一個四也行。」 沈亦兒道:「怎麼,打牌還報牌的?出什麼趕緊,你下家又不是那傻帽……」 小擰子一聽更覺得稀奇,這世上還有敢把皇帝叫傻帽的?不過他看了朱厚照一眼後,真覺得朱厚照有點像傻帽,因為某人被罵了還笑呵呵的,一臉人畜無害的模樣。 小擰子想了下,朱厚照連最小的三都接不上,那就說明手裡全是對子或順子,於是果斷出牌:「對三。」 「對八。」 「對十。」 朱厚照終於出牌,一臉高興的模樣,嘴都快笑歪了。 小擰子本來有對Q,一看皇帝出牌,趕緊道:「過。」 沈亦兒沒好氣地瞪了小擰子一眼,拿起一對往桌上一丟:「對二。」 這下輪到小擰子和朱厚照瞪眼了。 沈亦兒道:「你們不要是吧?六七八九十J……」 朱厚照和小擰子又對視,朱厚照看著自己手裡的對子和三條,隨口道:「小擰子,你有牌就趕緊上啊。」 小擰子這才驚醒過來,拿起四張牌往桌上一丟:「炸!四個五。」 「好!」 朱厚照看了看自己手裡四個K,驚喜地道,「皇后,這下你總該沒話說了吧?」 沈亦兒不慌不忙,拿起四張牌往桌上一丟:「四個A。」 朱厚照和小擰子頓時只能相顧無言。 牌打到這裡,沈亦兒已不耐煩,板著臉道:「看什麼看?沒有大得過的,就別幹瞪眼,知道該說什麼嗎?」 「過。」朱厚照先道。 隨即小擰子跟了一聲:「過。」 沈亦兒將剩下的五張牌往桌上一攤,道:「本姑奶奶也不欺負你們了,看看這是什麼牌?」 朱厚照和小擰子都探頭看過去,等看到是的大小王加三個十時,朱厚照和小擰子臉色不知有多難看。 沈亦兒站起來,拍拍手道:「走好不送!」 朱厚照道:「皇后,你這牌也太厲害了吧?大小王,對二加四個A,這都能被你抓到?還有,你四個十怎麼拆著出啊?」 「本姑奶奶想怎麼出便怎麼出,怎麼你不服氣啊?」沈亦兒扁扁嘴道。 「不服!」 朱厚照把自己的牌往桌上一摔,正準備洗牌,卻被沈亦兒一把將牌奪過去。 沈亦兒沒好氣道:「你還是皇帝,當知道什麼叫君無戲言?說好了一盤完事就滾蛋,怎麼還想賴賬不成?」 朱厚照心裡那叫一個不甘,本以為自己研究斗地主多年,可以稱之為融會貫通,卻未料被沈亦兒三下五除二就給打敗了。 不過他也知道什麼是臉面,既然之前已答應要走,他只能站起身來:「走吧,小擰子,回去後好好練習一番,回來找皇后報仇。」 「報……報仇?」 小擰子對這對大明最尊貴的夫妻的用詞根本無法理解。 沈亦兒不屑道:「下次有本事也別來,別輸得傾家蕩產才好。」 朱厚照抱拳:「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朕會找你算舊賬,就不信贏不了……走了!」 朱厚照帶著小擰子,氣呼呼往交泰殿門口而去,等人走後,地上跪著的兩名宮女終於有膽量站起來。 沈亦兒道:「別怕他,不就是皇帝嗎?他又不吃人,你們有我罩著,他敢欺負你們的話跟我說,我要他好看。」 兩個宮女對視一眼,顯然不能理解皇后何出此言。 沈亦兒嘴上發出冷笑:「他以為自己是誰,也敢跟我鬥地主?哼,也不看姑奶奶我是從小學這玩意兒長大的!這不跟欺負幾個小嫂子一樣簡單?」 原來沈亦兒平時跟林黛她們一起打牌的時候,自行揣摩了一門藏牌的技巧,她很有經驗,一次藏三張,會將大小王加一個二扣在自己袖子裡,等洗完牌,她再將三張牌拿出來,不管是她發牌還是最後打底牌,都能做到隨心所欲,因她眼疾手快鍛鍊時間長,平常人根本察覺不到。 這也算是沈亦兒壓箱底的本事,平時不會拿出來用,因為一旦她贏多了,林黛和謝恆奴等人就不跟她玩了,所以她只能抱著平常心跟沈家內宅的女人打牌。 不過針對朱厚照,她不會留手,心想:「只怪你自己笨,不會數牌,倒是跟我大哥家裡幾個小嫂子一樣,沒心眼兒……唉,就這樣還當皇帝呢,不會把江山都給輸掉嗎?」 言語間,沈亦兒看不起朱厚照,只是耍一點小陰謀就能讓朱厚照吃癟,她覺得很有成就感。 在她看來,作為天下之主的皇帝,不過如此。 …… …… 「明明我的牌那麼好,還有四個K沒出就輸了,實在太窩囊了!」朱厚照離開交泰殿後,回去思前想後半天,都理解不了為何會輸。 小擰子在旁聽朱厚照嘀咕小半天,最後實在忍不住出言提醒:「陛下,其實還是咱抓的牌不太好……皇后娘娘手裡的牌實在太好了,換了誰都會贏。」 朱厚照沒好氣地道:「朕連張單牌都沒有,全是對子和三條,還有炸彈墊底,怎麼不好?朕是皇帝,有龍威庇佑,上天也應該知道朕很想贏這場牌局,應該把最好的牌都發到朕這邊才是。」 聽了皇帝的話,小擰子心想:「終於知道什麼叫蠻不講理,還有脅迫老天爺必須給好牌的?」 顯然朱厚照想不到沈亦兒會跟他出千,他平時打牌別人都戰戰兢兢應對,他本來牌技就不高,至於觀察人發牌這種事他更不會去做了。 「馬上叫些人來。」 朱厚照突然從案桌旁站起,揮舞拳頭,做出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朕要找一些頭腦靈活的人,先好好教導他們打牌,然後再讓他們配合朕進行突擊訓練,一定要讓皇后輸得心服口服……哼,朕就不信贏不了她!」 小擰子急道:「陛下,其實完全不必如此。」 朱厚照罵道:「你懂什麼?朕的面子何等重要,輸給女流之輩多丟人?你是太監不在意,朕乃九五之尊,絕對不能輸!」 …… …… 朱厚照又開始鑽研東西,這次不是研究女人,而是訓練打牌,而且找了不少人來,尤其是他覺得頭腦聰明手腳麻利的人,不過基本都是太監,坐了幾桌,每天的事情就是陪他打牌,他要從中選出最有本事的那個,陪著他一起去挑戰沈亦兒。 之前牌局中落敗的小擰子直接被朱厚照忽略,似乎是對小擰子的能力不認可,這讓小擰子感覺異常憋屈,本來好端端陪著皇帝見皇后,無緣無故惹禍上身。 就在朱厚照天天在房間裡研究打牌時,小擰子奉命到豹房安排平時皇帝的助興節目,趁機去見了麗妃。 等小擰子將皇帝沉迷打牌之事一說,麗妃皺眉:「還有這種事?小姑娘家家的,也沒多少風韻,在陛下面前竟然有這麼大的面子,害得陛下圍著她轉?」 小擰子道:「架不住皇后以前學過打牌,畢竟是沈家出來的,聽說沈家人都會打牌,而且打得很好……皇后聰慧得很,一般人比不了啊!」 麗妃道:「之前陛下也曾拿牌到豹房來玩,但當時並不上心,本宮也沒心思學,你找一副牌來,詳細告知本宮玩法,或許本宮能幫到陛下呢?」 小擰子苦著臉道:「娘娘不妨幫幫奴婢,奴婢也想幫陛下的忙,現在娘娘您要見到陛下……也非易事啊。」 麗妃對小擰子的話感到十分惱火,不過現在她的確沒資格跟小擰子叫板了,只能忍氣吞聲道:「先找牌來,等本宮研究清楚,會把其中的技巧告訴你,到時你就有機會在陛下跟前立功了。」 …… …… 小擰子最後還是給麗妃拿了副牌過來,簡單教了一下,麗妃馬上明白怎麼玩。 不過就算她再蘭心蕙質,想要精通還是要鑽研一段時間,麗妃將廖晗叫來,著著實實一通喝斥,也是因她心情鬱結,乾脆拿廖晗來出氣。 「……乾娘,孩兒的確把消息傳出去了,但朝野都沒把這傳言當回事,好像陛下跟皇后關係如何,不關他們的事……這事要傳播開太過困難。」廖晗之前所領差事,就是將皇帝跟新皇后有間隙,到現在還沒跟新皇后圓房之事到處說。 但顯然廖晗對此不太上心,至今京城內都沒有太大風聲傳出,也可能跟皇帝荒唐胡鬧慣了,人們對這種花邊新聞膩味了有關。 麗妃黑著臉道:「百姓會對宮裡的事情漠不關心?本宮怎麼不信呢!」 廖晗道:「要不……咱再多傳一些瞎編的東西,比如說這位沈家的小主子在宮裡對陛下拳打腳踢……乾娘,孩兒所想,只要不讓人知道這消息是咱傳的,怎樣傳都不過分。」 「行!」 麗妃拿著紙牌,在手裡洗了洗,道,「記得動作要快,沈之厚現在還不知道有這回事,若長久拖下去,沈之厚獲悉並且做出安排,那時候你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 …… 廖晗不是不努力,也不是京城百姓不關心皇宮裡的八卦,實在是因為傳聞太過離奇,以至於百姓聽到這傳聞後都覺得可信度不高。 哪裡有皇帝想寵幸女人而得不到的? 天子坐擁天下,沈氏女再跋扈,進了宮還不得乖乖雌伏?怎麼可能有看皇后臉色過日子的皇帝? 朱厚照在宮裡的那些荒唐事,民間早有傳聞,朱厚照胡鬧任性的名聲流傳甚廣,也意味著百姓覺得皇帝在男女之事上非常隨便,不可能會發生迎娶新皇后進宮卻不圓房這種事情。 既然世人都覺得是笑話,那就不會當真,這件事也就只能在小範圍內流傳,就算很多宮裡有眼線的大臣都不相信這件事是真的。 不過消息終歸還是傳到沈家人耳中,好像也是有人故意把消息往沈家這邊傳送。 周氏這天來到兒子的國公府,找到謝韻兒,詢問有關沈亦兒在宮裡的情況。 周氏擔心地說道:「好兒媳,為何為娘聽說亦兒那丫頭進宮後,總是給皇帝甩臉色看,還不讓皇帝接近,有這麼回事嗎?」 謝韻兒顯得很為難:「娘,這種風傳怎能相信?多半是有人想借此污衊我沈家,打擊老爺在朝中的名聲。」 「哦。」 周氏好像明白過來,露出恍然之色,「為娘就說這件事不可能是真的,亦兒那丫頭怎麼也不可能那麼任性吧?不對,不對,這丫頭刁蠻起來像她大哥,簡直是胡作非為!如果把皇帝都得罪了,咱沈家就沒好日子過了,對吧?」 「娘……」 謝韻兒想糾正周氏的一些想法,但發現其實徒勞無功,因為這個婆婆根本就不明白朝廷的情況,說的越多越會出狀況,乾脆緘口不言。 周氏嘆了口氣:「先不管她,回頭有機會的話,為娘親自進宮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這丫頭再任性也是娘生下來的,她仗著有大哥撐腰,可能會任性些,為娘要好好勸勸她,不讓她亂來。憨娃兒那邊也請放心,他這個妹妹影響不到他在朝中當官。」 謝韻兒搖頭:「老爺最近沒有提過有關皇后的事。」 「他是太忙了吧。」 周氏嘆道,「太忙了也不好,常常經年都看不到他,如果他能及早回來就好了,別是又過了年,來年才能見他一面……」 |
第二四六五章 區別 沈溪領軍平定中原叛軍主力,馬上摺返鄧州,而後上疏朝廷,說明此戰經過,並且表明自己要前往江南平倭寇,暫時將中原平亂之事交馬中錫、陸完和胡璉三人負責。 沈溪不打算帶胡璉到江南,胡璉會繼續留任河南巡撫,負責治理黃河、撫治災民和蕩清賊寇之事。 沈溪上疏後,不過一天時間,快馬便已將消息送到朱厚照手中,內閣跟皇帝同時收到沈溪領軍大破賊軍的喜報。 張苑不清楚沈溪有對朱厚照上密摺,以為自己是獨家消息,趕緊去跟朱厚照報喜,卻在乾清宮碰了釘子。 朱厚照道:「沈尚書取得勝仗,那是早晚之事,朕之前便說過,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現在不過是將幾個賊首擒獲,滅了他們十數萬人馬,距離徹底平息叛亂還有段時間。」 張苑遲疑地問道:「但沈大人提出要往江南平倭寇,不知是否該讓沈大人留在中原?」 朱厚照搖頭:「叛軍主力已消滅,戰亂已基本平息,殺雞焉用牛刀?接下來就交給陸完、胡璉等人處理吧。沈尚書已圓滿完成中原戰事,朕的想法是,准許他前往江南,把江南官場好好整飭一下,再就是領兵把倭寇給徹底蕩平!」 張苑神色嚴肅。 雖然皇帝已下旨讓張永去南京擔任守備太監,但南京官場的勳貴和文官勢力也很龐大,之前張苑想將守備太監的職位拿到手上,再以此為基礎掌控江南官場,事情發生變化後他只能改變計畫,加速佈局掌控江南權柄,讓張永去了也會被架空。 若此時沈溪前往江南,他的計畫將會全面落空。 張苑道:「陛下,叛亂匪首並未完全被捉拿歸案,賊首楊虎、趙隧、劉惠等人依然活躍於魯南和膠東半島,現在沈大人便領兵南下,似乎太過倉促……之前內閣的意見,也是讓沈大人留在中原十天半個月,等把賊寇悉數解決再繼續征程。」 朱厚照皺眉:「這朝廷到底是你們說了算,還是聽朕的?又或者是聽謝閣老他們的?」 張苑趕緊道:「當然一切都聽從陛下吩咐。」 「那不就結了?」 朱厚照氣呼呼地道,「朕現在需要聽到的是你們完全按照沈尚書的上奏行事,而不是在這裡嘰嘰歪歪,亂發表意見……你們再有本事,能有沈尚書厲害?一個個都在朕面前裝大頭,說得頭頭是道,讓你們領兵就打退堂鼓了,現在沈尚書說中原已無大礙,那就聽他的,再有反對意見通通回絕便是。」 說完朱厚照站起身,頭也不回往內殿去了。 …… …… 從乾清宮出來,張苑不太甘心,因為很多事他還沒來得及做,嘴裡嘀咕:「好在張永還沒到江南,現在沈之厚先去一步,等於說江南權柄全落在沈之厚之手……這下可熱鬧了。」 就在他前往司禮監時,身後有腳步聲傳來,轉身看過去,發現小擰子跟了上來。 張苑急忙問道:「陛下有事吩咐咱家麼?」 小擰子沒好氣地道:「真把自己當盤菜了?陛下若有事的話,何至於剛才不說,先把你教訓一頓趕走後再叫回去?」 張苑冷哼:「你個小東西,會不會說話?」 小擰子冷笑不已:「張公公,咱家追你,只是想提醒一聲,別以為你私下做的那些齷蹉事咱家不知?你想把江南權柄掌控手中,私下跟地方官員和將領接觸,以為咱家不知?若是咱家在陛下面前告你一狀,准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你個小東西,敢威脅咱家?」 張苑怒目相向,之前一段時間他跟小擰子還能保持和睦相處,但轉眼間便因江南權力歸屬而反目,現在更是勢成水火,小擰子絲毫不給張苑面子,偏偏張苑作為內監之首,卻奈何小擰子不得。 小擰子道:「就當咱家威脅你吧,你想怎的?做人不能沒有底線,否則沒資格做人,乾脆去當畜生!看你幹得那些蠢事,咱家沒在陛下跟前告你狀,已算是看在以前同在東宮伺候陛下的份上,別給臉不要臉!」 說完這話,小擰子拂袖離開,張苑一時間竟然沒反應過來,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口中呢喃:「這狗東西,難道患了失心瘋?咱家怎開罪他了?江南之事跟他有多大關係?」 張苑怎麼都沒想明白,為何小擰子會如此生氣,隱約感到背後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為人知曉,但眼下他根本無心細想小擰子的事,只是帶著滿腹疑問回到司禮監處理事情。 …… …… 有關沈溪領軍在中原戰場取得決定性勝利之事,在內閣不是秘密。 當天謝遷從皇宮出來,回到府門口,卻見有馬車停在那兒,等馬車上的人下來,謝遷不由皺眉,正是多日未見的張懋。 跟以前見到張懋總是能見到夏儒不同,這次張懋是單獨來訪,謝遷大概知道張懋是來說什麼私事,上前見禮後不冷不熱地道:「公爺進去說話便可。」 張懋臉上帶著老奸巨猾的笑容,跟謝遷前後腳進門,剛到院中便出言恭喜:「於喬果然有識人之能,沈之厚又在中原立下大功,原本拖了一年多的亂事,他去了才一個月時間,便基本平息。哈哈,京畿已然無恙,下一步就是平海疆……」 張懋在那兒恭維,謝遷聽到後卻不受用,眉頭皺了起來。 來到正堂,謝遷請張懋坐下,直接道:「英國公有何事,但說無妨,不然你光跟我說沈之厚有多少本事,我也聽不進去,對吧?」 張懋笑道:「於喬你還是這般心急,作為老友,竄竄門拉拉家常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非要那麼見外!這不是……讓之厚去南方時,讓他將堯臣帶在身邊,堯臣不負所望,這次平亂立下一點功勞,也可說有軍功在身了。」 謝遷皺眉:「聽您老這意思,是準備讓孫子接過你的爵位?這……你是否操之過急了?」 謝遷當然明白,張懋不可能無端提到張侖獲得軍功之事,既然說了,那就是對他進行某種暗示,現在想來也只有英國公繼位人的問題。 大約一甲子前,年方九歲的張懋得成化帝欣賞,接替父親張輔進入五軍都督府。現在六十年過去,張懋想早點把接班人的問題落實。 不但要繼承英國公的爵位,張侖還要繼承祖父在五軍都督府內的地位,而能幫忙的顯然非張懋本人,而必須要有文官集團背書。 現在沈溪已出手相助幫張侖獲得軍功,張懋急需有文官魁首為張侖入主五軍都督府造勢,有謝遷這個內閣首輔支持,那朝中就不會有人反對張侖上位。 張懋哈哈大笑:「跟於喬說話,就是痛快,老朽年歲不小了,這幾年身體一年不如一年,還有幾天苟活?年輕人不成器,只能出去歷練一二,西北不敢讓侖兒去,怕出事,便想讓他到中原轉轉……幸好是沈之厚,換作旁人絕無可能讓侖兒這麼快便適應軍中生活,也不可得到顯赫的戰功。」 謝遷聽到這裡直皺眉,心想:「回頭真要好好查查,張懋那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孫子,到底是怎麼獲得軍功的,別是沈之厚為巴結英國公,蓄意虛報吧?」 本來謝遷就看不起年輕人,所以才會一再壓制沈溪,現在連張侖都一併懷疑上了。 謝遷道:「這麼說來,張老公爺準備退位讓賢?」 「哈哈,就算不退位,也可以讓我那孫子早些進都督府適應一下。」 張懋笑著說道,「這件事全仰仗於喬你了,光靠都督府的人,就算上奏,陛下也不會聽,倒是於喬人脈廣泛,若是你肯幫忙活動一下……相信堯臣他一定能在朝中有所作為。」 要讓張侖當到張懋這級別的官職,必須靠朝中文官活動,能力或者說軍功都不能成為主要因素,最主要還是倚靠人脈關係。 張懋沒死,趁著自己還有餘力,來跟謝遷商議合作之事,等於向謝遷拋出橄欖枝,若謝遷肯幫忙,張懋也不可能白用他,雙方屬於互利互惠的關係。 謝遷為難地道:「年輕人還是要多歷練一下……如今堯臣正跟著之厚到江南平倭寇,怕是一年半載回不來,現在咱們談這些,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張懋笑道:「就算堯臣不在京城,也不妨礙老夫幫他做點事,於喬覺得呢?」 謝遷一陣無語,過了一會兒才沒好氣地道:「你有什麼想法,直接說出來,我現在正為沈之厚準備拋下中原那一大攤子前往江南平倭寇之事煩擾不已,你再遮遮掩掩的話,我要送客了。」 「哈哈,於喬你年紀老大不小了,脾氣還那麼沖,到底想要鬧哪出啊?」 張懋說笑間,從懷裡拿出一份書折,上面已將他的計畫悉數羅列出來,塞到謝遷手裡,道,「於喬看看,若是覺得合適的話,可以在朝中幫忙活動,若不妥你提點一下,老朽會酌情修改。」 謝遷沒直接答應張懋,因為他還沒想到有什麼事能去找張懋幫忙。 如今的謝遷對張懋早不再推心置腹,反而在很多事上會反覆權衡利弊。 謝遷說要研究研究,張懋實在擰不過,只能先告辭而去。 等回頭謝遷拿起張懋的計畫書看過後,心裡直打怵:「這朝中人,一個個要麼是在為自己的利益謀劃,要麼是在為自家子侄奔走,可有一個真心為國為民的?」 思來想去,好像只有沈溪符合他定下的標準……沈溪在很多事上大公無私,而他自認為也是這種人。 為了早些將沈溪平南方倭寇之事定下,同時也是為穩定江南官場,謝遷連夜將楊廷和叫來商議。 「……張苑之前只在為守備太監的事活動,現在他派人四處聯絡,似乎想把整個江南官場都控制在手中。」 謝遷把自己得到的消息傳給楊廷和知曉。 楊廷和道:「不是剛傳出消息,說是陛下同意讓沈之厚早一步前往江南,無論張公公有何佈置,大概都會被沈之厚瓦解吧。」 「消息確定嗎?」 謝遷皺眉,因為他當日沈溪上奏的票擬上寫了不同意,想讓沈溪留在中原將地方叛亂徹底解決後再出發去江南,利用這段時間他搶先把江南局勢穩定下來。 至於張永,謝遷倒不怎麼擔心,因為謝遷覺得張永相對識大體一些,這跟張永之前在軍中當監軍太監時立下的功勞有關。 楊廷和點頭:「今夜宮裡便會下旨,大概兩天後沈之厚就要從南陽府出發前往江南,他可能比張永張公公更早一步到南京……但行軍之事不好說,就怕沈之厚會輕騎先行前往,江南官場這般混亂,難道他不想從中分一杯羹?」 謝遷對楊廷和的措辭不是很滿意,皺眉道:「什麼分一杯羹,不過是去處理一下軍政事務,你當沈之厚跟張苑之流一樣?」 雖然謝遷對沈溪有所不滿,但他不允許旁人對沈溪的人品操守進行質疑,涉及沈溪是否會在朝中結黨營私的問題,謝遷一向持保留意見,因為謝遷覺得,哪怕沈溪獨斷專行,也是自己提拔起來的,若是沈溪人品不好那只能說明他的眼光不行。 而且謝遷也不覺得沈溪品德上有什麼問題,所以他不接受別人對沈溪人品操行上的攻擊。 楊廷和知道謝遷的心態,趕緊行禮:「請恕在下失言,不過現在看來,他的確有可能會先一步抵達南京,把事都先定下。」 「沒發生的事,誰都說不準。」謝遷道,「若是他將三軍扔下,自己往南京,說明他利慾熏心,或許……」 謝遷說了半截,沒有繼續說下去,大概意思是沈溪可能別有目的,只能讓楊廷和自行琢磨。 謝遷將張懋白天留給他的計畫書拿出來,遞給楊廷和:「介夫,你看看這上面的東西。」 楊廷和將內容看過,驚訝地問道:「張老公爺的意思,是要讓堯臣接替他的位子,以後就由堯臣來主持五軍都督府的事務?」 「他倒是想……」 謝遷沒好氣道,「但堯臣真能頂得上麼?現在堯臣跟著沈之厚出去混軍功,看樣子有所收穫,下一步英國公會跟陛下請奏,讓堯臣進五軍都督府,幾年內堯臣便可獨當一面。」 楊廷和面帶憂慮之色:「只怕到時候都督府也會為之厚控制。」 謝遷打量楊廷和一眼,神色冷峻:「介夫對之厚戒備心倒是挺深的……莫非你怕他將來亂國?」 楊廷和趕緊否認:「在下並不覺得之厚會發展到那地步,但始終還是要有所防備,現在儘可能安排跟他無關之人掌握京城重要差事,比如說兵部……」 對於楊廷和的話,謝遷略微遲疑,最後搖頭:「如果讓伯安來當兵部尚書,未免太過年輕了,但若讓旁人來,又不放心,想那陸侍郎人品不堪……」 話說一半便頓住了,謝遷對陸完一向懷有極大的警惕心理,無論陸完能力如何,又或者陸完這次在山東平亂中取得如何耀眼的成績,都不入謝遷法眼。 謝遷再道:「不過現在要防備張苑收攏朝中文官,哪怕有些人以前劣跡斑斑,只要能經受住閹黨誘惑,也可為朝廷所用,如若不然,很可能會步當年劉瑾亂國之覆轍!」 楊廷和重重地點了點頭:「謝老的話,在下謹記,定不會讓張苑於朝中亂來!」 …… …… 謝遷現在能指望的人不是沈溪,他把所有希望都傾注到楊廷和身上,以至於次輔梁儲都被他選擇性放棄,至於靳貴,謝遷倒覺得是可用之才,卻不能委以重用,畢竟資歷和能力欠缺。 紫禁城永壽宮,張太后聽過高鳳對朝中事的講述,尤其涉及沈溪的部分,聽得異常認真。 「沈卿家的妹妹嫁進宮,那日哀家見過,很機靈的丫頭,看上去聰明伶俐,這些日子為何沒動靜了?」張太后問道。 高鳳趕緊回道:「回太后娘娘,最近這一個月來,陛下基本每日都在交泰殿落榻,卻有那不長眼的瞎傳,說是陛下到現在都沒跟這位沈家貴人圓房合巹呢。」 「還有此等事?」 張太后一驚不老小。 雖然張太后對沈溪妹妹入宮之事不是很支持,但為了大明江山社稷,她也就默認這件事的發生,甚至還在迎娶沈亦兒之事上做出一些幫助,她本以為沈亦兒進宮後會改變皇帝的習性,未料沈亦兒進宮只是讓皇帝改變了胡鬧的方式,至今依然沒個正形。 高鳳道:「老奴並不清楚,不過那些傳瞎話的人,卻說得有鼻子有眼。」 張太后有些生氣:「皇上也是,起先那個皇后挺好的,他卻不理不睬,連皇后家族的人都不重用,現在逾制讓沈卿家的妹妹入宮,這大概屬於政治聯姻了吧?不曾想卻對這個皇后如此縱容!」 高鳳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不敢說出來。 張太后並不想知道高鳳的心思,再次開口問道:「不知壽寧侯和建昌侯,現在於府中可安好?」 張太后從來都沒覺得兩個弟弟已被朝廷褫奪軍職和爵位,一直拿二人爵位稱呼,高鳳稍微遲疑後才道: 「兩位國舅最近都在府上,足不出戶,之前老奴曾派人送一些慰問品,回來的人說,兩位國舅現在境況都不太好,壽寧侯更是染病在身。」 張太后惱火地道:「可不是,被皇上給氣的……就這樣朝中還有人不斷煽風點火,他們根本是想讓皇家亂成一團,他們好隔岸觀火。」 高鳳趕緊應聲:「是,是,這些人真該死。」 張太后稍微平息怒火,繼續道:「有機會還是要跟皇上說說,讓他早些原諒兩個舅舅,都是一家人,作何要說兩家話?新皇后兄長是朝中棟樑,難道他兩個舅舅就不是了?以前京城危難時,他的舅舅不也挺身而出?」 高鳳心想,張氏兄弟怎麼能跟沈狀元相比?也就是太后娘娘會高看自家兄弟一眼,但其實兄弟二人根本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要不是他們亂來,就算平庸一些也不會落得如此慘淡下場。 張太后又道:「謝閣老最近還好吧?」 「還好。」 高鳳對謝遷的情況不甚瞭解,但知道太后對謝遷很關心,便順著話鋒往下說,「謝閣老如今身體康泰,在朝處理政務,朝廷上下一團和睦,謝閣老實在是功不可沒。」 張太后嘆了口氣:「先皇時,朝中英才輩出,那時候確實是一片和氣,可現在嘛……怎麼覺得宮裡邊都快跟朝廷脫節了?」 高鳳又想說,還不是因為皇帝不問朝事,疏遠朝臣的結果? 張太后語氣幽幽:「如果沈家那女娃,能早些給皇上誕下子嗣多好?何至於會跟現在這般朝廷根基不穩?皇上太過胡鬧,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你們做奴才的該多提點一些才是。」 「太后娘娘,老奴不是很明白,該如何提點陛下?」高鳳可不知該如何能讓皇帝生兒子,這好像跟他的差事無關。 張太后道:「哀家準備了一些東西,回頭給皇上送過去,如果他不會用,你就就跟他解說一下,再讓太醫院那邊給皇上開一些補方,當初先皇身子便有些虛,需要長時間調理才誕下麟兒……皇上從小多病,更是要好好養身體,咱大明就他這一脈,不能出任何岔子!」 |
第二四六四章 大獲全勝 突然間發現大批騎兵,張侖首先判斷這不是己方人馬,很可能叛軍趁夜前來襲營。 他腦子裡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不是說叛軍已被擊敗,元氣大傷了麼?」 張侖沒有提前得到叛軍會襲擊營地的消息。 營地外鬆內緊,負責輪值任務的官兵沒一個得到通知,目的是造成營地防守鬆懈的假象。誰也不會想到,張侖居然會出現在戰場第一線。 張侖茫然中還沒想好如何應對,遠處已有人大喊:「敵襲!」 空中響箭發出,隨即紅色和黃色的焰火一起升空,這顯然不是叛軍想要傳遞情報,而是沈溪麾下外圍斥候發出的預警信號。 「小公爺,咱們得趕緊退回營地。」 旁邊人趕緊提醒,他們可不管什麼敵襲,只知道要保護張侖不受侵犯,張侖的親衛全部是張懋親點,唯一的任務便是保護世子的安全。 黑燈瞎火,張侖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狀況,整個人卻很鎮定,大喝道:「本將軍奉沈大人命令巡營,遇到敵襲豈能輕言退縮?整理好隊形,跟我迎戰!」 經歷過幾場勝仗後,張侖有點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覺得昨日跟叛軍主力交戰都未曾吃虧,現在叛軍散兵游勇膽敢前來襲擊大明軍營,還是沈溪親自鎮守的營地,跟找死沒什麼區別。 如果被人知道他臨陣退縮,不笑掉大牙才怪,不管對他自己還是對英國公府的威名都有極大損害。 張侖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血氣方剛,對危險的判斷沒那麼敏銳,他帶著麾下騎隊衝殺上去,短兵相接,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叛軍的數量和精銳程度遠遠超過想像。 除了張侖帶兵突擊外,其餘巡營人馬全都選擇回撤,退到預先佈置的地雷陣後方,等候叛軍自投羅網。 「咦?那不是張將軍統領的巡營人馬嗎?」 正在營門口指揮作戰的劉序隱約看到張侖領軍往敵軍襲擊方向衝去,頓時緊張起來。 手下副將探頭一望,驚訝地道:「哎呀,好像真的是張將軍……他怎麼領兵出戰了?是否前去阻止?」 劉序急了:「今晚怎麼是張侖領軍巡營?這會兒出擊,不跟找死差不多嗎?趕緊派人去把他追回來!」 「劉將軍,不能追,沈大人說過,夜間敵人前來襲營時,除非我軍準備充分,不然只能先穩固防守,在大面積殺傷敵人的同時弄清楚其虛實,等敵我攻勢此消彼長後再行反擊,切忌從一開始就打成消耗戰!」 連手下都知道夜間作戰的訣竅,劉序自然不會不知,但他怕張侖出狀況……若張侖戰死,沈溪很難對張懋交待,這次勝仗也會蒙上一層陰影。 劉序罵道:「哪裡有那麼多規矩?張侖是英國公府世子,他的安危非常重要!諸位,隨本將軍前去將人救回來!」 此時劉序亂了分寸。 之前制定的作戰計畫拋到了九霄雲外,本來劉序負責鎮守營地南方第一道戰線,此時應該穩固防守,但發現張侖出狀況後,放棄預定計畫,選擇主動出擊,不過他也知道分寸,為防止自己鎮守這一路出現問題,乾脆留下主力鎮守,交手下參將負責,自己則親率部分人馬前去營救張侖。 …… …… 黑夜中,這場戰事從一開始就很混亂。 對於營地內普通士兵來說,壓根兒就沒聽說會有敵襲這一情況,他們在帳篷裡被各自的長官叫醒,聽到外面喊殺聲震天,匆匆拿起兵器衝出營帳……好在臨戰時官兵基本都是和衣而睡,只需要簡單套上盔甲便可以衝鋒上陣。 不過在這種極度混亂的場面下,想要組織起有效的反擊很困難,他們首先要做的便是穩住陣腳。 「弟兄們,拿起兵器,我們負責的是西邊!」 「我們向東走,那邊才是我們的防區!」 「這邊是西!兔崽子,別看錯方向,你們是那邊的人……」 營地內指揮調度遠不像沈溪預估的那麼輕易,甚至一度產生混亂,不過好在行軍時專門進行過防夜襲訓練,將士們大概知道自己要往何處,但即便如此仍舊有人像沒頭的蒼蠅一樣亂躥。 「哪支隊伍的?別竄來躥去……」 營地內安排有專門的標兵,專門指揮和調度亂了分寸的將士,有的士兵一整個小隊都迷失了方向,跟著自己的火長、伍長找隊伍,結果伍長先迷路,導致進退無序!又或者找到隊伍,卻發現長官也不知該往何防守,這個時候標兵就會前去引導,迅速投入各個方向的戰鬥。 「轟——」 「轟轟——」 營地外傳來劇烈的爆炸聲,卻是之前埋設的地雷發揮了作用。 叛軍殺入營地前,觸發地雷,夜色中的爆炸對叛軍的自信心有著致命的影響,因為這意味著官軍有所防備,接下來他們很可能會啃一根硬骨頭。 同時,連續的爆炸也阻礙了叛軍進一步突擊,面對生死人總會有畏懼,看到前面的弟兄身體被炸得四分五裂,沒死的抱著殘軀大聲慘叫哀嚎,那種感受無比瘆人,自然而然地便停下腳步。 如此一來,後續人馬只能試圖從別的方向尋找突破口,完成突擊。 「殺!」 叛軍的喊殺聲雖然很響亮,卻透著一抹虛弱。 連續的爆炸中,第一批叛軍殺進營地,隨即刀槍碰撞發出的鏗鏘聲和喊殺聲交雜在一起,雙方一上來就進入短兵相接的狀態,如此一來火槍的威力大打折扣,開始考驗敵我雙方的單兵作戰能力。 沈溪親率的這支人馬,基本都是軍戶出身,自小就接受系統的軍事訓練,拼刺和搏殺技術要比由農民組成的叛軍強太多。 叛軍衝進營地後發現裡邊防備完備,刀槍劍戟擋住去路,心中最後一抹僥倖也被撲滅。 第一批衝進營地的叛軍數量連五百人都不到,很快就被消滅乾淨。 其他方向突進營地的叛軍,運氣就沒那麼好了,此時官軍已經列好隊形,他們面對的不但有改良過的燧發槍,還有佛郎機短銃,各種近距離射擊已經讓叛軍感覺到自己身陷阿鼻地獄,更何況空中不時落下圓乎乎黑滾滾的鐵疙瘩發生劇烈爆炸,帶走周邊一片人的生命,這種血腥的場面極大的震懾了叛軍。 叛軍大多數是普通農民出身,刀口舔血的悍匪畢竟只是少數,在這種境況下他們想到的不是跟官軍血戰,而是轉身逃跑,離開這個不斷吞噬人性命的修羅場。 「砰砰——」 營地內槍聲密集。 沈溪帥帳裡燈火通明,雖然營地外的叛軍看到這些,但營地內的將士看到中軍大帳燈火通明,深受鼓舞,就算短暫陷入不利局面也能轉危為安。 「殺出去!」 營地中,王陵之跟朱山夫婦統領著一路騎兵,隨時支援各個戰場。 發現叛軍如潮水般退卻,兩口子一馬當先,向營地外發起反衝鋒。 衝在最前方的朱山揮舞長刀,不斷地將叛軍頭目劈落馬下,落後兩三個身位的王陵之,手持佛郎機短銃進行掩護,那些試圖靠近朱山砍馬腿的叛軍士兵被火銃擊中,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朱山打架很厲害,此番卻是第一次真正遇到這種殺戮戰場,但她表現還算合格,到底是悍匪出身,操縱馬匹和揮舞長刀都不是難事,即便心中有些懼怕,但上了戰場上來不及多想,總歸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等戰後慢慢琢磨。 衝擊營地的叛軍很快失去戰意,除了被殺的,其餘的紛紛跪下舉起雙手,投降的比比皆是。 王陵之夫婦統領騎兵穿透叛軍的隊形,發現後續沒什麼人了,稍微一打聽才知道叛軍的主攻方向是南方營地,那裡是囚禁俘虜的地方,叛軍的思路很簡單,先營救自己人,試著把這些人武裝起來,然後再跟官軍交戰。 奈何大明官軍不是吃素的,叛軍勢頭雖然兇猛,但絕大多數都是剛放下鋤頭不久的農民,面對嚴陣以待的官軍,他們做不出任何文章。 戰事到中期已呈現一邊倒的狀態,王陵之領軍繞營地外圍向南邊衝殺過去,等到了地頭才發現自己來晚了,賊寇襲營人馬已經被團團圍住,官軍正在捉拿俘虜。 在這裡王陵之沒有看到熟悉的將領身影,他仔細想了下這邊好像是劉序負責的防線,正要找人問明情況,就見宋書帶人過來,見到他劈頭蓋臉喝問:「張將軍呢?」 王陵之一怔:「哪個張將軍?」 眼前情況十分混亂,官軍紛紛衝出營地追擊叛軍,王陵之正犯迷糊,對於宋書說的是誰他懵然不知。 宋書怒道:「英國公府世子!」 王陵之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但聽附近一名將領喊道:「之前劉將軍出營去援救,到現在還未回來,應該就在營地外圍……叛軍偷襲時,張將軍第一個領軍衝殺出去!」 「混賬東西!」 宋書非常惱火,帶著一隊人馬向營地外衝去。 此時胡嵩躍帶著人趕到,王陵之向他抱怨:「瞧他那拽樣,也不知是在罵誰……戰場上,做好自己分內之事才是根本,你能管得了幾個人?」 胡嵩躍道:「小王將軍,張將軍沒事吧?」 王陵之越發不明白髮生什麼事了,怎麼是個人都在關心張侖?胡嵩躍耐心解釋道:「宋副總兵負責通知京營那邊的將領有關敵襲之事,看來他忘記告知張將軍了,要是張將軍出事他會有大麻煩……他罵的是自己,不是別人!」 胡嵩躍也很緊張,趕緊帶人往營地外衝去,王陵之卻不想湊這個熱鬧。 後續大批人馬過來,將叛軍繳械歸攏,又是三四千人。 朱山對王陵之道:「要不,咱也出營去看看?」 「不用了。」 王陵之道,「師兄讓我查缺補漏,不讓戰線崩潰,我去管那些閒事作何?我現在還要巡查一下附近,看看是否還有敵人沒殺退,至於救人之事,就留給他們處理吧!」 …… …… 張侖最終還是被找了回來,雖然負了傷,傷勢還很嚴重,但至少保住了一條命,之前帶人出去營救張侖的劉序也受傷不輕。 沈溪抵達傷兵營時,張侖和劉序都在接受救治,宋書站在一旁很自責,他作為京營提調,負責京營內部溝通,卻沒有將叛軍即將襲營的事告知張侖,讓張侖以身犯險,而且最終還是由邊軍的劉序不顧一切營救,這讓他非常慚愧。 「大人。」 張侖胳膊、腰身、大腿好幾處受傷,包裹得就跟粽子似的,見到沈溪進帳來,有氣無力地招呼一聲,想要起身行禮卻發現做不到。 沈溪示意張侖不要輕舉妄動,旁邊劉序道:「大人,卑職沒有保護好張將軍,張將軍不知叛軍會來襲,所以……」 說到這裡話就卡住了,雖然劉序在救張侖上立下功勞,但在防禦敵襲上卻因意氣用事而出現紕漏,南方營地差點被叛軍攻破,雖然最終的結果卻是全殲叛軍,但這並不是沈溪希望看到的情況。 劉序明白自己的功過是非,希望自己的功勞能將過錯掩蓋,如此他也不奢求其他什麼獎賞。 宋書抱拳行禮:「大人,是末將的錯,末將沒有及時將叛軍來襲之事告知到張將軍,才令他犯險。」 「你們在做什麼?」沈溪厲聲喝道,「你們身為統軍大將,理應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現在是你們在這裡檢討過錯,甚至跟本官討價還價的時候嗎?誰給了你們這樣的權力?」 沈溪在這些人中年歲最小,但地位卻最高,他的話沒人敢質疑,當他發起火來,軍中上下無不感到害怕。 沈溪冷笑不已:「看看你們,有把自己份內的差事做好嗎?張侖負責巡營,遭遇敵襲,在沒有接到上級命令的情況下,主動出擊乃是他應盡的責任!反觀你們呢?劉序,你身為前線指揮官,本該站在鎮守營地的第一線,卻為了救人將自己的本職工作棄之不理,若防線因你的失誤而崩潰,三軍將士也要為你的意氣用事而葬身於此?」 在沈溪的質問下,劉序感覺顏面無光,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本來他在軍中很受人尊敬,此時卻被罵得狗血淋頭,還不能說是沈溪故意找茬,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沈溪說的是大實話,此時說這些更像是怒其不爭。 沈溪又看向宋書:「還有你宋副總兵,以前便跟本官出征西北,中途曾做過什麼,你都忘了?本以為經過這些年曆練,已知顧全大局,誰知道依然如此不省事……誠然,在張侖的問題上,你有過錯,卻非在這裡廢話的理由,本官希望看到你們現在在第一線殺敵……難道叛軍的威脅已徹底掃除,營地內已不會有任何危險?你們敢在這裡聚集?」 宋書單膝跪地:「末將願意領罰。」 劉序也無奈道:「卑職願意接受大人懲罰。」 旁邊幾名將領,神色都有所迴避,此時都感到自己犯了錯,不需要沈溪細說,他們也能分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 沈溪厲聲喝道:「還不趕緊去當差?」 沈溪喝令下,宋書馬上帶著手下離開傷兵營,邊軍一幫將領不敢怠慢,紛紛出門去了,營帳內只剩下劉序、張侖兩個傷員和沈溪、唐寅。 張侖面色苦惱:「沈大人,說到有罪,其實全在末將一人之身,若非末將意氣用事,也不會讓劉將軍身陷險地,幾位將軍也不會因此而自責,都怪我……我不該留在軍中,給沈大人添亂。」 唐寅想說什麼,但考慮到這場合自己沒話語權,還是老老實實往沈溪身後一站,等著沈溪發話。 沈溪嘆了口氣:「其實你做得很好,遭遇敵襲,你能果斷出擊,延緩賊寇靠近營地的速度,乃是大功……但是,你若是在此戰中出了什麼問題,我怎麼跟你祖父交待?他讓你在軍中歷練,不是讓你處處爭先置身險地的,你乃將帥之才,不能為逞匹夫之勇而讓自己犯險!」 張侖低著頭,沒有接沈溪的話,心底覺得自己很沒用。 沈溪道:「這一戰過後,你就負責練兵的事情吧,上戰場還是交給下面的弟兄,至於劉序你……」 「大人,您只管教訓。」 劉序眼巴巴地望著沈溪,一點沒有跟沈溪犟嘴的意思。 沈溪搖搖頭:「你不是一次兩次隨我作戰,道理比誰都清楚,你比老胡識大體,這也是緊要關頭我總是讓你負責全局的原因,但今天你的表現讓我很失望。」 「卑職再也不敢了。」 劉序趕緊認錯,臉上露出一抹哀求之色,生怕再也不能追隨沈溪。 沈溪想了下,搖頭:「你暫時官降兩級,留在軍中效命……日後看看怎麼將功贖罪吧。」 沈溪這麼說,便代表不能原諒劉序的魯莽,意味著劉序很可能失去跟胡嵩躍、宋書等人競爭的機會。 劉序心中很是悲切,卻能體會到沈溪的苦心,低頭領命:「是,大人。」 沈溪道:「你們好好養傷,該說的話已經跟你們說了,再出現這樣的錯誤,很可能會葬送你們的生命。若非叛軍無心戀戰,你們如何能逃脫敵人所困?不過也好,讓你們吃到教訓,總好過於等將來遇到真正的危險時,萬劫不復……吃一塹長一智吧!」 這次張侖和劉序都只能低頭,好像是在認錯。 沈溪沒再多言,他還有別的事情做,無法一直待在這邊看望傷病號,帶著唐寅出帳而去。 …… …… 一戰下來,成果頗豐,叛軍另外一名統帥劉六被擒獲,中原叛軍除了齊彥名尚且在逃外,其餘的主要首領基本都在這兩戰中被朝廷擒獲。 官軍中軍帳中,劉六神情要比劉七平靜許多,語氣倔強:「沈大人,您要殺就殺,能死在您手上,也算是草民之福。只是那些貪官污吏,還希望沈大人能將其一併剷除,草民便代表中原百姓謝過大人厚恩。」 胡嵩躍冷聲道:「你倒是明白事理,既如此你為何要造反?難道活膩了?」 劉六道:「若是這世道能活下去,誰願意跟朝廷為敵?誰都知道沈大人的威名,自打知道沈大人親自領兵南下,軍中上下都願意投誠,……我們被逼為寇,實在是苛政猛於虎,沈大人明察秋毫,應該知道這中原百姓日子過得有多苦。」 言語中,顯示出劉六很有政治頭腦,在這種處境下說話還能做到不卑不亢,說明其的確有當統帥的能力。 沈溪點頭:「你們兄弟為中原百姓,倒是做過一些好事,但你們聚眾反叛,導致朝廷賑災不利,不知餓死多少人,而且你們強徵壯丁參軍,導致地方民生凋敝,生產耕種幾乎完全停滯,接下來如果沒有糧食運到災區,必將是赤地千里的慘像!」 「還有就是你們連續用兵,姑且不說官兵陣亡多少,僅看看鄧州城那些失去依靠的寡婦的悲慘處境,你就不感到內疚嗎?無論如何,你們要接受朝廷審判,最多我會想辦法給你們留個全屍!」 「那劉某就先謝過大人了。」 劉六對於自己是否能活命沒有多少妄想,他明白領軍前來偷襲沈溪所部沒什麼勝算,但這已經是他們最後的抗爭,若是勝利功成名就不說,還可以迅速扭轉中原戰場的不利局面,再次恢復跟官軍對峙的情況。敗了不過是死罷了,仔細權衡後他做出眼下的選擇。 沈溪再道:「至於你們軍中沾了人命的悍匪,一律以軍法處置,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本官此番到中原,除了平定叛亂,更重要是安撫災民,讓百姓可以安居樂業。」 劉六道:「弊政不除,百姓談何安居樂業?」 沈溪點了點頭:「你倒是將中原弊政看得透徹,其實本官已打算上疏陛下清理皇莊和改革馬政,你們操之過急,為了反叛朝廷甚至不擇手段,你們在中原之地造成的殺戮,已非只是針對那些貪官污吏,普通百姓因你們流離失所,死傷者不計其數,這些都是你們的罪過。」 劉六搖頭:「既要反抗朝廷,哪裡顧得上那麼多?官府徵繳苛捐雜稅時,也未想過治下的子民如何過活,我們所做,乃是反抗暴政,若是能順利建國,可令天下百姓享受太平盛世,這不過是成就大事前的小小犧牲罷了!」 沈溪連連搖頭,不過他沒打算用大道理說服劉六,畢竟對於中原亂事急速惡化他也負有一定責任,要不是他將所有精神都放在對韃靼用兵上,抽調京畿大量兵馬,中原也不會出現兵荒馬亂的狀況。 沈溪點了點頭:「那本官先代表中原百姓謝過你的好意……不過人情歸人情,法度歸法度,既然你犯下滔天罪行,那就該得到應有的懲戒。來人,將他收押,明日一併送到鄧州,再押送京師等候有司審判!」 「得令!」 馬九作為沈溪麾下專司處置戰俘及跟胡璉對接的將領,馬上行禮領命。 |
第二四六三章 守株待兔 沈溪跟胡璉和唐寅一起進入中軍帳。 胡璉一邊走一邊擔憂地說道:「賊寇衝出去不少,劉六很可能便在其中,就怕其集合人馬,東山再起。」 唐寅也道:「沈尚書,看得出來那個叫劉七的有恃無恐,難道他覺得叛軍會來營救他?」 沈溪點頭:「如果叛軍覺得投降是自尋死路,肯定會鋌而走險……今夜賊寇來襲的可能性很大,不過我們卻不能將消息洩露出去,做好準備即可。」 「其實完全沒必要如此。」 胡璉謹慎建議,「戰事已基本結束,賊寇只剩下殘兵敗將,我們應該早點帶兵回鄧州,穩固城防即可,不一定非得留在此地冒險……」 唐寅不由詫異地看了胡璉一眼。 或許是身居高位的緣故,如今的胡璉變得謹慎有餘,進取不足,取得功勞後便不想犯險,避免功虧一簣。 沈溪沒有回答胡璉的話,看向唐寅:「不知伯虎兄對此有何看法?」 雖然沈溪沒明說,但唐寅已意識到沈溪不贊同胡璉的說法,只是不想反駁,讓彼此都不好看,需要借他的口來將胡璉的嘴堵上。 明白到這一層,唐寅道:「眼下賊寇雖然元氣大傷,但胡中丞之前也說了他們很可能死灰復燃,若設計得當,今晚可令叛軍再遭重創,甚至有可能將逃逸的賊首悉數拿下,徹底奠定中原平叛勝局!因此,此戰很有必要。」 胡璉打量唐寅,皺眉道:「如此不是很危險嗎?叛軍已成殘兵,缺少糧食和兵器補給,實在不該在他們還有餘勇時選擇進行戰略決戰,稍微拖一拖,其必不戰自潰……沈尚書,三思而後行啊。」 唐寅還想繼續申辯,卻被沈溪伸手阻攔。 沈溪笑了笑:「重器兄行事謹慎,在下完全能夠理解,不過今日這一戰卻非打不可,因為留給在下的時間不多了,不如果斷一些,早些結束戰事,哪怕冒一定風險……此戰把握還是很大的,一旦獲勝,我將領軍離開中原前往江南,後續平亂之事就交給重器兄和幾位同僚了。」 胡璉本來有大把話要說,但沈溪表明這可能是其在中原主導的最後一戰,胡璉便想到可能朝廷對沈溪另有委命,或者說沈溪覺得中原之地已不需要他坐鎮,留給馬中錫、陸完和他便可將叛亂徹底平息。 胡璉嘆了口氣:「少了沈尚書坐鎮,怕是中原亂事難以在短時間內平息。」 「今時不同往日。」 沈溪搖頭道,「朝廷如今派出多路人馬,齊聚中原和山東之地,叛軍銳氣也被打壓下去,地方災情已緩解,隨著朝廷賑災款項陸續到位,只要能確保運河暢通,相信百姓很快就可以得到救助,叛軍再強橫也不過強弩之末……重器兄乃河南巡撫,這平復地方叛亂和戰爭創傷之事,交給你來負責比較妥當。」 換作旁人,或許會覺得自己力不能及,但胡璉自視甚高,覺得若是在沈溪將叛軍主力剿滅的情況下自己連善後工作都做不好,實在枉為人臣。 而且胡璉需要一個舞台證明和表現自己,之前他的平亂工作出現極大失誤,現在迫切想在之後治理地方中有所作為,證明自己絕非庸才。 「下官得令。」 胡璉恭敬地接受沈溪的提議。 沈溪笑了笑:「那我們不說別的,先策劃一下晚上這仗怎麼打……當然,我們必須要創造條件,讓叛軍認為有機可趁……叛軍首腦多為響馬出身,講究江湖義氣,劉七被擒獲,他們怎麼可能坐視不理?」 沈溪對叛軍同氣連枝的看法,胡璉和唐寅都持保留意見。 不過二人都在防備叛軍偷襲營地,營救劉七,至於事情是否會發生,他們沒沈溪那麼大的把握,總覺得叛軍劫營的幾率不是很大,畢竟叛軍剛剛經歷一場慘敗,元氣大傷下不太可能會貿然跟官軍交戰,尤其還是沈溪親自領軍的情況下。 下午沈溪跟胡璉等人交待夜間防禦之事,宋書手下或許在這一戰中會掉以輕心,但胡嵩躍等人曾追隨沈溪深入草原,知道夜襲威力,不敢有任何疏忽大意。 有胡嵩躍和劉序等人在,省去沈溪很多麻煩。 本來胡璉要在入夜前將所有叛軍俘虜押送至鄧州,但因為沈溪改變戰略意圖,有意將俘虜當做誘餌,不得不暫時留在中軍營地,等候晚上可能發生的夜襲。 眼看快要天黑,唐寅趁著馬九過來跟沈溪奏報情報時,跟著一起進到中軍帳,他還有許多疑問要問沈溪。 唐寅道:「沈尚書,您現在大概不太清楚叛軍殘寇的具體位置吧?怎會如此篤定叛軍會來夜襲?」 沈溪笑了笑:「將心比心,這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不是嗎?」 唐寅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點頭道:「現在有大批叛軍俘虜困在我軍營地內,若是今天晚上他們不能將沈大人擊敗,或者救出俘虜,被滅是早晚的事,如果鋌而走險、趁著我軍立足未穩且暴露在明處,將士新勝心懷懈怠時前來攻打,一戰得勝……那他們就等於徹底扭轉戰局!」 沈溪點頭:「正是如此。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明日我帶兵馬進駐鄧州,他們將再無反敗為勝的可能,今晚殊死一搏,若我這邊兵敗,他們將很可能挾一場大勝再次席捲中原,威脅京畿。」 …… …… 夜幕降臨,營地內安靜下來,將士連續兩日征戰,此時都很疲累。 軍中沒有安排慶功宴,將士基本都在休息補覺,不過還是有大批人馬巡防,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 一直到上更時分,沈溪才將胡嵩躍、宋書等人叫來,將防止叛軍夜襲的事情說清楚,胡嵩躍沒有絲毫疑問,宋書則有些難以理解,問道:「沈大人,賊寇好不容易逃走,能為了陷入咱手中的俘虜,回來跟咱血戰?他們的人馬全部加起來,怕是也難以湊出一萬人馬吧?」 胡嵩躍笑道:「不明白吧?越是咱覺得賊寇不可能做的事,他們越會這麼幹,因為他們覺得我軍獲得一場大勝後必然會鬆懈,遭遇突襲後炸營的可能性是存在的,那就是他們反敗為勝的契機。」 宋書沒有跟胡嵩躍爭辯,向沈溪請示:「沈大人,今日賊軍一定會前來?」 沈溪點頭:「以本官估計,大致如此,如果今晚不來,我們明日就要撤回鄧州,他們再想扭轉戰局幾無可能。」 宋書想了想,為難地道:「若如沈大人所言,那現在應該加緊防備才是,但昨晚將士一宿未眠,直至今天下午才得閒,上上下下都很懈怠,沒人想過叛軍會在這時候殺來!」 胡嵩躍扁扁嘴,不屑地道:「你手下那群兔崽子想睡就由得他們去,我們的人警覺性一向很高,隨時都可以爬起來再大戰一場。」 宋書一陣無語,旁邊唐寅道:「沈尚書的意思是不要打草驚蛇,咱們的士兵就算再警惕也要裝出懈怠的樣子……如果咱加強戒備的話,叛軍看到情況不妙就不會來了。」 「有道理。」胡嵩躍笑呵呵說道,每逢戰事他都會很興奮,如同晚上這場仗就是為他準備的。 宋書擔憂地道:「若叛軍真的殺來,咱手下弟兄應對不及,該如何是好?」 沈溪笑了笑:「這正好檢驗一下平時弟兄們的訓練成果如何……一路上咱們不進行過防夜襲訓練麼?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既入行伍就該枕戈待旦,遇到危險必須第一時間作出正確應對,協調有序完成應敵……要是敵人沒來,就當作是一次練兵吧。」 宋書為難道:「將士們又累又乏,這種情況還要練兵,出了事……可能就要萬劫不復了。」 胡嵩躍道:「我說老宋,你怎這般瞻前顧後?不都說了,我手下那些兔崽子早有防備,就算賊寇來了,數量也不會太多,只要你手下那些兔崽子別搗亂,這場戰事就能獲勝。」 「你能不能閉嘴?」 宋書暴躁地道,「我在聽沈大人吩咐,你在旁邊插什麼話?你以為自己是軍師,可以為沈大人出謀劃策?」 胡嵩躍一聽急了,怒目以對,宋書不甘示弱地擼起袖子,眼看著二人就要掐架,不過因沈溪和唐寅在前,他們不敢真如何,最後胡嵩躍冷著臉道:「哼,好心當做驢肝肺。」 沈溪道:「你們不用擔心出大的狀況……鄧州方面已做好應對準備,即便這場戰事我軍稍微遇挫,援軍也能第一時間趕到,現在就看順利逃出去的劉六和其他叛軍首領是否有那勇氣了。」 宋書再問:「大人可查探到叛軍具體動向?」 在知道叛軍很可能發起夜襲的情況下,得知叛軍具體動向,意味著能佔據先機,沈溪卻直接搖頭:「叛軍現在小心謹慎得很,若輕易就露出端倪,可沒膽量偷襲我們的營地……現在一切都是揣測,就看他們是不是真的藝高人膽大了!」 「不過就是一群賊而已,哪裡來的什麼藝高人膽大之說?」胡嵩躍面色中滿是不屑。 沈溪再道:「現在提前說明情況,是為了防止敵軍襲營時,你們自己亂了陣腳,以為叛軍有多少人馬襲來,不戰自潰!你們可以找一些值得信任之人告知此事,但必須嚴令,在叛軍襲營前一定不能有任何異動,誰犯錯打草驚蛇,誰就要承擔責任!」 「得令!」 宋書和胡嵩躍同時領命。 沈溪擺擺手:「回去傳達我的命令吧,然後耐心等待戰事發生,若所料不差,這次夜襲會在後半夜發生,那時正是我軍將士最容易懈怠時。」 …… …… 將領們各自回帳,名義上是休息,但其實是準備接下來行將發生的戰事。 唐寅回到營帳就躺下了,這段時間他累得不輕,還感染風寒,正是需要調養的時候,卻東奔西走,實在折騰得夠嗆。 至於沈溪的中軍大帳,一直燈火通明,先是馬九前來奏報有關營防之事,臨近午夜,雲柳和熙兒同時到來,給沈溪帶來潰逃叛軍的具體情況。 「……正如沈大人所料,那名叫劉六的賊寇首領很不簡單,他先是收攏突出我軍包圍圈的殘兵敗寇,潛入南邊的黑風崗,匯合之前活動於東南方龍門寺山區的一路叛軍,糾結大約三四萬兵馬,利用夜色,逼近我軍營地。由於這片地區河網密佈,到處都是蘆葦蕩,他們通過舟楫和河邊小道行軍相結合的方式,直到近前我手下才查探出他們的行蹤。」 雲柳奏稟時,顯得很小心,生怕遺漏什麼關鍵性的東西,不過她調查的情況非常詳盡,在叛軍偷襲營地前便將其大概位置鎖定,這對官軍來說是非常有利。 熙兒也道:「大人,其實可以派出人馬,將其一舉全殲,不需等他們襲營。」 這次雲柳沒反駁,因為她覺得妹妹的提議很有道理,此時叛軍行蹤已暴露,主動出擊要比被動應戰好許多。 沈溪卻搖頭:「叛軍位置是知道了,但我軍對這片河網地形不太熟悉,賊首見情況不妙肯定會潰逃,劉六再難被抓到,而且現在他們一定加強情報蒐集,連你們派出去的斥候都可能會有危險……叛軍不過是群草寇,逃走後若隱姓埋名,從何抓捕?不如守株待兔,先給予他們成功的希望,再徹底粉碎它!」 熙兒沒有說話,她不過是將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說出來,不想卻被沈溪直接頂了回去。 沈溪再道:「這次是難得的反偷襲演練機會,中原賊寇普遍有夜盲症,夜戰並不擅長,反之沿海倭寇長期吃海貨,夜間視力好,非常擅長夜襲,加之倭寇得朝中奸佞支持,裝備有大量火器,且訓練有素,明顯比中原賊寇精銳,我軍到江南後本就水土不服,還要面臨一場場硬仗,不提前練兵怎麼行?」 雲柳道:「大人聖明,不過以現在的情況練兵,非常危險啊。」 沈溪微笑著說道:「所以才需要你們將情報刺探清楚……現在敵我動向均瞭然於心,有什麼好擔心的呢?想來再過一兩個時辰,這場戰事就會進行,如果你們覺得累了,可以先去休息。」 「大人!」 雲柳堅持地道,「大戰在即,卑職怎能休息?」 沈溪笑道:「無妨無妨,魚已上鉤,如今就看漁夫的耐性了……這時候一動不如一靜,咱們小動作多了,反倒會讓賊寇懷疑,所以你們去休息沒有任何問題。」 雲柳想了想沈溪的話,頓時覺得有理,本來局勢是我軍處在明處,叛軍躲在暗處,悄悄發起偷襲,現在其動向完全被官軍掌控,情況已發生根本性逆轉。 「去休息吧。」 沈溪道,「或者繼續派人盯著叛軍,有何動向派人來告訴我即可。今晚這場戰事具體該怎麼打,之前已吩咐下去,不需我們強加干涉,看看將士如何應對吧!」 …… …… 沈溪把作戰主導權交給手下,如此一來營地遭受攻擊時全看將士臨場應變,沈溪作為主帥,此刻卻變身成為裁判,只負責考察將士們的表現,從中選拔優劣,再定軍功高低。 胡嵩躍和宋書已將情況告知手下,幾乎算得上是一場開卷考試,在提前得知有夜襲的情況下,還出現偏差,那只能說明資質有限,脫離自己這個主帥後屁都不是,趁早回家抱老婆孩子去……現在正是檢驗這群人獨立領兵能力的大好時機。 後半夜,營地內空氣中帶著一股肅殺的氣氛,為保持軍中鬆懈的假象,值守士兵不知叛軍會偷襲,按部就班地在營地內外巡邏,而這個時候一支支幽靈般的隊伍正在夜色掩護下,往官軍營地慢慢靠近。 「打起精神來!」 負責外圍巡邏的其中一個將領正是英國公世子張侖,他回頭看到隊伍裡幾名官兵閉著眼睛騎在馬上,腦袋就跟小雞啄米似的,一副快睡著的模樣,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出言斥責一句。 跟著沈溪連續打勝仗後,張侖逐漸成長,他現在不再是以百戶的身份領兵,而是晉陞為游擊將軍……這番提拔算是名正言順,之前積累的戰功足以讓他升上幾級了。 至於回到京城後會得到怎樣的功勞,張侖不太在意,他早晚會承襲英國公爵位,現在不過是積攢聲望,為將來掌控五軍都督府打基礎。 「呼……」 就在張侖準備繼續完成巡邏任務時,遠處傳來一陣喧囂聲,接著馬蹄聲傳來,大地劇烈顫抖,一支騎軍正往大明軍隊駐紮的營地快速接近。 |
第二四六二章 大勝 因為策劃時就確定此戰的作戰方式不是強攻,而是布網以待,所以正面戰場看起來風平浪靜。 遠處火光清晰可見,空氣中散發著一股嗆人的味道,不過總歸這裡距離戰場還有好幾十里路,遠好過於那些被煙霧籠罩的叛軍士兵,此刻他們正在遭遇一場前所未有的劫難,很多人因為窒息再也走不出那片山林。 「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唐寅突然感慨一句,旁邊馬九聽了,只是詫異地瞟了他一眼,就沒有更多表示。 戰爭還有不死人的? 這次作戰持續時間很長,唐寅站在營門口,眺望遠處紅通通一片,想看清楚戰場情況,可惜卻怎麼也做不到。 好在不斷有傳令兵從前線過來,將戰場上的情況大致說明。 「唐先生,叛軍主力果然選擇向東面突圍,一頭撞進我們預設的包圍圈……目前我軍已跟他們接戰,結果未知。」馬九對唐寅說明。 唐寅皺眉:「怎麼這麼久才接戰?難道之前的計畫出現偏差不成?」 馬九仔細想了下,回道:「大概是叛軍想確定最終的突圍方向,耽擱了時間,好在並未出意外。」 唐寅點了點頭,叛軍藏身的山谷綿延數十里,想一把火把所有叛軍籠罩其中不太現實,他琢磨:「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反其道而行之……說是怕打草驚蛇,其實就是要打草驚蛇才能取得理想的效果。不過……這算是我誤打誤撞蒙對了沈之厚的想法,還是說他真的全部聽從我的建議?」 如今官軍和叛軍已經廝殺在一起,唐寅仍舊不清楚自己在這場戰事中的定位。 想不明白的事,他不會多費腦筋,作為軍師,不用親臨一線作戰,可以在營地裡等候軍功到來,這對唐寅來說是一件相當愜意的事情,他仔細想了下,覺得之前幾天被沈溪為難問策,相當值得。 「如果不如此的話,可能我要跟他去打仗……主帥自己都親赴一線,而我只是給他出謀劃策便能得到功勞,戰後還會被提拔。這是何等好事?」 不由的,唐寅笑了起來,雖笑容異常燦爛。 …… …… 一直到後半夜,前線回報戰事快結束了。 叛軍衝出山林進入原野後,一頭撞進官軍預設的包圍圈。叛軍頭領發現情況不對,立即選擇分散突圍。 因為叛軍主攻方向不同,局部戰場戰鬥持續的時間也不盡相同。 叛軍守在林中,乃是為了藏身,避免跟官軍作戰,保存有生力量。但現在是突圍,事關生死,叛軍不得不傾盡全力,完全可以想像一線戰鬥是何等激烈。 「山林裡火勢極大,再者塵煙瀰漫,根本沒法靠近他們之前的藏身地。」馬九向唐寅介紹情況,「要徹底查清楚叛軍數量,大概要等天亮後火小一些,甚至要等過中午大火熄滅以後。」 勁吹的西北風帶來一個結果,那就是以起火點為界,北面林子完好無損,東面則火燒連營,但這片區域北面是刁河,南面是漢水,相對狹小,東面則是光禿禿的原野,就算燒光影響也有限,何況山谷間林木有斷層,加上春夏時節空氣濕度高,大火的波及面並不大。 唐寅看了看防守有些薄弱的營地,問道:「中軍這邊幾時挪營?」 馬九淡淡一笑,這不是他需要考慮的問題,所以沒法作答。唐寅見狀輕輕一嘆:「看來得等沈尚書回來才能知曉了。」 「時候不早,我先去休息了。」唐寅打了個哈欠,此時他已不擔心這場戰事的勝敗,終於可以放下所有擔心好好睡一覺,「沈尚書回來後,記得通知我一聲,這幾天風寒還沒好,相信沈尚書能理解。」 馬九趕緊道:「唐先生請移步寢帳。」 …… …… 唐寅睡得很安心,好像這場戰事跟他沒什麼關係,快速入眠後甚至沒夢到任何有關交戰的場景。 天亮後,最先回來的是劉序和他的兩千將士,這次劉序斬獲頗豐,僅僅抓獲的叛軍數量就有四千餘人。 戰俘排成的隊伍很長,一點點往營地挪動,此時唐寅剛睡醒,站在營門口,打著哈欠,看官兵押送戰俘。 「唐先生,您可真是大才……有您的策略保證,這次戰事我軍大獲全勝。」 胡嵩躍顯得很興奮,「胡某奉命將戰俘送到鄧州,胡中丞會派人過來交接,您不回城去看看嗎?」 唐寅聽著胡嵩躍吹噓,擺擺手:「我去城裡幹嘛?還是留在這邊整理戰果吧!」 胡嵩躍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笑容,無心再理會唐寅,趕緊帶人去跟胡璉派來的人交接。 所有一切都很順利,唐寅心想:「胡重器本來應該有意見吧?不過隨著這場戰事結束,功勞壓身,一切芥蒂都會消弭於無形,所有人都會感到滿意。」 因為戰俘的隊伍實在太長,唐寅沒心思看完,折身回營,此時王陵之帶著朱山過來,問道:「唐先生,沈大人回來了嗎?」 唐寅搖頭,看著不遠處正在跟手下斥候說話的馬九:「有事你去問馬將軍,他對前線的情況更為瞭解。」 隨即三人一起到了馬九跟前。 馬九對唐寅等人結伴過來詢問還有些迷惑,等弄清楚情況後回道:「大人還在前線,戰事尚未結束,只是局部戰場有了結果……」 唐寅點頭:「也對,昨晚一場混戰,包圍圈中叛軍對各個方向官軍的數量不甚明了,再者內部沒有形成協調統一,才會為我軍所趁,不過天亮後,他們知道官軍各路防守強弱和兵馬分佈,必定有針對性地發起突圍作戰。」 馬九和王陵之沒說話,朱山卻崇拜地道:「唐先生見地果真不凡。」 王陵之沒好氣地呵斥:「用得著你說?唐先生沒本事,怎會被大人器重?以前大人走到哪兒,都不會帶軍師,因為大人自己就是最好的軍師,但這次偏偏啟用唐先生,可見唐先生有多不凡!」 提到沈溪,王陵之滿臉自豪,他對唐寅雖然也很尊重,但這種尊重更像是出自對沈溪的信任。 朱山笑呵呵不說話,她這一笑,反而露出一抹女兒家的姿態,唐寅只是隨便看了一眼,便覺得有哪裡不對,此時馬九笑道:「小王將軍和田將軍先整軍,守好營地,這邊交給我便可。」 「唐先生和九哥,你們忙吧……」 王陵之笑呵呵帶著朱山走了。 等人離開,唐寅湊過去問馬九:「馬將軍,那位田山將軍,莫不是一名女子?」 馬九見唐寅終於發現真相,笑著說道:「其實沒什麼好避諱的,唐先生不是外人,我便說了……那位是小王將軍的夫人,武勇過人……呵,這種話不好在他夫妻二人面前說,但也是因為本身有能耐,她才會被我家大人重用。」 唐寅一怔,問道:「小王將軍的夫人,莫不就是……義寬的妹妹?」 馬九笑著點頭:「正是。這次大人沒讓義寬隨軍,留在京城,好像有什麼事交待他做,便讓田山……應該叫朱山一起來,不過軍中女人到底不那麼方便,之前一直留在運糧隊,最近才到中軍。小山力氣很大,小王將軍很多時候都比不過。」 聽到這話,唐寅不由吸了口涼氣,王陵之本事有多大他很清楚,如果說有個人比王陵之還要厲害,且是一名女子,那該有多恐怖? 「怪不得,怪不得。」 唐寅嘖嘖稱奇,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就在二人交談時,又有幾路人馬回來,也押送有不少俘虜,馬九沒心思跟唐寅閒話,去跟這些將領接洽。 唐寅看著沒趣,到營門口尋找了塊大石頭,爬上去坐下,遠遠看到王陵之和朱山夫妻帶著一隊騎兵在營地周邊巡查,頗為感慨。 「沈之厚軍中,什麼奇葩人物都有,幾場戰事下來總算長見識了,或許只有他這樣的統兵奇才,才能聚攏這麼一批有能耐的將領,不過看起來就算他不在軍中,這些人也可獨當一面,只是缺少一個善於調度的主帥罷了。」 唐寅突然想明白沈溪為何會對他委以重任了。 「難道說,沈之厚自己不想繼續領兵,對於四海內奔走有些厭倦了?若是如此,他把我培養起來,以後就是我帶著這群人打仗?少了他的號召力,我能對付得了這群心高氣傲的將領?嘖嘖,還是當個文官好,帶兵的事,還是交給懂兵的人罷!」 …… …… 戰事結果如唐寅所料,的確沒什麼懸念,官軍大獲全勝。 不過一直等過了中午,沈溪才帶著人馬回到軍中,此時連胡璉已在營地內恭候多時。 同時被沈溪帶回來的,還有叛軍首領之一的劉七,以及一眾叛軍高層,只是不見劉六的蹤跡。 「沈大人!」 所有將領都來到沈溪跟前,也就是說,沈溪並沒有派人追擊窮寇,有不少叛軍頭目從這一戰中逃竄。 沈溪站在中軍帳門前,左右全都是身材高大魁梧的將領和侍衛,劉七被五花大綁按在地上,拚命昂頭,一副倔強的模樣。 「賊人可知罪?」沈溪喝問。 劉七努力抬起頭,盯著沈溪冷笑不已:「世人都道沈大人乃愛民如子的好官,大河南北的百姓都惦記著您的好,卻未料也是為獲取功勞不擇手段之人……我呸!」 親自將劉七擒獲的宋書惱火地道:「敢對大人不敬,想找死嗎?大人,這傢伙不服氣,先打他幾十軍棍,殺殺他的威風。」 沈溪一抬手,阻止宋書行兇,道:「劉七,你也算一條漢子,但因為你舉旗反叛,給中原百姓帶來巨大的災難,導致民生凋敝,死人無數,這罪責你怎麼也逃不掉……不過本官不會輕易給你定罪,會將你交給朝廷!」 「老子不怕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現在就殺了我吧!」 劉七知道要是被朝廷定下叛逆大罪,會承受千刀萬剮之苦,不如激怒沈溪,引頸就死來得痛快。 胡嵩躍怒道:「想死?沒那麼容易!不把你身上的罪孽釐清,就這麼去死?就算做鬼,也要讓你做個清醒的鬼!」 劉七本義憤填膺,但此時卻不再言語,選擇權已不在他手上,在被朝廷擒獲後,想死也算是一種奢求,無時無刻都會被人盯著,沒機會尋死,最後只能等朝廷審判發落。 沈溪道:「劉七,你若想死個痛快,便把你兄弟的下落說出來,免得他受苦。」 「啊呸!狗官!」 劉七聞言漲紅著臉,破口大罵,「死則死矣,老子還在乎怎麼死?朝廷倒行逆施,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總有一天還會揭竿而起,到時候你們必將萬劫不復……我兄弟會給我報仇的!」 「嘿,這傢伙真不怕死,不教訓一下怎麼行?」 宋書挽起袖子就想上前動粗,但看了沈溪一眼,發現沈溪神色冷峻,目光如電一般掃在他身上,當即訕訕地退到一邊。 沈溪曬然一笑:「你們這些賊人,老拿百姓說話……你們遭遇不公,朝廷是有責任,但造反是唯一解決問題的途經嗎?看看你們舉兵以來,中原及晉冀魯等地民生凋敝,農業生產幾乎遭致毀滅性的破壞,如今已是初夏時節,春耕還沒完成,接下來百姓如何過活?」 「朝廷如果不從他處調撥糧食,今年中原之地不知道要餓死多少人!還有因為你們造反,耽誤朝廷搶修堤壩,賑濟災民,一旦黃河再次決堤,到時候又要死多少人?所以,不要老代表百姓,既然選擇造反就該知道戰敗有何結果,這是你的選擇,怪不得旁人……把人押下去吧!」 沈溪不想從劉七身上得到更多有關劉六的消息,下令讓人把其押走。 劉七被人架起來,往遠處拖去,劉七拚命掙扎,別著頭咆哮道:「朝廷言而無信,我們選擇歸降,你們卻趕盡殺絕,大明就毀在你們這群貪官污吏手裡!老天會懲罰你們!」 這種狠話沒有任何意義,反而讓在場將領發出不屑的冷笑,讓一個不可一世的賊首陷入這種歇斯底里的地步,這也算是一種壓倒性的勝利。 不過沈溪卻沒有因此得意洋洋,打量在場將校:「各自整理麾下兵馬,今晚把折損和功勞點算清楚,明日一早返回鄧州!」 「得令!」 在場將校更覺顏面有光,一個個精神抖擻返回各自部隊,清點戰損及功勞,好像已完成平亂戰事,就等最後論功請賞了。 |
第二四六一章 山火 唐寅想了半天,終於拿出個放火驅逐叛軍出山的建議,受到沈溪肯定。 剛開始唐寅還以為沈溪是在敷衍他,但第二天一早就知道情況並不像自己想像的那般。 叛軍主力所在位置,最開始只有唐寅跟沈溪二人知曉,臨開拔前終於傳達到軍中高層將領耳中,隨即才在中下層將士中流傳。 沈溪沒有把所有人馬都帶出鄧州,留下胡璉率本部一萬兵馬駐防,沈溪帶著他的兩萬親率人馬,順著官道往西南方的光化城走。 即將跟叛軍主力交戰的消息傳出,將士們興奮異常,對他們來說又是一樁大功勞即將到手,雖然不太清楚叛軍到底有多少人,但只要有沈溪領軍,他們就有必勝的信心和勇氣。 中午駐紮時,兵馬距離叛軍盤踞地已不到三十里。從營地往西邊望去,一片山巒由低向高延伸,林子很密,雲遮霧繞,什麼都看不清楚。 唐寅有些憂慮,去中軍帳找沈溪時,卻發現沈溪正召集王陵之、胡嵩躍和宋書等將領開小會。 「大人,這麼倉促便打這場仗,賊人是否會有所防備?就憑一把火,叛軍真會慌不擇路,一頭撞進咱們的包圍圈?」 宋書覺得沈溪這麼做有些太過想當然,至於王陵之和胡嵩躍等人則對沈溪完全信從,一點質疑的意思都沒有。 沈溪正好看到唐寅掀開帳簾走進來,不由笑道:「此計乃軍師一手策劃,你們有什麼問題,不妨問問他。」 唐寅差點一個踉蹌,以為沈溪是想把責任推給他,暗忖如果戰事出現問題,自己恐怕要背黑鍋。 不過轉念一想,沈溪就算想把責任推給他也是徒勞,誰都知道這路人馬是沈溪親自指揮調度,出了問題自然是統帥擔責,他罪過再大也不可能有沈溪那麼大,而且這一戰如果出了狀況,名聲受損最多的人也只能是素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沈溪。 幾名將領都看向唐寅,目光中不是質疑,而是推崇。 唐寅明白,這些人之所以崇拜自己,不是因為這次的計畫有多完美,而是沈溪對他完全信任。 能得到沈溪肯定,在普通將士心目中那一定是天底下最有本事之人。 沈溪衝著他眨眨眼,隨後擺擺手:「軍師,過來說說你的安排吧!」 唐寅很為難,他看懂沈溪的意思,大概是跟他說,你回去想了一晚上,該把具體戰略想明白了,怎麼也能把這群不知兵的將領給敷衍過去吧? 唐寅很無奈,走到沙盤前,把昨日沈溪告訴他的作戰構想大致講解一遍,最後強調:「敵軍兵力數倍於我,又佔據地利,在沒法做到對叛軍包圍的情況下,放火是為了讓叛軍感到恐慌,特別是黑漆漆的夜裡,鋪天蓋地的大火以及濃煙席捲而來,叛軍只能選擇逃避,加之我軍在南北兩翼實施佯攻,叛軍向東面開闊地帶逃跑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所以正面戰場很重要,人在逃生慾望驅使下,會爆發出極其可怕的力量,這個時候就需要諸位用絕對的實力碾壓對手,讓叛軍清醒下來,向我軍投降!」 說到這裡,唐寅不由大量沈溪,想知道沈溪對他這番話作何評價。 沈溪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神色,無意評價唐寅的策略是否得當,而幾名將領則很振奮,連之前對此有所懷疑的宋書也放下所有警惕。 宋書道:「唐先生果然不一般,這計畫非常完美,叛軍的結局幾乎注定……如此說來,未來幾天我們就能把仗打完,中原地區剩下的幾個賊寇完全可以交給陸侍郎和馬侍郎他們,咱可以啟程去江南了。」 胡嵩躍完全沒有跟宋書爭執的意思,樂呵呵道:「有道理,成敗在此一舉。」 宋書翻了個白眼:「沒想到老胡你還學會咬文嚼字了……勝敗在此一舉,這話倒是說得沒錯。」 唐寅在旁看了非常彆扭,「這群兵油子為了功勞,可以放下所有身段,相互諂媚……沈之厚駕馭這群**,是不是太過容易了?」 沈溪道:「軍師的話你們聽到了?放火的目的,不是要把叛軍燒死,只是製造混亂,把他們從藏身的山林驅趕出來……不過相信叛軍頭領已經知曉我軍從鄧州城出來了,會有所防備,所以今天暫時就在這裡駐紮,接下來不要輕易往叛軍盤踞的區域靠近,天黑前儘量避免跟他們交鋒。」 「是,大人。」 胡嵩躍等人神情振奮,眼看勝利有了指望,現在沈溪說什麼便是什麼。 沈溪又看著王陵之:「夜裡那場火非常關鍵,小王將軍,這個重任只能交給你了。從此地往西邊的山區,皆在叛軍嚴密監視下,所以只能繞道前往,散會後你需即刻領兵出發,屆時有專人引導你們到叛軍藏身山谷的後方,那裡已經備好引火之物……軍師,你不妨跟小王將軍一起行動,也好及時在旁指導。」 「啊?」 唐寅非常驚訝,好端端的怎麼讓我去跟王陵之配合?這是將我下放到一線部隊,讓我接受鍛鍊? 唐寅有種被流放的感覺。 此前所有事情都是沈溪策劃和執行,現在他突然變成了全軍的謀主,在自身都還一頭霧水的情況下,居然要指揮專司放火的部隊,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王陵之卻很興奮,他對唐寅非常佩服,昨日提出請唐寅幫朱山打好處女戰,當時沈溪一口回絕,此刻卻安排上了。 「末將領命!」 王陵之容光煥發,似乎功勞唾手可得。 唐寅臉色卻不好看,營帳內洋溢著的都是愉悅的氣氛,只有唐寅心情低沉,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 …… 軍事會議結束,將領們陸續散去,唐寅灰頭土臉地留在中軍帳中。 等人走光,唐寅立即報天屈:「沈尚書,你是懲罰在下,還是故意為難啊?」 沈溪沒好氣地道:「你以為我是在跟你開玩笑?這場戰事不能有絲毫懈怠,伯虎兄你不會想臨陣退縮吧?」 唐寅苦惱道:「我一介儒生,帶著人去燒山……真的可以嗎?」 沈溪道:「行不行都要試試,如你所言,叛軍沒有跟我們一戰的能力,所以就算眼睜睜看著鄧州城失陷,也不敢出來跟我們硬碰硬交戰……他們躲在山裡並非是想伏擊我們,而是一心等我們遠去,可見招安之心已非常迫切。」 唐寅瞪大眼睛,搖頭道:「他們兵強馬壯,怎麼可能甘心接受朝廷招安?」 沈溪嘆道:「伯虎兄應該知道,人都有私慾,叛軍也並非鐵板一塊,既然有人提出接受朝廷招安,那就意味著這是他們內部的共識。只是現在朝廷暫時不允,需要有一場大勝來奠定基調,所以他們只能被迫選擇拖延戰術,送些功勞給官軍,讓朝廷有台階下,然後招安便順理成章!」 唐寅終於明白過來:「那就是說,今晚這場仗,不管怎麼打都輸不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 沈溪臉上仍舊帶著輕鬆的笑容,「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穩贏不輸的戰爭,現在只能說大概率叛軍在遇到山火後會撤走,因為他們覺得自己被官軍發現,先躲過一劫再說……叛軍人心離散,據我所知,他們軍中缺糧嚴重,這跟之前胡重器和地方官府施行堅壁清野策略有關,如今正值春荒時節,你說他們從災區能弄來急需的糧食嗎?」 唐寅這才知道沈溪所定計畫,全部是建立在情報支持上,並非是聽他說放火不錯就答應下來。 沈溪又笑道:「這次是你親自上戰場歷練的好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我不是要讓你為難,因為這是你蛻變成為三軍統帥必須要經歷的過程。你說,若最後戰事取勝,而你又是謀主的話,朝廷會對你如何拔擢重用?」 沈溪給唐寅畫了一張大餅。 作為沈溪的軍師,成功取得平息中原叛亂以及蕩平江南倭寇的勝利,朝廷論功行賞,別說知府了,下一步至少臬台起步。 唐寅雖然覺得沈溪的話有些不靠譜,但仔細想了想,如果自己只是在沈溪身邊打下手,的確沒資格爭取什麼,但如果是他出謀獻策取勝甚至勝敗關鍵也在他身上的話,那要取得戰功、獲得朝廷嘉獎就是輕而易舉的神情了。 誰都知道沈溪在朝中地位如何。 皇帝對沈溪絕對信任,這意味著誰能幫到沈溪,誰就是大明功臣,他唐寅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雖然唐寅對沈溪的話半信半疑,但也只能選擇相信,前去王陵之軍中報到。 王陵之勇猛有餘智謀不足,適合給人當副手而不是主帥,這次有了唐寅,王陵之終於可以當回主帥了,不過謀劃的責任全都落到唐寅身上。 …… …… 軍中簡單吃過午飯,沈溪派來的嚮導也到了,很快這支由唐寅和王陵之統領的騎兵隊伍便出發。 渡過刁河後,這支部隊順著官道向西南的光化城狂飆急進,看起來是為全軍打前站,實際上半道便抄小路趕往黨子口,日落前已經繞到湯山和三尖山後的谷地……後世這裡是三江口水庫庫區所在,此時已經有二十多名沈溪安排的斥候等候在這裡。 縱馬狂奔一下午,唐寅雙胯都快磨出血來了,但他始終咬牙堅持,立即和王陵之夫婦一起,騎兵變步兵,一行千人跟著嚮導和斥候上山,入夜前已經順利登頂。 山頂這裡已經準備好了火藥、桐油、乾柴等引火物,唐寅在佩服沈溪手下做事得力的同時,立即讓王陵之指揮手下,順著山脊部署火場,到戌時末已經佈置好一條長約兩三里的火線。 各處紛紛前來匯報火場已佈置好,唐寅微微鬆了口氣,讓兵馬散開,等候號令下達便放火。 唐寅不知朱山的真實身份,做事時發現朱山總是跟在自己身邊,不由有些心煩意亂。 等朱山去檢查準備情況時,唐寅找到王陵之,問道:「那個田山將軍怎麼回事?為何總跟著我?」 王陵之有些慚愧:「唐先生別見怪,田山她……敬重唐先生的本事,這裡黑漆漆的她擔心你出意外,所以近距離保護。」 唐寅聽到後不由皺眉,不過對方是一片好意,他也不能怪罪,只得道:「我身體還算不錯,不需要人保護。」 就在這時,朱山回來,興沖沖地對唐寅道:「火場已部好,人員全部到位,唐先生,咱是不是可以放火了?」 唐寅搖頭:「還得等等……如今南北兩翼的疑兵似乎還沒到位,東面的埋伏圈也在成形中,我們要等信號送達才能行動。」 「是,是。」 朱山顯得很興奮,看著唐寅兩眼放光,就像見到偶像一樣。 王陵之毫不見怪,他知道朱山是什麼性格,愛屋及烏,對能做沈溪軍師的人完全就是一種盲從的狀態。 本身王陵之跟朱山的相處方式也不是普通夫妻,對彼此都很尊重。 過了半個多時辰,王陵之有些坐不住了,想找唐寅詢問,朱山連連勸說:「……別著急啊,大人說了聽唐先生的,你怎麼那麼沉不住氣呢?」 這話唐寅無意中聽到,心里納悶兒:「這是正常的上級和下級相處的模式嗎?聲名赫赫的小王將軍,對這個田山的敬重未免太過了吧?難道他們是朋友?就算是朋友,也該分出尊卑貴賤才是。」 唐寅還在想心事,突然北方的天空中竄起一朵紅色的焰火,「轟」地一聲炸開,無比璀璨奪目。 緊接著,南方的天空也被絢爛的紅色焰火點亮。 唐寅果斷地一揮手:「時間到了,可以放火了!」 「是。」 朱山領命而去,很快一場山火,便以山頂為中心,順著兩翼的山脊蔓延開來,剛開始只有兩三里寬度,但勁吹的西風迅速推波助瀾,迅速向東邊擴散開去,很快火場便擴大到四里、五里,一時間整座山都在燃燒。 放火部隊迅速往西邊山下撤退,由於風向的緣故,西邊沒有受這場大火影響,不過那些處於下風口的叛軍就遭殃了,畢竟火勢蔓延的速度,遠遠比不上煙塵的傳播速度,很快叛軍藏身的山谷就被黑煙籠罩。 唐寅下到山谷後,騎上一直蒙著口鼻的戰馬,抬頭看著東方天空被山火映紅,打從心底裡佩服沈溪的臨機應變能力。 「小王將軍,前線戰事有胡嵩躍他們支應,你不用太擔心。」 回去的路上,唐寅見王陵之悶悶不樂,不由打馬上前勸說一句。 王陵之沒有回話,與王陵之並駕齊驅的朱山則笑呵呵地回道:「唐先生放心,他沒事。」 這種解釋越發讓唐寅覺得王陵之跟朱山關係不一般,但具體是怎麼回事又很茫然,因為他實在想不到那五大三粗而且嗓子渾厚的人居然是個女子,還是王陵之的結髮妻子。 唐寅沒多想,回去時一行沒有繞路,直接返回刁河北岸的營地,此時沈溪已不在營中,進入營門,唐寅翻身下馬,又是馬九前來迎接。 「九哥!」 「九哥!」 王陵之和朱山都恭敬地向馬九行禮,宛若弟弟妹妹見到兄長。 馬九點頭道:「大人正帶兵前去平亂,暫時沒回來,你們先去休息,要防備賊寇偷襲營地。」 「知道了。」 朱山很高興,雖然這次她沒做太多事,卻是第一次上戰場歷練,顯得很興奮。 一身力氣沒處宣洩的王陵之卻不甘心留在營地守家,朱山瞪了他一眼,隨後硬拉著一起往屬於兩口子的帳篷去了。 馬九看著小夫妻二人的背影,搖頭笑了笑。 唐寅有些詫異,試探地問道:「馬將軍,那位……田山將軍,是何人?」 馬九一怔,隨即好奇地問道:「相處大半日,唐先生尚不知嗎?」 唐寅稍微一愣,不解地反問:「我該知道什麼?難道這位田山將軍也是哪位勳貴之後,在朝中有不一樣的顯赫地位?」 馬九不想回答唐寅這個問題,避而不談:「我家大人既未跟唐先生說,想來有原因,還是等大人回來親自跟您解釋吧。」 「故弄玄虛。」 唐寅抱怨一句,不過心中對王陵之和田山二人的好奇心更甚,迫不及待想找沈溪問個清楚明白。 |
第二四六〇章 趕鴨子上架 夫妻倆說著話離開中軍大帳,老遠還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朱山的嗓音比之普通女子粗得多,說話又一貫大大咧咧,旁人根本分不清她是男是女,而且跟王陵之走在一起,旁人也不敢上前詢問。 王陵之在軍中的地位相當超然,卻沒幾個親近的朋友,其根源便在於王陵之生性木訥,許多時候腦袋一根筋,一旦認準方向就不回頭,很容易得罪人。說他是莽夫,卻是武舉人出身,更是皇帝和沈溪共同欣賞的「小王將軍」,立下戰功無數,旁人既不敢輕視,又不能靠太近惹人嫌。 王陵之夫婦離開後,沈溪派人將唐寅叫了過來,他不準備告訴旁人叛軍的動向,卻不想對唐寅有所隱藏。 以前沈溪絕對會以自己的力量來完成整個戰略部署,但現在他既想考驗唐寅,又想給自己減輕壓力,便不時給唐寅出難題,如此一來可以磨礪唐寅的能力,二來看看對自己決策是否有所啟發。 唐寅過來時精神頭不太好,睡眼惺忪,不時打呵欠,不過等沈溪說叛軍主力隱身於鄧州西南方六十里外的山林時,他那雙原本渙散無神的眼睛頓時變得如鷹隼般敏銳起來,臉色變得極其嚴肅。 「六十里……一天之內便可殺到鄧州城下,騎兵的話甚至要不到兩個時辰便可發起攻城……」 唐寅自言自語,隨即他向沈溪,有些好奇地問道,「沈尚書怎如此淡定?為何不趕緊升帳議事,即刻出兵將叛軍消滅?」 沈溪打量唐寅,問道:「在伯虎兄看來,這場戰事真的如此簡單,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消滅叛軍主力?」 唐寅微微搖頭:「如果是旁人,當然不容易做到,但如果是沈尚書親自領兵……怎會有意外?下面那些將士,不也這麼想的嗎?」 沈溪道:「叛軍雖然化整為零,但主力依然在五萬之上,我們全軍加起來不過三萬,又是在人地生疏的山區丘陵地帶,敵人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就算我們有火銃、火炮等利器助陣,誰敢保證在深山密林中發生的戰鬥一定能得勝?許多時候,懸崖峭壁上的一塊岩石,就會帶走我們一整隊人馬的生命,實在不是作戰的好地方!」 唐寅想了想,繼續搖頭:「是很難打,但若不趕緊出兵,叛軍指不定就逃走了,戰事也會無限期拖延……不對,沈尚書不會就是想等他們逃走,好在深山老林外邊跟他們開戰吧?」 「你這想法倒是有些意思。」 沈溪微笑著說道,「跟伯虎兄說話,確實輕鬆許多,至少伯虎兄把事情看得很透徹,而不像某些人那樣頭腦發熱,只會喊打喊殺,叫他們給個建議卻無比艱難……那伯虎兄以為,這場戰事該怎麼打呢?」 唐寅本來緊張中帶著幾分期待,不過被沈溪如此發問,臉色多少有些難看,畢竟軍略一向非他所長,當下支支吾吾道:「沈尚書既已有所決定,為何還要在下出謀劃策呢?」 沈溪淡淡一笑:「正是因為我還沒有定下來,才會通知你來一起參謀,不然留你在軍中作何?別以為每次我都給你出難題……伯虎兄,拿出點魄力來,你之前所提構想,在我看來都有一定見地,怎麼現在輪到實戰,你連起碼的紙上談兵的勇氣都沒了?」 本來沈溪和顏悅色,但發現唐寅開始打退堂鼓時,語氣變得嚴厲起來,大有趕鴨子上架的意思。 唐寅皺著眉頭,臉色異常嚴肅,他試著湊到沈溪身邊,觀察桌上的地圖,看了半天后無奈搖頭:「突然獲悉叛軍就在眼前,一時間千頭萬緒,怎會有好對策?沈尚書謀劃多時,想來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甚至有應對了吧!」 沈溪搖頭:「恰恰相反,我也是剛剛才知曉,有些措手不及,暫時沒有頭緒。」 唐寅想了想,試探地問道:「這也是為何沈尚書要延遲一日出兵,是想徹底查清楚叛軍的動向吧?叛軍藏在西南邊的山地裡,有點虎視眈眈的意思,他們不會是想主動跟我們交戰吧?另外,那些賊寇所在之所的確是深山老林嗎?周圍是否有可以利用的地形?」 沈溪在地圖上指了指:「叛軍所在位置,丘壑縱橫,向西是秦嶺,向南是武當山,向北是伏牛山,人跡罕至,如果我軍貿然發起進攻的話,必將前後失顧,在兵馬數量不及叛軍的情況下,此戰勝算將會無限拉低。」 「原來情況如此嚴峻,怪不得沈尚書沒有貿然制定作戰計畫。」唐寅知道大概情況後,越發變得謹慎起來,臉上多了幾分沉思之色。 又過了一會兒,唐寅眼前一亮,在地圖上指了指襄陽府光化和均州的位置,問道:「湖廣行都司會不會派出兵馬,協同我軍作戰?」 沈溪道:「援軍暫且指望不上,因為湖廣北部叛軍活動頻繁,地方上的援軍不敢貿然出擊,即便來了……你覺得以他們那數千嚴重缺乏訓練的人馬,會對整體戰局造成多大影響?」 唐寅仔細想了下,點頭道:「也是,地方衛所軍隊數量畢竟有限,武器裝備參差不齊,想跟退縮到山林中的叛軍交鋒,無異於趕羊入虎口,一旦遭遇慘敗甚至會連累到我軍,這樣一來……」 唐寅又開始沉思起來,他的疑問經過沈溪解答後,後續作戰構想便再也持續不下去,可是此時沈溪仍舊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沈尚書,在下……覺得要在這種山地地形作戰,非常容易出現問題,不如……」唐寅想跟沈溪講述此戰的艱難,大有退縮之意,不過在發言後,抬頭撞上沈溪那滿含期許的目光,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或者可以請胡中丞過來,再找幾個人,咱們坐下來好好商議一番,沈尚書覺得如何?」唐寅打起了退堂鼓,不過也沒說回絕,而是提出請人前來參議,集眾人之力解決問題。 沈溪搖頭:「伯虎兄應該知道這件事關系重大,若消息洩露出去,軍心或有不穩,即便要告訴下面的將士也只能在戰前……請你前來協商,就是為了防止消息洩露,全軍上下,除了情報部門知道這件事外,再就是你我了……知道的人越多,越可能打草驚蛇。」 唐寅苦笑道:「沈尚書……您還真看得起在下……」 言語間,唐寅頗為無奈。 明明自己沒多大本事,軍事方面完全就是個門外漢,最多詩畫上有一點造詣,但詩畫到底不能用來打仗,唐寅心裡琢磨:「讓我畫個軍事地圖,或許還可以勝任,但讓我直接規劃一場近十萬人規模的戰事,這不是為難人嗎?」 沈溪道:「伯虎兄,實在是軍中無人可商議,才找你來……或許出兵時,我太過自負,沒多帶幾個幕僚,才導致今日局面……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唐寅知道這種話不過是恭維,做不得準,但他同樣知道,如果自己沒法給出對策,沈溪有大把的理由將他棄之不用。 唐寅心道:「我不過是個舉人,還被朝廷勒令不得參加科舉,如果不是沈之厚,我現在或許還窮困潦倒……沈之厚沒有充足的理由一定要用我,就好像胡重器,也是他親手提拔起來的,做事不和他心意,現在也有些拒而遠之的意思,接下來很可能會被派到旁處,江南的戰事恐也與之無關……」 唐寅眉角帶著憂慮,視線依然沒有離開地圖,這時他忽然意識到什麼,問道:「沈尚書,之前你給在下看的那種新武器,不知能否派上用場?」 沈溪問道:「那種內置新火藥的飛雷?怎麼個使用法?荒山野嶺沒用武之地啊!」 唐寅想了想,試探地道:「若可以將叛軍從山中引誘出來,令其進入我軍預先設置的雷場……」 這話近乎空談,沈溪只能理解為,唐寅實在是沒轍了,只能胡說八道一通。 沈溪瞟了唐寅一言,問道:「以何種方式將叛軍引誘出來?又如何能確保他們進入我們預設的雷場?」 唐寅也覺得自己有點太過敷衍,遲疑道:「叛匪躲在大山裡,很可能是想尋找我軍的破綻,伺機偷襲……即便沈尚書統領的中軍他不敢動歪腦筋,但糧草和輜重必為其覬覦,一旦補給中斷,我軍必然陷入混亂,到那時叛軍的機會就來了……鄧州城裡肯定有他們潛伏的斥候,有辦法將這邊的情況傳過去……」 對於唐寅所說情況,沈溪點點頭表示同意。 「這也是我不肯召集將校群策群力的的根本原因,就怕城裡有叛軍細作,一個不慎消息就會外洩……如今城裡兵荒馬亂,要徹底安撫民心恐怕得十天半月,但大軍最多只能在城裡停留一天。」 唐寅望著沈溪:「沈尚書,在下能問一句,您的計畫是什麼?不會什麼都沒有,只想讓在下出謀獻策吧?」 沈溪道:「也是事起突然,很多事沒來得及綢繆,設身處地,如果是你臨時得知叛軍就在眼皮底下,也會想這其中是否有陰謀吧?找伯虎兄來,就是想集合咱二人頭腦,定一個切實有效的方略……」 「當然,我的初衷不變,那就是以最小傷亡取得最大的戰果……預想中應該是敲山震虎,讓叛軍以為我軍已察覺他們的陰謀,促成其按照我方想法撤兵,一旦其進入開闊地帶,我即可設下十面埋伏,將其一舉殲滅!」 「好主意。」 唐寅由衷地發出感慨,但話剛出口便知不妥,因為這是沈溪給他出考題,而不是他向沈溪問策。 沈溪道:「我的想法雖有一定可行性,但缺乏可操作空間,比如說如何掌控叛軍心態,讓他們按照我們的想法行動,這不是你我在這裡有個念頭,便能輕鬆解決問題的。」 唐寅點了點頭,道:「那如果……叛軍以為四面受敵呢?他們會不會選擇一個方向突圍?」 沈溪微微眯眼:「伯虎兄之意,要從叛軍藏身之地著手,從不同方向發起進攻?」 「這個……」 唐寅自己便把這主意給否定了,道,「我軍兵馬數量恐怕遠遠不足吧?」 沈溪笑道:「以三萬人馬,包圍五萬以上的叛軍,還是在情報傳遞不通暢的山林地區,可行性的確不高。」 唐寅非常懊惱,來回踱了幾步,最後坐下來,手撐著額頭仔細看地圖,可惜怎麼都看不進去,沈溪就跟催命鬼一樣盯著他,就等著他給出對策。 沈溪搖搖頭,跟唐寅一起坐下,二人視線在地圖上交會。 「叛軍不躲在別的地方,就在鄧州附近,我軍進攻鄧州時他們不為所動,全然沒有馳援的打算,圖的是什麼呢?」 唐寅好似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向沈溪分析局勢,語氣略顯著急,「如果叛軍只有上萬人馬,倒是有理由不馳援,可問題是他們總兵力高達五萬,不來要麼是覺得無法跟官軍對抗,要麼就是覺得鄧州無足輕重,城裡沒有他們的主力,也無貯藏的糧食。」 沈溪笑著問道:「所以呢?」 「啊?」 唐寅看了沈溪一眼,以為沈溪是鼓勵他順著這話說下去,便道,「所以在下看來,叛軍並不打算在我們過境時偷襲,只是單純想藏起來,等我們撤離後,他們殺出來收復失地,也就是說為了保存有生力量,他們完全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所以,這場仗歸根結底還是糧食,如果現在能斷掉他們的糧道,那他們將不攻自破。」 沈溪道:「說得不錯,但如何斷其糧道呢?」 唐寅絞盡腦汁想,嘴上嘀咕不停:「叛軍烏合之眾,軍中不太可能貯藏太多糧食,他們那麼多人,躲在山裡吃什麼?如果咱們放把火……情況會如何?他們會不會被從山林裡被驅趕出來?」 沈溪點了點頭:「倒是有些見地,我軍不進山林,僅在外圍放火,並虛張聲勢。我們可以有針對性地放出風聲,讓叛軍知道我們的計畫,軍心動搖。等大火一起,他們退無可退,等逃出山林時,也就不攻自破了!」 「對,對,在下就是這意思。」唐寅興奮地道。 沈溪隨口問道:「那該如何虛張聲勢,又該在哪個地方放火,規模有多大,風向如何,叛軍是鋌而走險與我軍決戰,還是倉皇退到大山深處……」 沈溪接連問出很多問題,唐寅瞠目以對,這才明白行軍打仗要思考的問題太多,不是一兩句空話就能解決問題的。 沈溪說到後來,卻開始給出答案來:「鄧州西南那片山地丘陵地帶,地勢呈西高東低之態勢,常年都刮西北風,我軍派出小股人馬,在西邊高處放火,並在南北兩翼虛張聲勢,叛軍會如何?」 「對,叛軍遭遇大火必然驚慌失措,加上我軍有意洩露的進攻線路,這個時候他們就只能朝相對安全的地方逃跑。等他們按照指引逃到東邊的開闊地帶,一頭闖進我軍提前布下的天羅地網,只能俯首就擒!哎呀,伯虎兄,你這個軍師挺稱職的,所定戰術一針見血,或可讓叛軍死無葬身之地!」 |
第二四五九章 行蹤 唐寅到這會兒,已經有點死撐的意思。 回到營地,唐寅吃過午飯便去休息,沈溪對付著眯了一刻鐘當作午休,醒來感覺精神恢復了些,便伏案處理公文。 到下午時,鄧州城裡來了一名特殊的「客人」,卻是沈溪手下頭號情報頭子云柳。 雲柳離京小半年,為沈溪收集情報,此番再見她時,整個人顯得異常憔悴,可見連續奔波對她的身體影響很大。 「大人,已查到叛軍頭領劉六、劉七駐軍的地點……就在鄧州西南方六十多里外的湯山和三尖山一線,從那兒再往南就是湖廣襄陽府的均州和光化縣。叛軍躲在山林裡,伺機而動!」 雲柳調查到劉六和劉七行蹤後,第一時間前來跟沈溪奏報。 軍情緊急! 叛軍主力距離鄧州只有六十餘里,雲柳意識到叛軍這是對沈溪所部有想法,雙方極有可能會在未來一兩天時間內發生激烈碰撞,有心算無心,沈溪如果不知道叛軍的情況會出危險。所以,雲柳才放下手頭其他事情,親自前來。 沈溪神色冷靜,他在地圖上鄧州西南方的山巒地帶畫了一個圈,笑了笑道:「六十餘里,倒是在預料範圍內……他們的兵馬數量有多少?」 雲柳搖頭:「具體數字暫時不清楚,不過以當前打聽到的情況看,至少有五萬人馬……因為兵力相對集中,他們的糧草供應也成為問題,不得不四處蒐集糧食……正是因為他們派人到鄖陽府和襄陽府鄉野劫掠,才被我們的斥候盯上,進而鎖定目標。」 「目前,已有多名密探混進他們的隊伍,除了打聽到這支隊伍的頭領是劉六劉七外,暫時沒有其他消息傳出來……賊人很警惕,面向鄧州一線的情報已被全面封鎖,但尚且未發他們有離開的跡象。」 「劉六、劉七倒是聰明,屯軍於連接豫陝川和湖廣四省交界的地方,如我軍露出破綻,他們會毫不留情地衝出來,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一舉挽救叛軍不利的戰局;若發現情況不妙,則立即調頭向西,逃入關中或者漢中,那邊山高林密,要找到他們會非常困難!」 沈溪打量地圖,自言自語地說道。 恰在此時,門口傳來侍衛的聲音:「大人,張將軍求見!」 所謂的「張將軍」,就是張懋的孫子張侖。 本身張侖作為一個百戶沒資格稱為將軍,但因沈溪屢次點名讓張侖領兵,本身他還擁有英國公世子的身份,手下將士不能直接稱呼其百戶或者校尉,只能以「張將軍」代稱。 沈溪擺擺手:「告訴他,本官有要事,讓他稍後再見!」 說完這些,沈溪看著雲柳問道:「你派了多少人盯著叛軍主力?」 「大概……有兩百多名斥候。」 雲柳估算一下,對沈溪道,「叛軍對我軍斥候的掃蕩非常厲害,被抓的弟兄基本沒活路,不過好在叛軍現在藏身於深山老林,外圍斥候只需要守住幾個山口,無需露面便能鎖定他們的位置,但每天仍舊有斥候折損。」 沈溪皺眉:「那是否有可能打草驚蛇?」 「不會!」 雲柳神色異常堅定,「斥候是卑職從湖廣調撥過來的,他們接到的任務並不是調查叛軍的情況,而是徹查近來鄖陽府和襄陽府百姓遭遇劫掠之事,看看湖廣與河南、陝西交界的地區有沒有流竄作案的土匪……卑職也是綜合各方面的情報才判斷這是叛軍主力。況且,就算叛軍抓到我們的人,只聽口音就知道來自南面的湖廣,有斥候熬不住刑罰吐露實情,也只以為是受湖廣官府委派,絕對不會想到跟大人有關。」 沈溪欣慰地點點頭:「做得好,你能提前想到這一步,不枉我對你的信任。這麼說來,叛軍很有可能把我軍當做獵物,窺視在旁,選擇在適當的時候果斷出兵,一舉擊敗我們。一旦我軍失利,那朝廷八方進剿的局面就會打破,他們可以贏得喘息的機會,甚至再次發展壯大……真是好算計!」 雲柳請示:「大人,賊寇意圖既已暴露,您是否即刻派出兵馬與之決戰?」 沈溪笑著擺擺手:「現在談決戰為時尚早,既然叛軍還不清楚自己已暴露行跡,我倒是可以來個將計就計。本來我還打算明日領軍開拔,現在看來要推遲一日才行。你繼續去調查叛軍動向,若是他們有撤離或者進兵跡象,第一時間通知我!」 「是,大人!」 雲柳做事毫不拖泥帶水,行禮後馬上離開,出營後騎上快馬遠去。 …… …… 雲柳出帳後,張侖才有機會進來見沈溪。 張侖對錯身而過的雲柳十分留意,見到沈溪後便問:「大人,不知那位小將軍是何人?看起來有些眼熟啊。」 沈溪眯眼打量張侖:「你不可能見過,她在我軍中,專司負責調查情報。」 「啊?那人是不是雲侍衛?」 張侖突然驚喜地問道,「沈大人,末將早就聽說您手下有位非常厲害的雲侍衛,總是可以提前獲悉敵人的情報,從幾年前的京師保衛戰到去年征伐草原,立下戰功無數,在兵部和五軍都督府都赫赫有名。以前京城多有傳言,在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但不知為何,此番見到竟然覺得有幾分眼熟。」 「是嗎?」沈溪笑了笑,隨口反問。 這下張侖又有些不太確定了,訕笑一聲:「也未必便是,或許看走眼了。您身邊能人異士不少,既有小王將軍這樣的不世勇將,還有唐先生這樣的謀主,雲侍衛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誰到您手下,都能發揮出自己的能力,不得不說沈大人調教人才真是一把好手。」 本來張侖還想否認,但到最後卻變成對沈溪百般恭維,極盡巴結之能事。 沈溪蹙眉:「你還有別的事嗎?」 張侖道:「是這樣的,末將想寄封家書回京,又怕洩露軍中機密,只好請沈大人幫忙,把信……送到家祖手上。」 沈溪點了點頭,一擺手:「將信函留下,回頭我安排一下,跟送到京城的奏疏一同上路。」 「多謝沈大人。」 張侖很高興,佩服地道,「沈大人,以前聽到您很多傳聞,神乎其神,總覺得太不可思議,其中必然有不切實際之處。但現在在您手下當差,親自見識一番,才發現果然是名不虛傳。」 沈溪笑而不語,揚揚下巴,無心再跟張侖對話,畢竟平時恭維他的人多了,多他張侖不多,少他張侖不少。 張侖見沈溪沒興趣跟他對答,訕笑兩聲:「在下還要換防,便不多叨擾沈大人,告辭告辭。」 張侖這邊正要走,沈溪卻想起什麼,一抬手:「等一下……你去跟宋將軍和胡將軍他們說一聲,出兵日期押後一日,後天開拔。具體事項會在下午升帳議事時說及,讓他們做好相應準備。」 「好,末將這就去。」能領到沈溪親口交待的差事,在張侖看來非常光榮,一路小跑出營帳去了。 沈溪看著張侖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繼續低頭查看地圖上叛軍主力所在位置,蹙眉思考下一步作戰計畫。 …… …… 下午的軍事會議上,沈溪沒有透露叛軍的動向,只是嚴令加強城內防務,防止賊寇突然殺來。 沈溪知道這話說出來未必有人聽進心裡去,手下這幫人才不過打了兩場勝仗,便開始浮躁起來,如果劉六和劉七真的在這個時候殺來,或許會讓驕兵悍將吃次大的教訓,但他卻知道叛軍沒膽量進攻他親自領軍把守的城池。 至於延遲一天出兵,沒人會有意見,就算將士再立功心切,也能體會到這一路來的疲憊,在城裡多休整一天並非什麼壞事。 升帳議事結束,王陵之留了下來,好像有什麼事要跟沈溪說,這次他還多帶了個人前來,卻是朱山。 王陵之本不願朱山隨軍,但朱山對王陵之並不服氣,兩人相約校場比武,誰贏就聽誰的,結果一場大戰下來,王陵之被打得鼻青臉腫,只好隨著朱山的意思行事。 夫妻二人性格相似,都想證明自己本事更大,這次隨軍出征,生完孩子閒得無聊的朱山想局的自己可以當「花木蘭」,獨當一面,所以做事非常積極,可惜的是至今為止也沒撈到表現的機會。 不過朱山還是知道規矩的,至少在沈溪面前,她站在丈夫身後,一副溫順小媳婦的模樣,由王陵之把夫妻倆的想法說出來。 「……師兄,這次我們一直沒有表現的機會啊,每次打仗都用老胡他們,甚至張侖都比我出戰的機會都高……小山覺得她有本事比張侖強多了,說下次攻城的時候可以讓她打頭陣……」 王陵之說話時扁著嘴,顯然對這意見不是很贊同,畢竟他自己還沒機會攻城略地呢,卻讓妻子衝鋒陷陣,讓他覺得十分沒面子。 本來帶著妻子隨軍就不是什麼光彩之事,好在這一路上朱山都穿著男裝,而且平時做事很低調,軍中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王陵之帶了隻母老虎在身邊。 這次朱起和朱鴻都沒隨軍,朱山算是朱家的代表。 沈溪看著朱山:「小山,你真打算衝鋒陷陣在前?」 「嗯。」 朱山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沒表露出有多期待,但她眼睛裡閃耀的光彩卻顯而易見。 王陵之道:「她的本事師兄你很清楚,我跟她……也算堪堪打個平手,女人有她這麼大力氣的嗎?至少我認識的男人裡邊沒一個有她力氣大。」 沈溪稍微有些遲疑,道:「你爹是否同意讓你們夫妻同時出戰?如果出了事,責任誰來承擔?」 現在沈溪已不是從王陵之和朱山的能力去衡量他們兩口子是否有資格上戰場,而要考慮若他們出了事,由誰去跟家裡人交待。 王陵之咧嘴笑道:「我爹說了,只要在戰場上取得功績,一起上陣都行。但小山她沒什麼實戰經驗……師兄,你給她安排個不錯的差事,或者讓唐先生給她當軍師,她領兵打仗一定行的。」 王陵之想讓朱山帶兵,又知道朱山沒那能力,而他自己指揮和統調本事也不強,所以想出個餿主意,讓唐寅給朱山當軍師。 沈溪笑著道:「伯虎可是我的軍師,怎能單獨為小山一人謀劃?」 王陵之臉上多少有些為難,苦著臉道:「可是小山想試試橫掃千軍的感覺,我也不知該怎麼勸說,如果旁人陪著,我這邊還擔心呢。師兄,你最清楚小山的本事,所以只能來求你了。」 「這個嘛……」 沈溪露出遲疑之色,沒有答應王陵之,但也沒直接出言否定,這給了小夫妻倆一抹希望,二人眼巴巴地望著沈溪。 沈溪最後笑道:「接下來會有一場惡戰,如果你們不懼生死的話,倒是可以一起披掛上陣……不過,我不會讓小山單獨領兵,這次就讓她留在你身邊幫襯,你們兩口子當全軍的先鋒,若這一仗打得好,下一次我讓小山單獨領兵。」 「行吧。」 王陵之點點頭,沒太多表示,不過朱山則顯露出幾分失望,好像她對於自己在戰場上建功立業非常期待。 沈溪揮揮手示意夫妻二人退下,這時王陵之突然問道:「師兄,小山會以怎樣的軍職帶兵?她現在什麼職位都沒有啊!」 「你將出任你的副將。」 沈溪道,「她在你身邊,暫時不需要什麼官職,你們倆要相互確保對方的安全,不能同時衝到第一線犯險,如果她這次立下軍功的話,我會給她安排具體官職,但只能以男子的身份,小山在軍中不能用自己的本名,就叫……田山吧。」 王陵之不知「朱山」和「田山」有什麼區別,只知道自己終於完成妻子的交託,在沈溪這裡為他們倆爭取到一起上戰場殺敵的機會。 夫妻二人將走時,朱山突然道:「老爺,其實我可以單獨披掛上陣的,就算我一個人也行。」 「呵呵。」 沈溪笑了笑,對於朱山的天真,既覺得好笑,又感到很無奈。 王陵之則多少有些不滿:「師兄都讓你上戰場了,你還要堅持一個人去?一個兩個你能解決,十個人衝上來怎麼辦?還有火槍你會用嗎?老遠給你一下,你就被穿腸破肚,再大的力氣也頂不住火器的打擊。」 「你以為那些賊子沒火器?他們不知從哪裡弄了些火銃,起兵時就打了官軍措手不及,迅速發展壯大,後續在跟官軍作戰時又繳獲了許多,現在也不知道到底裝備有多少,你沒見過火銃齊射的陣仗,別傻傻地衝在前面挨槍子兒……「 |
第二四五八章 有情無情 夜深人靜,惠娘和李衿都沒有睡覺的意思。 李衿非常疲倦,不過她白天已睡過,現在還能堅持,惠娘卻是整個白天都沒合過眼,這會兒依然精神抖擻,但臉上神情忽陰忽晴,一看心裡就在做激烈的鬥爭。 「姐姐,其實老爺做的事,是為整個大明,為天下百姓著想。姐姐不該有婦人之仁,地方上的事,老爺會做出妥善安排。」 李衿只能儘量幫沈溪說話,她不想開罪惠娘,只是覺得在這個問題上惠娘管得有些寬了,只能從惠娘身上入手。 想讓沈溪接受惠娘的建議,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不如讓惠娘放下心結,哪怕那些女人真的很可憐,跟她們姐妹也沒太大關係。 惠娘問道:「衿兒,你覺得姐姐我多管閒事嗎?」 李衿想了想,誠懇點頭:「說姐姐多管閒事不對,但姐姐手還是伸得有些長了,老爺作為朝廷棟樑,難道會不知城裡是個什麼狀況?這行軍打仗,咱婦道人家不懂,一切交給老爺……我才覺得心安些。」 「唉!」 惠娘嘆了口氣道,「衿兒,其實你眼中頂天立地的老爺,在我眼裡許多時候只是做事任性的娃娃,但有什麼辦法呢?既然跟了一個男人,一切都得聽他的,若不然的話我自己都能做些事……以前家鄉遭災,我便想方設法拿出錢糧來賑濟災民,老爺有時候……還是太過殘忍了。」 李衿搖搖頭,沒有接受惠娘的說法,因為在她眼中,沈溪是顧全大局,不能跟惠娘這般任性妄為。 在李衿眼裡,沈溪的思想境界要高出惠娘太多,但她不能把話直白地說出來,只能用搖頭來表達自己的意見。 惠娘沒繼續說下去,回頭看著榻上熟睡的沈溪,幽幽道:「女人就該做女人應做的事情,戰爭屬於男人,但每逢遭遇戰亂,女人受的罪反而比男人更多,希望老爺能把事情處理好……罷了,是我多管閒事,明日我會跟老爺認錯。」 「姐姐,其實老爺沒怪責你,只是讓姐姐別管。」李衿道。 惠娘對李衿笑了笑,臉上露出些許憐愛之色,在李衿面頰上輕輕撫摸一下,笑道:「我們都是可憐人,不過現在看起來好像沒那麼可憐,咱有好日子過,全賴老爺賜予,姐姐不該那麼堅持……」 說到這裡,惠娘明媚的眼睛裡突然落下兩行淚,好像受了委屈,又似乎是因為別的,李衿有些看不懂了。 「姐姐,你怎麼了?」李衿趕緊詢問,眼角也不由滑下淚水,卻是因為惠娘的難過而難過。 惠娘苦笑:「姐姐沒用,以為自己有本事能撐起一個家,最後卻鬧得家人離散,連生意都被人搶了,自己也差點兒死在牢裡,要不是老爺救我出來,我已下了黃泉……姐姐還是太軟弱,沒本事啊。」 李衿擦擦惠娘眼角的淚水,用力點頭:「姐姐做得都是對的,在妹妹心目中,姐姐是這個世間最完美的女人。」 「妹妹,你別恭維我了,我在老爺面前什麼都不是。」 惠娘微微搖頭,「姐姐太過婦人之仁,見不得女人受苦,總忍不住心中那股憐憫之心,想要改變老爺的想法,真是可笑……姐姐想明白了,以後要儘量改掉這脾性,當個冷血無情的女人吧。」 恰在此時,榻上傳來沈溪的聲音:「如果你真變得冷血無情,沒有憐憫沒有同情,恐怕我也不會將你留在身邊。」 「老爺?」 惠娘和李衿都沒料到沈溪居然熟睡中還能聽到她們對話,她們聲音已壓得很小,儘量不讓沈溪聽到,如此一來那就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沈溪在裝睡。 沈溪坐起來,手扶著頭,顯然沒休息好。他輕輕拍了拍臉,讓自己頭腦清晰一些,轉身要下床來。 李衿趕緊過去相扶。 沈溪伸手阻止,道:「我身體還沒孱弱到走不動道的地步,本來睡得迷迷糊糊,聽到你們說話,便起來看看。」 惠娘站起來,走到沈溪面前,主動認錯:「老爺難得睡個好覺,是妾身不好,吵醒老爺了。」 沈溪打量惠娘:「你一心想要救助災民,那是你寬厚仁慈,算不上罪過,我也從來沒有怪責你的意思,只是從整個平叛大局乃至天下局勢而言,這麼做會把我軍帶到危險的境地,所以只能先確保軍隊不出問題,但賑災還是需要的,但得交給地方官府,如今河南巡撫便在積極調撥糧食到鄧州城來,只是需要時間罷了……怎麼到了你嘴裡,就變成自己太過婦人之仁,還要做出改變呢?」 被沈溪怪責,惠娘沒說什麼,不過神色陰鬱,好像並不認可沈溪說的話。 「老爺,姐姐不是那意思。」李衿緊忙幫惠娘解釋。 沈溪沒好氣地道:「你們姐妹同心,本來我不該發話,不過你們要弄清楚一個現實,我們現在正在跟叛軍作戰,而且叛軍主力還沒消滅,賊首尚逍遙法外,此時不能有任何鬆懈。此番我南下平亂的目的,是讓百姓回歸正常的生活,難道我不想看他們好?只是時機還不成熟……」 惠娘道:「老爺教訓得是。」 雖然認錯,但顯然惠娘不甘心,緊繃著的臉出賣了她的心思,這會兒她不流淚了,但臉上卻呈現出跟以前一樣的倔強,這是沈溪最不希望看到的神色。 沈溪嘆了口氣,本來他有很多話想跟惠娘說,但看到惠娘那氣鼓鼓卻又委曲求全、主動認錯的模樣,心中便生不起氣,他對惠娘非常「縱容」,也正是因為他將惠娘收在身邊後,一直想要撫慰她的內心,才會出現今日的狀況。 聽到外邊傳來三更鼓,沈溪問道:「時候不早,為何不早些就寢?」 沈溪意識到惠娘一旦犯倔便不講道理,所以有意改變話題。 惠娘道:「妾身白天休息很久,暫且不困,老爺若是累了話就繼續休息吧。」 李衿緊忙道:「姐姐不困,我也不困。」 沈溪沒好氣地道:「難道你們還是任性的孩子?跟我出來,就注定奔波勞碌,有機會睡覺的時候不抓緊,非要在路上顛簸時再休息?衿兒,服侍你姐姐休息,我到旁處睡。」 對於惠娘在自己面前表現出的那股較真的勁兒,沈溪心裡有些不舒服,所以直接提出換地方就寢。 李衿本想出言挽留,卻發現惠娘沒發話,便明白自己在這場合沒資格摻和進去,便低頭不語。 沈溪沒有多停留,整理了一下衣物,掀開帳簾走了出去。 聽著腳步聲遠去,惠娘緊繃的神色稍微好轉些。 「姐姐,老爺要走,你為何不挽留啊?」李衿有些著急地問道。 惠娘嘆道:「老爺跟我生氣,你沒看到嗎?這裡是他的後院,他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他有心要走,我為何要阻攔呢?」 李衿一聽,難過地搖搖頭,心中一陣酸楚。 …… …… 沈溪到中軍帳湊合著休息一晚,早晨起來時,身板有些僵硬,感覺不怎麼舒服。 在帳中活動了一下筋骨,又讓侍衛送來熱水洗過臉,沈溪才感覺好了些。 剛剛在帥案後坐下,只見唐寅在門口探頭探腦,沈溪一招手,唐寅腳步輕快地走進來,道:「沈尚書,聽說昨日有將士姦淫民女?」 沈溪道:「一大早跑來你就說這個?求證過了麼?」 唐寅嘿嘿一笑:「這種事如何求證?不是發生過才有意加強的麼?聽說沈尚書派人下了嚴格軍令,任何人皆不得擾亂地方百姓,若發現姦淫擄掠之事,一律捉拿歸案,軍法處置……如今底下將士都很謹慎,看出行都是三五成群,少有落單的,就怕被人懷疑……」 沈溪沒有回答唐寅的問題,派人將馬九叫來。 馬九來的時候,手裡帶著厚厚一疊文件,這中間既有朝廷的文公,也有昨晚斥候剛蒐集到的情報。 「……大人,小的配合胡將軍嚴肅軍法,凌晨抓了兩個,他們正在跟城裡的女人私通。」馬九道。 唐寅聽了好奇地問道:「是私通?不是姦淫擄掠?」 馬九不知該如何回答,沈溪道:「叛匪肆虐地方,中原之地很多壯丁被抓,咱們拿下鄧州城,除了那一萬餘叛軍,尚有超過四萬的婦孺,有部分是隨軍而來,更多則是本地百姓……」 沈溪將昨日進城後瞭解到的情況大概跟唐寅一說,唐寅不是傻子,馬上意識到沈溪跟他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城裡女人太多,意味著將士進城後,會有大把女人倒貼,哪怕是中原禮儀之邦,戰亂過後女人也要為自己的生存問題發愁。沈溪麾下有三萬將士,除了值守不能擅離崗位,其他人被女人勾引好像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笑,可笑。」唐寅搖頭晃腦評價一番。 沈溪道:「那二人是如何狀況?」 馬九緊忙回道:「小的跟胡將軍巡邏時偶然發現的,這兩人都是伙伕,因為大人交待需要保證軍中將士每天都能喝上魚湯,於是帶人到北門向災民收購鮮魚,不知怎麼就跟女人勾搭上了。審訊後發現,兩個女人……都是自己找上門來的,據說其中一個想搭救前天晚上被我軍俘虜的賊寇小頭目。」 這個時代由於沒有工業和農業築壩引流,又沒有電魚等滅絕性的捕捉手段,只要不遭遇乾旱,水產還是比較豐富的。沈溪軍中提供漁網和羊皮筏,還用糧食進行公平交易,每到一個地方,災民無不趨之若鶩,踴躍應徵下河打漁,所以軍中一直能保證魚湯供應。 鄧州城北門外就是湍河,所以伙伕去這裡收魚一點兒都不奇怪。 唐寅嘖嘖稱奇:「這女人倒挺痴情的。」 唐寅好像是在說風花雪月之事,一點都不覺得這是人世間最大的悲哀,沈溪一皺眉,擺擺手,讓唐寅到一邊去,對馬九吩咐:「把人押到城頭,吊上一天,讓軍中上下看看,誰亂來就是這下場!」 「得令!」 馬九領命而去。 唐寅看著沈溪:「沈尚書,馬將軍已將情況說明,並非是下面的將士亂來,而是有人主動引誘,你這麼做是否有些刻薄了?」 沈溪道:「早有嚴令下達,不遵號令,沒殺他們都是好的……怎麼,伯虎兄覺得他們沒做錯?先提醒伯虎兄一句,你是在下的幕僚,這軍法對你同樣有效!」 唐寅無奈道:「在下有家室,怎會跟城裡那些女人亂來?現在問題是女追男隔層衫,就算是殺掉雞也嚇阻了不了猴子,這些舉措對城裡那些女人沒用,還是另想對策為好。」 …… …… 辰時剛過,沈溪召開軍事會議。 此次會議上,沈溪對城內女人主動獻身這一問題三令五申,並且派人去州衙、縣衙和四門張貼告示,讓城內老弱婦孺安心,朝廷不會濫殺無辜。 不過這沒什麼用處,破城時抓獲的都是亂軍,並非主動對朝廷獻降,哪怕沈溪不殺他們,回頭官府審判,他們還是難逃一死。 軍事會議結束,將領們各自回去辦差,沈溪則在胡璉陪同下到了城內臨近西門的校場,裡面正有一群士兵等候沈溪到來。 唐寅陪伴在旁,不知沈溪要作何,見到校場內人不多,大概也就兩個百人隊,非常好奇:「沈尚書昨日不會就是靠這些人攻進城裡來的吧?」 沈溪沒有回答,胡璉笑盈盈道:「伯虎沒說錯,正是這些人所為。」 唐寅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走到那群士兵面前。 士兵們站成四排,每排五十人,一個個昂首挺胸,一看就很有氣勢。 沈溪道:「軍師不是想知道我軍是靠什麼殺進城來的?就是這些東西……」 說著,沈溪讓人將他的「大殺器」抬過來,空隙處塞著稻草固定的小箱子裡放著個圓滾滾黑乎乎的鐵疙瘩,約莫閩粵之地常見的蜜柚大小,唐寅想靠近,卻被沈溪伸手阻攔。 沈溪笑著搖頭:「伯虎兄別以為這是普通飛雷,這鐵殼裡填裝的非普通火藥,而是新式火藥,因為才研究出來,很容易因為貯存和運送不當發生爆炸。」 「這麼危險?」唐寅嚇了一大跳,本來他想去見識一下這鐵疙瘩是什麼原理,聽到這話不由後退幾步。 沈溪下令:「展示一下跟軍師看看。」 「是,大人!」 四個士兵出列,各自拿著一口小木箱來到一處廢棄的屋舍前,擱置在靠牆根的地上,蹲下打開箱子,搗鼓一下便退出十丈外。 「大人,可以開始了。」 傳令兵向沈溪行禮請示。 沈溪點頭:「引爆吧。」 傳令兵拿出小旗,衝著前面的士兵示意一下。 唐寅這才發現,其中一名士兵手上持有一根細長的繩子,只見他手輕輕一拉,然後便跳進旁邊的坑裡。 唐寅感覺可能有什麼事發生。 「轟——」 「轟轟——」 「轟——」 連續劇烈的爆炸聲傳來,只見面前遠處那座廢棄的屋舍直接被炸開花,火光四射,漫天塵土而起,大地劇烈顫抖。 唐寅一屁股坐在地上,望著蒸騰而上的黑雲目瞪口呆。 胡璉笑著把他從地上拉起來,等塵土落盡,唐寅再去看那屋舍,已經被徹底夷為平地。 沈溪問道:「伯虎兄覺得如何?」 唐寅咋舌:「這……也太厲害了,這要是多製造一些……莫說城門,就算是城牆也能炸塌了!」 沈溪笑而不語。 旁邊胡璉道:「數量還是有些少,在下剛見到這狀況時,也覺得威力可觀,但問題是現在沒法大批量製造,好鋼得用在刀刃上,炸城牆太浪費了,還是炸城門輕鬆些!」 聽到這話,唐寅不由著急地問道:「沈尚書,如此厲害的東西,為何不大批製造?不過一句話的問題,朝廷必會大力支持。」 沈溪道:「你當本官不想?一來是製造成本太高,原材料稀缺,還有製造工藝非常複雜,再就是貯藏和運送難題沒有解決,京城王恭廠一批人正在日夜趕工研製,需要時間,而且實戰中用處需要驗證……這不,先拿這次戰事當作演練了!」 唐寅無奈嘆息:「如此厲害的東西,卻不能大批量製造,若是在軍中普及,怕是大明再不怕外夷,大明江山也就可以千秋永固了。」 沈溪搖頭:「無論多先進的東西,終歸要人來使用,江山是否穩固也不看兵器有多先進,而在於是由誰掌控……伯虎兄這感慨,實在沒必要。」 胡璉感到沈溪跟唐寅討論的話題有些大了,甚至可能涉及沈溪今後是否會造反的問題,趕忙插嘴:「咱研究這個作何?走,回去吃飯,這不快到中午了麼?」 沈溪一擺手:「重器兄不妨先去處理城中政務,我回營謀劃明日出兵之事,接下來還有大戰要打,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或可一舉將叛軍主力擊敗,但若不順……戰局進入拉鋸,我們缺兵糧食,非長久之計!」 叛軍化整為零,胡璉和唐寅都是沒有好的一次性解決叛軍的辦法,所謂斷糧道不過是一種構想,現在證明叛軍並沒有將糧食貯藏於鄧州,叛軍軍中還有多少糧食,貯藏在何處,都需要情報支持。 隨後,沈溪跟唐寅一起返回營地,胡璉則去城中州衙處理公務。 來到城門口,但見兩名中年士兵懸吊吊地掛在城門樓上,路過的官兵忍不住眺望,臉色都很不好看。 唐寅抬頭看了看,「把人吊在上面一天,不會死吧?」 沈溪道:「照理來說不會,但誰知道他們的身體如何?這麼吊著,很容易脫水,就算下來,未來十天半個月人也廢了。不過他們既然違背軍令,這是最基本的懲罰,怪不得別人。伯虎兄要為他們說情嗎?」 唐寅搖頭:「他們這是咎由自取,在下怎會幫他們說情?有法必依,執法必嚴,沈尚書做事想來經過深思熟慮。」 說話時,唐寅神色有些恍惚,似乎還在為之前演示的新火藥威力動容。 沈溪一邊走一邊說:「這次鄧州之戰不算什麼,朝廷各路人馬都在往南陽府靠近,叛軍避無可避,接下來將會是一場硬仗……若伯虎兄身體不適,可以留在鄧州休整。」 唐寅驚訝地望了沈溪一眼,隨即搖頭:「在下撐得住,勞沈尚書費心了。只要這場戰事不停止,在下便會留在軍中,做好沈尚書的參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