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09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5
    第九十章 功至金榜自題名

    「吳師兄並不滿意這樁婚姻婚事!」剎那間,劉秀悚然而驚。隨即,就感覺到了寒風刺骨。

    吳漢師兄看中的,既不是公主的淵博睿智,也不是公主的美貌大方。他看中的,僅僅是建寧公主這個稱呼。

    換句話說,經歷了青雲榜首卻僅授亭長之職,就職不到兩年即被上司罷免驅逐,回到長安尋找門路卻連續數載無人援手等一連串打擊之後,吳漢終於「大徹大悟」。以無以倫比的果斷與機智,連闖九關,最終把自己「嫁入」了皇家!

    從此之後,他也正式成為了「王家人」的一員,並且比其他大多數「王家人」,距離皇帝更近。從此之後,那些曾經想盡各種辦法打壓他,毀壞他前程的「王家人」,就無法再阻擋他半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青雲直上!

    從此之後,太學門口再也不會有當劍換酒的落魄書生吳漢!再不會有人於醉得站立不穩之時,還唸唸不忘提醒學弟們躲避危險。再也不會有人隔著數丈遠將全身上下僅剩的值錢之物擲向馬車,只因馬車即將撞上太學的明德書樓!

    從此之後,大新朝又多出了一位吳姓皇親。文武雙全,殺伐果斷 !

    有時候,眼神兒太好了,並不是一種幸運。至少對於此刻的劉秀來說,情況是這樣。

    在完全看清楚了吳漢娶親時的面孔那一瞬間,他心中沒有湧起分毫洞徹某種秘密的得意。相反,此後接連好幾天,整個人看起來都懨懨的,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精神。

    好在身邊還有鄧奉、朱佑、嚴光三個,發覺他狀態不對勁兒,雖然無法問清楚緣由,卻及時找到瞭解決辦法。那就是,將心情不好的人拖到城外的孔家莊園裡頭,騎馬、射箭、駕車、比武,直接累個半死!等一身臭汗出透,洗過了澡,再痛痛快快大吃上一頓,無論什麼煩惱,都可以迅速拋到九霄雲外。

    恢復了精神的劉秀,讀書愈發用功。新學年的功課,也愈發沉重複雜。在忙忙碌碌中,正月底那場盛大的婚禮,就被學子們忘到了腦後。新的談資不斷出現,然後又隨著時光的流逝不斷失去吸引力。不知不覺,大夥交談的話題,又回到了「儒門五經」上。歲末大考又來了,五經都在必考之列。

    在歲末大考前一晚,劉秀等人特地沒有溫書,而是打著修理典籍的名義,躲進了藏書樓裡,對燈品茗。

    這是第二場歲末大考,過去之後,就意味著太學生涯已經來到了下半段。兩年來的寒窗苦讀,非但豐富了四名少年的知識,而且在不知不覺中,將他們的氣質也改變了許多。讓每個人都不復當初剛來長安時的青澀模樣。

    鄧奉最近藉著其同門師兄蘇著的支持,終於跟百花樓的頭牌歌女貓膩互換了信物,因此春風得意,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子不加掩飾的自信。

    朱佑因為經常被其老師劉龔帶著出去應酬,體態愈發「豐盈」,為人處事也愈發老成圓潤。說出來的話,要麼詼諧,要麼熱情,讓每個人聽了都如沐春風。

    劉秀則變得愈發沉穩厚重,大部分時間都不開口,只要開口,往往就是一語中的。讓所有同伴都斷了話題。

    而嚴光,最近半年則迷上了《周易》和《算經》。即便在喝茶之時,手指也總習慣性在桌面上曲曲伸伸,彷彿能隨時報出杯子中茶水的重量。

    「孫子曰:多算勝,少算不勝,子陵既然如此沉迷易理和數術,何不算算,明天第一場考題為何?」作為後加入隊伍的小跟班兒,鄧禹被手指敲桌子聲吵得頭大,忍不住站起來,笑著打趣。

    本以為這樣,至少可以讓嚴光的手指頭暫且消停片刻。誰料後者聞聽,非但沒有將手指停住,反而「咚咚咚咚」,敲得宛若急雨。只到把所有同伴都敲得站了起來,準備給他一點兒「教訓」,才忽然笑了笑,用力拍案,「有了,諸位且慢,明日第一場考試,必然與井田相關!」

    「井田?」鄧禹等人立刻收取了拳頭,滿臉驚愕的詢問。「明天第一場,不是考春秋麼?」

    「井田是周禮上的內容,怎麼會放在春秋經的試卷上?」

    「可不是麼,井田跟春秋經有何關係?子陵又在信口胡柴?」

    ……

    「誰說井田與春秋經沒有關係?」嚴光收起笑容,緩緩坐直身體,「半月之前,嘉新公忽然心血來潮,在課堂上講了好一陣子《春秋谷梁傳》,你們可記得否?」

    「當然記得,當時聽得我差點睡著了。朱佑還被嘉新公點將,當場背誦了一段!」鄧奉警覺地皺起眉頭,小聲回應。

    「古者三百步為裡,名曰井田……」劉秀隨即將當時的提問內容複述了出來,皺著眉頭補充,「此前我記得嘉新公還講過一次《孟子》,也是關於井田制的內容!而揚祭酒也在課堂上,專門講了田、夫、裡、同的換算方法!」

    剎那間,所有質疑聲都消失不見。大傢伙兒愣愣地看著嚴光,欽佩得五體投地。

    兩位祭酒,不會無緣無故講起井田,而當今朝廷的復古改制,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再聯繫到春秋之時,魯國率先推行按畝繳納稅賦,開毀棄古法之先河,考《春秋》的內容時,直接考到井田制上,簡直是板上釘釘!

    「觀一葉而知秋,古人誠不我欺!」半晌之後,朱佑忽然長嘆著說道。「當今天子崇尚復古,宰相藉機提議重興井田。最近又有人上本,天下之田盡歸於公。今年歲末大考,不考井田還能考什麼?子陵,你不光是神算,簡直就是鐵嘴鋼牙!就是端著空茶杯,也能啃下塊陶土來。」

    「哈哈哈哈哈……」眾人被朱佑逗得捧腹大笑,笑過之後,心中的驚愕盡去,代之的,則是對明天考試的信心。

    既然已經猜出考題十有八九與井田相關,眾人便不再閒聊,聚精會神討論起書中關於井田制各種記載來。不總結不知道,一總結,居然發現非但《春秋》中有多篇記述與井田相關,《周禮》、《易經》、《尚書》都不能例外。甚至《詩經》內,也有「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之語,隱隱與其他各經關於井田的內容暗合。

    這下,大夥心內可終於有了明悟。紛紛開口,從各種角度討論破題及解題的可能。為了彼此之間不至於雷同,還特地制定了「臧否」策略。約定一旦遇到類似題目,則有人負責正面稱頌,有人主動擔當反方。一定做到有理有據,言之有物。

    一直討論到子時,眾人才帶著幾分雀躍各自散去。第二天早晨,又起了個大早,重新溫習了一遍相關知識點,抖擻精神,奔赴考場。

    待展開卷題,劉秀頓時愣了愣,隨即險些當場以掌拍案。只見絹布做的卷面上,赫然藏著兩個大字,井田。其餘幾個字無需看得太仔細,答案就在筆尖噴湧而出。

    大約在一個多時辰之後,他將卷子反覆檢查了三遍,確定再無遺漏,便交捲出了考場。恰遇上鄧奉和嚴光從別的考場走出來,三人相視一笑,一起等候朱祐鄧禹兩個的佳音。

    不多時,朱佑和鄧禹也答完題目,仰首而出。此刻距離離考試正式結束尚有半個時辰,其他學子正在抓耳撓腮。眾人見此,得意之餘,心中又暗道一聲「僥倖」。看向嚴光的眼神,愈發充滿了佩服。

    接下來幾日,其餘四經的考試,也一一進行。果然又如嚴光所料,全都是圍繞著井田制的沿革,優劣,劃分辦法以及恢復可能來展開。其餘學子毫無準備,每場考試結束,都痛苦得捶胸頓足。書樓四俊和鄧禹,則新手拈來,答得無比輕鬆。

    隨即半個月有餘,天氣因為化雪而稍有回溫,所有博士和教習門,集中在一起為過萬學子批改試卷,根本無暇上課。眾太學生就撒了鷹,呼朋喚友四下賞雪,而劉秀等五人依舊縮在藏書樓中,手握毛筆刻刀,耕耘不綴。

    數日之後,試卷判完。太學牆壁上貼出了一張金色榜單。令其他大部分學子無法相信的是,這一年大考榜首,居然是年齡最小的新野鄧禹。嚴光、劉秀、朱祐和鄧奉,則分別位列二到五名。

    一時間,五人名聲大噪,走到哪裡都有人對他們目呈羨色,更常有人打著求教之名,提著禮物到五人的寢館拜訪。言談之中,毫不客氣地亮出了各自背後的家世。希望能將五人當中一到兩個,拉入自家門牆。

    汲取當年吳漢的教訓,對於前來拉攏者,劉秀一概交給朱佑應付。而朱佑表面上看起來肥頭大耳,卻生了一顆九孔玲瓏心。收了禮物之後,跟來者東拉西扯半晌,逗得對方笑逐言開。但是直到最後,卻什麼承諾都得到,只能揉著笑疼的肚皮泱泱而去。

    「幾位切莫著急,現在上門的,其家族實力都只能算作一般。而等第三場歲末大考之後,才會有真正的公卿之家出手。」快嘴沈定跟五人關係走得近,怕他們過早地被拉攏者預定,找了個機會,悄悄地提醒。

    「多謝沈兄!」劉秀等人知道對方出自一番好意,齊齊拱手道謝。

    已經過去兩場大考了,第三場,還會太遠麼?早晚有一天,五人的名字,也會像此刻在太學中一樣,傳遍整個長安。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5
    第九十一章 自古英雄多年少

    並不是所有前來示好者,被婉拒之後都知難而退。其中一些自恃家族實力龐大的妄人,見劉秀等居然「不識抬舉」,便悍然發出了威脅。這個時候,就輪到綠帽師兄蘇著出馬了,只見他,先用動嘴巴,再動拳頭,實在不行就直接亮家世跟對方比誰的靠山更硬,一連串絕招下去,頓時就打得對方落荒而逃。

    如此七八天過後,非但把朱佑給累得嘴角開裂,蘇著也被累出了一對兒黑眼圈兒。大夥個個筋疲力盡,乾脆直接躲進了藏書樓。發誓風頭不過,就再出來見人。誰料,話音剛落,樓門外,就傳來了一個陰測測的聲音,「鄧禹、嚴光、劉秀、朱佑、鄧奉,你們五個都在樓上麼?趕緊去誠意堂,欽差正在那裡等著你們!」

    「欽差,哪裡來的欽差?我們又不是朝廷官員?」劉秀等人長身而起,快速走向樓梯口。低頭下望,恰看見鴻儒王修那張殭屍臉。

    「胡亂打聽什麼?難道老夫還能欺騙爾等?!才考好了一場歲末試,就如此張狂,平素的修心功課都做到什麼地方去了?」王修就好像被欠了幾百萬錢沒還一般,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呵斥。

    鄧奉被訓得兩眼發紅,本能就打算開口反駁。朱佑卻從背後走上去,用力將他擠開到了一邊。然後隔著扶欄,居高臨下地俯身施禮,「勞您老久候了,我等現在就去。只是我等都沒見過什麼世面,萬一再欽差面前說錯了話,豈不是給您老丟人?是以,還請您老點撥幾句,讓我等心裡多少有個準備。免得見了欽差之後,手足無措!」

    「嗯!你倒是懂得禮貌,不枉了劉夫子苦心栽培了一回!」王修終於找回了做師長的尊嚴,滿意地捋了捋山羊鬍子,仰著頭補充,「你們幾個運氣好,試卷被陛下調過去御覽了。陛下為了鼓勵太學的其他學子也奮發向上,特地賜下了筆墨書硯等物。欽差已經在誠意堂等著了,你們去了之後,記得不要亂說亂看。否則,惹怒了欽差,祭酒也救不了你們!」

    「多謝夫子!」眾人聞聽,趕緊跟朱佑一道躬身。

    王修怎麼看這幾個,都怎麼不順眼。尤其是劉秀,讓他每每都怒火中燒。再度板起面孔,大聲說道:「好自為之,別忘乎所以!天下之大,絕非你們幾個井底之蛙所能知曉」

    說罷,一甩袖子,竟自揚長而去。唯恐再多看眾人幾眼,就被肚子裡的無名業火活活燒死。

    劉秀等人偷偷吐了下舌頭,趕緊快步下樓。不多時,便來到了太學內最寬敞的一棟建築,誠意堂前。

    通往大堂門口的台階上,早已擠滿了聞訊趕來的學子。一個個看著即將入內接受皇帝獎勵的五兄弟,滿臉羨慕。

    劉秀等人雖然定力都不算差,被如此多雙羨慕的眼睛看著,也個個覺得腳下生風。正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耳畔忽然又傳來了一聲柔柔地呼喚,「三哥,劉家三哥,你真厲害。我早就知道,他們都看低了你!」

    「這是誰啊?居然敢在誠意堂前大喊大叫!」眾學子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了過去,紛紛扭頭觀望。只見一名身材高挑,紅裙翠袖的幼齡少女,站在不遠處的雪地中,快速地向劉秀揮手。吹彈可破的面孔上,竟然沒有半點兒畏懼和羞澀。

    「丑奴兒!」劉秀的眼神頓時就是一亮,腳步瞬間停滯。然而,來自身邊的咳嗽聲,卻又讓他立刻意識到此刻自己身在何處。連忙笑著向少女揮了下胳膊,然後緊緊跟上鄧奉和嚴光。

    「真氣死了,好處全都讓你一個人佔了!我考得也不差,怎麼沒人為了我而高興?!」朱佑故意裝出一幅受傷了模樣,酸酸地打趣。

    劉秀被說得心裡發熱,不敢還嘴。不知不覺間,眼前卻又浮現了大哥劉縯那滿是風霜的面孔。

    若是哥哥知道自己名列三甲,只怕又要找上幾個朋友大醉一場吧!已經兩年多沒見了,也不知道他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是不是還在終日為了當年預支收成送自己讀書的事情,被叔父們天天嘮叨?是不是為了讓妹妹多攢點嫁妝,動不動就跟長輩們據理力爭?

    不過,快了,最多還有兩年,自己就可以卒業了。以恩師許夫子的人脈,自己的前程恐怕不會比岑彭來得差。屆時,叔父們就只會誇獎大哥當初高瞻遠矚,誰都不會記得,他們說如何百般阻攔、刁難。

    正興奮地想著,雙腳已經邁過了誠意堂的門檻。鴻儒王修在裡邊等得正急,見五人終於來到,立刻起身迎上前,帶著他們走向坐在主位上的一個白面無鬚官員,「還不見過歐陽中使?讓中使等這麼久,爾等真是好大的架子?!」

    「不知中使駕到,學生等迎接來遲,失禮,謝罪!」聽出了話語裡隱藏的毒針,劉秀等人卻沒心思跟他計較。站成一排,齊齊向白面無鬚的歐陽中使抱拳躬身。

    那姓歐陽的中使,倒是很好說話。笑著看了大夥幾眼,隨即輕輕抬手,「都不必如此客氣了,咱家當年,也曾經奉陛下之命,在太學讀過幾個月的書!細算起來,應該是你們幾個的學長。所以,也沒什麼失禮不失禮的!」

    「多謝歐陽師兄!」朱佑為人機靈,立刻帶著大夥再度附身。

    歐陽中使滿意地點頭,隨即,便迅速將話頭引回正題。「爾等的試卷,陛下都一一調閱過了。雖然文字上有許多疏漏和錯誤,立意也頗為青澀。但能夠做到言之有物,也令陛下心懷甚慰。」

    「多謝聖上施惠太學,我等才能有機會到此讀書!」朱佑心思剔透,立刻代表大夥大聲稱頌。

    歐陽公公聞聽,臉上的笑容愈發親切。點了點頭,低聲誇讚:「你倒是個知道感恩的,也不枉了陛下昨晚閱捲到深夜?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士,師從何人?」

    「啟稟師兄,學弟姓朱名佑,南陽舂陵人士,師從劉鴻儒,恩師賜表字仲先!」朱佑想都不想,立刻恭恭敬敬地回答。

    「原來是劉鴻儒的親傳弟子,怪不得小小年紀,便如此出類拔萃!」歐陽中使敏銳地從朱佑的表字來歷上,猜出了劉龔對這個門生的器重,立刻笑著大聲誇讚。

    「中使別抬舉他,這小子就像個猴子般,僥倖考好了一場,就已經把尾巴豎了起來。再抬舉,就一個跟頭竄到天上去了!」坐在側面繡墩上的鴻儒劉龔,頓時覺得臉上有光,笑著擺手謙虛。

    歐陽中使知道此人在太學中的地位,也知道此人交遊廣闊。於是乎,愛屋及烏,點手命麾下隨從取來一套毛筆,親自起身送到了朱佑面前,「你的文章,師兄也拜讀過。果然得了鴻儒真傳。這套筆,乃至陛下當年親手所制,特地命師兄賜給你,望你今後能繼續認真修身,早日成為我朝棟樑!」

    「謝陛下!!」饒是朱佑平素圓滑老練,此刻也感動得語無倫次。趕緊雙手接過毛筆,然後伏地衝皇宮方向跪拜叩頭。

    這回,歐陽中使沒有喊他免禮。而是在旁邊監督著他畢恭畢敬地叩首三次,才附身將他拉了起來,繼續笑著勉勵道:「令師的文章學問和本事,都屢得陛下讚賞。等你卒業之後,想必成就也不會太差。屆時師徒兩個同列朝堂,朝夕奏對,定是一樁美談!」

    朱佑聞聽,趕緊再度躬身相謝。他的老師劉龔臉上,也興奮地滿是紅光。師徒兩個對著歐陽中使,又說了大半車客氣話,才小心翼翼地到一旁落座。剛將身體坐穩,就看到歐陽中使快步走到了鄧禹面前,笑著問道:「這裡頂數你年紀小,想必就是新野鄧禹吧!九歲入太學,十一歲名列大考第一。也只有我大新朝,有聖人一樣的天子在位,民間才能生出你這樣的英才!「

    鄧禹被誇了個猝不及防,慌忙紅著臉做揖,大叫慚愧。歐陽中使見他身上稚氣未脫,也不過分為難他,笑著擺了擺手,隨即命人取來一方硯台,大聲說道:「這是陛下親手所制的紫泥硯,全天下不超過十塊兒。陛下吩咐師兄我,親手頒發給你。希望你再接再厲,將來做本朝之甘羅!」

    甘羅十二歲為相,代表大秦出使數國,驚才絕豔。而王莽的口諭中,居然將鄧禹比做此人,可見其對鄧禹的欣賞。當即,在場四名鴻儒,個個驚訝得合不攏嘴巴。而鄧禹的授業恩師陳老夫子,竟然激動蹲在來地上,雙肩顫抖,滿臉是淚。

    倒是鄧禹本人,雖然也激動得小臉通紅,卻依舊沒亂了方寸。先雙手接過硯台,然後屈膝跪地,向皇宮而拜,「太學末進鄧禹,多謝陛下。承蒙陛下聖明,大興太學,草民才有機會來長安讀書。此番賜硯之恩,永生不忘!」

    歐陽中使見他小小年紀,卻比大人還要穩重,心中立刻又對他高看了數尺。待應有的禮節走完,便附身將其攙扶起來,笑著鼓勵:「陛下求賢若渴,向來不問出身。你文章寫得好,書讀得用功,小小年紀又懂得感恩。將來成就肯定不會太低。說不定,甘羅都不及你。到那時,可千萬記得提攜師兄!」

    鄧禹被誇得臉紅欲滴,連忙再度躬身道謝。歐陽中使笑呵呵又勉勵了他幾句,親自將其送到了陳夫子身邊。隨後,緩緩走向了嚴光。

    嚴光所長在於謀劃全局,待人接物,遠不如朱佑機靈。年齡又不似鄧禹那般幼小。因此雖然先前在歲末大考中名列第二,此刻被前兩人一比,卻顯得才幹平平。那歐陽中使隨便勉勵了他幾句,代表皇帝賜下一卷親手抄錄的《論語》,便走完了過場。

    接下來,便輪到了鄧奉。見此人長得唇紅齒白,玉樹臨風。歐陽中使的眼神便迅速發亮,待交談了幾句,發現鄧學弟非但皮囊生得好,學問見識也很不錯,就愈發覺得此子值得自己高看一眼。於是乎,便又像先前對朱佑和鄧禹二人一樣,頗費了些心思鼓勵,做足了師兄的樣子,才宣告罷休。

    他平素在皇宮裡悶得無聊,難得找機會出來透一次氣,所以也不在乎浪費時間。但旁邊觀禮的老師們,卻都煩悶了起來。最為煩悶的,當然還屬劉秀。從進門之後一直站在大堂中間,既不敢跟人說話,又不敢隨便走神兒,漸漸就覺得腰酸背痛,兩眼發直。

    就在這時,歐陽中使忽然放開了鄧奉。將臉色一板,大聲問道:「哪個是劉秀?聖上讓咱家問你,你在答捲上非古而崇暴秦,將井田制說得一文不值,可是出於本心?好好想想再回答,陛下可是要咱家帶你的說辭回去覆命!」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6
    第九十二章老蟹銜姜向劐行

    剎那間,堂內堂外,一片死寂。

    誰也沒有想到,王莽這個日理萬機的大新天子,居然跟太學的考卷較起了真兒!將學子們為了應付考試而寫的文章,當成了對朝政的品評!

    很顯然,劉秀在考捲上,沒說井田制的任何好話。如果被引申為妄議政事,恐怕聖人天子也不忌憚在倣傚一次儒門祖師爺,直接因為胡亂說話而誅殺了他這個「少正卯」!

    「劉文叔,恢復井田,乃是經歷天子首倡,九卿共決,自六國一統以來的第一善政,你哪來的膽子,竟然在考捲上大放厥詞?!又是誰指使你,將暴秦之政當作萬世楷模?」就在眾人為如何替劉秀脫罪而心急如焚之際,鴻儒王修卻猛地跳了出來,指著劉秀的鼻子大聲質問。

    「王子豪,你也忒無恥!」作為劉秀的老師,許子威豈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坑害自家的得意弟子?用枴杖朝地上奮力一戳,長身而起。「我是他的師父,他的本事都是我教的!你想栽贓嫁禍,就衝著我來?!」

    「子豪,過了,過了!」太學祭酒劉歆(秀)」雖然平素跟許子威有諸多不睦,此刻也看不慣王修身為太學鴻儒,卻想方設法將學生朝死路上推。也緊跟著站了起來,沉聲勸阻。

    而那王修,兩年前就是因為劉秀、許子威師徒才丟了太學主事之職,今天好不容易得到了報復機會,豈肯善罷甘休?當即把脖子一梗,拱手四下抱拳,「祭酒,諸位同僚,非王某挾私報復!這劉秀自入學的第一天起,就拉幫結派,上欺老師,下辱同學。兩年多來,受其禍害者不計其數。如今,他又為了博取虛名,故意將陛下力推的復古之政貶得一文不值。如此刁鑽狡猾,心術不正之輩,王某豈能容他再繼續荼毒同門?今日,剛好當著中使的面兒,將他逐出門去,還我太學讀書清靜之地!」

    「喔——」門外看熱鬧的同學聽得直犯噁心,跺著腳大聲鼓噪。

    許子威也被氣得直哆嗦,抄起枴杖,就要跟王修拚命。一直坐在他旁邊沒說話的副祭酒揚雄,卻忽然伸手拉住了他,微笑著輕輕搖頭,「子威兄,稍安勿躁!陛下是讓中使前來找劉秀問話的,劉秀本人還沒開口,其他人豈能越俎代庖?」

    「這……」許子威被他說得一愣,旋即,皺著眉頭停住了腳步。

    他相信揚雄的「神機妙算」,更相信揚雄的人品。既然揚雄絲毫沒覺得王修的言語能害得了劉秀,他這個師父就沒有必要現在就替弟子出馬接招。

    「說!你若是如實招供,陛下看在你年紀小的份上,說不定還會饒過你。」王修也聽到了揚雄的話,頓時心裡頭就有些發虛,但表面上,卻依舊聲色俱厲,「你若是繼續執迷不悟,王某今天就算拼著得罪所有同僚,也必須替太學清理門戶!」

    「夠了!」實在受不了王修如此給太學丟人,祭酒劉歆(秀)猛地一拍桌案,大聲怒喝:「王子豪,本次大考的試卷都是老夫命人所出,最後的名次排定,也是老夫和揚祭酒兩人拍的板。劉秀所答,雖然與老夫出題的本意不合。卻有理有據,言之有物。作為文章來說,當然是上上之選。你要是非得給他栽一個妄議之罪,來,來,來,先把老夫扭送去有司。題是老夫出的,優等是老夫給的,老夫就是那個背後教唆他的罪魁禍首!」

    「噢——!」誠意堂外,頓時歡呼聲四起。除了少數幾個人之外,其餘絕大多數學生,都為自己祭酒的仗義大聲喝彩。

    或臧或否,乃是寫文章的基本技巧。春秋經考試時那道關於井田利否之辯,幾乎有三成以上學子都採取了否定策略。大夥這麼做,並非真的就覺得井田制毫無可取之處,而是為了考試而考試,根本沒想過到把自己的理論應用在現實當中。

    如果劉秀因為在考捲上否定井田制而獲罪,那其餘上千名跟他選擇了同樣「戰術」的學子,豈不個個都是同犯?如果劉秀因為妄議朝政被掃地出門,其他上千名「同犯」,試問誰能獨善其身?

    所以,即便平素對劉秀不服氣,大夥此刻,也必須站在他這邊。否則,非但有出賣同門之嫌,還會引火燒身!

    」別吵,吵什麼吵!」此時此刻,鴻儒王修已經騎虎難下。明知道學子們將自己恨入了骨髓,卻依舊咬緊牙關不肯鬆口,「是非曲直,自有陛下聖裁。劉祭酒,王某絕非針對你。中使,你也看到了,這劉秀在太學裡,是如何糾集同黨,橫行無忌!」

    他原本以為,自己只要順著皇上的意思說話,即便站在了全天下人的對立面兒,皇宮裡來的太監,也得全力給自己撐腰。誰料,這一次話音剛落,歐陽中使立刻皺起了眉頭。「王博士,原來你還知道是非曲直需要聖裁。咱家以為你已經替聖上拿好了主意呢?!」

    「不敢,下官不敢。」鴻儒王修被嚇了激靈靈打了個哆嗦,額頭上冷汗滾滾而落,「下官,下官剛才,剛才是,剛才是怕中使您被此子,此子矇蔽,所以,所以才……」

    「有勞王博士費心了!咱家還沒糊塗到那種地步!」歐陽中使雖然是個太監,身上的陽剛之氣卻比王修多出了十倍,用力一揮袖子,大聲打斷。「讓開,別耽誤功夫!咱家問完了話,還得向聖上啟奏呢。劉秀,你回答咱家,你寫在考捲上的那些胡言亂語,是出自本心,還是單純為了應付考試?」

    「嗯,嗯,嗯!」兩位祭酒和許子威都嗆到了吐沫,彎下腰,用力咳嗽。

    『你想包庇他也不能如此明目張膽吧?!這和直接教他怎麼回答有什麼分別?!』鴻儒王修,臉色卻變的一片紫黑,佝僂著水蛇腰,在心中怒吼。

    然而,不滿歸不滿,他卻沒勇氣衝著欽差發作。只能咬緊牙關,豎起耳朵,聽劉秀如何順坡下驢。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明明歐陽中使已經把話替他說了出來,劉秀卻絲毫沒有領情。兀自像個傻瓜般拱起手,如實匯報:「啟稟中使,考捲上作答,的確是學子心中所想。井田制弊端甚多,而大秦雖然殘暴,商鞅變法,卻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你!」沒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回護,全都給了倔驢。歐陽中使氣得眼前直髮黑。手指劉秀,大聲斷喝,「你,你,好你個糊塗蟲,莫非,你是急著以死求名麼?!」

    「中使明鑑,老夫早就說過,此子仗著有幾分小聰明就肆意妄為!」王修立刻又回了過了魂,跳起來,大聲幫腔。

    「中使明鑑,學生並非沽名賣直!」劉秀卻不慌不忙地看了他一眼,再度向歐陽中使拱手,「學生以為,朝堂決策,自有聖上,宰相,三公九卿和文武百官定奪。無論學生在答捲上如何胡言亂語,都影響不到朝政分毫。以聖上之英明,也只會對學生的胡言一笑了之。而如果學生因為心存畏懼,就故意跟中使說了假話,便等同於欺君!比起在老師和聖上面前露怯,學生更怕欺君!」

    「你……」王修臉上的喜色,瞬間又被凍成了冰疙瘩,手指劉秀,渾身上下顫動不停。

    「啊?哈哈,哈哈哈哈……」歐陽中使則愣愣半晌,隨即放聲大笑,「你這小混賬,原來心裡早就有了主意,虧咱家這個做師兄的,平白替你擔心了一場,好,好,比起露怯,你更怕欺君!若全太學的師弟們,都像你一般對陛下忠心耿耿。也不枉了陛下每年花費那麼多錢財,來支持你們讀書!」

    說罷,先抬手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隨即示意隨從取來最後的賞賜之物,親自送到了劉秀面前,「這是一把尺子,也是陛下親自指點匠人所制。望你今後努力向學,莫辜負了陛下的栽培!!」

    「謝陛下鴻恩!」劉秀上前,從中使手裡接過一把青銅打造的量具。然後朝著王莽平素所居住的方位叩首。

    歐陽中使依舊像先前對待別人一樣,靜靜地等著他三叩結束。然後親手將他拉了起來,笑著問道:「皇宮大內,除了陛下之外,最初任何人都不知道其到底怎麼使用。你天資聰明,不妨現在就猜猜,此尺到底可以量哪些物件,與平常之尺有何不同?」

    劉秀聞聽,心中頓時也湧起了幾分好奇。趕緊將銅尺舉到眼前,仔細查驗。結果,不查驗還好,一查驗,整個誠意堂內,再度鴉雀無聲。

    只見那青銅尺,與尋常百工或者裁縫所用之尺,毫無相似之處。上下竟然多出了兩對卡口,一大一小,彼此錯開半寸。而尺身,也分為內外兩層,中間開著空槽。邊緣處,則簪著密密麻麻的量標。(注1)

    這哪裡是尺子?分明是有人異想天開,胡亂製造出來的大號玩具!可天子金口玉言,說它是尺,它就是尺,誰有膽子直斥其非?!

    注1:大夥猜,是什麼尺?傳說這是王莽時代最奇怪的一個物件,考古學家也總被弄得滿頭霧水。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6
    第九十三章都道高處不勝寒

    「嗯,嗯,嗯……」許子威忽然又喝嗆了水,伏身矮幾咳嗽不停。

    副祭酒揚雄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搖頭苦笑。當師父的就是頭倔驢,還指望徒弟靈活機變,這不是指望老虎窩裡養狐狸麼?早知道今天,你倒是提前教他如何當面一套,背後另說一套啊?真是平素不著急,火燒眉毛了才想起來缸裡需要蓄水!

    「學弟愚鈍,還請師兄指點迷津!」出乎所有人意料,劉秀這一回,終於沒有故意去「找死」,而是以先前在他身上從未曾看到過的圓滑,笑著求肯。

    「你真的看不出來這尺子怎麼用?」歐陽中使臉上立刻流露出來幾分失望,眉頭輕皺,低聲詢問。

    「學弟,學弟平素一直悶頭讀書,見識,見識不多。所以,所以還請師兄見諒!」劉秀被問得臉色微紅,非常慚愧地搖頭。

    「也不怪你,陛下智慧如海,我等如何能及!」歐陽中使擅長察言觀色,知道他沒有說假話,笑了笑,帶著幾分遺憾低聲講解,「就是師兄我,如果沒有陛下親自指點,也不知道這是一把尺子。你看,這上面兩個角,可以抵住孔洞邊緣,測量內部大小。而下面兩條腿,則可以夾住物件,測其外部長短粗細……」

    劉秀聽得兩眼發直,對皇帝陛下的智慧,由衷感到欽佩。在場其他人,也撫掌讚嘆不已。歐陽中使看到大夥的反應,立刻比收了半車銅錢還要開心。乾脆又命人拿來了銅錢、筷子,彈丸等物,當場演示了起來。

    誠意堂內外的師生們,雖然有不少出自寒門小戶,可基本上誰都未曾操持過百工營生。頓時,一個個看得眼花繚亂,驚叫連連。直到銅尺重新回到劉秀手裡,才紛紛戀戀不捨地收回了目光。

    歐陽中使有任務在肩,不敢在外邊逗留時間太長。又命人將本次歲末大考的第六到第十名學子也叫了進來,代表皇帝賜予了每名學子一套衣服,一雙鞋襪,並且溫言鼓勵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此時的長安城,只有二十多萬戶人家,規模遠不如後世龐大。馬車從太學開動,前後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已經返回了皇宮。當雙腿一踩上宮內的地磚,他的氣質立刻大變。像一隻覓食歸來的豹子般,無聲無息地,飄到了王莽日常處理奏摺的函德殿門口。

    守在門口的侍衛和閹人們都跟人相識,立刻入內代為通報。短短二十幾個呼吸之後,另外一名平素被王莽器重的太監快步跑了出來,低下頭,小聲吩咐,「走吧,陛下讓你現在就進去。怎麼去瞭如此之久,陛下已經批了一百多斤奏摺了?!」

    「有個蠢貨從中搗亂,所以才耽擱了一點兒時間!」歐陽中使撇了撇嘴,冷著臉回應,「陛下讓他去太學就職,原本是為了讓他替陛下收天下英才歸心。他卻好,整天不是想著害這個,就是坑那個,唯恐不招人恨!」

    「是王子豪那廝麼?」另外一名太監立刻就猜出了歐陽中使說的是誰,帶著幾分不屑撇嘴,「陛下早就知道那廝不堪大用,只是耐著彼此算是同族的份上,賞他一碗安穩飯吃而已。要不是其他族人皆有要緊事做,一時無法替代他,陛下恐怕早就……」

    「不提這個妄人!免得陛下生氣!」歐陽中使很有分寸地打斷話頭,快步走入殿門。隔著老遠,就跪在了地上,請大新皇帝王莽治自己辦事拖拉之罪。

    王莽雖然平素在群臣面前不苟言笑,對身邊的幾個得力太監,態度卻極為友善。立刻從堆成了山的奏摺上抬起頭,笑著擺手,「行了,裝什麼裝?你明知道朕不會處罰你。平身,到近前來說話。小順子,把剛才給朕的熱湯,也給他倒一碗暖暖身子!」

    「哎,奴婢遵命!」另外一名太監答應著,去準備熱湯。歐陽中使則感動得兩眼發紅,恭恭敬敬地又給王莽磕了幾個頭,然後才緩緩站起身,快步來到小山般的奏摺前,啞著嗓子說道:「奴婢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才得遇陛下!只恨奴婢……」

    「行了,廢話少說!」王莽瞪了他一眼,毫無帝王形像地舉起書簡,「再囉嗦,就給朕滾出去。朕是要你做事的,不是養你聽奉承話的。事情辦完了麼,那幾個學子成色到底如何?」

    「奴婢恭喜陛下,那五人假以時日,必成國之棟樑!」歐陽中使向後躲了躲,隨即整頓了下衣衫,鄭重下拜。「大考頭名鄧禹,今年才十一歲。反應機敏,且少年老成。若非聖人當世,民間定生不出如此英才!」

    「他年少有才,是他自己聰明好學,且遇到了個好老師。關朕什麼事情?!」王莽根本不相信這些馬屁,非常清醒地搖頭。「況且年少時聰明過人,長大後卻越來越平庸的,世間也不少見。只要他能用功讀書,將來別變成廢物,朕的錢財和心血,就算沒白費!」

    「奴婢可以拿性命擔保,此子將來定成大器!」偷偷看了一眼王莽的臉色,歐陽中使迅速補充。

    聞聽此言,王莽臉上終於露出了幾絲欣慰之色。笑了笑,大聲道:「這句話,朕記下了。如果他將來真的成了大器,你就是他的伯樂。反正也用不了幾年的事情,等卒業之時,你的判斷準不准,就見分曉!」

    「奴婢不敢貪功,學子們,也不會準許奴婢冒認伯樂。今天奴婢去替陛下頒發賞賜,學子們都說,虧了陛下聖明,下令大興太學,他們才有資格入內讀書!」歐陽中使非常會說話,立刻擺著手回應

    「嗯!」王莽聽得臉上一喜,隨即,又笑著搖頭,「小兔崽子,你這拍馬屁的功夫,倒是愈發嫻熟了,朕差點就上了你的當!廢話少說,其他幾個人呢,其他幾名學子成色如何?」

    熟悉王莽的做事風格,歐陽中使不敢再囉嗦,想了想,用儘量簡練的語言回答,「啟稟陛下,據奴婢觀察,嚴光謹慎多謀,朱佑能言善辯,鄧奉見識不凡,都是難得的少年才俊。至於那個劉秀,則各方面都佔了一點兒,並且心思剔透。將來的成就,恐怕還在其他四人之上!」

    「嗯,居然是剔透!你且說說,怎麼個剔透法?朕的銅尺呢,你可賜給了他,他當時表現如何?」王莽對其他幾人興趣一般,唯獨對劉秀格外重視,皺了皺眉頭,沉聲追問。

    「是,是這樣的,陛下容奴婢細細道來!」歐陽中使心裡一緊,連忙放棄了提攜學弟一把的主意,躬著身子,實話實說,「最初,奴婢問他……」

    不確定王莽的態度,所以,他也不敢再妄做定論。只是儘量簡單地,將當時對話經過完整描述。

    王莽開始聽得興致勃勃,待聽到劉秀曾經說:朝政大事自有皇帝陛下來裁定,比起因為害怕而說假話,更不敢欺君。他的臉上,就露出來幾分失望之色。又聽到銅尺賜下之時,劉秀等人個個滿臉茫然,失望之色則變得更濃。

    歐陽中使見此,更不敢再替任何人說話。只管將自己看到和聽到的情況,如實匯報。連同兩位祭酒和許子威的表現,還有王修當時的言行,都毫無遺漏和遮掩。

    王莽耐著性子,聽歐陽中使匯報完了整個經過。隨即懶洋洋地打來個哈欠,搖著頭道:「他也看不出那尺子可做何用麼?唉,朕見他考捲上的觀點標新立異,還以為他跟別人有什麼不同呢!原來,原來就是為了混個優等,所以另闢蹊徑罷了!唉,白費了朕一番期待,真是無趣得很!」

    「他,他只不過是個很尋常的學生而已,此番能考個五門全優,恐怕運氣成分多一些。」歐陽中使聞聽,也趕緊順著王莽的話頭改口,「肚子裡未必有什麼真才實學。即便有,也無法及得上陛下一根腳趾頭!」

    「呵呵,你這貨,越來越會說話了!」王莽被逗得咧嘴而笑,隨即,又滿臉遺憾地嘆氣。「朕的一根腳趾頭,朕的一根腳趾頭,真的有如此高麼?你可知道,什麼站在高處之時,四顧無人,究竟是何等滋味?!算了,不跟你說了,說了你也不懂。朕終究是空歡喜了一場!順子回來了,你去一邊喝湯吧!朕還有許多奏摺要批!」

    「謝陛下賜湯!」歐陽中使聽得心中好生忐忑,不知道自己這番出去辦差,到底是辦砸了,還是甚合聖心。趕緊躬身下拜,然後一邊倒退著向小順子所在位置走,一邊偷偷觀察王莽的臉色。

    只見這位大新朝皇帝,無所不能的聖明天子,一手握著書簡,一手握著毛筆,半晌,都沒有落下半個字。已經不再年青的面孔上,此時此刻,竟寫滿了落寞與孤獨!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6
    第九十四章卻見蚍蜉立雲端

    太學向來就不是個能藏住秘密的地方。

    就在當天下午,皇帝親自調閱歲末大考試卷,並且欽賜筆墨書硯和銅尺給前五名考生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長安。緊跟著,在一雙雙無形之手的推動下,那具誰也不知道怎麼用的銅尺,也被畫在了一張張價值不菲的白綢上,迅速走上了許多達官顯貴的案頭。

    「皇上對某些人尸位素餐不滿,準備從五經博士中啟用賢才了!」

    「皇上惱恨復古改制進度太慢,要抽調學生去各司幫忙!」

    「皇上有意給太學中品學兼優者賜予繡衣,前往各地督查田畝歸公事宜!」(注1)

    「皇上……」

    隨著雪片般的白綢圖樣,還有無數流言,在城內城外不脛而走。文武百官們忐忑不安,地方望族也都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太學裡的老師和學生們,更是一個個人心惶惶。然而,讓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除了當日派身邊太監歐陽朔去太學走了一遭之外,大新朝皇帝,當世第一大儒王莽,沒有再做任何其他安排。彷彿那件事從未發生過,或者只是自己一時心血來潮,做過之後,便提都不再願意提。

    很快冬假開始,家距離長安較近的學子紛紛返鄉探親。隨即,除夕來到,皇帝和文武百官開始冬沐。人們的注意力迅速轉移到別的地方,喧囂聲也越來越低,最終,隨著「霹靂吧啦」的爆竹聲,所有流言,都消失得乾乾淨淨。(注2)

    劉秀、鄧奉、嚴光、朱佑、鄧禹五個,也終於鬆了一口氣。不再整天為被捲入漩渦中而提心吊膽。長安距離新野頗為遙遠,假期長度不足以供大夥走個來回。所以,大夥也不去想回家探親的事情,繼續躲在藏書樓中,終日與竹簡為伴。

    他們各自的老師,當然不會忘記自己的得意門生。除夕之後,便陸續邀請五名學子到府上用宴。包括嚴光的老師陰方,念在自家弟子年前曾經給自己掙足了面子的份上,也勉為其難地請了一回客。並且擰著鼻子,讓嚴光把劉秀也一起叫了過去。

    這種彼此之間都很勉強的家宴,當然不可能吃出什麼味道。劉秀在陰家,甚至連陰麗華的面兒都沒見著,便又被陰盛以學長的身份好一通教訓。勒令他今後低調行事,切莫再亂出風頭,以免連累師門。順便,又隱隱地告訴他,如果沒有足夠的靠山,即使連年歲考都名列前茅,也未必能混到太高的官職。而像陰家這種「豪門」,絕不會跟一個九品下吏聯姻。沒有父母之命,所有打陰家女兒主意的人,都是痴心妄想。

    鄧奉勃然大怒,當場就起身打算拂袖而去。倒是劉秀自己,假裝沒聽出陰盛的話外之意來,硬拉著鄧奉坐到了酒宴結束,給嚴光撐足了面子,才禮數週全的起身告辭。

    回到太學,嚴光心中負疚,少不得要向大夥賠罪。劉秀卻笑了笑,搖著頭道:「臉都是自己爭來的。想要人看得起,咱們今後作出點兒模樣來就是,何必計較這一時短長?把功夫和精力都浪費在這種妄人身上,太累,也不值。」

    「你倒是想得開!」鄧奉在旁邊聞聽,忍不住又出言譏諷。然而,不滿歸不滿,他卻也知道,眼下大夥的確沒有跟陰家平起平坐的資格。所以,當晚一個人居然讀書讀到了後半夜,直到雞叫聲響起,才趴在桌案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中午,卻是許子威安排了家宴。少年們一改昨日的拘束,在許家談笑風生。只是許子威因為年紀大了,無論精力和體力都遠不如前兩年。才陪著大夥吃了一小會兒,便讓三娘出來招呼師弟們,而他自己,卻由阿福攙扶著,回了後宅。

    「老師最近怎麼了?莫非是天氣太冷,染上風寒了麼?請過郎中沒有,郎中怎麼說?」劉秀看得揪心,趁著周圍的僕婦們不注意,悄悄向馬三娘打聽。

    」沒啥,就是年紀大了,精力不足。郎中看過,也開不出什麼好方子。我給他找了一套可以慢慢打熬筋骨的拳法,希望他練了之後,能起到一些作用!」馬三娘對許子威的身體狀況,也非常擔心。勉強擠出幾分笑容,低聲回應。

    劉秀等人聞聽,立刻沒心思再吃飯。七嘴八舌地,討論起該去請哪個名醫出馬,或者用什麼偏方好藥來治病。只是他們幾個閱歷甚淺,認識的人也非常有限,翻來覆去,能找到的辦法也沒超過一巴掌。並且都是馬三娘早就嘗試過的,都沒起到任何作用。

    倒是馬三娘自己,畢竟做過山大王,定力遠比幾個毛頭小子強。聽大夥越說越沒有價值,笑了笑,擺著手道:「你們不懂,就別瞎操心了。能把學業弄好,再考一個前五回來,義父肯定比啥都高興。至於他的病,我已經跟孔師伯說過了,想開春後送他老人家回故鄉休養。義父老家那邊天氣遠比長安暖和,說不定他回去之後,就能立刻好起來!」

    「也對,師父這是離開故鄉久了,所以才傷了腸胃。回去吃些家鄉菜餚,說不定就能好轉!」劉秀聞聽,立刻來了精神,擦拳磨掌,大聲說道。「什麼時候走,我去請了假,跟你一起送師父。說不定順路還可以回舂陵一趟!」

    」想得美!」馬三娘輕輕白了他一眼,苦笑著搖頭,「義父名氣太大了,皇上肯不肯讓他走還都不一定呢。孔師伯答應幫忙去找皇帝分說,卻沒保證他的話能管用。至於你,如果義父知道你為了他要耽擱學業,肯定立刻會打消回鄉的主意!」

    這都是自家人之間,才會說的大實話。許子威最初收劉秀為徒時,是為了通過他來留住馬三娘。但在那之後,卻很快就把劉秀當成了真正的關門弟子,將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絕對不會因為自己生病,就影響耽擱了弟子的學業。

    劉秀聽得心裡發燙,愈發想早日送恩師返鄉。扭過頭去,正準備悄悄跟嚴光商量了個可以讓許子威無法反對的辦法,耳畔卻已經傳來了老人爽朗的笑聲,「怎麼了,都在擔心我這老頭子麼?多謝了,我這不是病,人老了,精力自然就會不濟。睡睡就好,誰都不用擔心。這不,才睡了小半個時辰,我已經容光煥發!」

    「師父!」劉秀趕緊站起身,攙扶著許子威重新入座。老人家卻擺擺手,笑著道:「不必了,我胃口弱,即便入席,也吃不下什麼東西,反而讓你們覺得拘束。有幾句話,我剛才去睡覺前,忘了說。現在想起來了,趕緊說給你們聽。否則,也許一會兒就又忘了!」

    「老師請明示,我等莫敢不從!」猜到許子威肯定是想起了什麼要緊的事情,少年們紛紛起身,拱手肅立。

    見大夥一臉嚴肅模樣,許子威又笑了笑,搖著頭道:「不必如此,其實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只是老夫不放心,所以才再多浪費一番口舌。前段時間,太學和長安城內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想必你們也都聽到了一些。雖然與你們關係不大,但是,無風不起浪!你們幾個接下來,一定得多加小心。」

    「弟子謹記師父教誨!」劉秀等人想了想,紛紛點頭。

    「長安城內,蛇鼠成群。太學位於長安城中,自然也不可能是什麼清靜之地!」許子威笑了笑,繼續低聲說道,「老夫猜不出陛下厚賜你們幾個的用意,但老夫卻能猜到,很多人已經嫉妒得發了瘋。還有很多人,會想方設法拿皇上厚賜你們的事情,來做文章,以達成他們自己心中所願。前一段時間的流言蜚語,就是明證!」

    「多謝師父,弟子今後一定小心謹慎,不給別人可乘之機!」劉秀腦中突然出現王修那雙充滿陰毒的眼睛,拱了拱手,大聲保證。

    「你知道就好!」許子威看了他一眼,滿意地點頭,「你們幾個,名聲已經足夠響亮,沒必要再跟人爭一時短長。皇上這次,也許是無意中將你們幾個放在了風尖浪口上,也許是有意而為,君心難測,他到底是怎麼想的,老夫猜不到,也就不去廢心思去猜了。但只要你們穩得住,安安心心做學問,任何事情都不多摻合。那些人,自然也找不到足夠的理由把你們牽扯進去。等他們折騰累了,自然就會換個目標折騰。屆時,你們再出來展現各自的才華,也不為遲!」

    「是,弟子回去之後,就閉門讀書。輕易不下書樓半步!」知道許子威是真心為了自己好,劉秀拱起手,再度鄭重許諾。

    許子威就是喜歡他這份穩重勁兒,笑了笑,繼續低聲說道:「光躲在書樓裡苦讀,也不妥當。該出來透氣,還是要多出來走走。長安城裡未必安全,但孔家莊園裡,總不會有什麼問題。世道越來越不太平,你多花些力氣練武,將來萬一遇到麻煩,好歹也能有自保之力。再者,三娘能經常跟你們幾個在一起,也不至於活活憋死!」

    「義父——!」沒想到許子威說著說著,就又把話題引到了自己頭上。馬三娘羞不自勝,拖長了聲音抗議了一句,落荒而逃。

    許子威看著她匆匆遠去的背影,再看看滿了通紅,卻忽然變成了悶嘴葫蘆的劉秀,忍不住在心裡悄然嘆氣。

    劉秀見狀,心裡不免湧起了幾分負疚。但與此同時,陰麗華的影子,在眼前卻愈發清晰。

    好在鄧禹和朱佑兩個足夠機靈,察覺屋子裡氣氛尷尬,立刻想辦法轉移了話題。恰巧朝庭兵馬在入冬後,打過幾場勝仗,師徒倒也不乏談資。東拉西扯了片刻,盡歡而散。

    第三個學年很快開始,少年們的功課,更加繁重。而為了督促所有人上進,太學裡邊,也經常將高年級學生組織起來,面對面切磋學問。對獲勝者不乏獎勵,對失敗者卻不加任何懲罰,只要積極參與,肯定不會吃虧。

    這些切磋交流活動,原本都是劉秀等人再次大展身手的好時機。但是,他們卻牢記許子威的教誨,輕易不再露面兒。平素要麼躲在藏書室裡苦讀,要麼去孔家莊園裡頭修行射、御二技,生活中雖然少了與外人競爭的樂趣,每個人的本事,卻都與日俱增。

    時光忙碌中過得飛快,眼看著,就又來到了初秋。許子威的乞骸骨表章,依舊沒獲得皇帝的恩准。劉秀怕老人煩悶,去許家的次數,便越來越勤。能幫忙處理些雜務,就處理一些雜務。能陪老人吃口熱乎飯,就陪老人吃頓熱乎飯。時不時還找些奇聞逸事來,哄老人開心。

    許子威見他孝順,愈發覺得自己這個關門弟子收得值!雖然無法讓他做女婿,也不再藏私,將平生本事傾囊相授。甚至包括一些為官之道,官場上的爭鬥手段,都舉了實際例子,手把手教了個清楚。

    這一日,劉秀在許家開完了小灶,匆匆返回太學。才在寢館裡換了衣服,正準備繼續去藏書樓苦讀,門卻忽然被人用力推開。快嘴沈定待帶著滿身的怒氣,一頭闖了進來。

    「怎麼了,沈兄,誰惹到了你頭上?」劉秀對這位直心腸的官宦子弟印象不錯,見他被氣得臉色鐵青,忍不住低聲詢問。

    「還能怎麼?太過分了,他們怎麼能吃相如此難看!青雲榜,青雲榜以後就徹底成了恥辱榜,沈某的名字,今後也徹底跟那幾頭臭蛆一道,爛了大街!」

    「青雲榜?」自打吳漢做了駙馬之後,劉秀依舊很久沒聽到人提起過這三個字,忍不住皺著眉頭重複。

    「你一直躲在藏書樓裡,兩耳不聞窗外事,當然不知道!」沈定看了他一眼,咬著牙揮舞拳頭,「既便知道,估計你也不會在乎。畢竟皇上那裡,你已經留下了名字,不像我們這些人,日日想著如何能揚名立萬!」

    「到底怎麼回事兒?沈兄,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劉秀被弄的滿頭霧水,忍不住低聲抱怨。

    「青雲榜,青雲榜終於重開了。」沈定左顧右盼,終於照了個柔軟的枕頭,一拳砸了上去,「大夥日日盼著這個榜,希望能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名字。所以每次切磋,都傾盡全力。結果呢,這次上榜十人,王麟、王固、王璋、王恆他們,就佔了前八。只把第九和第十,留給我和蘇著!這他媽的哪裡還是什麼青雲榜?分明就是恥辱柱!沈某大好男兒,卻被他們偷偷拿去填了茅坑!」

    注1:繡衣,繡衣使者,漢武帝時的一種榮譽。被賜予繡衣的人,可以替皇帝體察民情,監督政令實施,彈劾地方百官。

    注2:爆竹,這裡指的是古代爆竹。即用火燒竹子,發出爆裂聲來闢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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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章魚目混珠終虛妄

    「啊?」早就知道王家人吃相難看,卻沒想到能難看到如此地步,劉秀頓時被驚了個目瞪口呆。

    數年才開一次的青雲榜,居然毫不客氣地被內定了前八。而沈定和蘇著二人,明顯是被拉進去充樣子的,只為了向外界證明,這個榜單非常「公平」。

    這不是欲蓋彌彰麼?整個太學,誰不知道「長安四虎」是什麼貨色?他們的名字能位列榜上,那本屆青雲榜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還不如直接告訴大夥兒,本屆青雲榜,已經變成了皇親國戚的專屬之物,凡血脈不夠高貴者,一律不在統計範圍之內!

    「以往幾屆青雲榜,雖然謠傳也有舞弊之舉,但至少第一、第二名,還都貨真價實!」見劉秀被驚詫的半晌說不出話,快嘴沈定揮動著拳頭,繼續憤怒地抨擊,「頂多在第三到最後一名之間,偷偷摸摸塞進去一兩個後台硬的,還唯恐被大夥發現。可這次,竟直接拿走了前八。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不知羞恥,還是蠢到以為全天下的人都是睜眼瞎?!」

    「可能有所憑仗,所以才肆無忌憚吧!」劉秀終於緩過來幾分心神,從陶壺中倒了一碗溫水,輕輕推到沈定面前,「沈兄沒必要太生氣,先喝口水潤潤嗓子!既然大夥都知道這個榜單是自欺欺人,名字在不在上面,意義恐怕都不大!」

    「怎麼不大!」沈定一拳砸在桌子上面,震得水花四濺,「明白人,知道沈某是倒了大黴,才被他們把名字列在青雲榜上湊數。不明白的,還以為沈某跟那八個傢伙,是一丘之貉呢!今後提起青雲榜的笑話,就肯定會提起沈某,讓沈某跳到黃河裡頭都洗不清這一身骯髒!」

    「沈兄,息怒,息怒,真的沒必要介意這些!」劉秀手急眼快,迅速俯身,趁著水碗沒落地之前將其抄起來,重新放回桌案,「沈兄你是什麼人,大夥還不清楚麼?至於誤會!有道是路遙知馬力,時間久了,誤會自然就煙消雲散。況且本屆青雲榜,有八個是假貨,只有你和蘇著師兄是憑著各自的本事殺進去的。去掉那八個,你們倆就是第一和第二!」

    「你可真會安慰人!」沈定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收起拳頭,紅著臉道。「我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比得上你和鄧禹。蘇著恐怕這會也不知道在哪發傻呢!說實話,嚴光你們幾個都不在榜上,這青雲榜還有什麼意思?這青雲榜,這青雲榜……,唉!竟硬生生被老賊王修給毀了!」

    「前幾屆,不是出過吳漢和岑彭兩位師兄麼?」劉秀笑了笑,繼續溫言撫慰,「你這麼想,將來你只要做出一番事業來,別人就會把你跟吳漢和岑彭兩位師兄名字放在一起。至於其他人,說實話,這麼多屆青雲榜,我也只記住了吳漢和岑彭兩個名字,其他人誰還有空去翻?!」

    「那也倒是!唉!沈某隻好儘量往好裡頭想了!」沈定的滿肚子屈辱之火,終於慢慢熄滅,嘆了口氣,輕輕點頭。但是,很快,他就又將頭抬了起來,非常好奇地上下打量劉秀,訝然驚叫:「你,你居然一點兒都不生氣?文叔,你這份定力,可是全太學都找不到第二個!」

    「我為什麼要生氣?」劉秀皺起眉頭,低聲反問。

    「因為,因為我,我們都覺得,你,你應該排在本屆青雲榜第一才對!」沈定臉色又是怡紅,抬手搔著自己圓圓的腦袋,訕訕解釋,「既便不是第一,前三名肯定也有文叔你一席之地。而能列在你前面的,只可能是鄧禹和嚴光!」

    「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劉秀笑了笑,輕輕搖頭,「沈兄你太看得起我了。況且青雲榜的評定,是靠五經博士們的公議,而不是靠一張考卷。公議麼,難免就會受博士們的個人好惡影響。」

    「那都是,王修老賊,最近一直在叫囂,不能只憑歲末大考來判定是否有真才實學!原來彎彎繞全在這裡呢!居然還有蠢貨,跟著他一道叫囂。卻不知道,如果不憑著考試定輸贏,那不就成了拼誰的靠山更硬麼?到時候只要評判者歪歪嘴巴,結果就是天上地下。」沈定皺著眉頭沉吟了片刻,隨即滿臉佩服地點頭。「我終於明白你為何不去參與切磋了,高,實在是高,原來算準了王修老賊會故意打壓,所以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

    「倒也不是因為王修,而是最近讀書入了迷,懶得下樓!」劉秀當然不會說自己之所以不去參加切磋,是得了許子威的指點,不想樹大招風。所以乾脆拿讀書上癮來做藉口。

    沈定聞聽,臉上的佩服之色愈濃。又接連點了好幾下頭,大聲說道:「師兄你就是厲害,連不小心讀書讀入了迷,都能歪打正著避過王修老兒的荼毒。不像我,居然傻乎乎地送貨上門!」

    「我不出招,他如何破之?」劉秀笑著說了句俏皮話,然後連連搖頭。「不提這些了,徒惹自己一肚子不痛快,何必。沈兄你吃哺食沒有,如果還沒,不妨一道去門口湯水館子小坐一會兒!」(注1)

    「氣都氣飽了,哪裡顧得上吃飯!」沈定撇撇嘴,悻然回應,「走吧,我請你。我是長安人,算是地主。自己家門口,沒有讓你這個南陽人請客的道理!」

    他知道劉秀家境清寒,所以拿二人的籍貫當藉口,堅持要做東。劉秀知道此人是個小富翁,所以也不跟他爭。笑了笑,起身出門。

    沈定笑著跟上,一邊走,一邊絮絮地補充,「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我也不參與得那麼積極了,這下好,沒博到一個好名聲,反而沾了一身騷臭。師兄你可不知道,原本以往幾次切磋,都是祭酒親自主持。可祭酒和副祭酒兩個,最近都在朝堂上忙得腳不沾地。這主事之權,就又稀里糊塗地落在了王修老賊手裡。他拿著雞毛當令箭……」

    「就他一個人麼?按理說,陰博士和劉博士也應該有份!」劉秀笑了笑,有一句沒一句地追問。

    自己的老師許子威最近身體有恙,肯定沒精力和體力出面主持學子們之間的切磋。但陰方正當壯年,劉龔歲數也不算大。按理說,有他們兩個在場做評判,那王修的吃相,應該無法如此難看才對。

    「唉,文叔有所不知!」沈定搖了搖頭,低聲長嘆,「那劉夫子在朝廷那邊有個綽號,叫「劉油球」,這輩子從沒跟任何人發生爭執。雖然朱仲先是他的學生,只要不涉及身家性命,他就不會為了朱仲先跟王修去力爭。而陰固,那廝膽子比老鼠還小,更不會輕易得罪王家!」

    劉秀聽聞此言,只能苦笑著搖頭。整個太學裡頭,像自家老師許子威這種,把弟子當成親生兒子般呵護的,恐怕根本找不到第二個。自己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麼善事,這輩子才誤打誤撞拜在了許夫子名下。而其他學子,既便是朱佑和嚴光,比起自己,運氣都差了太多。

    正默默地感慨著,忽然間,身後傳來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劉秀怕擋了對方的路,連忙拉著沈定一道側身閃避。誰料,對方竟直奔他們兩個而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叫嚷:「劉師兄,劉秀師兄,你,你快去看看吧!打起來了,朱佑和嚴光兩個,跟長安四虎打起來了。四虎那邊幫手多,你再不過去,朱佑肯定回吃大虧!」

    注1:哺食,一天中的第二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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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六章群蟻蔽日太新鮮

    「在哪?為什麼打起來的?」劉秀大驚失色,一把拉住對方胳膊,焦急地追問。

    嚴光做事一向低調,朱佑待人也素來圓滑。他們兩個跟長安四虎正面起了衝突,恐怕絕非雙方一言不合那麼簡單!

    「藏書樓下!到底為啥,我也不清楚!」前來報信的學子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氣,「據說,據說是因為王固要朱佑跪地謝罪,朱佑不肯。雙方就打了起來!」

    「該死!」顧不得問得更仔細,劉秀低聲罵了一句,拔腿直奔藏書樓。

    前後將近三年的時間裡,他和朱佑、嚴光、鄧奉四個,幾乎把藏書樓當成了了「老巢」。平素除了上課、吃飯和睡覺之外,大多數情況下都會躲在樓中埋首苦讀。今天的衝突地點既然是藏書樓下,朱佑跟長安四虎就不可能是偶遇。四虎肯定是早有準備,弄不好,是專門帶領著爪牙堵在了樓門口,就等著看「書樓四友」誰先自投羅網!

    「文叔,文叔小心。我,我去找劉祭酒出面仲裁!」沈定追了劉秀幾步沒追上,揮舞著胳膊,大聲提醒。「長安四虎跟王夫子向來一個鼻孔出氣,你小心他們聯手害你!」

    「知道了!」劉秀啞著嗓子答應,腳步片刻不停。才跑出了三十幾步,又看到小胖子牛同滿頭大汗地衝了過來,一邊迅速向自己靠近,一邊用力揮動胳膊,「文叔,文叔,你快去,快去找祭酒。王麒和王固他們是故意前來找麻煩的,身邊帶著很多嘍囉。你一個人過去,肯定是白白挨打!」

    「多謝,已經麻煩沈子安去了!」劉秀感激地答應了一生,腳步速度絲毫不減。

    長安四虎首要目標是自己,而嚴光和朱佑,只是被殃及的池魚。這當口,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能選擇獨善其身。

    「四虎全都瘋了,根本不講道理。蘇著師兄去拉架,被他們一通亂拳打進了臭水溝。」牛同伸手拉劉秀一把,卻沒有拉住,把心一橫,乾脆從背後快步追上來,跟他並肩狂奔。

    「啊?」沒想到綠帽師兄蘇著,在關鍵時刻居然沒有做縮頭烏龜,而是站在了自己這邊,劉秀心中大感意外。愣了愣,本能地開口追問:「他傷得重不重,我說的是蘇師兄?到底怎麼打起來的,你知道原因麼?」

    「不,不重,蘇師兄家裡好歹也有人在朝中為官,四虎不敢對他下死手!」牛同一邊跑,一邊喘息著回應,「你問打架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好像是今天青雲榜頒布,長安四虎還有另外幾個高官子弟佔了其中前八。然後他們就自封為青雲八義,招搖過市。有人心裡不服,就去跟朱佑抱怨,朱佑順口就說了一句,什麼青雲八義,照我看青雲八蟻還差不多。結果這話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轉眼就傳到了長安四虎耳朵裡。於是乎四虎就帶著另外四個青雲榜上的人,一起堵在了藏書樓門口……」

    「該死,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劉秀又低聲罵了一句,雙腿邁得更快,頭腦也愈發清醒。

    這件事,表面上是因為朱佑話多,侮辱了青雲八義而起。骨子裡,卻是新出爐的「青雲八義」,想踩著自己和嚴光、朱佑赫鄧奉四人立威。畢竟,在本屆青雲榜出爐之前,學子們提起自己和朱佑等人,便以「書樓四俊」或者「書樓四友」稱之。若是能一舉將「書樓四友」踩在腳下,「青雲八義」自然就成了響噹噹的金字招牌。從此之後,學子們只會主意到他們的輝煌戰績,從而將他們當初靠舞弊手段爬上青雲榜的醜態漸漸遺忘!

    只是,「書樓四友」所以成名,憑得是連續兩次歲末大考。折服人心靠的是學業,是乾乾淨淨的數張考卷。而想憑著打群架,就將「書樓四友」的招牌打垮,然後由「八義」踩著成名,這伎倆未免太幼稚了些?!既便長安四虎愚蠢到像一群無賴頑童,暗中幫其出謀劃策並提供支持的王修,其頭腦也不會如此簡單!

    猛然眼前閃過王修那張陰測測的面孔,劉秀的腳步頓時開始變慢!不對,打群架只是一道開胃湯,圖的是先把衝突挑起來,吸引到足夠的關注。而王修和長安四虎那邊,肯定還有其他招數緊隨其後。如果自己這邊毫無準備,一味跟著對方的套路走的話,肯定是越走越被動,甚至真的落入陷阱當中,萬劫不復!

    想到這兒,他趕緊壓低了嗓子,快速追問道:「青雲八義,除了四虎之外,另外四個人是誰?他們今天是跟著四虎一起來尋釁,還是在旁邊袖手旁觀?!」

    牛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以為劉秀也是因為體力不支而減慢速度,想都不想,喘息著回應:「有,有昆陽顧華,是王修的親傳弟子。還有一人名叫甄蓴,是茂德侯的侄兒,授業恩師是陰方。第三個,名叫陰武,師從劉祭酒。還有一個也姓王,名叫王玨!是四虎當中王恆的親哥!」

    「原來是他們四個!那顧華、甄蓴和陰武,倒也不算無名之輩!」劉秀心中頓時閃過四張不算陌生的面孔,一邊繼續邁步跑動,一邊皺緊了眉頭。

    「他們四個都沒出手,但也沒旁觀。而是在一邊兒拉偏架,並威脅其他同學,不准大夥上前給朱佑幫忙!」牛同想了想,又快速補充。

    『那顯然就是另有準備了!』劉秀心中暗道,』既然還有後招,就不會現在就對朱佑痛下殺手!以朱佑和嚴光兩個的本事,聯起手來,對付七八個王固那種貨色應該也沒問題。』

    想到這兒,他心思稍定,再度加快腳步。不多時,就來到藏書樓下,只見樓前專門用來供馬車裝卸竹簡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擠滿了人。在場的大多數學子,都面孔漲紅,義憤填膺。

    「退後,退後,誰也不准幫忙,這事兒是我們青雲八義和他們書樓四俊之間的恩怨。誰敢出頭,就是跟我們八義為難!」一個毛驢臉兒瘦高個子少年,站在人群內側偏北的位置,不停地叫喊。每一句的聲嘶力竭,唯恐周圍的學子們聽不清楚。

    而太學裡另外一支紈褲團夥的首領蘇著,則被幾名同伴攙扶著,帶著滿身的泥水,站在了人群外一個水坑旁,一邊哭,一邊大聲數落,「王玨、甄純,你們這些喪盡天良的,把上月吃我的酒水吐出來!嗚嗚,嗚嗚,當初答應過我,不再找劉文叔他們幾個麻煩的?你們說話不算數,說話不算數,嗚嗚,你們,你們算什麼英雄!嗚嗚,嗚嗚……」

    「你少摻合,再摻合,就再連你一塊兒揍!」毛驢臉兒少年嫌他翻舊賬翻得鬧心,猛地分開人群,直撲而至,「別以為你阿爺是……,啊——」

    還沒等他的手觸到蘇著面頰,斜刺裡,忽然飛來一支長腿,將其撩了起來,凌空飛出半丈多遠,「撲通」一生,栽進了秋雨所聚成的泥坑中央。

    「子玉,子玉兄!」

    」少公爺,少公爺!」

    「劉文叔,你敢打小公爺,你真是吃了豹子膽!」

    「小子找死,敢打我家少公爺!」

    ……

    先前在人群內與毛驢臉兒少年一道負責「維持秩序」的另外四名看客和七八名家丁大驚失色,紛紛衝出人群,直奔水坑旁的劉秀。

    「青雲八義就是這等貨色麼?以多欺少,還要搬出長輩做靠山?!」劉秀毫無畏懼,又飛起一腳,將正在企圖從背後抱住自己的毛驢臉少年,再度踹回了水坑。然後從容挽起書生袍下襬,冷笑著大聲質問。「有本事,就自己上,你們先前不說,這事青雲八義對跟書樓四友之間的事情麼?咱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別動不動就搬家中長輩做靠山!否則,劉某真的要懷疑,你們八個在青雲榜上的名次,也是也完全靠家人暗中運作而來!」

    注1:第九十三章改了一個名字,王玨,改成了王恆。與前面長安四虎出場時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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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七章錦帽貂裘青衫換

    「好——!」

    「問得好!」

    「劉秀師兄問得好!」

    「噢,噢……」

    四下里,喝彩聲宛若雷動。先前積壓在學子們肚子裡的怒氣,剎那間被徹底引爆。有人扯開嗓子,拚命起鬨。有人則順著劉秀的口風,大聲引申,「劉秀師兄說得沒錯,他幾個能上榜,就是靠拼誰的父親官大!」

    「什麼青雲榜,應該叫王家榜才對,除了王家人,誰也上不得!」

    「什麼青雲八義,本屆青雲榜分明就是個笑話!」

    「青雲八義,呵呵,朱佑說得沒錯,青雲八蟻還差不多!」

    「青雲八蟻,青雲八蟻……」

    聽著周圍驚濤駭浪般的叫喊聲,撲向劉秀的另外榜上三義,顧華、甄蓴和陰武,個個臉紅得幾乎要滴血。而王家的那幾名家丁,也因為學子們的蓄意阻擋,跑成了前後四段兒。

    對於被馬三娘狠狠「捶打」了三年多的劉秀來說,同時應付兩名家丁,還真沒任何難度。主動迎上前去,兩條長腿左掃右踢,「乒、乓」「乒、乓」「乒、乓」,將前三組陸續衝過來的家丁,全都踢進了身後的水坑。

    他長得原本就英俊,最近三年來堅持練武不綴,而太學裡的伙食也給得份量夠足,因此整個人愈發出落得宛若玉樹臨風。乾淨利落地解決了六名家丁之後,緩緩從半空中下落,長袖飄飄,衣擺飛舞,剎那間,竟將許多同齡學子看得目眩神搖。

    「殺人啦,殺人啦,有人刺殺小公爺!」最後一組家丁分明已經衝到了劉秀身前,看到前面幾個同夥的下場,竟然嚇得沒有了絲毫戰意,掉轉頭,撒腿就朝人群裡沖。

    「打得好!」

    「劉秀師兄威武!」

    「劉秀師兄!劉秀師兄!」

    ……

    眾學子顧不上再管關注長安四虎那邊的戰況,紛紛回過頭來,為劉秀大聲喝彩。先前完全處於劣勢的朱佑和嚴光兩個,所承受的壓力也頓時一鬆,立刻揮舞雙拳,向對手發起了反擊。

    「劉文叔,你欺人太甚!」

    「一起上,咱們跟他拼了!」

    「一起上,今日有他就沒咱們!」

    先前因為被學子們起鬨而羞愧得邁不開腳步的顧華、甄蓴和陰武三人,終於鼓足了勇氣。嘴裡發出一連串叫嚷,聯袂沖上。他們三個,武藝還不如那幾波家丁。轉眼間,就紛紛被踢進了水坑。從始至終,連劉秀的衣服角都沒等碰到。

    「青雲八義就這等水平麼?」隔著好幾道人牆,看不清朱佑那邊的情況,劉秀故意扯開嗓子,大聲挑釁,「已經有四個躺進水坑裡了。另外四個呢,還不快快過來跟他們湊做一堆兒?!」

    「另外四個,交給我們!」耳畔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斷喝,好友鄧奉和鄧禹,帶著十幾個青布蒙臉的學子,蜂擁而至。分開人群,撲向長安四虎及其所帶的爪牙。

    原來他倆先前之所以遲遲沒有趕到,是回寢館那邊去般救兵了。而大夥此刻穿的全都是一摸一樣的書生袍,彼此之間年紀相差無幾。只要蒙了臉,長安四虎今後想要報復,都不知道誰是「仇家」。

    這一下,可算是一把火點燃了乾草垛。周圍先前被王玨、甄蓴等人威脅,敢怒不敢言的學子們,瞬間就全都開了竅。一轉頭撕下衣袖,再一轉頭,就變成了蒙面大俠。三一群,五一夥,衝向了長安四虎,亂拳齊揮。

    彈指間,形勢就徹底逆轉。長安四虎及其爪牙和家丁們,被打得鼻青臉腫,抱頭鼠竄。而嚴光和朱佑,反倒成了進攻方,帶著上百名學子們,圍追堵截,絕不輕易放棄這難得的出氣時機!

    也是長安四虎平素作惡太多,仇家遍地。偌大的藏書樓前,竟然沒有任何人替他們求情,反倒不停地有學子偷偷用手帕或者衣袖矇住了面孔,沖上去給朱佑等人助拳。直到把長安四虎和他們手下的爪牙和家丁全都放翻在地,大夥兀自不願停下,抬起腳,衝著俘虜們的屁股、大腿等肉厚的地方猛踹。

    「小心,小心別打出人命來!」情況的變化速度,已經遠遠超過了劉秀的反應速度。他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只能站著人群外,大聲提醒。

    可一片混亂當中,誰還會聽他的話?所有動手的學子很快就都打紅了眼睛,下腳越來越沒有分寸。

    相比之外,先前被劉秀陸續踢進泥坑裡的王玨、甄蓴等人,反倒算交了好運。至少劉秀在踢他們的時候,腿上刻意留了力氣。而在將他們踢進水坑之後,只要他們不主動往外邊爬,也不會再痛打落水狗!

    眼看著,長安四虎就要大難臨頭。劉秀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進退兩難。就在此刻,藏書樓的窗口,忽然傳來一聲怒喝:「住手,同學之間打架,豈可傷人性命?你們眼裡,到底還有沒有王法!」

    「你少管!」正打得興起的學子們,本能地抬起頭還嘴。然而,還沒等大夥再度抬起腳,有一個錦帽貂裘的年青武將,已經從窗口飛身而下。半空中雙腿不停交錯,「乒乓」「乒乓」「乒乒」,將圍攻王麒、王固和王恆的學子們,踢得後退數步,接二連三栽倒了一大片。

    「速速退下——」那青年武將也緊跟著雙腿著地,迅速將一枚腰牌舉起,大聲斷喝:「驍騎都尉吳漢在此,爾等休要再故意滋事。速速退下,否則,休怪做師兄的大義滅親!」

    「退下,全都退下!」附近另外兩座建築中,也有上百名身穿暗紅色皮甲的軍漢魚貫而出,將環首刀高高舉起,大聲斷喝。「驍騎營在此,爾等休要張狂!」

    眾學子宛若兜頭被潑了一整桶冰水,瞬間就恢復了理智。互相看了看,趕在身份沒被正式記錄下來之前,一哄而散。只留下劉秀、朱佑、嚴光、鄧奉和鄧禹五個「罪魁禍首」,站在原地,錯愕相顧,苦笑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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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八章 子顏不是舊子顏

    從窗口裡跳下來人,竟是吳漢。

    當年在太學門口湯水館子裡彈劍作歌的落魄師兄吳漢。

    曾經的青衫已經換成了錦衣,腳下的布靴,也換成了暗紅色的麝皮。

    看到劉秀等五人居然沒有趁亂一起逃走,吳漢眼睛裡瞬間閃過一絲意外。隨即,便板起臉,冷笑著質問:「你們幾個無賴頑童,膽子倒是不小?聚眾毆傷同學,居然還不逃跑?莫非,你們幾個有恃無恐?還是算定了吳某這個師兄奈何不了你們?」

    「後進學弟朱佑,見過吳師兄!」五人當中,朱佑頭腦最為靈活,也最為能說會道。立刻主動上前,代表大夥兒向吳漢回話,「師兄有所不知,我們五個,平素每天不上課時,都在書樓裡修理竹簡。師兄您剛才跳出來的窗口,正是我們平素幹活的地方。而師兄您現在堵住的位置,正是藏書樓的大門!」

    「啊——」吳漢愣了愣,隨即啞然失笑。「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點兒意思!怪不得吳某剛才在樓上,聞到一股烤竹子味兒,原來是你們幾個平素所積。這麼說來,你們五個剛才根本不是留下來認罪,而是覺得打人有理,還想著像沒事兒人一樣進藏書樓幹活兒!哈哈,哈哈,吳某自認為心大,卻也沒心大到如此地步!」

    「師兄明鑑,這不是心大!」朱佑笑了笑,不卑不亢地拱手,「您剛才既然偷偷躲在了二樓,想必已經看到了整個事情經過。藏書樓相當於我等的家,朱某和好友嚴光,是在自己家門口被王恆帶人圍著打。如果不是仗著身體靈活,此刻弄不好早已經一命嗚呼。而後來王恆他們幾個自己過於囂張犯了眾怒,被同學們一擁而上打翻在地。朱某等人也並未趁機落井下石。」

    幾句話,看似平平淡淡,實際上卻機鋒暗藏。欺門趕戶,在大新朝律法中是一條重罪。無論訴訟雙方之間的衝突以前因何而起,堵著對方家門去打架的,肯定會被官府判做理虧。而以重凌寡,也向來不被律法所容,朱佑和嚴光兩人先前硬扛王恆、王固等二十餘個,到底是誰欺負誰,不問自明!至於後來王恆、王固等人被同學們蒙著臉痛扁,根本與朱佑、嚴光、劉秀、鄧奉、鄧禹五個無關。既便有人硬要朝他們頭上栽贓,頂多也只能譴責他們見死不救!並且還有一個救援來的及來不及問題可供爭辯!

    當即,吳漢的眼睛裡,再度閃過了一絲驚詫。皺起眉頭,先上上下下反覆打量了朱佑好幾遍,然後,才緩緩說道:「你倒生了一張蘇秦之口,卻不知道是哪位先生門下,能教出你這樣的學生?」

    「回師兄的話,學弟師從太學四鴻儒之一劉夫子,主修周禮。」朱佑又笑了笑,依舊回答得彬彬有禮。

    「原來是劉夫子,你倒沒枉了他言傳身教!」吳漢終於恍然大悟,苦笑著連連搖頭。「看了吳某今天想要治你等聚眾鬧事之罪,恐怕會有些難度了!」

    「我等原本就沒有聚眾,師兄又何必勉強為之,自毀名聲?!」朱佑的反應極為機敏,立刻朗聲回應。

    「名聲,師兄我居然還有名聲?」吳漢頓時感到非常意外,豎起眼睛,冷笑著發問。

    「青雲榜之首吳漢吳子顏,太學裡哪個不知?與岑彭師兄一道,都是我等後學末進的激勵自己上進的楷模!」朱佑收起笑容,鄭重補充。年青英俊的面孔上,看不出半絲虛偽之色。

    吳漢的眼睛中,第三次閃過一縷驚詫。虛張著嘴巴,愣愣地看著朱佑、劉秀、嚴光、鄧奉和鄧禹,半晌,若有所思。

    太學裡,居然還有人記得他這個當劍換酒的落魄師兄!太學裡,居然還有人記得他吳漢當年的風光!而他自己心中,什麼青雲榜,什麼歲考兩度第一,都早已成了過眼煙雲。那些虛名,在離開太學之後沒給他帶來半點兒助力。反而讓他落下了一個紙上談兵的惡評,長年累月承受各種羞辱!

    「吳師兄,吳師兄千萬別上他的當。許多人都親耳聽到了,他將青雲榜貶得一錢不值!」陰方的弟子甄蓴忽然衝了過來,頂著滿腦袋的泥漿,大聲控訴。

    「朱某看不起的是你們這些仗著長輩勢力硬擠進青雲榜內的蚍蜉,而不是青雲榜,更不是吳師兄!」朱佑厭惡地看了此人一眼,冷笑著補充,「況且青雲榜的聲譽,也不是朱某一個人所能詆毀。算起來,真正毀了他的,反而是你們!」

    「你,你,你,你胡,胡說!」無論學問還是口才,十個甄蓴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個朱佑。直氣得此人語無倫次,渾身顫慄。偏偏此人的袖口,袍角等處,還有泥漿在不停地下淌,滴滴答答,轉眼成溪!

    「本屆青雲榜是不是因為你們幾個變成了笑話,你們自己心裡清楚!」朱佑冷笑著又補充了一句,傲然仰頭。

    「你,你,你……」陸續從泥坑裡爬出來的王玨、顧華、陰武三個,想沖上前跟朱佑拚命,卻又忌憚對方的武力。只能躲在半丈遠的地方,上下跳腳。

    吳漢看看這四隻泥猴兒,再看看地上躺著的四頭烏眼兒豬,心中忍不住暗暗嘆氣。這種廢物,八個加一起,都比不了朱佑一個。虧得王修和陰方等人,還有臉將他們硬朝青雲榜中塞!而自己此番受王恆的父親所托前來替他兒子撐腰,恐怕不會太容易!雙方的實力差別根本就是天上地下,明眼人一看便知。除非自己豁出去臉皮親自上陣,可吳某人的臉皮,又怎能如此不值錢?!

    正猶豫間,卻看到鴻儒王修帶著十七八個學吏,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對現場的情況看都不看,更顧不上問問青紅皂白。將手朝朱佑等人頭上一指,大聲斷喝:「劉秀,光天化日之下,你敢聚眾圍毆同學,誰給你的膽子?來人啊,把他們五個給我拿下!王某今日若不能替受害者討還公道,就白戴了這等五經博士冠!」

    「是!」學吏們狐假虎威,一擁而上。劉秀、朱佑、嚴光、鄧奉、鄧禹五人,則礙於師道尊嚴,根本不敢反抗。眼看著就要被架住胳膊,集體拖走。驍騎都尉吳漢忽然把眉頭一皺,低聲冷哼,「嗯!」

    「刷!」周圍的驍騎營士卒,立刻抽刀出鞘,對著學吏們怒目而視。

    眾學吏嚇了一哆嗦,趕緊鬆開手,灰溜溜看向王修。後者被看得面紅耳赤,轉過頭,衝著吳漢大聲質問:「吳都尉,你什麼意思?莫非你要干涉王某處置幾個頑劣學生麼?」

    「吳某什麼意思,不需向王博士匯報。王博士若是覺得吳某做事欠妥,不妨行使你的五經博士之權,直接向陛下上書彈劾吳某在太學裡橫行不法!」吳漢不屑地橫了他一眼,冷笑著回應。

    「你……」王修的臉色,迅速由紅轉黑,卻無可奈何。

    五經博士不光是個教職,還有資格直接向皇帝上書,參與國家決策。若是得到機會外放,最低都是一個刺史。然而,這些權力和前途,都是寫在書簡上的。看得見,摸不著。只要他王修一天沒有得到外放為刺史,在五品驍騎都尉吳漢的面前,就得囂張不起來。而後者此刻的官職雖然算不得多高,卻是實打實的帝王嫡系,並且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

    「聚眾鬥毆的話,就不必再說了!」一個硬釘子頂回了王修,吳漢心中多少舒坦了些。想了想,大聲補充,「以近乎於十倍的兵力,拿不下對方五人, 你們也好意思?!」

    「吳子顏,你這——」沒想到吳漢居然不肯替自己出頭,長安四虎氣得一骨碌爬起來,大聲咆哮。

    「住口!」吳漢一聲怒喝,將他們後半截質問,全都憋回了肚子裡,「吳某做的是陛下的驍騎都尉,不是爾等的家奴!吳某如何做事,用不著你們幾個白丁來指手畫腳!」

    喝住了王恆等人之後,他又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將目光轉向朱佑。「打架之事,吳某可以不問。畢竟吳某今日只是奉命前來太學巡查,不宜對學生之間的爭鬥干涉過多。然而,你對青雲榜出言不遜,吳某,卻不能裝作充耳不聞!」

    「學弟並非詆毀青雲榜,而是看不得別人……」朱佑聽得心中一寒,趕緊高聲解釋。

    「說過的話,難道你還想否認麼?」吳漢又是一聲怒喝,將他的話也硬憋回肚子內。「吳某隻看事實,不問本心。好心殺人,也是殺人,與持械逞兇沒任何差別。」

    「師兄!啊——」朱佑聽得大急,揮舞著手臂就試圖高聲抗辯。劉秀卻悄悄從後邊走了過來,輕輕捏住了他肋下肥肉。

    朱佑的因怒而生的氣勢,頓時被掐斷。低下頭,不再做任何徒勞掙扎。

    吳漢眼睛裡,第四次閃過一股濃濃的詫異。想了想,放緩了語氣補充:「都是同門師兄弟,你們雙方,沒必要非為了些許意氣之爭,就鬥個你死我活。這與陛下大興太學的本意不符,也會令爾等的師長傷心。這樣好了,既然本次糾葛,是因為朱佑為首的書樓四俊,看不起新出籠的青雲八義而起,你們之間,不妨就來一次公平對決。十天之後,書樓四俊在誠意堂,迎戰青雲八義。無論輸贏,都不得再繼續互相仇視。如此,誰高誰低,自見分曉。太學當中,還能留下一段佳話!朱佑,王恆,你們兩個意下如何?」

    「但憑師兄做主!」朱佑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斷然拱手。

    「當然可以!」王恆頂著一腦袋青色的大包,咬牙切齒,「但是不能比五經,那只是書簡上的東西,算不得真本事。」

    「乾脆比誰更懂吃喝嫖賭算了,你准贏!」鄧禹聽得勃然大怒,立刻冷笑著嘲諷。

    「住口!」吳漢對這個年紀極小,卻手段狠辣的師弟甚為忌憚,立刻大聲出言喝止,「青雲榜之所以不同於歲末大考,就是因為其不參照儒門五經。聖人云,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就這六項,你們雙方每項任選一人出戰。十天之後,吳某親自來誠意堂做見證!看看我的這些師弟們,到底成色如何?」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7
    第九十九章錐處囊中脫穎出

    「理應如此!」王修聞聽,頓時喜出望外,拍打著手掌大表贊同。

    「劉秀,你有膽子就別找藉口。光會死記硬背儒門五經,算不得真本事!」王恆卻唯恐劉秀不肯接招,繞過朱佑,直接向「正主兒」發起了挑戰。

    「對,六藝兼通,才是真有本事。白首窮經,不過是顆蠹蟲!」甄蓴也在旁邊跳著腳,大聲幫腔。(注1)

    「也罷,如爾等所願!十日之後,一決高下!」劉秀不知道對方到底從哪裡來的自信,笑了笑,輕輕拱手。

    「那就定在十日之後,期間任何人不得再擅自向對方起釁,否則,算自動認輸!」吳漢見雙方都不反對,便笑著做出了最後的裁決。

    「我等但憑師兄做主!」

    「就依師兄!」

    劉秀和王恆代表各自一方,相繼向吳漢施禮。然後又帶領各自的夥伴散去,彼此之間,誰都沒興趣再多看對方一眼。

    待太學祭酒劉歆(劉秀)被沈定領著匆匆趕到,衝突已經徹底宣告結束。書樓四俊十天後將在誠意堂應戰「青雲八義」的消息,也像長了翅膀般傳遍了整個校園。聽聞雙方即將比試的項目為君子六藝,並且提出之人乃是驍騎都尉吳漢,劉歆(劉秀)先是愣了愣,旋即,搖頭而嘆。

    吳漢終於放棄了他的驕傲,一心一意投靠了王家。表面上,他對王修等人不假辭色。暗地裡,卻將青雲八義推上了不敗之地。

    要知道,君子六藝,可不同於儒門五經。後者只要你天資不太差,並且肯下苦功夫,就一定會有所成就。而前者,禮、樂、射、禦、書、數,六項裡頭至少有四項需要拿財貨來堆!

    想那普通人家出生的學子,平素能買了竹簡和筆墨抄書,就已經是一種奢侈。哪裡有更多的錢財,去聘請名師指點禮、樂?

    而想要學禦,還得買得起戰馬和馬車!想要習射,木弓竹箭練出來的身手,怎麼比得上終日角弓鐵簇為伴?

    將儒門五經列為太學必須科目,乃是前朝大漢武帝親手所定。在那之後,歷屆皇帝和太學祭酒門,不是看不到死讀五經的壞處,更不是不知道,光憑著五經培養不出真正的棟樑之才。然而他們之所以不廢五經改六藝,就是因為心裡非常清楚,後者非出身於大富之家必不能為。一旦做出了這種更改,則不出二十年,文武百官將再無一人出身於普通之家。屆時,那些失去了通過讀書改變命運希望的寒門學子當中,誰能保證不會出幾個陳勝、吳廣?!(注2)

    明白人不止是祭酒劉歆(秀)一個,太學裡的大多數五經博士和教習在聽說了十天之後的比試項目,都相信王恆、甄蓴等人勝券在握。同時,內心深處,對驍騎都尉吳漢的手腕,佩服不已!

    不愧是當年的青雲榜首,連續兩屆歲末大考頭名。這吳子顏,手段果真了得!幾乎不著任何痕跡,就將新出籠的青雲八義,拱上了可以跟書樓四俊平起平坐的地位。

    十天之後的比試結束,青雲八義就會因為力壓書樓四俊而聲名遠播。即便意外把比試輸掉,當然,這幾乎沒有任何可能,哪怕是萬一中的萬一,萬一王恆等人輸掉了比賽,只要沒輸到連褲子都掉下來的地步,照舊一舉打響了青雲八義的名頭。

    同樣的名頭,對於普通學子來說,用途未必很大。頂多是卒業後進入官場順利一些。而對於王恆、甄蓴之流,則是肋下生風。很快,他們各自身後的家族,就會將名氣,轉化為實際利益。從此讓他們各自在仕途上平步青雲!

    在眾人羨慕或者期盼的目光中,十天時間一晃而過。正式比賽的這一天,誠意堂前,人山人海。萬餘太學學子,無分年紀,除了寥寥幾個臨時有事脫不開身者,幾乎全都趕了過來。

    而吳漢當初之所以選定誠意堂做比試場地,看中的就是此建築不但內部空間廣大,門口的空地也足夠寬敞。待比試完了禮、樂、書、數,交手雙方只要往門外一走,就可以在門口的空地上,繼續比試射、禦二藝。當然,能讓王恆等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書樓四俊擊敗,也是其中一重考慮。只是這一重考慮有些見不得光,所以知情人都心照不宣!

    為了避免時間耗久了,場面混亂出事兒,祭酒劉歆草草地講了幾句場面話,再度申明師兄弟間的切磋乃為激勵所有人奮發上進,勝者勿驕,敗者勿餒,就宣佈了第一場競技的考題,賓禮。

    賓禮乃五禮之一,專門應用用於國與國之間的外交。題目要求,參賽雙方都假設自己為大新朝的治禮郎,分別出馬,接待匈奴和高句麗的使臣。而兩位外邦使臣,則由驍騎都尉吳漢和五經博士崔發暫且假扮。(注3)

    「我來,我跟劉夫子學了三年周禮,還沒用上過一次。這回,總算撈到一個學以致用的機會!」朱佑毫不客氣地主動請纓,第一個下場競技。

    「青雲八義」那邊,出場的則是王恆的親哥王玨。後者為了今天的比賽,特地在臉上敷臉白粉,又換了一身大紅錦袍,看上去比新娘子還要光鮮。本以為,憑著以往跟在父輩身後多次觀摩朝廷接待外邦使臣的經驗,肯定能力壓朱佑一頭。結果切磋開始之後,剛剛文縐縐地對著「匈奴使節」說了幾句場面話,耳畔就忽然傳來了一聲斷喝:「蠻夷之邦,地不過一州,民不足百萬,安敢妄自尊大?若繼續虛言狡辯,當心我天朝雷霆之怒!」

    「啊?」不光靠你門口處觀戰的同學們都愣住了,同為「使者」的王玨,也目瞪口呆。他自問平素在長安城內,也算橫行人物。可自己欺凌的對像,都是平頭百姓。幾曾將外邦使節,像個奴僕一般呵斥?!這哪裡是禮?分明就是仗勢欺人!

    而那朱佑,卻絲毫不覺得他自己做得有多麼離譜。沒等假扮高句麗使節的五經博士崔發將回答的話說完,居然又猛地向前誇了一步,再度居高臨下厲聲斷喝:「汝如此執迷不悟,是作死耶?找死耶?抑或與汝主有仇耶?速去,告知汝主。要麼奉命行事,要麼提兵來見。陛下仁慈,許高句麗兩者二選其一!」

    」好……」距離門口最近的同學帶頭大聲喝彩,興奮莫名。稍遠處的同學雖然聽不清朱佑在說什麼,卻見他儒冠布袍,像春秋時的國士一般,居高臨下怒斥「外夷」,頓時就把自己代入了進去,剎那間,掌聲如雷!

    「這小子,還真有幾分急智!」朱佑的老師劉龔手捋鬍須,左顧右盼。

    先前聽了題目,他還偷偷為自家弟子鳴了幾聲不平。畢竟王玨出身於公侯之家,見過的大場面,是朱佑的上百倍。此番比試,可以說沒等開始,勝負就已經分明!然而,他卻萬萬沒想到,自家弟子朱佑應變能力竟如此強悍,發覺情況對自己不利,便果斷揚長避短,放棄對禮數細節方面的深究,直奔主題。

    「這,這小子,呵呵,呵呵,再長幾歲,世間還有誰治他得住?!」祭酒劉歆(秀)的眼光,卻比劉龔又高了不止一籌。隱約猜測出了朱佑的真實企圖,驚詫之餘,苦笑著連連搖頭。

    王修、王恆、王固等人心中則暗叫一聲不妙,紛紛努力給王玨使眼色,暗示他不要受競爭對手幹擾,盡力一展所長。而劉秀、嚴光等人,則悄悄地擊掌相慶,樂不可支。

    只有跟朱佑同場競技的王玨,根本看不出來朱佑此舉的深意,還以為對方在毫無目的的胡鬧。頓時忍無可忍,跳將過來,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呵斥,「朱仲先,我大新乃禮儀之邦,豈能……」

    「王兄,汝大新人耶?高句麗人耶?」朱佑絲毫不以他的指責為意,笑呵呵地退開半步,低聲打斷。

    「你……」王玨被他問得微微一愣,這才想起來,朱佑是在模擬大新朝的禮官,與高句麗使者交涉。哪怕此人做得再出格,自己也沒有當場喝止他,助長高句麗使者氣焰的道理。

    想明白此節,他本能地就打算採取措施補救,然而,卻為時已晚。只見朱佑又笑了笑,又低聲提醒道:「王兄,你奉命與匈奴使節交涉,忽然將其晾在一邊,是何道理?莫非故意拆朱某這個同僚的台,比你所承擔的任務還重要十倍?還是你又一時舊疾發作,把禮賓當成了兒戲!」

    「哄!」這次,大笑得不再只是門外的觀戰學子。誠意堂內,所有師生,都忍不住連連捧腹!

    本場競技考的是禮賓,論表現,朱佑這個治禮郎到現在為止,的確有些過分慢待的異族使節。然而,他卻同時大揚了上朝天威,可謂功過參半,彼此可以相抵!而王玨先是將匈奴使者丟在一邊不理,然後又公然替高句麗使者說話,很顯然,從頭到尾就沒弄清他這個司禮官到底隸屬於哪一方,丟人顯眼不說,還有損國榮!若是真的發生於現實當中,被皇帝下令直接推出去砍了腦袋,都不會有人替他喊冤!

    注1:蠹蟲,一種白色的小蟲子,吃木頭,書本,衣服。古代用書中蠹蟲,特指書呆子。

    注2:陳勝、吳廣在起義時,能將寫了字的布條塞進魚肚子裡。而二人起義前所說的那些話,也不似出於文盲之口。所以陳勝吳廣二人,肯定讀過一些書。

    注3:治禮郎,古代外交官,隸屬於大鴻臚。漢代定額四十七人。專門負責應對外國使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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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