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 三國志 作者:吉川英治(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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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17-3-15 02:00

正文摘要:

【作者概要】:吉川英治(1892-1962‧明治25年-昭和37年),享年70歲   或稱「國民作家」,或稱「百萬人的文學」,吉川英治的作品就像是一罈罈的陳年好酒,時間愈久,愈見醇香。在日本能與吉川比肩的,唯夏目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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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8
  吳國君主孫權曾問過蜀國使節孔明左右有何重臣,聽到使節回答後,孫權不無同情地嗟嘆道:“哎呀呀,孔明既以魏延與楊儀為左膀右臂,想必打起仗來至為艱難。”話語之中不乏對魏延與楊儀二人的譏評。
  而在蜀營之中,此二人也確實為孔明添過不少麻煩。孔明生前曾慨然自語:“延矜高,儀狷介。”因此未將後事託付與他們之中任何一人,而是將諸多事宜囑託給了穩健實在的蔣琬與費禕。
  楊儀的削職流放,歸根結底是自己的野心所致。他率領北征大軍回到成都後,頗為自負,滿以為朝廷必會對自己委以重任,不料受到重用的卻是蔣琬,自己只不過被任為中軍師。從此以後,他憤懣不已,怨言頻發,更不時露出不軌的企圖,因此蜀廷才先發製人,斷然將其削去官職,放逐到漢嘉。
  這是孔明死後成都發生的最大事件。無論一個國家抑或一個家庭,支柱倒塌必會導致內爭發生,這類事件蜀國自然也不例外。
  卻說蔣琬回成都之後,先被任為尚書,負責處理一切國事。他兢兢業業,處事得當,人們評論他道:“此人雖然才不出眾,但升官之後並不傲慢張狂,舉止一如往常,實為難得。”
  看來孔明生前之所以舉薦他,或許也是欣賞他這沒有特色的特色吧。
  建興十三年四月,蔣琬晉升為大將軍、尚書令,其原職由費禕繼任。蜀廷還任命吳懿為車騎將軍,督統漢中軍務。
  蜀國的北征人馬雖已大部撤回,但漢中依然是重要的前衛基地,因此仍有大量兵力在此駐守。吳懿前去漢中,自然是為了整固這個前衛基地的防守。
  這個時期,本為同盟的吳國,出現了改變國策的跡象。隨著孔明死訊的傳來,吳國對蜀國的覬覦之心變得更為露骨。
  “如今若不及時援救蜀國,魏國勢必會將蜀國一舉吞併。”
  吳國打著道貌岸然的幌子,調動數万兵馬,開到了蜀吳邊境的巴丘。面對這支聲勢浩大的“援軍”,蜀國一邊立即派出大軍,對其擺出對峙陣勢,一邊通過外交途徑進行交涉:“感謝貴國好意相助,所幸敝國此地並無危險,貴軍還是請回吧。”
  吳國眼見趁火打劫無法得手,不久也只能怏怏然將人馬自國境撤了回去。
  建興十五年(公元237年),蜀國改元為延熙元年。
  這一年,蔣琬發動討魏大軍,首先來到漢中,暗中窺測魏軍動向。
  雖然孔明已經亡故,但蜀漢的諸多老臣,仍未忘記當年跟隨劉玄德立下的“振興漢室”誓言。
  蔣琬因深知當年糧道不暢給孔明帶來的困擾,故建議此次改由水路發兵攻魏。但蜀廷之上有人反對說:“利用北流之水發兵,進攻固然便捷,然而一旦到了撤兵時,必會遭遇逆流而上的艱難。”
  蔣琬的提議終於未被採納。此次廷議不僅否決了他的作戰計劃,也顯現出朝中百官已不願再進行遠征。
  “應該堅持防守?抑或主動進攻?”幾年之間,蜀國朝臣們一直在這二者之間猶豫不決。
  轉眼到了延熙七年(公元244年)三月,魏國認定蜀國此時已經不堪一擊,遂命曹爽為統帥,引領數十萬人馬離開長安,期望經駱口(今陝西省周至縣)一舉突入覬覦已久的漢中。
  然而,蜀軍並未如他們預料的那樣一觸即潰,反而在途中主動伏擊,使魏軍頓時陷入了被動苦戰之中。
  由於費禕的援軍及時趕到,加之涪州(今四川涪陵縣)地區兵力充沛,蜀軍不久便在各處利用險峻地勢痛擊來敵,將魏軍打得狼狽不堪。
  “不好!看來蜀軍還能按照孔明的策略作戰。”
  曹爽無法破敵,只得領兵退回了長安。
  翌年,蜀國大司馬蔣琬亡故。
  猶如轉瞬即逝的拂曉晨星一般,蜀國的良將就這樣一個個悄然而去,彷彿茫茫蒼穹之中有某種神秘的力量,每每使得蜀國流年不利。
  蔣琬雖然最終未能成為蜀國丞相,但他仍不失為一位恪守孔明遺囑的忠貞之士。
  同年十二月,尚書令董允也故去了。董允是僅次於蔣琬的重臣,以剛直不阿著稱,他的離去,比蔣琬更令人惋惜。
  隨著這二人的死去,另一股勢力活躍起來,那就是以宦官黃皓為首的一幫讒佞奸臣,他們滿心以為自己飛黃騰達的時機已經來臨。黃皓一貫仗著蜀帝寵幸趾高氣揚,此時更乘機開始乾政。正直廉明的忠臣相繼辭世,這類讒佞小人紛紛取而代之,把持了內政外交的重要職位。蜀國政局發展到這等地步,此後的運勢也就不言而喻了。
  然而,在佞臣橫行的蜀廷之上,為國圖強的正氣並未完全湮滅,那就是仍然健在的費禕與姜維二人。他們在後來的歲月裡銳意改革,勵精圖治,苦苦支撐逐漸衰敗的蜀國,為達成孔明的遺志盡心盡力,其精神不能不令人為之感動。
  雖然不能以成敗論英雄,但不能不說的是,姜維因其自身錯誤導致了嚴重的後果。他明知自己並不具備孔明的雄才大略,亦不及孔明足智多謀,卻未能量力而行,而是勉為其難,急於求成,以致最終心餘力絀,反而加速了蜀國的崩潰。
  然而,退一步講,作為一名武將,作為孔明嫡授兵法的唯一傳人,當勝利與玉碎兩種可能並存之時,姜維也只有義無反顧地拼命一搏,方能顯出生命的價值。正是出於這種心理,他制訂了大膽進攻魏軍的計劃。長期以來,他一直對涼州地區的羌族採取懷柔政策,此次他決意借用羌族的兵力,來實施對魏軍的進攻。
  延熙十年(公元247年)秋,姜維的這一計劃得以實現,他率領蜀軍攻占了雍州。
  魏將郭淮、陳泰率魏軍迎戰姜維,兩軍在各地展開了激烈的戰鬥。蜀軍雖然攻破了魏國幾座城池,最終卻因被魏軍斷了後路,加之眾多士兵脫逃,而不得不停止進攻,撤回了蜀中。
  恰在此時,蜀國又失去了一員良將——大將軍費禕不幸身亡。
  在蜀國朝野的心目中,費禕乃是繼承孔明衣缽的不二人選,正因為如此,驟然聽到他的死訊,蜀中上下無不為之震驚哀嘆。
  起初朝廷對他的死因秘而不宣,很久以後人們才逐漸知道了他死去的經過。費禕那天夜晚在宴席上正與諸將歡談,冷不防遭到魏國降將郭循刺殺,不幸當場身亡。
  費禕死後,蜀國的命運終於落在了姜維一人的肩上。
  延熙十八年(公元255年)八月,姜維與魏將王經戰於洮西(今甘肅臨洮縣一帶),獲得了暌違已久的重大勝利,一舉斬殺萬餘魏兵,據說當時洮西的山河盡被染成了紅色。後主因此將其晉升為大將軍。
  然而,緊接著與魏軍名將鄧艾的一場大戰,蜀軍卻一敗塗地。
  姜維雖然年輕時便跟隨孔明,然而他對孔明只是模仿,並未參得孔明真髓,他與孔明在人格、能力以及先天資質上的差距,每逢戰陣便鮮明地顯現出來。
  延熙二十年(公元257年),姜維揮師攻入秦川(泛指今陝西、甘肅的秦嶺以北的平原地帶)。他是探得魏軍從秦川向關中調走人馬,因此才來乘虛而入。
  魏軍鄧艾、司馬望所部避開他的鋒芒,並不與其接戰。姜維無論如何叫陣誘敵,魏軍只是置之不理,任其空耗精力。姜維無計可施,最後只能無功而返。
  從魏到晉
  就在他遵循孔明遺志,不斷積極進攻的同時,成都內廷中的黃皓之流,卻在日甚一日地煽動反戰情緒。
  在這種形勢下,姜維更加無法在前方放開手腳與敵作戰,蜀國已經開始面臨空前的危機。
  蜀國的延熙年號,在沿用二十年後改元為景燿元年。後主漸漸厭倦國政,開始日夜沉溺於觥籌交錯的歡宴之中。不言而喻,將胸中本無大志的後主引向安逸享樂的正是黃皓一幫宦官佞臣。
  “唉,國將不國了!”
  “如此下去,蜀國就如夕陽一般,沒有多少餘暉了!”
  有識之士禁不住扼腕嗟嘆,但卻敵不過有恃無恐的後主寵臣黃皓。
  只有姜維不顧冒犯龍顏,幾次直言進諫,企盼後主能夠迷途知返,剷除誤國害民的宦官佞臣。
  然而,一筐爛水果中找不出新鮮不腐的好果子,後主身處讒臣環繞之中,白日遊玩,自有絕色美妾為其拂去肩頭柳絮;晚間歡宴,更可端著盛滿佳釀的琉璃酒杯,陶醉在絲竹管弦輕歌曼舞之中。他早已聽慣了甜言蜜語,忠臣苦口婆心的錚錚諫言,只能使他徒生嫌惡。
  姜維屢次進諫無果,只能仰天長嘆:“蜀國已成風前殘燈,壽數將盡了。”
  魏國果然也看出了蜀國的端倪,當然不會放過這一天賜良機。景燿六年(公元263年)秋,魏帝命鄧艾、鐘會領兵數十萬,一舉攻入蜀中,以圖徹底摧毀蜀國政權。
  魏軍滾滾而來,蜀軍的前衛頓時土崩瓦解。
  國難當頭,姜維毅然挺身而出,率軍憑藉劍閣天險殊死防守,未讓魏軍由此前進一步。
  但此時鄧艾引領另一路魏軍人馬,卻已繞道突破陰平險隘,席捲漢中,不久便逼近到成都城外。
  昔日繁花似錦的蜀國京畿,轉瞬之間變成了鬼哭狼嚎的人間地獄。
  百姓做夢也不曾想到魏軍會出現在這裡,直至魏兵殺到眼前,他們才狼狽不堪地四散逃竄,口中仍在將信將疑地喃喃自語:“這難道是真的嗎?”
  由於魏軍來得突然,成都守軍竟然毫無防備,所見皆是魏兵在兇殘地燒殺擄掠,滿眼是老弱婦孺在哭號著四下奔逃。昔日美輪美奐的豪宅,綻放異彩的華章,此刻盡皆黯然無光,只能在魏兵肆意蹂躪的淫威中戰栗。
  蜀宮之中此時已是一片混亂,後主一籌莫展,只顧與嬪妃抱頭哭泣,失魂落魄的宦官們更是不知所措。
  魏軍高唱著“蜀國已亡”,迫近城下,只等著蜀帝打開城門跪伏在魏國軍旗之前。
  後主半晌才說出話來:“事到如今,如何是好?汝等有何良策為朕化解災禍?”
  重臣們徹夜商議至現在,卻仍然議不出可行之策。人人臉上呆滯慘白,不見一絲生氣。
  “去向吳國求助吧。臣等護衛陛下的御輦,一同投奔東吳,將來定有東山再起、重返蜀都的一天。”
  “不可。吳國本無心為了蜀國與魏國交惡,孫權罔顧蜀吳同盟條約,正等著蜀國被魏所滅,丞相孔明辭世之後,這種企圖越發明顯,豈可去投奔吳國?”
  “南方民風淳樸,丞相孔明當年曾廣布王道聖德於蠻地民眾,如今那裡最為安全,不如到南方去暫避一時。”
  群臣議論紛紛,後主聽得一片迷惘,莫衷一是。
  最後,重臣譙周終於操著沉痛的口吻說道:“任何事物均有其開始、終了,都要經歷中途階段。倘若事變發生在開始或中途階段,尚可設法努力挽回局面;今日之變,卻是丞相孔明逝世之後國家萬事的歸結,此乃天數,非人力可左右。投奔吳國實為下策,去南方避難也只會更加凸顯窮途末路的醜態。微臣唯望陛下切勿玷污先帝御德,勿使蜀國最終徒遺笑柄於後世。”
  “如此說來,你是要朕開城向魏國投降?”
  “微臣不忍口出此言,但陛下若願順從天命,則只此一途,別無他法。”
  眾臣盡皆不語,無人敢妄言是戰是降,不料後主出人意料地立即答道:“那就按此行事吧。看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後主說完之後,反而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大氣。
  眾臣紛紛失聲痛哭起來,但沒有一人覺得譙周的意見不妥,滿朝文武只能在絕望的深淵裡保持沉默。
  關於譙周,有一段盡人皆知的逸事。
  他初進蜀宮是在建興初年,那時孔明尚健在。由於早已聽說他的學識與卓見,孔明將這個農家出身的學者推薦給後主,譙周因此被錄用為勸學從事。豈料首次進殿謁見後主,因他原本其貌不揚,加之木訥口吃,儘管滿腹經綸,答起話來卻頗不得體,故而惹得文武大臣失聲嗤笑。
  蜀廷監察吏見朝綱遭人懈怠,當日來到孔明丞相府中,向其彈劾嗤笑的官員:“那等大臣不知自肅,竟然如此褻瀆朝廷儀禮尊嚴,應否嚴厲懲戒嗤笑之人?”
  孔明並未同意懲戒諸臣,反而安撫監察吏道:“我尚且難以忍住不笑,更何況左右眾人?”
  孔明雖然並未失聲笑出聲來,但心中確實也在忍俊不禁。他對監察吏說的話,意思很明白,自己尚無法做到之事,卻要拿來對眾人治罪,豈不有悖法理?
  譙周在聽到孔明逝世的消息後,曾連夜私自離開成都,千里迢迢去途中迎接孔明靈柩。後來那些前去迎靈的官員皆因擅離職守被問罪,唯獨最先離開成都的譙周卻被法外開恩。
  不為眾議所拘,力勸劉禪開城投降的譙周,就是如此特立獨行的人物。
  一得到後主開城投降的消息,魏軍陣中立刻沸騰起來,震天動地的鼓號與山呼萬歲的吶喊響徹成都城外。蜀宮頂上升起降旗,後主帶著眾多嬪妃臣下徐徐走出城門,來到魏將鄧艾營門前屈辱地投降。
  至此,蜀國終結了自成都建國以來,歷經二世四十三年的歷史。
  這一天,昭烈廟森森松柏的深處,陣陣淒風比往日更為悲愁;定軍山上濃濃的烏雲,像是要將孔明失望的眼睛蒙住;關羽、張飛,幾多人父人子,多少忠膽英魂,此刻在九泉之下,又何以安然瞑目!
  曾幾何時,為了這片土地,多少男兒捨棄生命,埋骨黃土,又在冥冥中祝愿大蜀的江山能夠世代永傳。而今,蜀中的土地上,到處轟響著魏兵的足音,成都的天空中,四處翻捲著魏國的軍旗。
  蜀中單純樸實的百姓無人不在嗟嘆,這究竟是誰的罪過?
  然而,有一個人始終反對逃難或投降。他的身上流淌著劉玄德嫡傳的血液,此人便是後主的第五位王子,北地王劉諶。他竭力主張:“哪怕將蜀宮變為墳墓,也要與魏軍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但無人傾聽他的豪言壯語,更無人願與他一起捨身赴死。憤然之下,他來到祖父劉玄德的昭烈廟中,先將妻兒殺死,隨後毅然自盡。
  這位王子以自刎保留了自己心中的美好願景,也為行至窮途末路的蜀漢保住了一絲尊嚴。
  卻說姜維扼守在劍閣險地,正與魏將鐘會對峙,卻聽到成都開城投降的消息,隨後接到後主的敕命:“放下武器,投降魏軍。”
  身旁將士一聽命令自己去當敵軍的俘虜,莫不憤憤不平地拔劍猛劈山石,痛心疾首地嘆道:“一夕功敗垂成,只能飲恨終身了!”
  由此不難看出,蜀人的鬥志並未蕩然無存,毋寧說,孔明離世三十年來,他們堅持“以攻為守”的積極戰略,以無畏的氣概連續與外敵爭戰,其精神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姜維等將領的英勇求戰精神固然令人欽佩,但不能否認,由於不聽費禕忠告,自露破綻,以致被敵人乘虛而入,反而加速了蜀國的滅亡。
  費禕在世時,曾經懇切地對姜維說過:“我深知自己哪怕再有作為,也遠遠不及故去的丞相。一想到丞相那樣非凡的英才尚且未能平定天下,就不能不痛感我等平庸之輩又能有何作為。看來自己力所能及的,只是守住疆土,整肅法令,使國內安定,國家富強而已。至於對外征戰、一統天下的功業,唯有期待日後由如同孔明丞相那樣的賢人來達成。以僥倖之心貿然與強敵一決勝敗的戰法,我等必須極其慎重,絕不可輕易採用。”
  這番話可謂推心置腹,句句都是金玉良言,然而姜維始終不忘自己的遠大抱負,一直堅持對外積極進攻。
  若要論及主戰與主降孰是孰非,後人似乎大都認同譙周最後對後主的那番勸諫。
  若從史詩的角度回顧蜀國走過的四十三年,姜維的澎湃激情仍可視為一段燦爛的華章。他作為一員武將,不堪長期忍受屈辱,奮起反抗魏將鐘會,最終被其逮捕,與妻兒族人一同被斬首。似乎命中早已註定,他的熱血最後必會染在魏國的刀刃上。
  據魏軍佔領成都後蜀朝交與鄧艾的人口資產文簿記載:共有戶二十八萬,男女人口九十四萬,帶甲武士十萬兩千,官吏四萬,倉糧四十餘萬斛,金銀各兩千斤,錦綺彩絹各二十萬匹,餘物在庫,不及具數。
  在冊資產如此之豐,其餘珠寶財富可想而知。
  然而蜀國的國力相當疲弊,軍隊將士的鬥志也已不可與孔明在世時同日而語。昔日受人山呼萬歲的後主,不得不率百官出城跪於魏軍營門前,訂立屈辱的城下之盟。任何國家一旦覆亡,其淒楚景象令人不堪忍睹。
  若論招致蜀國覆滅的原因,似可舉出以下幾點:後主劉禪的愚昧懦弱,楊儀的削職去官,董允、蔣琬的相繼去世,費禕的飛來橫禍。凡此種種原因疊加起來,便最終造成了蜀國不可逆轉的命運。
  到了蜀國末期,後主的親政與宦官黃皓的專橫,使本已每況愈下的朝政雪上加霜。大凡王朝到了行將滅亡的末期,均會出現宦官干政,以及隨之而生的暴政苛役、廷臣內鬥、驕奢淫逸等現象。蜀國行將崩潰的末期,自然無法超脫其外。
  而最為削弱蜀國戰力的,乃是蜀中學者思想的分裂。儘管孔明製定了通過三國鼎立走向一統天下的國策,但他們中的許多人對此絲毫不感興趣,生髮出一種代表了一股厭戰、反戰的思潮。
  杜瓊等人闔門自守,假冒清高,卻搬弄《春秋讖》中的詞句肆無忌憚地放言:“代漢者,當塗高也。”
  因為“當塗高”乃“當道高台”之意,而“魏”字亦可解釋為“高台”,故杜瓊引用此語,實際是在宣揚“取代漢朝者,必為魏國”。杜瓊雖食蜀國俸祿,卻公然以此等讖言蠱惑人心,可見當時蜀中思潮之一斑。
  而學府中還有人在散佈更為聳人聽聞的言論:“先帝名備。備者,準備之意也。後主諱禪。禪者,禪讓之意也。由此看來,後主只做得禪讓之君,劉氏帝業不會長久,後日定準備禪讓與他人。”
  蜀國養瞭如此一批學者,其實早已病入膏肓,注定了最後覆亡的命運,只不過這種病症平時隱於體內未被發覺罷了。
  卻說後主投降魏國之後,被遷至魏都洛陽,後被封為安樂公,度過了平凡的一生。蜀國舊臣也轉而投魏,均被魏國委以官職,開始心甘情願地侍奉魏帝。
  當時有一魏人同情后主的境遇,特意造訪他的府第,試探道:“您來魏之後,日常可有不便之處?想必有時睹物思情,也會想起昔日蜀中歲月,難免感傷悲嘆吧?”
  哪知庸碌的後主欣然答道:“哪裡!哪裡!魏國四時氣候宜人,每日佳餚美味,我在這裡早已樂不思蜀了。”
  不思故土若是一種大徹大悟的淡泊無求,倒也令人肅然起敬,但後主的樂不思蜀是貪圖物慾的本性流露,只能令人感到可悲可嘆了。
  魏國直至孔明死後才終於能夠高枕無憂。
  不知不覺之中,朝野上下忘卻了連年的外患,到處洋溢著安逸和樂的氣氛,天下太平逐漸助長了奢華享樂之風。這種徵兆發端於魏國上層,洛陽率先以魏帝的名義大興土木,最為明顯的例子,便是建造昭陽殿、太極殿、總章觀。除了這些大殿、高閣之外,魏國又不惜耗費大量人力、資財,興建了崇華殿、青霄閣、鳳凰樓、九龍池等林泉、宮苑,據說為此動用的天下工匠有三萬餘人,人夫更達三十萬之眾,這自然是不折不扣地濫用國帑。
  曹叡這樣的明君為何也會墮入大肆揮霍的濁流?這或許應該歸咎於他向人性弱點的回歸,抑或解釋為文化的自然循環。
  這些新建殿堂樓閣的雕樑之美,華棟之妍,壁瓦之燦,金磚之麗,無不使人眼花繚亂。其豪奢雄偉,更是無法比擬。然而奢華的背面,社會底層正在傳出人夫疲憊的喘息,街頭巷尾也在蔓延著市民埋怨的陰霾。儘管如此,魏帝猶嫌不足,他催促官吏修繕芳林閣,詔令各地上送巨大石木建材,徵用耕牛運輸土方石瓦,無止境地濫用百姓血汗。
  雖有公卿向他進諫:“即使武皇帝(曹操),當年也不曾如此奢華無度,役民不止。”但魏帝絲毫不予理會,有人不斷勸諫,反被他問罪斬首。
  既然上有所好,臣子之中自然也就不乏阿諛奉承之人。
  “人若能取日精月華之氣,便可永葆年輕,長生不老。現在可遣人於長安宮中建柏梁台,台上立一銅人,手捧承露盤,每日三更時分,接儲北斗所降沆瀣之水,其名曰天漿,又曰甘露。取此露水混以美玉之屑,每天清晨調和服之,陛下壽齡便可延長百載,亦可保持少年之顏澤。”
  魏帝變得益加喜好此種荒誕言論,其前途如何,不言自明。
  魏國的運勢依然昌盛,或許是得益於謀士良臣眾多。自曹操以來,魏國就始終人才濟濟,民富國強。
  司馬懿此時已是魏國元勳之首,司馬氏家族自然也隨之顯赫無比。他於延熙十四年,亦即魏國之嘉平三年謝世,魏廷以大禮對其進行國葬厚祭,遺職與勳爵之位由其子司馬師繼承。然而未過多久,司馬師也相繼亡故,其弟司馬昭又繼續承襲爵位職務。司馬昭不僅就任大將軍,權傾一時,威震四海,還獲封晉王九錫,其勢力直追魏帝。司馬昭死後,其子司馬炎繼承爵位,魏國此時已進入魏元帝時代。司馬炎終於迫使魏元帝退位,自己稱帝,創立了新王朝,他便是晉朝的武帝。
  魏國自曹操以來歷經五世四十六年之後,終於滅亡。事實上,魏國祇比蜀國多存在了三年。
  晉取代魏之後,之所以未立即吞併吳國,是因為一時對其還無從下手。當時孫權雖然已經去世,但在繼位的孫皓實行苛政引起南方各地暴動之前,建業城中仍有諸多善謀忠勇的群臣健在,吳國尚可憑藉長江天塹與江東豐饒之地與晉抗衡。
  但吳國一俟開始潰敗,也如同長江流水一般迅疾。由於孫皓十餘年的殘酷暴政,吳國四世五十二年的基業在其手中毀於一旦。
  水陸兩路大軍浩浩蕩盪向南挺進,望不到頭的人馬舉著無數旌旗,旌旗上書寫著一個新的國名——晉。
  曾經三國鼎立的天下,終於統一為晉。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8
  “實不相瞞,我也早有此雄心。”
  “那為何將軍現在又要改變初衷?即便眼下兵馬不多,至少還有我馬岱跟隨左右!”
  “你願與我共進退?”
  “馬岱定與將軍在同一桿戰旗下出生入死,斷然不會撇下將軍。”
  “太好了!既然有你鼎力相助,我們就一同去攻南鄭吧。”
  魏延於是重整兵馬,又與馬岱向南鄭急進。
  再說楊儀、姜維在南谷痛擊魏延之後,已經率先抵達南鄭城內。他們安頓好孔明靈車,一俟殿後軍馬進城,便一同商議抵禦魏延的對策。
  “魏延正向南鄭猛攻過來。他的人馬雖然不多,卻是蜀中最為彪悍的一支精銳。加之還有馬岱為其助陣,千萬不可疏忽大意。”
  聽完姜維的告誡,楊儀心中忽然一亮,他想起了孔明臨終前交給自己的錦囊,那錦囊裡面有應對魏延反叛的計策。
  楊儀打開錦囊一看,只見裡面藏著一封密箋,封面上孔明親筆寫著:“魏延反叛之後,對其討伐之時,方可拆此密箋。”
  楊儀、姜維遂按照孔明密箋中所授計策,立即改變作戰計劃,重新打開原已緊緊關上的城門,姜維身披銀鎧,腳蹬金鞍,橫槍躍馬,率領兩千親兵,雄赳赳地唱著戰歌開出城來。
  魏延遠遠望見姜維陣勢,也令人擂動戰鼓,擺開進攻陣勢,向前逼近。他身著朱鎧綠帶,手提龍牙刀,騎著一匹漆黑駿馬走在陣前。
  以往一同對外作戰時,魏延並不顯得如何出眾,如今成了與自己人對壘的敵方,看上去卻格外彪悍勇猛。姜維深知今日的對手絕非等閒之輩,一邊心中祈禱孔明在天之靈保佑,一邊指著魏延喝道:“丞相屍骨未寒,你便陰謀叛亂。蜀國豈容得你這等逆賊!你此番前來,想必是痛悔平日作惡多端,要將自己的腦袋祭在丞相靈前吧。”
  “笑話!”魏延鄙夷地啐了一口,“姜維!你先將楊儀交出來,待我將他收拾了,再來與你理論。”
  魏延話剛說完,楊儀立刻從蜀軍後陣中策馬走到陣前來。
  “魏延!你口氣倒是不小,但做人須知不能自不量力,若以為自己的鬥瓶也能裝得百斛之水,豈非天大的傻瓜?”
  “楊儀匹夫聽著!我取你首級,易如探囊取物。還不過來受死!”
  “休得如此囂張!你已死到臨頭了!如若不信,可敢問問蒼天:'有誰殺得了我?'”
  “什麼?”
  “你若敢連呼三聲:'有誰殺得了我?'我便將整個漢中拱手相讓。如何?我諒你也無那個膽量。”
  “住口!若是孔明在日,我尚且懼他三分;現今他早已死去,天下之人誰敢敵我!休道連呼三聲,就是連呼三萬聲,亦有何難!”
  魏延在馬上挺起胸膛,仰天大聲叫道:“有誰殺得了我!有誰殺得了我!敢殺我的就出來……”
  第三聲“有誰殺得了我”尚未喊出口,便聽其背後有人大喝一聲:“有眼不識泰山!殺你之人便在此處!”
  “啊?”
  魏延驚得正待回頭,忽地一道寒光閃過,他尚未來得及躲避,項上人頭便隨著血沫飛了出去。
  “哇……”
  對峙的雙方人馬一陣騷動,馬岱早已倒提著血淋淋的大刀,策馬來到楊儀、姜維面前致意,原來他斬魏延乃是遵照孔明生前所授秘策行事。
  魏延的部下本無謀反之意,自然也隨馬岱一同回歸蜀營。
  眾將護衛著孔明靈車,安然返抵成都。蜀中此時已經入冬,蜀宮之上悲雲低垂欲淚,成都城中寒風蕭瑟似泣。後主親率文武百官,一律身著喪服,出城二十里迎接孔明靈柩。
  蜀廷的喪儀與民間的弔喪極為隆重,依照孔明的遺言,其遺骸安葬於漢中定軍山。墓塚佔地不多,遺體入殮石棺時,也僅著一身當季冬裝。以當時的習俗慣例而言,已屬極為儉樸。
  “身死不忘守漢中,毅魄千載定中原。”想來,這必定是孔明的遺志。
  後主賜孔明諡號忠武侯,令建廟於沔陽,四時享祭。因其生前常於軍中撫琴,廟中特置一架石雕古琴,一直傳至今日。據說那古琴仍可發出清越音韻,每當聞此琴聲,人們或許會想起當年茫茫沙場上的干戈劍戟,想起千軍萬馬中那位清心儒雅的諸葛丞相。
  渺渺一千七百餘年轉瞬即逝,歷史留給今人的,又豈止是定軍山上那架石雕古琴?有道是“松無古今色”,當我們超脫世俗的愛恨情仇,回眸古往今來的朝代更替時,便不難發現,世間的一切盛衰興亡均在天道的無限輪迴之中。
  諸葛菜
  三國鼎立的大勢,雖說是中國當時治亂興亡風暴下的自然結果,但不可否認,與諸葛孔明其人獨有的創見也不無關係。當時孔明尚是年僅二十七歲的青年,農耕之餘,在草廬中便抱有遠大的理想,三國鼎立乃是其理想的產物。當他被劉玄德三顧茅廬竭誠相邀,終於願意走出茅廬助其與群雄爭霸時,曾如是說:“應以三分天下為當今之大計,捨此無法在中原重興漢室。”
  這其實是他為了一展宏圖邁出的第一步。
  三分天下的理想終於得以實現,劉玄德佔據西蜀,與北方的曹操、東吳的孫權共同開創了三足鼎立的時代。
  然而這並非孔明的終極目的,他提出的三分天下構想,只是實現劉玄德一統漢室夙願的必然過程。
  由於劉玄德壯志未酬便撒手人寰,不得不將幼帝的前途與未竟的遺業全部託付給孔明。可以說,孔明的生涯從此時起,才真正展現出其過人的才智與對事業的無限忠誠。
  輔助遺孤,完成大業,孔明朝思夜想的是如何不負先帝遺詔。這一信念始終貫穿在他的全部生活中,也充分體現出了他偉大的人格。
  因此,當《三國志通俗演義》原著寫到孔明死去時,便自然會給人一種故事已近尾聲的感覺,使人覺得三國爭霸本身,似也該到此為止。
  或許本書的讀者也會與筆者同感,當情節發展到孔明逝世以後,筆者下筆的興趣與慾望已大不如前。似乎不論讀者還是筆者,自古以來,人們對於《三國志通俗演義》的故事都抱有同樣的感覺。
  筆者自“桃園結義”開始,一直以原著為基本藍本,唯獨結尾未依從原著,而是以孔明之死就此打住,作為本書的結尾。
  按照《三國志通俗演義》原著的故事演繹發展,在五丈原蜀軍撤退、魏延南谷燒棧道、孔明遺計斬魏延的情節之後,尚有魏帝曹叡恣意奢華、司馬父子功高震主、東吳國力衰敗、蜀國政權破滅,最後晉統一三國的治亂興亡的詳細經過。然而,由於這個時代的代表性人物已經逝去,事件的影響並不深遠,原著的筆觸也更無前期精彩,故難免使讀者產生虎頭蛇尾的乏味觀感。有鑑於此,筆者不想將其後的內容全部寫出來。
  考慮到或許有不少讀者仍想獲知孔明死後的歷史推移,筆者擬在《篇外餘錄》的後一章節《後蜀三十載》中對這段歷史加以概述。
  我深深感到,關於孔明的個人品格,原著中的描寫較為粗糙,有必要對此加以補充。因而除了《三國志通俗演義》之外,我還參考諸書,特別是將更具史料價值的《孔明遺事》及後世的評論歸納整理,我相信這項工作絕非毫無意義。以此來彌補《三國志通俗演義》的“蛇尾”,方能使整篇小說的結構更加趨於完整。
  希望讀者能本著同樣的理念來閱讀以下章節。
  當年的布衣青年孔明,是作為一個堪與曹操匹敵的新秀走上歷史舞台的。
  曹操當時席捲了中國的八成天下,整個荊山楚水亦被收在他的囊中。“東吳這種勢力只能恃一水長江明哲保身,四處流竄的劉玄德之輩更不足掛齒。”這番直白的得意之語,或可瞥見他不可一世的豪邁心境。
  正是孔明猶如彗星一般橫空出世,使曹操遭到了突如其來的挫折,此後孔明更腳踏實地地穩步實施了其三分天下的戰略。
  《魯肅傳》中記載著一段有名的逸話:曹操引以為豪的魏國大隊兵船大敗於烏林、赤壁,倉皇北歸之後,緊接著又傳來了劉玄德佔領荊州的噩耗。當時曹操正在揮毫書寫,一聽到消息,他驚愕得手中的筆都跌落在地上,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從這段描寫中可以窺見自恃天下無敵的曹操是何等自負。而自他心中開始顧忌劉備麾下那個青年孔明之後,便事事不順,至死也未能再領兵踏入江漢一步。
  然而,曹操的秉性,似可稱之為典型的英豪性格。不僅是其外貌,就連他疾如閃電的行動與多愁善感的激情,也同時表現英雄性格的長處與短處。如果將《三國志通俗演義》比作一首交響鉅作,說他領奏了序曲與第一樂章,相信也並非是言過其實。
  雖然從形式上來看,原著通過戲劇性的劉備、關羽、張飛桃園結義,揭開了《三國志通俗演義》的序幕,但從真正的三國史與事件看點的意義上來說,自從扮演事件主動角色的曹操出現之後,方可說是三國志的開始。
  然而以曹操的全盛期為分水嶺,一旦孔明走上書中的舞台,曹操的存在感便迅速淡化,他不得不將主角角色,拱手讓給了這個來自襄陽郊外的布衣青年。
  簡而言之,《三國志通俗演義》始於曹操,終於孔明,描述的就是這兩大英豪爭奪成敗的始末。
  若就文學成就而言,曹操可以說是個詩人,而孔明堪稱文豪。
  曹操生性癡愚,有時近乎狂躁。作為一個有諸多缺點的英雄,這種多彩的人物遠比孔明更讓讀者感興趣,然而論及後世受人敬仰的程度,曹操卻無法與孔明相比。
  一千餘年的時光已經流逝,不論是當年現實作戰的勝負,還是永恆的生命價值,曹操的名字一直都被後人遠置於孔明之下。在人世間,經歷過漫長歲月的評判是最為公正的。
  而一旦言及孔明的人格,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讓人感到過於縹緲,很難捉摸。倘若將他視為戰略家、武將,人們自然能獲得他真實的存在感;然而若是將他作為政治家來進行審視,似乎又感到那才是他的精髓所在,他同樣是思想家、道德家。如果說他是文豪,他也當之無愧。
  當然,孔明既然是人,自然也找得出一些他性格上的缺點,但像他這種無所不能、備受劉玄德敬重的雄才,的確堪稱古今罕見的最佳統帥。
  只有孔明這種集上述諸多才能於一身的人物,才配得上最佳統帥這個稱呼,而真正的最佳統帥也必須是孔明這種人物。
  儘管如此,孔明絕不是所謂的聖人式的人物。雖然他是以孔孟學說為自己處世的基本理念,但他本質上仍是一個無比普通的平常人。
  孔明性喜平實無華,這從他簡樸的生活可窺見其一斑。他曾在呈送後主劉禪的奏表中,如此闡述自己日常的生活態度:“臣家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別無調度,隨身衣食,悉仰於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盈財,以負陛下也。”孔明雖然身為國之重臣,卻抱有這種不求奢華的生活理念,並將其實踐於自己的現實生活中。
  武臣貪財的弊風,自後漢一直延續至三國,仍未絕跡。孔明儘管生活於這種世風之中,卻始終身體力行,他想以自己的忠貞清廉為眾臣表率的心情溢於言表。
  他不僅生活清廉,而且為人處世正直。雖然用兵時神出鬼沒,對敵人極盡欺瞞詭詐之能事,但拋開戰場上的爾虞我詐,生活中的孔明一貫誠懇正直,有時甚至顯得迂腐遲鈍。
  他揮淚將愛如子嗣的馬謖斬首,可謂是這種處事態度的表現。還有一例,劉玄德臨終前,曾對他留下遺言:“遺孤之身與國之後事,一切託付與你。如劉禪有帝王之才,望你盡力輔佐;如其無才,非帝王之器,請丞相自己為帝,以安萬民……”
  儘管如此,但孔明絲毫不曾萌生野心,因此當他晚年連連北伐遠征時,雖然眾多隨他遠行的將士喪身他鄉無緣返回故土,但留守蜀中的戰死者遺屬無人對其有任何埋怨。
  不僅如此,孔明辭世後,蜀中百姓為其築廟立碑,但凡他休息過的地方,拴過馬的大樹,哪怕與他有關的一木一石,當地都會建造小祠,四時對其祭祀不絕。
  無論是在朝堂之上還是在戰場上,孔明的賞罰均非常嚴明。被他降職、放逐的人為數不少,但這些人對他的“無私之心”並無怨言。他辭世之後,這些人甚至哀嘆不已,謂今後不會再有他那樣賢明之人會對自己重新起用。
  然而,對他的評論也並非全為溢美之詞,有人就批評他道:“身居一國丞相之位,卻夜深方寢,雞鳴即起,執掌時務軍政,竟要對瑣碎人事賞罰一一勞心費神。此非真有宏圖大量者之所為,貌似忠蜀,實非忠也。”
  除此之外,後世的史家亦對其缺點多有指摘,然而孔明是因為憂國憂民,才致使羸弱的身軀更顯瘦骨嶙峋,他儘管積勞成疾,仍本著一片赤膽忠心,夜以繼日率軍鏖戰於疆場。那些暖衣飽食的後世文人與理論家,未曾經過戰亂之苦,他們對孔明的評論,充其量不過是茶餘酒後的文字遊戲。更何況孔明晚年數度揮師遠征,與魏軍長期對壘於祁山曠野,不僅苦於面對強大的外敵,還須不斷憂心於蜀國內部潛藏的各種危機。想來孔明一定希望自己生有三頭六臂,抑或企盼再延長十年自己的壽命。
  他真正的知己,是那些名不見經傳的黎民百姓。今日中國各地的許多地名,諸如駐馬塘、萬里橋、武侯坡、樂山等處,相傳或是他系馬小憩過的塘堤,或是他揮別友人的去處,抑或是他吟詠詩歌的所在。他的形象早已超越時空,永久根植在民眾對他的純樸思念之中。
  然而,民間對孔明太過敬仰,這種敬仰不斷發展,甚至到了將其所有相關事物神化的地步。
  且看以下幾個例子:
  ——《朝真觀記》:孔明之女乘雲升天,百姓為其築“葛女祠”,祭之不絕。
  ——《戎州志》:木牛流馬乃神力之器械,不用人力便可自行馳走。
  ——《華夷考》:孔明自製時鐘,此鐘每更鳴鼓,到三更時,雞聲三唱。
  ——《丹鉛雜錄》:孔明所用之釜,今日註入清水,仍可即刻滾沸。
  ——《晉記》:定軍山為孔明墓塚所在,而今每當濃雲籠罩之時,仍會響起擊鼓之聲。漢中八卦陣遺址,每逢降雨,亦會傳來聲聲吶喊。
  褒揚孔明的類似傳說在民間不勝枚舉,故事中的孔明大都質樸可親,有的甚至滑稽詼諧,《三國志通俗演義》原著作者熟知史實與各種傳說,更將許多民間流傳的孔明逸事融會運用於小說之中,使書中的孔明形象達到了栩栩如生的地步。《三國志通俗演義》中描寫孔明作戰使用的“六丁六甲之術”、“八門遁甲之術”,皆源於民間傳說。關於天文星象的情節,則是依據中國陰陽五行與星曆之說。
  在中國這塊黃土大陸上,陰陽五行與星宿學源遠流長,既是庶民百姓長久以來根深蒂固信奉的宇宙觀,也與他們的人生觀不無關係。若否定這一點,則《三國志通俗演義》無從成立,三國的故事勢必也不會在民間如此長盛不衰。正因為如此,筆者所著《三國》每當涉及這方面的內容,可謂煞費苦心,因為在現代讀書人的眼中,這種描述不外乎是對怪力亂神的過度渲染。每逢此時,我只能以詩化的方法尋求化解,這種方法,在原著中似也被大量採用。我在寫這本書時,自然也是抱定了描寫一出民族史詩的宗旨,對其中的怪誕情節、時間背景一如原著,並未加以刪節。
  附帶值得一提的是,隨著時光的流逝,中國的民眾不僅未將孔明淡化,反而對其越發神化,唐代以後,關於他的各種逸話流傳得更為廣泛。
  《談叢》一書中有這樣的記載:“唐時有盜,掘先祖之墳。盜數名齊入,見墳中有人。兩人於燈下對弈,十數名侍衛於側。盜驚懼而拜,其時,座中一人顧盜曰:'汝等能飲否?'遂各贈飲美酒一杯,又拿出玉帶數條分頒。盜畏震而速出坑,相顧欲言,而唇皆漆閉不能開。再看手中玉帶,已盡變為駭人巨蛇。後問里人,曰:此陵乃諸葛武侯所造之所也。”
  既已談及書籍,便再來縱覽一下孔明的著作。相傳他著述的兵書、經書、遺表等文章為數甚多,但毋庸置疑,其中不少或是後人假冒其名編纂、杜撰而成的。
  其中在日本廣為流傳的代表性著作,是被稱之為孔明派兵書的《諸葛亮兵法(五卷)》。該書雖與日本後期的楠木派軍學及甲州派兵學的著作一同列為重要軍事著作,但難以令人相信這是出自於孔明的手筆。
  孔明因在軍中常操琴彈奏,後世傳有一本據稱是他撰寫的《琴經》,書中述及古琴的沿革,並載有七弦音譜。此書雖無法考證是否是其本人所撰,但孔明是一位興味頗廣的風流才子,這卻是事實。
  《歷代名書譜》中有“諸葛武侯父子皆能畫”的文字,這與其他書籍中關於孔明擅長作畫的記載可以相互印證。可惜的是,其親筆劃作,一幅也未能保存下來。
  事無鉅細,一絲不苟,可說是孔明固有的性格。
  相傳他巡視駐屯軍馬的營壘後,對水井、爐灶、障壁、下水道逐一詳加設計,使其整然規矩,井井有條。
  對於官府、驛站、橋樑、道路等城市設施的管理,孔明首重衛生,兼顧市民便利與朝廷威嚴,就當時而言,這些設施堪稱甚為科學合理。
  孔明平素恪守三項行事準則:謹慎、忠誠、儉樸。意即謹慎奉公、忠於王室、儉樸持身,他的一生可以說始終以此三條在潔身自律。
  具有此種風範之人,往往也有一個短處,便是律己雖然謹嚴,但責人時也多有過於苛刻的傾向。這種過度追求完美的性格,毋寧說是孔明處事的白璧微瑕。
  不妨看看日本的豐臣秀吉,此人眼光犀利,思維敏銳,有時儼然是位嚴酷剛烈、無懈可擊的英雄,但他性格上亦有無遮無攔的坦蕩一面。若將其性格視作東西南北四扇門,其中一扇便往往會顯露出他凡人般的癡愚迂拙。他身邊的諸侯正是從那扇門乘虛而入,去向他示好邀寵的。
  然而孔明性格上的一絲不苟,不僅體現在處理公務上,即使是在他的日常瑣事之中,這種特點也表現得淋漓盡致,如此便常使人生出難以親近之感來。他的府第門前時常舖有乾淨的沙礫,使得當時的蜀人皆有所顧忌,總感到在沙礫上留下足跡,有冒昧造次之嫌。
  總而言之,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亦猶如八門遁甲一般,嚴謹縝密,不留一絲常人可安然與其接近的縫隙。這或許不能不說是他的一個短處,與魏國、吳國相比,蜀國之所以未出現多少人才,似也與他的這一短處大有關係。
  在舉出孔明短處的同時,不妨循此再來探討一下,蜀軍遠征伐魏,屢戰屢勝,為何最終卻仍以失敗告終?自劉玄德興兵以來,蜀軍始終在“復興漢朝”的旗幟下征戰,我不能不懷疑這一口號是否妥當,不能不懷疑這一所謂的大義名分,是否足以讓中國的億萬民眾所接受,這或許是蜀軍最終失敗的原因之一。
  因為中國帝位與王室的傳承交替,雖則最理想的是依循王道來進行,但正如歷史所展現的那樣,這種改朝換代,一直是以霸道之間的更迭來得以實現的。
  以漢朝為例,後漢光武帝奮起討伐篡奪前漢帝位的王莽,使天下重歸太平,“漢朝”的威德在那個時代尚深植於民心之中,但到了蜀帝、魏帝興起之後,後漢便已威信掃地,民心已完全背離漢室而去。
  劉玄德開始號召復興漢朝的時期,時值漢末,他或許想仿效光武帝,然而就結局而言,民心一旦背離了漢室,便成覆水難收之勢,無論如何以大義名分呼喚徵召,也已無濟於事了。
  因此,劉玄德儘管深負人望,但苦戰惡鬥多年直至離世,依然無法獲得成功,究其原因,蓋因其雖然收得部分民心,但天下大多數民眾並不由衷歡迎漢室復興之故。
  劉備死後,孔明將該大義名分作為先帝遺業繼承下來,人心不思歸漢的根源自然也殃及到了他的身上。不妨如是說,他的理想最終以失敗告終及蜀中人才不濟的根本原因,都是緣於不思歸漢的天下民心。
  後蜀三十載
  《三國志通俗演義》正文中經常可見對孔明風采的這種描寫:“身著鶴氅,頭戴綸巾,手持白羽扇,端坐於四輪車上。”這種極富神韻的詩化文字說得直白些,便是“總是戴著麻布帽子,身穿白棉或白麻衣衫,坐在裸木製成的乘輿或四輪車上”。如此描述,不難使人窺見其生活簡樸之一斑。
  他初時未得子嗣時,曾將其兄諸葛瑾的次子諸葛喬收為養子。諸葛瑾身為吳國重臣,將兒子送去蜀中過繼給弟弟,自然事先獲得了主君孫權的首肯。
  諸葛喬兼具叔父與父親各自的優點,不孚眾望,官至蜀國駙馬都尉,亦曾隨養父孔明出征,只可惜二十五歲時竟病死了。
  孔明家中從此又復歸寂寥冷清,直至他四十五歲時,才得了嫡子諸葛瞻。晚年得子的孔明何等歡欣喜悅,當不難想見。
  諸葛瞻幼時便才氣橫溢,孔明於建興十二年(公元234年)致其兄諸葛瑾的信中曾寫道:“瞻今已八歲,聰慧可愛,唯嫌其早成,恐日後不為重器。”即使對於年方八歲的兒子,他也是站在國家的角度進行觀察審視的。孔明於寫此信的當年病歿於徵魏疆場,其留下的遺墨中,亦有一封給諸葛瞻的《誡子書》。
  此後,諸葛瞻於十七歲時與皇妹結婚,被任為翰林中郎將。父親生前的德行一直庇護著諸葛瞻,以至當時蜀廷但凡施行善政,國人便說乃諸葛瞻所為。然而,這種名聲似對其過於溢美,孔明生前便對其下過定論:“此子恐日後不為重器。”其父此言一語道出了諸葛瞻的真實資質。蜀國滅亡時,諸葛瞻戰死沙場,時年三十七歲。諸葛瞻之子諸葛尚當時年僅十六七歲,也長驅深入魏軍陣中,奮戰而亡。
  儘管孔明的兒孫皆未成為國家棟樑,但他們共殉國難,並未辱沒先人的英名。
  相傳諸葛尚的下面還有一個幼弟,但迄今未見此人的傳記。又有一說孔明尚有母系親屬,但此說真偽難辨,今日已無從考證。
  孔明一族原本隱逸於草野庶民之中,到了三國鼎立時代,諸葛氏一門便出了三位將相,且分別仕於蜀、魏、吳三國朝廷,可謂一大奇觀。
  除了孔明仕蜀、其兄諸葛瑾仕吳之外,尚有一位仕於魏國的堂弟諸葛誕,此人較少被人言及。《世說新語·品藻》中對其曾有記載:“諸葛瑾弟亮,及從弟誕,並有盛名,各在一國。於時以為'蜀得其龍,吳得其虎,魏得其狗。'”
  其中對諸葛誕的評語似過於苛刻,其實諸葛誕出身於諸葛氏另一分支,早已仕魏,為獨當一面的大將。因為他與兩個堂兄之間不如孔明與諸葛瑾那樣親近,故《三國志通俗演義》中對他的著墨不多。只因其在司馬氏奪取魏國天下代之以晉之後,曾起兵反叛,最終戰敗逃逸,故在晉人筆下遭此惡評。
  關於諸葛誕的事蹟,其實值得一書的不少,只是因為過於偏離正題,本文不再詳述。至於孔明死後蜀國的變遷,容筆者後文再行略說。值得一提的是,孔明死後三十餘年間,蜀國之所以並未遭到別國的侵犯,筆者以為即使將此全部歸功於孔明遺法余德的蔭護,想必也不為過。
  賴山陽在其《題仲達觀武侯營址圖》一詩中寫道:“公論莫如出自敵仇。”此語實為至理名言。據說司馬懿曾站在蜀軍撤走後的營地,讚歎孔明道:“此人真乃天下奇才。”賴山陽的詩自是對此有感而發,更不啻向世上專擅對孔明信口胡言之人下的封口令。
  然而,如能容筆者略陳管見的話,我則想說:司馬懿讚歎孔明是天下奇才,我卻認為他是一位偉大的凡人。世上鮮有像他那樣忠貞實在之人,他絕非孔孟般至聖至賢的完美之士,亦非特立獨行的血性硬漢,只不過他的平凡與世俗的平凡有著天差地別。
  相傳每當他移師駐防異地時,必於建築營舍的同時,令人在附近空地上播撒蕪菁(又名蔓菁)的種子。這種蕪菁不拘春夏秋冬,四時皆能生長,且對土壤並無甚要求。其根、莖、葉均可生吃熟食,是取用方便的絕好副食品。
  對如此細小瑣事考慮得如此周全,那些所謂豪放英武的大人物是絕對做不到的,只有腳踏實地一絲不苟的人,才會想到這一點。遠征營地通常缺少綠葉蔬菜的營養,種植蕪菁無異於極大地增強了軍隊戰鬥力。而當人馬向前推進時,捨棄田野中的蕪菁不會令人惋惜,來到新營地後,也可再行種植採集。如此一來,蜀軍在各地種植蕪菁,以致其不斷繁殖,成了地方百姓的日常食品。據說在今天蜀中的江陵一帶,人們仍喜好食用蕪菁,當地民眾稱其為“諸葛菜”。
  另一則有趣的故事,說的是蜀亡於魏之後,東晉桓溫又入蜀中征討成漢。來到成都後,他聽說有一位年逾百歲的高齡老翁,熟知後主劉禪時代的世事,於是將老翁喚來問道:“聽說你已百歲有餘,既然如此高齡,想必知曉諸葛孔明生前之事。你可曾見過其人?”
  老翁一聽,頗為自豪地答道:“見過,當然見過。那時我還是個年輕小吏,自然記得相當清楚。”
  “哦?我且問你,那孔明究竟是一何等樣人?”
  “這個嘛……”
  老人被問得面露為難之色,桓溫見狀,遂歷數從孔明當年直至今日之英傑偉人之名,接著又追問道:“孔明像誰?他與這些人中的何人較為相似?”
  老翁答道:“我記憶中的諸葛丞相,與旁人並無甚不同之處,亦不如您左右諸位大將那般英武。只是丞相辭世之後,我總覺得世上再無他那樣的人了。”
  或許司馬懿之言乃是對孔明的最佳褒獎,賴山陽的詩句更是至理名言,而我總覺得這位老翁的話才道出了真正的孔明形象。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後人歌頌孔明的詩作雖多,但最具代表性的當推杜甫的這首《蜀相》。相傳沔陽諸葛武侯祠前的槲樹為後主劉禪所植,直至唐代仍頗為繁茂。杜甫睹物思人,遂吟詠出這首感人的詩篇。
  以下簡述孔明辭世後蜀國三十年的歷史演繹。
  總體而言,在孔明辭世之前,即使說是他一人在獨立承擔蜀國的沉浮,也絕非言過其實。他的辭世,不能不說意味著蜀國將走向覆滅。
  孔明深知自己的死將會對蜀國今後帶來何種影響,他自責無法恪盡全忠,暗地裡一直為身後之事憂慮不已。
  因此,為了保證自己死後蜀國的穩定,他對所有想到的事宜,均一一交代於遺言之中。
  蜀國在孔明死後依然維持了三十年之久,不能不說完全是雖死猶生的孔明一直在庇護著它。
  先前蜀軍從五丈原撤兵時,楊儀曾領兵誅殺野心家魏延於險峻棧道,孔明歿後翌年,即建興十三年(公元235年),他也被削去官職,流放漢嘉,最終於漢嘉自殺身亡。
  魏延原本便對楊儀視若仇敵,楊儀也從不對魏延正眼相看,早在孔明去世之前,此二人便已勢如水火。孔明將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7
,因而不時會偷窺帳內動靜。
  只見孔明披著頭髮,手持寶劍,背朝帳門,正在聚精會神地步罡踏鬥。
  姜維每每向帳內窺視,都不禁熱淚盈眶,“丞相如此疲弱的病體,居然能一直堅持到現在……”
  在他眼中,孔明不屈的身姿,儼然成了忠義的化身。
  卻說這一晚夜深以後,不知因何緣故,營外突然傳來嘈雜的喧囂聲。姜維猛然一驚,立即命一名守護的武士去探看究竟。恰在此時,又有一個人與那武士擦肩而過,正向營中跑來。姜維一看,那人原來是魏延。姜維尚不及問他營外出了何事,便被他慌慌張張地一把推開,眼看著他向帳中衝了進去。
  “丞相!丞相!魏軍來夜襲了。司馬懿終於忍耐不住,主動出戰了。”
  他邊喊邊奔到孔明面前,正要下跪行禮,不想腳下一絆,竟將祭壇上的祭具與各種供品撞得紛紛落在地上。
  “哎呀!糟了!”
  魏延頓時狼狽不堪,慌亂之間,又將落在身旁的本命主燈一腳踏滅了。孔明方才還一直在穩如磐石般地祈禱,此時突然將手中寶劍擲在地上,高聲叫道:“生死有命!我也終於只得走了!”
  姜維聞聲衝進帳來,一見本命主燈已經熄滅,憤恨地大吼一聲:“魏延!你幹的好事!”
  說著拔出劍來,猛地向魏延刺去。
  “姜維!住手!”孔明用盡渾身力氣對他喝道。
  姜維強忍著心中的悲痛,放下劍來。
  “你不必動怒。本命主燈熄滅與否,非人力可左右。此乃天命,豈是魏延的過錯?”
  話剛說完,孔明便跌倒在地上。此時營陣外鼓角吶喊聲越來越響,孔明勉強仰起頭來,對魏延吩咐道:“今晚敵人的夜襲,不過是司馬懿料到我已病危,才突然派一支人馬來試探虛實。魏延,你立刻出戰,將他們驅退!”
  魏延自知闖了大禍,本在垂頭喪氣,一聽孔明的命令,頓時恢復平日的勇猛殺氣,馬上率領人馬衝出營去。
  魏延一來到營外,魏軍的鼓角吶喊聲果真戛然而止,攻守雙方的角色立即轉換,魏兵被打得四處奔逃,大將夏侯霸也不敢戀戰,急鞭催馬狼狽逃回魏營去了。
  孔明自此對自己的康復失去了任何希望,第二天,他硬撐著虛弱的病體,又將薑維召到身邊,拿出自己的書稿交到他手裡,“我將多年心得一一撰寫於此,今日一看,不覺已有二十四篇。我之所言,我之兵法,我之經世韜略皆在其中。然而遍觀蜀營中大將,深感除你之外,竟然無人可授,望你仔細研讀,切勿輕忽。”
  他接著又囑咐道:“我身後諸多事宜只好有勞你了。能在徵魏時遇到你,是一件幸事。蜀國的通道路徑皆為天險,均不必為其多憂,即使我不在,你們也定能守住。唯獨陰平一帶難以防守,望你嚴加戒備,以免招致亡國大禍。”
  姜維含淚頻頻點頭,孔明又平靜地吩咐道:“召楊儀到這裡來。”
  楊儀來到病榻前,孔明對他仔細叮囑道:“魏延的勇猛雖應倚重,但他心術不正,待我死後,必會謀反,若不除去,勢必害及國家社稷。到他謀反之時,你可打開此錦囊,裡面自有應對他的計策。”說著將一個藏有密箋的錦囊交到楊儀手裡。
  自這天傍晚開始,孔明的病狀愈益惡化,多次昏厥許久方才甦醒,如此反复幾天,徘徊在陰陽兩界的生死線上。
  自五丈原至漢中,又從漢中至成都,派往朝廷的信使逐站更換驛馬,不分晝夜地疾馳。
  蜀中太遠了!對於五丈原蜀軍大營中等待蜀帝敕令的人來說,蜀中從來沒有如此遙遠。
  “不知朝廷敕使能否在丞相離去之前趕到?”
  營中諸將都在期盼敕使早日到來,他們都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後主劉禪驚悉孔明病危,急派尚書李福前去慰安,兼及詢問身後之事。李福即刻離開成都,夜以繼日不停地向五丈原趕來,但路途遙遠,至今尚未到達。
  幸好費禕尚在營中未曾離去,孔明又令人將其請至病榻前,懇切地託付道:“後主如今早已長大成人,可惜他並不知曉先帝創業之艱辛,涉世尚淺,不懂如何體察民心。有鑑於此,務請各位佐政大臣傾注心力,輔弼主君提高德望,固守社稷,常以先帝遺德為鑑,如此方能保國家長治久安。若任由標新立異之人隨意破除舊制,布施新政,恐反會陷國家於危境。我以往舉薦選拔之人,還望量才善用,不可因其各有微瑕而輕廢。馬岱乃其中最為忠義之將,足堪委以國家兵馬重任。朝廷各部政務,請你統轄總攬。我的各種用兵之法,已全部授予姜維,對於排兵布陣,他雖未經多少歷練,但相信今後讓其擔當重責,亦無須擔憂。”
  對費禕說完諸多遺言之後,孔明臉上露出些許舒暢的神情,彷彿終於卸下了肩上重擔。
  這種時而昏迷時而清醒的病況持續了數日,這一天,孔明忽然想起了什麼,吩咐左右:“扶我坐到車子上去。”
  親隨們覺得奇怪,問他要往何處去,孔明答道:“我要去營中巡視。”
  說完自己起身,換上了潔淨的衣袍。
  醫師與諸將不禁淚濕衣襟,感佩他雖命在旦夕,仍然心系軍務。
  那輛曾載著他在千軍萬馬中馳騁的四輪車推上前來,孔明手持雪白的羽扇乘上車子,又開始到營中各處巡視。
  這是一個清冷的早晨,車轍上凝結著白露,秋風迎面撲來,令人感到寒氣徹骨。
  “好啊,旌旗嚴整,士氣旺盛,就是我不在了,大軍也不會潰敗。”
  孔明視察一周之後,似乎放下心來。歸途中,他望著琉璃般清澄的天空,感慨地喃喃自語道:“悠悠蒼天,曷此其極!”
  回顧自己走過的旅程,他不禁嗟嘆良久:“空有無盡理想,卻怎奈時光轉瞬即逝。”
  一回到帳內,孔明感到體力不支,立刻倒在病榻上。從此之後,他的病況急轉直下,不僅語音軟弱無力,眉目口鼻之間也隱隱顯出垂死的徵象。
  瀕危之際,他又將楊儀召進帳來,懇切交代一番,王平、廖化、張嶷、張翼、吳懿等人也一一喚至病榻前,分別託付了身後之事。
  姜維這幾天守護在旁,日夜不離孔明左右,照顧他的起居。這一天,孔明吩咐他道:“你去備好几案,焚香於案頭,再將我的文房四寶取來。”
  孔明沐浴淨身,端坐幾前,拿起筆來書寫呈送蜀國天子的遺表。寫完之後,又將諸將召至跟前訓誡道:“我死之後,切不可發喪,否則司馬懿必會趁此良機,舉兵全力來進攻。為了迷惑司馬懿,我此前已命兩個工匠,按照我的容貌雕了一尊坐像。那坐像與我一般大小,若將它置於四輪車上,周圍掛上青紗,不准閒人靠近,便可讓我軍將士以為我仍活著。須待伺機擊潰魏軍先鋒,全軍撤退之後,再發布我的死訊,如此方能保證平安返回蜀中。”
  他喘了幾口氣,接著說道:“在我坐像的車裡,須於座壇前放置一盞明燈,我的屍柩安放於氈車之內,將七粒米與少許淨水放在我口中,你們在兩側肅步護衛。只要如此行軍,哪怕歸程有千里之遙,也可確保軍中一如往常,平安無事。”
  孔明又詳細授予退兵時的路線與陣法,最後殷切叮囑道:“該說的我已說完,望你們精誠團結,為報效國家各自恪盡職守。”
  諸將聽罷痛哭流涕,發誓絕不違背孔明的遺囑。
  傍晚時分,孔明又一次昏厥過去,醫師以濕巾潤拭其嘴唇,才讓他漸漸恢復神智。只見他微微張開眼睛,指著窗外北斗星中的一顆,喃喃說道:“你們看,那顆閃閃發亮的將星,便是我的星宿,它在發出熄滅前的最後光芒。看啊,它不久便要墜落了……”
  話剛說完,孔明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如蠟,只有雙眼閉上後那兩道睫毛,顯得比平日更為濃黑。
  狂風吹過,北斗星被掩在一片慘雲背後,剛才燦爛的星光不見了,窗外一片黑暗,只聽得到淒厲的風聲。
  * * *
  《三國志通俗演義》原著對於孔明逝世前後的描寫極為細膩,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對孔明這一曠世奇才的死亡,從各種角度進行了詩化謳歌。
  中國某種認為生命不死的觀念,與此後日本詩歌中感傷的生死觀,有著相當大的差異。諸葛孔明死後,在當時來說,無論是蜀人還是敵國的魏人,都為這一偉大奇才的離世感到震撼,連《三國志通俗演義》原著作者似乎都不忍讓他就此死去,這種情懷在《三國志通俗演義》中隨處可見。
  例如,原著中有這樣一段內容:孔明最後仰望北斗,指著自己的星宿,說完自己將要死去之後,本已昏厥過去,但當他一聽到敕使李福已從成都來到五丈原的消息,竟然又睜開眼睛,與他進行了許多對話。這種不合情理的描寫,自然是原著作者對他偏愛的產物,然而閱讀這段內容,對於理解中國的民族心理不無裨益,因為他們一千七百年來都熱愛孔明其人,熱愛《三國志通俗演義》這本書,並將此書一直流傳到了今天。現將這段不合情理的內容照錄如下:……聽說敕使來了,孔明又睜開眼睛,望著李福說道:“我不幸中道喪亡,虛廢國家大事,得罪於天下。”
  後來聽李福問他:“福奉天子命,問丞相百年後,誰可任大事?”
  他答道:“我死之後,可任大事者,蔣琬其宜也。”
  李福又問道:“蔣琬之後,誰可繼之?”
  孔明回答:“費禕可繼之。”
  李福接著追問:“費禕之後,誰當繼者?”
  孔明再也沒有回答,眾將近前視之,已薨矣。
  時為建興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也,壽五十四歲。
  各種史書與演義小說對於孔明的描述大不相同,唯有對他的忌日與壽數極為一致。人活到五十餘歲,或許已不能稱之為短壽,但對於孔明這樣的人物而言,卻不能不使人對其逝去有過早夭折之感。
  對蜀國來說,他的死不僅使蜀軍無功返回故土,也使此後的蜀國不得不改變以往的國策。對個人而言,他的離去對某些人更造成了巨大的震撼。
  蜀國的長水校尉廖立一貫恃才自傲,曾頻頻對同僚放言聲稱:“我不得孔明重用,是因為他有眼無珠,無知人之明。”
  其實孔明將其貶到汶山這個窮鄉僻壤去,是因為他過於自負蠻橫,孔明是要他在那裡撫躬自問,修養德行。
  廖立一聽到孔明的死訊,立刻感到前途一片渺茫,仰天嗟嘆道:“我將終老於此,再無出頭之日了!”
  還有那位被流放到梓潼郡的李嚴,他聽到孔明辭世的消息,也失望地說道:“只要孔明在世,終有一日會將我召回成都;他如今既已成為故人,我活在世上還有何意義?”
  李嚴感到已無東山再起之日,不覺積鬱成疾,過不多久,也一命嗚呼了。
  孔明辭世以後,天地似乎也顯得比以往寂寥,蜀軍營中更是令人感到天愁地悲,日月星辰彷彿也變得黯淡無光。
  言歸正傳,卻說姜維、楊儀遵從孔明遺命,秘不發喪,對外封鎖孔明死訊,並令各營暗中準備撤軍。
  八十一死孔明嚇走活仲達
  一天晚上,司馬懿觀望天象以後,驚喜地大聲叫道:“孔明死了!”
  他召來兩個兒子與左右大將,極為興奮地說道:“我剛才觀察北斗七星,見七顆星中最大的那顆星光較以往昏暗,七星的位置已亂,今晚我確實不曾看錯,孔明肯定已經死了!”
  眾人聽得屏息噤聲。孔明雖是他們的宿敵,然而一旦聽到他已不復存在,反而使人驟然感到莫名的惆悵。司馬懿儘管也對孔明的死感到寂寥,但反觀自己身體尚堪稱硬朗,又想起多年來夢寐以求擊敗蜀軍的夙願,不覺越發鬥志昂揚,他奮力一拍劍柄,大聲喝道:“傳令各營,準備發動總攻,此番定要將蜀軍一舉殲滅!”
  司馬師、司馬昭見父親如此興奮,反而有些猶豫不決,“父親!請等一等。”
  “你們為何阻攔我?”
  “父親不要忘了前車之鑑。孔明懂得八門遁甲之法,又善用六丁六甲之神,難說他不會使天象也顯出奇變。”
  “胡言亂語!他即便能用呼風喚雨、顛倒晝夜之術來欺瞞世人,豈能將那天上明晃晃的星象移動!”
  “倘若孔明真的已經死去,打敗蜀軍則為早晚之事,何須如此匆忙?不如先派夏侯霸去五丈原探探敵陣動靜更為穩妥。 ”
  諸將也都覺得二人言之有理,司馬懿本來就認為自己的兒子不同凡響,對他們的據理反駁反而覺得高興,於是欣然應允道:“嗯,你們說得也有道理。夏侯霸,你且去看看蜀營中有何動靜,小心不要驚動敵人。”
  夏侯霸領命出帳,只帶了二十餘騎隨從,便飛馬踏著曠野上的露水,向秋夜中的五丈原疾馳而去。
  蜀營的外圍防線由魏延負責防守,但此時包括魏延在內,這支擔任前鋒的人馬中尚無一人知曉孔明已經辭世。
  只是魏延昨夜做了一個怪夢,使他今天整日感到惴惴不安。午後,他邂逅偶然前來的行軍司馬趙直,談及此事,趙直笑著答道:“此夢是個大吉之兆,你何須煩心,倒是應該慶祝才是。”
  魏延聽說是個吉夢,心中頓時轉憂為喜。
  他所說的怪夢,是夢見自己頭上忽然生了兩隻角。趙直聽說之後,立刻爽快地為他解夢道:“麒麟頭上有角,蒼龍頭上亦有角,凡俗之人若做此夢乃是凶兆,但像將軍這般大智大勇之人,夢見頭生雙角則是大吉。因為依卦象而言,麒麟、蒼龍皆為變化升騰之象。如此看來,將軍今後必會飛黃騰達,位極人臣!”
  趙直辭別魏延回營途中,正巧遇到了費禕。費禕問他從哪裡來,他如實回答道:“我方才去魏延陣中,見他愁眉不展,便問他為何心中不快。他說夢見自己頭上長出了雙角,我於是為他解夢化愁。”
  費禕聽完他對魏延解的夢,緊緊追問道:“你對他解的夢可是實話?”
  “哪裡!魏延做的其實是個兇夢,此人前途堪憂。但我恐直言相告,反會招他見怪,故信口編造麒麟、蒼龍變化升騰之說,虛與委蛇而已。”
  “你何以知曉此夢不是吉兆?”
  “'角'之字形,乃刀下用也。他夢見頭上長角,實為頭上用刀,豈非大凶之兆!”
  趙直說完,微微一笑,辭別費禕,向自己營中走去。
  趙直剛走出幾步,費禕又急忙追趕上來,鄭重地叮囑他道:“此事拜託你不要再對任何人說起。”
  “啊?何事不可對人說?”
  “就是方才你說的魏延那個夢。”
  “放心吧,絕不亂說。”
  費禕當晚來到魏延營中,隻字不提自己午後遇見趙直之事。他對魏延說道:“我今日來此,非為他事,乃是要將一件大事告訴你:丞相昨夜三更已經辭世。”
  “啊?是真的嗎?”
  魏延儘管一直對孔明懷恨在心,突然聽到這個消息,也不免愕然失色。待他定下神來,立即問道:“何時發喪?”
  “丞相特意留下遺囑,囑我們暫不發喪。”
  “丞相走後,軍權誰來執掌?”
  “楊儀受丞相之命,現已接掌軍權。至於用兵秘法,丞相已在生前全都傳授給了姜維。”
  “傳給那個黃口小兒?好吧,此事暫且不提,可那楊儀本為長史,不過是個文官,現在即便孔明死了,還有我魏延在,那楊儀只需為丞相扶柩回國擇地安葬足矣。我自會統率五丈原的大軍打敗司馬懿,豈可因死了丞相一人而懈怠國家大事!”
  魏延氣焰甚為囂張,見費禕對他並不反駁,越發猖狂得口無遮攔,“想當初,孔明若是一開始就採納我獻的計策,蜀軍現在早已攻入長安了。但他向來容不得我,葫蘆谷一戰,我險些被燒成焦炭。如今他既已故去,陳年舊事我也不想再提。然而我魏延官任前將軍、征西大將軍、南鄭侯,那楊儀不過是個長史,豈能讓我對他俯首聽命?”
  “言之有理,將軍的心情在下頗能體味。”
  “那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費禕願鼎力相助。”
  “有你相扶,勝似助我百萬之眾。不知你可願立誓書為憑?”
  “當然可以。”
  費禕提筆寫就誓書,將其交與魏延。魏延大喜,拿出酒來,邀費禕共飲慶賀,“乾杯!”
  費禕也虛應故事,一飲而盡,遂又勸魏延道:“將軍與我均須小心謹慎,若輕舉妄動,則難免被魏營司馬懿有機可乘。”
  “所言甚是,但那楊儀恐將不服於我。”
  “楊儀處可待我去設法說服。”
  “那我就全都倚仗足下了。”
  “將軍放心,一有結果,我當立即奉告。”
  費禕回營之後,迅速召集諸將,與他們一同商議如何應對當前局面:“丞相預言果然應驗,魏延忘乎所以,以為奪取大權時機已到,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既然心懷叵測,我等須遵照丞相遺言,由姜維斷後,大軍依既定之法開始撤退。”
  諸將仍在為孔明辭世悲愁不已,聽到魏延已有反意,自然對費禕的主張沒有異議。商議已定,諸將各回營中秘密集合士兵,做好退兵準備,第二天深夜便開始全線撤軍。
  卻說魏延還在翹首以待費禕的佳音,見他久久不來回复,又不遣人來送音信,禁不住心中焦急不安起來,“費禕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突然看到馬岱從身旁走過,便索性將心中所想對其和盤托出,馬岱聽罷說道:“不好!此事看來有些蹊蹺。昨天早晨我見他回去時神態慌張,剛跨上馬,便揚鞭催馬急急忙忙趕回去了。”
  “真有此事?”
  “我不會看錯,看來這其中有詐。”
  正在這時,哨兵前來報告,說中軍大營昨夜已開始撤軍,現已走了過半人馬,殿後的薑維也已開始退兵。魏延一聽報告,不禁著慌起來。
  倘若哨兵不來報告,魏延就會一直蒙在鼓裡,被單獨拋棄在五丈原前線了。他又驚又憤,揮著拳頭恨恨地罵道:“費禕這隻老狐狸,竟然出此陰招騙我,日後我定要讓他首級落地。”
  他急不可待地號令部下撤營退兵,拋下一應輜重裝備,只攜帶了馬俱兵糧,便慌慌張張地去追趕大軍。
  卻說魏軍大將夏侯霸奉司馬懿之命來到五丈原偵察,看到蜀營陣地出現異動,立即快馬加鞭回營來報告。
  司馬懿早已在翹首以待,一見他回來,急忙問道:“蜀營有何動靜?”
  “好像有些奇怪。”
  “奇怪在何處?”
  “蜀軍似乎正在準備悄悄撤退。”
  司馬懿一聽蜀軍要撤退,一雙大眼高興得放光,兩手一拍,大聲叫道:“好!機會來了!”
  他環視了一眼帳內諸將,抬起一隻腳踩在椅子上,豪邁地說道:“孔明死了!孔明真的死了!此番乃是全殲蜀軍的最後一戰,事不宜遲,馬上出動去追擊敵人,現在輪到我們的兵器戮肉見血了!蒼天有眼,我終於時來運轉!快去!快去!吹號擂鼓!全軍出動!”
  剎那間魏營裡響起了震天的鼓號,一列列魏兵走出營房,旌旗翻滾,戰馬嘶鳴,各路人馬猶如決堤的洪水奔出陣地,爭先恐後地向五丈原馳去。
  司馬師與司馬昭為年邁的父親擔心,一左一右不停地勸道:“父親,且慢!您何必急著與這些青壯年士兵一同趕路?經得起顛簸嗎?”
  “看你們說的!有什麼了不起?我司馬懿還沒老呢!”
  “您向來行事慎之又慎,今天為何如此性急?”
  “明知故問!孔明魂魄已散,五臟皆毀,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死而復生,再來擋我的路了。蜀軍缺了孔明,那些將士的死活還不是由我來決定?我們何曾打過如此痛快的仗!”
  夏侯霸從身後追上來勸道:“大都督,請您放緩速度,不要跑得太快,還是離先鋒大軍稍遠些為好。”
  司馬懿回頭斥責道:“你不懂兵法,不要多嘴!”
  說著繼續頻頻揚鞭催馬向前疾馳,絲毫未放緩自己的速度。
  魏軍來到五丈原蜀軍陣前,鼓譟吶喊著一擁而入,陣營內早已沒有一個蜀兵。司馬懿見蜀軍已經退走,心中越發急不可耐,遂命令兩個兒子:“敵人一定尚未退遠,我帶人趕上去斷他們的後路,你們集結大軍緊緊跟上來!”
  說罷也不休息,立刻沿著蜀軍退軍路線緊追上去。
  不多久,來到山腳下,望見蜀兵就在不遠處,司馬懿越發奮力追趕。忽然山後一聲炮響,金鼓齊鳴,喊聲大震。
  “不好!蜀軍有埋伏!”
  魏軍追兵有人驚叫起來,司馬懿慌忙勒住馬韁。不遠處樹影中衝出一彪軍馬,簇擁著蜀國中軍大旗,上書一行大字:“漢丞相武鄉侯諸葛亮”,前面幾名武士推著一輛四輪車,正向自己逼近。
  “啊?這是真的?”
  司馬懿大驚失色。他滿心以為孔明已經死去,而今定睛一看,卻見那端坐車上之人,羽扇綸巾,鶴氅皂絛,不是孔明又是何人?姜維等數十員將領各持大刀長槍護衛在兩旁,士氣旺盛,旌旗鮮豔,並無一絲哀傷之氣。
  “糟糕!又上當了,孔明竟然還安然無恙。我利令智昏,又中了他的詭計,趕快撤兵!”
  司馬懿頓時亂了方寸,急忙掉轉馬頭,頭也不回地狼狽逃去。
  “司馬懿休走!反賊,留下腦袋!”
  大將薑維挺槍躍馬,突然像箭一般地從孔明車旁猛衝上來。
  魏軍早已亂成一團,主帥司馬懿大都督回馬狂奔,幾個前鋒將領驚得目瞪口呆,隨後爭先恐後地逃竄。
  “孔明還活著!”
  “孔明沒有死!”
  魏軍方才還如驚濤一般貌似勢不可當,此時被蜀軍迎頭打得倉皇后退,馬撞馬,人踩人,戰馬嘶叫與士兵哀號不絕於耳,轉眼間已經潰不成軍。
  蜀軍將士殺得性起,越戰越勇,姜維更是一馬當先,隻身突入潰散的敵軍人流中,雙腿猛夾鞍鐙,一邊緊追不捨,一邊大聲叫喊:“司馬懿啊,司馬懿,你還有何處可逃?既然難得出陣,豈有不交手就逃命的道理!”
  司馬懿不敢回頭,只顧右手不停地揚鞭催馬,從互相推擠踩踏的魏軍亂兵中飛馬逃竄。他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俯身在馬背上,眼前形同一團漆黑,只有心中還在不停地祈求蒼天保佑。
  他馬不停蹄地拼命奔逃,卻總感到背後有人緊緊追趕。一直逃了五十餘里,只跑得胯下那匹名駒口吐白沫、步履蹣跚,無論司馬懿如何鞭笞,也只是原地打轉,再也不向前行了。
  “大都督,不必驚慌,我們跑瞭如此之遠,蜀軍想必不會來追了。”
  司馬懿驚魂未定,聽到聲音抬頭一看,方知追上來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的部下夏侯霸、夏侯威兩兄弟。
  “噢,原來是你們啊……”
  司馬懿這才出了一口大氣,老眼被汗水模糊得眼前猶如一團雲霧,臉上許久看不到一點血色。
  連堂堂三軍統帥都被嚇得魂不守舍、方寸大亂,所屬將士如何狼狽自不待言,魏軍此番的損失更是無法估量。
  夏侯霸兄弟率先回過神來,對司馬懿進言道:“蜀軍與我軍交戰之後,似已快速退走,現在不如整頓人馬,再去跟踪追擊。”
  然而,司馬懿親眼見到孔明並未死去,早已沒有了交手的膽量,他無意再去追擊,終於向全軍發出撤兵命令,自己也選取一條近路,垂頭喪氣地返回渭水大營去了。
  潰散的魏軍將士陸續回營,也有逃難的百姓三三兩兩來到魏軍陣門前,聽了多人眼見親歷的情況,司馬懿終於搞清了蜀軍異動的情形。
  原來,蜀國大軍早已於一日之前離開五丈原,只有姜維一支人馬留在不遠處承擔殿後任務。據目擊蜀軍撤離的百姓說:“那天蜀國大軍從傍晚開始向西面的山谷集結,蜀兵列隊打著白色吊旗與黑色喪旗,推著一輛靈車,悲切的哭聲一直到天明都未間斷過。”
  甚至還有逃難的百姓說:“四輪車上坐著的雖然像是孔明,但那車子圍著青紗,遠遠望去,總覺得那孔明像是個不會動的木頭人。”
  司馬懿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孔明確實真的已經死去。他悔恨不已,立即又興師動眾急去追趕,但蜀軍早已走遠,茫茫曠野上只有一道云彩還留在原處。
  追到赤岸坡,司馬懿只得決定放棄追擊。
  “如今再追也為時已晚,不如且回長安,好好休整一番。”
  他率領全軍轉身踏上歸途,路上頻頻看到孔明留下的中軍營地與各處陣壘,無一不是嚴嚴整整、排列有方。司馬懿不禁沉思良久,回想起孔明生前與自己的多次交手,自言自語地嗟嘆道:“孔明真乃天下奇才,只怕世上再也難見能與其比肩之人了!”
  八十二松無古今色
  旌旗暗淡,人馬失聲,行走在蜀山羊腸小道上的,正是悵然向成都退去的蜀國遠征軍。他們滿懷著離別五丈原的無奈,哀戚地推著孔明的靈車。
  漸漸行至著名的棧道險阻,楊儀、姜維望著前方好生奇怪:“這山中無人居住,前面如何會有煙塵瀰漫?須得先去看個究竟。”
  他們下令大軍停止前進,派出幾個斥候前去偵察。
  過不多久,斥候接連回來禀報,有一支人馬已將去路阻斷,並將棧道燒毀,領兵的將領卻是魏延。
  姜維憤憤然扼腕慨嘆:“果然不出丞相所料!”
  楊儀本是文官,一聽魏延擋路,不禁驚慌失色。姜維卻成竹在胸,淡然地對他說道:“不必擔心。我們如果不去棧道,改走槎山小路,雖多花些時日,也可繞到魏延佔據的南口背後。”
  二人指揮大軍翻山越嶺,終於從險峻的小路迂迴到了魏延人馬的後側。
  途中,楊儀派人將奏表急送成都,向蜀帝陳述五丈原撤軍與魏延作亂的原委。卻不料在此之前,魏延已經搶先向後主上奏告狀,他在奏章中倒打一耙,極盡誣衊誹謗之能事:“丞相方才逝世,楊儀、姜維之流便強奪兵權,陰謀叛亂,臣已發兵征討。”
  緊接其後呈送來的楊儀奏表,卻與魏延說的完全相反。
  孔明辭世的訃告傳來之後,成都王宮內外就已籠罩在哀戚悲愁的氣氛之中。後主與王后日夜嘆息,心緒不寧,收到這兩份截然相反的奏表,頓時六神無主,不知如何裁決是好。
  蔣琬安慰蜀帝道:“丞相開始遠征時,便因魏延腦後有反骨,擔心其日後反叛。丞相一貫深謀遠慮,洞察秋毫,辭世前必會慮及其死後異變,留給楊儀因應之策。還望陛下寬心,且靜觀事態演變,再作定奪為好。”
  蔣琬不愧為深知孔明之人,他對事態看得極為透徹。
  卻說魏延燒了棧道,帶著數千人馬守在南谷另一側,嚴陣以待蜀軍大隊人馬到來。
  “這次定要打得楊儀、姜維嗚呼哀哉!”
  他自信滿滿,守株待兔,卻未曾留意到,楊儀、姜維已經領著人馬,循小路迂迴到了他的背後。
  兩軍交戰的結果不言而喻,魏延過於傲慢自負,在突如其來的攻擊面前一敗塗地。大半士兵被追殺得跌入深不見底的山谷,只有少數部下跟著他九死一生,保住了性命。
  混戰之中,始終不慌不亂跟隨著他的,只有馬岱率領的一支精兵。
  魏延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曾對馬岱的無禮羞辱,此時他只能來找馬岱商議今後的進路:“事已至此,如何是好?我等不如投降曹叡,逃到魏國去吧。”
  “將軍切不可說喪氣話。孔明死後,東西兩川之人均視將軍為唯一可承擔蜀中大任者。將軍若無這等自信,也不會將那棧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6
  馬岱領著一小隊蜀兵發現了他們,他看到了這三個抱頭鼠竄的狼狽之人,卻並未想到會是司馬懿父子。追了一陣,遠遠望到一隊魏軍迎面而來,馬岱於是停止追擊,收兵回營,因為他不願為了區區三個逃兵大動干戈。司馬懿父子總算撿回了自己的性命,在迎上前來的魏軍中,他們見到了趕來的張虎、樂綝。
  司馬懿父子與張虎、樂綝一同趕回渭水大營,卻發現此處也發生了異變,大營東側的一處陣地已被蜀軍佔領,魏將郭淮、孫禮為了擊退蜀軍,正與蜀兵在反复爭奪浮橋。
  蜀軍見到司馬懿所在的那支人馬自另一方向開來,擔心受到兩面夾擊,立即遠遠地撤回到了渭水南岸。
  司馬懿下令:“把浮橋燒掉,切斷敵軍進攻的通路!”
  魏兵立即燒毀了這條兩軍通常交戰的必經之路。所幸渭水上的其他幾處還有相同的浮橋,進攻祁山的人馬收兵回營時尚不致無法渡河。
  無獨有偶,從祁山回營的各路人馬也是潰不成軍,魏軍大營不得不通宵點燃篝火,好將散兵與傷員收攏於渭水北岸。
  司馬懿擔心孔明會乘虛從渭水下游偷渡,迂迴到背後襲擊大本營,當天又調動大批士兵前去加固營后防守。
  魏軍此次又被孔明請君入甕,一天下來,無論在物質上還是在精神上,都遭到了蜀魏兩軍開戰以來最大的一次打擊。蜀軍雖然戰果輝煌,但卻有一人在黯然落淚,仰天長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朝放走長蛇,他日又能如之奈何?”
  這無限感傷之人正是孔明。他煞費苦心,設下一舉殲滅司馬懿父子的萬全之計,卻被一場出人意料的大雨從天而降,瞬間撲滅了葫蘆谷中的烈火,使他多日的苦心一夕化為泡影,這叫他怎能不仰天長嘆!孔明縱然足智多謀,但天公不作美,他也只能獨自落淚,將無限的遺憾埋在心裡。
  七十八巾幗素衣
  傑出的統帥一旦錯失絕好戰機,其心中的痛惜是常人無法知曉的。
  蜀軍營中一片歡騰,上下均在對錶面上的大勝慶賀,獨有孔明心中鬱積著無法釋懷的遺憾。
  自他率領大軍暫時移陣渭南之後,營中就頻頻有一種令人感到不安的氣氛。
  孔明詢問左右營中何以時有騷動,部下答道:“不知因何緣故,魏延整日都在怒氣沖衝,尋釁滋事。”
  孔明遂將魏延喚來問道:“有人說你屢屢口出怨言,不知你心中有何不平?”
  魏延一聽,怒目直視著孔明說道:“這話丞相該問問自己才是。”
  “什麼?你此言何意?”
  “既然丞相要問,末將也就直言不諱了。”
  “你但說無妨。”
  “將司馬懿引進葫蘆谷中,可是丞相下的命令?”
  “當然是我命令你的。”
  “當時若非上天有眼,大降甘霖,將葫蘆谷中烈火澆滅,我魏延豈能在此回丞相問話?恐怕早已命歸黃泉,與那司馬懿父子一同被燒成焦炭了!想來是丞相憎恨我魏延,才設此毒計,要讓我陪司馬懿去一同做鬼的吧。”
  “你就是為此憤憤不平?”
  “此事豈有不怒之理?”
  “太不像話了!”
  “我太不像話?”
  “不,是馬岱太不像話了。我早已仔細叮囑過他,須得確實看到你脫身的信號,方能推石堵路、發動火攻,他豈可如此草率!來人啊!把馬岱找來!”
  孔明的憤怒比魏延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使魏延大感意外。
  馬岱進帳以後,被孔明一頓痛罵,又被剝去衣服,挨了五十刑杖,最後從一路人馬的統兵大將被貶為伍長。
  馬岱黯然回到營中,無顏面對自己部屬,只是獨自掩面憤然落淚。入夜以後,孔明的親信樊建悄悄來到他的帳中,安慰他道:“丞相命我前來向將軍賠禮。那魏延三心二意、早有反骨,丞相本欲在葫蘆谷一役之中將其除去,不料天降大雨,壞了丞相大計,使司馬懿與他得以苟全性命。將軍本無任何過失,只是事到如今,倘若那魏延怒火不息,叛蜀降魏,實對我軍不利,丞相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讓將軍這般蒙冤受辱。丞相望你為了蜀國暫且忍辱負重,來日機運來臨之時,必會當眾為你平反敘功,加倍補償你所作出的犧牲,以雪今日之恥。”
  聽完樊建的一席話,馬岱心中怨恨豁然冰釋,反而更加體諒孔明的苦衷。
  豈料心術不正的魏延並未因此善罷甘休,他想要讓貶為伍長的馬岱終日不得安生。這一天,他向孔明提出要求:“請丞相讓馬岱做我的部屬。”
  孔明心裡明白他要報復馬岱,自然不會答應他的要求。但魏延對孔明想要保護馬岱心知肚明,因而再三要求,毫不讓步。馬岱聽說此事之後,反而主動對孔明請纓:“我願意到魏將軍麾下效力。”
  馬岱看上去是自願當了魏延的部下,但他心中強忍下的屈辱,旁人又何以知曉。
  卻說此時的魏軍營中,也瀰漫著一股騷動不穩的氣氛。與魏延對孔明的憤懣不同,魏軍營中並未有對司馬懿的憤恨,亦無諸將之間的內鬥,而是由於連戰連敗導致的憤憤不平。
  這種憤憤不平愈演愈烈,以致魏營上下怨聲載道,無人不是滿腹牢騷。
  這些牢騷抱怨並非事出無因,而是源自於葫蘆谷戰敗之後各營張貼的一紙告示:“玩忽職守離陣出營者,斬!妄言惑眾挑撥是非者,斬!隨意出陣挑釁敵營者,斬!”
  這種專守防衛、消極作戰的軍令,箝制了魏軍的一切軍事行動。
  冬去春來,渭水冰化,魏軍依然按兵不動,與蜀軍維持著對峙的局面。
  “大都督看來忘了是在打仗了。”
  儘管有軍令掣肘,魏軍營中的牢騷抱怨聲依然越來越大。司馬懿對這些譏諷並非毫不知曉,但他始終置若罔聞,一臉視若無睹的表情。
  這一天,郭淮前來向他禀報:“據末將觀察,孔明看似打算有所動作,像是要將陣地移往別處。”
  “你也這麼認為?我也覺得孔明像是要轉移陣地。”
  司馬懿多日來不言戰事,此時終於向郭淮透露出自己對形勢的看法。
  “孔明若是舉斜谷、祁山之兵,取道武功,依山嚮東挺進,形勢將愈益對我軍不利;如果將大軍朝西開往五丈原,我軍便可從容應對,無甚堪憂之處。 ”
  司馬懿果然慧眼如炬,他出此言之後不過幾天,孔明大軍便開始了大轉移,而且目的地不是武功,而是五丈原。
  武功即今日之陝西省武功縣。司馬懿認為,孔明若是將大軍轉移至此,則表明他已破釜沉舟,要與魏軍進行一決雌雄的殊死決戰。對魏軍而言,這將是一場難有勝算的惡鬥。
  然而,孔明未走這步險棋,而是轉移到了便於進行持久作戰的五丈原。
  五丈原位於蜿蜒千里的渭水之南、今日寶雞縣西南三十五里之處,與歷次對壘中蜀軍的陣地相比,離蜀中更遠,更為靠近中原。來到此地之後,魏國的長安府、潼關甚至都城洛陽,都已近在咫尺,指日可達。
  無論從孔明選擇的這一築陣位置,還是從蜀營的軍容士氣來看,都凸顯出孔明的氣魄與決心,“此番出征,若不能從此地直搗魏都洛陽,甘願化為五丈原之土,誓不空手返回漢中!”
  而司馬懿得知消息之後,卻也慶幸,“蜀軍移兵至此,實乃我魏國之大幸。”他之所以對孔明移師五丈原如此高興,是因為自己對與孔明打持久戰頗有信心。
  此時令他感到困擾的,毋寧說是自己那些鼠目寸光、不觀大局的部將。這些將領只知逞勇鬥勝,見他一味堅守不出,不覺對他心生輕慢之意,動輒譏諷他膽小怕事,營中紀律更是每況愈下。
  司馬懿為了穩住軍心,故意上奏朝廷,請求准許出戰,魏帝閱畢奏章,再次派辛毗持節前往渭北營中宣諭:“令司馬懿鞏固陣地,堅守自重。如再有敢言出戰者,即以違旨論。”
  蜀軍得此消息後,姜維立即進帳禀告孔明:“魏帝又令辛毗前來重申專守防衛,豈不更加挫了自家士氣?”
  孔明聞言含笑答道:“不然。有道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倘若司馬懿真的求戰心切,以為勝券在握,何須多此一舉,捨近求遠去請朝廷批准出戰?說來可笑,定是他自己無意作戰,卻要在軍中維持自己威信,才如此故作姿態,想藉朝廷之威來為自己穩定軍心。”
  數日以後,忽有探子來報,雲魏軍營中頻頻響起“萬歲”的呼聲。孔明即再遣一名老道的細作再去打探。此人潛入魏軍營中偵察歸來,一臉愁容地報告道:“敵營中盛傳,吳國已經向魏廷降服稱臣。”
  孔明一聽,不覺大笑起來,語帶安慰地責備那細作道:“以目前的形勢,吳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向魏國投降。你已年屆六十,為何眼力如此不濟,竟然會相信這種可笑的謠言?”
  自從移師五丈原之後,孔明處心積慮要引司馬懿出戰,而魏軍只是堅守不出,對蜀軍挑釁不加理睬。
  蜀軍雖然已經深入敵境,但孔明並不主動舉兵攻擊,只是令士兵頻頻叫陣,力圖誘使魏軍盲目出擊。不得已採取這種戰法,是緣於兩軍兵力裝備上的差距。魏軍占得地利先機,後勤補給遠較蜀軍充盈,利用按兵不動的這段時間,已經逐漸補充了龐大的兵力。據孔明估計,司馬懿業已集結了八倍於自己的大軍。
  面對如此強大的魏軍,蜀軍在兵員與物資裝備上均居下風,除了誘敵盲動、各個擊破之外,已無更好的克敵制勝戰術。
  對於蜀軍的處境與孔明的戰術意圖,司馬懿自然心知肚明,因而他極具耐心,對蜀軍的叫戰不理不睬,整日只是守在營中。面對如此毫無反應的敵人,孔明縱然足智多謀,也對他無計可施。
  蜀軍雖然為持久作戰之計,在祁山、渭南一帶大舉安撫百姓、屯田自給,緩解了兵糧的困境,但如此年復一年地在敵國境內度日,只能勉強維持原有戰力,而魏軍的防衛工事與兵力裝備卻在日益增強。
  這一天,孔明挑選了一名信使,拿出自己的親筆信與一個精緻的盒子,吩咐他道:“你且到魏營去一次,將這些東西親手交給司馬懿。”
  信使乘車來到魏軍營陣。自古以來,敵對雙方不得擊殺對方乘車求見的使者,已經成為一種慣例,即所謂“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這個使者來此何故?”
  魏軍滿心狐疑地讓他進入陣門,又按他的請求,帶他去見司馬懿。司馬懿打開盒子一看,裡面竟然裝的是一條鮮豔的巾幗與一套素色的衣衫。
  “這是什麼意思?”
  只見司馬懿抿起雙唇,臉上稀疏的白鬍鬚在顫抖,他顯然憤怒到了極點,但他仍然強作鎮靜,目不轉睛地看著手裡的巾幗素衣。
  所謂巾幗,乃是未及插笄妙齡的少女用作髮飾的頭巾,蜀人稱之為曇籠。那套素衣,卻是女子穿著的衣衫。
  孔明送來巾幗素衣之意,司馬懿心裡自然明白。這是譏諷他一味築壘堅守、不敢應戰,猶如一個不諳人事的羞澀少女,終日躲在閨閣之中,深恐被人窺見自己,因此只配穿戴女人的服飾打扮。
  “……”
  他接著又將孔明來信打開來看,信中內容與司馬懿的揣度果然分毫不差。
  孔明冷嘲熱諷,文字犀利,司馬懿到了這把年紀,飽經滄桑,早已沒了年輕時的血氣,但此時也被孔明揶揄得燃起了無名烈火。只見那信中寫道:“仲達既為大將,統領中原之眾,不思披堅執銳,以決雌雄,卻甘願窟守土巢,謹避刀箭,與婦人又何異哉!今遣人送巾幗素衣至,如不出戰,可再拜而受之。倘恥心未泯,猶有男子胸襟,早與批回,依期赴敵。”
  司馬懿看完來信,沉思片刻,方才開口笑道:“哈哈哈!真有意思。”
  無人聽得出那笑聲之中隱藏著何等的憤怒。緊張的蜀軍信使聽他笑出聲來,終於鬆了一口氣,這才敢抬起頭來看他。
  司馬懿接著對信使說道:“你辛苦了!特地帶來如此貴重的禮物,我就收下了。”
  隨即命人置酒設宴,款待信使。席間,司馬懿問信使道:“孔明近來睡眠可好?”
  使者一聽他問及己方的丞相,急忙放下酒杯,恭恭敬敬地答道:“謝大都督費心!諸葛丞相每天早起晚睡,忙於處理軍中各項事務,但絲毫不顯倦容。”
  “軍中賞罰呢?”
  “丞相治軍嚴謹,賞罰分明,但凡罰二十杖以上者,丞相必親自過問。”
  “早晚飲食如何? ”
  “丞相進食甚少,一日不過數合而已。”
  “噢?每日如此竟能精力充沛?”
  司馬懿聽了信使的回答,當場讚歎欽佩不已,但待信使離去之後,卻對左右親隨說出了實話:“孔明每天操持如此繁重的事務,卻只進食幾合糧米,或許早已疲憊不堪,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信使從魏營回來之後,孔明向他問起敵營的狀況與司馬懿的反應:“司馬懿動怒髮火了嗎?”
  “沒有。他看到禮物笑了,收下之後,還說多謝丞相的好意。”
  “他可曾問你什麼?”
  “問了許多丞相飲食起居的情況。”
  “後來呢?”
  “問完丞相食量之後,他對左右讚歎丞相進食不多竟能精力充沛。”
  孔明聽罷信使的回話,禁不住深深嘆息道:“無人能及司馬懿知我之深,看來連我的命數也被他算到了。”
  主簿楊顒見狀,上前禀告道:“我見丞相常自校簿書,竊以為不必。大凡人之精力皆有限度,常人治家亦有職責之分。若丞相不以為怪,我願不揣冒昧,進一己拙見。”
  “你進善言乃是為我著想,孔明自當誠心誠意洗耳恭聽。”
  “請丞相恕我直言,治國治軍亦如治家之道,必使男僕出外耕地種糧,女婢在內生火掌炊,雄雞報曉,猛犬防盜,牛負重荷,馬行遠途,正所謂各有各的職分。一家之主須得督促家中人等共興家業,按時交納稅賦,教育管束子女。主婦乃是主人內助,保持廳室窗明幾淨,維繫家人和睦相處,以使主人無後顧之憂。如此各自盡責,一家方能和諧圓滿。倘若主人皆身親其事,越俎代庖,僕不成僕,婢不像婢,主人勢將形疲神困,以致家道衰亡。”
  “……”
  “身為一家之主,只需從容自在,安枕寬心,保養身體,督促內外各盡其責即可。如此這般,並非主人之智不如僕婢雞狗,而是不可失去身為家主之道。此正如古人所云:坐而論道,謂之三公;起而行之,謂之士大夫。”
  孔明一言不發,閉上雙目,凝神傾聽楊顒的進言。
  “然而我觀丞相平日舉止,無論何種瑣碎細事,必躬身親理,而不委以他人,汗流終日,不得片刻歇息。長此以往,丞相縱然是鐵打的身軀,精力也難以為繼。何況如今已是夏季,炎暑之下,豈可像平日一般勞頓?還請丞相稍事休息,保重身體,麾下將士無人會認為您懈怠軍務,只會為您感到欣慰。”
  “難得你的肺腑之言。 ”
  孔明聽得潸然淚下,深深為部下的溫情所感動。他答道:“我並非不知你所說的道理,只是每當思及所受先帝之重恩,想到蜀中孤君的未來,便深感責任重大,不得安然入睡。且人皆有天定壽數,我痛感人生苦短,只願趁一息尚存之時,親手完成未竟的事業。不料如此操之過急,反累你們勞心,今後我定會適時注意歇息,以免你們掛念。”
  眾人聽了孔明這番話,無不為之垂淚,對他的高尚人格肅然起敬。
  其實時至今日,孔明心裡比任何人都更為清楚,自己已經積勞成疾。未過多久,他的病情便明顯地加重起來了。
  七十九銀河的祈禱
  孔明的病情顯然是操勞過度所致,暫時尚未到臥床不起的地步。但他病得越重,反而越發寬慰眾人無須擔心,自己仍然整日埋頭於繁忙的軍務之中。
  近日頻頻傳來敵營中的消息,雲魏軍上下求戰心切,紛紛抱怨司馬懿膽小怯陣,甚至有人憤然揚言他不配擔當魏軍大都督。魏營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說孔明前幾日派人送來巾幗素衣,將司馬懿羞辱得無地自容。現在魏軍將士群情激奮,主戰者乘機鼓譟煽動:“孔明修書給司馬懿大都督,把他說成不中用的女人,大都督竟然不知該如何回應敵人的挑釁。我們這些魏國勇士難道都是木偶?幾十萬大軍開到此地,難道就是為了來受蜀人譏笑侮辱的嗎?”
  孔明雖然已在病中,但一聽到魏營裡的動向,仍按捺不住心中的高興,“要來就快來吧!”
  他想好應敵計策,又召來一名機敏的細作吩咐道:“你且去魏營仔細打探,務必查明司馬懿究竟是否出兵。”
  過了幾天,細作從魏營偵察歸來復命,孔明急不可待地問道:“魏營有何動向?”
  細作答道:“敵營上下確實蠢蠢欲動,將士紛紛摩拳擦掌,求戰心切。但營門卻有一名老者鎮守,此人白眉朱面,眼觀六路,身披閃閃金甲,手持黃鉞昂然屹立,不准任何人擅自跨出營門。有他守在那裡,營中將士縱然想出也出不來。”
  孔明聽到這裡,手中的羽扇不覺脫手掉在了地上。
  “啊!此人必是魏國朝廷派來監軍的辛毗,字佐治。沒想到他真的那麼嚴格禁止魏軍出戰。”
  孔明早已將全身心獻給蜀國,如今自知重病纏身,已不久於人世,更欲分秒必爭完成一統中原的大業,故而辛毗禁止出戰的消息,對他不啻一大打擊。
  渭水激流水漲水落,岸畔河灘時盈時涸,炎陽驟雨倒換交錯,日復一日斗轉星移,然而蜀魏雙方對峙的局面一成不變,陣前不見旌旗翻揚,營內不聞鼓角鳴動,轉眼之間,秋風已在撫弄遍野的黃花,早晚已帶上了颼颼涼意。
  這一日,司馬懿遠遠望著蜀營的方向,喃喃自語道:“怎麼蜀軍營中總有一種蕭瑟淒涼之意?”
  他當天晚上秘密派遣細作,前去窺探孔明營中動靜,自己穿上銀甲鐵冑,在燭光下靜待細作歸來。他已做好出戰準備,只要探來的敵情與自己的揣測相同,就要對蜀營進行奇襲。
  細作化裝去蜀營打探了許久,四更時分方才回到營中來向他復命。那細作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禀報:“蜀軍旌旗如平日一般嚴整肅然,營中並無絲毫散漫懈怠之氣。夜深之後,孔明還乘著白木四輪車在營中巡視,他也一如往常,頭戴綸巾,手持白羽扇,營中將士見他巡視而過,皆肅立行禮,看不出任何紊亂跡象。蜀營軍紀如此森嚴,實在令人吃驚。近來常聽人傳說孔明已經重病在身,看來那恐怕是敵人故意散佈的謠言。”
  司馬懿聽完細作禀報,不由嘆了口氣,對兩個兒子司馬師與司馬昭說道:“諸葛孔明真堪稱古今之名士啊。何謂名士?名士就是他那樣的人。”
  在此之前,孔明曾經要求吳國履行蜀吳同盟條約,開闢針對魏國的第二戰線,然而迄今為止,他尚未收到任何吳魏交戰的詳細報告。吳國已於是年五月出動水陸大軍,分三路向魏國進發,從表面上看來,已經按照條約對魏開戰。
  不難想像,孔明是何等焦急地盼望看到吳國的捷報。
  幾個月來,他風聞了許多關於吳魏交戰的傳言。有人說吳軍已在戰場上佔據優勢,有人說吳魏二軍尚未正式交手,還有人說吳軍已經落敗而逃。
  吳魏戰場與祁山渭水遠隔數千里之遙,各種不著邊際的情報實在難以令人相信。
  不覺到了初秋時分,這一天,費禕忽然從成都來到前線孔明大營中。
  “我是來向丞相通報吳魏戰況的。”
  孔明那天身體頗為不適,但聽說是來傳達自己急於得知的吳魏戰報,立即打起精神來接待了費禕。他迫不及待地問道:“吳國那邊的戰況如何?”
  費禕頹喪地說道:“夏五月,吳王孫權舉三十餘萬大軍,分三路北上,擺出了進攻的架勢。魏主曹叡乃自引大軍挺進至合淝,令滿寵、田豫、劉劭分兵也分三路迎敵。滿寵設計盡燒東吳糧草戰具,在巢湖將其先鋒打得大敗。陸遜見先鋒出師不利,遂上表於吳帝,約定率軍迂迴至魏軍背後,想以兩面夾攻挽回敗局,不意此計事先洩露,被魏營搶得先機,吳國全軍只得無功而返。看來,對於吳國已是無法指望了。”
  “……”
  “啊!丞相,您怎麼了?臉色為何突然如此蒼白?”
  “噢,無甚大礙。”
  “不對啊,您的嘴唇也沒有血色了!”
  費禕大驚,急忙喚孔明親隨前來。
  眾人趕上前來時,孔明已經用衣袖掩住臉面,昏厥在地上。
  “丞相!丞相!”
  “您怎麼了?”
  “丞相,您醒醒啊!”
  諸將聞訊也跑進帳來,他們一同抱起孔明,將他送入靜室,找來隨軍醫師全力搶救。半晌過後,孔明臉上方才漸漸有了血色,終於甦醒過來。圍在枕邊的眾人總算鬆了一口氣,關切地問道:“您總算醒過來了。”
  孔明艱難地喘息著,注視著身旁一張張部下的臉龐,喃喃說道:“沒想到竟然病得如此無法自持。看來這次舊病復發,我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到了傍晚,他對一旁的親隨與醫師說道:“我感覺比剛才舒暢多了,扶我出去走走吧。”
  親隨將他輕輕抱起,攙扶到帳外。孔明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清新空氣,仰望著秋夜的天空,禁不住嘆道:“啊!多美的夜空啊!”
  須臾,他忽然眉頭一皺,像是想起了什麼,遂對左右說自己感到身上寒冷,讓他們將自己攙扶回帳內,又命人速將薑維召來。
  姜維神色不定地急急走進帷帳。孔明讓他坐在跟前,對他說道:“剛才我仰望天空星象,無意中發現自己已經危在旦夕了。人生固有一死,本不足為奇。我今日急召你前來,是因有事要對你交代,你萬不可因為悲痛而不知所措。”
  孔明的聲音與平日判若兩人,聽上去極為細弱,但仍不失慣有的威嚴與剛毅。
  “我做不到啊,丞相。您為什麼覺得自己會死呢?您叫我不要悲痛,卻說出如此令人傷心的話來,叫姜維怎能不落淚?”
  窗外冷風伴隨著姜維的哭聲陣陣襲來,病榻旁的殘燭眼看就要被吹滅了。
  “這是命中註定的事,有什麼好哭的!”
  孔明輕輕責備姜維,就像是在呵斥自己的孩子。自從馬謖死後,他就將薑維作為未來的希望,倍加愛護,細心教誨,就像一個鍾愛珍珠的人一般,時時注意磨煉姜維的才能,讓他放出更為燦爛的光輝。
  “是。請您原諒,我不哭了。”
  “姜維啊,我的病勢已經顯現在星像中了。剛才我仰望星空,那三台星現在本該秋氣燦然,但今夜客星倍明,主星反而幽隱昏暗,且露出兇色,此乃必有惡變之兆。天象如此,可知我並非偶然染疾,而是壽數將盡。”
  “丞相,天象雖則如此,您為何不用祈禳之法挽回命數?祭星祈天禳解災禍之法不是古已有之嗎?”
  “對啊!多虧你想到了祈禳之法。這種法術我早年即已熟知,剛才竟然忘了可用此法來救自己的性命。”
  “請丞相吩咐,末將即刻便去做好一切安排。”
  “嗯。請你去選七七四十九名鎧甲武士,令每人手執皂旗,身穿皂衣,環繞守護在帳外,我自於帳中祈禳北斗。”
  “遵命。”
  “清潔帳幔與設置祭壇,均不可藉助他人,須得我親自動手。我祭祀秋日北斗,若七日內主燈不滅,我便可得十二年延壽;但倘若祭祀未及七日主燈熄滅,則我便必死無疑了。故此帳外須得好生守護,休讓閒雜人等闖入帳來。 ”
  姜維恭恭敬敬領了孔明之命,遂按其所囑,令二名童子將祭具與各種祭品送進帳來。孔明沐浴之後,親自將帳內掃淨,設置祭壇,不用祭司,獨自在內開始祭星祈天。
  自此之後,孔明不再進食,直至天明,也未離開帷帳一步。
  一天,二天,三天……蕭瑟的秋風夜夜吹拂著帳幔,也搖曳著祭壇上的燈火與紅紙金箋的祭花。
  時值八月中秋,銀河橫亙蒼穹,草木之上玉露零零,蜀軍營內旌旗肅肅,四周曠野悄然無聲。
  姜維帶領四十九名武士守護在帳外,自孔明祭星祈天以來,他也未進飲食,始終如磐石一般屹立堅守在帳門前。
  孔明獨自在帳中的祭壇上設了七盞大燈,在其周圍懸掛了四十九盞小燈,正中置有本命主燈一盞,祭壇前供奉著各種祭品。他焚香念咒,不斷更換盆中的清水,每換七次,便拜伏於地,祈請蒼天保佑。其禱念之聲至虔至誠,念到動情之處,連守護在帳外的武士都可聽見:“亮生於亂世,甘老林泉;承昭烈皇帝三顧之恩,託孤之重,不敢不竭犬馬之勞,誓討國賊。不意將星欲墜,陽壽將終。謹書尺素,上告穹蒼:伏望天慈,俯垂鑑聽,曲延臣算,使得上報君恩,下救民命,克復舊物,永延漢祀。非敢妄祈,實由情切。”
  孔明每夜如此祭星祈天,待到天明,雖然精疲力竭,身軟如綿,但他盥洗之後,仍然置病體於不顧,終日處理營中軍務。
  古書中記載了他這幾天中祭星祈天的慘然經過,讀來令人嗟嘆不已:“拜祝畢,就帳中俯伏待旦,又扶病理事,日則計議軍機,夜則步罡踏鬥,每日吐血不止,頻頻昏迷。”
  這段文字堪稱如實記述了孔明這幾天的艱辛與心志。
  八十秋風五丈原
  幾十個魏兵悠然躺臥在草地上,猶如一群剛食罷青草的馬駒。此時正是一年中氣候最宜人的八月涼秋,他們是在欣賞那晴朗靜謐的月夜。
  一名士兵忽然驚愕得叫出聲來:“啊!那是什麼?”
  他伸出手來指向天空,其他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也不禁失聲叫了起來:“那些流星真怪啊!”
  “連續三顆流星,前兩顆墜至一半,又飛了回去,最後那顆竟然一直墜入到蜀軍營中去了。”
  “怎麼會有這種怪事?若是知情不報,難免會被大人怪罪。”
  魏兵各自回營,將看到的異象報告給自己上司,過不多久,這件怪事便傳到了司馬懿耳中。
  幾乎在同時,軍中天象師前來謁見,呈送了一份當晚星象異常的報告:“今夜流星劃空,星呈赤色,光芒有角,三墜二歸。二星墜時光芒四射,歸時暗淡晦澀,一星自東北方流於西南方,隕落於蜀營內無返。占曰:兩軍相持不下之時,若大流星劃空而過,隕入軍中,乃其軍破敗之兆也。”
  司馬懿見士兵目擊的奇觀與天象師的呈報相吻合,禁不住雙眼放出興奮的異彩。他吩咐左右:“令夏侯霸即刻前來見我!”
  夏侯霸不知司馬懿為何晚間突然召喚自己,匆匆趕來謁見。司馬懿此時已步出陣外,正在眺望星空,一見夏侯霸前來,不待他開口便急忙說道:“你看天象,將星已經失位。孔明此時想必已危在旦夕,或許今夜便將西歸。你立即率一千騎前去五丈原試探,如果蜀軍果斷迎擊,則孔明的病情尚不嚴重,你可不必接戰,平安返回即可。”
  夏侯霸領了司馬懿之命,火速調集人馬,在星空下向茫茫的原野上馳去。
  這時已經是孔明祭星祈天的第六個夜晚,想到本命主燈只要再亮一個晚上自己便可延壽,他振作起精神,拜伏祈禱道:“感謝上天垂聽了孔明的心願。”
  守護在帳外的薑維自然也感到喜悅,只是他仍然心有餘悸,生怕孔明祈禱之時會驟然氣絕身亡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6
  遂以劉劭為大將,引兵急赴江夏救援,又授田豫一支人馬,令其去救襄陽,魏帝親自帶著滿寵等將,率領大軍,前去援救合淝。
  魏帝宣布御駕親征之前,魏廷對於如何抵抗吳國侵犯爭論不休,最後才決定沿襲先帝以來歷次獲勝的進軍方向與戰略戰術。
  先鋒滿寵帶領人馬來到巢湖邊,遠遠向東岸望去,只見吳軍戰船無數,桅頭旌旗整肅,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巢湖湖口內外。
  “沒想到吳國的艦隊如此壯觀!魏蜀兩國連年征戰,在祁山渭水之間耗費了無數人力與財力。唯獨吳國毫髮無損,加之擁有江東富庶之地,如今看準魏蜀兩國疲憊不堪之時,乘隙大舉來犯,只怕不那麼容易將其擊退。”
  吳軍的陣勢使滿寵大為震撼,他急忙掉轉馬頭,趕回中軍向魏帝禀報。
  魏帝不愧是見多識廣的一國之君,聽了滿寵憂心忡忡之言,不僅不驚訝,反而笑著說道:“吳軍就好比富家之豬,脂肥膘厚,看似強壯,但已失去山野習性,變得愚鈍笨拙。我軍常年在西北邊境與敵爭鬥,經過多次艱苦磨煉,將士盡皆驍勇善戰,何懼之有?”
  說罷召集諸將商議軍情,最後決定採取奇襲戰法,要打吳軍一個措手不及。
  驍將張球奉命引領五千最為精壯的士兵,輕裝徑去進攻湖口,每個士兵俱背馱著大量投擲火炬;滿寵也帶五千強兵,奉命從東岸去攻。是夜二更時分,張球、滿寵各領人馬悄悄進發,分兩路逼近水寨。
  夜深人靜,月白如洗,埠頭邊與湖面上波紋不起,四下里只偶爾聽得到幾聲鴻鳴。猛然間猶如波濤沖天、萬雷劈雲一般,水寨周圍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吶喊聲。
  “是夜襲!”
  “魏軍渡過湖來了!”
  吳軍營中頓時騷亂四起,亂成一團。不出魏帝所料,吳軍威武的陣勢,確實是徒有其表。就在吳軍士兵摸黑尋找武器船具時,魏軍的火炬已如雨點一般投擲過來。只見一艘又一艘戰船接連火起,轉瞬之間,水面上的數百艘大小戰船騰起了熊熊火焰,隨著狂風化為灰燼。
  自赤壁之戰以來,對密集戰船編隊實施火攻,一直是吳軍克敵制勝的殺手鐧,不料此番吳魏對峙,吳國水師竟然首戰便被魏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夜之間,武器、兵糧、船舶、兵力的損失難以估算。統領這支吳軍的大將為諸葛瑾,他最後只能帶著殘存的敗兵逃到沔口,向後陣友軍求救。魏軍將首戰奇襲大勝視為吉兆,士氣大振,摩拳擦掌地只等與吳軍再戰。
  與蜀國的孔明、魏國的司馬懿相比,吳國的足智多謀之士,當首推陸遜。
  陸遜此時乃吳國的統軍總帥,其中軍大營一直駐紮在荊州,接到諸葛瑾在巢湖被打敗的戰報後,他感到事態嚴重,暗自思忖:“大事不好!”遂立即改變初時的作戰計劃,重新調整布陣。
  魏軍的反擊比他預想的更為迅速,其強大的反擊力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魏國雖然連年在渭水消耗大量人力、物資,沒想到仍然具有如此強大的實力。”對於魏國深不可測的國力,陸遜不禁為之愕然。
  “首戰遭受如此敗績,固然是諸葛瑾失責,但更反映出吳國上下對魏軍的戰力估計嚴重不足。”
  陸遜經過深思熟慮,對吳帝呈上奏表,提出一項秘密作戰計劃,擬讓正在圍攻新城的吳軍迂迴到魏帝中軍背後,以大包圍圈將其圍困起來。
  陸遜與諸葛瑾原本都以為,只要圍住新城,便可吸引魏軍主力全力以赴去救新城之急。這種錯誤的戰略預估導致了巢湖的大敗,也逼得陸遜不得不改變作戰計劃。
  然而不知何故,陸遜第二階段的秘密作戰計劃,竟然被洩露給了魏軍方面。
  卻說諸葛瑾從沔口營地派人給陸遜送來一封信函,訴說自己兵疲馬憊的窘況之餘,也陳述了對今後作戰的建議:“現今此地營中士氣不振,而魏軍卻日漸氣盛,不容小覷。更何況士氣低迷更易導致洩露軍機,目前狀況實在令人不堪憂慮。竊以為現在不如暫且撤兵回國,待重整陣容之後,再伺機北上。不知意下如何?”
  陸遜閱畢來函,對信使說道:“請轉告諸葛瑾,不必過度勞心,幾日之後,我自有計策。”
  諸葛瑾聽了信使轉達的寥寥數語,自然仍然無法安心。他又向信使問道:“陸都督的陣營中軍紀如何?是否正在準備進攻?”
  “恕小人直言,都督營中軍紀極為渙散,將士皆怠惰鬆懈,並無任何臨戰準備。”
  “什麼?既不主動進攻,又不注重防守,他究竟是何打算?”
  生性耿直的諸葛瑾終於按捺不住心裡的不安,決定親自去見陸遜問個究竟。
  一到陸遜大營,果然看到士兵都在營外耕地種豆,陸遜本人則在轅門與幾個大將下圍棋。
  諸葛瑾禁不住驚愕地嗟嘆道:“好一派太平世界的景像啊!”
  晚宴之後,諸葛瑾待到帳內只剩自己與陸遜二人時,懇切地將敵我雙方態勢詳加比較,然後迫不及待地追問陸遜,究竟打算如何應對目前戰局。
  “足下所言甚是。”陸遜爽快地表示認同他的見解,隨即又說道,“我也認為以暫且退兵為宜,但退兵應力求萬無一失。如果退得過急,魏軍難免會大舉追擊,進而趁此機會一舉吞併吳楚。說來遺憾,我本想主動進擊,包圍活捉魏帝,但如今此秘策已被敵人得知,自然無法再實施了。”說到後來,陸遜不禁透出無限惋惜之意。
  原來無論是陸遜下圍棋消磨時光,還是讓士兵耕地種豆,都是為了瞞過敵人故意做出的姿態。未過幾天,就在魏軍觀察到陸遜營中此種散漫狀態,以為吳軍要在此地常駐到明年時,某天夜裡,陸遜的中軍大本營與諸葛瑾的水陸大軍,便如長江里奔騰而下的急流一般,突然收兵返回吳國去了。
  魏帝事後得知吳軍已經全部撤走,不禁咋舌讚歎:“陸遜真堪稱吳國的孫武。”
  魏國隨後擬定了第二階段的作戰計劃,準備增派新銳人馬,趁吳軍處於頹勢之時,將孫權的吳國徹底摧毀。
  對於陸遜的神速撤退,魏帝就像眼看著網中鳥脫逃飛走一般感到遺憾,但也不能不對這位對手敏捷的退兵良策深表嘆服。
  七十六七盞燈
  吳國此次與魏國交戰,出師神速,退兵敏捷。撤退並非因為無力與魏軍對峙,而是基於吳國的國策。
  說來,吳國原本並不想主動挑起戰爭,只是想看著蜀魏兩國鷸蚌相爭,自己好坐收漁翁之利。
  既然與蜀國訂有同盟條約,一旦蜀國有所請求,吳國也礙難斷然拒絕。
  然而出兵之後剛與魏軍交手,便發現魏軍尚有不可忽視的實力,陸遜深悟巢湖的大敗不過是魏軍牛刀小試,於是才會全軍迅速打道回府。
  與其相比,蜀國的立場則極為堅定。倘若偏安於一隅,一味採取防守的策略,魏吳兩國很快便會出於同樣的目的,勾結在一起前來進攻,一同瓜分蜀中這塊肥肉。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出而尋求活路,蜀國除了堅持政治上的“漢室正統”、軍事上的主動進攻之外,別無其他途徑可行。
  因此,祁山渭水之間的蜀魏對壘,無論對於蜀國的存亡,還是對於孔明的一生,都是命中註定不容逃避的一場大決戰。如果從祁山撤退,蜀國便再無賴以繼續生存的道路,祁山不啻為蜀國的生命線。
  卻說渭水的魏軍陣營,最近依照來自洛陽的命令,全力專守防衛,魏帝敕令業已佈告各個陣地:“擅自越界搦戰者,斬!”
  固守不出的敵人最難處置,就連孔明也幾乎無計可施。但他不會白白留在祁山耗費時間,司馬懿專守避戰的這段時間裡,孔明又努力去解決糧食供給與安撫駐地百姓。
  他制定了屯田兵制,讓士兵去種地、放牧。屯田兵須與當地百姓一同勞作,幫助百姓生產,農牧的收穫當地百姓取二份,蜀軍只取一份。
  屯田兵制法規中嚴格規定:
  一、超過規定份額苛求百姓者,斬!
  二、濫用私權引起民怨及怠惰農耕者,斬!
  三、滋事生非釀成軍民不和者,斬!
  在這三條嚴令約束下,蜀軍士兵與當地百姓友好地相互合作,共同耕耘。蜀兵與百姓在同一片地裡一起種田,在同一塊地頭田埂上一起餐飲,時常還可見到蜀兵背馱著百姓的孩童嬉戲。這種軍民猶如家人的溫馨場景隨處可見,蜀兵與當地百姓水乳交融的感情,也與地裡的莊稼一起成長起來。
  “最近聽說,祁山一帶的百姓日子過得很舒坦呢。”
  逃散在外的百姓聽到孔明仁德的傳言,又都紛紛回到了祁山下的故里。
  這一切都被司馬懿的長子司馬師看在眼裡,一天,他為此事專程來到大營中司馬懿的帳內。
  “孩兒向父親請安。”
  司馬懿將正在讀的書隨手放在案上,抬頭望著兒子問道:“是你啊!四五天未曾見到你了,可是患了風寒?”
  “父親,此地可是戰場?”
  “當然是啊。”
  “孩兒今日既然身在戰場,豈可因區區風寒便臥床不起?我這幾日未來請安,是化裝前去敵陣探察了。”
  “好啊!蜀軍現在的情況如何?”
  “孔明製定了長駐祁山之策,當地的百姓俱已還鄉,與蜀兵一同種田,彼此之間相處和睦,渭水對岸彷彿正在變成蜀國的國土。孩兒無法理解,父親身為執掌重兵的魏國大都督,為何卻對蜀軍的所作所為視若無睹?今日還望父親明示。”
  年輕氣盛的司馬師望著父親,那目光咄咄逼人,顯然是在告訴司馬懿,既然是戰場論戰,兒子也是不會向父親妥協的。
  “你有所不知。我並非不想出戰,只是敕命難違,皇帝已經降過聖旨,要我們只可固守,不得進攻。”
  對於父親無奈的辯解,兒子司馬師苦笑著搖搖頭,說道:“洛陽來的旨令總是只求得過且過、相安無事,可是將士們卻不像父親那樣看待只守不攻。”
  “他們是如何想的?”
  “將士們覺得,父親身為大都督,卻被孔明打得大敗,眼下已經江郎才盡,無計可施了。”
  “他們說的也是事實,我的智謀確實不及孔明。”
  “常言不是說'有智者用智,無智者用力'嗎?我軍有雄師百萬,足足三倍於蜀軍,父親為何白白坐擁如此龐大兵力,裝備精良,佔有地利,卻每天龜縮在營中唉聲嘆氣,惹得全軍上下怨聲不止?”
  “我對孔明尚無勝算。因為無論我如何殫精竭慮,也未能找出孔明的破綻。說實在的,現在僅僅為了不被打敗,已經使我傷透了腦筋。”
  “是啊,父親看上去好像是有些疲勞。”
  司馬師雖然滿腹牢騷,但不忍看著父親如此沮喪,只好無言地退出帳來。
  數日之後,營前忽然騷動起來,渭水岸邊的哨兵回來報告以後,將士們紛紛走出營地向前眺望。
  “他們在看什麼?”
  司馬師跟著走出營外一看,只見渭水對岸站著一群蜀兵,正朝著這邊喊叫。中間有人舉著一桿旗桿,桿上掛著一頂金燦燦的頭盔。蜀兵一邊搖著頭盔嬉鬧,一邊七嘴八舌地拍手嘲弄:“魏軍弟兄們,你們知道這是什麼?”
  “這就是你們大都督司馬懿的頭盔呀!上次被我們打得只顧逃命,頭盔掉了都來不及撿。”
  “你們要是覺得可惜,就打過渭水來取呀!”
  “算了吧!這種蠢貨大都督的手下,哪裡敢來啊!”
  司馬師氣得咬牙切齒,諸將也恨得跺腳扼腕,他們轉身走回營中,徑直來到司馬懿帳內,將蜀兵的惡毒辱罵一一轉述給司馬懿,異口同聲地要求他立即發令出戰,懲治囂張的蜀軍。
  司馬懿笑著聽他們說完,然後喃喃自語般地說道:“諸位一定記得聖賢所言: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的上策是專守防衛,可不是逞血氣之勇的時候。”
  司馬懿打定了主意,無論蜀兵如何辱罵,也不出動一兵一卒。蜀兵罵得累了,又見魏營毫無反應,不久便也停止了謾罵挑釁。
  孔明見司馬懿拒不出戰,又命馬岱去葫蘆谷督造木柵,構建柴寨。數月以後,工程完畢,馬岱回到大營向孔明復命:“遵照丞相之命,葫蘆谷中深挖了數條塹壕,寨中各處皆堆滿柴草,暗藏硫磺煙硝。地雷也已埋設穩妥,引火藥線均從谷中鋪設至四周山上,各處完工之後,均已細心遮掩,無人能夠看出破綻。”
  “是嗎?都是按照我交給你的圖紙施工的?”
  “與圖紙所示絕無不同之處。”
  “好!待將司馬懿引進谷裡,就用百雷烈火招待他。你先去葫蘆谷後面的小路埋伏,等到司馬懿追趕魏延進入谷中以後,即帶伏兵堵住前面谷口,再令士兵一起點燃引火藥線,讓那座山谷成為一片火海,司馬懿與他的大軍便永遠留在葫蘆谷中了。”
  馬岱退出之後,孔明又先後召進魏延與高翔,分別密授機宜,命他二人各自領兵出發。消停數月之後,孔明的帷帳裡又重新充滿了生氣。
  孔明的表情也似與平日不同,眉宇之間顯露出穩操勝券的自信,他決心此次一定要置司馬懿於死地,一舉實現稱霸中原、恢復漢室大統的夙願。
  他生來身體瘦弱,不甚頑健,加之是年他已五十有四,深知自己並無幾年時光馳騁疆場了。除此之外,與魏國如此不分勝負地無休無止對峙下去,對於蜀國來說,也是無法承受的重負。不可否認,此時面對磐石般固守不動的魏軍,孔明心中已經越來越焦慮了。
  不久,孔明自己也率領一支人馬向葫蘆谷方向開拔。出發之前,他向留守祁山大營的諸將訓示道:“請諸位同心同德守住祁山。如果司馬懿只派部將來進攻,你們只許詐敗,不可取勝;只有當司馬懿親率大軍前來時,你們才可奮力抵抗,並伺機迂迴去進攻渭水的魏軍大本營。”
  孔明做完詳細的戰鬥指示,遂將中軍移往葫蘆谷附近。在葫蘆谷布完兵陣之後,又將原來派去迂迴到葫蘆谷後的馬岱再次召來,秘密佈置道:“戰鬥開始以後,你必須在葫蘆谷南側的山峰上,白天豎起七星旗幟,夜晚點燃七盞明燈。這是指引我軍引誘司馬懿進入葫蘆谷的暗號,千萬不可疏忽大意。我知你一貫忠勇盡職,故將這個重任託付與你,望你不要辜負我的希望。 ”
  馬岱滿懷感激地接受了密令,隨即帶人奔南山而去。
  魏軍對蜀營的異動十分注意。此時一得知有隊伍開拔,夏侯惠與夏侯和二人立刻去向司馬懿請戰:“請大都督准許我們二人領兵出擊。今日已經找到了蜀營的破綻,我們定能將其大營一舉踏平!”
  司馬懿聽二人興沖沖說完,面不改色地冷冷問道:“何以見得?”
  “蜀軍已經不堪等待,開始分兵轉移了。”
  “啊,哈哈哈!那又是孔明布下的圈套。”
  “大都督為何如此懼怕孔明?”
  “懂得懼怕應該懼怕之人,我覺得併非是一種恥辱。”
  “可是,如果錯失了天賜良機,大都督還能堅持這種信念嗎? ”
  “你們真認為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當然!蜀軍在葫蘆谷險峻之處大興土木已久,就是為了營建一個穩固的常駐基地。蜀兵又在祁山一帶耕田種地,安撫百姓,目的也是為了自給自足。如今這兩個軍事、經濟上的目的已接近完成,孔明肯定已開始逐漸將其據點從祁山轉移過去。”
  “嗯,言之有理。”
  “倘若讓孔明轉移到葫蘆谷盆地,依仗天險地勢與構築的牢固城寨,將祁山大營作為前衛陣地,加之糧食亦能自給自足,那時再想消滅孔明,只怕是更不可能了吧。”
  “你們二人留在我身邊,我另外派人前去進攻!”
  司馬懿終於下了決心,他急忙召來夏侯霸、夏侯威二將,每人撥與五千兵馬,命令他們分路向蜀軍祁山大營進攻。
  二將引軍疾馳祁山,途中遇到高翔統領的運輸隊,魏軍毫無懸念地打得蜀軍運輸隊四散奔逃,繳獲了許多木牛流馬與蜀兵丟棄的馬俱、戰鼓、旌旗。魏軍旗開得勝之後,高唱凱歌,浩浩蕩盪地回營去向司馬懿報捷。
  七十七天雨滅巨焰
  第二天,又有一支魏軍出營襲擊,也獲得了不菲的戰果。
  從此以後,魏軍只要有機可乘,便主動進襲,而且每戰或大或小,絕不會空手而歸。受到襲擊的蜀軍大多是往葫蘆谷去的運輸隊,因而魏軍繳獲糧米、木牛流馬等物資裝備堆積如山,幾乎每天都有成隊被捆綁的蜀兵俘虜帶回營來。
  眼見俘虜與日俱增,司馬懿大方地吩咐左右將他們全部釋放,“這些俘虜都是些老弱殘兵,即使殺了也無關大局,不如放他們回去宣傳我軍的寬厚仁德。”
  魏軍諸將奉命終日固守陣地,早已躍躍欲試,等得不勝其煩,見近來有了建功機會,紛紛向司馬懿請纓出戰,而每次領兵進襲,盡皆有所斬獲。如此二十餘日,竟然連戰連勝。
  魏軍上下士氣日益旺盛,自恃已是攻無不克。普遍認為蜀軍由於轉移陣地分散了兵力,加之大興建築、助民農耕,導致軍隊素質劣化,已經疲弱得不堪一擊。
  隨著捷報頻傳,將士們對蜀軍的看法也逐漸浸透到司馬懿的心裡,他的臉上開始露出了光彩。
  一天,他在親自審問了一名被俘的蜀將之後,自信地對部將說道:“戰局已越來越對我軍有利了。”
  原來在審訊之中,那名蜀將不僅說出了孔明現在的確切位置,還供出在葫蘆谷以西十里之處,蜀軍營造了一座儲糧城寨,現正向城內大量運糧,屯滿之後,可供全軍數年食用。
  “如此看來,孔明留下把守祁山的兵馬為數不多。”
  司馬懿自忖掌握了戰局的主動權,不覺為之振奮,他從那靜寂已久的帷帳中,又開始威風凜凜地發出進攻祁山的將令。
  長子司馬師不解其意,來到他座前問道:“父親為何不去進攻孔明所在的葫蘆谷,卻去攻打祁山?”
  “因為祁山乃是蜀軍的根據地。”
  “但孔明才是蜀軍的支柱啊。”
  “說得不錯,所以我才命前陣先去大舉進攻祁山,我自帶大軍隨後出發。其實我會突然改變方向,前去急襲葫蘆谷,踏平孔明陣地,將他屯在城寨中的糧食一舉燒光。用兵之道,在於秘而不露,你不必多問。”
  司馬師聽得心服口服,禁不住讚歎道:“父親用兵實在高明。”
  司馬懿又將張虎、樂綝喚進帳來吩咐道:“我率大軍走後,你們領兵多帶些硫磺煙硝,隨後接應。”
  卻說近一個月來,孔明每天登上葫蘆谷口附近的高地眺望,眼看著蜀兵一次次在渭水與祁山之間打敗仗。
  高翔的運輸隊頻頻在這片危險地帶遭到魏軍襲擊,祁山大營蜀兵的每戰必敗,其實早已都在孔明的算計之中,他絲毫未因此而感到沮喪。
  這一天,孔明望見不計其數的魏軍兵馬離開營地,一隊一隊擺開陣勢,浩浩蕩盪地向著祁山開去。
  他頓時不禁險些叫出聲來:“好啊!司馬懿終於開始行動了。”他翹首以待魏軍大軍出動,已經苦苦等了一個月了。
  孔明立即挑選一名近侍,遣他到祁山大營去傳達命令,要他們務必嚴格按照自己事先的安排行事。
  魏軍聲勢浩大的兵馬一舉壓到河灘上,來勢洶洶,猶如要將渭水水流切斷一般。他們避開蜀軍各處要塞前密集的鹿砦,從多處搶灘登陸,令蜀兵防不勝防。轉瞬之間,魏兵已經登上渭水彼岸,防守的蜀兵陣腳大亂,慌忙向山腳下的陣地退去。
  “蜀逆在此為害多年,今日定要將其斬草除根!”
  司馬懿此時的指揮果斷有力,與平日判若兩人,猶如鬼神魔怪附體一般。魏軍在他的指揮下,鬥志空前旺盛。鼓角聲聲震天動地,刀光劍影寒光閃閃。這一日恰逢狂風大作,只吹得草木伏地,水霧騰起,那水霧轉眼間化為流雲,向著祁山的山腹飄去。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中,血肉橫飛,屍骸遍野。
  蜀軍遭到了紮營祁山以來最為猛烈的攻擊。早在發動總攻之前,魏軍便已做好不惜一切代價的準備,此時儘管到處已是屍骨累累,馬蹄在血污中打滑,但魏軍仍然殊死搏鬥,一步一步向蜀軍核心陣地挺進。
  看到戰鬥已進入激烈混戰的階段,身在中軍的司馬懿突然下令:“立刻改變攻擊方向!跟我來!”
  說著調轉馬頭,率領中軍精銳向葫蘆谷方向馳去,因為他的目標本來就不是祁山大營。張虎、樂綝領著兩隊人馬也隨後跟進,司馬師、司馬昭二人緊緊護衛在他的身旁。
  祁山大營的蜀軍一心與魏軍前鋒肉搏,誰也沒有註意到魏軍後續部隊改變了方向。
  由於一切進展盡在預料之中,司馬懿父子領著奇襲部隊如疾風般向目的地馳去。儘管途中幾次遇到蜀兵阻擋,但這些人馬都毫無防備地倉促應戰,又大多只有二三百人,至多不過七八百人,在司馬懿的精銳鐵騎面前,完全不堪一擊。
  司馬懿父子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漸漸地,他們面前再無鹿砦擋路,亦不見了蜀兵的刀槍箭矢,以致令人懷疑是否真的身處敵人陣地。
  但不久,他們感到一股強大的壓力從南面在朝自己逼進,聽那震天的喧囂吶喊聲,顯然是一支大隊人馬。
  “哪裡走!”
  隨著一聲大吼,為首的將領已經衝到眼前,司馬懿定睛一看,那分明是蜀中猛將魏延。
  “來得正好!”
  司馬懿的兩個兒子與親隨精銳吼叫著上前迎敵,司馬懿也挺起長槍,吶喊著向魏延衝去。
  魏延果然武藝高強,面對司馬懿父子的進攻毫不畏懼,雙方你來我往殺得難解難分。但眼見司馬懿背後又有樂綝、張虎兩支人馬趕上前來,魏延不得不收兵撤退。
  “快追!不要讓他跑了!”
  司馬懿今日這般積極求戰,似乎有些一反常態,似乎是在證明他絕非一味保守怯戰之人,一旦發現穩操勝券的戰機,他也會不顧一切大膽進擊。
  轉眼間來到了葫蘆谷旁巍峨的群峰前,魏延忽然喝令士兵停止撤退,轉身鼓譟著又來抗擊魏軍,但漸漸擋不住,蜀軍被殺得只能繼續逃竄。
  魏延其實是奉孔明之命在且戰且退,他故意拋棄自己的頭盔,逃入葫蘆谷中,又按照孔明“白日可望七星旗處走,夜晚便向七盞燈處退”的指令,領著敗兵奔逃而去。
  “且慢!此處地形頗為奇怪。”
  司馬懿率軍追到葫蘆谷口,猛然勒住坐騎,制止了追得正在興頭上的兩個兒子與親隨,急忙吩咐左右:“派幾個人去谷中探探虛實。”
  幾名親隨立即催馬向葫蘆谷中馳去。這條進入葫蘆谷的小路甚為狹窄,只能容得單騎通過。
  過不多時,探完谷中虛實的親隨回來報告:“啟禀大都督,谷中各處盡是柵寨壕塹,還有新造的寨門與糧倉,守備的蜀兵似已全部撤到南邊山上去了。從那山上插著的七星旗來看,葫蘆谷外的孔明大營,可能也早已轉移到了南邊山上。”
  司馬懿一聽,高興地一拍馬鞍,對左右下令:“立刻將敵人的兵糧全部燒光!”
  蜀軍致命的弱點在於兵糧供應,若將孔明囤積於此以備久用的大批糧食燒盡,不啻兵不血刃地置數十萬蜀兵於死地。
  “立即衝進去焚火,而後迅速返回!”
  聽到父親下令,司馬師、司馬昭大喝一聲:“跟我來!”
  當即率領魏軍沿著那條僅容單騎得過的小路,依次向葫蘆谷裡衝去。
  豈知剛進谷口,司馬懿便在馬上再次揮手阻止了魏軍:“不可前進!你們看,魏延正躍馬橫刀擋在前面。”
  司馬懿擔心的不只是擋在前面的魏延人馬,附近那些糧倉與寨門前堆積的枯柴,也使他生了疑心。
  若按常理,即便是蜀軍自己,也必會禁止在倉庫附近堆放易燃物品,然而現在那些寨門糧倉跟前,為何卻有堆積如山的枯柴?對於這一疑點,方才進谷打探虛實的親兵未曾留意,卻未能逃過司馬懿的法眼。
  司馬師與司馬昭見父親猶豫不決,紛紛請纓道:“眼前又無敵人大軍,我們兄弟二人前去殺敗魏延,請父親督促士兵乘勢在谷中四處放火,然後一起退出谷外。”
  司馬懿卻堅決攔住躍躍欲試的兩個兒子道:“萬萬不可。剛才進來的那條小路太過狹窄,萬一蜀軍趁我們在谷中放火時堵住谷口,斷了退路,我們就只能被困在這裡等死了。事不宜遲,師兒,昭兒,快跟我撤出谷外去!”
  “啊?就這麼空手而歸?”
  “立即撤退!趕快大聲命令那些士兵不要再向谷裡擁進來了,叫他們往回走!”
  司馬懿隨即自己也揮舞著手中馬鞭,聲嘶力竭地大聲呼喊,命令士兵原路返回。但谷外的人馬只顧爭先恐後地從那條小路向谷中擁來,哪裡聽得到他們的呼喊。
  就在這混亂的當口,不知何處突然飄來了一股刺鼻的煙味,魏軍士兵頓時被嗆得雙眼流淚,咳嗽不止。
  “啊!這是哪裡來的煙?”
  “別放火!不准放火!”
  但這火根本不是魏兵所放。
  煙火之中,聽到命令的士兵開始向谷外撤退,谷外的士兵還在不斷擁進谷來,只見通向谷口的那條小路上,魏軍士兵你推我搡,亂成一團。
  偏偏就在此時,又聽得谷中忽然一聲轟響,說時遲那時快,小路兩旁的斷崖似乎一同顫抖起來,幾塊大得驚人的岩石從天而降,魏軍的大批士兵與馬匹還未來得及發出哀號,便被壓扁在石下。抬眼一看,狹窄的山谷出口也已被累累巨石完全封死。
  魏軍尚未回過神來,緊隨著巨石之後,四周山上又飛來雨點般的火矢,轉眼之間,葫蘆谷中燃起了一團團熊熊烈火。司馬懿與魏軍將士正騎著馬在谷中亂竄,又是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蜀軍引燃了地雷,堆積的枯柴與樹木野草盡被點燃,葫蘆谷中成了一片火海。
  烈火熊熊加之無路可逃,魏軍被燒死過半,在火海中狂奔的戰馬也踩死了眾多士兵,谷底騰起火焰濃煙,伴隨著哀號慘叫聲直向空中衝去。
  卻說魏延將司馬懿父子引進葫蘆谷,見魏軍被燒得嗚呼哀哉,不覺高興地對手下士兵喊道:“大功告成!現在該撤退了。”
  他滿心歡喜地向谷口跑去,哪知葫蘆谷口已被巨石封住,他自己也無路可走了。
  “怎麼回事?我尚未發出脫身的信號,為何便早早封住了谷口?”
  魏延心中著慌起來,自己的盔甲已經著火,部下也一個個倒在烈火之中。他怒髮衝冠,咬牙切齒地憤憤罵道:“孔明!你這個畜生!你平日對我懷恨在心,居然設計要將我與司馬懿一同除掉。我今日縱然喪生於此,也死不甘心!”
  此時的葫蘆谷中熱氣蒸人,尚能叫喊的活人已越來越少,司馬懿躲在一處塹壕中,緊抱著兩個兒子失聲嘆道:“啊!沒想到我們三人竟然在此地死於非命!”
  然而,或許是司馬懿父子運勢正盛,命不該絕,恰在此時,一陣驟雨自空中沛然而下,轉眼之間,葫蘆谷中的大火便被壓了下去。濛濛黑煙升騰起來,待到狂風吹過,眼看各處的火苗又有了復燃之勢,沒想到又是一陣瓢潑大雨從天而降,將死灰復燃的火苗徹底撲滅。
  “父親!父親!”
  “啊!昭兒,師兒,我們是在做夢嗎?”
  “不是做夢,是上蒼在佑護我們,我們還活著!”
  “太好了!我們得救了!”
  司馬懿父子三人爬出塹壕,東奔西撞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6
原的魏軍守將孫禮出陣迎戰,未經幾個回合,便敗下陣去。領兵來攻的魏延、馬岱見其敗得蹊蹺,心中生疑,不敢貿然追擊。正猶豫間,四下鼓鳴喊聲大震,魏國軍旗也忽然從隱蔽處閃現出來。
  “司馬懿恭候已久!”
  “郭淮在此!”
  只見左右殺出的兩支人馬,合成半圓形的戰陣,將蜀軍逼迫到河邊。
  魏延與馬岱雖率軍殊死奮戰,無奈身處毫無勝算的地勢,轉眼之間,手下大半蜀兵或落水淹死或被誅殺,魏延與馬岱九死一生,總算突出了包圍。
  卻說吳懿、吳班此時早已忍耐不住,率領手下乘著木筏開始順流而下。但木筏尚未飄到魏軍搭建的浮橋,便被張虎、樂綝在河中拉起的繩索攔住,緊接著,雨點般的箭矢便向木筏射來。
  這支蜀軍並未配備任何弓箭,只得設法將木筏靠岸,以圖上岸去與魏軍廝殺,但幾次靠近岸邊,均被魏軍的箭雨射得退回河中。蜀將吳班身中一箭,落水而亡,火攻之計徹底失敗,蜀軍傷亡慘重,大敗而歸。
  木筏火攻的失敗,自然無法不累及王平、張嶷率領的兩支攻堅兵馬。
  王平、張嶷奉孔明之命,一直在屏氣凝神地觀察渭水對岸的敵營動靜,只等看到燒浮橋的火光,便要立即攻進司馬懿的中軍大本營。豈知一直等到夜深,也不曾看到上游一線火光。
  “奇怪!為何還不見火光?”張嶷等得不耐其煩,躍躍欲試地說道,“對岸敵營看來並無多少人馬,不如現在就衝將過去。”
  王平卻不贊成貿然採取行動,堅持要等上游火起,“不管敵營防備如何薄弱,也絕不能只憑此地的狀況,就擅自改變原定戰鬥計劃。”
  正爭論間,一名傳令兵飛馬疾馳而來,一見二將,急忙大聲喊道:“王、張二位將軍,丞相令你們火速退兵。北原方面已經戰敗,燒浮橋的人馬也遭到強烈阻擊,我軍已全面撤退。”
  “什麼?我軍全線大敗?”一向沉著的王平也不禁慌了手腳,急忙欲與張嶷領兵撤回祁山。
  漆黑寂靜的渭水邊,方才還只聽得到流水潺潺與蘆荻蕭蕭,此時忽然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魏軍伏兵頓時從四面八方吶喊著包圍上來,“王平!你還想逃跑嗎?”
  “張嶷!看你能逃到哪裡去!”
  本想聲東擊西,乘機襲擊敵人中軍大本營,不曾想弄巧成拙,反而掉進了敵人的陷阱。突如其來的襲擊打得王平與張嶷措手不及,兩支人馬被打得落花流水,狼狽逃竄。
  一夜之間,蜀軍在渭水上下游各處連遭敗績,光是損失的兵力就超過了一萬人,孔明收拾各路殘兵之後,立即返回祁山營地。他征戰多年鮮有失敗的戰例,但此次鎩羽而歸,無疑對他以往的自信打擊不小,憂慮沉悶的心情也難免流露到了臉上。
  孔明終日愁容滿面,這一天,長史楊儀又私下對他說道:“最近魏延屢屢出言不遜,中傷丞相,擾亂軍心,不知是何緣故?”
  孔明緊鎖著雙眉點了點頭,“他的不平並非始於今日。”
  楊儀詫異地問道:“丞相素來注重軍紀,既然對他的所作所為洞若觀火,何以如此放任他為所欲為?”
  “楊儀,此事我心中自然明白,但豈是能輕易說出口來的?你只要看看我軍營中還有多少良將,便知我的難言之隱了。”
  楊儀聽罷孔明所言,頓時無語,他仔細品味孔明話中的苦衷,不覺痛斷肝腸。蜀軍連年征戰,將星次第隕落,如今堪用之勇將可謂屈指可數,而其中最勇猛過人者,非魏延莫屬。
  他心中非常清楚,倘若現在除掉魏延,蜀軍的戰鬥力勢必更顯薄弱,這正是孔明對魏延一直不予處置的原因所在。
  這一天,尚書費禕奉命自成都來到祁山,孔明一見到他,便直言相告:“尚書一路勞頓,理當先在此歇息數日,但我正有一件要務,除你之外,無人可以勝任。可否請你攜我寫的書簡,立即去出使吳國?”
  “丞相之命,豈敢推辭?不論何處,費禕都願意去。”
  “難得你如此爽快。那就請你將這封書簡交與孫權,還要憑你的才智,盡力勸說吳國出兵。”孔明交付給費禕的任務,是勸說吳國履行蜀吳同盟條約。他在書簡中詳述祁山戰況,告知蜀軍已將魏國的兵力悉數牽制於此,如果吳國履行同盟條約,現在發兵攻擊魏國側翼,魏國就會在兩面夾攻之下頃刻瓦解,中原之事指日可定,到時蜀吳同分天下,共造社稷之福。
  費禕依孔明所託,即刻前往建業。
  孫權看完孔明書簡,厚禮盛待蜀國使臣費禕。他對費禕說道:“吳國絕非對蜀魏戰局漠不關心,只是一直在積蓄充分的戰力,等待出征時機。如今時機既已成熟,只待擇定吉日,朕自會親率水陸大軍,高揚討魏大旗,溯江而上。”
  費禕拜謝完畢,為了打探其所說出兵之事是否虛言,接著又問道:“只要陛下出師討伐,想那魏國不出百日便會滅亡,但不知陛下從何路進兵?”
  孫權像是要誇耀自己一直在準備攻魏,只見他扳著手指,有條有理地回答費禕:“朕親率大軍,經居巢門攻取魏國的新城;再令陸遜、諸葛瑾等攻下江夏、沔口後進擊襄陽;又令孫韶、張承等出兵廣陵奪取淮陽等處;三處一齊進軍,共三十萬。”
  酒宴開始,氣氛變得隨和輕鬆。這次輪到孫權問費禕了。
  “現今何人在營中為孔明執掌軍功簿、統籌兵糧運輸等軍務?”
  “是長史楊儀。”
  “哪位勇將經常擔當先鋒?”
  “大多是魏延擔當。”
  “那就是說,孔明內靠楊儀,外依魏延?哈哈哈!”孫權意味深長地笑道,“我雖未見過楊儀、魏延,但多年來經常風聞他們的業績、品行,感覺此二人似乎均非足以擔當蜀國重任的人物。孔明如此賢明之人,為何偏要重用此等小人?”
  費禕無言以對,只得支支吾吾敷衍搪塞一番。而後回到祁山復命時,將孫權所言原原本本告知孔明。孔明心中備感煩惱,口中卻不得不嘆服道:“孫權不愧是慧眼之士。看來人的外表無論裝得何等無懈可擊,也難騙過天下人的眼睛。魏延、楊儀的小人言行我自然早就知曉,卻不料吳國的君主也早已將他們看透。”
  七十三木牛流馬
  一天,一名魏將來到蜀軍營地,聲稱自己乃是魏國偏將軍鄭文,有要事求見諸葛丞相。
  孔明召他進帳問道:“你有何事?”
  鄭文拜伏於地,解下佩劍雙手呈上,“我想投降丞相。”
  孔明究其投降理由,鄭文答道:“我本是魏國偏將軍,被司馬懿調用為參軍,不料司馬懿徇私重用秦朗,視我如草芥,不僅論功行賞時對其多加偏袒,甚至嫌我屢有不平之意,意欲置我於死地。鄭文不願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且素來仰慕丞相高德,故特來投降。若蒙賜收留,我必盡忠於蜀國,也好雪此大恨。”
  正在此時,營外哨兵前來禀報,有一員魏將領兵前來搦戰,頻頻叫喊,要蜀軍將鄭文交出來。
  孔明即問鄭文:“現在有人追你而來,你可認得此人?”
  鄭文慌忙答道:“此人看來就是經常對司馬懿進我讒言的秦朗,必是得了司馬懿之命,要來將我擒回。”
  “你與秦朗相比,誰的武藝高強?想那秦朗既然受司馬懿重用,武藝總該在你之上吧?”
  “絕無此事!我的武藝豈會在秦朗之下?”
  “若你的武藝真的強於秦朗,則司馬懿確實為讒言所惑,也足見你不曾妄言。”
  “丞相所言甚是。”
  “那就請你現在出營去與秦朗一決雌雄,待斬得其首級回來,我便接受你投降,委以重任。”
  “這有何難?丞相且稍等片刻。”
  鄭文說罷翻身上馬,朝著營外馳去。
  那員魏將等待已久,一見鄭文,大聲罵道:“呸!不知羞恥的叛徒!竟然盜了我的馬逃到蜀營來。我奉司馬懿大都督之令,現在前來要你狗命,著刀!”
  邊說邊舞著大刀向鄭文劈來。哪知兩人交手只一個回合,那魏將便被鄭文斬於馬下。
  鄭文割下他的首級,回到孔明面前。孔明道:“將秦朗屍體與戰袍也一併拿來。”
  鄭文依令跑出營外,又將死屍也扛到孔明面前。孔明將死屍仔細觀察一番,遂對左右武士下令:“將鄭文推出斬首!”
  鄭文一聽,聲嘶力竭地抱頭大叫:“啊?為、為何要殺我?”
  孔明笑著說道: “這具死屍根本不是秦朗。我早就見過秦朗此人,你不過找了個貌似秦朗的替死鬼來蒙混,我豈會上你的當?看來這又是司馬懿的詭計吧。”
  鄭文嚇得渾身顫抖,只得承認自己確是奉司馬懿之命前來詐降。孔明沉思片刻,念頭一轉,決定暫時留下鄭文的性命,他吩咐左右:“先將鄭文關進囚車。”
  第二天,孔明把自己寫好字的一張紙給鄭文看,又命人將信紙筆墨交與鄭文,“你若想活命,就按照這紙上的內容寫一封信給司馬懿。”
  鄭文只得依令在囚車中照抄了一封給司馬懿的信。
  於是,一名蜀兵裝扮成當地居民,混進魏軍營中,將這封信交給司馬懿的側臣。
  司馬懿仔細將來信看了又看,認得信上確是鄭文的筆跡,不覺大喜過望,遂對來送信的蜀兵犒以酒食,囑其不得對任何人洩露,然後讓他仍回蜀營告知鄭文。
  司馬懿收到的來信大意如下:“明日晚間,我在祁山舉火為號,乞請大都督盡率大軍前來劫寨。孔明對我前來投降深信不疑,我現在其中軍大營裡,只等到時與大都督呼應,將孔明生擒,切望勿失良機。”
  司馬懿平素並不會輕易上他人的當,不意此番卻中了自己設下的圈套。第二天,他整日精心準備,只等天黑以後率兵悄悄渡過渭水去劫蜀寨。
  “父親今日為何一反常態?”
  長子司馬師見其要親往劫寨,竭力勸阻。他直言父親一貫小心謹慎,如今僅據片紙便要更改既定的戰術方針,不免輕率。
  “言之有理。”
  司馬懿聽從兒子勸告,立刻另派大將擔任先鋒,自己轉而退居後陣進行策應。
  天黑以後,夜風清拂,明月高懸,這對悄然夜行的兵馬頗為不利。但待到偷渡渭水時,起了厚重的夜霧,黑壓壓的雲層遮住了天空,司馬懿不勝欣喜,“天使我成功也!”
  他令魏軍人盡銜枚,馬皆勒口,悄然無聲地逼近蜀軍營地。
  卻說孔明這一天也做好了周密安排,準備夜深以後生擒司馬懿。白天他登壇仗劍進行祈禱,祈求蒼天保佑蜀軍此戰必勝,傍晚又與諸將共飲滴血盟誓酒,天黑以後,將各路人馬分撥停當,三軍嚴陣以待,只等司馬懿領兵前來劫寨。
  夜色漸深,黑霧瀰漫,忽然間,魏軍人馬猶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湧入了蜀陣中軍大本營,然而進得營來,卻不見一個蜀兵人影。就在魏軍疑竇叢生,紛紛祈禱不要中了敵人圈套時,他們的退路已經被切斷了。
  瞬時間鼓角、鐵炮、吶喊聲大作,蜀軍四麵包圍上來,魏軍前陣轉眼間被殲滅了大半,先鋒秦朗率先斃命。
  司馬懿幸得換到了後陣,並未陷在蜀軍的鐵壁合圍之中。為了救出包圍圈中的魏軍前陣人馬,他率軍猛攻,力圖從外側衝破蜀軍包圍圈,但白白又折損了大批士兵,只得拋下被蜀軍圍住的一萬餘前陣人馬,自己向渭水對岸逃去。
  司馬懿素以處事冷靜著稱,鮮少表露感情,但此時也邊逃邊咬牙切齒地恨恨罵道:“我竟然會中這種盡人皆知的圈套!吃這種不該吃的敗仗!”
  待他退回渭水對岸,霧散雲消,天氣忽然變得晴朗如初,明月重又顯現在夜空,方才的黑雲重霧令人覺得恍如夢境一般。隨他從蜀營生還的士兵中,不知何人說道:“孔明乃是用八門遁甲之法,先將我們誘入陰雲黑霧之中,而後又以六丁六甲之神力,驅淨了浮雲迷霧。”
  這種無端妖言,聽者竟然盡皆深信不疑。
  “胡說八道!孔明是人,我也是人,世間哪有什麼鬼神?”
  司馬懿對營中這種迷信說辭嚴厲駁斥,訓誡官兵不得散佈擾亂軍心的妄言。但魏軍士兵卻仍然深深相信,孔明具有一種神力,乃是能行奇事、成奇蹟之人。
  這種畏懼孔明的心理瀰漫在魏軍士兵中,自然使得司馬懿用兵至為艱難。從此以後,他只得憑險固守,加強防備,再也不敢輕率出戰。
  在此期間,孔明派千餘隨軍工匠進入渭水以東的葫蘆谷,在谷中秘密打造器具。這山谷內有一個葫蘆瓢形的盆地,處於大山環抱之中,進谷須經一條僅允一人一騎通過的狹窄小路。
  孔明每天必去谷中查看進度,督促工匠日夜施工。
  魏軍一味固守,不敢出戰,無疑是想靠拖延時間來等待蜀軍兵糧耗盡。
  長史楊儀對此不無憂慮,提醒孔明道:“蜀中運來的兵糧,皆先運到劍閣,而從劍閣至祁山,卻是高山險路不斷,牛馬不堪重負,倒斃甚多,車輛亦損毀嚴重,運輸始終極不通暢。劍閣滯留的糧食縱然堆積如山,卻運不到這裡,長此下去,營中兵糧不久恐將枯竭。”
  自建興九年第二次出兵祁山以來,每次出師此處,兵糧的運輸供給都一直困擾著蜀軍。
  孔明利用三年的休戰時間,著力發展農耕,讓士兵獲得充分休整,如今已經擁有前所未有的雄厚兵力與裝備。此番他第六次出師祁山,自然不想再品嚐缺糧的痛苦滋味。
  此刻聽完楊儀的憂慮之詞,孔明胸有成竹地寬慰他道:“糧食之事不必擔心,再過幾日便可解決。”
  這一天,楊儀與諸將在孔明帶領之下,首次來到了葫蘆谷裡。
  “這裡已經開工一個月了?”
  眾人望著谷內不知何時建成的一座大工坊,無不滿臉詫異,瞠目結舌。
  這裡製造的產品,是孔明發明的兩種運輸車輛,喚作“木牛”與“流馬”。
  類似的怪獸戰車,在以前遠征南蠻時上過戰陣,這次孔明將其改造成了運糧專用輜重車。這種車輛在第二次、第三次出師祁山時,曾試用過幾輛,但效果不甚理想,故孔明在其後三年的休戰期間,對其進一步加以改進,終於研製成了這種可靠的新兵器,開始大量生產。
  “倘若使役牛馬之類動物,不僅需要供其飼料,還須牲口圈捨與飼養人手,有時還會受其患病、倒斃所擾。而這種木牛流馬不吃、不喝、不知疲倦,卻能運送大量物資。”
  孔明指著大批造好的木牛流馬,展開設計圖,將木牛流馬的尺寸方圓、長短闊狹意義對諸將詳加解釋。
  此處贅述幾句。木牛流馬究竟是何種車輛?若僅憑傳至後世的尺寸與一些說明,很難想像其結構與形狀。綜合《漢晉春秋》、《諸葛亮集》、《後主傳》等書中的記載,可知其大致具有下述結構與效用:“所謂木牛,方腹曲頭,四足曲折自在,機動步行。頭出自頸中,載量多而行速緩。適合為大量運輸所用,不宜用於日常少量搬運。一頭獨行時,可日行數十里,成群行進時,日行二十里。”
  其他書籍對其還有下述描述:“曲者為牛頭,雙者為牛腳,橫者為牛領,轉者為牛足,覆者為牛背,方者為牛腹,垂者為牛舌,曲者為牛肋,刻者為牛齒,立者為牛角,細者為牛鞅,攝者為牛鞦軸。牛仰雙轅,人行六尺,牛行四步。每牛載一人所食一年之糧,人不大勞,牛不飲食。”
  《後山叢談》中有如下文字:“蜀中有小車,前如牛頭,能載八石,一人可推。又有大車,用四人推,載十石,或為仿木牛流馬之物。”
  不言而喻,這是將後世的民間運輸工具牽強附會於木牛流馬之上。但無論如何,儘管木牛流馬的力學結構尚不甚明了,然而其實用性卻是毋庸置疑的。
  卻說蜀軍造出大量木牛流馬之後,孔明即派右將軍高翔統領木牛流馬隊,開始從劍閣將大量兵糧運往祁山。
  蜀兵眼見糧食源源不斷運來,士氣更為高昂。而魏軍的拖延消耗戰術,卻失去了任何意義。
  七十四舌頭玄機
  “張虎、樂綝,讓你們儘速趕來,辛苦了。快坐吧。”
  “大都督召我等前來,有何吩咐?”
  “聽說孔明最近造了許多木牛流馬,不知你們二人可曾見過?”
  “我等尚未看到過。”
  “據報蜀軍使用木牛流馬,正從劍閣向祁山大量運糧。”
  “此事末將已聽說了。”
  “蜀軍既然造得出這種車輛,只要看到實物,我們豈有造不出之理?你們二人即刻領兵去斜谷道埋伏,襲擊蜀軍運輸隊,將那叫做木牛流馬的車子奪四五輛來。”
  “遵命。大都督要的只是四五輛車子?”
  “當然是戰果越大越好,快去伏擊吧!”
  “此事不難。”
  張虎與樂綝離開司馬懿中軍大營,立刻率領一隊輕騎兵與一千步兵向斜谷趕去。
  三天以後,二人果然搶了幾輛司馬懿盼望的木牛流馬回來。司馬懿令營中工匠將木牛流馬拆卸解體,所有部件一一詳細繪成圖紙,然後依樣仿造。
  魏軍仿造的木牛流馬無論尺寸長短還是機動性能,都與蜀軍的原物一般無二。司馬懿於是又召集數千工匠,夜以繼日不停仿造,不久便造出了數千輛木牛流馬。
  孔明得知此事,反而高興地說道:“太好了!正合我意!不需幾天,魏軍便會將大量軍糧送給我們。”
  七天以後,蜀軍細作前來禀報,發現千餘輛魏軍的木牛流馬滿載糧食,正從隴西向渭水邊運來。
  “司馬懿的行動果不出我之所料。”孔明立即將王平召來吩咐道,“讓你所率的一千騎兵全部裝扮成魏軍,即刻經北原前往隴西大道。如果現在出發,到北原時正是深夜。那時守衛北原的魏將必會盤問你是哪路人馬,你只要回答是運糧部隊,便可順利通過。然後你去隴西大道伏擊魏軍的木牛流馬隊,殲滅押運魏軍,拉著千餘輛糧車再返回北原。鎮守北原的是魏軍大將郭淮,他見你又來,不會放你通過,必會領兵迎擊。”
  這無疑是一項至為困難的作戰行動。王平雙眉緊鎖,不禁問道:“如遇郭淮出戰,剛俘獲的木牛流馬豈不妨礙我軍將士與敵交鋒?”
  孔明耐心解釋道:“如遇郭淮出戰,便令士兵打開木牛流馬之口,將舌頭向右扭轉,然後棄之而去即可。魏軍若奪回了木牛流馬,必不會對你們窮追不捨。之後的作戰,我自會令別人承擔。”
  王平聽完孔明解釋,不再疑慮,信心十足地領兵而去。
  孔明接著將張嶷喚進帳來,對其授予破敵奇策:“你引五百士兵,都扮作六丁六甲神兵模樣,身著黑衣,赤裸雙足,戴上鬼頭面具,用五彩塗面,裝作種種怪異之狀,一手執繡旗,一手仗寶劍,腰掛葫蘆,內藏硫磺煙硝,伏於山陰之處。待郭淮手下驅散王平人馬,欲將木牛流馬拉走時,便放起煙火,進行攻擊。魏軍見了你們,必疑是神鬼,丟棄木牛流馬狼狽逃竄。那時你們再將木牛流馬口中的舌頭向左扭轉,便可將它們全部拉回祁山來。”
  孔明又召姜維與魏延近前,另授一計,命他們依計而行。
  最後召進帳來的是馬岱與馬忠,孔明令他們領兵即刻馳往渭水以南。
  日落西山,星光之下,北原四周的崇山峻嶺逐漸沉浸在漆黑的夜幕中。魏國的鎮遠將軍岑威率領運糧隊從隴西出發,正穿山越谷,要在午夜之前趕到北原城外。
  行到半路,運糧隊遇到一支可疑的人馬,這正是蜀國牙門將軍王平的隊伍。由於王平與士兵全都裝扮成魏軍模樣,昏暗的夜光之下,倒也難以立刻辨認真假。
  岑威的部下隱隱感覺這支隊伍有些怪異,便大聲喝問道:“來人是哪路人馬?”
  王平的人馬慢吞吞地走到近前,方才七嘴八舌地答道:“我們是運輸隊。”
  “我們才是運輸隊,你們是哪裡的運輸隊?”
  “當然是奉蜀國諸葛丞相之命前來運輸的。”
  “啊!你們是蜀軍?”
  岑威的部下大吃一驚,剛回過神來,王平已經飛快地策馬衝進魏軍運輸隊中間,大聲喝道:“好生聽著,我乃蜀國牙門將軍王平!今日特來取岑威的首級與木牛流馬! ”
  邊說邊舉刀向為首的魏國大將砍去。
  那為首的魏將正是鎮遠將軍岑威。岑威遇此突然襲擊,早已狼狽不堪,他對士兵下令抵抗,但一聽來將是王平,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剛揮動武器抵抗,便被王平一刀斬下馬來。
  運輸隊的戰鬥力原本就不強,遭此黑夜中的突然襲擊,加之統領岑威首先斃命,魏兵立刻作鳥獸散。王平並不領軍追趕,而是匆忙催促部下:“馬上去拉木牛流馬!”
  蜀軍士兵帶著俘獲的千餘輛木牛流馬,急忙沿著來路又向北原趕去。
  北原是魏國的一座要塞,鎮守此處的郭淮見到逃回的岑威手下,得知兵糧被劫,立即集合士兵,堵住了蜀軍的退路。
  王平見魏軍前來堵截,按照預定命令士兵:“扭轉木牛流馬的舌頭!”
  士兵們一齊將木牛流馬的舌頭向右扭轉,隨後丟棄車隊,跟著王平奔逃而去。
  郭淮奪回了千餘輛滿載兵糧的木牛流馬,無心追趕,只想早早將運輸車拉進城內,但魏兵不懂木牛流馬的結構與操作方法,絲毫未註意到舌頭的玄機所在,只是一味用力推拉,而木牛流馬任你如何用力,卻依然動也不動。
  “奇怪!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魏軍被木牛流馬弄得一籌莫展之時,路旁山陰之處突然響起隆隆的鼓角聲,一隊鬼怪裝束的人馬正飛快地奔來。魏軍士兵一見,嚇得立刻四散奔逃。
  “大事不好!孔明又在顯神功了!”
  這支鬼怪裝束的隊伍實為姜維、魏延率領的人馬,他們驅走魏兵之後,帶著滿載兵糧的木牛流馬,高唱凱歌開回祁山營地去了。
  卻說身在渭水的司馬懿得到運糧車被劫的急報,氣得罵道:“此事沒那麼便宜!”
  他立即調集人馬,親自領軍前去救援。哪料走到半路,又遇到了恭候已久的蜀將廖化與張翼。司馬懿毫無防備,隨身親兵皆被突如其來的蜀軍殺得一個不留,最後只剩下他隻身單騎。此時他已無法辨別方向,只能在黑夜中拼命地揚鞭催馬,漫無目的地逃竄。
  廖化一眼看到了狼狽不堪的司馬懿,不禁興奮至極,“天賜良機!今夜司馬懿的首級是我的了!”他率領手下緊緊追了上去。
  司馬懿聽到喊聲,回頭一看正在逼近的廖化與無數黑影,禁不住毛骨悚然,“難道今日我司馬懿命數已盡?”
  廖化越追越近,手中的砍刀已經抵近司馬懿的後背,司馬懿望見眼前有棵十人合抱的大樹,只得繞著大樹躲避廖化的刀鋒。
  廖化緊跟司馬懿繞著大樹打轉,或許是司馬懿命不該絕,廖化從馬上揮起大刀奮力砍去,卻擦著司馬懿肩頭而過,砰的一聲砍在樹幹上。
  “糟了!”
  刀鋒被深深砍進樹幹,就在廖化用力去拔大刀時,司馬懿乘機猛抽一鞭,催馬疾馳而去,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夜中。
  “可惜!”
  廖化氣得跺腳,他好容易拔出大刀,仍不死心,“失去如此良機,何日才能取到司馬懿的首級!”
  他拼命揚鞭催馬,朝著司馬懿逃走的方向追去。
  然而他再也未能看到司馬懿的身影,只是在途中的林間岔路口,撿到了一頂頭盔。那頭盔乃是用黃金打造而成,毫無疑問,這就是司馬懿的頭盔。
  “你們看,這頭盔落在東邊。”
  廖化集結部下,立即順著東邊的小路急急追去,豈料司馬懿卻向著西邊的方向越跑越遠。原來這頂頭盔是司馬懿為了迷惑追兵,故意留在林間東邊小路上的。
  廖化最終錯失了這一千載難逢的大好良機,被司馬懿逃脫了性命。無論對他本人,還是對蜀軍而言,這都是一件令人扼腕惋惜的憾事。
  而司馬懿的急中生智,對魏國來說,卻是一件莫大的幸事。倘若當時廖化識破了司馬懿的伎倆,認定頭盔拋在東邊小路上,反而證明司馬懿會向西逃竄,從而領兵朝著西邊窮追不捨,那麼整個戰局將為之一變,此後蜀魏的全部歷史,勢必也會被重新改寫。
  但是,當我們宏觀地回顧歷史時,便會發現,無論哪個朝代,無論何種場合,都存在著兩種力量,一種是人類的自然力量,另一種則是超越人類力量的天運,或曰偶然。
  由此次司馬懿從廖化刀下死裡逃生這件小事,足可瞥見魏國的國運與司馬懿個人的運勢何其強盛。而反觀蜀國的運勢,卻顯得遜色不少,孔明的神機妙算與十拿九穩的戰役,總是由於細枝末節的陰差陽錯而功虧一簣,即便能取得總體的成功,卻始終未能給予魏國致命一擊。這只能讓人認為,無論何時何事,都是依照某種既定的運勢在進行,這種既定的運勢完全超然於人類的力量與智慧之外。
  卻說司馬懿雖然一貫小心謹慎,此番還是中了孔明的圈套,使魏軍損失慘重。
  回到渭水大營後,他深居簡出,獨自反省:“仔細想來,屢次失手,與其說是中了孔明奸計,不如說每次都是自己心中把持不定,到頭來事與願違,咎由自取。要想不再被孔明誆騙,只有更加堅定心志,切不可見異思遷,為假象所惑。”
  在戰術上,司馬懿重拾守勢,不斷加固城寨防備,以深溝高壘、堅不出戰的策略,對付採取攻勢的蜀軍。
  再說蜀軍打得司馬懿險些喪命,士氣更為旺盛,全軍上下充滿了每戰必勝的信心。
  廖化將司馬懿的黃金頭盔獻於孔明,揚揚得意地誇耀道:“我把司馬懿狠狠教訓了一頓,追得他只能丟盔棄甲,抱頭鼠竄。”
  姜維、張嶷、王平也興高采烈地各自禀報當夜的斬獲。
  “俘獲的木牛流馬有一千餘輛,光是裝載其上的糧米就有兩萬多石。如此一來,我軍的兵糧該不會短缺了。”
  “是啊,諸位辛苦了。”
  孔明對諸將逐一表彰,論功行賞,但他心中卻感到一絲揮之不去的惆悵。他不禁想到,倘若營中還有關羽式的豪傑,此人必不會為戰場上占得如此蠅頭小利而沾沾自喜,肯定還會心有不甘地叩頭請罪:“承蒙丞相授予如此綿密神謀,末將卻被司馬懿略施小計,便使如此重要的敵酋漏網,辜負了丞相的厚望,實在慚愧。”話雖未說出口,但此時孔明的內心卻縈繞在淒涼愁緒之中。
  “啊!關羽已亡,張飛既歿,舊時部將一一逝去,蜀中已無大將了。”
  他的戰術構思有無盡的科學創造力,也自信能以此戰勝任何敵人,然而蜀軍陣營中良將如此匱乏,只能使他不時產生獨木難支的乏力感。
  七十五種豆
  兵戎相見的敵對兩國,一國處於困境時,敵國也同樣難以倖免,甚至處於更為苦不堪言的局面。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觀點並無偏頗之處。
  祁山渭水一帶鏖戰正急,魏國首都洛陽又開始面對遠甚於蜀軍的嚴峻危局:吳國依據蜀吳同盟條約,開始興兵北上,而且動用的水陸兵力前所未有。
  魏帝曹叡聞之大為震驚,“大魏之安危係於此時。”
  他急派敕使前往渭水大營,嚴令司馬懿:“當今吳軍犯境之際,萬一被蜀國乘勢進擊,大魏江山將有倒覆之危。你只可憑城堅守,切不可擅自出戰。”
  鑑於時局空前嚴重,魏帝宣布:“事態如此緊迫,朕焉能安坐宮內。今當效法先帝經世苦心,親立陣前,率領三軍,定要將犯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5
  兩千鐵騎頓時齊聲吶喊,勇猛地向前撲去。只見孔明的四輪車忽然停了下來,在二十八個黑衣人與紅袍武將簇擁下,打著北斗七星旗轉身就走。
  “逃跑起來倒快。看你往哪裡走!”
  魏軍騎兵呼喊著催馬追去,但說來奇怪,無論他們如何奮力急奔,卻總也追趕不上。眼前陰風習習,冷霧漫漫,白濛濛的妖霧中,孔明四輪車的黑影時隱時現,但魏軍追得戰馬氣喘吁籲,騎兵個個汗流浹背,雙方的距離卻絲毫不見縮短。
  “奇怪!已經急急趕了三十里,看著就在眼前,為何追不上?”
  “孔明的四輪車明明推得不快啊!”
  “如此下去,還要追到幾時?”
  魏軍騎兵百思不得其解,不禁勒住戰馬,不再追趕。
  哪知方才停歇下來,孔明便調轉車頭,領著裝束怪異的人馬,徐徐迎上前來。魏軍遠遠望見,頓時又精神抖擻地吶喊起來:“這次看你往何處逃!”
  見魏軍又來追趕,孔明再次調轉車頭,領著人馬,不緊不慢地悠然而去。
  魏軍騎兵又追趕了二十餘里,兩千人馬俱已上氣不接下氣,孔明四輪車卻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即。
  “此事看來頗為蹊蹺。”
  魏兵不知所措,不禁又停止追擊,躑躅不前。待司馬懿自引一軍來到,聽諸將細說經緯,方才恍然大悟:“孔明善用奇門遁甲之法,能驅六丁六甲之神。他今日用的乃是六甲天書之縮地法,若再追趕下去,難免被其誘至冥暗險地,全軍有去無回。眾軍不可再追,立即撤回營地!”說罷急忙撥轉馬頭,帶領全軍撤退。
  忽然,西邊山上戰鼓大震,司馬懿愕然抬起頭來,透過夜色望去,只見星光之下,一彪兵馬正如疾風般殺來,二十八個黑衣武士簇擁著北斗七星旗,那如火球般一馬當先的,正是一位身著紅色戰袍的武將。
  轉眼間兩軍接近,那二十八個黑衣武士,個個披頭散發,手持利劍,赤著雙腳,端坐在四輪車上的人白衣簪冠,正是方才久追不上的孔明。
  “啊呀!孔明怎麼在這裡?”
  司馬懿見手下將士露出怯意,急忙率先策馬領兵衝殺上去。蜀軍見他衝來,轉身便退,司馬懿揚鞭策馬,窮追不捨,哪知又追了二三十里,仍如先前一樣,絲毫無法近前。
  “怪哉!此必神兵也!”
  司馬懿追得人疲馬困,正欲領兵返回,只見另一邊山後又殺出一支怪異裝束的人馬,二十八個黑衣武士打著北斗七星旗,推著一輛同樣的四輪車漸漸迫近前來。
  是人還是鬼?眼前這一切是否在做夢?魏軍士兵駭然戰栗,無人敢上前迎敵。
  “撤退!立即撤退!”主帥司馬懿也被嚇得魂飛魄散,只顧狼狽逃竄。
  豈料逃不多遠,前方漆黑的曠野中又傳來車輪聲與迎風招展的旌旗聲。司馬懿驚得睜圓雙眼朝前望去,只見二十八個黑衣武士打著北斗七星旗,推著四輪車,車上端坐著孔明,與此前見到的情景無異。
  “究竟哪個是孔明?蜀軍到底有多少兵力?”
  司馬懿與數千魏兵恍如在做噩夢,整夜東奔西逃,直到黎明時分,方才精疲力竭地逃進上邽城裡。
  魏軍當天抓到一名掉隊的蜀兵,審問之後,才知他是被派來收割小麥運往鹵城去的。司馬懿如夢初醒,“看來孔明已乘昨夜之亂,把小麥都割走了。”
  他繼續審問那名蜀兵,終於弄清,原來昨夜裝束怪異的人馬中,確有一隊為孔明親自所率,另外三隊天兵神將護衛的四輪車上的則不過是姜維、魏延、馬岱偽裝的假孔明。
  “今日總算領教了孔明的縮地之法。他事先準備了四支同樣裝束、推著同樣四輪車的人馬,被我追趕時,便專揀崎嶇草深的山路逃逸,離我近者擇機遁身於歧路,離我遠者現身引我繼續深追,就是不斷用此種替身的交互現形,障我眼目,將我引入險境,諸葛孔明果然是足智多謀啊!”司馬懿對孔明的用兵之道不得不甘拜下風,遂下令堅守上邽城,不得輕易出兵迎敵。
  然而副都督郭淮卻頻頻敦促司馬懿發兵進攻:“我已令細作探得鹵城中詳情,孔明雖然故弄玄虛,擺出駭人氣勢,其實兵力少得出奇。我們如舉兵前去包圍,定可甕中捉鱉,將孔明手到擒來。”
  司馬懿前幾日兵敗後,正苦於無良策扭轉頹勢,被郭淮一再催促,終於動了心,“既要出兵,事先不可露出動靜,須待今晚突然前去,一舉將鹵城圍住。此番若能得手,必可使日後戰局為之一變。”
  當日夕陽西下,司馬懿一聲號令,上邽城魏兵頃刻全軍出動。鹵城距此本不甚遠,連夜奔襲,黎明之前當可將其包圍。
  一路上除了濕地、河灘與小山之外,皆為成熟的麥田。蜀軍早已按每隔二百步一哨,預先將斥候埋伏於麥田之中。斥候之間均以繩索相連,一旦發現魏軍出動,各斥候依次拉動一條條繩索,頃刻之間,便可將軍情傳至鹵城蜀軍營中。
  卻說孔明當晚得知魏軍出動,從容制定對策,調兵遣將,只等魏軍前來自投羅網。
  因見鹵城壕淺牆矮,易攻難守,留在城中不啻於坐以待斃,孔明遂令姜維、馬岱、馬忠、魏延各支人馬早早開出城外。
  夜風吹拂之下,城外一望無垠的麥浪此起彼伏,實為蜀軍伏兵待敵的絕好隱蔽地。
  魏軍人馬如同無聲的怒濤,悄然洶湧而來,見城內毫無動靜,遂開始分兵四路,欲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將鹵城團團圍住。
  就在此時,城頭上忽然站起數千弓弩手,頃刻間亂箭如雨點般射來。司馬懿此時方知敵人已經有所準備,但事已至此,騎虎難下,唯有加強攻勢方能扭轉被動。他指揮士兵越過城壕攀爬城牆,不料大石、巨木立刻從城上滾下,城壕里轉眼填滿了死屍。
  “突進城去,活捉孔明!”
  司馬懿還在不停激勵士兵猛攻,卻未想到背後麥田裡轉瞬間冒出無數蜀兵。腹背受敵之下,正在攻城的魏軍精銳也不能不頓時亂成一團。
  黎明時分,司馬懿退到一座山岡上,望著退下陣來的士兵,他悔恨得咬牙切齒。這次以完敗告終的夜戰,使魏軍又傷亡了千餘名士兵。
  撤回上邽城之後,司馬懿驚恐地蜷縮在營中,許久不敢出城。郭淮深感愧疚,絞盡腦汁,苦思冥想,終於想出一條離奇的計策。司馬懿聽了他的這條妙計,陰鬱多日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笑意。
  鹵城絕非易守之地,但眼前魏軍動向尚不得而知,孔明也只能姑且堅守於此。
  然而,他深知守在鹵城終不是長久之計,因為有細作來報,司馬懿已發檄文至雍州、梁州,看來他正將孫禮的重兵調往劍閣。倘若蜀國的劍閣果真遭到魏軍重兵進擊,鹵城的數万人馬將被斷絕後路,切斷運輸供給,陷於孤立無援的危險境地。
  想到這裡,他喚來姜維、魏延,吩咐道:“魏軍近來一直守城不出,著實令人生疑,須知久靜不動,往往是在準備更大的行動。我現在最放心不下的乃是蜀中至此的必經之處劍閣,你二人可各領一萬人馬,即刻前去加固防守。”
  姜維與魏延領命之後,即日整備兵馬,趕赴劍閣增援。
  二人走後不幾日,長史楊儀入帳來見孔明:“當初離開漢中時,丞相曾通告三軍,但凡遠征士兵,只要一到百日,便可輪換至後方歇息,如今卻如何是好?”
  “楊儀,你有何為難之處?”
  “百日期限已到。方才接到後方公文,前來輪換的人馬已從漢中出發。”
  “既已通告三軍,當然不可自食其言,就讓他們快回漢中去吧。”
  “此處現有八萬大軍,如何讓他們輪換?”
  “可將他們一分為二,每次撤回四萬輪換。”
  蜀軍士兵聽到孔明的輪換命令,無不歡跳雀躍,紛紛打點準備,只待撤回後方。
  偏偏就在此時,快馬從劍閣送來求援急報,原來魏國大將孫禮從雍、梁二州召來二十萬人馬,會同郭淮所部,正向劍閣攻去。
  無獨有偶,司馬懿與此同時發布了總攻命令,大隊人馬也正向鹵城逼近。
  消息傳來,城中蜀兵驚恐不已,楊議慌忙勸諫孔明道:“情況如此緊急,還談何前後方輪換?眼下必須防禦強敵的攻擊,士兵還鄉之事,只得延期。”
  “不可,萬萬不可。”孔明斷然搖頭說道,“我軍動用諸多大將與數万士兵出師遠征,全憑信義為本。如果言而無信,不僅有失蜀軍尊嚴榮耀,將士亦難竭力殺敵。更何況他們的父母妻子已知百日輪換的約定,皆在家中屈指數日,翹首以待,盼著兒子、丈夫回家團圓。今天哪怕有再大困難,我也絕不能失信於他們。 ”
  楊儀聽了孔明的肺腑之言,立即原原本本告知所有士兵。
  方才還在驚恐不安的士兵,聽了孔明的決定,紛紛痛哭流涕,“丞相竟然如此體恤部下!”
  “丞相如此恩待我們,值此危難時刻,我們豈能撇下丞相而去!”
  眾人通過楊儀請求孔明:“我等願留下捨命而戰,以報丞相大恩。”
  孔明雖然一再規勸他們返回漢中,但士兵們決心已定,全數留在營中。
  魏軍來到城下,蜀軍士兵個個奮勇當先地衝出城去,向數倍於己軍的敵軍猛烈衝殺,粉碎了司馬懿大軍的進攻,幾天之後,便將敵軍打得遠遠退去。
  然而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正當全軍高唱凱歌慶賀胜利時,李嚴從永安城突然遣人送來了一份出人意料的急報。
  七十一木門道
  蜀國重臣李嚴坐鎮在永安城中,位居軍需大臣的要職,專事戰時的後勤補給,負責兵糧的籌集與運輸。
  孔明打開此次李嚴遣人送來的急報,只見上面寫道:“近聞東吳令人前往洛陽,與魏國聯合。魏國已令東吳出師伐蜀,幸得東吳尚未起兵。我今探知此消息,特此奉告,望丞相早做良圖。”
  孔明閱畢來信,甚為震驚。倘若信中所言屬實,局勢將變得極為嚴重。蜀軍之所以在對魏作戰中能處於強勢,蓋因有蜀吳互不侵犯盟約在保證遠征軍無後顧之憂,如今吳國倒戈聯魏,將對蜀國造成致命打擊。
  “此事至關重要,豈可遲疑不決!”
  孔明當機立斷,立刻決定全線撤退。他緊急從鹵城派出信使,將自己的命令帶給留守在祁山的王平、張嶷、吳班、吳懿:“祁山大軍即刻隱蔽撤退。我留在鹵城期間,魏軍必不敢大舉追擊。望你們戒急戒躁,有條不紊地依次退兵,暫且返回漢中。”
  孔明又派楊儀、馬忠各帶一支人馬,疾馳劍閣木門道,隨後命人在鹵城城牆上四面遍插旌旗,城內亂堆柴草,虛放煙火,擺出大軍仍在城內的態勢。一切佈置完畢,他便率領大軍盡往木門道退去。
  駐守在渭水的張郃聞知祁山蜀軍已經撤退,迫不及待地縱馬趕到上邽來見司馬懿,“蜀軍突然全線撤兵,絕非尋常調動,必是其內部出了大事。如今正可乘勢追擊,將其一舉殲滅。”
  “且慢,孔明詭計極多,切不可輕舉妄動。”
  “大都督為何視孔明如同老虎一般恐怖?難道就不怕將來被天下人恥笑?”
  二人正說話間,巡邏哨兵前來報告鹵城蜀兵出現異動的軍情。司馬懿帶著張郃登上高處眺望,只見鹵城上空炊煙繚繞,城頭插滿旌旗。望了片刻,司馬懿忽然大笑道:“今日還想騙我?那些炊煙、旌旗都是孔明擺的迷魂陣,現在鹵城定已是一座空城,立即追擊!”
  他終於打消了心中疑慮,率軍衝出上邽城,向著劍閣急追而去。
  追到木門道附近,張郃又向司馬懿請纓:“大隊人馬行進實在遲緩,不如讓我領數千輕騎兵先趕上去追殲敵人,大都督可率中軍隨後前來接應。”
  “不可。我軍行進速度緩慢,並非兵馬眾多所致,實乃我為防孔明詭計,才如此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大都督如此懼怕孔明,如何能追得上他?”
  “與其自投羅網還不如穩紮穩打,你這般建功心切,將來恐怕會後悔莫及。”
  “大丈夫報國之時,自當捨身忘我,赴湯蹈火。我死都不怕,又有何可後悔的!”
  “不然。你意氣太盛,生性如火,稍有不慎,便會身陷險境,故必須慎之又慎。”
  “大都督所言差矣。為孝者當盡全力,為忠者當舍性命。如今我已無暇顧忌自身安危,只求能一舉擊滅孔明,切望大都督成全我的心願。”
  “你既然執意如此,就帶五千輕騎先去追趕,我另派魏平帶兩萬人馬隨後接應。”
  張郃得令,頓時精神抖擻,立即命手下五千騎兵一律輕裝,飛也似的向前疾馳而去。
  追了七十里,一片樹林中突然鼓角齊鳴,只聽一聲大喝:“賊將,哪裡走!蜀軍大將魏延在此!”
  司馬懿說得不錯,張郃果然生性如火,他一聽到魏延的叫喊,立時精神百倍,大吼一聲,“來者何人?”便對著蜀軍不顧一切地猛衝上去。此時張郃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定要斬下孔明首級!
  誰知蜀軍士兵見他衝上前來,頓時四下奔散。魏延挺槍與他稍一交手,也立即詐敗,落荒而逃。
  張郃不屑地瞥了一眼狼狽逃走的魏延,口中恨恨罵道:“只會吹牛的廢物!”
  又向前急追了二十餘里,路旁一座山上沖下一隊兵馬,為首的是蜀將關興。
  張郃迎上前去,怒喝道:“你這關羽的小崽子,今日也想跟著父親去奔黃泉路?”
  關興好似被他嚇得不敢上前,未曾交手便回身逃去。張郃跟在後面緊追不捨,不覺來到一片密林跟前。他心生疑慮,對士兵下令道:“去林子裡仔細搜查,看看是否有伏兵。”
  張郃正待歇息片刻,先前逃走的魏延卻從後面突然前來偷襲。張郃迎上前去與其力戰,不料方才不敢交手的關興,領著士兵又轉身吶喊著叫起陣來。魏延、關興如此輪流上陣,忽而挑戰,忽而退走,張郃被拖得疲憊不堪,最後不知不覺地被魏延引進了木門道的谷口。
  張郃發現地勢忽然變得險峻,自知不可盲進,便停止追擊,開始整頓人馬,哪知魏延並不讓他有片刻消停,立刻轉身前來叫陣辱罵:“張郃啊張郃,你剛才氣勢如牛,為何忽然變得膽小如鼠?是否已找不到逃回去的歸路?”
  張郃被罵得怒從中來,大聲叫道:“你這個手下敗將,一路逃到此地,還有何處可逃?”
  “誰會逃走?我乃堂堂蜀漢名將,殺你這個鼠輩逆賊,只怕弄髒了我的寶刀!”
  “呸!口氣比天大,只怕哭起來不比雨小!”張郃罵得興起,早將司馬懿的告誡拋在腦後,只顧緊追著魏延,向木門道谷中奔去。
  轉眼日薄西山,唯有山脊上還留有晚霞的餘暉,峽谷之中已是一片昏暗,魏軍士兵紛紛從身後呼喊:“將軍,回去吧!將軍,該回頭了!”
  但張郃已被魏延氣得無法自製,他只顧策馬狂追,恨不得立刻抓住魏延,將他碎屍萬段。
  “恬不知恥的膽小鬼!自己誇的海口都忘了?”張郃邊罵邊追,二人距離越來越近,就在眼看伸手即可觸及魏延後背的時候,張郃從馬上猛然將長槍向魏延投去。
  魏延聽得身後風響,趕緊低頭伏在馬背上,張郃投出的長槍只射落了他頭盔上的護頸布。
  恰在此時,張郃忽然聽到手下的士兵叫喊起來:“啊!將軍!”
  他不由地回頭一看,只見百餘名緊隨身後的親隨將士,正紛紛指著身旁的山上大驚小呼:“那里山頂上為何會有火光?”
  “那是敵人的信號吧?”
  “天色已黑,不可大意,還是早早回去,明日再做打算。”
  然而一切為時已晚。峽谷裡驟然像是刮起了大風,那是無數亂箭正呼嘯著從四面八方飛來。兩旁的絕壁也發出了巨響,猶如山谷中的岩石在發出怒吼,抬頭一看,巨木、大石正轟鳴著從天而降。
  “啊!上當了!”
  張郃回過神來時,谷中低矮的灌木與高大的巨樹已被點燃,四周火勢越來越大。他騎在狂奔的馬上東奔西竄,但通往谷口的歸路早已被大石、巨木阻斷。
  人稱生性如火的張郃,最終喪生於熊熊烈火之中。
  木門道旁的山峰上出現了孔明悠然的身影,只見他對著山下谷中尚未喪命的魏兵喊道:“我今日狩獵,本欲獵得一匹良馬,不意卻誤殺一頭野豬。下次狩獵,定要生擒司馬懿這只稀世珍獸。你們回去以後代我轉告他,叫他再多學些兵法。”
  魏兵死了主將張郃,只得爭先恐後逃回去向司馬懿報喪。
  張郃戰死,魏軍上下惋惜聲一片。他自武皇帝以來征戰無數,所建功勳不可勝數,世人公認他是魏國屈指可數的良將。
  “張郃身死,實在是我的過錯,當初若不讓他孤軍深入就好了。”如此仰天長嘆、悲傷自責不已的正是司馬懿。
  時至今日,他總算明白了孔明用兵的著眼點所在:先搶占有利地勢,並將敵軍誘入危險地區,然後再運用計策,以多變的戰術將敵人聚殲。
  參透了孔明的用兵特點,再反思近來與他的幾次交手,司馬懿恍然覺悟到,自渭水至上邽城,再自上邽城至劍閣,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被誘入險惡至極的巴山蜀水中來。
  “太危險了!我竟然不知不覺地被孔明騙到了此地。”
  他急忙停止追擊,率兵撤退,留下幾名將領分兵扼守各處要隘,以防孔明再來犯境,自己隨後就返回洛陽去了。
  魏帝聽完司馬懿奏明戰況,對勇將張郃戰死木門道深為痛惜,群臣盡皆驚懼失色,魏宮之中頓時充滿了哀嘆之聲:“逆賊尚未剿滅,大軍先折棟樑,國家前途叵測啊。”
  就在這一片悲觀頹喪的嗟嘆聲中,諫議大夫辛毗挺身而出,對魏帝奏道:“本朝歷經武帝文皇二代,如今天子君臨天下,猶如髯龍臨世,我大魏國勢強盛,文武良臣輩出,何須因為張郃一將殉國,便悲情切切無休無止?若是家人離世,自當舉家哀悼,追思祭奠;如今武將殉國,理應舉國追悼,厚棺盛葬,以此振奮全國之軍心民心才是。”
  “言之有理,就按所言處置。”
  魏帝遂令對木門道運回的張郃屍體厚棺禮葬。喪儀當天,洛陽挽旗滿城,人潮湧動,對張郃忠勇的稱頌激起了魏軍討伐蜀國的士氣。
  卻說孔明收兵回到漢中以後,立即多方派出細作,密切關注魏吳兩國之間的來往。豈料就在此時,尚書費禕從成都急急來到漢中,一見孔明,便不滿地質問孔明道:“天子不解丞相為何突然無故將兵馬撤回漢中?”
  “近來聽說吳國與魏國暗通款曲,密謀締約,萬一吳國倒戈前來犯境,我國便會腹背受敵。為保國家安全萬無一失,我只得急忙從祁山撤軍,匆匆趕回漢中。”
  “奇怪啊,此事成都並未聽說。那麼,兵糧運輸是否通暢?”
  “實不相瞞,後方來的運輸時常中斷,大軍在外長期征戰,除了與正面敵人對陣之外,還須經常發兵為糧食而戰。”
  “丞相所言為何與李嚴的話南轅北轍?他最近頻頻上奏天子,說運輸供給暢通無阻,前方兵糧並不匱乏,丞相突然退兵漢中,實在讓人頗感蹊蹺。”
  “荒謬至極!”孔明不覺面露詫異之色,“明明是李嚴派人送來急報,說魏吳兩國之間暗中勾結,我才不得不匆忙退兵。”
  “如此說來,我明白了。想必是李嚴督辦軍需糧秣不力,因此才想將罪責轉嫁於丞相。”
  孔明聽了,怒不可遏,“真是豈有此理!倘若此事當真,就是李嚴也必須嚴懲不貸。”
  他親自返回成都,令左右嚴加調查,終於坐實了李嚴妄言嫁禍的證據。後主聞知真情,龍顏震怒,降旨道:“如此大罪,按律足以問斬,但念李嚴也是先帝託孤之重臣,姑且免他一死,即日削去官職,謫為庶人,放逐梓潼郡。”
  處置李嚴之後,孔明仍留用其子李豐,與長史劉琰共同負責後勤糧秣之事。
  七十二慧眼之士
  李嚴作為掌管軍需糧秣的重臣,多年來在內政上一直獨當一面,他的去職,必然導致了蜀國內政各方面的改革,蜀軍也藉機獲得了暫時的休整。
  陡峻難行的蜀道,對於任何負責糧秣運輸的官員來說,都是難以克服的自然險阻。而蜀廷朝臣之中,唯有孔明足智多謀,幹練果斷,一旦他率軍長期遠征異地,國內必然會出現各種紛爭內耗,這兩方面的難題耗費了孔明大量的精力。
  偏偏後主劉禪並非聰穎英明之君,處事優柔寡斷,且極易輕信讒言。但孔明對這位先帝遺孤盡心輔佐,與當年忠貞侍奉劉玄德時並無二致,甚至更為殫心竭力,劉禪因此也對他異常尊崇倚重。然而一旦孔明離開成都,總會有人搬弄是非,蠱惑後主,以致經常令遠方的孔明受到牽制。有鑑於此,孔明借李嚴去職之機下定決心:“三年之內必須大力整頓內政。”
  他擬定花費三年時間,讓軍隊養精蓄銳,儲積兵器糧草,然後再捲土重來,一統漢室天下,以報先帝知遇之恩。
  儘管政務繁重,日理萬機,孔明仍時刻不忘進軍中原的宏圖,夢寐之間亦不曾忘記。一統漢室天下,是他一生最大的願望,他彷彿正是為了實現這一宏圖,才生活在世上。
  三年之間,孔明體恤民生,獎勵農耕,被百姓譽為慈父;他注重振興教育與文化,使兒童知書達理;孔明認為教育的根本在於傳承,極為重視為師者的道德涵養;他深諳內政治理的關鍵係於官吏,因而嚴厲整肅官風,官吏若瀆職枉法,便加倍懲罰,並將其罪責公示。
  他不厭其煩地諄諄告誡:“倡導良好風氣,切不可一味呵斥指責民眾,而應以身表率,使民眾效之。為師者與為官者領風氣之先,只要克己垂範,展示良好風範,諸種惡習自會改觀。”
  短短三年之間,蜀國的國力迅速恢復充實,朝野風氣為之一新。
  這一天,孔明向後主啟奏道:“三年養精蓄銳,大展宏圖之日終於來臨。如今糧草豐足,軍器完備,人馬雄壯,正可以六度揮師中原伐魏。臣已是知天命之年,此番征戰,前途未可臆測。願陛下效法先帝,凡事多聽輔臣良言,慈愛百姓,養護社稷,以完成先帝遺命。臣雖遠在前方戰場,但心會時刻隨侍在陛下左右,孔明雖不在成都,也是在為護衛成都而戰。”
  後主聽完孔明如此告別,一言不發,只是掩面而泣。
  就在孔明要六度出師伐魏之際,成都城里傳開了一些不吉利的流言,說宮門前的柏樹每夜發出哭泣之聲,又說有數千羽南方飛來的候鳥忽然投入漢水而死。散佈這些流言的人顯然是想要阻止孔明出師,但孔明胸懷壯志,主意已決,絲毫未被這些荒謬的流言動搖。
  這一天,他命有司設太牢祭於成都郊外的先帝陵廟,自己親往祭拜。只見他涕泣不止,口中祈念許久。他在劉玄德靈前立下何種誓言不須贅述,看官自然明白。
  數日之後,遠征大軍從成都出發,蜀帝親率文武百官,一直送到成都城外。
  蜀道險,蜀水急,孔明又一次率領大軍,從其間蜿蜒跋涉而過,不幾天后,便到達了漢中。
  然而,天有不測之風雲,孔明尚未挺進中原,便收到了一個噩耗——關興病歿了。
  前次張苞傷重不治而亡,今番又接關興病歿噩耗,孔明受到的打擊絕非一般。此時正值六度出師中原進行遠征,這無疑使此次出征更增添了悲壯的色彩。
  蜀軍在漢中集結之後,三十四萬兵馬分五路向祁山挺進。
  卻說魏國因前一年傳說有青龍自摩坡井內而出,故改元為青龍元年(公元233年),孔明出師之時,正值魏國改元後的第二年——即青龍二年的春二月。
  司馬懿平素經常觀察天文,近年來他看到北方星氣雲象強勁旺盛,顯見魏國正逢吉運;而反觀蜀天,卻是晦澀暗淡,奎星犯太白,因而他預言道:“當今天下的鴻運必將集於我大魏皇帝一身。”
  恰在此時,傳來了孔明蟄伏三年之後六度出兵祁山的消息。
  司馬懿得報,不覺大喜過望,“來得正好!天命已定,我大魏運勢隆盛,此番征戰,蜀軍必敗無疑。”
  他拜領了魏帝詔命,隨即進行了空前規模的出戰準備。
  臨出發前,司馬懿又對魏帝曹叡奏道:“當年夏侯淵在漢中戰死後,遺下四個兒子,他們為報蜀國殺父之仇,無時不在切齒扼腕,希望陛下能恩准此四人隨軍出征。”
  曹叡當即照準。
  夏侯淵的四個兒子資質出眾,與前番大敗於孔明的夏侯楙駙馬大不相同。長子夏侯霸弓馬嫻熟,武藝超群;三子夏侯惠熟讀兵書,諳知韜略;另兩個兒子名喚夏侯威與夏侯和,也是知名的青年才俊。
  司馬懿將魏國諸州的精銳集中於長安,總共有四十四萬之眾,隨後如前次一樣,在渭水前布下了戰陣。
  祁山的蜀軍與魏軍至今對壘多次,雙方均愈益重視戰術研究,各自的裝備與兵力也不斷增強,與最初兩次交手時相比,雖然並未經過多少年月,但雙方的實力都有了長足的進步。
  魏軍此番使用的戰術與前幾次不同,司馬懿首先命令五萬工兵砍伐竹木,在渭水上游架設了九座浮橋,讓夏侯霸、夏侯威兩支人馬渡過渭水,在渭水對岸構築陣地。如此積極的進攻態勢,魏軍以往從未採取過。
  在中軍背後東部的曠野上,司馬懿還頗有用意地建起一座城池,以此作為永久性基地。
  此次蜀軍的備戰,也更為體現了孔明進行持久戰的堅定決心。他在祁山建造的五處陣營,與以往相比,規模並無甚不同,但在斜谷至劍閣途中,他又修建了十四處營寨,每處均派強兵駐守,構成了與蜀中呼應、確保運輸聯絡的系統。這一舉措不啻是在無言地宣示孔明的決心:不滅魏國,誓不收兵。
  這一天,一處陣營送來敵軍異動的情報:“魏軍大將郭淮、孫禮統領隴西兵馬進抵北原,目的不明。”
  孔明得此消息,即召諸將說道:“司馬懿派兵於北原安營,是怕我像前次那樣斷其隴西之路,才急忙早做準備。我們不如就此擺出進攻北原的態勢,司馬懿怕失隴西,必派主力精銳前去救援,那時我軍便可攻其不備,乘虛直搗渭水側畔的魏軍大本營。”
  北原在渭水上游。孔明的計策是將百餘隻木筏堆滿乾柴,挑選五千熟習水性的士兵隨木筏去襲擊北原,待魏軍主力出動前去增援後,立即點燃木筏上的干柴,使其順流而下,一舉燒毀敵人的浮橋,乘勢消滅已渡過渭水的夏侯霸、夏侯威兩支人馬,並立即派大軍登上渭水南岸,奪取魏軍大本營。
  孔明的妙計若想引得魏軍上鉤,卻須騙得過司馬懿才行。
  司馬懿最終還是看破了孔明的計策。
  “孔明現將許多木筏漂浮在上游,擺出一副要攻北原的架勢,實則肯定是打算尋隙放木筏順流而下,點燃滿載其上的干柴與油脂,將我們的幾座浮橋燒毀。 ”
  他對夏侯霸、夏侯威授予應對機宜,又對郭淮、孫禮、樂綝、張虎諸將分別下達了密令。
  過不多時,蜀軍開始進攻北原,拉開了兩軍交戰的序幕。吳懿、吳班則按照既定計劃,率領熟習水性的五千蜀兵,將柴草堆滿百餘隻木筏,在渭水上待命。
  夜幕降臨了。北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5
果此次打賭贏了,司馬懿豈不無地自容?到時定要讓他面塗胭脂紅粉、身穿女人衣衫來向我賠罪。”曹真浮想聯翩,自我陶醉,心中不覺感到陣陣快意。
  就在前來埋伏接近十天的時候,細作前來報告:“前面山谷裡,間或有蜀軍出沒,兵力不詳。”
  曹真得悉,並不將其放在心上,“不過幾個蜀兵,有何大驚小怪?”遂撥出五千人馬,令大將秦良領兵前去堵住谷口,“只要十天一過,我便賭贏了。最後這兩天,不必揚旗擊鼓,只需堵住山谷出口即可。”
  秦良奉命前去把守谷口,向山谷中一看,見谷裡的蜀軍人馬不少,且越來越多,就像四面山上的溪流不斷湧到谷中一般。秦良急忙令士兵豎起軍旗,擺出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如此一來,從當晚開始蜀軍果然逐漸退去,儼然是懼怕魏軍,準備改道而行。天亮時,秦良一看蜀軍正在撤退,哪肯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立即揮兵進行追擊。
  在山谷裡追了五六里,來到一片盆地,前邊的蜀軍卻不見了踪影。秦良喘了口氣,不屑地笑道:“看上去煞有介事的一支軍隊,竟然如此不堪一擊!”話音未落,四方驟然響起震天的吶喊與鼓號聲,無數箭弩疾風驟雨般向秦良的五千人馬射來。
  戰馬揚起漫天煙塵,由遠而近的戰旗上,赫然繡著蜀將吳班、關興、廖化的大名。
  魏兵嚇得魂飛魄散,四處奔逃,但這山間盆地的出口早被蜀軍堵得嚴嚴實實。秦良拼死突出包圍,正欲逃走,卻被緊追上來的廖化一刀斬於馬下。
  此時,山上傳來孔明與其左右的呼喊:“放下盔甲武器!投降者免死!”
  須臾之間,繳獲的武器軍旗堆成了小山,丟盔卸甲的魏兵垂手低頭,等待蜀軍發落。
  孔明下令將魏軍死屍拋向深谷,又讓蜀軍將士換上魏軍的衣甲、裝備,過不多時,一支人馬全部裝扮成了魏軍。
  魏軍大都督曹真完全不知就裡,他得到一名自稱秦良部下的傳令兵送來戰報:“昨日在山谷里活動的敵人,已被我設計全部殲滅,請大都督放心。”
  過不多時,又有一名司馬懿派遣的信使前來,這位真正的信使帶來了司馬懿的口信:“蜀軍先鋒陳式率四五千騎進抵箕谷,業已被我軍殲滅,大都督在斜谷方面情況如何?”
  曹真不言實情,信口謊稱道:“斜谷方面未見蜀軍一兵一卒。你可轉告司馬懿,這次打賭我贏了。”
  到了第十天,曹真對幕僚說道:“司馬懿不願輸給我,才派人來打探,因為他也無從知曉蜀軍是否到過箕谷。今日時限已到,我總算贏了司馬懿,此番定要讓他面塗胭脂紅粉、身穿女人衣衫來向我賠罪。”說完,與眾將一起哄笑起來。
  正當曹真與左右歡鬧之時,一陣鼓角聲傳進帳來。曹真走出帳外去陣前一看,只見旌旗招展,隊列整齊,看那旗號,是秦良的人馬回營來了。
  隊伍中有人揮手向曹真致意,曹真不疑有假,也同樣揮手以示歡迎。哪知隊伍來到數十步遠時,來軍忽然一齊挺槍衝殺過來。
  “那就是魏軍大都督曹真!”
  “不要放跑了曹真!”
  曹真驚得魂不附體,轉身便向營中逃去,哪知幾乎就在同時,魏軍營後也冒出一團沖天大火。此時鼓聲越敲越急,只見關興、廖化、吳班、吳懿四將從營前,馬岱、王平、馬忠、張翼從營後,一齊趁著火勢向營中殺來。
  死屍焦味中夾雜著血腥,到處是遭到踐踏的傷兵哀號,就連大都督曹真也不知能否逃生,魏軍的慘狀令人不堪忍睹。正因為蜀軍有備而來,指揮得當,才殺得魏軍措手不及。
  曹真歷盡艱險,好不容易逃出營來,死死趴在馬背上,只顧揮鞭打馬逃命,馬鞭幾乎都打斷了。
  蜀軍見其逃跑,猶如獵人抓野兔一般,緊隨其後,不停放箭,追趕不捨。就在曹真命懸一線之際,山後不知何處忽然衝出一彪人馬,將他救了出去。待曹真回過神來,定眼一看,方知自己已安然處在司馬懿人馬的保護之下。
  司馬懿不懷好意地問候道:“大都督別來無恙?”
  面對司馬懿嘲諷的目光,曹振羞得無地自容,他詫異地反問司馬懿:“你遠在箕谷,何以知我戰敗,會來此地救我於危急之中?我現在仍像做夢一般,不知為何會落到這般田地。”
  “大都督理應知道蜀軍定會來犯的啊。”
  “實在慚愧,失敬!失敬!這次打賭,我確實輸了。”
  “用兵之事,談何輸贏?我派信使來此時,大都督告以斜谷未見蜀軍一兵一卒,並無異狀,我心想大都督若真以為蜀軍不會至此,則孔明必會暗中前來劫寨,因此急忙翻山越嶺,前來接應。”
  “玉帶與御馬我會親手奉送,此事還請勿再提起。”
  “我司馬懿豈敢奪天子御賜之物!大都督不必在意賭局輸贏,從今以後,還請多為國事操心為盼。”
  曹真慚愧難當,不久便將營地移至渭水之畔,從此以後,羞恐交集,憂鬱成疾,臥床不起,再也無法去陣前指揮兵馬。若說曹真終於病倒是因為司馬懿的冷嘲熱諷,或許也不為過,因司馬懿素來舌如刀劍,不時便會傷人。
  卻說孔明按照預定布陣於祁山後,賞功罰過,犒勞三軍,營中上下無人不服。他最後將陳式與魏延當著諸將召近前來,正色問道:“我派鄧芝前來傳令,告誡你等嚴防敵人伏兵,你二人為何藐視軍令,折損如此眾多兵馬?”
  陳式與魏延面對質問,互相推諉,俱不敢承擔責任。孔明聽完二人自辯,厲聲罵道:“若無魏延領兵支援,你陳式與那些殘兵豈能保住性命?魏延救了你,你反將罪責推與他,真是卑鄙至極!”
  說罷,令左右將陳式推出斬首。
  然而孔明並未斥責魏延,他明知魏延有反骨,但考慮到當下國家危難,正是用人之際,因此姑且留下了魏延一條性命。蜀國的良將比魏國少之又少,孔明此時不能不將這難言的苦衷深深咽進自己肚裡。
  六十七八卦陣
  魏軍前臨渭水,蜀軍背靠祁山,二軍對峙,轉眼之間,已經入秋。
  孔明一日來到陣前,眺望魏營之後,喃喃自語道:“看來曹真的病越來越重了……”
  魏軍大都督曹真自從斜谷戰敗之後,便不斷有他染病臥床的傳聞,但眾人不解的是,孔明是如何得知他日益病重的?對於帳下左右的疑惑,孔明解釋道:“若曹真僅僅偶染微恙,理當即刻回長安。如今他仍留在渭水營中,對病情秘而不宣,必是因為病重,深恐影響士氣,引發軍心動搖。”
  解釋完後,孔明繼續說道:“如果事實正如我所推測的那樣,十日之內,曹真必會病歿,到時你們不妨且去打探一下。”
  他隨即寫就一份戰表,措辭極為尖刻犀利,派遣軍使,送去魏軍大營中遞交給曹真。
  魏軍大都督曹真並未應戰,孔明下的戰表猶如石沉大海一般。七天之後,便有細作回到蜀營中禀報:魏軍營中走出打著白色旗幡的隊列,推著一輛黑布覆蓋的靈車,在騎兵護衛之下,悄然向長安方向匆匆遠去。
  孔明肯定地說道: “既然有靈柩送往長安,必是曹真已死。”
  他隨即訓誡諸將:“不久以後,魏軍定會集結兵力,前來猛烈進攻,必須嚴加防備,萬萬不可大意。”
  卻說此時魏軍營中上下都在盛傳,是孔明用一紙戰書殺死了曹真。曹真本已重病在身,讀了孔明下的戰書後,心中又氣又惱,病情驟然加劇,不久便一命嗚呼了。
  此事傳到魏國宮中,魏帝與各皇親國戚怒不可遏,早日報仇雪恨的輿論日甚一日,魏帝催促司馬懿討還血債的一道道出兵敕命,也不斷送至前線。
  這一天,司馬懿終於令人將應戰書送到蜀軍營中,作為對孔明前次挑戰的回答:“曹真雖亡,司馬懿尚在。曹真喪禮昨日已畢,我軍明日出兵,請來陣前決一死戰。”
  孔明讀完應戰書,微微一笑,他未寫回信,只對魏國軍使說了一句:“請轉告司馬懿,明日陣前恭請賜教。”隨即令人將其送出軍營。
  巍巍祁山高入雲巔,悠悠渭水靜靜流淌。秋八月的這塊大地上,兩支大軍各自展開了威武的戰陣。
  兩軍相迎,先隔河以弓箭射住陣腳,隨後鼓角大作,三通鼓罷,魏軍陣中門旗大開,司馬懿在眾將簇擁之下,策馬來到水邊。他舉目望去,只見孔明手搖羽扇,端坐於四輪車上,正徐徐趨近前來。
  司馬懿大聲喝道:“孔明!你這自不量力的南陽耕夫,為何不識天數,一再興師侵界,荼毒我無辜百姓?今日你若不省心改過,我定叫你屍腐祁山之野,與飛鳥野獸做餌食!”
  孔明聽他說罷,反唇相譏:“說話的可是司馬懿?你這等鼠輩,以前不過在魏國書庫裡啃過幾本兵書,今日便也敢頭頂戰盔,來陣前說長道短,豈不笑煞人也!我孔明受先帝託孤之重,誓與曹魏逆賊不共戴天。多年以來,我不求暖衣飽食,夢寐之中亦不忘秣馬厲兵之事,一心只想誅滅叛國逆賊,恢復漢室正統。只知追名逐利的無恥之徒,如何配與我在此辯論天下大事!我如今率天兵至此,你這群烏合之眾,還不早早棄甲投降?”
  “你這巧舌如簧的南陽耕夫,不要光說大話!還是放出兵來與我一戰,頃刻便知誰是正統天兵,誰是烏合之眾。”
  “那有何難?只是對戰亦有明暗之分,不知你願擺開陣勢明戰,還是設計鬥智暗戰?”
  “就與你擺開陣勢,堂堂正正地明戰!”
  “明戰亦有三法,或派出大將相鬥,或佈出兵陣互破,或發出大兵對攻。”
  “先與你鬥陣法吧!”
  “若你鬥陣失敗,卻當如何?”
  “今日且與你約定,我若敗在你手下,從今誓不再統兵領軍!你若無法破我兵陣,且早早引兵返回蜀地,爾後不可再犯我魏境。”
  “好!一言為定。”孔明遂請司馬懿先布陣。
  司馬懿調轉馬頭,馳回中軍,揮起一面黃旗,左右魏軍隨旗而動,擺出一個陣勢,調兵遣將完畢,他又策馬來到陣前。
  “孔明,你可識得我這兵陣?”
  “真是笑話!這種陣勢,休言我手下的大將,就是蜀軍的普通兵士,也知道它叫'混元一氣陣'。”
  “說得不錯。那麼請你也佈出兵陣,讓我司馬懿領教領教。”
  孔明令將四輪車推回中軍,只把羽毛扇舉起輕輕一招,遂又回到陣前,“司馬懿,你可見過這種兵陣?”
  “你是在與我兒戲?這種'八卦陣'何人不曉?”
  “既知它叫'八卦陣',不知能否將它破掉?”
  “破此'八卦陣',豈非易如反掌?”
  “那請你只管來破!”
  “我既知此陣如何布成,豈會不知破陣之法?你且看我如何將其破掉!”
  司馬懿回到本陣中,喚戴陵、張虎、樂綝三將近前,仔細吩咐道:“孔明現在布下的'八卦陣'共有八門,依次喚作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其中的開、休、生之三門為吉門,傷、杜、景、死、驚之五門皆為凶門。只要從正東的生門、西南的休門、正北的開門打入,便可攻破掉此陣,使我軍獲得大勝。你等只需小心在意,按我所說去攻即可。”
  魏軍陣中鳴響激勵人心的鼓號,三支人馬從三處吉門開始朝八卦陣中猛攻,但隨著孔明手中羽扇的揮動,八卦陣形立即云譎波詭地變化起來,無論向何處進攻,都似在衝撞蜀軍連綿不絕的城牆,魏軍始終無法找到能夠突進陣內的縫隙。
  過不多時,魏軍逐漸被重重疊疊的蜀軍分隔開來,戴陵、樂綝與六十餘人雖然奮力衝入蜀軍陣中,卻被亂箭射得七零八落,無法相顧,魏兵哀號不絕,只感到愁雲漠漠,慘霧濛濛,如同被捲進旋風中一般。
  待他們回過神來,蜀軍早已包圍上來,樂綝、戴陵及手下六十餘人,只得聽任蜀軍解除自己武裝,被五花大綁帶到孔明面前。
  孔明從四輪車上掃了他們一眼,說道:“這種結果勢在必然,不足為奇,我且放你們回魏營去。到了營中轉告司馬懿,他讓你們用如此拙劣的戰術,如何破得了我的八卦陣?還是請他再讀些兵書,多長長見識吧。”
  戴陵、樂綝羞愧難當,只顧低著頭,不敢抬眼直視。
  孔明又說道:“你等今日踏入我的陣中,實在令人掃興。若為此便取了你們性命,顯得我不夠大度,但就此不了了之,又無法讓你們吸取教訓。”
  遂令剝去這六十餘人的衣服、盔甲,將黑墨塗在他們臉上。這些赤身露體的俘虜,在蜀軍士兵的嘲笑聲中,被轟出蜀軍陣地,徒步回魏軍營中去了。
  司馬懿望著狼狽回營的部下,不禁怒火中燒。他當然知道,孔明對樂綝、戴陵這些人的侮辱,更是對自己的嘲弄。自從來到祁山前線以後,自己隱忍良久,只待伺機一舉擊敗孔明,從不為圖小利而輕易出戰,豈料今天一遇孔明,竟蒙如此奇恥大辱,今後將有何顏面去見魏國君臣百姓!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唯有率領全軍,去與孔明拼個魚死網破。他憤然拔劍在手,親自催督百餘員驍將,率領麾下數万人馬,向蜀軍發起了猛烈的總攻。
  兩軍才交手,忽然魏軍陣後鼓角齊鳴,喊聲大震,司馬懿聽來不像是自己軍隊的鼓角,回頭一看,只見兩隊兵馬揚起滾滾沙塵,正向自己衝殺過來,領軍的正是蜀軍大將薑維與關興。
  “大事不好!”
  司馬懿驚叫一聲,立即命令殿後部隊回頭應戰,然而兩隊不知何時迂迴到背後的蜀軍,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到。
  六十八掘灶
  這次會戰,魏軍十傷六七,以司馬懿的一敗塗地而告終。此後,魏軍只是守在渭水陣地之中,再也不敢貿然行動。
  孔明亦將人馬全部收回至祁山營中,再三告誡將士,打了勝仗,越發不可得意忘形,放鬆警惕。他本想乘勢進擊長安、洛陽,實現恢復漢朝一統的夙願,卻因軍中一件突發的小事,使自己統一天下的大業嚴重受阻。
  後方負責糧米秣草運輸的李嚴,遣人從永安城將兵糧送往前線來。那負責押運的都尉名喚苟安,本就嗜酒,更兼途中頻頻尋歡作樂,以致逾期十天,方才到達祁山。
  “見了丞相如何解釋才好?”苟安自知難逃問責,一路上早已想好瞭如何撒謊。來到營中見了孔明,便大言不慚地撒起謊來:“小人在運糧途中聽說,我軍與魏軍正在渭水兩岸激戰。因怕遇見敵軍,兵糧被奪了去,所以特地蟄伏於山中,待到戰火停歇以後,才敢出山趕往營中來,故而耽擱了十日。”
  孔明不待他說完,便嚴厲呵斥道:“所謂軍糧,乃是士兵吃了要去作戰的糧食,因而運糧本身也是作戰。你只顧個人安危,怯戰逃逸,誤了時限,如此大罪豈能饒恕!你說的是否是實話,問問自己的肌膚便知,那是貪食酒肉才會變得如此鬆弛,你何曾蟄伏山中受過風餐露宿、日曬雨淋之苦?軍中專以糧為大事,誤了三日,罰以勞役,誤了五日,便該處斬。今天你即使說得天花亂墜,也無法推卸罪責。”
  就在苟安被行刑武士押往帳外,即將正法時,長史楊儀聞知苟安要被斬首,急忙趕到孔明帳中勸諫道:“丞相震怒實在情理之中,但這苟安乃是李嚴心腹之人,今日將他斬首,只恐於李嚴處不好交代。想那蜀中籌措錢糧之事,皆由李嚴承當,若此人與丞相之間生出芥蒂,難免影響將來後方與前線之關係,進而對我軍戰力產生影響。望丞相還是寬大為懷,饒苟安不死。”
  孔明強忍著心中的不快,默默地聽著。他素來極為註重軍紀,前次街亭之役以後,為了嚴肅軍紀,即便對自己頗為器重的愛將馬謖,也只能揮淚將其斬首,而今為了確保通暢的後援,他卻只得違心地網開一面。
  “暫免死罪,但不可不罰,打八十軍棍,令其記取教訓!”
  楊儀頗為體諒孔明的苦心,他深深道謝之後,退了下去。
  苟安多虧楊儀說情,雖然挨了八十軍棍,卻總算保住了性命。但他不思楊儀救命之大恩,亦不感孔明饒命之仁德,反而懷恨在心,竟連夜逃出了蜀營。
  苟安帶著五六名親隨,偷偷渡過渭水,徑奔魏軍陣營中投降。司馬懿聽他跪在面前說盡孔明壞話之後,懷疑地註視著他說道:“你說的話聽來似乎不假,但我難以現在就相信你,誰知這是不是孔明又要引我去鑽的圈套?倘若你真想效忠魏國,便請為我乾一件大事。成功之後,我會奏明天子,保舉你擔任顯赫官職。”
  苟安一聽,急忙再次拜倒在地,“一定辦到。大人如此慷慨,我無論何事都願幹。”
  司馬懿當下教給苟安一條計策。
  未過多久,苟安經過化裝,又回到了蜀國。他到成都後,花費大量金錢組織間諜網,大肆散佈誹謗孔明的謠言。這一惡劣的行動立竿見影,蜀中朝野逐漸改變了對孔明的看法,輿論開始對他進行懷疑、抨擊。
  不僅是成都城裡,蜀宮之中不知何時也開始流傳謠言,說孔明不久後要在漢中自立一國為王,甚至有些上層人士也在添枝加葉地說:“孔明手握軍權,一聲令下,便可取蜀而代之。他到處對人抱怨蜀帝昏庸無德,一心只圖自己當皇帝。”
  其實宮中的傳言均出自一名宦官之口,那宦官經不住苟安引誘,已經被他收買,成了苟安在宮中的間諜。
  各種謠言越傳越盛,最後連蜀帝劉禪也被謠言所惑,他派出敕使,持節來到祁山前線營中,向孔明宣讀詔書:“朕有重大機密事宜欲問丞相,著即返回成都。”
  孔明接到詔命,仰天大哭,嘆息不止,“天子尚且年幼,定是受了佞臣蠱惑。如今戰局於我方有利,不日便可奪取長安,此時召我撤兵,難道是天命注定蜀國未到開運之時?我如抗命不回,那班佞臣更可抓住把柄,陷我於不義;若奉命捨棄此地而退,魏國定會乘機強化防備,我日後必再難得機會出兵祁山,更不消說攻取長安、洛陽了。”儘管滿臉傷痛,不忍離去,但君命不可違背,孔明只得即日下令撤退。
  姜維憂慮地問道:“大軍撤退時,如何防備司馬懿的乘勢追殺?”
  孔明佈置道:“此次撤軍,可兵分五路,各自擇道而行。今日退兵之時,假如營內有一千士兵,就令他們掘兩千個灶坑;明日拔營前,掘四千個灶坑;後日離開宿營地前,掘六七千個灶坑;第四日出發前,再掘一萬個灶坑;每日退軍,依此法添灶而行。”
  “當年孫臏戰龐涓時,每次增兵,都令士兵少掘灶坑,用此添兵減灶之法瞞過龐涓,終於獲得大勝。今日丞相撤軍,何故減兵之時反而增灶?”
  “我不過是反用孫臏之計而已。須知若要戰勝通曉兵法之人,使用與其所知兵法相反的策略,也是一種戰術。司馬懿心中疑我有伏兵,定命人於舊營內數灶坑,見每日增灶,則不敢再派人馬來追。”
  蜀軍於是兵分五路,開始陸續撤軍。不出孔明所料,司馬懿懷疑蜀軍沿途埋有伏兵,果然未敢立刻前來追擊。
  但根據魏軍細作報告,蜀軍似乎並未留有伏兵,司馬懿遂令部下穩紮穩打,緩緩推進。魏軍每到一處蜀軍撤離的宿營地,都仔細察看所留痕跡,發現灶坑數目逐日顯著增多。灶坑數量不斷增加,自然意味著兵員越來越多。
  司馬懿逐一親自檢視之後,考慮再三,為慎重起見,終於決定不再追擊,“蜀軍越向後撤,殿後兵力反而越多,如此看來,孔明並非單純撤退,若追上去,不知會遭到何等反擊。我將苟安派去成都散佈謠言,已經大功告成,使得孔明撤軍回蜀,如今不必再去畫蛇添足。”
  孔明大軍悠然撤退,未受任何損失,安全回到了蜀中。司馬懿事後才從來自四川的旅人口中得知,那些逐日增多的灶坑,都是孔明布下的迷陣。
  他聞悉後並未後悔,而是說道:“若是輸給其他對手,自然是奇恥大辱,但敗在孔明手下,卻也無話可說。他的謀略,我確實望塵莫及。”
  六十九麥熟時分
  孔明一回到成都,立即入朝禀奏後主劉禪:“陛下究竟有何大事,突降聖旨,如此緊急將微臣召回成都?”
  後主聽到的傳聞原本就是捕風捉影,並無任何實據,被孔明一問,呆呆地看了他許久,不得不答道:“並無大事,只是朕久未見相父之面,心中甚為思慕,故特將你召回成都來。”
  孔明聞蜀帝如是說,正色追問道:“此非陛下本意。想來陛下是聽了宮內奸臣讒言,言微臣有異心,才降詔的吧?!”
  後主被孔明問得默然無語,許久才悔恨地答道:“如今見了相父之面,心中疑團頓時冰融,一切都是朕的錯,當初實不該妄下此詔。”
  孔明退朝回到相府,立即令人去調查宮內宦官的言行。那幾個趁孔明出師在外散佈謠言誹謗孔明的宦官,不過多久便都被孔明手下帶到了相府之中。
  孔明對他們質問道:“你們既任後方輔佐君王之要職,本應致力於安定國內局勢,激勵民眾鬥志,為何反而率先散佈子虛烏有的流言,惹得朝野人心惶惶?”
  一名宦官頗有悔意,坦白道:“我是因為感到只要戰爭結束,生活便會輕鬆安逸,市道也會重現往日鶯歌燕舞的榮景,所以才……”
  “哎,淺薄短視之輩!”孔明痛心疾首,慨嘆不已,對這種鼠目寸光的小人之見感到可憐。
  “倘若朝野上下都持這種想法,即使蜀國想要避戰,也無法得以安生度日。魏國會興兵前來進攻,吳國也會乘機侵界作亂,到時不管你們意願如何,魏吳兩國既已打上門來,大戰必會在蜀國境內進行,且蜀國必定落敗,國家之損失將百倍於今日之祁山之戰。不僅如此,包括你們在內的蜀國子民,將飽受魏吳大軍掠奪蹂躪家園之苦,百姓將永遠淪為吳國的牛馬、魏國的奴隸,終生被其凌辱驅使。眼下這種暫時的不便與那種亡國的災難相比,你們究竟願過何種生活?”
  宦官們都被孔明說得低頭不語,再也說不出話來。
  “無風不起浪,此時流傳這種離間朝廷、軍隊、民眾的謠言,看來乃是敵人有意為之。此謠言究竟為何人散佈?你們是從何處聽來的?”
  逐一追查下去,謠言源頭最後終於水落石出,原來就是被孔明處罰的兵糧押運官苟安。
  派人前去緝拿,然而為時已晚,苟安聽到風聲,已經逃往魏國去了。
  孔明召集百官,披露事實,以正視聽,又深責蔣琬、費禕等重臣未能覺察奸邪,規諫天子。肅清謠言之後,便重振精神,前往漢中。
  由於連年出師征戰使得蜀軍兵馬疲憊,孔明此番將全軍一分為二,只帶一半兵力前往祁山,另一半留守漢中。又定下以一百天為期,前後方兵馬循環輪換,如此一來,便可使軍隊始終保持充沛的戰力與高昂的士氣,以利徐徐而進,連續攻擊。
  蜀國建興九年(公元231年,亦即魏國太和五年)早春二月時節,洛陽城裡又收到了前方告急的戰報,魏帝曹叡獲知孔明又伐中原,急召司馬懿進殿,委以軍政大權,“如今能抵擋孔明的,除你之外,已別無他人。望你承擔此重任,竭力為國分憂。”
  “曹真大都督業已仙逝,微臣願盡一己之力,剿除寇賊,以報陛下厚恩。”
  司馬懿領命之後,立即前往長安,調兵遣將,佈置魏軍迎戰。他先令左將軍張郃為先鋒,又令郭淮統領隴西各郡守備人馬,自己隨後率領中軍,在左右兩翼與前後兩軍的護衛下,大舉進發到渭水之畔,布下了兵陣。
  渭水流暖,祁山霞紅,春日遲遲,萬籟俱寂,對峙的魏蜀兩軍也久未響起戰鼓。
  一天,司馬懿召張郃進帳說道:“想來孔明又在受糧食短缺的困擾。如今隴西地區小麥漸熟,他必會暗中派兵前去割麥,以此充當兵糧。”
  “所言甚是。隴西小麥產量巨大,蜀軍若去割麥,兵糧之憂立時便可化解。”
  “你且留在渭水與祁山蜀軍對峙,我自帶兵前往隴西,定不能讓孔明的陰謀得逞。”
  司馬懿佈置完畢,只給張郃留下四萬人馬防守渭水陣地,自己率領其餘兵力,往隴西而去。
  他的直覺頗為準確,此時孔明為了奪得隴西小麥,已經用重兵包圍鹵城,迫使城內守將投降。
  孔明問降將道:“何處小麥現在已經成熟?”
  “今年隴上小麥熟得較早,且其質地也屬上乘。”
  孔明聞言,即留張翼與馬忠駐守鹵城,自己領著其餘兵馬,往隴上開進。
  行不多時,前軍哨探前來回報:“隴上去不得了,那裡已駐滿魏軍兵馬,遠遠還望得見司馬懿的中軍大旗。”
  孔明咂舌嘆道:“我軍如此機密離開祁山,司馬懿竟然預知我們此行是為割麥而來。如此看來,他已做好萬全準備,若以尋常戰法,恐難以取勝。”
  孔明沉思之後,當晚沐浴更衣,令人推出四輛完全相同的四輪車來。並將三名大將召進帳內,低聲吩咐良久,方讓他們陸續走出帳去。最先退出帳外的是姜維,他回營時,推走了一輛四輪車。第二個出帳的是馬岱,他也推走了一輛四輪車。第三個出來的魏延,與前二將同樣,也推著一輛四輪車回營而去。
  剩下的一輛四輪車靜靜地放在星光下,不久之後,孔明走出帳來,自己坐了上去,只聽他喝問道:“關興,你可準備妥當?”
  “早已準備完畢!”隨著遠處一聲回答,只見關興領著一隊裝束古怪的人馬,迅速向四輪車前跑來。
  二十四個精壯的推車兵士侍立在四輪車兩側,他們身著黑衣,赤裸著雙腳,披散著頭髮,手中各執一柄利劍。另有四個同樣裝束的武士,舉著北斗七星皂幡,站在四輪車前。五百名鼓手跟在車後,千餘騎護衛手持長槍,分為數組,如同群星般拱衛在四輪車周圍。
  孔明的裝束也與平時迥異,他頭上未戴綸巾,代之以華麗的簪冠,身著雪白衣袍,佩劍柄上的鑲金嵌玉在夜光下燦燦發光。
  關興與幾個親兵均扮作神話中的天蓬元帥模樣,一個個身著紅底錦緞戰袍,策馬奔馳時,猶如一團團火球飛舞,怪異萬端。
  這支裝束古怪的人馬疑似從天而降的天兵神將,趁著夜色悄然離開營地,向隴上進發。
  孔明領著這支隊伍出發不久,又有三萬步兵尾隨而來。他們人手一把鐮刀,顯然是要趁隙割取小麥運往後方去的。由於未按平日行軍隊列前進,從旁看來,也顯得頗為怪異。
  卻說魏軍的警戒哨兵看到孔明那支古怪裝束的人馬,不知是人是鬼,驚得連滾帶爬回營去報告。
  司馬懿聞報,不屑地笑道:“什麼?真的是天兵神將來了?”他隨即上馬,親自來到陣前看個究竟,此時已是深夜丑時。
  七十北斗七星旗
  無邊無際的黑色曠野之上,滿天星斗閃爍著慘淡的寒光,陰森森的夜風掠過面頰,不禁讓人感到寒氣徹骨。
  “妖氣果然沉重。”
  司馬懿凝目向遠方望去,只見一輛四輪車,乘著陰風漸行漸近。車旁簇擁著二十八個黑衣猛士,個個披散著頭髮,赤著雙腳,手持長劍。北斗七星旗飄揚的車前,幾個如火球般閃動的紅袍武將叱吒而來。
  “是孔明!”
  司馬懿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四輪車,儘管夜深天黑,距離尚遠,但端坐車上的人白衣簪冠,無疑正是諸葛孔明。
  “啊,哈哈哈!”
  司馬懿突然放聲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4
不多遠,又有一隊兵馬追了上來,為首之將正是張苞。
  “哪裡走!張飛之子張苞在此。不與我較量便想溜走,即使到了陰曹裡你等也休想安生!”
  郭淮、孫禮哪裡還敢交手,只顧抱頭鼠竄,爬山而走。張苞策馬緊跟不捨,追至山上松林中近岩角處,不期馬腿一絆,竟然連人帶馬跌進了谷底。
  隨其而來的手下見狀,驚呼道:“不好!張將軍跌下山去了。”
  蜀軍只得停止追擊,急忙一齊往谷底去尋張苞。待找到張苞時,可憐他頭部已被岩角撞成重傷,昏厥在谷底的山澗旁。
  郭淮、孫禮狼狽逃回魏軍陣營,司馬懿一見,心中慚愧,不忍責備二人,反而歉疚地安慰道:“此次失敗不是你二人之責,實因孔明智謀過人,已識破我軍計策。你二人且分作兩路,前去把守雍、郿二城,切勿出戰,我另有破敵之策。”
  司馬懿冥思苦想了整整一天,終於將張郃、戴陵召近前來,吩咐道:“孔明已經拿下武都、陰平二城,當下必親去二城籠絡民心,安排治理。其祁山中軍望上去旌旗招展,其實他定已不在營中。你二人可各率一萬騎兵,今夜迂迴至蜀軍祁山營地側翼,我領兵從正面挺進,三面一起動手,定要一舉奪下其大營。”
  魏軍此前便已查明山間小道,張郃於當夜將近三更時分,率領人馬,輕裝屏息從小道開始向祁山側面迂迴前進。
  這條小路盡為陡峭山岩間的窄路,行至途中,忽然發現前方已被數百輛草車塞住去路,張郃見狀,以為這不過是蜀軍防守營寨用的路障,於是下令士兵翻越草車繼續前進。正在此時,只見滿山火光,鼓角大作,四下擁出無數伏兵,魏兵頓時被斷了進路。
  遠遠聽得山上傳來孔明笑聲,“蠢啊!蠢啊!司馬懿竟然如此不記教訓。前番剛遭敗績,今日又令部下來鑽圈套。且看明白,我孔明不在武都、陰平,就在這裡!”
  張郃大怒,指著孔明罵道:“山野村夫,如何敢發此言!你屢屢侵我大魏境界,若被我捉住,定將你碎屍萬段!休走!”
  說罷不顧山勢陡峭,便要催馬向上沖去。山上又傳來孔明一聲大笑,“你如此這般,正是所謂匹夫之勇。且來啊!”遂令左右將巨木大石滾下山去。
  張郃的坐騎立刻被砸斷了腿,他只得換了坐騎,朝山麓退去。但聽聞戴陵尚被圍在蜀兵之中,他又奮勇翻身殺入重圍,救出戴陵,與其一同沿來路向魏營逃去。
  孔明事後對左右說道:“昔日我聞張飛激戰張郃,二人武藝不相上下,看得人皆驚懼。今日見之,方知魏國張郃果然名不虛傳。若留下此人,定為蜀中之害,日後必當擇機將其除掉。”
  卻說司馬懿在魏國中軍營裡得知又遭慘敗,禁不住手扶額頭大驚失色,“此次又被識破計謀,被對方搶得了先機。孔明真乃神人也!凡俗之輩如何可及?”
  他一味讚歎孔明用兵,幾乎忘了他是自己的敵人。司馬懿此時心服口服,深知自己已經完敗於孔明。然而他又思量道:“雖則一敗再敗,但孔明是人,我司馬懿亦是人,豈可如此一蹶不振!”
  司馬懿重新振作起精神,定下心來,徹夜不眠,又開始精心策劃下一步戰略。
  接戰以來連獲兩次大捷,蜀軍不僅士氣大振,更繳獲了大批武器、裝備與馬匹,而司馬懿從此卻只是固守陣地,不再輕易出戰。
  不覺過了半個月,戰事並無分毫進展,孔明臉上蒙上了一抹愁雲,“若敵人有所動作,便可伺機擊破。但其固守不出,則無可奈其何。如此下去,待到兵糧枯竭、運輸不濟時,戰局恐難免逆轉。如今卻該如何是好?”
  正當孔明召集諸營將領商討戰局時,蜀帝派費禕作為敕使從成都來到了祁山前線。
  六十四血染蒼穹
  此前街亭一役大敗,孔明引咎辭去了丞相之職。此次蜀帝派費禕攜詔書前來,正式命孔明重就丞相之舊任。
  孔明聽詔後仍然堅辭不受:“國事未成,又無大功,孔明安可複丞相之職?”
  但諸將再三規勸他道:“丞相若不肯復職,豈不寒了將士們的心?”
  孔明推辭不過,只得拜領朝命。
  將敕使費禕送返成都後不久,孔明忽然下令全軍拔營,暫且退回漢中。
  消息傳到魏軍營中,司馬懿力主謹慎,告誡諸將道:“如若追趕上去,定又會中了孔明奸計。且堅守陣地,不可輕動。”
  張郃等人按捺不住,紛紛請纓上陣:“孔明退兵,必因糧盡而回,如今正是追擊殲滅蜀軍的大好時機。”
  司馬懿不為所動,仍舊安撫諸將道:“不然。漢中去年糧食豐收,今年穀物也已到了收穫季節,並無兵糧匱乏之憂,只是運輸耗費人力時間而已。想來,孔明是要誘我出戰,方才主動退兵。且待細作探得虛實,再行定奪。”
  情報不久便陸續送進帳來:“孔明大軍撤兵至離此三十里處下寨。”
  蜀軍在三十里外駐紮十余天後,又有細作來報:“蜀軍拔營,又向遠處退兵。”
  司馬懿得到消息,對諸將說道:“果不其然。孔明每退三十里,便想方設法引我去追。此人詭計極多,倘有差池,喪我軍之銳氣,不可輕進。”
  第二天,孔明又退兵三十裡,兩天以後,細作再次來報:“蜀軍又撤兵三十里紮營下寨。”
  諸將的看法本與司馬懿截然不同,此時更迫不及待地進言道:“從孔明的撤兵方式來看,分明是在用緩兵之計。如此一面擺出交戰的陣勢,一面撤退,只不過是為了提防我軍追擊,將退兵的損失降至最低。若我軍按兵不動,眼睜睜地放走孔明,豈不被天下人恥笑?”
  諸將的話不無道理,張郃更是躍躍欲試,企盼前去追擊,司馬懿聞言也不禁為之心動,終於念頭一轉,對張郃說道:“既然如此,就令你率最善戰的精銳前去追擊。你在途中須紮營一夜,讓兵馬好生歇息,次日再對蜀軍發起猛烈進攻,我自帶兵馬隨後前來與你壓陣。”
  第二天,張郃引精兵三萬,如脫弦之箭,奮勇先行,司馬懿只引五千精兵,隨後進發。張郃遵司馬懿所囑,在即將追到蜀軍時,便令安營下寨,讓兵馬休整,養精蓄銳,只待明日一舉將敵人全殲。
  孔明聽殿後部隊報來魏軍的異動,心中舒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久違的一絲微笑,心中暗喜,終於盼來了魏軍的追兵。
  他當夜召集諸將,鄭重訓示:“此戰非同小可,關乎蜀國之生死存亡。必須捨命而戰,以一當十,方可克敵制勝。”
  說罷,他環視了一番在座將領,坦言道:“如今須有智勇雙全之良將,引兵迂迴至強敵背後進行截擊,何人願承擔此艱鉅重任?”
  孔明言罷,一片靜寂,在座將領竟無一人主動領受此命。
  說來也難怪,孔明已言明,非智勇雙全、膽識過人之良將,難以承擔此艱鉅危險的重任。
  “……”
  孔明的視線掃向魏延,只見魏延低垂著頭,不發一言。
  就在此時,忽聽王平毅然說道:“丞相,末將願意前往。”
  孔明聞言,臉上並無笑意,他反問道:“倘若戰敗,卻當如何?”
  王平視死如歸般地答道:“末將並未思及勝敗。只是聽丞相所言,此役關乎蜀國生死存亡,末將無暇顧及個人有否勝算,唯願以一己之命報效國家。”
  “王平肯捨身親冒矢石,真忠臣也!此心可嘉,但魏兵分為兩支,前有張郃,後有司馬懿,此去無異於自投羅網。令你前去插入兩支魏軍之中,亦無兵法可依,實乃自赴死地。你真願前往?”
  “末將此心已決,願往死戰!”
  “好,那就再遣一軍與你同去。何人願做王平副將,一同前往?”
  “末將願與王將軍同去。”
  “你是何人?且報上名來。”
  “末將是前軍都督張翼。”
  “你忠勇之心可嘉,但敵軍副將張郃有萬夫不當之勇,你恐怕非其對手。”
  張翼聽得孔明此言,神色陡然嚴峻,慨然答道:“丞相何出此言?末將即使戰死亦在所不惜,如何會怕張郃?若我懼死脫逃,請斬末將之首。”
  “你既有此壯志,就令你去當副將。你可與王平各領一萬騎兵,今夜悄然按原路返回,埋伏於途中山上。明日待魏軍追兵前陣走過之後,須搶在司馬懿所率的後陣到達之前,衝入其前後兩陣之間。王平攻擊魏軍前陣張郃的後側,張翼迎擊司馬懿率領的後陣。你二人只需與其死戰,我自有別計破敵。”
  二人領命,肅立於孔明面前,慨然壯別道:“末將誓死不辱丞相之命。”說罷各自領兵悄然而去。
  孔明目送兩支人馬走後,又命令姜維、廖化各帶三千人馬,尾隨於王平、張翼之後,埋伏在戰場附近山上,待機而動。
  二人領兵出發前,孔明交與其一隻錦囊,囑咐道:“戰況危急之時,可打開錦囊,其中自有解危之策。”
  吳班、吳懿、馬忠、張嶷隨後也被召進帳來,孔明吩咐道:“你們領兵擺開陣勢,從正面禦敵。但明日魏軍想必來勢兇猛,銳氣正盛,若一味固守死鬥,恐難以持久。你們可視戰場情況,且戰且走,待到關興人馬殺到,再一起奮力回軍與魏軍死戰。”
  孔明最後將關興召來,對他命令道:“你率一支人馬,埋伏於附近山谷中,待望見我在山上舞動紅旗,再猛然衝出,與魏軍交戰。此戰非比以往,切不可掉以輕心。”
  蜀軍各部調遣完畢之後,孔明徑自入後帳歇息,次日黎明時分,便早早起身,領著左右登上山頭。只見在初升的朝日輝耀之下,低懸的雲彩被照得鮮紅。在血染大地的激戰之前,天空已經先被染成了一片血色。
  戰場地勢之險惡,兩軍投入的精銳兵力之多與戰鬥氣勢之旺,都預示著這一天將是決定蜀魏兩國命運的殊死決戰。
  蜀軍馬忠、張嶷、吳懿、吳班四將展開兵力,嚴陣以待,張郃、戴陵領著三萬魏兵,驟如風雨般沖向前來。
  兩軍交鋒,一進一退,反复拉鋸,殺聲震天,此時正值盛夏六月,直殺得人馬汗如水潑,山野的綠茵被雙方將士的鮮血染成了紅色。
  蜀軍且戰且走,時急時緩,不久便後退二十餘里,隨即又撤至五十里外。
  魏軍從一早起便持續猛烈進攻,炎陽當空,不覺到了正午時分,人馬未曾停歇,不禁盡皆氣喘吁籲。
  就在此時,一座山頭之上忽然舞起了紅旗,那分明是孔明發出的進攻信號。
  瞬時間,“衝啊!衝啊……”早已等在山谷裡的關興,率領五千騎兵,如疾風一般,怒吼著向側翼衝殺過去。
  馬忠、張嶷、吳懿、吳班四支人馬本在且戰且退,此時也迅速迴轉身來,對張郃、戴陵的魏軍展開了猛烈反擊。
  放眼望去,血流漂杵,屍橫遍地,連兩軍的戰馬都在瘋狂地相互撕咬,山野籠罩在淒慘的血霧之中。
  蜀軍損失甚眾,魏軍精銳更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由於張翼、王平兩支蜀軍迂迴至其背後進攻,張郃、戴陵的三萬魏軍頓時面臨被全殲的危險。
  就在此時,司馬懿率領魏軍後陣趕到了。
  王平與張翼二員蜀將,本已抱定捐軀的決心,此時毫不畏懼,立即各率所部,與魏軍司馬懿、張郃死戰。
  鼓號吶喊聲震耳欲聾,氣吞山河,天地也為之黯然變色,血流染紅了戰馬四蹄,死屍壘起了座座小丘。
  “現在該是看錦囊妙計的時候了。”
  蜀將薑維、廖化眼見戰況慘烈,取出孔明授予的錦囊打開一看,只見內有一紙令狀,上面寫著:“著令你二人所部捨棄此處陣地,即刻奔襲司馬懿背後之渭水魏軍大營。”
  姜維與廖化不敢怠慢,立即領兵翻山越嶺,徑向渭水方面急進。
  司馬懿聞知姜維、廖化兩支人馬異動,不禁驚慌失措,“啊!蜀軍如此進擊,長安怎保得住!”
  他哪裡顧得上眼前的慘敗,急忙命令魏軍全線撤退,返回渭水去拯救大營。
  慘烈的一場血戰終告結束。
  入夜以後,山野草地上躺滿了蜀魏兩軍的屍體,慘淡的月光似乎也帶上了血色。
  “勝利了!我們勝利了!”
  魏蜀二軍同時在慶賀自己的勝利。對陣的雙方皆傷亡慘重,顯見其戰力亦在伯仲之間。史書中雖未詳細記載,但此役魏軍陣亡將領實遠在蜀軍之上。
  戰事方停不久,一紙噩耗送到了蜀營中孔明的手裡:先前負傷返回成都的張飛之子張苞,因傷口感染並發破傷風,不治而亡。
  “怎麼?張苞也死了?”
  孔明得悉,放聲大哭,一時口吐鮮血,昏厥倒地。調養十余天後,身體狀況稍有好轉,但多年積聚的辛勞發散出來,使其再也無法恢復往昔的元氣。
  他告誡諸將道:“不必哀痛,更不可將我患病之事泄露出去。倘若被司馬懿探知我的病情,魏軍勢必又會來大舉進攻。”
  孔明遂傳下退兵號令,蜀軍當夜暗暗拔寨,一齊撤回漢中去了。蜀軍退兵五日之後,司馬懿方才得知,他痛悔自己未能把握時機,仰天長嘆道:“孔明真有神出鬼沒之計,凡人之智,實不能及!”
  他於是將諸將留在寨中,分兵把守各處隘口,自己班師洛陽,去向魏帝復命。
  孔明此時也返回闊別已久的成都,謁見後主劉禪之後,暫且回丞相府去養病。
  六十五長雨
  建興八年(公元230年)秋七月,曹真病癒上朝,對魏帝奏道:“國家多事之秋,臣卻臥病多時,煩聖心掛念,深感不安。如今身體業已康復,願再承當軍務,以報皇恩。”
  同時呈上奏表,力陳發兵伐蜀:“如今時值秋涼,人馬安閒,正當征伐。臣聞蜀相孔明重病在身,漢中已無精銳把守。剿除蜀逆,以絕大魏後患,此其時也。”
  魏帝看了奏表,問侍中劉曄道:“當否立即伐蜀?”
  劉曄接口答道:“若不立即伐蜀,日後必會後悔莫及。”
  劉曄退朝回府之後,文臣武將紛紛前來探詢:“風聞天子與你計議,欲於今秋興動大軍,討伐蜀國宿敵,此事當真與否?”
  劉曄一聽,笑著答道:“諸公看來不知蜀中山川何等艱險,須知以往對蜀一敗再敗,正是盲目輕敵所致。天子對此洞若觀火,豈能不知貿然發兵,必會徒然損兵折將?”
  劉曄一口否認主張發兵討蜀之事,倒像是在告誡眾人,千萬不可胡思亂想。
  聽到劉曄說的與其在宮內所言自相矛盾,廷臣楊暨心生疑竇,遂徑自入宮去直接問魏帝道:“陛下是否決定中止伐蜀?”
  “你一介書生,為何也來與朕談用兵之事?”
  “是侍中劉曄對眾臣說,陛下不會令將士去做伐蜀的蠢事。”
  “劉曄果真對汝等如此說?”
  “臣確實不曾聽錯。那劉曄乃是先帝謀士,臣等如何不信其之所言?”
  “他何出此言?”
  魏帝好生不解,立刻將劉曄召進宮來,詰問道:“你先在朕面前力主伐蜀,出宮以後又對眾人宣傳不可出兵。如此出爾反爾,究竟是何用意?”
  哪知劉曄不慌不忙地答道:“陛下前次是否聽錯了?臣之想法並未改變。罔顧蜀中山川之險,貿然進兵征討,實乃徒然耗費國力,將大魏推向危境。若蜀軍前來犯界,我軍自然不得不進行抵抗,但主動發兵進攻,卻是自投羅網。”
  魏帝聽得一臉狐疑,卻無言以對,只得任其侃侃而談。待話題轉到別項事宜,侍立一旁的楊暨離去之後,劉曄方才趨近天子身旁,低聲說道:“看來陛下尚未參透兵法之玄機。伐蜀乃國事重中之重,如此機密事宜,豈可洩露與楊暨及宮中其他人等?”
  魏帝恍然大悟道:“啊!原來如此,朕以後是該多加註意。”
  適逢司馬懿自荊州回到洛陽,他也贊同立即伐蜀。他此次荊州之行,實為了解吳國動向,實地觀察令他更為確信,吳國雖然擺出助蜀反魏的陣勢,但那隻是礙於同盟條約做出的姿態,魏蜀一旦開戰,吳國絕不會出兵相助。
  魏國立刻整備兵馬,同年十月,四十萬大軍徑向蜀國劍門關逼來。魏軍號稱有八十萬之眾,如此迅速調動偌大兵力伐蜀,洛陽城上下無不為之稱奇。
  幸得此時孔明的病體已經康復。《三國志通俗演義》原書中稱其“口吐鮮血,昏厥倒地”,似乎他患了不治之症,或是病重得已至彌留境地,其實這種描述在原書中頗為常見,不過是表示病勢不輕的形容而已。
  孔明得知魏軍大兵犯境,即召王平與張嶷吩咐道:“你二人先各引一千騎去陳倉古道,憑險據守,以當魏兵。”
  二將聽了軍令,驚得面面相覷,六神無主。心想魏軍實有四十萬人馬,區區兩千騎兵如何能抵擋得住,此去陳倉無異於自赴死路。
  對於如此不近情理的軍令,王平與張嶷實在無言以對。孔明見他們沉默不語、一臉不滿,進一步說明道:“我近日仰觀天文,見太陰畢星有濃密雨氣,此乃月內必有十年不遇之大雨之兆。魏兵雖有四十萬大軍來犯劍門關,但陳倉道狹窄難行,途中多有山險之地,加之遇到大雨淋漓,如此眾多兵馬必無法前進。我軍無須大舉出動前去自受其害,此時正好以逸待勞,你二人且先領輕兵前去,待敵軍顯出疲勞困憊之態,那時再舉大兵前去掩殺,我不久也將前往漢中準備應敵。”
  王平、張嶷聞言,豁然開朗,大喜道:“末將短視生疑,還望丞相恕罪。就此告辭,定不負所望,守住陳倉道。”
  二將信心百倍地率領兩千輕騎,攜帶足夠一月有餘的糧草,前往陳倉道,擇險要高地築營據守。
  卻說魏帝冊封的大司馬、征西大都督曹真,與大將軍副都督司馬懿、軍師劉曄一起,統率四十萬大軍,浩浩蕩盪向蜀中開來。
  兵至陳倉道,見沿途村落盡被燒為灰燼,竟然連一粒穀、一隻雞也未看到。魏軍官兵感嘆道:“看來孔明早已做了周密準備,此人詭計多端,實在可惡。”
  前行幾天之後,司馬懿忽有一日對曹真、劉曄二人說道:“大軍絕對不可再向前推進了。我昨夜觀察天文,見畢星躔於太陰之分,近日必降大雨。倘有疏虞,不僅人馬受苦,更且進退兩難。”
  “此事當真?”曹真儘管將信將疑,但見司馬懿言之鑿鑿,擔心日後真有大雨也未可知,於是當天便下令全軍停止行軍,就地紮營。
  魏軍砍伐竹木,搭建臨時房屋,紮營十幾日後,果然下起雨來。每天從黎明到日暮,一日連著一日,竟然不見消停。雨量之大更令人吃驚,世人常說“大雨如注”,但此番大雨不僅頃刻之間就淹沒了臨時房屋、糧草與各種器械,還險些將人員、馬匹沖走。無奈之下,魏軍不得不一再向高山上轉移。
  山路成河道,絕壁變瀑布,山穀不多時也化為一片湖泊,全軍上下晝夜不安,人不得睡。滂沱大雨不停地連降了三十余天,其間魏營中溺死者不斷,患病者日增,與後方聯絡斷絕,兵糧秣草耗盡,四十萬兵馬眼見得就要被困死在雨水之中。
  魏帝在洛陽聞知此事,憂心如焚,遂令築壇祭天。“乞請天帝開恩,儘速止雨賜晴吧!”然而,雨勢並無歇停之意。
  太尉華歆、城門校尉楊阜、黃門侍郎王肅等人,當初就反對出兵伐蜀,此時更以反映民意之名,上疏勸諫魏帝:“懇請陛下儘速召回伐蜀大軍。”
  魏帝別無他法,只得發出撤兵詔書。
  敕使到達陳倉之時,大雨總算停歇了,但魏軍令人目不忍睹的淒慘處境,卻使敕使潸然淚下。
  曹真、劉曄得悉天子詔令撤兵,痛哭不已,司馬懿慚愧地說道:“此番敗回,不可怨天,只怪我短視,無先見之明。如今原路返回,絕不可再折損一兵一卒。”
  他先把殿後人馬細心佈置在退水之後的山谷中,又將大軍主力一分為二,兩隊相互掩護,交替撤退。
  卻說孔明此時已將蜀軍主力派至赤坡(今陝西留壩縣北)。雨後的晚秋,晴空萬里,他神清氣爽地展開一份剛送來的情報:“魏軍疲病交加,現已陸續撤走。”
  讀完情報,孔明一改初衷,並未派大兵前去掩殺,而是斬釘截鐵地吩咐道:“如若發兵追擊,勢必會中司馬懿埋伏。此人懷必勝之心而來,自不甘因天災黯然撤走,定會企盼我軍緊追其後,以便伺機報復於我,以求挽回顏面,全身而退。倒不如且任他去,日後再做良圖。”
  六十六賭局
  魏國大軍遠去之後,孔明將八支人馬分為兩路,由箕谷與斜谷推進,意欲第四次在祁山布陣進攻。
  諸將不解為何又去祁山,問道:“去長安有數條路可走,丞相為何每次必要從祁山進攻?”
  “祁山乃長安之門戶,”孔明解釋道,“隴西諸郡倘若有兵去長安,必須經由此地。其前臨渭濱,後靠斜谷,層巒疊嶂,地勢起伏,頗多山谷,為絕好的天然屏障,更便於伏兵於此,左出右入,乃最宜用兵之地。故欲奪取長安,不能不先佔祁山,以得此處之地利。”
  “原來如此。”
  聽完這番話,諸將方才明白,孔明雖苦戰數次未能佔領祁山,卻不改變進攻方向,執著於既定攻擊目標,原來富有更為深遠的戰略意義。
  卻說魏軍總算從險地脫身,暫時鬆了一口氣,撤退時留下的伏兵也隨後追趕上來,向曹真復命道:“我等埋伏了四天,也未見蜀軍追兵身影,故此前來歸隊。”
  魏軍又原地紮營七天,一再打探蜀軍消息,卻未能探得任何動靜。
  曹真對司馬懿說道:“看來下了一月有餘的大雨,山中小路與棧道皆已沖毀坍塌,蜀兵無法移動,或許尚不知我軍業已撤走。”
  “不然。蜀軍豈會不知我們退兵?他們必定會在我軍撤走之後出兵。”
  “何以見得?”
  “孔明此次未尾隨追擊,乃懼怕我伏兵截擊。想來他見連日天氣晴朗,已調轉方向,領兵往祁山去了。”
  “此言實難以令人信服。”
  “為何不信?他必會出兵祁山,且會兵分兩路,從箕谷與斜谷進軍。”
  “哈哈!此話當真?”
  “孔明定會如此用兵。我們若立即派出人馬,趕在蜀軍前往箕谷、斜谷的途中伏擊,正好可攻其不備,挫其銳氣。”
  司馬懿雖一力主張前去設伏,無奈曹真只是不聽。曹真堅持認為,若從常理判斷,如果孔明有意進攻,魏軍退兵之時是其最好戰機,只需率軍緊緊追趕,便可穩操勝券。孔明這等高人,此時絕不會採取進兵祁山的愚蠢戰法。
  “大都督既然不信,我看不妨如此。”司馬懿執意要去伏擊蜀軍,見曹真固執己見,最後只得說道,“大都督與我各領一軍,分頭去守箕谷與斜谷,可埋伏在狹路兩側,待蜀軍通過時進行截擊。若十日之內孔明不來,我願意登門謝罪。”
  “你打算如何前來謝罪?”
  “我願面塗胭脂紅粉,身穿女人衣衫,來向大都督賠罪。”
  “那倒不錯。”
  “但若是蜀軍果真前來進攻箕谷、斜谷,大都督又當如何?”
  “是啊,你要我如何?”
  “此乃一場大賭局,只對一方設罰,豈不有失公允?”
  “言之有理。若蜀軍真如你所說,來攻箕谷、斜谷,我願將天子所賜玉帶一條、御馬一匹送與你。”
  “多謝大都督。”
  “勝負未分,何以言謝?”
  “大都督此言既出,我便感到如同已經領受了兩件天子賜物一般。”司馬懿說著朗聲笑了起來。
  當天傍晚,他率軍前往祁山以東的箕谷設伏,曹真也自領一支人馬,向祁山以西的斜谷開去。
  與作戰相比,埋伏的任務更為艱苦。為了防備敵人隨時前來,必須晝夜高度戒備,片刻不得疏忽,嚴禁煙火自不必說,就是遭到害蟲毒蛇襲擾,也只能竭力忍耐,不可移動身體。
  一天,司馬懿去陣地巡視,忽然聽到一名偏將在對部下發洩怨氣:“敵人連影子也不見,我們為何要白白守在這裡?身為主將之人,只是為了打賭,便如此逞強好勝,肆意調遣眾多將士飽嚐辛苦,成何體統!”
  司馬懿回營之後,立即令左右將那名偏將帶至座前,叱問道:“剛才在埋怨的是你吧?”
  “不,小人不曾埋怨。”
  “住口!本將明明親耳聽見,你還要抵賴?”
  “……”
  那偏將嚇得不敢應答,司馬懿正色呵斥道:“本將言稱打賭,只是要激發曹真大都督的鬥志,發兵至此,絕非為了博個輸贏,你完全曲解了本將的苦心。我率眾人來此埋伏,一心只圖防範宿敵蜀國的偷襲,若能克敵制勝,既好將你們的功績奏與天子,更可使國家泰平。然而你妄出怨言,誹謗主將,渙散軍心,實乃自取罪戾!”說罷令左右將其推出斬首。
  軍中原有不少與這偏將同樣心懷不滿之人,見他的首級被懸掛於營門上,個個噤若寒蟬。全軍更加不敢疏忽大意,只得忍受埋伏的百般辛勞,一心只盼蜀軍早日前來。
  卻說魏延、張嶷、陳式、杜瓊四員蜀將,引領兩萬兵馬,取道箕谷向祁山推進。此日正行軍時,忽報率軍沿斜谷道推進的孔明派參謀鄧芝前來聯絡。鄧芝向魏延等人說道:“丞相有令,取道箕谷行軍,須格外小心提防魏兵埋伏,不可輕進,只可步步為營。”魏延、陳式聽了,認為又是生性多疑的孔明杞人憂天,於是不以為然地笑著答道:“魏軍連遭三十餘日大雨圍困,衣甲皆毀,病患無數,總算撤兵退回,豈有餘力重新出兵至此?”
  鄧芝既為孔明所遣,只得一再告誡:“丞相計無不中,謀無不成,二位將軍切不可自作主張。”
  魏延聽罷,反唇相譏道:“丞相若果真足智多謀,也不致在街亭一敗塗地了。此番我定要一鼓作氣直搗祁山,率先構築陣地,到時足下且請看丞相羞也不羞!”
  鄧芝費盡口舌再三勸諫,卻說不動剛愎自用的魏延,只得急忙趕回斜谷道,如實向孔明復命。
  對魏延的反應,孔明似乎並不意外,他若有所思地撫慰鄧芝道:“是啊,魏延近來對我的話置若罔聞,想必是幾番發兵徵魏,皆未占得實利,他對我失望了。今日他不聽我勸,又奈其何?”
  自慚才德不濟之餘,孔明又進而說道:“昔日先帝曾經說過,魏延雖然勇猛,但素有反骨。我並非對此不知,只因憐惜其勇,才一直用至今日。如今看來,若不除其,久必生患。”
  二人言談之間,快馬送來急報:“昨晚在箕谷道上,我軍前陣陳式中了敵軍埋伏,所率五千兵馬大部被殲,現僅存八百餘人,緊隨其後的魏延人馬正在苦戰。”
  孔明不禁搖頭嘆氣,大為惋惜,隨即命令鄧芝道: “你速再去一次箕谷,好言撫慰陳式,以防其懼怕承擔罪責,鋌而走險,臨陣叛變。”說著急忙將應對之策仔細曉諭鄧芝。
  將鄧芝派往箕谷之後,孔明雙眉緊皺,閉目沉思良久,方才睜開眼睛,吩咐左右:“傳馬岱、王平、馬忠、張翼即刻進帳聽命!”待四將來齊,孔明分別授予秘策,令他們立即拔營出發。
  他又將關興、廖化、吳懿、吳班召進帳來,面授機宜,隨後,便自己親率大軍,大張旗鼓地向前挺進。
  再說魏國大都督曹真領兵來到斜谷道埋伏下來之後,已經等候了整整七天,卻未見到蜀軍踪影,心中不免暗自高興,以為與司馬懿打賭勝局已定。他此刻最在意的,與其說是蜀軍,不如說是司馬懿,確切地說,他是更在意自己的顏面。
  “如
VEGASIRIUSVEGA 發表於 2017-3-15 14:14
詞,說他不去鎮守邊防,卻整日在都城無所事事。
  待到這幾天前線急報頻來,雲孔明重出祁山,魏軍前陣戰敗,折損了好幾員大將,對司馬懿的指責立刻銷聲匿跡。眾臣不得不佩服其料事如神,對戰局有先見之明。
  洛陽城中有一批自命不凡的文人騷客,無論何時何事,他們都要評頭論足,貶斥抨擊。此番祁山戰報傳來,曹真自然成了他們猛烈抨擊的目標。
  “祁山究竟有無總兵大都督?曹真是否在理軍務?”
  流言傳進宮中來,魏帝曹叡甚為煩心,因為曹真畢竟也是皇族。曹叡只得將司馬懿召來詢問對策:“蜀國無甚可懼,但那孔明卻時時令朕夜不能寐。如今他又來祁山,卻拿他如何是好?”
  “陛下無須如此心煩。”司馬懿答得輕鬆,“不日便可讓蜀軍自行退走。”
  “你有良策讓其自己撤兵?”
  “正是。眼下正是冬季多雪,山路更為難行,運輸極為不便,依臣所見,蜀軍的兵糧只能維持一個多月。孔明此刻所盼的必是速戰速決,我軍堅守不出,與其長期對峙,才是上策。請陛下派敕使前去傳旨,令曹真加強各路要隘防守,絕不輕易出戰,孔明便無計可施。”
  “所言極是,朕馬上令他依計堅守。”
  “只要待到山上雪化之時,蜀兵糧盡,不必進攻,孔明也會自行退兵。那時乘虛而擊之,定能大獲全勝。”
  “你既然如此胸有成竹,為何不親去前線,施計破敵?”
  “臣並非想在洛陽養老,更不是惜此老命,只為吳軍動向尚不明了,臣不敢掉以輕心。”
  “東吳又要前來犯境?”
  “吳軍目前不會主動進攻,然蜀軍一旦得手,孫權自然亦會乘勢而動,我軍切不可稍有懈怠。”
  此後數日,從前線送來的戰報,無一不令人沮喪,曹真本人似乎也完全喪失了信心,“啟禀陛下,如此下去,礙難堅守。乞請聖慮,再發援兵。”
  信中雖未寫明,但暗含請魏帝親征,抑或派司馬懿前去之意。但司馬懿另有考慮,並不打算自己出馬。他堅持此前的觀點,只是一再寬慰魏帝:“此時正須大都督頑強堅守。請陛下再派人去,仔細告誡大都督,切不可出陣進攻,以免中了孔明詭計。只要死死守住陣地,日後便可穩操勝券。”
  司馬懿對曹真與孔明正面苦戰的處境甚表同情,但直言曹真只能堅守不攻,言外之意,若是換成他擔任大都督,戰局進展將會與現在大不相同。
  魏帝依司馬懿之計,任命太常卿韓暨為敕使,前去向曹真傳達只守不攻的旨意。司馬懿特意將韓暨送至洛陽城外,臨別之時,至為懇切地對他說道:“我有一事方才想起,此事與曹真大都督的成敗頗有乾系。請轉告大都督,蜀軍敗退時,切勿遣性急氣躁之將前去追擊,否則必會踏進孔明的陷阱。休對其說是我所言,只可告其此乃陛下之意。”
  司馬懿自知前線戰況不容樂觀,但送走韓暨之後,他依然慢悠悠乘上車駕,不慌不忙回洛陽城去了。
  過不幾日,韓暨來到曹真營裡,向曹真宣讀了朝廷的詔書。
  曹真恭領聖詔,送走韓暨後,將朝廷的旨意告知副都督郭淮。郭淮一聽便笑道:“此計並非陛下之意,定是司馬仲達之見。”
  “姑且不論何人所言,此計是否可行。”
  “切實可行。出此計者,看來深識孔明用兵之法。”
  “倘若蜀軍未撤兵遠去,卻待如何?”
  “大都督可令人去向王雙授計,令其引兵堵住所有來往小路,使蜀軍不敢運糧。待其糧盡,自然不得不退。”
  “如此再好不過!”
  “屬下還有另一條妙計。”
  對於韓暨帶來的御敵方策,郭淮十分佩服,但他感到若依計取得勝利,反而突顯前線營中皆為無能之輩。郭淮貼近曹真耳旁小聲獻上一計,曹真聽後亦驟然為之心動,其實他正想有所作為,一雪自己連戰連敗之恥。二人商議之後,即按郭淮之計開始準備反擊。
  明眼人不難看出,蜀軍最大的弱點正是難以保障遠征大軍的兵糧。時日一久,全軍必為徵糧疲於奔命。郭淮的計策,便是投其所好,以食糧為誘餌,請君入甕。
  一個月後,魏將孫禮押運一支車隊,沿著祁山以西的山道蜿蜒而行,數千輛車上看似滿裝軍糧,從其路徑來看,似是要從後方運往陳倉城的王雙陣營。
  車上全都蒙著藍布,布下覆蓋的其實盡為硫磺、煙硝與油柴之類易燃之物,是郭淮藉以引蜀軍上鉤的誘餌。
  郭淮自己親率大隊人馬前往箕谷、街亭兩地,又遣張遼之子張虎、樂進之子樂綝為先鋒,按預先下達的命令提前出發。他又派人聯絡陳倉道的王雙,請其加強防備,防範蜀軍。
  卻說一名蜀軍細作趕回營來禀報導:“魏軍數千輛車正從隴西越過祁山以西,好似在向陳倉道運送兵糧。”
  眾將一聽個個樂不可支,“什麼?運糧隊來了?”
  蜀軍食糧皆由各條小路艱難運來,營中所存已不足支撐一個月所需,故難怪眾將聞訊如此高興。
  唯有孔明似乎不為所動,只是隨口問了一聲:“押運兵糧隊的是何人?”
  “據細作說,此人名叫孫禮,字德達。”
  “可有人識得孫禮?”
  一名熟知魏情的將領答道:“此人曾隨魏帝去大石山狩獵,當時驚起一隻猛虎,忽然直向魏帝撲來,孫禮急忙挺身上前擋住猛虎,先施拳腳,又拔劍斬之。從此深得魏帝寵信,封為上將軍,現乃曹真之心腹將領。”
  “原來如此……”
  孔明說著笑了起來,“押送兵糧何須由上將軍出馬?想來那車上裝的定是火藥、乾柴之類。真是可笑,魏軍竟然也想對我施以火攻!”
  孔明對魏軍的火攻計謀並不在意,卻並不放過這一突然出現的機遇。他隨即召集眾將,商議如何抓住這一天賜良機,將計就計。
  蜀軍頻頻派出細作,大量收集情報。
  孔明依據敵軍的動向,不停地從帳中發布軍令。他令馬岱率領的三千輕騎先行,繼而令馬忠、張嶷分別率五千兵馬出動,又喚吳班、吳懿引領各自所部依計而行,命關興、張苞統領其餘所有兵馬傾巢而出。孔明分撥已畢,自己來到祁山頂上,憑幾而坐,只管眺望西面的動靜。
  魏軍車隊的行進頗為遲緩,二里一停,五里一頓,每次必派細作探得虛實,方才繼續前進,蜀魏之間宛如在進行一場間諜戰。
  卻說魏軍的細作接連報告:“孔明中軍已開始移動。”
  “蜀軍看來確已探得我軍運送兵糧之事,正著手分兵前來搶奪。”
  “馬岱、馬忠、張嶷等部已陸續從蜀營出動。”
  孫禮自以為得計,即刻將蜀軍的動向急報至曹真營中。曹真聞訊,激勵二位先鋒張虎、樂綝道:“今晚若祁山西方燃起熊熊大火,便是蜀軍中了火攻之計,那時其中軍必定空虛。你等但見天空燒得通紅,便可乘勢突入孔明陣地。”
  將近日暮時分,孫禮的車隊行至祁山西方停了下來,佯裝準備紮營,將千餘輛用於火攻的車輛四處擺放停當,只待點火將前來截糧的蜀軍燒盡。
  孫禮佈置完點火、埋伏、殲敵三項任務後,魏軍全都入帳靜靜地裝起睡來。不久,輕柔的夜風中果然隱約傳來了人馬的響動。此時西南風正盛,孫禮不禁喜得摩拳擦掌,“來得好啊!”
  豈料不待魏軍動手,早已有人在上風頭放起火來,那放火的竟然是蜀軍。
  孫禮一時不知所措,起先還以為是手下士兵出了差錯,待明白是蜀軍自己放的火時,這才恍然大悟地跳起來叫道:“糟糕!孔明早已識破了火攻之計,一切都完了!”
  蜀兵將魏軍車輛點燃後,又兵分兩路,將箭、石向魏軍劈頭蓋臉射來。一時間火光燒紅夜空,鼓角驚天動地,魏軍士兵被打得混亂不堪。
  蜀將張嶷、馬忠率兵從上風頭殺來,下風頭也有馬岱的一支人馬在吶喊著進攻。
  魏軍士兵被困在熊熊燃燒的自家車輛之間,而其他兵力皆分散埋伏在山谷與山後的小路上,主將的命令根本無法傳達。
  火光中,只見遍地是被誅殺的魏兵,無處逃遁,被烈焰燒得非死即傷。魏軍的火攻計劃不僅徹底失敗,而且導致了引火燒身的慘禍。
  卻說樂綝、張虎二支人馬奉曹真之命進行接應,一見火光沖天,不知戰局異變,只道時辰已到,立刻貿然開始向孔明中軍營陣猛衝。
  正如孔明一早安排的那樣,二支魏軍進得營來,果然沒見一個蜀兵人影。樂綝、張虎急欲收軍時,營地周圍驟然響起了蜀軍的吶喊聲,只見吳班、吳懿領著無數蜀兵包抄上來,樂綝、張虎的人馬頓時一敗塗地,猶如釜中之魚一般。
  衝出重圍的魏軍已經所剩無幾,狼狽逃竄之時,又被關興、張苞兩支人馬截住,殺得潰不成軍。
  及至天明,仍不斷有殘兵敗將從各處向曹真的中軍營地逃去,其狼狽淒楚之狀實在令人慘不忍睹。
  戰爭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殘酷對決,曹真深諳戰爭的殘酷性,卻一再草率行事,終於招致了自身的慘敗。
  這一仗使他對孔明的恐懼到了聞風喪膽的程度,但他卻又無法怪罪於郭淮,因為他自己是執掌行動決策的總兵大都督。
  “今後只可堅守不出,不可輕動,以免中了敵人的奸計。”
  從此以後,魏軍猶如驚弓之鳥,只是一味專注於加強防衛,由於士兵足不出營,祁山的野草已經數十日未遭士兵踩踏。不久,冰雪融化,春霞籠罩著大地,山野沉浸在一片淺紅色之中。
  孔明悠然眺望著一羽飛鳥橫貫霞光而過,宛如生活在這霞光之中的仙人一般,每天只是默默地欣賞著大自然靜寂的斗轉星移。
  一天,他忽然寫了一封信,悄悄差人送往陳倉道的魏延營中去。楊儀不解地問道:“聽說丞相命令魏延撤兵,不知是何道理?”
  “不錯。不僅是陳倉道,我們這裡也要撤兵。”
  “撤出這裡,要向何處進發?”
  “哪裡也不去,全軍退回漢中。”
  “什麼?撤回漢中?在下不解丞相之意。”
  “有何不解之處?”
  “我軍連戰連捷,且冰雪融化,冬去春來,官兵士氣正旺,為何卻要撤兵?”
  “正因為如此,現在才應撤兵。魏軍一味固守,拒不出戰,是因其對我軍所患知之不深。我軍致命之重患在於兵糧不足,幸而敵人只是靜待我軍糧絕,並未主動去斷糧道,因此我等尚能支撐至今。若不乘敵軍不敢出戰,主動撤回漢中休整,天長日久,大軍必陷於難以自救之絕境。”
  “軍糧之事,在下也一直未敢掉以輕心。然前番大捷,各種戰利品頗為豐腴,足可支撐一些時日。若我軍今後能保持連戰連勝,以俘獲之物,亦未嘗不可維持至攻入長安……”
  “此言差矣。即便野草可以充飢,但敵軍的屍體是無法當做食物的。據我看來,魏軍大敗的消息傳回洛陽以後,敵人必會孤注一擲,派遣大軍前來馳援。倘若戰局果真如此,面對供給充足的救援敵軍,我軍如何能保持不敗?與其戰敗潰退,不如乘勝主動撤兵。所謂撤退,也是必要的戰略行動,大可不必為此斤斤計較。”
  孔明諄諄善誘,他是想藉楊儀之口,去平息諸將對撤兵的不滿。
  “我已讓信使將計策帶給魏延,我們即使撤兵,也不至於空手而歸。等著吧,過不幾日,魏延就會把陳倉城王雙的首級帶回來獻禮的。”
  不出所料,關興、張苞等年輕將領頗不願撤兵,但在楊儀的好言安撫下,也開始著手準備撤兵。
  大軍撤退自然是極為秘密地進行,前線的士兵更是像雨水蒸發一般,一點點逐漸退走。最後營陣裡只剩下了鼓號手,他們像往常一樣吹練兵號,鳴報時鑼,營陣裡依舊旌旗招展,宛如大軍仍然駐紮著一般。
  卻說自從打了敗仗以後,魏軍的士氣一蹶不振,大都督曹真也只是一心放在固守陣地上。適逢左將軍張郃率領一支人馬從洛陽前來助陣,曹真一見到他便問道:“將軍離開都城時,可曾見過司馬仲達?”
  張郃答道:“豈能不見?朝廷此番命我前來,便是依照司馬仲達的計策。”
  “哦,果然是司馬仲達要你來的?”
  “是啊。此地戰事失利以後,洛陽城朝廷內外,無人不焦慮萬分。 ”
  “那都是我遭此敗績所致,我實在無顏面見天子與國中父老。”
  “勝敗乃兵家之常事。只要能夠取得今後的勝利,一次失敗又何必時時掛心?請問大都督,最近戰況如何?”
  聽到張郃問及最近戰況,曹真臉上才露出了一絲笑容,“最近數日,戰局已變得對我方有利。近來雖未與敵軍進行大戰,但在各處小規模接觸中,皆為我軍取勝。”
  “啊?那可糟了。”
  “將軍何出此言?”
  “末將離京之前,司馬仲達再三叮囑,要我特別注意前線戰況。”
  “什麼?難道他說我軍不能打勝仗?”
  “司馬仲達不是這個意思。他特別叮囑我轉告大都督:蜀軍即使缺糧,也不會輕易退去。若他們出動大軍猛烈進攻,則必不會在短期內撤兵,但當他們屢屢以小股人馬出陣,且每戰必敗時,反倒要對其特別謹慎,這正是兵法的玄妙之處。”
  “啊,原來如此。如此說來,近來我軍打的幾個勝仗也頗為蹊蹺?”
  曹真如夢初醒,急忙派出數名老道的細作,前去打探孔明中軍虛實。
  不久,一名細作便來禀報:“祁山上下已無一兵一卒,敵人營寨中只剩下許多旌旗。”
  緊接著又有細作前來回報:“孔明似已率全軍撤回漢中去了。 ”
  曹真後悔地撓頭嘆道:“我又上了孔明的當!”
  張郃一聽蜀軍已經撤走,立即率帶來的援軍前去追趕,然而為時已晚,蜀軍早已不見了踪影。
  卻說魏延原本一直留在陳倉道口與魏國猛將王雙相抗衡,他收到孔明的信後,也立即開始拔營撤兵。
  蜀軍的動向自然立即被王雙發覺,他迅速率兵追擊上去。
  遠遠望見蜀兵,他便不顧一切向前猛衝,騎在馬上大叫:“魏延休走!王雙在此!快快回來受死!”
  蜀兵逃得飛快,王雙窮追不捨,漸漸地,跟在他身後的只剩下二三十騎親兵。
  忽然,一名親兵催馬追上來提醒道:“將軍追得太急了,敵將魏延還在我們身後呢。”
  “怎麼可能?”
  王雙不信,哪知他才一回頭,卻看見陳倉城外自己的營壘裡冒起了滾滾黑煙。
  “魏延抄了我的後路!”
  他慌忙調轉馬頭向回急奔,途中來到有名的險道陳倉峽口時,山上轟然滾下巨石,王雙的坐騎與親兵盡皆喪生於巨石之下。
  就在這當口,一支人馬突然出現在背後,只聽得魏延大聲喝道:“王雙!哪裡逃!”
  王雙已從坐騎上跌落,無法逃身,又來不及施展武藝,生生被魏延一劍斬下了首級。
  魏延將王雙的首級高高挑在槍頭,領著人馬悠然向漢中退去。
  王雙的死訊方才報至曹真中軍不久,就又傳來了陳倉城守將郝昭病危的消息。對於曹真與魏國而言,真可謂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六十二總兵之印
  蜀魏之間耗費大量的國力征戰不歇,吳國坐山觀虎鬥,一心巴望兩國戰事愈演愈烈。
  趁蜀魏打得不可開交之際,吳王孫權終於將其多年的野心付諸實施,效法魏蜀,僭號稱帝。
  四月,他在武昌南郊築壇祭天,舉行登基大禮,即吳國皇帝之位。即日大赦天下,改年號黃武八年(公元229年)為黃龍元年,諡先王孫堅為武烈皇帝。
  嫡子孫登自然同時成為皇太子,孫權命諸葛瑾長子諸葛恪為太子左輔,張昭次子張體為太子右弼,專任輔育皇太子之職。
  從血親關係來說,諸葛恪為孔明的侄子。他資質聰明,人品高尚,幼時便被稱為神童。其六歲時,一次適逢孫權戲謔其父諸葛瑾——孫權令人將一匹驢牽進宮苑,在驢臉貼上寫有“諸葛子瑜”四個字的紙條。孫權書此四字,蓋因諸葛瑾臉形奇長,故而以驢來揶揄他。由於是主君的戲謔,被揶揄的諸葛瑾也只能搔首苦笑。跟在父親身邊的諸葛恪,突然拿起筆,跑到園子裡的驢子跟前,仰起身子,在驢臉上的四個字下又添上了兩個字。眾人一看,驢臉上的字變成了“諸葛子瑜之驢”,諸葛恪就是如此巧妙地為身陷窘境的父親挽回了顏面。如今中國人常說的“面子”一詞,是否源於此典故,就不得而知了。
  除了兩名輔弼之外,孫權又任命顧雍為丞相,陸遜為上將軍,輔佐太子鎮守武昌,自己仍舊返回建業。
  魏蜀之戰日趨激烈,吳國也愈益顯現出國力的優勢。宿老張昭力主修文偃武,振興產業,增設學校,獎勵農耕,促進畜牧,以備來日之需,同時建議派遣特使赴蜀,慫恿其繼續攻打魏國,並要特使昭告蜀國,吳王也已登基即皇帝位,其用意也是為了博得他國的承認。
  特使先後去了成都與孔明所在的漢中,孔明接待特使的心情極為複雜,因為天無二日是他的天下觀,他的理想是重建漢朝的大統。然而面對吳國特使,他卻無法倡導自己的理念——如果反對吳王稱帝,吳國必然會與魏國結盟,如此一來,蜀國將永無興隆之日,蜀國一旦滅亡,自己的理想抱負自然也就無法實現了。
  孔明立即拿出大量漢中特產作為禮物,派遣賀使攜賀表一同送往吳國,賀表中稱:“此實乃值得慶賀之幸事,吳蜀兩國今後必將共同繁榮。”
  然後他在賀表中又向吳國提出:“現在貴國若以強兵攻魏,魏國必然土崩瓦解。我蜀軍自然亦會不斷進攻,使其兩面受敵,首尾不得相顧。”
  同時,又向吳國朝野大肆散佈攻魏時機已到的言論。
  吳帝孫權收到孔明賀表,果然立即將陸遜召回建業,徵求他對攻魏的意見。
  “對蜀國的要求當如何應對?”
  “吳蜀既然訂有盟約,自然不能拒絕蜀國要求。可虛作起兵之勢,遙與蜀國為應。待孔明加緊攻魏,再審時度勢,乘虛發兵中原,先於孔明攻入洛陽,此乃吳軍之上策。”
  孫權聽罷,會心地笑道:“但願如此。”
  孔明決定三出祁山,因為他收到確切情報,陳倉城守將郝昭已經病危。
  郝昭也已將自己的病情申奏洛陽朝廷,請求派遣大將前來接替。
  鎮守長安的郭淮得到消息,與張郃商議道:“郝昭病重,怎等得及朝廷派人來?你可速去替他。我自寫表申奏朝廷,另行定奪。”
  張郃引著三千兵馬,急忙趕往陳倉城來接替郝昭。
  然而,張郃還是晚了一步,他尚未趕到陳倉,郝昭便已死,陳倉城也已落入蜀軍手中。
  蜀軍進攻何以如此迅速?原來坊間頻傳要來進攻的孔明大軍,實為姜維、魏延所部,他們打著孔明旗號行軍,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其實孔明早已親率中軍悄悄離開漢中,神不知鬼不覺地便已從山間小路迫近陳倉城後門。他連夜派人進城放火,打開城門,蜀兵得以乘亂一擁而入。
  待到姜維與魏延領兵來到城下時,整個陳倉城早已被蜀軍佔領。難怪魏將張郃火速前來增援,也未能趕在蜀軍前面。
  姜維、魏延進城以後,拜倒在孔明車前,心悅誠服地讚歎道:“丞相真神計也!末將感佩之至。如此閃擊般的行動,生來首次得見。”
  孔明巡視完陳倉城之後,命令士兵尋找死於火中的郝昭遺體,給予厚葬,“郝昭為我軍敵人,但其忠義之心可嘉,雖死猶榮。”
  隨後,他又轉向姜維、魏延說道:“陳倉城雖已攻下,但你們二人尚不可解甲,必須立即去攻前方的散關(今陝西寶雞縣南大散嶺上)。如若去得晚了,待魏軍援兵一到,則恐怕又會成為第二座難攻的陳倉城。”
  二將受命之後,未敢有片刻歇息,立刻領兵去攻散關。
  散關防守極為薄弱,魏延、姜維不費吹灰之力,一舉奪得關隘,遂令士兵在城上插滿了蜀軍旌旗。哪知未過半日,便聽到魏軍震天動地的吶喊聲漸漸逼近過來。
  “啊!果然不出丞相所料,魏軍來得如此之快!”
  登上箭樓望去,只見魏兵來勢洶洶,隊列中簇擁著鮮豔耀眼的戰旗,旗上繡著“左將軍張郃”五個大字。
  但張郃來到城下,一看散城已被蜀軍捷足先登,不禁大失所望,只得命令部下撤兵。
  “追上去!”
  蜀軍見張郃不戰而退,立即出關緊緊追殺。張郃的兵馬受到重創,狼狽地向長安敗退而去。
  姜維、魏延向孔明送來戰報:“散城方面局勢已經穩定。”
  孔明得報,高興地說道:“好!時機已到。”
  隨即率大軍由陳倉挺進斜谷,攻取建威,向祁山進軍。
  祁山是曾經兩度來過的老戰場,兩度出兵,蜀軍均未占得便宜,最終不得不退兵漢中。對孔明而言,這著實是一塊令他心痛之地。
  他召集帳下諸將佈置作戰策略:“魏軍兩度在此占得先手,此次必定以為我軍因襲舊例,會先攻雍、郿二郡,故會以重兵嚴加防守二郡。因此我擬調轉矛頭,先去奔襲陰平(今甘肅文縣的鵠衣壩)、武都(今甘肅東南部的白龍江中游地帶)二郡。”
  孔明的策略看來是先取陰平、武都二郡,以此來將敵軍吸引到陰、武方向去,但要想使敵軍分兵,自己也勢必要分出兵力去誘敵深入。孔明共計派出兩萬人馬,令王平與姜維各率一萬騎兵分頭前往陰平、武都二郡。
  張郃退回長安,禀報了陳倉軍情。郭淮得知孔明又率兵來到祁山,大為震驚。
  “如此看來,蜀軍勢必又要進攻雍、郿二郡。張郃,你留在長安,我到郿城去增援,雍城且讓孫禮來防守。”郭淮當即調兵遣將,分路火速開拔。
  張郃又頻頻派出快馬,不停地將祁山戰況上奏洛陽朝廷,並緊急求助:“戰局堪憂,請速派大軍前來增援。”
  消息傳到洛陽後,本已慌亂的魏國朝廷更加不安。因為近期傳來的情報無一不讓人心驚肉跳:吳國孫權先是登基稱帝,隨後與蜀國互派特使,並按照蜀國的要求,令武昌的陸遜集結大批人馬,大有立刻來攻之勢。
  蜀軍是強勁的宿敵,吳軍亦非等閒弱旅。如今兩面燃起烽火,究竟孰為防範重點?魏國朝廷上議論紛紛,莫衷一是,魏帝曹叡無所適從,難以定奪。
  “看來只有去問司馬懿了。”雖然重臣宿將濟濟一堂,但魏帝思忖再三,還是感到只能倚仗司馬懿,“快召司馬懿入朝。”
  應召前來的司馬懿畢恭畢敬地伏在闕下,他一臉平靜,彷彿對近來的危急戰局毫不掛心。直到魏帝問及在當前腹背受敵的危局下如何應對時,他才答道:“陛下對這等事無須多慮。”隨之不慌不忙地闡述了自己的見解:“孔明煽動吳國發兵,乃意料中之事,吳國為修復邦交應允其要求,亦在情理之中。吳軍大權掌在陸遜一人手中,陸遜亦知吳國不率先發兵,並未違反兩國盟約,故其假作興兵之勢以應之,實則一味整頓軍備,絕不會輕易出兵,如今其必在坐觀魏蜀兩軍攻防成敗,以伺機而動。所以,吳國的鼓譟只是虛張聲勢,蜀國的進襲才是當前大患。我軍只需全力應對蜀軍,對吳軍可待以後再做處置。”
  “言之有理。實際軍情確實如此。”司馬懿一席話說得魏帝茅塞頓開,他不禁拍膝慨嘆道, “卿真不愧為大將軍,要破孔明,非卿莫屬!”
  魏帝嘉勉之餘,當即封其為大都督,並下詔取回總兵之印,欲授之於司馬懿。
  聽了魏帝詔命,司馬懿臉上卻不禁露出難色,因為總兵之印現為全軍統帥曹真所持掌,但聖命難違。司馬懿於是奏道:“陛下以敕命收回總兵之印,曹真豈不顏面盡失?不如臣自己前去拜領為好。”
  魏帝准奏,司馬懿於是來到長安,前去探望臥病府中的曹真。問完病情,閒聊一陣之後,司馬懿轉入正題:“近日吳國陸遜與蜀國孔明沆瀣一氣,同時進犯我境之事,不知都督可曾得知?”
  曹真被問得一臉愕然,“哎,竟有這等事?”隨即痛哭流涕地說道:“我臥病在床,竟然無人告知我戰場真情。”
  “都督請保重貴體。”司馬懿寬慰曹真道,“我會盡力輔佐都督,您可不必對戰事過於煩心。”
  “不可。以我的病體,已無力挽回戰場危局,還是請你收下總兵之印,在此危難之際,擔當力挽狂瀾的重任吧。”
  曹真說罷取出總兵之印,勉強站起身來,將其送到司馬懿手中。司馬懿雖再三推辭,但曹真無論如何不答應,“我日後自會奏明朝廷,絕不將此事的責任歸咎於你。”
  司馬懿無法再做推辭,於是收下總兵之印,答稱暫時為其保管。
  六十三司馬懿中計
  建興七年(公元229年)夏四月,蜀魏兩軍對陣祁山,諸葛孔明與司馬懿展開了首次大規模的正面對壘。
  司馬懿原本常駐洛陽,未曾在魏蜀兩軍對決的陣前領兵打過仗。街亭之役中雖然親自一直追到陽平關,卻因見孔明在城頭悠然彈琴,心疑城中有伏兵而領軍後退,致使孔明趁機迅速撤回漢中,最終司馬懿未能與孔明擺開陣勢決一死戰。
  孔明知道司馬懿並非泛泛之輩,司馬懿亦早已了解孔明亦非池中物。
  如今二人對陣祁山,司馬懿所率的十萬餘騎為剛到前線的魏軍精銳,其先鋒張郃也是身經百戰的勇將。
  一到祁山,司馬懿便向郭淮、孫禮二人問道:“遠遠望去,孔明在祁山構築的三處營壘旗幡儼然。蜀軍來到此地以後,你們可曾與他們交過手?”
  “尚未交過手,末將一直在等待都督親臨指揮。”
  “孔明遠道而來,必定希望速戰速決,如今卻不見其動靜,想來必另有所圖,隴西各郡可有何情報送來? ”
  “各郡均已加固防守,唯有武都、陰平二郡,派去聯絡的人至今尚未歸來。”
  “果不出我所料,看來孔明要奪取的正是此二郡。你們立即從小路前去增援,待加固守備之後,再向祁山背後出擊。”
  郭淮與孫禮領了數千兵馬,當夜即從隴西小道向武都、陰平二郡迂迴。
  途中二人在馬上閒談,郭淮問孫禮道:“依你之見,孔明與司馬懿相比,誰更高一籌?”
  “難言孰優孰劣。孔明雖為敵人,卻似乎略勝於司馬懿。”
  “孔明雖勝,此番作戰卻足顯司馬懿有過人才智。蜀兵如正攻兩郡,我等從後麵包抄,孔明豈不亂了陣腳?”
  轉眼到了拂曉時分,忽然望見先頭部隊騷動起來,二人正想看個究竟,卻又見前面山上松林中豎起了“漢丞相諸葛亮”的大旗,朦朧的晨霧中,滿山兵馬正如雪崩一般向山下擁來。
  “見鬼了!”
  話音未落,轟然響起一聲山炮,隨著炮響,四面山上金鼓齊鳴,郭淮、孫禮這四五千人馬,轉瞬之間已被蜀軍團團圍住了。
  只聽孔明坐在四輪車上遠遠地大聲喊道:“汝二人星夜兼程,旅途勞頓,可惜晚來一步,隴西二郡皆已落入我手。還不早早放下武器,卸甲投降!”
  護衛親兵一邊殺敵,一邊將四輪車推上前來。
  “來得好!孔明既然自己送上門來,豈能讓他跑掉!”
  郭淮、孫禮也大聲吶喊著,拼命迎了上去,卻被王平、姜維兩支人馬攔住去路,一陣廝殺,郭淮、孫禮眼見不支,大叫一聲“不好”,掉轉馬頭拼命逃去。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