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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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17-11-18 14:53

正文摘要:

【小說書名】:大漢光武 【作者概要】:酒徒,17K小說網與網易文學作家。   酒徒,內蒙赤峰人,酒徒,真名蒙虎,東南大學畢業。目前為17K職業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首屆網絡文學聯賽導師。第一篇習作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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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9-1-1 21:03
    第八十四章 船入大河不見蹤

    太陽,又一次照亮了原野。

    大地春歸,萬物復甦。

    更多的朝臣從洛陽,以及各地趕向新野,慶賀皇帝陛下,親自領軍擊敗了叛匪,再一次將大漢國,從滅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這一仗,開局極為凶險。但結果,卻沒有任何懸念。

    看到劉秀帶傷發起衝鋒,竟然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叛軍,選擇了避讓或者逃走。導致叛軍的大陣四分五裂,根本發揮不出半點兒作用。

    而漢軍則在馮異的果斷指揮下,全軍壓上。以六倍於敵人的兵力和十倍於敵人的士氣和勇氣,一舉鎖定了勝局。

    敵將大部分或者被生擒,或者被陣斬。只有寥寥幾個,逃向了山區。等待著他們的,將士無止無休的追捕,哪怕他們最後逃到天涯海角。

    勝利的消息傳開,除了原本就不在洛陽朝廷掌控之內的蜀地和西涼之外,其餘各處叛軍,迅速偃旗息鼓。許多綠林豪傑,趕在被剿滅之前,派遣心腹向朝廷輸誠,以保全自家性命。

    而洛陽朝廷的文官們,則舞動生花妙筆,將劉秀在此戰中的英勇形象,大書特書。

    「這些人,真無趣!」 簡陋的行轅內,陰麗華將文官們的歌功頌德之詞,笑呵呵地丟在了一邊。抬起手,迅速從劉秀的頭頂,拔下一根白髮,「錦上添花,乃是人之常情,陛下沒必要跟他們計較。」

    劉秀笑了笑,轉身摸向陰麗華隆起的小腹,「朕知道,他們是怕朕翻他們的舊賬。畢竟,當初朕在親征的路上,他們的勸諫文章,也像現在一樣多如雪片。倒是你,沒有必要替朕擔心,朕早就將他們看穿了,才不會跟他們一樣愚蠢。」

    「是啊,陛下胸藏溝壑!」 陰麗華笑著誇了一句,隨即,向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用極低的聲音繼續說道,「陛下,臣妾最近聽了幾句謠言,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講,咱們夫妻之間,還有什麼不當講的!」 劉秀笑了笑,再度輕輕拍打妻子的手背。

    「臣妾!」 陰麗華又迅速朝周圍看了看,聲音小得宛若蚊蚋鳴唱,「臣妾聽外邊謠傳說,您派蘇著和牛同兩人去監斬鄧奉,是別有深意。事實上,鄧奉根本沒有被處死,被他們兩個偷偷調了包……」

    「誰說的!」 劉秀眉頭輕皺,臉上泛起一絲薄怒,「國法豈能如同兒戲!」

    「臣妾是聽大哥說的,他說這樣的陛下,才有情有義!」 陰麗華吐了下舌頭,低聲道歉,「陛下不要生氣,臣妾知道錯了!臣妾以後再也不會以訛傳訛了!」

    「你懷著咱們的第二個孩子呢,不要打聽這些血腥之事!」 劉秀笑了笑,臉上的怒容,迅速化解。

    「陛下,陛下!」 就在此時,一名太監匆匆跑到窗口,啞著嗓子稟告,「大司空,大司空他……」

    「大司空他怎麼了?」 劉秀眉頭一皺,臉上迅速浮現了一絲陰雲。

    那太監嚇得打了哆嗦,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大司空,大司空不見了。他,他給您留了一封信,把印信和袍服都留在了寢帳裡,掛印出走了!」

    「子陵……」 劉秀猛地站起,三步兩步衝出門外。「愣著幹什麼,快去給朕備馬,將大司空追回來!」

    「是!」 太監打個滾,爬起來,撒腿就往外跑。

    劉秀心急如焚,不敢再做任何耽擱,先向陰麗華笑了笑,然後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丑奴兒,看破不說破,才是真的聰明!」

    隨即,快步追出了行轅。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數十匹快馬,在眾騎士的催打下,撒開四蹄狂奔,很快,便來到了淯水河畔。

    淯水流經舂陵,新野,淯陽,匯入漢江,然後出河南境內,七轉八繞,據說,最後會抵達會稽餘姚,一個叫富春山的地方。

    戰馬不敢下水,嘶鳴著停住四蹄。大漢天子劉秀,縱身躍下馬背,踮起腳尖,努力望向白茫茫的水面,只見一葉扁舟越飄越遠,越飄越來,很快,就在天水相接處,消失不見。

    有股難言的滋味,忽然湧上了他的心頭。

    嚴光走了,他的好兄弟,又少了一個。

    帝王的位置,尊崇無比。

    帝王的身影,也注定孤獨。

    「沔彼流水,朝宗於海。鴥彼飛隼,載飛載止。嗟我兄弟,邦人諸友。莫肯念亂,誰無父母?」

    一艘漁船,順流而下,船上的漁夫,挽著褲腿,將漁網信手灑向水面,邊行邊唱。

    「沔彼流水,其流湯湯。

    鴥彼飛隼,載飛載揚。

    念彼不跡,載起載行。

    心之憂矣,不可弭忘。」

    兩三艘漁船跟來,漁夫們扯開嗓子相和。渾然不知,今夕是哪朝哪代,何年何月。

    劉秀楞了楞,嘴角忽然浮現了一縷微笑。

    「鴥彼飛隼,率彼中陵。

    民之訛言,寧莫之懲?

    我友敬矣,讒言其興……」

    歌聲漸去漸遠,漁船上的人也收起網子,漸去漸遠。

    劉秀笑著向水面揮了下手,反身躍上馬背,掉頭而回。

    滾滾河水,日日東流,一去不返。

    逝者亦如斯夫!

    【完】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 21:01
    第八十三章 人依遠戍須看火

    次日酉時,殘陽如血,大軍終於趕至那座小小的荒涼的土城,小長安聚外。

    岑彭、馬武、馮異、銚期四大將已經帶著隊伍,在哪裡恭候多時。見到劉秀緩緩走來,一起躬下身去,施以武將之禮,「末將恭迎陛下!願隨陛下蕩平叛逆,還天下太平!」

    「各位將軍,辛苦了。」 劉秀笑了笑,微微頷首。緊跟著,滿懷希翼的看向岑彭,大聲問道,「君然,可以仲先的消息?」

    「陛下,沒有。」岑彭嘆息了一聲,黯然回應,「據俘虜交代,仲先被抓之後,曾經多次勸說士載回頭,都被士載嚴詞拒絕。後來,為了避免仲先被其他叛將所害,士載乾脆不再召見他,將其關在了新野縣衙內,禁止任何人前去探望。」

    「仲先受苦了!」  雖然早就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劉秀的心臟,依舊又抽搐了一下,剎那間,痛如針扎。

    「以士載的性子,在與陛下分出勝負之前,肯定不會殺了仲先。」 馬武知道他心中難過,想了想,低聲安慰。「所以,此戰,咱們必須速戰速決。然後趁勢一舉拿下新野城!」

    「馬將軍言之有理!」 劉秀深吸一口氣,終於不再對鄧奉報任何幻想。拔出寶劍,向南斜指,「眾將聽令,擂鼓,吹角,準備發起進攻!」

    「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

    龍吟般的號之聲,忽然從對面響起。小長安聚的大門被推開,黑壓壓的大軍,如潮水般,伴著號角湧出,背靠著土牆和城門,迅速結成一道結實的軍陣。

    「劉秀,可願出來與鄧某一決生死?」 自立為柱天大將軍的鄧奉,在四百多名騎兵的簇擁下,快速衝向對面的漢軍,隔著老遠,就帶住了坐騎,高聲挑戰。

    「陛下,讓末將去會會他!」 被鄧奉的囂張態度,激得勃然大怒,虎牙大將軍銚期舉起長槊,就準備上前給此人以教訓。

    「且慢!」 劉秀卻搶先一步,豎起了右手。隨即,笑著搖頭,「他是我兄弟,喊我出去,我不能不回應。你在這裡,幫助公孫掠陣。我,去去就來!」

    說罷,一抖韁繩,策馬而出。從始至終,都沒再提一個「朕」字,更沒對任何勸阻之言做出回應。

    賈復和馬武見狀,趕緊各自帶了兩百弟兄,緊跟在了劉秀兩側。以免鄧奉出爾反爾,忽然帶領身邊叛軍騎兵,對劉秀髮起圍攻。

    二人的騎術,都不再劉秀之下,卻儘量控制住坐騎的速度,努力落後劉秀半個馬身的距離。手中的鐵戟和鋸齒飛鐮三星大刀,則遙遙地指向鄧奉身側的 延岑,董訢,隨時準備接受二人的挑釁。

    那延岑,董訢兩叛軍頭領,彷彿跟鄧奉早就約好般。無論賈復和馬武兩人的動作有多囂張,都選擇視而不見。

    眼看著雙方之間的距離,已經拉近到了一百二十步遠。劉秀緩緩拉住了坐騎,俯身從馬腹處取下長槊。單手舉過頭頂,對著鄧奉默默行禮。

    對面的鄧奉,彷彿跟他心有靈犀,也俯身從馬腹同樣的位置,解下同樣長槊,單手舉過頭頂,衝著他,微微頷首。

    這是當年兄弟倆,在孔永家比試時的第一個動作。接下來就會各自使出全身的本事,一決高下。

    只不過,當年他們手中的長槊頂部,都包裹著厚厚的毛氈,而今天,明晃晃的槊鋒卻露在了外邊,被夕陽照得耀眼生寒。

    「呼——」 劉秀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彷彿要把所有回憶,都吐出身體之外。然後,策動坐騎,緩緩加速。

    「呼——」 鄧奉也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雙腿輕輕磕打馬鐙。

    只要他發出邀請,劉秀肯定會出來跟他決戰。這是他們年少時,最喜歡干的事情之一。他對劉秀熟悉的程度,宛若對自己。

    以前,他們總是有輸有贏,然後笑著停下來,總結經驗。這一次,不會再總結了,輸了的人,絕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兩匹戰馬,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鄧奉已經可以看見,劉秀眼睛裡的憤怒與決絕。就在此時,他的身後,忽然傳來兩聲熟悉的弓弦響。

    「大黃弩!」 他立刻判斷出弓弦聲來自何處。猛地轉身,憑藉本能將長槊迅速橫掃。槊纓捲起一團紅色的火焰,捲住了一根疾飛而來的弩桿,將其迅速捲上了半空。然而,另外一支弩箭,卻貼著他的後背急掠而過,正中劉秀的肩窩!

    「卑鄙!」 馬武和賈復兩個,只顧著防備鄧奉,卻沒想到延岑,董訢兩個會突然祭出殺招,怒吼著雙雙撲上。

    對面的敵軍,卻從背後掏出了至少二十支大黃弩,一邊坐在馬背上快速發射。一邊催動坐騎,開始了決死衝鋒。

    「陛下,快撤,快撤!」 跟在馬武和賈復兩人身後的親兵們,大叫著沖上,用身體替劉秀阻擋弩箭。

    數點血光濺起,劉秀的坐騎悲鳴著摔倒。他本人,則捂著胳膊,搶先一步跳離了戰馬,然後被疾馳而至的賈復,一把拉到了後者的坐騎之上。

    這幾下,兔起鶻落,快得令人不及眨眼。當雙方隊伍之中其他人,終於發現情況不對。劉秀和鄧奉各自所帶的四百騎兵,已經面對面撞了個正著。

    血光飛濺,不停地有人慘叫著落馬。

    「卑鄙!」 鄧奉氣得臉色煞白,衝著延岑,董訢兩人的背影,破口大罵。然而,罵過之後,他卻知道,這是自己贏取勝利的最佳時機,咬了咬牙,將長槊遙遙地指向了劉秀和賈復兩人所在位置。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龍吟般的號角聲再度吹響,五萬叛軍,吶喊著衝向鄧奉槊鋒所指,如同撲向獵物的獅子。

    「陛下,乘我的馬先走!」 賈復發現情況不妙,果斷跳下坐騎,徒步揮動鐵戟,將衝過來的三匹戰馬,同時掃斷了前腿。

    馬翻,人仰,血光飛濺。

    劉秀的身前身後,頓時就空出了一條通道。然而,他卻沒有聽從賈復的安排。先用手拔出了肩窩處的弩箭,然後,抽出腰間環首刀,向遠處的自家大軍晃了晃,又遙遙地指向了潮水般湧來的敵軍。「弟兄們,跟我來!」

    「陛下!」 賈復、馬武二人急得大聲勸阻,卻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劉秀肩窩血流如注,卻倔強地舉著刀,再度指向越來越近的敵軍,「弟兄們,跟我來!」

    說罷,策動坐騎,率先向前衝去,宛若對面是一群土偶木梗。

    「跟上陛下!」 馬武知道,劉秀為何要做如此選擇。大吼一聲,策馬舞刀,緊追不捨。

    如果劉秀退回本陣,以邳彤的身手,肯定能確保他性命無憂。但是,今天這一仗,失去了全部先機的漢軍,卻必敗無疑。

    而主帥中箭之後,卻繼續揮刀策馬衝陣,則可以最大程度上穩定軍心,鼓舞士氣。讓敵軍先前的所有陰謀詭計,都如烈日下的積雪般,快速融化殆盡。

    「跟上陛下!」 賈復用鐵戟刺翻一名敵將,搶過戰馬,追向劉秀,不離不棄。

    「跟上陛下!」 正在與延岑,董訢等輩糾纏的漢軍騎兵,紛紛丟下對手,跟在了賈復和馬武身後,在疾馳中,以劉秀、馬武和賈復三人為鋒,組成了一個單薄卻銳利的長槊形。

    「跟上陛下!」 馮異果斷放棄了指揮,策動戰馬,衝向對面,手中鋼刀,驕傲地舉起,被夕陽照成了一面絢麗的旗幟。

    「跟上陛下!」 「跟上陛下!」 「跟上……」

    銚期、劉隆、蓋延、杜茂、臧宮……,所有漢軍武將,都策動坐騎,帶領著各自親衛,朝著對面的敵軍撲了過去,一個個,驕傲得宛若鳳凰展翅。

    「是陛下——」 敵軍當中,忽然有人丟掉了武器,轉身逃走。

    「陛下來了!」  一名校尉打扮的軍官,忽然想起了當年劉秀帶領他們策馬衝向敵軍的場景,身體晃了晃,踉蹌著讓開道路。

    「陛下——」 更多校尉、隊正,哭喊著轉身,撒開雙腿,逃向暮色中的原野,任由帶兵的將領們如何呼喊,都不肯回頭。

    「陛下,陛下,陛下……」 叛軍的軍陣迅速分裂,劉秀帶領著馬武等人長驅而入。沿途之中,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有效抵抗。

    小長安聚的木門,在他眼前迅速變得清晰。敵陣被殺透了,他撥轉坐騎,遙遙地看向鄧奉。恰看見,對方策馬舞槊,在重圍之中縱橫衝突的身影。

    「跟我來!」 猛地將鋼刀指向鄧奉,他怒吼著,再一次發出了衝鋒的號令。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號角聲,宛若龍吟。

    殘陽如血,染紅世間所有戰場。

    一半在地上,一半在人心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 21:01
    第八十二章  山南山北總是峰

    「呀!」 朱祐慘叫一聲,圓睜雙眼從帥案後跳起。

    果然是夢,三姐沒有涅槃。但是,四周圍,卻依舊火光熊熊。

    「三姐!」 他含著淚大叫一聲,抓起寶劍衝出中軍帳。抬頭再看,只見無數紅色的火苗,在營地內亂竄。自己麾下的將士們,被燒得抱頭鼠竄,潰不成軍。而一隊隊身穿黑衣的敵軍騎兵,則舉著火把,在營地內往來穿插,凡是見到可燃之物,都將其付之一炬。

    「狗日的鄧士載!」朱祐又驚又怒,大吼一聲,就要找人拚命。

    一根套索從天而降,正套住他的肩膀。緊跟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落入他的耳畔,「豬油,你小子罵誰?!」

    「我罵你怎麼了,我罵你怎麼了。你有種殺了我,有種現在就殺了我!」 朱佑氣得火冒三丈,跳著腳,朝鄧奉怒吼。然後,對方卻不肯再搭理他。衝著身後弟兄擺了擺手,策馬衝向了另外一座帳篷。

    「鄧士載,住手,你再這樣下去,就沒有辦法回頭了!」 朱佑大叫著上前攔阻,卻被幾個士兵用繩索牢牢捆住,然後不由分說抬了起來,直奔黑漆漆的淯水河。

    「我原本就沒打算回頭!」 鄧奉看了他一眼,一手持刀,一手持火把,在營地內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

    「士載,我救你了,收手,快收手吧!」 朱佑流著淚大喊,大叫,苦苦哀求,奮力掙扎。然而,卻沒有任何效果,更多的敵軍,踩著竹筏沖上岸,衝進他的大營,將戰火越燒越旺,越燒越旺。

    那一夜的大火和濃煙,十里之外,都能看得見。

    警訊再一次以南陽郡為中心,迅速傳遍了九州。各地剛剛開始蟄伏的「英雄好漢」們聞訊,一個個精神大振,迅速殺死地方官吏,重新豎起了反旗。而大漢天子劉秀聞訊,則先將自己關在皇宮內,默默地躲了三天。然後,召開庭議,當眾宣佈,御駕親征。

    「陛下,你乃九五至尊!」 老尚書伏湛被得魂飛天外,趕緊趴在地上高聲勸阻。

    「朕,已經許久沒上過馬,沒舉過刀了!」 劉秀笑了笑,佈滿血絲的眼睛裡,隱約有淚光閃動。「朕,差點以為,這輩子都不用再上馬而戰了,但是,朕的好兄弟,卻怕朕忘了怎麼用刀!」

    「陛下……」 伏湛雖然這輩子看盡人間滄桑,卻也清楚地感覺到了來自內心深處的劇痛,抬起頭,勸阻的話,再也無法說出。

    伸手將其攙扶起來,領回座位坐好。劉秀大步轉回御案之後,笑著下令,「鄧禹、馬武、蓋延、祭遵、臧宮,劉隆,陳俊,朕給爾等五天時間,整頓兵馬,備好糧草輜重。然後……「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努力讓自己的脊背挺得更直,「隨朕一同前去南陽平叛!不誅鄧奉,絕不班師!」

    「遵命!」 眾將沒顏面,也沒勇氣,再給鄧奉說情,紛紛躬身領命。

    劉秀努力向大夥又笑了笑,迅速抓起令旗,調兵遣將。

    「傳旨給馮異和銚期,讓他們率軍拿下湖陽,不得有誤!」

    「傳旨給岑彭和賈復,讓他們率軍從南面向北,拿下蔡陽,不得有誤!」

    「傳旨給劉得、耿弇以及耿純,讓他們火速押運糧草輜重前往宛城,不得有誤!」

    「傳旨給吳漢,讓他不惜任何代價,守住宛城。否則,提頭來見!」

    「傳旨……!」

    昔日帶領大軍,衝鋒陷陣的無敵統帥模樣,又回到了他的身上。這一刻,他的身影,顯得格外偉岸。只是雙鬢間隱隱飄起的一縷白髮,卻在清晰地告訴所有人,過去的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永遠不可能重來。

    傾國之力征討一郡,結果幾乎沒有任何懸念。

    短短兩個月,劉秀就親自帶領兵馬,殺到了新野附近。沿途遇到的所有阻攔,都是螳臂當車。與鄧奉聯手的所有叛軍,被劉秀輕而易舉地碾得粉身碎骨。

    鄧奉作戰經驗豐富,知道繼續再讓劉秀這樣殺下去,自己這邊的軍心肯定就會崩潰。乾脆,搶先一步放棄了新野,將隊伍直接拉到了小長安聚。準備憑藉周圍複雜的地形,與劉秀所帶領的漢軍主力,一決勝負。

    小長安聚北,漢軍連營!

    自從離開洛陽,御駕親征後,劉秀的表情幾乎沒有變過,直到此刻,聽到了對面熟悉的號角聲,他才約略有些動容。

    一時間,疲倦、徬徨、感傷、疑惑……諸多複雜的感情,像大網一般罩向了他,令在短短一夜間,頭髮又白了許多。

    當年小長安聚的大敗,導致二姐劉元與三個外甥女,以及數十名舂陵劉氏子弟的慘死,不僅令成年之後,自認為心逾石堅的劉秀,第一次品嚐到失去家人的痛苦,同時,也導致劉縯失去了整個家族的支持,變成了無根之萍。

    此後,儘管劉縯每戰必勝,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自己的能力。劉氏的族長們,卻輕易地就接受了王匡的拉攏,與後者一道將劉玄推上了皇位。

    被自家長輩捅了一刀的劉縯,只好暫時放下個人野心,更加努力的作戰。卻不料,他的功勞,卻令劉玄背生芒刺。

    後者在大新朝即將滅亡的前一刻,終於對劉縯痛下殺手。

    劉縯的死,導致了劉秀徹底認清了現實。徹底不再對綠林群雄報任何希望,下定決心,要自立為帝。重整大漢山河,還天下人以太平。

    他差一點就做到了,他幾乎馬上就要達成自己當年的夙願。

    好兄弟嚴光多謀善斷,好兄弟朱佑能說會道,好兄弟鄧奉勇冠三軍。

    有三位好兄弟相助,哪怕再灰暗的日子,他眼裡始終都能看到陽光。

    而現在,勇冠三軍的鄧奉,卻帶著五萬叛軍,與他對陣於小長安聚。

    小長安聚,這個曾經讓他腸斷的地方,再一次,讓他痛苦得心如刀割!

    二姐劉元和三個外甥女,就長眠在這裡。劉家數十位年青子弟,也長眠在這裡。還有鄧氏的數十位族中精英,也在這裡血染黃沙。

    如果他們當初就知道,最後會有這樣一場戰鬥,他們面對莽軍的刀矛,會不會還像當初那樣義無反顧?!

    這個問題,劉秀不敢想,也強迫自己不去想。

    因為一想起來,他就渾身發冷,身體和靈魂,都一起顫抖。

    猛地搖了搖頭,他將所有作為一個帝王不該有的感情和想法,都丟在了九霄雲外。緊跟著,雙目一閃,伸手抓起令旗和令箭,對著輿圖,他開始調兵遣將。

    既然鄧奉已經不遠回頭,他就只能繼續帶領著大軍向前走。

    他的路,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

    哪怕是好兄弟。

    那怕到最後,他會變成形單影隻。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 21:01
    第八十一章 玉門山嶂幾千重

    次日,鄧奉領了聖旨與虎符,開始挑選將卒,籌備糧草輜重等物,數日後,與萬修、蘇著,牛同三人率軍卷甲開拔,氣勢洶洶地沿著當年王邑王尋走過的道路,出潁川,經昆陽,克葉縣,所過之處,如同狂風掠地,殺得各處叛軍丟盔棄甲。

    朱祐這輩子以前也打過很多勝仗,但每次都是跟在別人身後。像這次的勢如破竹,能夠單獨領軍,並且殺得對手望風而逃還是第一次。因此越打信心越強,越戰越有大將風範,帶領大軍殺入南陽境內,更是每一招都如有神助。

    叛將許邯上前挑戰,被他殺了個大敗虧輸。叛將董訢不知死活,被他用連環計,坑得丟盔卸甲。眼看著距離新野越來越近,馬上就要與鄧奉對陣,朱祐在難過之餘,心中倒是也有幾分期盼。看看天色已晚,便命令大軍在唐河西岸紮下營寨,準備明先派使者邀請鄧奉帶河上一見,問清楚了對方造反的前因後果,然後再想辦法勸其迷途知返。

    「仲先,勝負將分,你現在是否能告訴我們,陛下此舉,到底是何用意?」 在弟兄們都去休息之後,蘇著故意找了個由頭返回中軍,偷偷地向朱佑詢問。

    「老蘇,你小子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 朱祐舉起雙手,正了正頭頂的兜鍪,含笑回應,「陛下如果真的想殺掉士載,幹嘛不派馮公孫和馬子張一同前來?!」

    「這……」蘇著被問懵了,眨巴著眼睛無言以對。

    「你這廝,如果不是當年就抱上了陛下大腿,這輩子,也就是個看倉庫的命兒!」 朱祐嫌棄他既愚蠢想法多,手指敲著沙盤旁邊的木板,不耐煩地解釋,「士載至今沒豎起反旗,只是宣告跟吳漢不共戴天。這說明,他造反之事,肯定有隱情。但那天庭議,大半數出身於南陽的文武,卻不顧事實,非要把過錯全推給吳漢,也實在是有些過分。所以,無論士載到底為何要跟吳漢拚命,陛下都必須處置他。否則,諸將一言不合就束甲相攻,咱們大漢豈不分崩離析?或者明明已經違反了國法,還仗著人頭熟,逃脫處罰,今後誰還專心做事,秉公斷案?!」

    「這……」 蘇著的小眼睛眨啊眨,依舊似懂非懂。

    「不派兵征討士載,則國法如同兒戲。以後朝堂上,拉幫結夥,也必然成為風氣!」 朱佑抬手巧了一下他的腦袋,繼續指點,「但殺了士載,陛下這輩子都無法心安。所以,乾脆就派我來打個前站,跟士載談談放下武器的條件。當然,如果士載能順手幹掉了許邯、董訢這些爛貨,則功過相抵,君臣兄弟都有始有終!」

    「哦——」 蘇著點點頭,做恍然大悟狀。

    朱佑見此,忍不住又抬起手,狠狠敲了一下他的額頭,「記住,老蘇,你,老牛和老沈,沒跟陛下一道上過戰場,卻依舊能位列四品,靠的就是陛下和你們之前的情分。所以,陛下以後無論派你們做任何事情,你們幾個一定要把「情分」這兩個字,放在第一位。否則,既然你們都不在乎以前的情分了,就別怪陛下忘了你們!」

    「明白,明白,仲先。你放心,今後戰場上遇到鄧奉,我把箭朝天上射。不,我放空弦,絕不往弓臂上搭箭!」

    「你明白就好,明天早晨準備一艘大船,咱們跟士載到河面上會晤。他現在鑽牛角尖了,我請他到營中相見,他肯定怕我擺的是鴻門宴。我不帶衛士到河上,他自然不用怕,我身手比他還好!」 朱佑笑了笑,抬手將蘇著趕出了中軍。

    一番話說得雖然輕鬆,但是內心深處,他自己卻明白,想要說服鄧奉迷途知返,並不那麼簡單。鄧奉重情重義不假,可此時此刻,羈絆著鄧奉的,不僅僅有兄弟之間情義,還有一整個新野鄧家!

    因為起兵之初,鄧家有大量子弟戰死。所以鄧晨和鄧奉叔侄兩個,內心之中總覺得欠了家族一大筆債。總是想方設法,為家族謀取一些好處,想方設法去補償。

    而這時候,吳漢忽然傷害了鄧家的人。哪怕是出於誤會,也足以讓鄧奉怒不可遏。更何況,吳漢跟鄧奉之間的衝突,未必就是完全出於誤會。

    嚴光不願意捲入內部紛爭,自己常年以來一直在外邊東奔西走,沒時間跟南陽籍的老鄉交往。南陽出身的文武官員們如果想要抱團兒,鄧奉簡直就是最好的領頭羊。而郭皇后的幾個兄弟,據說一直在給吳漢說親,聯姻對象,肯定是郭皇后最小的那個妹妹,素有轉世昭君之稱的郭奕……

    想著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朱祐不知不覺間,兩眼就開始發直。乾脆將書案上的令旗令箭等物推到一邊,趴在上面,閉眼小憩。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自己的耳朵被人拎住,擰了足有三圈,直疼的齜牙咧嘴,睜眼剛想怒罵,卻看到一張日思夜想地面孔。

    「三娘!」朱祐先是一喜,接著大驚,不顧耳朵傳來的陣陣疼痛,歪著頭瞅向地面,想看看馬三娘有沒有影子。

    「死豬油,你看什麼?」馬三娘用力一扯,惡狠狠地質問。

    「沒,沒什麼,三姐,你輕點兒,輕點兒!」朱祐看到地上赫然有個影子,驚喜交加,「影子,有影子!三姐,你沒死,不不不,你又涅槃重生了!」

    「蠢貨!」馬三娘怒不可遏,大罵道,「我當然已經死了,你正在做夢!」

    「如果這是夢,我願不復醒。」朱祐楞了楞。悵然搖頭,「三姐,你不知道,我早已把你當成了親人。你別誤會,這不關男女之情。你喜歡的是文叔,我知道。我,我只是,希望你永遠做我的姐姐,永遠不要,不要再離開!」

    「傻瓜!」馬三娘雙眸中閃過一絲感動,笑著數落,「我當然是你的姐姐。這根本無需置疑。走,三姐帶你走,咱們馬上離開這裡!「

    「走,去哪?我,我還要替文叔領軍逼迫士載投降呢。三姐,你不知道吧!士載那小子做事一向衝動……」

    「領什麼軍,你看看,你周圍哪有什麼弟兄?」 馬三娘忽然急躁了起來,拉著他的耳朵,就往外衝。

    「啊?」 鄧奉楞了楞,舉頭四望,哪裡還有什麼軍營。天地之間,全是火焰,如海浪般,隨時都會拍過來,將他徹底燒成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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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 撞歪擎天不周山

    「鄧將軍,鄧將軍,反了!」

    「陛下,吳司馬身受重傷。 延岑,董訢、秦豐等賊,聯合鄧奉,兵困宛城!」

    「陛下,傅將軍領兵去救宛城,被鄧奉射傷,生死難料!」

    「陛下……」

    數日之後,一道道警訊沿著官道,接連送進了洛陽皇宮

    「朕,朕……」劉秀聞聽,心神頓時大亂。他實在無法相信,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自己並肩作戰多年,可以將性命互相為依託的鄧奉,居然會起來,造自己的反!

    他為什麼要反?

    一個多月前,形勢還一片大好的南陽,為何會混亂如斯?

    如果連鄧奉都不能信任,自己身邊,能信任的,還有誰?

    如果連生死兄弟,都去跟仇人聯手,自己這個皇帝,到底還有什麼做頭?

    疑問宛若驚雷,震得他臉色發白,身體搖搖晃晃。而金殿中,卻又許多文武,根本不考慮他的心情,拚命催促他早日發兵平叛,將鄧奉殺死,以儆傚尤!

    「陛下,末將有話要說。」 堵陽侯,建義大將軍朱祐忍無可忍,快步走出來,推開那些提議朝廷剿滅鄧奉的文臣武將,大聲提醒,「士載對您一直忠心耿耿,當年劉玄拿高官厚祿相誘惑,他都懶得扭頭。怎會可能,怎麼可能帶頭造大漢反?此間必有委屈……」

    「堵陽侯!」綿蠻侯郭況臉色鐵青,立刻側過身來高聲打斷,「事實擺在眼前,你又何必替他開脫?難道是在說吳司馬麾下戰死的那些弟兄都是假的?還是說,其他派遣使者前來告急的地方官員,全都是在撒謊?!」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朱祐眉頭上挑,對郭況怒目而視,「我是說,其中或有隱情!」

    「隱情,如何能抵得上造反的事實?」 郭況仗著自己是皇長子的親舅舅,反駁得格外大聲。

    「是啊,什麼隱情,也不能造反!」 三朝元老伏湛,搖著頭給郭況幫腔。

    「什麼隱情,不能到陛下面前申訴?需要跟吳司馬同室操戈!」 三朝元老周逢,趁機站出來,落井下石。

    「是啊,虧陛下還拿他當手足兄弟!」

    「唉,真的打御前官司,陛下還能委屈了他?」

    「可不是麼……」

    若干平素跟鄧奉關係不睦,或者覺得自己終於有了表現機會的文武,也紛紛開口,向郭況和伏湛表示支持。

    「綿蠻侯此言差矣!」 眼看著朱佑就要遭到圍攻,中堅將軍杜茂果斷站出來大聲反駁,「古語云:兼聽則明,偏信則暗。鄧大將軍雖然起兵與吳漢交戰,卻沒有宣告自立,更沒有豎起別人家的戰旗。杜某懷疑,他造反之事,必有內情?」

    「杜將軍所言極是!」阿陵侯任光緊跟著大聲附和,道,「鄧將軍為人,性情耿直,大夥有目共睹。他又與陛下交情深厚,怎會無緣無故拔刀相向?極有可能,他是被形勢所迫,或者被麾下人劫持!」

    「你們,你們居然為他找理由?! 」 郭況一連被兩位重臣反駁,臉色頓時有些掛不住。手指任光,低聲咆哮,「以他的武藝,若想反抗,誰能輕易近了他的身?!」,

    「阿陵侯與杜將軍此言,恐有失偏頗。古有易牙,近有王莽,哪個在造反前,不是以另一副面孔示人?退一步講,鄧將軍造反一事,即便另有內情,可他沒有前往荊州剿匪,確是板上釘釘的事!兵者,國之大事,豈可擅自行動?就憑這一點,鄧將軍已觸犯了國法!」  一個聲音,緊跟著郭況對面響起,彷彿殿外的秋風一般,不帶任何人間感情。

    此人正是扶溝將軍朱鮪,雖然跟周圍的文臣武將,都關係處得極差。卻因為總喜歡就是論事,在朝野贏得了公正敢言之名。因此,大夥誰都無法忽視他的看法。

    唯獨楊虛侯馬武馬子張,根本不買朱鮪的賬。走上前,冷笑著反駁,「朱將軍,你這話說的可未必對。岑將軍已送來捷報,數日前他已經收復了荊州全境。鄧將軍距離岑將軍很近,聽聞他大獲全勝,所以沒派兵去支援他,也是理所當然!」

    「正是,正是!」襃德侯卓茂也從朝列走出,大聲說道,「陛下,臣亦聽聞,鄧將軍之所以返回新野,乃是因為匪盜成災,危及龍興之地。荊南雖然盜匪眾多,卻有岑、賈兩位將軍坐鎮,安如磐石。而如果新野有失,舂陵帝鄉就失去了北面的屏障,隨時會受到反軍和山賊的糟蹋!」

    「正是此理,鄧將軍雖亦有錯,但他絕非是出自私心。」強弩大將軍陳俊從一側走出,朗聲說道,「啟稟陛下,臣聞大司馬經略南陽,雖在起初,數敗叛軍,但之後在各地推行度田,卻致使百姓怨聲載道,秦豐董訢等賊趁機蠱惑人心,這才導致杏聚堵鄉,得而復失……」

    「你胡說!」被吳漢派回洛陽告急的武將唐邯氣得目眥欲裂,扯開嗓子大聲辯解,「陛下,事實並非如此,大司馬忠心可鑑日月,但南陽各地,各方勢力之間關係盤根錯節。如果不採取一些非常手段,度田令根本推行不下去。大司馬不得已,不得已……」

    「唐邯,你休要胡言亂語欺矇陛下,南陽乃是陛下故鄉,鄧家怎會不知輕重,反對度田?」

    「陛下,臣的家人傳來消息,說他們曾想方設法配合度田,但奈何大司馬卻始終不滿意!」

    「陛下,據末將所知,吳漢素來不修軍紀,麾下士兵每次出戰之後,都喜歡四處搶掠!若是他搶到了鄧將軍家門口,鄧將軍豈能坐視不理!」

    「陛下……」

    劉秀坐在上首,聽見下方紛紛雜雜,亂成一團,心中更是煩躁。不過,他也聽明白了,鄧奉雖然聯合叛軍,大敗吳漢。卻並非因為野心勃勃而造反。導致其起兵很有可能是兩個緣由,第一,吳漢麾下的弟兄軍紀太差,不小心搶到了鄧家身上。第二,則是因為度田推行得過於急躁,得罪了包括鄧氏在內的,所有南陽豪門。

    然而度田一事,關係重大,又是他自己答應讓吳漢去南陽放手施為的,即便後者操之過急,他這個皇帝,卻不能出爾反爾。

    「臣以為,未必是鄧奉謀反。吳漢的舉動,也透著詭異!」 就在此時,劉隆忽然站了出來,冷笑著說道。「否則,他為何在鄧奉剛剛造反時,不派人向陛下示警。非要拖到吃了敗仗,被圍困在宛城,才派人突圍前來洛陽求救?」

    「可不是麼?他先前為何不經向陛下請示,就擅自與鄧將軍束甲相攻?」

    「殺人滅口,結果人滅殺成,自己反倒受了傷。呵呵呵,呵呵呵……」

    金殿中,立刻響起了一片附和之聲,都故意忽略鄧奉已經造反的事實,將矛頭指向了吳漢。

    劉秀即便跟鄧奉關係再親密,卻也聽不得大夥如此顛倒黑白?正準備開口呵斥,目光看到那些替鄧奉說話者的面孔,心頭卻悚然而驚。

    剎那間,眼前群臣彷彿都變成了不同的動物,互相張牙舞爪。而南陽派系,赫然成了一隻吊眼白額大老虎,咬得其餘「動物」血肉淋漓。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劉秀的心頭迅速湧起:如今的朝議,已不是在討論鄧奉與吳漢孰是孰非,而是南陽派系展示自身實力,肆無忌憚地向周圍其他群臣亮出了爪牙!

    鄧奉造反,肯定另有隱情。但杜茂、馬成、卓茂、任光……這麼多南陽派系的朝臣卻不是尋找隱情,而是在努力顛倒黑白!如果繼續縱容下去……

    想到這裡,劉秀心中猛地一痛,手扶桌案,緩緩站起。

    他不但是鄧奉的好兄弟,他還是大漢的皇上。

    作為好兄弟,他可以不顧一切去偏袒鄧奉,作為皇帝,他卻必須將國法和大漢的利益,放在個人友情之上。

    「眾位愛卿且慢,不必再多說!」 深吸了一口氣,劉秀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帶任何感情波動,「鄧士載縱使有再多的隱情,也沒有勾結賊軍,攻打自家袍澤的理由!朕,必須派兵去征討,決不能姑息養奸!」

    朱祐聞聽,心中一涼,趕緊扭頭向嚴光求救。卻看見後者眼睛直勾勾盯著對面的廊柱,白淨的面孔上,不帶半點人間溫情。

    子陵這是怎麼了?朱佑被嚇了一大跳,趕緊抬起手,向嚴光用力搖晃。還沒等吸引到嚴光的注意力,耳畔,卻傳來的劉秀的大聲吩咐,「朱祐,蘇著,萬修,上前聽令!」

    「末將在!」 朱祐趕緊收起手,與另外兩人一道,正色向劉秀躬身。

    劉秀凝視著三人,鏗鏘道,「朕命你三人,朱祐為主將,蘇著、牛同、萬修為副將,領兵十萬,征討南陽,不論死活,都要將鄧奉帶到朕的面前!」

    「遵命!」鄧奉不敢違背,紅著眼睛,緩緩上前接令。

    「陛下!」 馮異微微一愣,本能地就想上前提醒劉秀,朱佑以前從沒單獨領過軍。然而,待看到劉秀那發紅的眼睛,又將嗓子眼的話,憋回了肚子裡。

    朱佑未必是鄧奉的對手,但二人也不會真的殺個你死我活。雙方不拚命,就還有緩和的餘地。就還有機會勸得鄧奉回頭。如果換了別人,跟鄧奉拚個兩敗俱傷,即便劉秀再不忍心,也只有殺掉鄧奉以告天下這一條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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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 共工一怒頭做劍

    新野南城外,是鄧氏宗族聚居之處。

    五年前,鄧家不過是新野各股豪強中,實力比較靠後的一股。而隨著鄧晨和鄧奉叔侄在劉秀帳下官職越做越大,鄧家也跟著水漲船高,一躍成為新野第二豪門。

    然而,今天的鄧家,卻大難臨頭。

    有一夥漢軍打著徵收糧食的旗號,四下劫掠。鄧氏的管家鄧敖氣憤不過,上前攔阻,竟然被對方按在地上,打了個皮開肉綻。三房的二少爺鄧哲帶著家丁去救管家,對方居然不肯放人。隨即,衝突就越鬧越大,最後徹底不可收拾。

    「救命,救命!」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背著個鼓鼓的包裹,跌跌撞撞地衝出濃煙滾滾的家院,誰料,迎面恰好有兩名兵卒衝了過來,舉著鋼刀朝著他大聲冷笑。

    「賊子,休要傷我七叔!」 四房小輩鄧九,拎著黑漆漆的鐵矛,咆哮著衝過來,將老者擋在了身後。一邊與兩個手持鋼刀的兵卒交戰,一邊背對著老者大喊,「七叔,你,你先走!」

    「哎,哎……!」 老者連聲答應者,換了個方向,倉皇逃命。雖然被壓得步履蹣跚,卻始終沒肯將包裹的份量,減輕分毫。

    才奔出百十步遠,忽然,斜對面又沖過來一隊士兵,手裡的鋼刀耀眼生寒。、

    「別,別殺我!」 老者雙腿一軟,化作了滾地葫蘆,背上的包裹裂開,金錠,銀錠,還有各種珠寶滾了滿地。對面的士兵頭目大喜,立刻帶著隊伍衝過來,雪亮的環首刀直奔他的脖頸。。

    「嗖!嗖!嗖!嗖!」

    千鈞一髮之際,數枝羽箭穿過火光與濃煙,將那頭目與其身後的同伴,盡數射翻在地。老者絕處逢生,驚喜地抬頭,恰看見一個越馬持弓的身影。

    「士載,士載回來了!士載,你可回來了啊!」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者雙手扶著地面,放聲嚎啕,「老天爺,你終於開眼了。士載回來了,士載回來了!」

    「士載,咱們家,咱們家被吳漢給搶了!」 兩名稍微年青些的族人,背著細軟從樹叢裡鑽了出來,哭喊著附和老者的控訴,「管家死了,十一叔也死了!小九也戰死了!咱們鄧家,完了,徹底完了!」

    「敢帶領家奴襲擊官兵,殺光他們,取了首級去向將軍邀功!」 一名校尉打扮的軍官,帶著百餘名弟兄趕到,扯開嗓子,大聲命令。

    「殺光他們!」 心中的怒火被徹底引燃,鄧奉扭過頭去,用弓臂指著校尉大吼。

    「殺!」 親兵們要麼是鄧家子弟,要麼是南陽老鄉,一個個紅著眼睛衝向校尉及其麾下的爪牙,就像對方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鄧家倖存的子弟和家丁們,聽聞鄧奉歸來,也頓時有了主心骨。從藏身處拎著各種各樣的兵器衝了出,吶喊著,向殺入鄧家莊的官兵們發起了反擊。

    官兵們作威作福慣了,哪裡會想到,真的有人敢持械抵抗。頓時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很快,就敗下陣去,落荒而逃。

    「士載啊,你可回來了。你怎麼不早點兒回來啊!」 隨著喊殺聲漸漸消失,一大群族中長輩,從藏身處背著金銀細軟爬了出來,圍在鄧奉身邊放聲大哭。

    「二叔爺,七叔爺,三伯,五哥,這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 鄧奉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漿,用嘶啞的聲音追問,「你們到底怎麼得罪了官兵,他們居然要滅我們鄧家滿門?」

    「都怨你,都怨你!」二叔爺鄧冶突然站出來,指著鄧奉的鼻子,大聲咆哮,「若不是你逞能,非要送陰貴人去河北,哪裡是生出這般禍事!」

    「怪我?」 鄧奉聞聽,登時驚了個目瞪口呆。無論如何也弄不明白自己當年救了陰麗華,跟今日的禍事,到底能扯上什麼干係。

    「二哥,二哥,你先消消氣,士載肯定不知情。」 七叔鄧和反應的快,先上前一把按住了鄧冶的手,然後搖著頭道,「士載,幸好你回來了,否則,咱們鄧家今晚就要,就要被滅門!」

    鄧奉越聽越是糊塗,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詢問,「七叔,官兵為何要滅我鄧家的門。五哥不是新野縣令麼,他為何不出面攔住官兵?」

    「唉……」 七叔鄧和嘆了口氣,紅著眼睛解釋,「還不是惹不起陰家,要拿我鄧家立威?你當年救了陰麗華,卻得罪了郭皇后。那姓吳為了討好皇后,處處刁難咱們家。這回,乾脆找了個由頭,派兵殺上門來!」

    「你五哥手中沒有兵馬,怎麼敢跟吳漢對著干?!」

    「那吳漢奉旨度田,不去去荒山野嶺,卻非要將咱們家的好田,分給流民耕種。你五哥不肯,跟他爭論了幾句,就被他懷恨在心!」

    「士載,你為了皇上出生入死,他,他們不能如此對待咱們鄧家啊!」

    「咱們鄧家,為皇上流了那麼多血……」

    眾長輩七嘴八舌,爭相控訴鄧氏所遭受的不公。

    鄧奉聽得將信將疑,正準備出言問得更仔細一些。忽然間,耳畔又傳來了數聲悲鳴。卻是心急如焚趕回各自家中查探情況的親兵們,紛紛策馬跑了回來,飛身落地,哭喊著匯報,「將軍,我們單家沒了,全沒了!」

    「將軍,您要為我們做主,我們林家,死的一個也不剩!」

    「將軍,我爹,我娘,我三妹,全都被燒死了!」

    「將軍,吳漢縱兵搶掠,我大哥帶領族人阻止。被,被他手下的爪牙直接剁成了肉泥!」

    「將軍,報仇,我要給我二哥報仇……」

    「士載,想當年,咱們鄧家雖然不是什麼皇親國戚,但在新野,也是數的上名的名門望族。」 唯恐鄧奉的心還不夠亂,七叔鄧和扯開嗓子,繼續大聲說道,「而如今,卻僅僅是因為,被人當作是陰家的附庸,便無端端遭此橫禍。早知道這樣,當初咱們何必冒著滅族之禍,助他們劉家哥倆起兵?」

    「那小長安聚一戰,若不是我鄧家兒郎捨命阻擋,他們哥倆早就死了,哪有今天的風光?」二叔鄧冶,也不甘落後,啞著嗓子高聲補充。

    「士載,你叔父伯卿,不比那劉縯差,你文武雙全,更不在劉秀之下!」九叔爺鄧明險些葬身火海,是以脾氣比鄧冶還大,跳出來憤然道,「放眼新野,誰不知道。這劉家的天下,本就有咱們鄧家的一半兒。可你看看,那劉秀是怎麼回報咱們鄧家的!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士載,別怪九叔爺太僭越,他沒說錯!」大伯鄧林走上前,抱著自家兒子鄧九的屍體,緩緩跪倒,「你二叔伯卿,是劉秀的親姐夫,妻兒老小一家四口,全部慘死於小長安聚,可他現在才不過官至太守,足見劉秀為人之刻薄寡恩。他現在還未坐穩江山,就打了卸磨殺驢的心思,他的女人養的一條狗,就敢來咱家撒野。有朝一日他權傾四海,天下之大,哪裡還有我鄧氏一族容身之地?」

    「轟隆!」

    不知誰家的房屋,在火龍的撕咬下,轟然倒塌。火星四濺,落了鄧奉滿頭滿臉。

    然而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疼。右手握著滾燙的刀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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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 帝王台上畫角寒

    命令下得很果斷,接令的武將也很踴躍。但清點整編兵馬,安排各級軍官,配置鎧甲武器和糧草等事,卻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因此,足足忙活了小半個月,眾將才陸續帶領著人馬,離開了洛陽。

    因為是增援部隊,而不是出征的主力。鄧奉帶著隊伍,走在了最後。沿途因為遭遇到了秋汛,又耽擱了大半個月,直到九月中旬,才姍姍來到了新野附近。(注1:農曆九月)

    見家鄉在側,他暗道好久未曾回來看看,不如趁此機會,與族中長輩告個平安,遂令大軍原地紮營,自己僅帶了五十親衛,向新野縣城呼嘯而去。

    新野縣令,是他的一位族兄。雖然沒有上過太學,但是也滿腹經綸。上至郡守,下到尋常差役,都知道鄧家在復國之戰中居功至偉,誰都會給這位族兄幾分薄面。因此,在鄧奉想來,此刻的新野,應該早已被自家那位族兄治理得欣欣向榮。

    然而,戰馬剛剛踏上官道,鄧奉卻驀地發現,新野縣城方向,竟然騰起了滾滾濃煙。當即,趕緊提高馬速,直奔南門而去。

    南門外,有一座屬於鄧氏的莊園,乃為當年劉玄命人專門為他所建。他雖然從未進去居住過,卻將莊子交給了自己的族中長輩打理。在劉秀稱帝后,他一直忙著四下征戰,無暇回家。只是從書信中瞭解到,那鄧氏莊園已經變成了學堂,專門供族中翹楚,在裡邊讀書做學問,以便將來報效國家。

    赤眉雖然覆滅,地方上卻還有殘匪作亂。所以,新野縣城起火,鄧奉並不覺得有何奇怪。他現在需要做的,也不是干涉地方官員救火。而是先去莊園那邊,避免有族中晚輩受到土匪傷害,順便保住學堂裡好不容易收羅起來的藏書。

    「駕,駕!」 身後的親信們,知道鄧奉擔心家人,也一個個將馬速催到了極致。作為百戰精銳,尋常土匪,根本擋不住他們一次全力衝殺。所以,他們,也不需要擔心什麼寡不敵眾。

    十餘里的距離,只用了一刻鐘就徹底走完。只是,他們依舊來得太遲!

    只見,遠近聞名的鄧氏學堂,早已化作火海一片。無數賊人扛著搶來的金銀細軟,揮舞著兵器,對四散逃命的少年讀書人們緊追不捨。

    「住手!」鄧奉看得眼眶崩裂,手中長槊奮力擲出,在半空中化作一條巨龍,直撲一名賊人的後背。

    那賊人正催馬踩踏一個學堂裡的夫子的屍身,完全沒有留意背後。待聽到風聲,想要閃避,哪裡還來得及?「砰!」 地一聲,被長槊直接撞下了馬背。罪惡的鮮血,沿著槊鋒的邊緣噴湧而出。

    「救命,救命!」一名渾身是血的少年,臉上寫滿恐懼,驀地從角落裡跳出,揮舞著手臂,向鄧奉高聲求救。

    「上馬,快……」 倉促之間,鄧奉無暇分辨對方的身份,本能地伸出左手。

    「嗖!」 一枝黑色的羽箭帶著淒厲的風聲,狠狠鑽進少年的後背。少年的身體晃了晃,圓睜著雙眼,緩緩倒地。

    「啊——!」 鄧奉的眼珠瞬間被怒火燒紅,大吼著用腰間抽出鋼刀。就在這時,又有一枝羽箭襲來,直奔他的面門。

    「當啷!」 他揮刀砍飛冷箭,藉著火光向偷襲者望去,恰看見對方號衣上的大字,「漢」 !

    「弟兄們,先別光顧著搶東西,點子扎手!」 那放箭者,卻認不出鄧奉的身份,迅速將第三支羽箭搭上弓弦,一邊射,一邊高聲喊人前來幫忙。

    「點子扎手,大夥一起上!」 其餘殺人放火的歹徒,也發現了鄧奉和他麾下的親兵,叫喊著圍攏過來,準備以多為勝。

    「住手!你們,是誰的部下,為何害我家人?」 鄧奉強壓心中怒火,一邊揮刀格擋射向自己的羽箭,一邊大聲喝問。

    「你管老子是誰的部下?」

    「老子為大漢征戰多年,出來尋點兒補給,還需要向你請示?」

    「你家人?小子,你可別亂認。這家人故意違抗我家將軍的度田令,教唆百姓圍攻縣城……」

    」跟他費那麼多話幹什麼,殺了他,殺了他,砍下他的首級回去領功!「

    ……

    眾身穿漢軍服色的歹徒,不知道大禍臨頭。一邊高聲叫囂著,一邊整理隊伍,準備發起衝鋒。

    「你們是哪家漢軍?頭領是誰?」 鄧奉的心臟,彷彿被凍住了般,又涼又疼。

    不光劉秀這邊的隊伍自稱漢軍,赤眉軍打的也是大漢旗幟,劉嘉、劉永,以及其他許多山賊草寇,也自稱為高祖嫡系子孫,組建了無數家漢軍。所以,雖然眼前隊伍的旗幟和鎧甲,他都非常熟悉。他依舊希望,對方不隸屬於洛陽!

    然而,對手接下來的話,卻將他心中的希望徹底掐滅。「小子,你怎麼話這般多?今天就讓你死個明白,爺爺乃是左司馬吳漢帳下左路軍……」

    「你胡說!」 鄧奉兩隻眼睛裡,忽然淌出了一股紅色的淚水,揮刀衝向對手,宛如一頭被激怒了的猛虎。

    「拿下他們,找姓吳的問個明白!」 親兵頭目鄧厚,也氣得兩眼冒火。帶領著所有弟兄,緊緊跟在了自家主將身後。

    對面的亂兵軍紀渙散,又做賊心虛,如何是這群百戰精銳的對手?勉強支撐了幾下,就開始四散奔逃。而鄧奉,卻恨他們傷害自己的族人,堅決不肯放其離開,策馬掄刀,緊追不捨。

    「我,我是左司馬吳漢將的嫡系,你,你殺了我,他定殺你全族!」

    「我,我家皇上是昆陽突圍的劉秀,他,他肯定會給我們報仇!」

    「你不能殺我,不能殺我。我是真正的大漢官軍,我……」

    眾歹徒打了敗仗,卻不肯求饒。一邊逃命,一邊囂張地發出威脅。

    鄧奉聞聽,心中怒火更勝。揮舞著鋼刀從背後追上他們,將他們挨個砍翻在地。

    這些人,不配做大漢官軍。

    這些人,也不配與自己為伍。

    自己和劉秀所建立的大漢,不該是這般模樣!

    自己冒死起兵,與王莽、劉玄、樊崇等人作戰,絕不會為了建立這樣的帝國!

    自己要殺光他們!

    殺光這些害群之馬。

    自己要殺到吳漢面前,問問此人到底安的是什麼居心?

    自己要殺光天下奸佞,重塑郎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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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銀月落山群星燦

    「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

    ……

    洛陽城外,龍吟般的號角聲穿透厚厚的衣物與鎧甲,使得正在城門處等候西征軍凱旋的文武百官,三軍士卒,以及看熱鬧的黎民百姓,皆熱血沸騰。

    劉秀高坐龍車之上,心中更是豪情萬丈。

    赤眉覆滅,樊崇投降,他起兵以來最強大的一個對手,徹底灰飛煙滅。九州歸一,河山重整,指日可待

    「啟稟陛下,大司徒已率軍押著囚車,抵達十里外!」

    「啟稟陛下,大司徒已來到五里外!」

    「啟稟陛下,大司徒已命將士停在三里外,他與破虜大將軍押著囚車,馬上就到!」

    「啟稟陛下,大司徒與破虜大將軍求見!」

    「宣!」劉秀按耐住心頭的激動,大聲下令。同時,群臣、士卒和百姓也都掂起腳尖,要爭相目睹大漢第一英雄,大司徒鄧禹的神威,以及大漢第一強敵,如今已淪為階下囚的赤眉軍統帥,樊崇的模樣。

    片刻後,一串兒長長的囚車伍,緩緩進入人們的視線。每一輛囚車四周,都有兩名虎賁威風凜凜地持刀押送。而被俘的赤眉軍將領們,則蓬頭垢面、垂頭喪氣地縮在囚車中,彷彿一隻隻待宰的羔羊。

    囚車在離劉秀的龍車還有一百步位置,緩緩停穩。緊跟著,五匹勁馬邁開四蹄,風一般駛向劉秀,馬背上。五名大將齊齊拱手,向著龍車方位,施以武將之禮。

    「末將鄧禹!」 「末將馮異!」「末將馬武!」「末將鄧奉!」「末將吳漢!」

    「押送赤眉俘虜,向陛下交令!我漢軍,擊敗赤眉,凱旋班師!」

    說罷,飛身跳下坐騎,站成一排向劉秀躬身,再度施以臣子之禮。

    「眾愛卿快快平身!」劉秀大笑著躍下龍車,快步走向五人,最後站在鄧禹面前,雙手拖住他受傷的胳膊,「仲華,你終於回來了!朕,朕就知道,你肯定不會辜負朕的期待!」

    鄧禹雙目,頓時開始發紅。緩緩站直身體,哽嚥著回應,「陛下,末將,末將幸不辱命!」

    「公孫,子張,士載,還有子顏!你,你們也沒有辜負朕的期盼,朕,朕心甚慰!」劉秀鬆開鄧禹,用手將其餘幾人,挨個攙起。 聲音中,不知不覺間就帶上了顫慄的味道。

    馮異、馬武、鄧奉、吳漢四人,心中溫暖至極,紛紛紅著眼睛回應,「末將,末將幸,幸受陛下信任,縱使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

    這些話,一半是奉承,另外一半兒,卻是出自真心。

    四人無論讀沒讀過書,都清楚的知道,有史以來,恐怕沒有一個帝王,會像劉秀這般,對領兵出征的武將們如此信任。缺錢給錢,缺糧送糧,缺兵力和武器,就以傾國之力供應兵力和武器。從沒給他們限定過取勝的時間,也未曾干涉過他們採取什麼戰術。甚至,連他們的家人,都懶得監視,一有機會就主動送到前線,與他們團聚。

    追隨這樣的帝王,他們永遠不用擔心功高震主。也沒必要學當年的王翦,故意做出一幅貪婪的模樣自毀名聲。他們只需要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戰事上,去擊敗一個又一個敵人,去爭取一場又一場勝利。而他們的回報,劉秀會主動命人替他們準備好,無須他們去爭搶,也不用他們為這種事分心。

    「諸位將軍這是哪裡的話,朕不需要你們粉身碎骨,朕只需要你們繼續披甲持槊,替朕蕩平……嗯?你是?」正跟諸位將軍寒暄,劉秀突然看見馬武身後,有一人沒有被打入囚車的年青人,踉蹌著向前爬了幾步,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罪臣,罪臣劉盆子,見過,見過劉……見過陛下!」 年青人磕了個頭,抖若篩糠。

    他一直在內心深處將劉秀視為長輩,也認為劉秀會看在自己是被別人劫持,無法自主的份上,不會對自己斧鉞相加。但現在面對著已經多年未見的劉秀,仍然被嚇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是劉盆子?」 劉秀心中,卻充滿重逢的喜悅,快步上前,親手將對方拉起,「快快請起。你不必如此。朕知道你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

    「陛下,臣有罪。臣本來該拒絕他們的,但是,他們他們拿鞭子抽臣,臣受不了疼……」 劉盆子剎那間就又回了魂,裂開嘴巴,放聲大哭。

    「朕知道,朕知道,朕不怪你。」 劉秀楞了楞,隨即笑著拍打劉盆子肩膀,「你曾經力主赤眉軍向朕請降,還偷偷派人阻止樊崇放火焚城,這都說明,你從沒把自己當成他們的同夥。」

    「臣什麼,什麼都沒做成。臣沒用,給,給三叔丟臉了!」劉盆子臉一紅,抽泣著道歉。

    一句三叔叫出,他心中又是一鬆。劉秀聽了,也覺得彼此之間的關係更近了不少。搖搖頭,笑著安慰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才多大,怎麼鬥得過這群老土匪。你有這份心,就足夠了。朕也有了足夠的理由赦免你。」

    說罷,拉著劉盆子的手,向鄧禹等五位大將發出邀請,「諸卿,朕已命人在雲台殿備下筵席,為諸卿接風。走,咱們這就一道前去。」

    「是,陛下!」 五位大將齊聲答應,緊跟著,又快速提醒,「那樊崇?」

    「先將他們押入大牢,聽候發落。」劉秀一邊拉著劉盆子走向馬車,一邊大聲回應,從始至終,都沒看樊崇等人一眼。

    當晚,雲台殿再次熱鬧起來,洛陽滿城,亦充滿喜慶的氣息。

    接風宴上,劉秀當眾宣佈,停朝兩日,以令西征軍將士好生休息,兩日後,再與卻非殿商議國事。

    在這兩日裡,他輪番請各路文臣武將來御書房詢問西征的細節,以及對今後的想法,雖然沒有上朝,但卻比平時還要忙碌數分!

    到了第三天,他心中對天下大事有了全盤的計較,才重新展開朝會,當眾宣佈對俘虜的處置和近期朝廷的大政方針。

    赤眉軍首領樊崇、徐宣等人雖然犯下了謀殺更始帝劉玄,以及縱兵劫掠百姓的大罪,卻因為是主動投降,被依照雙方投降前的約定免除了責罰,各自到偏僻處做了一個縣令。其他放下手的武器的赤眉將士,願意繼續當兵的,則整編入漢軍之中。不願意繼續作戰的,則盡數遣散回家,分給土地,令其務農為生。所有待遇,與普通百姓等同。

    至於赤眉軍所擁立的傀儡皇帝劉盆子,則因為多次制止赤眉軍殘害百姓,並且多次力主赤眉軍放下武器,被冊封為郎中,負責伺候趙王頤養天年。(注1:史書記載,赤眉軍攻入長安後,縱兵大掠。劉盆子知道這樣會失去民心,就以不當皇帝做要挾,請求樊崇約束軍隊。)

    這趙王不是別人,正是劉秀的三叔劉良。此人雖然犯下過出賣劉縯換取利益的大錯,但是在劉縯死後,卻幡然悔悟,暗中給了劉秀許多自持。所以,劉秀在登基之後,也投桃報李,封此人為趙王,賜予豪宅和良田,滿足其當財主的願望。至於朝政,則堅決不准此人再染指分毫。

    「謝主隆恩。」 劉盆子能夠逃得一死,已經心滿意足。聽自己還有了官職,任務也非常簡單,再一次感動得熱淚盈眶。拜謝過後,就準備起身離去,卻又聽劉秀笑著吩咐,「朕不願多做殺戮。赤眉諸將既已歸降,朕便饒過他們性命。劉盆子,你曾被他們脅迫為帝,但赤眉軍上下,卻從沒拿你當過一回事兒。現在,朕命你去監管他們的營地去傳旨,赦免所有人,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再小瞧你。」

    「謝陛下!」劉盆子知道劉秀是為自己出氣,心中愈發感激,再三拜謝,這才紅著眼睛告退。

    「吳子顏!」 劉秀笑著目送此人離開,隨即,就將面孔轉向了吳漢,「兩日前你所上的《度田策》,朕已看過,頗覺有益於國,故命你前赴南陽,總覽當地軍政。一邊剿滅各地殘匪,一邊嘗試推行此策。必使流民儘早返鄉,領取土地種子,自食其力。」

    「末將必不負陛下所盼!」 吳漢大喜,立刻上前躬身領命。

    南陽乃是龍興之地,劉秀命吳漢經略此地,又准許他嘗試他自己所獻的《度田策》,可見對此人的信任和器重。而此人,在西征之戰中,功勞其實遠不如另外四位,甚至還略低於沒列入五大將之一的王霸、劉隆。

    促使劉秀做出如此選擇的緣由,其實也很簡單。第一,大戰過後,國家需要修生養息,《度田策》,上的恰逢其時。第二,吳漢雖然是南陽人,卻沒有擠入南陽系之內,跟陰、鄧兩族,關係也非常疏遠。第三,則不足為外人所知了。吳漢過去的經歷,注定了他這輩子無法跟任何人結黨,只能做一個孤臣。而對一個帝王來說,孤臣是最好用的刀。可以替他做一切別人不方便做的事情。

    「四海將定,但仍有不少人賊心不死,意欲割裂山河,為禍蒼生,朕若不除,上無顏見列祖列宗,下愧對黎民百姓。」 擺手讓吳漢先退在一旁,劉秀想了想,又高聲說道,「如今赤眉已滅,朕手握雄兵數十萬,坐擁兩都,無須再繼續隱忍,眾卿聽令!」

    「臣在!」

    「末將在!」

    文武百官一起躬下身去,等待劉秀的決斷。

    「山都侯馬武,虎牙將軍蓋延,朕命你們領兵十萬,誅滅劉永!」

    「安成侯銚期,中郎將李忠,朕命你二人領兵八萬,經略魏郡!」

    「驍騎將軍劉植,朕命你二人領兵五萬,南渡五社津,平叛郾王尹尊!」

    「破虜將軍鄧奉,朕命你獨領一軍,火速前往荊州,支援岑彭、賈復!」

    ……

    一道道命令,有條不紊地發出,眾將聞聽,莫不熱血沸騰,知道用不了多久,天下就會恢復太平。若要建功立業,封妻蔭子,此時不奮勇爭先,更待何時?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 21:00
    第七十六章 莫教勇士哭龍荒

    「馬將軍且慢。」一瞬間,鄧禹便有了決斷,正視馬武道, 「樊崇既然決意要逃,必會傾盡全力,我軍雖勝券在握,如果追趕下去,免不了會蒙受損失。如今,長安已破,我軍任務完成,若再一味貪功,只怕會對陛下的大計不利……」

    「大司徒的意思是——,」馬武聞言,遲疑地帶住坐騎,眉頭緊鎖。

    此番西征,損兵折將甚重,幸而即將大功告成,也算對劉秀的信任有了一個完美的交代。而樊崇雖然元氣大傷,實力究竟還剩下多少,卻無法評估。如果大夥定要窮追不捨,逼得此人起了拚命之心,極有可能得不償失。

    正在這時,一名親衛匆匆上前通報,說大將軍朱佑從洛陽趕至,正在營外等候。鄧禹聞言,大喜過望,趕緊 命人以最快速度將其請了進來。

    「小胖子,你來做什麼,莫非嫌自己陞官太慢,前來撈功。那你可快一點兒,樊崇今夜已經跑了!」朱佑才一 靠近帥帳,馬武便大聲調侃,

    「馬大哥,你,你什麼時候也學會了這些!」 朱佑哈哈大笑,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個黃色捲軸,高聲說道,「我只帶了一把劍,一道聖旨,裡面說,長安必破,樊崇必擒,不惜代價。諸位不必行禮,聖旨的內容,我已經說完了!」

    馬武等人俱是一愣,旋即紛紛搖頭笑罵,「你這廝,陛下雖然對我等親厚,你這樣傳旨,未免也太胡鬧!」

    「仲先,別胡鬧,該有的禮節……」

    「仲先兄,這樣不大妥吧?若被人宣揚出去,恐怕言官會參我等一本……」

    「參就參去,陛下才不會聽他們瞎叫喚。」朱佑聳聳肩,滿臉的不在乎地回應,「陛下要的是長安,要的是江山,不在乎那些虛禮!我來之前,陛下還交代了一句。他說,凡事都有他兜著,請諸位將軍放手施為,不破長安,誅樊崇,誓不班師!」

    「末將謹遵聖喻!」眾人聞聽此言,個個熱血沸騰,好像劉秀已來到面前,正揮劍鼓舞他們奮勇殺敵。

    「眾將聽令!」鄧禹也不再猶豫,手按劍柄,環顧左右,「蘇著,沈定,牛同,你等速帶所部人馬進城協助馮將軍救火安民。馬將軍,鄧將軍,朱將軍,還有諸位將軍,你等隨我,前去追擊樊崇,即便追到青徐二州,也定將他的首級獻於陛下面前!」

    「遵命!」眾將挺直腰桿,肅然大聲回應,聲音穿透厚實的帳篷,飄至三輔,長安,弘農,然後伴著漸起的秋風,飛入了洛陽皇宮。。

    ……

    「啟稟陛下,征西大將軍派人傳回消息,長安已破!」

    「西征大勝,功在千秋,漢室終於回歸正闋!」

    「那樊賊可惡之至,竟敢火燒西都,抓到他後,陛下定要將他明正典刑!」

    「放心,他跑不了,大司徒陳兵宜陽,抓住樊賊,只是時間問題!」

    金殿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群臣個個紅光滿面,喜形於色,好像領軍打下長安的是他們,而不是鄧禹一般。

    「眾位卿家,你們辛苦了!」劉秀見狀,又是欣慰,又覺好笑,站起身,向群臣拱手,「若非諸位全力支持,仲華絕對無法如此順利拿下長安。此戰,仲華功居第一,諸位,同樣是功不可沒。」

    「臣等,為陛下賀,為大漢賀!」 群臣躬身下去,齊聲回應。

    「為大漢賀!」 劉秀笑著點頭,內心深處,充滿了驕傲。

    「陛下聖明!」 讚頌聲,宛若潮水,讓劉秀臉上的疲憊,瞬間一掃而空。

    自打決定西征之日起,他的耳朵,就無一日聽不到質疑之聲。特別是那些他不得不啟用的「名士」,「能臣」,根本不看好,河北漢軍有兩線作戰的能力,並且還對他不惜代價支持鄧禹的行為,表示了極度的不解。

    按那些人的說法,漢軍與赤眉,就該以函谷關為界,然後各自勤修內政。誰家內政修得好了,另外一方自然會束手就擒。而以傾國之力去支持鄧禹和西征軍,非但是窮兵黷武,並且很容易就養虎為患。

    如今,所有懷疑的、非議的、責難的、乃至陰陽怪氣的聲音全部消失,全都變成了一句句發自肺腑的「恭喜陛下」,或者「陛下聖明」。

    「陛下,老臣糊塗誤事,請陛下責罰!」 還沒等劉秀想好,該如何敲打某些人一下,讓他們想想各自當初的嘴臉,尚書令伏湛已經搶先一步站了出來,紅著臉,大聲說道,「當日也是在這大殿之中,老臣一時糊塗,妄請陛下令西征軍班師回朝,如今想來,真乃鼠目寸光。老臣險些誤了陛下大事,請陛下賜罪,以為後來者戒!」

    話音剛落,又有幾名臣子站了出來,學著伏湛的樣子,躬身到底,高聲請罪:「微臣糊塗,請陛下責罰!」

    「陛下,臣知錯,請陛下責罰!」

    「陛下,臣差點誤了陛下的大事,追悔莫及……」

    人天性喜歡隨波逐流,見伏湛、周逢等人主動帶頭謝罪,其他曾經攻擊過鄧禹的文臣武將,也紛紛站了出來,有樣學樣。

    轉眼間,朝堂上竟然有一半兒人躬下了身,場面頓時「蔚為壯觀」。

    劉秀見了,心中忽然又生出一種無力之感。手探向桌案上的銅鎮尺,本能地就想抓起來往下砸。然而,手指感覺到了鎮尺的涼意,他的臉上,又重新湧滿了笑容。

    這些文臣武將,個個都是功於心計的人精兒,他們這般做作,根本不是勇於認錯,而是想趁著大勝的喜悅,逼著自己將他們以往那些惡言惡行一筆勾銷!

    而自己,還必須遂了他們的意。否則,就是沒有帝王胸懷,就是因言罪人。

    自己,甚至連奚落這些人的話,都不能說。只能按照他們的意圖,一笑了之。

    「諸位愛卿不必如此!」 用左手偷偷掐了自己一下,劉秀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加完美,「古人云: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又云: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朕與諸位愛卿,都是肉體凡胎,孰能無過?朕有過時,若你們不說,就是有悖臣倫。你們有錯時,朕若一昧苛責,則難以為君。唯有君臣一心,上下其力,才能匡扶社稷,令四海昇平,百姓安居樂業。此王莽與劉玄之敗亡之根由,朕與諸君應謹慎處之。」

    「是,陛下。」百官齊齊躬身,繼續做佩服狀。

    「朕昨夜秉燭讀書,忘記了時間。今天有些倦了!」 劉秀打了個哈欠,笑著起身。「如果諸君無事,就散朝……」

    與其跟這些人虛與委蛇,不如回後宮看看孩子。雖然孩子不會說話,但其純淨的眼神,能讓自己忘記所有疲勞。

    正在這時,執金吾陳副匆匆上殿,大聲匯報,「陛下,前將軍耿純,定鄉侯劉得請求覲見。」

    「快請。」劉秀果斷放棄回後宮哄孩子的念頭,笑著吩咐。

    就在前天晚上,他才得到耿純派人傳來的消息,將帶著真定王的長子劉得前來洛陽謝罪,沒成想竟來的如此之快。當下,心中對耿純的評價,就又高了幾分。

    殿中一眾文武,雖然已經聽到了真定王劉楊的死訊,卻都不清楚內情。聽真定王劉楊的兒子劉得居然還活在世上,並且跟著耿純一道前來見駕,心中也覺得頗為好奇。紛紛放下了先前的小心思,歸座的歸座,入列的入列,等待真相的揭開。

    須臾,耿、劉二人一前一後進殿,同時向劉秀躬身施禮,「臣耿純、臣劉得,參見陛下!」

    「兩位賢卿平身。」劉秀含笑回禮,待二人謝過,笑容斂去,正色說道,「定鄉侯,乃父真定王病故,朕心中深感悲痛。你作為長子,必定諸事繁雜,只須派人向朕報喪即可,又何必親自前來?」

    「真定王是病死的?」 群臣聽得俱是一愣,然而看到劉得身上的官服,頓時就明白,真定王劉楊的死因並不重要,一個迅速安定下來的河北,才符闔眼下朝廷所需。

    河北安定,河南安定,再加上剛剛打下來的司隸,大漢國就有了三個支點。有這三個支點為依仗,就可以向四周從容出擊,展開最後的重整河山之戰。

    至於劉楊曾經犯下的謀反大罪,有他和他弟弟,以及另外兩個兒子的性命為代價,就可以抵償了。而肯親自前來洛陽報喪的真定王長子劉得,無疑跟他父親走的不是同一條路,甚至極有可能,在其父親謀反的時候,果斷站在了朝廷這邊。

    果不其然,只見劉得躬著身子,泣聲不成聲,「微臣,微臣謝,謝陛下關心。微,微臣之所以定要親自前來晉見陛下,乃是,乃是臣父臨終所托,臣不敢不從!」

    「遺言?」劉秀故意裝作一副吃驚模樣,瞪圓了眼睛追問,「卻不知真定王臨終有何遺言?」

    「臣父告訴臣,他早就病入膏肓!」 劉得按照耿純事先教導的說辭,哽嚥著回應,「是,是臣的叔父劉讓,和兩個不孝弟弟軟禁了他,冒著他們的名字傳令,才,才導致真定等地的叛亂!他,他無力撥亂反正,覺得愧對陛下。所以,所以,所以臨終之前,特地叮囑微臣,親自前來向陛下謝罪。請陛下收回真定王的封國,將他掘墓鞭屍,以儆後人傚尤!」

    「真定王,真定王,朕沒想到,他竟是被歹人劫持!」 劉秀愕然站起身,滿臉悲傷,「早知道如此,朕,朕就該帶著他一道南下。定鄉侯,既然劉讓等賊已經伏誅,謝罪之語,休要再提。朕,朕許你回去,將真定王以禮厚葬。守孝三年,然後繼承其王位及遺志,為朕繼續鎮守河北,教化百姓!」

    「陛下仁慈,微臣粉身碎骨,難報陛下萬一!」 劉得心裡一鬆,雙腿軟軟地跪了下去,伏地大哭。

    百官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

    陛下越來越有皇上的模樣了。

    無論是殺人,還是賜恩於人,都信手拈來,施展得無比輕鬆。

    以後,大夥再做事情時,可是得多掂量掂量了。一個深得軍心、民心,又懂得施展霹靂手段的皇上,比劉玄那種昏君,還要難伺候十倍!

    當晚,劉秀專門在雲台殿設素宴招待劉得與群臣。

    次日,劉得便帶著劉秀命人擬的詔書和訃文,匆匆動身趕回真定,將劉楊以王禮,風光大葬。

    而劉楊用來造反的那些武器、糧草、戰馬和金銀,作為其忠心的見證,全被耿純派人押送到了洛陽。剛結束了長安之戰漢軍,頓時如同吃了一劑補藥般,再度變得生龍活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