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0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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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大漢光武

【作者概要】:酒徒,17K小說網與網易文學作家。

  酒徒,內蒙赤峰人,酒徒,真名蒙虎,東南大學畢業。目前為17K職業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首屆網絡文學聯賽導師。第一篇習作為《秦》,寫於2000年。第一本長篇為《明》寫於2003,最新連載為「隋唐三部曲」(前兩部為《家園》和《開國功賊》)的最後一部《盛唐煙雲》。

人物經歷

  酒徒曾在北京從事電力設備調試多年。常出差,足跡遍及大江南北,現移居澳大利亞墨爾本。對歷史、現實、未來,有一定思考和感悟。第一部作品為《秦》,寫於2000年,知者不多。其成名作是歷史架空長篇小說《明》,寫於2003。其第二本歷史架空長篇《指南錄》,寫於2006年,轉至17k文學網發布。酒徒作品氣度恢宏、語言凝練、情節曲折,歷史架空小說凸現民主救國思想。2007年下半年創作歷史小說《家園》,稱為「隋唐三部曲」序曲,獲得四項網絡文學大獎,簡體已經出版(出版名為《隋亂》),網絡連載也告結束。「隋唐三部曲」第二部,《開國功賊》,從碼頭苦力到反賊頭目乃至治亂能臣、愛民好官的過程,延續了前作的風格。網絡連載完本同時簡體已經出版熱賣。「隋唐三部曲」第三部《盛唐煙雲》,以盛唐時期為背景,安史之亂為主線,圍繞著一個紈絝子弟的成長過程,展開了全新的劇情描寫。

  從2000年開始,酒徒寫作第一部作品《秦》,後因創作出歷史架空長篇小說《明》,一舉成名,紅透網絡文學世界,被譽為「架空歷史小說的開山鼻祖 」。此後酒徒一發不可收拾,又接連創作了《指南錄》、《隋亂》、《開國功賊》、《盛唐煙雲》(合稱「隋唐三部曲」)等深受好評的歷史小說,進一步奠定了他在架空歷史小說領域無可替代的重要地位。最新推出的歷史傳奇新書《烽煙盡處》,首次涉足民國故事和抗日戰爭,堪稱17K小說網2012年度又一神作。其中《隋亂》在17K小說網擁有千萬讀者,繁體中文版曾創下台灣金石堂、誠品、博客來三大連鎖書店暢銷排行榜三榜齊上的傲人銷售紀錄,並已簽約影視公司,即將搬上熒屏。而《隋亂》的泰文版則成為中國第一部被翻譯成外文出版的網絡小說。

筆名來歷

  酒徒語云:「好飲但不善飲,常飲常醉,所以為酒徒。此外,喜歡信口胡說,怕惹事,自己權當醉話」

【小說類型】:歷史小說 > 歷史傳奇

【內容簡介】:

  少年劉秀與好朋友嚴光等人去長安求學,看到皇家車隊出行,執金吾將軍列於車隊之前開路。忽然心生感慨,「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
  此語傳出,一時被周圍親朋所笑,都道劉秀是在做白日夢,然而好朋友嚴光卻認為,人生不能沒有夢想……
  夢想總是要有的,一旦實現了呢?

本書起源

  酒徒新作《大漢光武》於網易文學獨家首發

  據透露,新作將以東漢時期為背景,講述東漢光武帝從草民到帝王的傳奇人生。小人物大歷史觀,始終是酒徒創作故事的製勝法寶,這部新作也將以真實歷史為主線,鴻篇巨製,再現東漢光武帝的傳奇勵志人生。

  8月28日,國內知名網絡文學作家酒徒的全新力作《大漢光武》在網易文學旗下國風中文網獨家首發。作為入選中國作家協會 「2017年度重點作品扶持項目獲選作品名單」中的十大網絡文學作品,《大漢光武》也是酒徒在今年宣佈攜手網易文學後的首部新作,而這部描述「從草民到帝王」的東漢歷史傳奇的首發連載,也標誌著網易文學的「大神戰略」再添璀璨星光。近來隨著大批歷史類影視劇的熱播,歷史題材IP價值持續走高,作為架空歷史的代表級大神,此番新作或將成為歷史題材風口下的又一現象級大作。

  《大漢光武》作為酒徒全新創作的歷史巨作,將以東漢時期為背景,沿著真實的歷史線,講述東漢光武帝劉秀與他的朋友們結束亂世,重塑大漢帝國的傳奇勵志人生。眾所周知,儘管劉秀作為大漢王朝的中興帝王,以落魄王族之軀奇蹟般建立了偉大的東漢王朝,也留下了諸如「雲台二十八將」、「劉秀與陰麗華」等諸多傳奇畫本,但這段歷史與劉秀本人依然低調少為人知。而酒徒將通過其「小人物大歷史觀」的擅長優勢,將眾多隱藏在典籍中的故事,再現在讀者的面前。據介紹,《大漢光武》計畫將以6卷150萬字的篇幅,為讀者講述紅顏初見、白日夢想、騎牛起兵、雛鳳出啼、十三騎突圍、鐵血昆陽、烈火美人、臥薪嘗膽、再舉義旗、蕩平群匪、重建大漢、赤眉覆滅、得隴望蜀、新政舊臣、群星閃耀等眾多經典故事。

  對於自己的第九部歷史作品,酒徒本人對這部《大漢光武》充滿期待。在他看來,歷史本身就已足夠傳奇,因此值得自己去不斷挖掘和創作;大家也不用擔心他是否需要轉型,他一直希望作為傳統文學和網絡文學之間的探路者,傳統文學的厚重與細膩,與網絡文學的天馬行空和無拘無束,都將形成自己作品不可替代的感染力。酒徒說:「這兩種文學方式目前互不相容,但總有一天會找到交匯點。另外,我很以網絡寫手這個身份驕傲,因為在網絡文學沒出現之前,很多中國人已經不讀中文小說了。可以說,網絡文學做到了傳統文學沒做到的地方。」

【其他作品】:《亂世宏圖》《男兒行》《盛唐煙雲》、《烽煙盡處》、《指南錄》、《隋亂》、《秦》、《開國功賊》《明》《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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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0
第一章天羅地網為子張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才進入八月沒幾天兒,寒氣就開始盛了起來。棘陽城西的官道旁,樹葉被秋霜染得就像一團團跳動的火。每有秋風吹過,落葉便如同桃花般從半空中繽紛而降,灑得行人滿頭滿臉,卻急不得,惱不得,更不忍心揮手去拂。

    官道盡頭的城門口兒,今日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更有縣宰岑彭,帶著縣丞陰宣,縣尉任光以及捕頭閻奉、李秩等若干地方上的頭面人物,畢恭畢敬地等在了城外的接官亭前。(注1)

    他們今天要接的,卻不是什麼達官顯貴,公卿繡衣,而是一隊盔甲鮮明的武夫。共二十四人,個個胯下都騎著高頭大馬。走在整個隊伍最前面的領軍人物,是一位虎背熊腰的壯漢。身高足足有九尺開外,古銅色的面孔上,生著一雙牛鈴鐺大小的眼睛,顧盼之間,目光如電。

    緊跟在領軍者身後的,則是一名猿臂狼腰的少女。膚色略微有點兒重,眉毛和五官,卻如像牙雕琢出來的一般清晰。目光明亮,卻又不失靈動,隱隱還帶著幾分調皮。若不是腰間斜掛著一把三尺長的環首刀,絕對讓人想不起她那個「勾魂貔貅」的綽號,而是更願意將她當作一個鄰家小妹,偷偷地帶入少年人的夢鄉。

    「馬子張,那個就是鳳凰嶺的鐵面獬豸馬武馬子張!」看熱鬧的人群中,有人低低的交頭接耳。疲憊的眼睛裡,閃著不知道是欽佩還是羨慕的神彩。

    「馬三娘,勾魂貔貅馬三娘,原來生得如此漂亮!」還有人踮起腳尖,目光痴痴地在狼腰少女身上反覆流連。(注2)

    馬子張,馬三娘,這對兒兄妹的名字,在棘水兩岸可是家喻戶曉。最近兩年當中,不知道有多少貪官污吏的腦袋,掉在該兄妹手中。官兵入山去征剿,要麼被兄妹兩個領著在林子裡頭轉圈圈,最後累得半死卻一無所獲。要麼直接鑽了兄妹兩個布下的陷阱,被山賊們殺得屁滾尿流。就連宛城屬正梁丘賜,都在他們手裡吃了大虧,被打得抱鞍吐血而歸,找名醫調養了小半年才勉強能下地行走。(注3)

    如今,馬氏兄妹和鳳凰嶺的一眾當家好漢們,終於厭倦了刀頭舔血的日子,決定下山接受招安了。對他們聞名已久的百姓們,當然要湊上前看個熱鬧。一則瞅瞅這馬子張和馬三娘兄妹倆,究竟長著幾條胳膊,居然能做出如此多的大快人心之舉。二來麼,也算是跟傳說中的英雄豪傑道個別,從此兄妹兩個披上了官袍,想必跟平頭百姓就是兩路人了。大傢伙兒再受了官吏的欺負,也就甭指望他們出來主持公道。

    「哎,可惜,可惜了!」城門口兒看熱鬧的人群裡,有一個生著瓜子臉兒的半大小子,嘆息著搖頭。彷彿閱遍了世間滄桑一般,滿臉欲說還休。

    「豬油,你又在泛什麼酸?」另外一個生者寬寬額頭的少年擠上前,喊著半大小子的綽號奚落。「即便馬家三娘不受朝廷招安,你舅舅也不會準許你娶一個山賊做婆娘。況且她至少比你大四、五歲。真的要娶回家裡頭,一天收拾你四頓,保準比你妗子還狠!」

    「你懂個屁!」被喚作豬油的瓜子臉半大小子臉色微紅,扭過頭,振振有詞地反擊,「誰說我想娶她了?欣賞,這叫欣賞懂不懂?美人如花,你再喜歡看花,還能把漫山遍野的花全摘回家裡頭去?我方才只是可惜,從此山花移進了庭院,縱使朝夕灌溉不斷,從此卻不再復舊時顏色!唉,嘖嘖,嘖嘖!」

    一邊說,他一邊搖頭。言語做派,再加上那一身書生打扮,愈發令人覺得怪味撲鼻。登時,把另外兩個剛剛找過來的少年熏得直皺眉,側開身體,齊齊用手在鼻子前來回煽動,「酸,酸,真酸!行了豬油,你別給自己找藉口了。誰不知道你打小時候的夢想就是給自己找個姐姐。」

    「嗯,如此說來,差五歲也不算多。剛好每天管著你,供你吃,供你喝,幫你洗衣服鞋襪,再時不時拿刀鞘抽你屁股!」

    「你,鹽巴虎,你才想娶個姐姐呢!」綽號叫做「豬油」的少年被揭破了心事,頓時惱得面紅耳赤,揮起拳頭,朝著自家的同伴亂打。

    「惱羞成怒,惱羞成怒!哈哈,我終於明白,什麼叫做惱羞成怒了!」另外三個少年都沒有他強壯,隨便招架了幾下,便哧溜一聲鑽進了人群。一邊跑,還不忘記一邊回過頭來大笑著補充,「惱羞成怒,然後就想殺人滅口。朱祐,瞧你這點兒出息。虧你沒資格出仕。若是讓你做了朝廷的官兒,不到三天,衙門裡就找不到活人了!」

    「鹽巴虎、劉三兒、燈下黑,你們仨有種別跑!」瓜子臉兒朱祐氣得火冒三丈,手握拳頭緊追不捨。轉瞬間,就跟著三位同伴的身影衝進了棘陽縣城內,將城門口正在上演的招安大戲,毫無留戀地拋在了身後。

    少年人心思簡單,體力也充足。追追打打,不知不覺,就跑到了城內的高昇客棧門外。正對著街道的二樓窗口,有兩個良家子打扮的青年正在舉杯對酌。其中身穿白袍的一個聽見樓下的嬉鬧聲,立刻探出半個身子,大聲喝斥:「劉秀、嚴光,鄧載,你們幾個不好好溫書,準備把人丟到長安去麼?」

    「哎,哎!」跑在最前方的寬額頭少年,連聲答應著停住了腳步,「我們,我們剛溫習了一段,然後去城門口去透了透氣。這就回去,這就回去!」

    「我們去看鳳凰山好漢了,他們今天下山接受招安!」綽號是「鹽巴虎」的少年,也停下來,擦著鼻子尖兒上的油汗,大聲補充。

    「是豬油拉著大夥去的,他想看看傳說中的馬三娘長什麼樣!」第三個跑過來少年膚色很深,綽號想必就是「燈下黑「,把臉兒一揚,大聲嫁禍。

    話音未落,朱祐已經後邊追到。聽三位同伴居然敢在大人面前編排自己,愈發羞惱難耐。揮起拳頭,朝著距離自己最近的嚴光脊樑骨上便砸,「好你個鹽巴虎,就知道拿我當幌子。先前是誰說,秋色更勝春光,錯過便是辜負來著?」

    「我是看你心癢難搔,才替你找了個藉口!」白面孔少年嚴光迅速轉身,一邊招架一邊倒退著雙腳跨過客棧。「子曰,知好色則慕少艾!豬油,你就別裝了。剛才若不是劉三兒拉了你一把,你差一點兒就撲到勾魂貔貅的馬蹄子下面了!」

    「胡扯,你又不是我肚子的屎,怎麼能看到我在想什麼?」朱祐不肯認賬,繼續拎著拳頭緊追不捨。

    「汝不是嚴光,焉知嚴光不知道你的心思?」寬額頭少年劉秀不肯讓嚴光一個人吃虧,轉過身,跟他雙雙「迎戰」朱祐。

    「別鬧了,都回去讀書。今天不把《詩經》裡頭的小雅卷背下來,全都不准吃晚飯!」二樓窗口,喝斥聲又起,頓時令四個少年人都失去了繼續打鬧的心思,偃旗息鼓,灰溜溜地各自回房間用功。

    「這四個壞小子!」白袍青年將身體坐回,衝著身穿青色長衫的同伴笑著搖頭,「就沒一個讓人省心的,才多大,就知道跑出去看女人了!」

    「看了也白看!」藍杉青年仰起頭笑了笑,不屑的撇嘴,「那馬家三娘子,豈是尋常人能降服得了的?跟他哥哥馬子張落草兩個這半年多來,將前去征剿的將官不知道宰了多少個。誰要是把她娶回了家,萬一兩口子起了口角,呵呵……」

    說著話,揮手為刀,在半空中虛劈。讓周圍的其他酒客忍不住齊齊縮頭,脖頸後陡然生寒。

    對自家同伴的高論,白袍青年卻不敢苟同,搖搖頭,笑著反駁:「夫妻之間,又怎麼能真的動刀動槍?況且,那馬三娘也不是一味的殘忍好殺。至少在這十里八鄉的父老眼中,她跟他哥哥兩個,恐怕比衙門裡的官員還要良善一些。只是此番受了招安,卻不知道岑縣宰將如何安置她。」

    「還能如何安置?怎麼也不會讓她留在衙門裡頭做一個女捕頭!至於他的哥哥馬武馬子張,殺了那麼多當地大族子侄,唉……」藍杉青年搖搖頭,對馬三娘兄妹受招安後的前景,心裡頭分明是一萬個不看好。

    然而,此刻二樓酒客頗多,他又不想將話說得太明。沉吟了片刻,壓低了聲音感慨:「這岑君然,不愧是太學子弟。才做了縣宰不到四個月,就能逼得馬氏兄妹下山接受招安。」

    白袍青年,同樣不看好馬氏兄妹的前途,也跟著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也好,從此之後,新野、棘陽等地,也算落到個安生。」

    「但願那馬子張能受到了朝廷羈絆吧,他那烈火般的性子……」

    「他若是能受得了,當初就不會一怒之下,拔刀斬了帶隊催糧的前任縣丞……」

    話音未落,耳畔忽然傳來一陣淒厲的號角聲,「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宛若臘月裡的白毛風,瞬間把寒氣送進了人的心底。

    「好端端的,吹哪門子畫角?」白袍和藍杉青年同時按劍而起,從窗口探出半個身子,舉目朝號角聲起處遙望。

    目光所及處,只看見數以千計的百姓,正如同受驚的牛羊般,四散奔逃。而緊貼著城門內側的院子裡,則有大隊大隊的兵馬跳了出來。舉起明晃晃的環首刀,將城門口堵了個水洩不通。

    剛剛進入城來的鳳凰山賊,被殺了猝不及防。想要掉頭衝出城外,哪裡還來得及?一眨眼功夫,就被吞沒在了一片凜冽的刀光之中。

    注1:縣宰,新莽官名。王莽篡位後,為了顯示自己的淵博,將縣令和縣長,統一該為縣宰。

    注2:獬豸,貔貅,都是漢族傳說中的神獸。獬豸能辯忠奸,專吃天下奸佞。貔貅分雄雌,雄為貔,雌為貅,巡視天地,剷除妖魔鬼怪。

    注3:屬正,王莽時代官名。由郡兵都尉改稱。

    注4:本書中的尺,斤,石,都為漢代計量單位。一尺相當於現在的23cm。

    注5:據考證,嚴光年齡比劉秀小很多,可能根本沒參與劉秀建立東漢的過程。但古代傳說中,他都是劉秀謀士和知交。演義裡,更成了劉秀等人的師父。所以,本書中選擇模糊他的年齡,讓他繼續跟劉秀做朋友。請大家見諒。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0
    第二章 鴻門宴罷夜未央

    「好個岑君然,好一個甕中捉鱉!」藍衫青年眉頭輕輕一皺,旋即便想明白了城門口正在發生事情的來龍去脈,左手握拳,重重地捶在了窗棱之上。

    「你我都忘記了,被馬武一刀劈掉那個縣丞姓甄!」白袍青年的目光投在城門口處,咬著牙補充。

    很顯然,所謂招安,從一開始就是個陷阱。馬子張當初殺掉的那個貪官姓甄,出自本朝一門三公的甄家。其族中長輩,恨不得將馬氏兄妹挫骨揚灰,怎麼可能容忍二人去做新朝的將官,繼續活著打甄氏一族的臉?而縣宰岑彭,又怎麼可能有勇氣,冒著得罪當朝大司空甄豐和大司馬甄邯的奇險,為馬家兄妹去爭取一線生機?

    城門口,刀光依舊在湧動。一個高大的身影忽然撕裂重重包圍,像受了傷的猛獸般,咆哮著撲向了縣宰岑彭。一個修長的身影,也緊跟著跳了起來,半空中貼著刀光翻滾,靈活如傳說中的山鬼。在他們身後,則是七八名渾身是血的漢子,倒下,站起,站起,倒下,每個人都不知道被砍中了多少次,卻死死護住了自家首領的後背。

    縣宰岑彭,也早已不是先前那幅彬彬有禮模樣。一手持著鉤鑲,一手持著長刀,迎住馬武,寸步不讓。在他身後,則是早已關閉的城門,黑漆漆的門板上,濺滿了鮮紅色的血漿。(注1)

    「卑鄙無恥!」藍衫青年的面孔迅速變成了鐵青色,按在劍柄上的手背,青筋突突亂跳。

    棘陽城很小,高昇客棧距離城門也不算遠。站在客棧的二樓,他能將城門口處的戰鬥,盡收眼底。

    馬子張和他麾下那些山寨頭目們,果然如傳說中一樣勇悍。雖然身陷絕境,卻沒有一個選擇屈膝投降。而是立刻下馬列陣,互相掩護著,向官兵發起了反擊。

    人數在山賊二百倍之上的官兵,被馬子張等江湖好漢殺得節節敗退,好幾次,都讓出了城門洞。全憑著縣宰岑彭自己手持鉤鑲死戰,才確保了城門不被馬武兄妹奪取。

    而棘陽縣丞陰宣,則偷偷地帶領著一群家丁,爬上了距離城門最近的一所民宅房頂。每一名家丁手裡,都持著一把怪模怪樣的東西。邊緣處,隱隱有寒光閃爍。

    「弩機,陰家居然動用了弩機!」白袍青年猛地一縱身,隨即,又緩緩落回了屋子內。白淨的面孔上,寫滿了憤怒與惋惜。

    弩機乃軍國重器,按律法,民間不得持有。然而,這份律法,卻早已管不到世家大族。此時此刻,陰府家丁手裡所持的,正是連軍隊中都不常見的蹶張弩,俗名大黃,射程高達一百二十步,五十步內,足以將任何鐵甲洞穿。

    馬氏兄妹武藝再精湛,身後的弟兄們再忠心,也擋不住亂弩攢射。已經可以預見,當陰府的家丁扣動扳機之時,就是馬氏兄妹人生的終結!

    白袍和藍衫青年不忍心,卻沒有勇氣出言提醒,更沒有勇氣出手相助。他們所在的劉氏和鄧氏,俱為地方大族,雖然不像甄、陰兩家一般顯赫,卻也枝繁葉茂。如果他們兩個此刻壓制不下心中的衝動,在不久的將來,家族內必將血流成河。

    不約而同地,,二人都閉上了眼睛。憤怒地等待著那慘烈一幕的降臨。然而,就在此刻,房頂上,突然響起了兩個稚嫩的聲音:「縣宰大人,小心誤傷縣宰大人。你們怎麼能動用弩箭?」

    」別射,萬一射歪了,就是玉石俱焚!」

    聲音不算高,也未必能讓城門口的人聽見。卻把白袍和藍衫兩位青年嚇得亡魂大冒。「劉秀,鄧奉,你們兩個找死啊。趕緊下來!」從窗口探出大半個身子,二人扭著脖頸,用極低的聲音怒叱,「下來,趕緊下來,別給家中惹禍!」

    「我們是不放心縣宰大人,才出言提醒!」寬額頭少年劉秀吐了下舌頭,蹲身從房簷另外一側溜下了梯子。

    「我們是義民,義民。」深膚色少年鄧奉低低地強調了一句,也跟在劉秀身後逃之夭夭。

    「等會兒我揭你們兩個的皮!」白袍青年氣得哭笑不得,揮著拳頭威脅。

    「他們倆中氣不足,應該沒幾個人聽見!」藍衫青年再度翻回客棧二樓,啞著嗓子自我安慰。

    喊出去的話,肯定收不回來。如今之際,他們只能寄希望於,劉秀和鄧奉兩個的聲音太低,穿不透城門口處酣戰的嘈雜。

    想到城門口兒正在發生的惡戰,白袍和藍衫,瞬間又記起了先前陰氏家丁背著大黃弩朝民居屋頂攀爬的情景。趕緊再度扭頭朝城門洞前張望。卻只看到,一片斑駁的血跡和數十具模糊不清的屍骸。馬武和馬三娘兄妹,連同縣宰岑彭,都已經不知去向。

    「抓馬子張!」

    「抓馬子張,別讓他跑了!」

    「所有人聽著,不許收留馬子張,否則,與賊人同罪!」

    「抓鳳凰山賊。有舉報者……」

    一片囂張的喊聲,忽然從城門口處響起。緊跟著,就如潮水一般向四下蔓延。大隊大隊的官兵,在當地小吏和衙役們的帶領之下,挨家挨戶,開始搜索逃走的鳳凰山賊寇。看見可能與賊寇相關的東西,如錢幣、綢緞和銅器,則順手抄進自己兜裡,替百姓們「消災解難」。

    哭聲和哀求聲,也緊跟著炸響。聽在耳朵裡,令人無奈而又絕望。

    「軍爺,軍爺行行好,我家早就斷頓了,就指望這點兒……」

    「別打,別打了。我給,我給……」

    「這傷,這傷是剛才在城門口被人砍的,我,我真的不是山賊,真的不是,啊!……」

    幾處濃煙冒起,火苗緊跟著爬上了天空。

    不知道是官兵還是馬武的餘孽,在民宅中放起了大火。數名獐頭鼠目的模樣的傢伙,拎著短刀在巷子裡穿梭,很快,就令恐慌和混亂席捲全城。

    「不好,有人要趁火打劫!」白袍青年猛地打了個冷戰,縱身翻出了窗外。

    他做事向來果斷,從不瞻前顧後。雙腳剛一落地,就立刻撲向了院門。同時嘴裡大聲斷喝,「關門,不要讓任何人進來,小心遭受池魚之殃!」

    「關門,趕緊關上大門,無論是官兵還是地痞流氓。殺紅了眼睛的人不會講任何道理!」藍衫青年緊隨其後,也手按劍柄從窗口跳下了二樓,一邊追,一邊大聲提醒。

    客棧的院子大門口,掌櫃和夥計們正不知所措。聽到了二人的話,趕緊七手八腳地去挪動厚木打造的門板。

    大新朝的官兵,可不是一般的「驍勇」。每回去征討賊寇,無論獲勝還是戰敗,總能砍回遠遠超過自身損失數量的人頭。而官府為了保持將士們的銳氣,向來不問這些人頭的真實來源。哪怕其中混著白髮老嫗和垂髫小兒,也一概記功不誤。

    官兵、地痞、山賊,無論落到哪一方手上,尋常百姓都沒有倖免之機。剎那間,先前趴在二樓窗口看熱鬧,以及在客棧一樓閒聊的酒友們,就被嚇得六神無主。有人哆哆嗦嗦朝桌子下鑽,有人拿著荷包朝四處藏,還有人,則昏頭漲腦地衝到了門口,準備搶在被官兵洗劫之前,逃回自己家中避難。無意間,將剛剛開始合攏的客棧大門,又給推得四敞大開。

    「別跑,都別跑,小心被當做土匪的同夥!都滾回去屋子裡頭老實蹲著!」白袍青年抬起腳,將幾名失去了判斷力的酒客,一一踢回了院子當中,「現在跑,你跑得過弩箭麼?官兵戰死了那麼多,不多砍幾個人頭冒功,怎麼跟上面交代?」

    「啊——」

    「娘咧!我命好苦!」

    「歹勢了,這回死定了……」

    眾奪門而出的看客們如夢方醒,淒聲慘叫著,又掉轉身朝客棧裡頭鑽。恨不得化作一群老鼠,打洞入地,讓誰也尋找自己不到。

    白袍青年恨其不爭,卻也拿他們沒辦法。猛地一跺腳,將佩劍拉出鞘外,高舉在手裡,朝著客棧當中所有人斷喝:「在下舂陵劉縯,與妹丈新野鄧晨,俱是本朝良家子。諸君若不想死的稀里糊塗,就趕緊拔劍跟我一道守住大門!」 (注2)

    他生得鼻直口方,打扮也乾淨利索。白衣飄飄,劍光如雪,登時,就令所有人的目光為之一亮。

    「可是舂陵小孟嘗劉伯升?」二樓另外一個窗口,有個方臉酒客探出頭,大聲詢問。

    「正是!」劉縯自豪地仰起頭,笑著回應,「敢問兄台名號。」

    「潁川馮異,願助兄一臂之力!」方臉酒客大笑著躍窗而出,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大門口,與劉縯並肩而立。

    「鉅鹿劉植,願與三位仁兄比肩而戰!」另外一名矮狀的漢子,提著寶劍,從一樓大步上前。

    「山谷張峻……」

    「荊州許俞……」

    「宛城屈楊……」

    陸陸續續,從二樓窗口和一樓衝出四五名相貌不同,打扮各異的漢子,拎著寶劍,跟鄧晨、馮異等人站成了一排。

    酒徒註:目前是上線測試階段,每天一更。下週一正式上線,當天至少三更。請各位朋友幫忙推廣,賜評。酒徒拜謝。

    注1:鉤鑲,漢代的一種特殊兵器,盾牌與護手鉤的混合體。使用技巧要求很高。與環首刀配合,可出其不意卡住對方兵器,然後將其殺死。

    注2:良家子,古代中原地區對清白人家子弟的稱謂。只要出身乾淨,沒有犯過罪,不是奴婢、娼妓和巫師等「賤民」的孩子,都稱為良家子。有佩戴武器和出仕資格,類似於古代希臘的自由民。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0
    第三章 長劍布衣行俠事

    漢家男兒向來好勇任俠,良家子佩劍出行,蔚為數代之風尚。郭解、劇孟等布衣之俠,更是甚受民間推崇。連太史公遷,都忍不住為其單獨立傳。雖然朝廷不時出重手打壓,但俠義之士在關鍵時刻,依舊能一呼百應。(注1)

    是以當劉縯報出名字之後,立刻得到了馮異、劉植、張峻等人的全力支持。原因無他,『』舂陵小孟嘗「這五個字,已經足以證明劉縯的性格與人品。若非平素仗義疏財,敢作敢當,就不可能博得這個雅號。而一旦今天他把大傢伙兒朝陰溝裡帶,首先砸掉的就是他的名聲,對於一個沒有任何官職的布衣之俠來說,這後果簡直比殺頭還要嚴重。

    「大哥,我們也來助你一臂之力!」下一刻,四個少年擎著半尺長的短劍也從客棧一層衝出,誓於劉縯和鄧晨等人共同進退。

    「滾,我跟你姐夫還沒死呢,輪不到你來出風頭!」劉縯毫不客氣抬起左手,按住自家小弟劉秀的頭頂,一拉一撥一推,將後者如同陀螺般轉了個圈子,然後一腳踢在了屁股上。

    「啊呀……」劉秀被哥哥弄了個措手不及,踉蹌數步,直接跌回了客棧大堂裡。

    「哈哈哈哈哈……」馮異、劉植等人被逗了哈哈大笑,學著劉縯模樣,抬腿將鄧奉、嚴光和朱祐三個半大小子,也一一「踢」回了大堂。

    四個少年都生得滿目清秀,舉止亦單純可愛。雖然沒有如願幫上小孟嘗劉縯的忙,卻在被趕回大堂的瞬間,令院子內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

    新野鄧晨看到機會,立刻揮了下胳膊,笑著說道:「寬額頭的那個,是伯升的幼弟。黑臉那個,是我的侄兒。平素在家裡都是慣壞了的,說話做事無法無天,魯莽之處,還請各位兄弟多多擔待。」

    「無妨,無妨!」馮異笑了笑,輕輕擺手。

    「我們這麼大年紀的時候,還不如他們呢!」

    「可不是麼,幾位小兄弟俠義心腸,令人佩服都來不及,怎麼會怪罪?」

    「劉兄和鄧兄儘管放心,我等……」

    其他幾位豪俠,也笑著大聲回應。

    「如此,就多謝了!」鄧晨繼續向眾人拱手,然後想了想,大聲補充道:「實不相瞞,伯升兄和鄧某,都算是官宦之後,在地方上還算有些薄面。等會若有小股亂兵來攻,大夥儘管放手施為。若是有當官的前來責問,伯升與在下自會出面去跟他們理論是非!

    不似劉縯那樣義氣任俠,他心裡,又多了一重慎密。知道先前劉秀和自家侄兒鄧奉在房頂上喊的那幾嗓子,雖然未必能傳到城門口,卻肯定被客棧裡很多人聽了個清清楚楚。所以,乾脆把大傢伙兒都拉上同一條船,以免有人向官府出首告密,令劉、鄧兩家遭受無妄之災。

    馮異、劉植等人聽了,只當他是在鼓舞士氣,紛紛笑呵呵地點頭答應。隨即,眾人環顧四周,將大門附近容易攀爬的位子,劃分成段兒,每個人提著寶劍,帶領客棧內的夥計們,專門負責一段。然後活動筋骨,舒緩氣血,靜等「惡客」到來。

    不多時,果然有十幾個地痞,舉著火把,前來砸門。一邊砸,還一邊狐假虎威地叫嚷道:「開門,速速開門。裡邊的人聽著,我等奉縣宰之命,追索鳳凰山賊寇。若是膽敢拒絕搜查,與窩藏罪同論!」

    「開門,開門,縣宰大人有令,闔城搜索山賊!」

    「開門,開門,裡邊的人休要自誤!」

    「爺爺數十個數,十、九、八、七……」

    「放他們進來,然後關門打狗!」劉縯從門縫朝外看了看,然後低聲與大夥商議。

    「好!」馮異、劉植等人毫不猶豫地點頭,然後緊握劍柄,重新走到大門前,圍成半個圈子。

    待所有人都準備停當,鄧晨上前,猛地一拉門閂。「轟!」木製的大門,瞬間被推出了一道三尺寬的巨大縫隙。外面正在用力前推的地痞們被閃了個冷不防,一個個像滾地葫蘆般摔了進來。

    「關門,動手!」劉縯大喝一聲,揮動寶劍,朝著距離自己最近的地痞腳腕抹去。對方原本指望能在客棧裡抓到一群老實聽話的待宰羔羊,哪裡會想到惹上一群猛虎?登時嚇得連聲慘叫,手腳並用,翻滾著向外而逃。

    大門再度「轟」地一聲,被鄧晨帶著夥計合攏,栓緊。劉縯快步追上自己的獵物,先一劍刺穿了此人的大腿,再一劍刺破了此人的肩窩。令此人瞬間失去了行動能力,手捂著傷口,滿地亂滾,「饒命,好漢饒命。小的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

    「閉嘴,否則,休怪老子殺人滅口!」劉縯大聲斷喝,立刻讓哭叫聲嘎然而止。扭頭再看其他同伴,也差不多是一人一個,將摔進門來的地痞流氓們,盡數生擒活捉。

    「爾等趁火打劫,本該交給官府梟首示眾。」 鉅鹿劉植粗通刑律,踩著一名腦滿腸肥的地痞,大聲補充,「但爺爺們有好生之德,不願讓你們自尋死路。先給你們個教訓,等外邊的混亂結束,自然會放你們回家養傷。可若爾等不知道好歹,非要大呼小叫招徠同夥,哼哼,爺爺也不介意為民除害,看官府過後肯不肯給爾等張目?」

    「不敢,不敢,好漢爺爺開恩,開恩吶!」

    「我等有眼無珠,請好漢爺爺高抬貴手!」

    「好漢爺爺,您大人有大量,就放過……」

    眾地痞流氓都是欺軟怕硬的性子,知道這回踢上了大鐵板,只能老老實實地自認倒霉。

    劉植也懶得折磨他們,徵得了其他幾位豪俠的同意之後,立刻吩咐夥計將這些地痞無賴綁到屋子外的廊柱上,以儆傚尤。隨即,又看了一眼已經開始變暗的天空,低聲道:「將黑未黑之時,人心最是惶恐。宵小之輩,也最肆無忌憚。待天色完全黑了之後,反而人心思靜。我看那岑縣宰,居然有膽子賺馬武進城,想必也不是個單純靠賄賂得官之輩,肚子裡應該有些本事。先前被郡兵和地痞無賴們弄了個措手不及,等回過神來,想必會斷然採取措施,防止歹徒藉機殘民自肥!」

    「那就先堅持到天黑!」小孟嘗劉縯聽劉植說得頭頭是道,立刻笑著點頭。

    「劉兄家中,可有長輩署理刑名?」鄧晨卻從劉植的話語裡,聽出了不同味道。拱了拱手,笑著詢問。

    「正是!」劉植自豪地點點頭,拱起手來回應,「鄧兄喊我伯先就好。家父,家叔,都做過一任縣丞。小弟我自幼被他們帶在身邊,沒少看他們如何處理案子!」

    「在下表字偉卿,見過諸位兄長!」鄧晨拱手還禮,順勢做了個羅圈揖。

    「在下表字公孫!見過伯升兄、偉卿兄,和各位兄弟!」馮異立刻抱拳還禮,同時說出自己的表字。

    「在下表字秀峰,見過……」

    「在下表字若水……」

    「在下尚未及冠,見過諸位兄長!」

    張峻、許俞、屈楊三人,也各自上前,或報出表字,或跟大夥重新見禮。

    七位布衣之俠,藉著傍晚的霞光,踩著淋漓的血跡,談笑論交。乾淨面孔和眼神,令天空中的濃煙,頓失顏色。

    注1:郭解、劇孟,都是西漢有名的俠客。司馬遷曾經在史記中為他們做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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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壯士一怒擒虎狼

    不多時,門外又是一陣腳步聲響。卻是數名官兵,拎著從百姓家裡起獲的「賊贓」,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

    帶隊的屯長見高昇客棧內建築頗為宏偉,門前還有專供散客拴馬的石樁,立刻斷定裡邊有可能躲著一群肥羊。跟手下人打了個招呼,一馬當先衝到了近前。(注1)

    「開門,奉旨討賊。拒不接受搜查,形同窩藏。窩藏山賊,與謀反同罪!」眾兵卒也搶起了興子,不待屯長督促,就主動齊聲吶喊。威脅客棧的掌櫃,速速敞開大門由他們入內為所欲為。

    客棧掌櫃被嚇得兩股戰戰,哪裡還有什麼主意?抬起一雙淚眼地看著劉縯,請求對方替自己做主。那劉縯心中早有章程,也不推辭,將身體與大門拉開了一些距離,大聲回應道:「敢問門外的將軍,是哪位大人的部屬?既然是奉旨討賊,怎麼未見跟賊人在野外廝殺,反倒討到了縣城裡頭來?」

    「你,你管不著!」帶隊的屯長被問得老臉一紅,梗著脖子回應,「老子懷疑,有賊人躲進了客棧,你速速打開大門,讓弟兄們進去搜查。如果搜查不到,老子自然會帶隊離開。若是你等膽敢拒絕,哼哼……」

    「拒不接受搜查,形同窩藏。窩藏山賊,與謀反同罪!「

    「拒不接受搜查,形同窩藏。窩藏山賊,與謀反同罪!「

    「拒不接受搜查,形同窩藏。窩藏山賊,與謀反同罪!「

    ……

    眾兵卒輕車熟路,將威脅的話語反覆宣讀。

    「他身負皇命,我等若是堅持不開門,恐怕過後會被倒打一耙!」劉植受其父親和叔叔的言傳身教,頗為瞭解官場中的彎彎繞,猶 了一下,抬頭衝著劉縯提醒。

    「看打扮應該是郡兵,背後肯定有地方官府撐腰。」山谷豪傑張峻也迅速朝外人偷看了一眼,然後低聲補充。

    大新朝的常備軍分為官兵和郡兵兩類,前者歸朝廷直接調派,主要用來討伐大規模叛亂。後者則歸地方官府掌控,負責剿滅轄區內的山賊。論戰鬥力,郡兵比照官兵相差甚遠,但論禍害百姓的本事,卻令官兵望塵莫及。

    「門肯定要開!」劉縯也知道在沒有足夠的理由情況下,不能硬頂。皺了下眉,點頭表示同意,隨即將目光快速轉向妹夫鄧晨和剛剛結識的夥伴馮異,「偉卿、公孫,你們兩個躲在門後,伺機而動。」

    「好!」鄧晨和馮異兩個毫不猶豫地點頭,然後快步走到大門兩側,將身體貼著院牆站定。劉縯左右看了看,確定自己的辦法可行。便深吸了一口氣,將佩劍插回鞘中,快步上前,一把扯開了門閂。

    「吱呀呀……」厚重的木門,立刻在夜風的吹動下,打開了一道窄窄的縫隙。門外的屯長早就等得心煩氣躁,立刻帶領麾下士卒急闖而入。待進了院子,對四周環境看都不看,將手中寶刀朝著靜候在大門正對位置的劉縯臉上一指,厲聲喝問:「你是何人?為何蓄意阻攔本將軍捉拿賊寇?」

    「故濟陽令長子,舂陵劉縯,見過屯長!」劉縯不閃不避,叉了下手,微笑著回應,「先前有蟊賊趁火打劫,我等不得不小心提防,所以才將大門鎖死了,並非有意怠慢。得罪之處,還請屯長多多包涵!」

    「你,令尊做過棘陽縣令?」聽劉縯自稱是官宦子弟,帶隊的屯長頓時氣焰大降,愣了愣,遲疑著確認。

    「不是棘陽,是濟陽,去聲!」劉縯又笑了笑,非常耐心地糾正。

    無論是棘陽令,還是濟陽令,都是朝廷的命官。無論是大漢朝的官,還是大新朝的官,其宗族勢力都不會太差。帶隊的屯長也出身於豪門大戶的旁支,豈不知其中利害?頓時,氣焰又自動降低了三寸,笑了笑,大聲道:「既然是官宦子弟,那仗義出手,幫助百姓對付蟊賊也是應該。先前遲遲不肯替本將,替本官開門,本官就不追究了。但是……」

    目光忽然落在綁在廊柱上的眾地痞頭頂,他愣了愣,語氣瞬間又是一轉,「他們是什麼人?爾等為什麼要把他們綁起來?」

    劉縯回過頭快速掃了一眼,迅速給出答案,「啟稟屯長,他們就是趁火打劫的蟊賊。先前被劉某和幾個同伴所擒,所以才綁在柱子上,等待天明之後也好交給官府處置!」

    「噢!」屯長低聲沉吟,目光從幾個地痞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廊柱旁那的贓物上,隨即展顏而笑,「不用那麼麻煩了,把他們交給本官就好。連同他們今晚趁火打劫的贓物!」

    「劉某求之不得!」劉縯想都不想,立刻輕輕點頭。

    「救命,劉爺救命——!」

    「饒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上有八十歲老母……」

    「冤枉,小人冤枉!小人吃完飯不過出來遛達一圈兒……」

    眾地痞頓嚇得魂飛魄散,扯開嗓子大聲求饒。天明之後被劉縯送交縣衙,按照他們幾個今晚所犯下的罪孽,頂多是打一頓板子然後充軍邊塞。而落到了郡兵手中,恐怕被砍了腦袋當作土匪的同黨上交的下場,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了。

    帶隊捉拿馬武的屯長才沒功夫理睬地痞們在喊些什麼,立刻命手下弟兄上前,把幾個趁火打劫者「人贓並獲」。隨即,又扭過頭,笑著對劉縯說道:「你既然是官宦之後,自然不會跟那馬子張有什麼瓜葛。等會兒你和你同伴的房間,就不用查了。但本官奉命捉拿要犯,不能敷衍了事。其他人的房間,卻要仔細搜上一搜!」

    「出門在外都不容易,還請大人好生約束手下,切莫過分相擾!」劉縯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只能側開身子,拱著手請求。

    「好說,好說!」屯長連聲答允,隨即快速向身後揮手,「弟兄們,幹活了。招子都給老子放亮些,莫跑了馬氏兄妹!」

    「知道了!」身後的隊伍中,響起一陣興奮的叫嚷。眾兵卒宛若久曠的鰥夫看見了裸女般,紅著眼睛衝進了客棧。三兩個呼吸之內,就將裡邊攪了個雞飛狗跳,一片狼藉。

    「這,這是我去河內的盤纏。前面還有上千里路,軍爺,軍爺您不能全拿走啊!」

    「軍爺,軍爺行行好。小的,小的就剩下這兩弔錢了,小的,小的店錢還沒有付啊!」

    「別,別扒衣服。我,我自己拿。荷包,荷包在這裡,不在,不在,呀!」

    「別打,別打,我給,我給……」

    屈辱的哭喊聲,此起彼伏。客棧裡的遊子們,沒有勇氣反抗。被能逆來順受,破財免災。

    「啊!」有名遊子掏錢的動作稍微慢了些,被一個伍長抬腳踹出了門外。四個郡兵如狼似虎般追上去,將此人按翻在地上,伸手在其胸前腰下亂翻。

    「還請大人多少約束一下弟兄!」劉縯看得好生不忍,皺了皺眉頭,再度開口想求。

    「好說,好說,弟兄們開個玩笑而已,放心,出不了人命!」屯長根本不想管,卻又不願意駁了他的面子,抬腿向前走了幾步,懶懶地敷衍。

    「屯長,出門在外行走的,可都是良家子,身上帶著官府開具的路引!」劉縯追了幾步,聲音漸漸轉高。

    良家子都家世清白,有恆定財產,且多習文練武,今後有一定機會被朝廷徵闢為官。所以在通常情況下,官府很少故意與他們為難。然而,那隻是通常情況,自打大新朝建立之後,情況就一直比較特殊。而今晚帶兵追索馬武這位屯長,又急著弄一筆橫財來彌補當初買官的虧空,因此非但不肯領劉縯的情,反而扭過頭來,皺著眉頭厲聲呵斥:「你好歹也是官宦子弟,怎麼如此不懂規矩?什麼時候郡兵做事,輪到平民百姓在一旁指手畫腳了?要不是唸著你年少……」

    「啊——!」一聲尖叫,忽然從二樓客房響起。緊跟著,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光著腳從窗口跳了下來,摔在了院子中乾硬的泥地上,血流滿面。

    「娘子,娘子——!」一名書生打扮的人,哭喊著從窗口跳下。不顧自己被摔的鼻青臉腫,瘸著腿衝到女子身邊,大聲悲鳴,「娘子醒來,娘子醒來,咱家那幾件首飾不要了,不要了,就當丟了就當不小心丟了就是!」

    夫妻兩個已經落到如此淒慘地步,那些趁火打劫的丘八,卻依舊不想放過他們。「噌噌噌「接二連三地從窗口追出了好幾個,一邊從昏迷中的女子手裡搶珠翠物件兒,一邊趁機在對方胸前上下揉搓。

    「我跟你們拼了!」書生怒不可遏,揮舞著拳頭朝著兵卒們身上亂捶。只可惜,他的身板實在太單薄了一些,被兵卒們三下兩下救打倒在自家妻子身邊。緊跟著,又被打得口鼻出血,抱著腦袋縮成了一頭爛蝦。

    「饒命,軍爺饒命。我家主人是秀才,州裡邊剛剛舉薦的秀才。」三名家丁打扮的男子衝出來,卻不敢將兵卒們拉開,只是圍在書生夫妻兩個身邊不停地磕頭。

    「打的就是秀才!」郡兵們已經鬧發了野性,才不管被洗劫侮辱的對像是什麼身份。動拳頭的繼續動拳頭,扒衣服的繼續扒衣服,鬧得不亦樂乎。

    「住手!」劉縯接連懇求了屯長幾次都只換回了對方的厲聲呵斥,實在忍無可忍,大喝一聲上前,抬起腳,將幾名無恥的兵卒挨個踢翻在地,「爾等到底是官兵,還是土匪?」

    「放肆!」彷彿那幾腳全踢在了自家臉上,帶隊的屯長勃然大怒,「姓劉的,莫非你想包庇馬氏兄妹麼?」

    「不敢!」劉縯迅速轉頭,用身體擋住受傷的讀書人夫妻,沉聲回應,「劉某隻看到官兵殘民自肥,卻沒看到馬氏兄妹殺人放火!」

    「你,你… …」沒想到一個致仕的縣令之子,居然敢三番五次跟自己對著幹,帶隊捉拿馬武的屯長怒不可遏。把心一橫,用刀尖指著劉縯的鼻子咆哮,「本官懷疑這對夫妻是馬武的同夥,要捉拿他們審問,你速速給本官讓開。否則,休怪本官治你個通匪之罪!」

    「你說誰是馬武的同夥就是馬武的同夥,屯長大人,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劉縯向前走了一步,如同掃去一根蜘蛛絲般,隨手將明晃晃的刀刃撥到一邊,「大新朝軍律,出征在外之時,殺良冒功,罪不容恕。若是你的人再不住手,劉某就是拼著去長安敲響路鼓,也要將爾等的惡行上達天聽!」(注2)

    幾句話,說得中氣十足,擲地有聲。正在客棧內劫掠百姓的兵卒們聽到了,心中頓時一凜。紛紛停住手,站在大堂和二樓的圍廊等處,朝自家頭目身上觀望。

    被這麼多手下眼巴巴地看著,帶隊的屯長頓時明白,今日自己不收拾了眼前這個小子,肯定無法下台了。索性把心一橫,猛地舉起鋼刀,直劈劉縯的腦門,「大膽刁民,老子先殺了你!」

    「啊——!」被劉縯擋在身後的書生慘叫著閉上了眼睛,淚流滿面。那一刀雖然沒劈到他的頭上,他卻是感同身受。如此近的距離,事先一點兒動向都沒有,自家恩公必死無疑。

    然而,接下來傳進耳朵裡的咆哮聲,卻令他喜出望外。只聽見那屯長如同一頭瘋狗般,沒完沒了地大喊大叫:「你,你敢還手?啊,你,你居然敢,敢毆打本官。你不想活了!啊!啊啊啊!疼死我了。老子不殺你全家,誓不為人!來人,將這,這座院子裡的人,統統給本官拿下!本官肯定,馬子張就是被他們窩藏了起來!來人,快來人。把這廝替本官拿下,這廝以武犯禁!來人,快來人給本官幫忙啊,賊人是個練家子——」

    書生又驚又喜地睜開淚眼,只看見,手持鋼刀的屯長,被赤手空拳的劉縯,打得鼻青臉腫,盔斜甲歪。而從客棧裡衝出來的那些官兵,則被先前跟劉縯一道的另外四名漢子用寶劍接二連三刺翻在地,血流如注。

    「搬救兵,趕緊去搬救兵。馬子張在這裡,馬子張的同黨都在這裡!」帶隊的屯長不知道已經挨了多少下,頭暈腦脹,又怕又恨,扯開嗓子,大聲命令。

    幾名相對的機靈的兵卒聞聽,立刻如夢初醒。慘叫一聲,繞過攔路的漢子,貼著牆根兒衝向了大門。還沒等他們的雙腿邁過門檻兒,兩扇門板忽然就像活了一般,「呯」地一聲關閉。將跑得最快的兩個兵卒,齊齊頓時撞了個四腳朝天。

    「哪裡走?」

    「趴下免死!」

    鄧晨和馮異合力拴住大門,轉身拔劍。一劍一個,將剩餘的兵卒大腿挨個捅穿。

    「啊——!風緊!」院子內的其餘兵卒見勢不妙,既沒勇氣殺出去求救,也沒勇氣上前衛護自家屯長,紛紛掉轉頭,像老鼠般朝客棧裡亂鑽。而那客棧中劫後餘生的眾遊子,也徹底放棄了委曲求全的幻想,紛紛抄起桌子腿兒,搟麵杖和菜刀,圍攏過去痛打落水狗,轉眼間,就將兵卒們打得哭爹喊娘。

    「趴下!」劉縯上步蹲身,伸長右腿來了一記猛掃。將帶隊捉拿馬武的屯長,掃得凌空飛出兩丈多遠,「啪」地一聲,摔成了滾地葫蘆。

    「讓你的人棄械投降,否則,老子就活剮了你!」快速追了幾步,他一腳踩住屯長的後背,單手拉出寶劍,緩緩下壓,「別裝死,你老子數三個數。你從四開始,你慢一拍,老子就割你一塊肉,一……」

    「饒命啊——」先前威風不可一世的屯長,像待宰的生豬般,大聲叫喚了起來,「饒命啊,壯士,本官,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上有八十歲老母……

    「二……」

    「投降,爾等趕緊投降。王八蛋,莫非要害死老子!」

    「饒命,饒命,小人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幼兒……」正所謂,什麼將帶什麼兵。其餘還沒被放倒在地的兵卒們,一個個丟下兵器跪倒,如同預先串過詞兒般哭喊哀求,先前搶劫傷人時的驍勇,此刻半點也看不見。

    注1:屯長,漢代低級軍職。具出土簡牘,軍中通常五人為伍,設伍長。十人為什,設甚長。五十人為一屯,設屯長。百人為隊,設隊正。五百人為一曲,設軍侯,左官,右官。一千或者兩千人為一部,設校尉。地方部隊,郡兵則為都尉。再往上,就是各級將軍了。

    注2:路鼓,自周朝起開始設立於皇宮之外的重要設施。凡有鼓響,無論是誰所敲,當值官吏都必須將敲鼓之人帶到皇帝面前。魏晉時曾經取消,唐代又被恢復,改稱登聞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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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君子開門可揖盜

    「就這種熊樣?還指望爾等護衛桑梓?」對官兵的反應極為不屑,劉縯撇撇嘴,抬腿放開屯長的後背,轉身來到院子中,挺直了腰粱桿子大聲吩咐:「偉卿、公孫,煩勞你們兩個去裡面去,跟大夥兒錄一份證詞。把剛才所有事情原封不動記錄清楚。順便再把兵器和賊贓全都收了,把大夥兒被搶的東西物歸原主!」

    「好!」鄧晨和馮異大聲答應著,昂首闊步走入客棧一層。

    眾郡兵們哪裡還有勇氣阻攔?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剛剛搜刮來的錢財,又被擺在了油燈之下,任憑原主認領了回去。連帶著先前從別處搶掠所得,藏起來沒有上繳的體己,也盡數倒搭,雖然暫時擺在桌子上還沒人認領,可想要讓其再回到自家腰包,卻無異於痴人說夢。

    更為可恨的是,那劉縯「搶」走了大傢伙兒的兵器和錢財之後,依舊不肯罷手。想了想,扭過頭去繼續對他身邊四個「凶神惡煞」般的漢子低聲吩咐,「伯先,秀峰,若水,還有屈兄弟,煩勞你們四位去把所有官賊都帶到院子裡,集中看押,順便讓他們自己給自己包紮傷口!」

    「好!」剛剛並肩應對了一場急變,劉植、張峻、許俞、屈楊四個,心中對劉縯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聽了他的話,絲毫也不覺得委屈,立刻答應著前去執行。

    「多謝!」劉縯向幾位同伴拱手,隨即皺著眉頭開始思考接下來的善後之策。還沒等在心中理出一個頭緒來,身背後,卻忽然傳來了一個略顯孱弱的聲音,「沛國人朱浮,多謝恩公仗義相救!」

    「你,你沒……」劉縯的思路被打斷,心中微慍。回過頭,見說話者是先前被自己救了那個書生,手裡還正扶著他的妻子,又趕緊換了幅溫和的臉色,低聲問候,「你們夫妻兩個都沒事兒了,傷得重不重?趕緊上樓去找人燒了熱水洗洗,明天一早,便可以出門去請郎中。」

    「多謝恩公掛懷!在下和拙荊所受的都是皮肉傷,應該不妨事!」書生朱浮攙著自家妻子,先畢恭畢敬地給劉縯施禮,然後用非常低的聲音補充,「若非恩公出手,今晚我夫妻兩個恐怕在劫難逃。然這夥官賊行事如此肆無忌憚,其上司恐怕也不是什麼遵紀守法之輩。所以,請恕在下冒昧,恩公定要早做安排,以免事後有人顛倒黑白!」

    「的確,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此事!」劉縯眉頭一跳,旋即臉上湧出了幾分喜色,微微躬身向對方施禮,「朱兄能見微知著,可有良策教我?」

    「不敢,恩公叫在下叔元就好。」書生朱浮,一改先前被眾兵痞欺負得無法還手之時的窩囊像。先側開身體還了個禮,然後稍作斟酌,便低聲提出了解決之策,「看這些人的打扮,應該是郡兵。宛城一帶的郡兵,俱歸前隊大夫甄阜統領。甄阜乃是大司空之弟,其家族素有「仁孝相傳」之名。所以,今晚之事若想平安了結,只能從「光明磊落」四個字上著手。把一切都做在明處,讓長著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見。」

    「嗯?」劉縯愣了愣,剎那過後,便又笑容滿面地拱手。「叔元大才,劉某自愧不如。」

    「不敢當。恩公行的正,走的直,妖魔鬼怪原本就應該退避三舍。」書生朱浮衝著劉縯會心一笑,側身還禮。「且容在下先去安頓了內子,再來替恩公仔細謀劃。」

    劉縯笑了笑,輕輕點頭。「有勞叔元了,同舟共濟,你也別總是叫我恩公,在下舂陵劉縯,字伯升!」

    「久仰舂陵小孟嘗大名,今日一見,果然英雄了得!」朱浮停步轉身,再度給劉縯施了禮,然後才又扶住自家妻子,緩緩而行。

    「這才是真正的讀書人模樣,某些傢伙,雖是太學出來的,卻把書都唸到狗肚子裡去了!」劉縯目送朱浮的背影進屋,白淨的面孔上,讚賞之色絲毫不加掩飾。

    劉植在一旁看著暗暗納罕,悄悄地走上前,小聲詢問:「伯升,這個書呆窩囊廢給你出了什麼好主意,居然讓你對他如此客氣?」

    「這人身子骨的確單薄了些,卻絕不是一個書呆窩囊廢。」劉縯衝著他詭秘一笑,卻不直接給出解釋。緊跟著,又邁動雙腿在院子裡走了數步,來到正對著大門半丈遠的位置站好,指著腳下,對客棧掌櫃吩咐,「老丈,麻煩你派人收拾一桌子酒水,擺到此處!今晚月色正霽,劉某想對月小酌幾盞。」

    「這,是,小老兒這就去準備。」客棧掌櫃的三魂七魄,早已嚇得不知去向。愣愣地點點頭,木然答應。

    如果不是劉縯今晚應對得當,他和他的客棧,肯定早已被輪番而來的地痞流氓和郡兵們,搶成了一片白地。然而,如今地痞流氓和郡兵的確都被拿下了,他和自家客棧的命運,卻未必比被搶成白地好多少。

    有道是,滅門的縣令,抄家的郡守,郡兵們吃了這麼大的虧,豈能善罷甘休。如果回去跟其上司顛倒一下黑白,仗義出手的劉縯和其他幾位公子哥能遠走高飛,他和他的高昇客棧,卻在劫難逃。

    「放心,劉某惹出來的禍事,劉某一個人扛。絕不讓你受到任何牽連!」將老掌櫃臉上的擔憂和無奈,盡數看在了心裡。劉縯笑了笑,和顏悅色地補充。

    「唉,唉!」聽了這句話,掌櫃的臉上,終於有了幾絲人色。躬身行了個禮,哆嗦著說道:「這,這哪是什麼禍事。恩公,恩公若,若不出手,不光小老兒,客棧裡很多人今晚肯定都,都沒了活路。小老兒,小老兒只是,只是擔心,擔心官府不講……。唉,小老兒嘴笨,不知道怎麼說。這就去,就去給恩公準備酒菜。恩公有什麼需要,也請儘管吩咐!」

    「沒有了,你叫夥計們先搬一張大桌來擺在這兒!」

    「唉,唉,就去,就去!」

    雖然此時漢人請客設宴的習俗是一人一案,分桌而食。但那隻盛行於豪門大戶之家,在尋常客棧酒肆裡,卻早就流行起了圍著大方桌聚餐。因此,掌櫃老漢進入客棧內不多時,一張碩大的榆木桌案,就被夥計們抬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擺在了劉縯先前製定的位置。隨即,又有人迅速拿來了數個木製的坐墩,擺上了杯盤碗筷和酒水。然後畢恭畢敬地退到一邊,請貴客入座暢飲。

    「麻煩幾位兄弟,幫我把大門打開了!」劉縯衝著夥計們點點頭,笑著吩咐。

    「是!」夥計們不知道敞開大門對著街道喝酒是哪地方的習俗,卻誰也不敢多問,小跑著過去卸下門閂,將木製大門,合力推開。

    「有勞幾位兄弟了!」劉縯從隨身荷包中摸出幾枚新朝的五十大泉,很隨意地擺在了桌子角上。然後,又指了指躺在地上裝死的郡兵屯長,笑著補充,「麻煩打桶冷水來,把屯長潑醒。劉某想請他吃杯酒,他一直在地上昏著怎麼行?」

    「別,別潑!醒著呢,我真的醒著呢!」話音剛落,死豬般的屯長,立刻像詐屍般坐了起來。雙手左右搖擺得像一架風車,「李某有公務在身,不敢接受劉公子的宴請。這就帶著弟兄們離開,咱們雙方,後會……」

    「呯!」一聲巨響,將他的後半截話語直接憋會了嗓子眼兒。劉縯將拍在桌案上的寶劍緩緩握緊,望著郡兵屯長,大聲冷笑:「好啊,屯長是想回去告劉某的黑狀不是?與其等著被你報復,劉某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來人……」

    「饒命,饒命啊!」話剛說到一半兒,郡兵屯長已經嚇得面如土色,手腳並用向前爬了數步,雙手抱著劉縯的大腿淒聲哀求:「劉公子,劉爺不要誤會。小人,小人的確是公務在身。小人,小人發誓,出了這道大門之後,今晚所有事情統統忘掉。絕不告您的黑狀,絕不想辦法報復!」

    「既然不想報復,就入座跟我一起喝酒!」劉縯抬腿,將其踢出四五尺遠,然後繼續低聲冷笑,「否則……」

    「小的這就入座,這就入座!」郡兵屯長激靈靈打了幾個冷戰,迅速從地上爬起來,以前所未有的敏捷,坐在了劉縯對面,側臉所向,正是四敞大開的客棧大門。

    大門外,火光將街道照得亮如白晝。。

    一夥又一夥地痞無賴和散兵游勇,懷裡夾著大包小裹,從街道上匆匆而過。看看客棧敞開的大門,再看看持劍而坐的劉縯和他對面畢恭畢敬的郡兵屯長,紛紛愣了愣,繞著圈子跑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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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小吏舌上燦蓮花

    「嗯嗯,嗯嗯!」郡兵屯長咳嗽,瞪眼,皺眉,抓耳撓腮,除了不敢起身呼救之外,其餘手段全都使了出來,就指望外邊過往的同行,能發現自己並非在跟人喝酒,想辦法施以援手。然而,外邊的同行們卻都忙著發財,誰也沒功夫多往他老人家已經佔好的地盤裡,多看一眼。

    「伯先,秀峰,你們倆也過來幫我陪客人喝上幾杯。」明知道屯長賊心不死,劉縯卻懶得理會,將頭迅速轉向劉植、張峻、許俞、屈楊四位,笑著發出邀請,「若水,屈兄弟,麻煩你們倆先幫屯長照料他的手下弟兄。等一會兒咱們再換班兒。」

    見過熱情好客的,然而熱情到拿刀子逼著別人入席的,劉植等人卻是平生第一次看到。心中都覺得好生有趣,於是乎,紛紛笑著點頭,「好,多謝伯升兄。我等正口渴得緊!」

    說著話,劉植和張峻兩個先提著血淋淋的寶劍走到桌案旁,一南一北,正對而坐。恰恰把正在偷偷轉動鬼心思的郡兵屯長,給看了個死死。

    劉縯先衝著二人笑了笑,示意二人自便。隨即終於將目光轉向了滿臉是汗的郡兵屯長,笑著開口,「敢問這位屯長尊姓大名?是哪裡人,在哪位大人帳下高就?」

    郡兵屯長又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拱起手,小心翼翼地回應,「不敢,不敢,小人姓李,單名一個妙字。乃,乃前隊大夫帳下棘水部第六曲第四屯的屯長,實際隸屬於都尉梁大人管轄。都尉大人是屬正大人的從侄兒,也曾經在長安進過學,跟棘陽縣宰岑大人乃是同窗。跟你們新野縣的張縣宰……」

    正雲山霧罩地繞著彎子,嘗試能不能通過新野縣宰為中介,跟眼前這個姓劉的狠人攀上關係,降低其對自己的警惕性。客棧一樓門口,卻猛地跑出了一個半大小子,仰著滿是沾滿血跡的面孔,大聲喊道:「哥,不好了,我的房間裡頭……」

    「怎麼了?你的臉怎麼了?誰打了你!」劉縯手握劍柄,長身而起,拔腿就要衝進客棧裡替自家弟弟討還公道。

    「不,不是,是,是鼻血。我鼻子剛才出血了,天熱,太熱了!」半大小子劉秀抬手在自己鼻子上揉了幾把,臉上的血跡瞬間變得更濃,「我剛才在房間裡頭鼻子出血,把被縟全都弄髒了。你能不能上樓幫我……」

    一邊重新組織言辭,他一邊用目光在屯長李妙和劉植、張峻二人身上逡巡,雙手還不停地在胸前擺動。然而,素來光明磊落的劉縯,卻沒感覺的到自家弟弟的舉止有異,把眼睛豎起來,低聲打斷,「些許鼻血能耐著什麼事情,自己找東西擦一擦,過會就干了!沒看見我正在陪著李屯長喝酒麼?趕緊上樓溫書,別以為有了出鼻血為藉口,你可以趁機偷懶!」

    「是!大哥!」劉秀無奈,只能怏怏地給自家哥哥行了個禮,轉身小跑著離開。

    「小傢伙,馬上就要進太學的人了,居然還安不下讀書的心思。」望著自家弟弟的背影,劉縯帶著幾分炫耀輕輕搖頭。

    「小,小兄弟馬上,馬上要去長安讀書了?哎呀呀,那可真不得了!」郡兵屯長正愁無法跟他套近乎,立刻滿臉堆笑地接過話頭,「能進太學讀書的,可都是文曲星轉世。像這棘陽的縣宰岑大人,便是從太學出來的大才。不過二十出頭,便做了一縣之尊。過不了幾年,恐怕就能坐擁一府,穿朱服紫了!」

    「舍弟頑劣,怎麼能跟岑縣宰比?」劉縯心中看不起岑彭今日所做之事,聳聳肩,冷笑著道。

    「比得上,比得上,絕對比得上!」郡兵屯長李妙沒聽出他話語裡的不屑,繼續啞著嗓子吹捧,「如今的太學,不比往年,都是天子親自授業。出來之後,便是天子門生,走到哪裡,別人膽敢怠慢。」

    「你倒是會說!每屆一萬多人呢,天子怎麼可能照顧過得來?」聽他如此善祈善頌,劉縯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分笑意,搖搖頭,低聲反駁。

    古今第一賢能,大新朝皇帝王莽接受了自家外孫的禪讓之後,新政迭出。最得天下讀書人感激的便是,太學擴招。將原本只容納兩百人左右的太學,一舉擴招到了每屆萬人上下。四海之內,凡能熟讀《經》、《傳》者,差不多都可以入學就讀。

    只可惜,此政雖「善」好,卻被心懷叵測之輩「誣陷」為收買人心,四方學士非但響應者聊聊,反而「多懷協圖書,遁逃林藪」。(注1)

    賢明天子聞訊,勃然大怒。立刻給地方牧守們下令,勒令他們,不拘一格,唯才是舉。並通過有司,頒布了對太學生的優惠:求學期間,其本人免除一切徭役和賦稅,衣食住行皆有國家供應。

    如此一番折騰,像劉秀這種,原本屬於前朝劉氏旁支的普通人家子弟,才有了入太學深造的機會。與朝中公卿之家的晚輩,一道享受天子親自解惑的恩德。只是,對於進入太學之後究竟能學到多少東西,就不得而知了。

    但無論如何,前途能多出一份光明,終究是件好事。否則,光是憑「劉」這個姓氏,劉秀就得跟哥哥劉縯一樣,做一輩子布衣之俠。而劉縯雖然自己素有舂陵小孟嘗之名,往來皆為英雄好漢,內心深處,卻不希望弟弟將來也跟自己一樣,這輩子都困在鄉野間,隨便見到一個裡正,都得畢恭畢敬地行禮。弟弟聰明,好學,又善良機變,他理應有更好的前途,更好的選擇。

    「伯升有所不知,天子未必能照顧到每個門生。但天子門生,卻不是誰都欺負得!」看到「大惡人」劉縯臉上,難得地出現了幾分溫柔之色。郡兵屯長李妙心中一動,趕緊繼續跟此人拉關係,「你看就這棘陽縣宰岑彭,他也不是出身於什麼高門大戶。可到任以來,全郡上下,誰人見了他敢擺上官架子。無他,天子在岑縣宰背後站著。掃了岑大人臉面,就等同於心中沒有天子!」

    「哈哈,如此,就借李屯長吉言了!」劉縯被說得心中大慰,微笑著拍打桌案。

    他的父母早亡,幾個妹妹和弟弟,全賴他這個大不了幾歲哥哥,撫養照顧成人。所以在血緣關係上是長兄,實際上行的卻是父親之責。每當聽見別人誇自家弟弟劉秀前途無量,遠遠比誇讚自己還要心中舒坦一萬倍。

    那郡兵屯長李妙,原本就是靠拍馬屁才爬上的位。此刻急著脫身,便毫不吝嗇將各種好話,成車成車地往外送。把個劉縯,聽得紅光滿面。不知不覺中,賓主雙方之間的氣氛,就變得融洽了起來。

    「實不相瞞,今天李某並非有意得罪劉兄。」又拍了一會兒,看看火候已經差不多了。郡兵屯長李妙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道,「實在是屬正梁將軍催得緊,而縣宰岑大人又……」

    「來,李屯長,你我一見如故,且飲了此杯潤潤嗓子!」劉縯已經溫柔如水的目光,瞬間又變成了一把雪亮的鋼刀。越過高高舉起酒盞,筆直地刺向了李妙,刺得他瞬間亡魂大冒,冷汗淋漓。

    「不敢,不敢!」屯長李妙苦著臉,將酒盞舉到嘴邊,哆哆嗦嗦喝了好幾口,才勉強幹掉。心中

    「來,李屯長,在下也敬你一杯!」劉植在旁邊看著暗暗好笑,也跟著舉起酒盞,向屯長李妙發出邀請。

    「山谷張峻,敬李屯長。祝屯長大人步步高陞!」張峻也跟著舉盞相勸,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戲謔。

    從姓李的一開始滿嘴跑舌頭,他們就已經提高的警惕,就準備在適當機會,提醒劉縯不要被此人的花言巧語過騙。卻沒想到,劉縯把吉祥話照單全收,心中根本不為所動。令姓李的屯長除了將他自己累得口乾舌燥之外,一無所獲。

    「干,幹了!」屯長李妙欲哭無淚,欲逃無膽,只能繼續舉著酒盞相陪。

    不時有新的郡兵,從被火光照亮的街道上快速跑過。見到客棧裡邊正在有個屯長打扮的上官,正陪著三個衣著整齊的公子哥兒喝酒,還以為李妙是在對所有人公開表明,他對高昇客棧的袒護之意。紛紛側開身子,將腳步遠離大門,唯恐與客棧裡頭的郡兵同行起了衝突,耽誤了彼此的發財大計。

    那客棧裡頭的其他遊子,先前還因為擔憂郡兵大舉前來報復,而忐忑不安。到了此刻,終於明白了劉縯打開了大門與屯長對坐喝酒的玄妙,佩服之餘,紛紛慷慨解囊,讓掌櫃吩咐後廚,把拿手的好菜儘可能地往院子裡頭端。巴不得這場酒宴,能喝到天光大亮才好。天光大亮之後,郡兵和蟊賊們搶累了,自然回去休息。大傢伙兒也能平安逃離生天!

    正期盼間,二樓上,卻又傳來了幾個半大小子整齊的讀書聲,「有客有客,亦白其馬。有萋有且,敦琢其旅。「

    」有客宿宿,有客信信。言授之縶,以縶其馬。「

    」薄言追之,左右綏之。既有淫威,降福孔夷。(注2)

    ……

    雖然稚嫩,卻令半城煙火之下,平添幾分寧靜肅穆。

    ,

    注1:經傳,詩經,左轉。這兩本都是古代太學的必修課程。

    注2:原文出自《詩經-有客》,此處為劉秀借該詩,向外邊的哥哥劉縯表達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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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有客入室非所請

    「小秀才,又在憋什麼壞水?莫非你真的活膩煩了不成?」一個蚊蚋般的聲音陡然響起,隔著窗子,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聽見。卻讓屋子內的郎朗讀書聲,嘎然而止。

    說話的是一名少女,目光明澈如秋水,手中的鋼刀也亮若秋水。被壓在刀刃下的劉秀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無可奈何地將平攤在桌案上的絹冊舉起來,端到少女的眼前低聲解釋,「這是詩經,考試必考的部分。上面的每一個字的都清清楚楚,不信你自己看!」

    絹是上好的白絹,上面每一個字,都有嬰兒拳頭大小。只是,少女能分辨出字的數量多寡,卻分辨不出其中任何一個所代表的意思。頓時,原本粉白色的面孔,惱得鮮紅欲滴。抬手對著劉秀的腦門兒先拍了一巴掌,然後咬著牙低聲怒叱,「拿遠點兒,我嫌墨臭。有錢買絹書了不起是麼?要不是你們這些豪門大戶拚命搜刮,四下里也不至於到處都有人活活餓死!」

    「呀,你怎麼打人?!」劉秀的腦門上,立刻出現了五根纖細的手指頭印兒。愣了愣,滿臉憤怒,「你沒看見,我們四個人合用一本絹書麼。況且這絹是我家自己紡的,字也是我從別人那裡借了書,一筆一畫抄下來的。怎麼到了你嘴裡,就立刻成了為富不仁了?」

    「這……!」少女被問得理屈詞窮,卻不肯認錯。將好看的杏仁眼一豎,繼續胡攪蠻纏,「你說是你抄的就是你抄的?小小年紀,就會吹牛?這上面的字好看的緊,即便是縣城裡專門給人寫訟狀的教書先生……」

    「寫字好壞,跟年紀有什麼關係?」劉秀撇撇嘴,伸出手指在桌上的水碗裡蘸了蘸,隨即指走龍蛇, 」薄言追之,左右綏之。既有淫威,降福孔夷。」

    無論大小,風格和骨架,都與絹冊上的文字毫釐不差。

    這下,少女的臉面,可有些掛不住了。將未握刀的左手往起一抬,就準備以「理」服人。旁邊的瓜子臉嚴光見勢不妙,趕緊低聲出言提醒,「馬三娘,你是不是不想救你哥了。我們這讀書聲一斷,樓下肯定要問個究竟。萬一…… 」

    話音未落,樓下已經響起了鄧晨不滿的質問聲,「劉秀,鄧奉,朱祐,上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們幾個怎麼突然啞巴了?」

    「沒事,沒事兒!」位置靠近窗口的朱祐趕緊轉頭,探出半個腦袋,大聲解釋:「剛才,剛才,剛才飛來一隻母蚊子,在劉秀額頭上咬了一口。我幾個,正在滿屋裡對付那隻母蚊子呢!」

    「打開窗子,把它轟出去不就行了麼?嚇了我一大跳!如果讀累了,就趕緊熄了燈睡覺。別熬夜,明天一早咱們還要趕路呢!」鄧晨將信將疑,不滿地提醒。

    「哎,哎!」朱祐連聲答應著,關好窗子,重新展開絹冊。

    」有客宿宿,有客信信。言授之縶,以縶其馬。「嚴光、劉秀、鄧奉三個將身體向前湊了湊,再度齊聲誦讀。「」薄言追之,左右綏之。既有淫威,降福孔夷……」

    一張張年少的面孔上,充滿了促狹之意。

    「你說誰是母蚊子?」少女馬三娘側著耳朵聽了片刻,忽然明白過味道來,從劉秀脖頸後收起鋼刀,快步來到朱祐身邊,抬手擰住此人的一隻耳朵,「你有種再說一遍?」

    「哎呀,哎呀……」朱祐疼得呲牙咧嘴,卻連連擺著手提醒,「這離窗口近,你不要命了?萬一被人看見,你和你哥都走不了!」

    「那我就先殺了你們四個壞蛋!」馬三娘被嚇了一跳,鬆開朱祐的耳朵,迅速後退。一不小心,碰得桌案晃了晃,燈油飛濺,頓時將雪白的絹冊污掉了大半邊。

    「你,你這人怎麼不知道好歹?」劉秀心疼絹書,一把抄在手裡,娶了擦臉的葛布用力擦拭,「剛才要不是我們四個機警,幫了你們兄妹一把。郡兵早就殺進來,把你們兄妹兩個兒剁成肉泥了!你,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罷了,儘管帶著你哥離開便是,怎麼能又想求人忙,又拚命找茬兒?」

    「是啊,不知好歹!」如同劉秀的影子一般,鄧奉也站起,低聲重複。「都說馬子張和馬三娘兄妹兩個真正的英雄豪傑,殺富濟貧,救人於水火。呵呵,呵呵呵……」

    「我,我不是故意的!」馬三娘頓時被笑得恨不能找個地縫往裡頭鑽,跺著腳低聲辯解,「不就,不就是一本破書麼?我,我賠了你就是!」

    「賠,說得好聽,錢呢,你有錢麼?」劉秀看都懶得看馬三娘一眼,守財奴般擦拭著絹冊,說出的話來宛若刀槍。

    這簡直就是明知故問!此時紙張剛剛出現,書籍多為竹簡編就,又笨又重,價格奇貴。而絹布所縫製的書冊,價格還在竹簡的三倍以上。所以,即便他和鄧奉、嚴光這種殷實人家出身的子弟,也得好幾個人合用一本書冊。而馬三娘此刻正在逃命途中,怎麼可能賠得出足夠的錢來?

    沒錢賠,先前的話還說得太滿了,望著劉秀那高高挑起的嘴角,馬三娘忽然被刺激得忍無可忍。刷地一下舉起刀,衝著此人的肩窩迎面便刺。

    「叮!」先前站在劉秀身邊像個小跟班般的鄧奉,不知道什麼時候手裡多出了一支短劍,不偏不倚,恰恰擋在刀尖必經之路上。

    「你想拖累你哥哥一起死,就繼續動手!」長得比大戶人家出來的嬌小姐還要白淨,性子先前也如同少女般斯文的嚴光,忽然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手裡握著一把不知何時拔出來的短劍,冰冷的劍鋒戳在馬三娘的柳腰上,力透皮甲。

    「馬,馬家姐姐,別,別衝動。三個他們幾個都不是壞人。我們如果想害你,剛才大喊一嗓子就夠了,根本不用如此大費周章!」只有瓜子臉朱祐,還懂得幾分憐香惜玉。一邊拔出佩劍來架上馬三娘的脖頸,一邊連聲補充,「我們這樣對你,也是迫不得己。誰叫你一進門,就拿刀子逼著我們收留你們哥倆,還逼著劉秀去騙他大哥上樓!

    「你……!」從綁匪瞬間淪落為人質,馬三娘又悔又氣,一雙杏眼裡寒光四射,「你們幾個有種,就現在殺了老娘。老娘若是皺一下眉頭……」

    「呼啦!」劉秀手中的絹冊帶著風砸了下來,直奔她的面門。少女本能地閉上了眼睛,眉頭瞬間皺成了川字。

    「啪,啪,啪!」絹冊從半空中收回,在劉秀的掌心處輕輕拍打。每一下,都如同耳光般,打得馬三娘面紅欲滴。

    對方一個字都沒反駁,但剛才皺沒皺眉,她自己卻心知肚明。想要沖上前去拚命,腰間又是微微一痛,嚴光手中的利刃,已經瞬間戳破了皮甲和肌膚。

    「你別動,別亂動。我,我們真的不想傷你,真的不想傷你。」還沒等馬三娘自己喊疼,朱祐已經急得額頭冒汗。一邊將手中的利刃輕輕下壓,一邊迫不及待地威脅,「別動,真的別動。即便你自己不要命了,也得為你哥想想。咱們這邊打起來,樓下的人肯定會聽見!」

    脖子上流下一道細細的血線,但更劇烈的痛楚,卻在心裡。馬三娘的身體猛然僵直,回頭望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哥哥,兩行熱淚順著面頰滾滾而落。

    「你別哭,真的別哭,咱們,咱們真的不想傷害你!」朱祐最見不得女人的眼淚,尤其是一個正入了自己眼睛的美女。右手中的利刃趕緊抬了起來,左手掏出一塊潔白的絲巾,就打算提對方擦拭脖子上的血跡。

    就在這個瞬間,馬三娘的身體忽然像靈蛇般扭動,悄無聲息地甩開嚴光的劍鋒,滑步,撤刀,橫抹,所有動作宛若行雲流水。原本被鄧奉用劍擋住的鋼刀,像閃電般架在了朱祐的脖子上。

    「放下劍,否……」她瞪圓杏眼,低聲怒喝。話喊了一大半兒,卻又卡在了喉嚨中。

    原本握在劉秀手中的絹冊,忽然變成了一把匕首,端端正正頂住了她的喉嚨。

    「我再說一次,我們對你毫無惡意。如果你繼續恩將仇報,那咱們就乾脆一拍兩散!」匕首的鋒刃很冷,劉秀嘴裡說出來的話,與匕首的鋒刃同樣冰冷。雖然,此刻他與馬三娘近在咫尺,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的滾燙呼吸。

    馬三娘沒有接茬,手中的刀刃,卻清楚地表明了她的態度。剛剛被她擺脫了嚴光無奈,低低嘆了口氣,快步走到床榻旁,用短劍抵住了馬武的胸口。「馬三娘,你沒有勝算。即便能打得贏咱們,也帶不走你哥!」

    「你,你卑鄙無恥!」少女頓時被抓住了軟肋,瞬間心力憔悴,手中的鋼刀無力地滑落,再度淚流滿面。

    鄧奉手疾眼快,搶在鋼刀落地前,彎腰握住了刀柄。將其緩緩放在了桌案上,低聲長嘆,「嗨,何苦呢!早就說過,咱們不會害你!」

    「是啊,做人不能太沒良心。若不是我們幾個剛才故意替你遮掩,你和你大哥,豈能平安躲到現在?」嚴光也跟著嘆了口氣,將刀尖緩緩從馬武胸前撤走。

    「咱們不想將你們哥倆交給官府,你也別想著殺人滅口,恩將仇報!」劉秀最後一個撤開匕首,冷笑著緩緩後退。

    四周圍壓力陡然一空,馬三娘卻再也生不起敵對之心。掩面無聲抽泣,單薄肩膀顫抖得宛若雨中荷葉。

    劉秀的話不好聽,卻佔足了道理。無論少年們先前是情願也好,被迫也罷,都的的確確對馬氏兄妹兩個有收留隱匿之恩。兄妹倆但凡也有幾分做人良心,就不該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

    更何況,對方出言譏諷,也的確是因為她有錯在先。弄髒了別人的書籍也就罷了,還胡吹大氣,說原價包賠。偏偏口袋裡面空空如洗,根本翻不出一枚銅錢!

    「你,你別哭了。那個,那個劉秀剛才說要你賠錢,原本就是一句氣話。」朱祐被哭得心軟如酥,很快就忘記了先前的教訓,將絲帕遞過去,讓馬三娘自己擦拭眼淚。

    這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馬三娘的眼淚嘎然而止,一把搶過絲帕,在臉上胡亂抹了抹。然後咬著牙走到桌子旁,指了指被鄧奉繳獲去的鋼刀,咬著銀牙說道:「這個,行,行麼,百煉精鋼做打,足夠抵你的書錢!」

    「這,這怎麼行!」朱祐趕緊快步追上,擺著手錶示拒絕。「這是你防身用的東西」

    「朱祐,書是我的!」劉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臉色已經冷得如同鐵塊兒:「我是去長安做學問的,要一把殺人利器做什麼?」

    「是啊,我們四個都是讀書人,要一邊凶器做什麼?」鄧奉知道劉秀肯定另有所圖,陰陽怪氣地重申。

    至於瓜子臉少年嚴光,乾脆抱著膀子看起來熱鬧。雖然什麼話都沒有說,但是那滿臉輕蔑的模樣,卻比任何語言都犀利,讓馬三娘徹底無地自容。

    「我不管,我只有這把刀了,你們愛要不要!」抬手抹掉臉上的眼淚,她大步走向床榻,「不就是怕我拖累你們麼?我走就是,又,又何必如此埋汰人!」

    說著話,她雙臂用力,將自家哥哥馬武抱在了胸前。一轉身,大步流星朝屋門而去。再不肯多回頭看上一眼,也不肯向任何人示弱討饒。

    「馬……」朱祐邁步欲追,卻被劉秀一把拎住了後脖領子,勒得直翻白眼兒。

    「走好,走好,咱們可不欠你的!」一直冷著臉看熱鬧的嚴光終於開口,字字如刀,「跟咱們跟你有啥交情似的,真稀奇,這年頭,居然還有強盜覺得肉票該幫自己的忙!」

    「記得從正門出去啊,院子裡剛好有一群郡兵。把你哥哥直接送到他們手上,也省得受零碎罪!」鄧奉最狠,衝著馬三娘的背影直接補刀。

    「你們……」馬三娘即便再武功高強,畢竟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登時被戳得心頭滴血,轉過頭,淚如雨下,「你們,你們不願幫忙就直說好了,嗚嗚,何必,何必這麼欺負人。不,不就是一本破書麼,怎麼,怎麼也不能讓我拿命來償!」

    「大聲點兒,你哭得再大聲點兒,省得外邊的人聽不見!」劉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直接把郡兵哭進來,看你抱著自己的哥哥,赤手空拳,拿什麼活命!」

    哭聲,頓時嘎然而止。馬三娘的臉色蒼白如雪,嘴唇顫抖,四肢和軀幹,一道哆嗦不停。

    「想救你哥,就把他放回床上去,然後過來,老老實實賠禮道歉!」劉秀又看了他一眼,話語依舊又冷又硬。「否則,就拿著你的刀,好歹走投無路時,還能先抹了脖子!免得被俘後受盡凌辱,生死兩難!」

    「你!」馬三娘氣得眼前陣陣發黑,卻一句反駁的話都說出來。遲疑半晌,只好咬著牙轉過身,踉蹌著再度走向床頭。

    朱祐看得好生不忍,掙開劉秀的拉扯,沖上前幫忙。馬三娘卻一把推開了他,咬著牙獨自一人將哥哥擺好,蓋上被子。然後緩緩走回書案邊,蹲身施禮,「幾位公子,民女剛才多有冒犯,還請念在民女救兄心切的份上,原諒則個。此事過後,是打是罰,民女絕不皺眉。」

    一番道歉的話,說得僵硬如蠟。卻把朱祐給急得額頭冒汗,徑直衝到劉秀身邊,用力晃動對方手臂,「三兒,三哥,我求你了不行麼?馬三娘都道歉了,她已經道歉了,你足智多謀,趕緊幫她想條生路!」

    「道歉,需要這麼大架子麼?跟討債還差不多!」劉秀心知如果今天不能將馬三娘徹底壓服,接下來自己心裡頭的計畫絕對不可能貫徹執行。故意不理朱祐的求情,撇起嘴,兩眼看向了天花板。

    「你!」馬三娘頓時又被氣得心頭火起,轉身想走。然而,看到倒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哥哥,心中所有怒火,頓時化作了一盆兜頭冷水。

    咬著牙再度轉身,她緩緩來到劉秀身前三步,雙膝跪倒:「民女先前多有得罪,請幾位恩公寬恕!若是恩公能想辦法救我兄妹一救,今後即便做牛做馬,我馬三娘也絕無怨言!」

    酒徒註:第一個盟主出現,加更。感謝盟主薑和晨。兩小時後還有第二次加更,為盟主貓梁。

    注2:發現一些錯字,已經更正。另外,鄧奉的名字多次寫成了鄧載,抱歉。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1
第八章 官衙失火徒奔忙

    「三哥!」朱祐窘得面紅耳赤,手臂力道驟然加大,將劉秀直接給拉了個趔趄。「她,她都道歉了,她都給你跪下了……」

    「又不是我要她跪下的,你急什麼?」劉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勉強穩住身形,回過頭衝著朱祐搶白道:「她這種魯莽性子,若是不肯改一改,我即便一百條妙計又能如何?還不是都得被她給弄砸掉,還白白搭上大夥的性命?」

    「這?」朱祐被說得無言以對,只好鬆開劉秀的胳膊,紅著臉走向馬三娘,低聲勸說:「三,那,那個三姐,你……」

    「蒼天在上,我馬三娘發誓。從現在起,劉三公子要我做什麼就做什麼,如有違抗……」馬三娘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索性把心一橫,搶在朱祐說出更多讓自己下不了台的話之前,豎起右手。

    「發誓倒不必了。」劉秀微微一笑,低聲打斷,「你去給我倒一碗水來。折騰了這麼半天,我還真是渴了!」

    「你……」沒想到劉秀真的拿自己當丫鬟使喚,馬三娘被氣得杏眼圓睜。然而扭頭看到倒在劉秀創傷昏迷不醒的大哥馬武,頓時肚子裡的怒氣全都消失不見。站起身,咬著銀牙走向牆角的水罐。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碗清水,然後儘量裝出一幅逆來順受的小丫鬟模樣,緩緩走到劉秀面前,緩緩將清水捧到眉心處,「公子,請喝水!」

    「你真的肯聽按我說的去做?無論讓你去做什麼?甚至做牛做馬也沒問題?」劉秀卻不肯接她的水碗,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回,歪著頭詢問。

    銀牙咬在粉紅色的嘴唇上,痛徹心扉。肚子裡剛剛騰起的怒火再度變冷,化作一聲低低的回應,「嗯!」

    「你不會暫且低頭,等我救了你們兄妹之後,再秋後算賬麼?」劉秀依舊不依不饒,繼續歪著頭,目光裡頭充滿了玩味。

    馬三娘肚子想的正是脫險之後,先將眼前這個可恨的臭小子大卸八塊。聽了劉秀的話,頓時心裡一緊,手臂微微晃動,差點把水全濺在自家身上。好在她平素練武練得刻苦,對肌肉的控制力遠超常人。搶在水灑出前的瞬間,迅速將水碗重新端穩了,然後低下頭,怯怯地說道:「你對我們兄妹有救命之恩,我報答還報答不過來呢,怎麼可能刀劍相向。你若是不放心,這樣好了,我可以再對天發一個誓,如果……」

    「行了,每年發誓的人成千上萬,也沒見老天爺劈死過幾個?」劉秀笑了笑,上前接過水碗。「剛才不是我要逼你,而是此刻情況緊急,不能讓你再由著性子胡來。好了,這碗水,算是劉某向你賠罪!」

    說著話,猛然把手腕一翻,整碗的清水,全都倒在了自家頭頂上!

    「啊——」整個過程的變化實在太快,眾人猝不及防,齊齊低聲驚呼。而劉秀自己,卻衝著目瞪口呆的馬三娘微微一笑,低聲道:「想救你哥哥,主要還是得依仗你。我覺得,如果沒有馬武的拖累,你一個人,帶著追兵四處溜圈子,再順手去縣衙附近放上一把火,問題還不大吧?!」

    「這?」馬三娘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愣了半晌,才蹲了下身,低聲道:「當然沒問題,接下來需要三娘如何做,請恩公儘管吩咐。」

    恨歸恨,但眼前這個半大小子,自打她入門以來,說話做事都從沒按過常理。令她再憤怒之餘,心裡未免就真的湧起了許多期盼。期盼對方真的能拿出什麼令人匪夷所思的妙計,助自己和哥哥逃出生天。

    見她已經徹底服了軟,劉秀也不為已甚,點點頭,立刻開始給大夥佈置任務,「時間緊迫,我說大概,嚴光,你來補充具體行動細節。朱祐,鄧奉,你們兩個一人去走廊裡盯著,一個去窗口繼續大聲讀書,同時監視外邊的動靜。我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發現這家客棧的情況不對,帶著人來營救那群兵痞!」

    還甭說,他年紀雖然小,卻真的有幾分大將風度。很快,就根據大傢伙的特長,將在場所有人都調動了起來。

    」有客宿宿,有客信信。言授之縶,以縶其馬。薄言追之,左右綏之。既有淫威,降福孔夷……」

    郎朗的讀書聲又起,在這漫長而又混亂的夜晚裡,令人聽了之後,心裡有一種無法陳述的安寧。

    然而,今夜注定不是一個寧靜之夜。讀書聲重新響起不多時,大門口,就傳來了一陣人喊馬嘶。縣宰岑彭,帶著縣丞陰宣,縣尉任光以及捕頭閻奉、李秩,以及數百全副武裝的郡兵,舉著鋼刀長矛和角弓,浩浩蕩蕩殺到了近前。

    「李妙!」早就接到手下人密報的陰宣揣著明白裝糊塗,豎起眼睛,對著院子中央吃酒的幾個人厲聲喝問,「你就這樣捉拿要犯的。若是放走了馬武,今晚這個院子裡所有人,都難逃干係!」

    「小人冤枉!」屯長李妙立刻滾下胡凳,手腳並用快速爬向陰宣和岑彭,「縣宰大人,縣丞大人,小的真是冤枉。小的跟他們幾個素不相識,卻被他們……」

    「故濟陽令長子,舂陵劉縯,見過縣宰,見過幾位大人!」劉秀的哥哥劉縯對李妙藉機逃走的行為視而不見,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向岑彭等人抱拳。

    「潁川都尉之子馮異,見過諸位大人!」早就知道今日之事不好善了,方臉酒客馮異,手按劍柄走上前,與劉縯並肩而立。

    「鉅鹿縣丞之子劉植,見過諸位大人!」劉植依舊是一幅滿不在乎模樣,抓起血跡未乾的佩劍,笑著向門口劍拔弩張的眾人拱手。

    「山谷連率之子張峻……」

    「荊州郡丞之侄許俞……」

    「宛城屈楊……」

    先前與劉縯並肩作戰的幾個豪俠們,紛紛走上前,在院子內站做筆直的一排。雖然人數還不如岑彭身後的兵馬一個零頭,但身上所流露出來的氣勢,卻堪堪與對方平分秋色。

    「爾等,爾等既然都是官宦之後,為何要阻礙郡兵捉拿盜匪?」縣丞陰宣心裡接連打了好幾個突,說話的語氣立刻軟了下去。「還不速速退在一邊,縣宰大人和本官可以看在爾等年青氣盛份上,既往不咎!」

    「不敢,若是郡兵只是過來捉拿盜匪,我等出手相助還來不及,怎麼可能阻攔!」話音落下,劉縯卻不退反進。向前跨了半步,手指四周,大聲回應,「可縣丞大人請看,郡兵們手裡拿的都是什麼東西?這四下里,到處冒起的火頭,又因為那般?」

    「按大新律例,若有盜匪入室打劫,良家子可仗劍斬之,有功無罪!」馮異也輕輕上前半步,不卑不亢地拱手。

    「我等不敢與官府做對,但助官府擒賊安民,卻是各自的本分。還請縣丞大人明察!」劉植快速站在了劉縯的另外一側,慢吞吞地開口。

    他和馮異兩個,都是在職官吏的後人,平素沒少聽家中長輩談論司法方面的瑣事。耳濡目染,就知道該如何自我保護。因此幾句話說出來,非但將「阻礙郡兵捉拿盜匪」的罪名盡數擺脫,並且直接拿著真憑實據倒逼了對方一記,對方的氣焰頓時又矮掉了一大半兒。

    「李妙,你個蠢貨,你就這樣帶兵的?」 縣丞陰宣被問得無言以對,只好將氣撒在自家爪牙身上。橫著走開數步,拎起屯長李妙的衣服領子,咬牙切齒地質問。

    「大,大人……」屯長李妙從地上抬起頭,帶著滿臉鼻涕眼淚,低聲控訴,「他,他們幾個剛才……」

    「給我退到一邊去!」縣尉任光,卻遠比陰宣有擔當。走上前,狠狠踹了李妙一腳,大聲呵斥,「這麼點兒小事都辦不好,你還嫌丟人不夠麼?」

    「這,這……,是,大人!」屯長李妙被訓得面紅耳赤,趕緊連滾帶爬閃到了一邊。三角形的小眼睛裡,寫滿了無奈與委屈。

    縣尉任光,卻顧不上考慮他一個小小的屯長,到底委屈不委屈。轉過身,再度來到劉縯、馮異,和一眾豪俠們的對面,和顏悅色地補充,「郡兵都是臨時招募而來,裡邊出幾個害群之馬也在所難免。爾等沒有必要跟他們一般見識。趕緊收拾一下,各自去安歇吧!時候不早了,本官回去後,自然會按照律例處置他們,給大夥一個交代。」

    「是啊,爾等散去歇了吧!沒必要跟他們一般見識!」縣丞陰宣趕緊順勢下台,紅著臉,輕輕擺手。

    對面的幾個年青後生都是在職或者致仕的官宦子弟,雙方從血脈上就自然生出幾分親切,沒有必要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較真兒。況且即便較起真兒來,郡兵這邊也討不到任何好處。幾位年青後輩頂多是被罰些銅,然後由各自的長輩領回家去申斥。而棘陽縣這邊,恐怕就得有人出來承擔郡兵殺良冒功的罪責。

    「多謝諸位大人寬宏,我等告退。綁在柱子上的,都是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也請諸位大人押回去酌情處置!」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既然棘陽縣的縣丞和縣尉都主動做出退讓了,劉縯和馮異幾個,也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相繼拱了拱手,笑著送上一份厚禮。

    「啊,真的有地痞流氓趁火打劫?」縣丞陰宣立刻心領神會,揮揮手,就命令身後的弟兄們,去廊柱上解那幾個受傷的地痞,同時收攏他們各自腳下的贓物。等會兒回到縣衙,贓物照例要「充公「,而地痞流氓們,也可以算作馬子張的爪牙,把腦袋砍下用泥巴一糊,交上去後,還能另外多換回一份功勞。

    他和任光兩個人的想法很穩當,對面劉縯等人也很「上道」,眼看著,一場衝突就要化解於無形。然而,就在此時,先前一直沒有說話的縣令岑彭,卻忽然開了口,「且慢,任光,你去問問李妙,剛才他到底搜沒搜這間客棧!」

    「是!」縣宰有令,任光不敢不應。拱了下手,快步追到躲進陰影裡的屯長李妙面前,沉聲問道:「縣令問你,到底搜沒搜完這家客棧。你如實回答,切莫自誤!」

    「沒,沒有,大人,小的還沒來得及上樓,就,就被他們,被他們給打翻在地了。小的……」屯長李妙立刻如見到獵物的青蛙般,瞬間蹦起三尺多高,扯開嗓子,大聲控訴。

    他原本以為,縣宰岑彭聽了自己的話之後,會替自己申冤報仇。卻不料後者只是扭過頭,狠狠橫了他一眼,隨即,就將目光再度轉向了罪魁禍首劉縯,「劉公子,本官要搜查這間客棧,你是否還要阻攔?」

    「不敢,還請大人約束手下,不要藉機殘民自肥!」劉縯被岑彭話語裡的殺氣,逼得雙眉一簇。隨即,搖搖頭,笑著讓開了道路。

    馮異等人,也沒心思跟官兵開戰。各自撇了撇嘴,分頭散開。原本被堵得嚴嚴實實的客棧正門口,頓時暢通無阻。縣令岑彭板著臉輕輕揮了下手,帶領百餘名全副武裝的郡兵長驅直入。轉眼間,就將一層攪了個雞飛狗跳,隨即,又一群餓狼般撲上了二樓,挨個房間自己翻檢,根本不管裡邊住的是男是女。

    客棧裡的旅人們,幾曾見過如此陣仗? 頓時,又被嚇得捂嘴而泣。那縣宰岑彭,臉上卻沒有半點兒憐憫之色,繼續帶著幾個親信,一間屋子挨著一間屋子翻檢過去,絕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幾位兄弟勿怪,我家大人做事一向如此認真!」縣尉任光做事圓滑,見劉縯等人臉色越來越難看,悄悄向大夥遞起了小話。

    不像天子門生岑彭,他出身於地方望族。對劉縯劉伯升的名頭早有耳聞。也知道,自古官府都是同氣連枝,某些勢力不會因為路途太遠就夠不到棘陽這窮鄉僻壤。所以內心深處,非常不願意跟眼前這位小孟嘗發生什麼衝突。更不願意,把馮異、劉植等官宦之後,全都一併給得罪乾淨。

    正寒暄間,忽然聽樓上有人大聲喝問,「血,你們幾個娃娃,速速如實招供,這血跡是哪裡來的?」

    「鼻子,當然是鼻子裡淌出來的。你們,你們沒看見劉三鼻子撒著白葛,頭上還被冷水潑的濕淋淋的麼?」一個尖細的少年聲音,緊跟著響起。雖然單薄,卻不待半點兒示弱。

    「壞了!」劉縯和馮異兩個嚇得亡魂大冒,齊齊將手探向了腰間劍柄。

    就在小半個時辰之前,他們兩個可是親眼看到劉秀臉上的血跡。當時被劉秀幾句話給搪塞了過去,現在想起來,那些血跡,還有劉秀先前的讀書聲,分明是在向大夥暗示,有受傷的客人就藏在二樓,而他們,當時居然個個都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就在這個危機關頭,身後的天空猛地一亮,緊跟著,淒厲銅鑼聲和叫喊聲,再度響徹棘陽縣城。「走水啦,走水啦,縣衙門走水啦!噹噹,噹噹,噹噹噹當……」

    「快跟我去救火!」縣令岑彭猛地回頭,隨即嚇得臉色慘白,撒腿就跑。他是遠近聞名的孝子,自由喪父,完全由母親一個人拉扯長大。因此,這功夫即便天塌下來,也比不上母親的安全重要,根本沒心思去分辨少年們所言是真是偽。

    「救火,快去救火!」縣丞陰宣的宅邸,也緊挨著縣衙。此刻哪有閒功夫再管馬武去了什麼地方,將手一揮,帶著弟兄們跟在岑彭身後撒腿狂奔。

    只有縣尉任光,不像岑彭和陰宣等人那樣方寸大亂。而是上上下下繼續打量了劉縯等人好幾輪,直到把劉縯看得手背上都冒起了青筋,才忽然鬆開了手中刀柄,衝著哥幾個微微一笑,飄然而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2

    第九章 白虎豈由金鎖縛

    「偉卿,替我招呼弟兄們,我去去就來。」目送任光離去,劉縯的臉色迅速下沉,強忍怒火向鄧晨交代了一句,手按劍柄,大步走向二樓。

    「伯升……」鄧晨生怕劉縯衝動之下直接宰了那四個小子,本能地出言提醒。話到嘴邊兒,忽然又覺得自己此舉純屬多餘。

    自家大舅哥劉伯升對小舅子劉秀向來視若珍寶,平素擦破個油皮兒都要心疼好半天,怎麼可能對其動粗?倒是侄兒鄧奉……,該打,待此間事了,一定要狠狠給他鬆鬆皮!

    猛然想到,鄧奉先前假作用功讀書,實際上,也是跟劉秀一起,參與某些不可告人之事。鄧晨的心臟就開始發抽。若是剛才岑彭硬闖進去,在屋內發現什麼,今天在場所有人等,恐怕都要被這幾個野小子拖入火坑!該打,真的該打,不打爛屁股不足以向弟兄們交代!

    正恨得牙根發癢間,兩耳畔,卻又傳來了馮異那惇厚的聲音,「偉卿兄,樓上到底出了什麼事?可有需要馮某效力之處?」

    「不,不用了。幾個野孩子不肯用心讀書,荒廢光陰,伯升要上去打他們的板子!」鄧晨的心臟又是猛地一哆嗦,趕緊裝出一幅雲淡風輕模樣,笑著搖頭。「唉,伯升也是,小孩子麼,就得有些生氣才對。若是天天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就抱著書冊,那豈不成了書呆子?這輩子哪裡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是極,是極,書要讀,卻不能讀死書,更不能像某些人那樣,讀著讀著就讀沒了良心!」馮異早就看出他神情古怪,卻也不戳破,笑了笑,大聲許諾:「今晚我等攜手拒賊,是功勞也好,是過錯也罷,已經這樣了,肯定每個人都跑不掉。所以,偉卿和伯升兄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忙之處,儘管開口。掌中三尺青鋒,任憑兩位兄台驅策!」

    「偉卿兄,咱們幾人一見如故,有事儘管開口!天塌下來,大夥一塊擔著。」

    「既然已經共同進退一回,當然要有始有終!」

    「單憑兄台驅使!」

    「一起,一起,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劉植、張峻、許俞、屈楊等人,也順著馮異的話頭,笑著許下承諾。一張張年青的臉上,寫滿了驕傲。

    「多謝,諸位兄弟!」鄧晨聽得心頭熱血上湧,彎下腰,向眾人一揖到地。「今後若有用到鄧某之處,赴湯蹈火,決不敢辭!」

    他心裡非常清楚,大夥都已經看出了劉縯和自己兩個舉止的怪異。但是,誰也沒有選擇抽身而去,一個個,都主動留了下來,願意與自己和劉縯兩個福禍與共。

    「偉卿兄何必如此多禮!」馮異、劉植等人齊齊側開身子,長揖相還。「樓下有我們哥幾個看著,你盡快上樓去吧。告訴伯升兄,不必苛責幾個孩子。讀書固然重要,但做人更重要的是,不能丟了良心!」

    「是啊,書可以慢慢讀,但人心若是長歪了,就很難再糾正得回了!」

    「只要不是把天捅破了,咱們幾個都能一起擔著!」

    「速去,速去,這裡有我等……」

    任光臨走前那詭異的笑容,大夥其實都看在了眼裡。劉縯匆匆忙忙上樓的舉動,大夥也都看得一清二楚。很明顯,就在劉縯帶著弟兄們跟郡兵周旋的時候,樓上那幾個半大小子,闖出了禍來。但郡兵已經打了,縣宰也已經得罪了,這個時候再說二樓發生的事情大夥一無所知,根本不可能有人會相信。所以,還不如乾脆一點兒,有啥事大夥一塊頂著。好歹到最後還能落個仗義名聲,不至於有始無終,最後落個兩頭不討好。

    「鄧某謹遵幾位兄長教誨!」鄧晨紅著臉,用力點頭。隨即,轉身快步而去。唯恐自己動作稍慢,眼裡的淚珠當眾掉下來。

    不多時,他已經來到劉秀等人的房間門口。伸手用力前推,只聽「呯」的一聲,緊跟著,又是一連串低低的慘叫,「哎呀,我的鼻子,我的鼻子,這回真的出血了!」

    「怎麼回事?」鄧晨連忙低頭,只見自家小舅子劉秀跌坐於地,兩行鼻血,正順著嘴唇緩緩下流。「你,你怎麼鼻子真的出血了?」

    劉秀手捂著鼻子,哭笑不得,「還不是你剛才推門撞到朱祐,他又一腦袋頂在了我鼻子上!哎呀,這血,這血還真的止不住了。嚴光,趕緊再給我取點冷水來。」

    聞聽此言,鄧晨心中惱怒和焦躁,頓時全都化作了憐惜,趕緊蹲下身,在劉秀的鼻樑上用力捏了幾下,低聲說道:「不行,光用冷水不行!恐怕得用白葛來堵一下才行,否則……。」

    話音未落,劉縯已經一個箭步殺至,抬手推開他的肩膀,低聲數落,「偉卿,你別聽他裝可憐!今晚的賬,必須跟他們幾個算清楚!」

    「啊?」鄧晨微微一愣,這才想起來,劉縯和自己相繼上樓的目的。趕緊將面孔板緊,裝出一幅公事公辦模樣,沉聲附和:「對,你們幾個,今晚誰都甭想矇混過關。伯升,剛才到底怎麼一回事?劉秀臉上的血,到底從何而來?」

    「你自己去看!」他不提則已,一提,劉縯的臉色愈發陰沉。手指朝床榻奮力一戳,低聲斷喝:「小小年紀,居然自作主張窩藏起了賊寇。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啊!」饒是心中已經有所準備,鄧晨依舊忍不住驚呼出聲。連忙丟下劉秀,快步來到床榻旁,拉開帳子細看,只見一位身材魁梧的漢子橫在床上,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如紙,渾身的血污已凝成黑色,「他,他是馬子張?他,他,他到底死了沒有?」

    「若換做別人,恐怕早就死透了,這馬武的命倒是硬的很。」劉縯冷哼一聲,:「估計是怕黃泉路上太寂寞,等著我們跟他做伴呢!」

    「大,大哥,我們,我們也是被迫,被迫的!」劉秀、嚴光等人聽得此言,也知道今天闖下了大禍,皆侷促不安起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才好。「就在,就在郡兵第一次上樓的時候,馬,馬三娘忽然帶著馬武闖了進來。我們,我們打,打不過她。也,也看著他們兄妹著實可憐……」

    「你們幾個小兔崽子啊?」鄧晨猛然回頭,咬牙切齒,卻不知道該怎麼責怪對方才好。

    眼下,哪裡是可憐別人時候?包庇賊寇,按罪當誅,剛才就差那麼一丁點兒,自己、劉縯和樓下剛結識的幾個兄弟,以及各自的家族,都會陷入一場巨大的無妄之災中!只消那縣宰岑彭闖進這屋,發現了床上的馬武,到那時幾個人真個就是黃泥巴掉進褲襠裡——不是死也是死了。

    想到這兒,一股怒氣頓時直衝腦門兒,鄧晨撩起一腳,他自家侄兒鄧奉踹倒在地 「去死!叫你跟著瞎起鬨!叫你跟著瞎起鬨!明天一早,就給我滾回家去!長安城你不要去了。再去,指不定還闖出什麼禍來!」

    「叔父,叔父,這裡頭我輩分最小,根本沒人聽我的啊!」鄧奉被踹得好生委屈,又不敢頂嘴。只能抱著腦袋在地上翻滾,「他們都比我大,為啥你每次都只打我一個!」

    「怎麼,我打你還打錯了?」鄧晨聞聽,心裡頭的怒火愈發洶湧而起,拎起兩隻蒲扇大的巴掌,衝著自家侄兒屁股上狠扇。

    「罷了,回頭再找他們算賬吧!」劉縯做事極講道理,不忍繼續看鄧奉一個人受罰,上前半步,抬手拉住鄧晨,「這會兒就算打死他們幾個,也洗不清咱們窩藏賊寇,對抗官府的嫌疑!趕緊想辦法幫我把馬武挪走,否則,萬一岑彭去而復返……」

    「岑彭肯定不會去而復返!」話音未落,劉秀已經快速接口。「眼下,客棧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兔崽子,你還長本事了是不?」劉縯氣得忍無可忍,衝過去,抬手便抽,「不會回來!你怎麼知道岑彭不會再回來?你又不是……」

    「岑彭是個遠近聞名的孝子,縣衙剛剛失過一次火,他絕不會再放心將老娘交給別人!」劉秀雙手高舉,一邊遮擋,一邊朝夥伴們身後躲閃,「第二,岑彭即便心裡懷疑咱們窩藏了馬武,也不會認為咱們敢把馬武留在這裡,等著他再次來搜,因此,咱們剛好反其道而行之。第三,我剛才隔著窗戶偷偷觀察,岑彭那個人心高氣傲,又是個外來戶。絕對不肯在手下人面前承認,他剛才上了別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你再說,你再說!」劉縯越聽越心驚,越聽火氣越壓制不住。雙手發力,將劉秀打得抱頭鼠竄,「你還真長本事了,都學會算計別人的心思了。你,我今天要不給你長個記性……」

    只可惜,他空有一身武藝,卻被狹窄的房間所限,根本施展不開。兩隻大巴掌真正打在自家弟弟劉秀身上沒幾下,反倒令嚴光、朱祐二位,吃了不少「掛落」,每個人都疼得呲牙咧嘴。

    「伯升,想辦法處置馬武要緊!」鄧晨在旁邊看不下去,橫著插了一步,將劉秀擋在了自己身後,「你剛才說得對,打死他們幾個,也洗不清大夥身上的嫌疑。」

    「還,還能有什麼辦法?」劉縯這會兒氣已經消了不少,停下腳步,扭頭看著床上的馬武,喘息著道,「眼下我等只有兩條路可選。第一,將功贖罪,把馬武直接獻給官府。那岑彭雖然為人陰毒,但心高氣傲,極要臉面。我等如果把馬子張交給他,他心中即便有所懷疑,明面上,也不會再繼續刨根究底……」

    「不能把馬子張交給岑彭!」一句話沒等說完,卻又被劉秀紅著臉打斷,「哥,姐夫,馬子張儘管落草為寇,但只斬貪官污吏,從不禍害百姓。咱們將他交給官府,就,就是為虎作倀。你,你們倆的名聲,就,就會臭,臭得逆風飄出好幾百里地,從此……」

    「你閉嘴!」劉縯豎起眼睛,低聲斷喝,「再說,我就把你一巴掌拍死!」

    「哥,孟子說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馬子張只殺貪官污吏,很受老百姓愛戴,棘陽到處都是他殺富濟貧的故事,這樣的人不該死!」劉秀從小到大,都沒被自家哥哥如此凶狠對待過。頓時,雙眼開始發紅,含著淚補充道,「你平素教我,為人不能沒骨氣,不能為了幾斗米就昧了良心。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總是要俯仰無愧,對得起……」

    「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劉縯臉上頓時怒色又起,揚起手來,就要給劉秀一個脆的。鄧晨見狀,趕緊從一旁伸手攔住。扭過頭,衝著劉秀微微一笑,「蠢小子,你哥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麼?他心裡這會兒,恐怕早就有了決斷。剛才的話,是說給我聽的。他是怕連累我,所以先說清楚其中利害關係,讓我自己選擇罷了」

    「啊?」劉秀這才如夢方醒,瞪圓大大的眼睛低聲呼喚,「哥——」

    「哼!」劉縯將手抽回來,扭過頭,故意不給他好臉色看

    「哥!」劉秀明白自己誤解了大哥,紅著臉,不知所措。

    先前躺在地上裝死的鄧奉,也趕緊趁機爬了起來,一把拉住自家叔叔鄧晨,緊張的手心滿是汗,「那叔你呢?你到底怎麼選?」

    「還用說麼?」鄧晨抬手給了自家侄兒一個爆鑿,然後笑著搖頭,「我當然跟伯升共同進退。」

    隨即,他又快速將目光轉向劉縯,「伯升,這件事,光咱們倆帶著幾個孩子不行,得另找幫手。否則,即便能將馬武藏起來,也出不了棘陽縣城。」

    「你是說他們?」劉縯心中一動,立刻明白鄧晨說的是樓下的馮異、劉植等人。其實,他又何嘗沒有想過,請大傢伙一塊兒出手。但窩藏匪寇,罪在不赦,自己跟馮異等人不過是萍水相逢,豈可隨便殃及無辜?念及於此,忍不住嘆息著搖頭,「還是算了吧,我們六個人,足矣!」

    「伯升儘管放心,公孫兄他們都和你一樣,是蓋世豪俠!方才任光的舉動,他們早就看在了眼裡。所以特意在我上樓之際,許下承諾,願意與咱們共同進退!」鄧晨看出劉縯的顧慮,微笑著道出一個事實。

    「啊?「劉縯聞聽,頓時又是一愣。旋即,欣慰地點頭,「好,麻煩偉卿請他們幾個上來!這幾個朋友,劉某交定了!」

    「好!」鄧晨點點頭,微笑著起身。還沒等邁步,「吱呀——」一聲,門已經從外邊被人輕輕推開。有顆烏眉灶眼的腦袋,試探著鑽了進來。

    「誰?」所有人頓時都被嚇了一跳,紛紛手按劍柄,低聲喝問。

    烏眉灶眼的主人抬手在臉上抹了抹,露出一張十分俏麗的面孔。不是馬三娘,又是哪個?只見她,快步鑽進房間內,雙目含淚,衝著劉縯和鄧晨長身而拜,「多謝恩公,兩位恩公大恩大德,三娘與家兄沒齒難忘!」

    原來,剛才劉縯和鄧晨的對話,都被她聽在了耳朵裡,一字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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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