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28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5 19:27
    第一百一十九章 師兄妙語戲紈褲

    那王固雖然人品極爛,但長相卻著實不錯。這些年來,在劍術上也著實下了許多功夫。因此,才剛剛舞了幾下,就搏了個滿堂彩,「好——!」

    「王師兄好劍法!』

    」封狼居胥,封狼居胥,我輩男兒,自當封狼居胥!「

    ……

    特別是顧華、陰武、甄蓴等人,一個個手舞足蹈,叫得特別大聲。

    「崔夫子收了個好弟子!」雖然心裡明白,王固下場舞劍,是崔發的刻意安排。這幾套舞姿和鼓樂,也是事先早就已經演練純熟。大司徒嚴尤,依舊將頭轉向了崔發,笑著誇讚。

    五經博士崔發,頓時開心得兩眼放光。拱起手,洋洋得意地「自謙」︰「過獎,嚴司徒過獎了。劣徒仰慕您的赫赫戰功,今天非要親自下場向您表達敬意。您別笑話他班門弄斧就好,千萬不要將他抬得太高!」

    「夫子這是哪裡的話?嚴某觀他身隨劍動,腳步靈活,進退旋轉都與鼓韻相合。便知他武藝早已登堂入室。將來軍中稍加歷練,恐怕就是一名萬人敵。」 大司徒嚴尤手捋鬍須,笑著搖頭。「你這個做師尊的,雖然學富五車,將來想要史書留名,恐怕還要仰仗於他!」

    五經博士崔發,要就是這句話,立刻舉起酒盞,向嚴尤鄭重致謝。嚴尤類似場面見得多了,應付起來自然輕車熟路。又笑了笑,抓起面前酒盞一飲而盡。

    「好——!」

    「王師兄好劍法!』

    」封狼居胥,封狼居胥,我輩男兒,自當封狼居胥!「

    誠意堂內,喝彩聲不絕於耳。戰鼓聲也越敲越急,震得人頭皮隱隱發乍。顧華、陰武、甄蓴等人,坐得距離嚴尤很近,明知道王固已經如願以償,卻依舊繼續帶頭大喊大叫。唯恐坐在對面第一排的劉秀和嚴光等人看不到今日自己這邊是如何風光。

    「得意什麼,有本事不靠家人幫忙,就讓大司徒主動將你們招攬於麾下!」鄧奉性情最急,明知道對方是有意挑釁,依舊忍不住大聲奚落。

    好在堂中的鼓聲足夠響亮,他的話才沒有傳對面。卻把坐在他旁邊的嚴光給嚇到寒毛倒豎,趕緊用力扯了他一把,低聲提醒︰「士載,瘋了,連這麼簡單的激將法都看不出來?一旦你剛才的話被大司徒聽見,他絕不會認為你是不平而鳴!」

    「他們吃相如此難看,還怕人說?」鄧奉被怒火燒得眼楮發紅,咬著牙,低聲嚷嚷,「先故意安排一場軟綿綿的歌舞,讓大司徒心生厭倦,然後突然就轉向金戈鐵馬。只要姓王的不是根木頭,就肯定能令大司徒耳目一新!」

    「是又怎麼樣,今天這場酒宴的司禮由崔夫子負責,他順勢關照一下自己的嫡傳,誰也說不出什麼來。」嚴光急得在桌子下連連跺腳,啞著嗓子低聲反駁,「況且即便他不刻意給王固製造機會,王固數日之前,就已經陪著其家長去軍中犒師,那時就早已經給進了大司徒的眼楮!」

    「的確,即日之舉,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鄧禹在鄧奉的另外一側,也嘆息著搖頭。「士載你也別看不慣,好歹咱們幾個,還有機會坐在大司徒對面。你往前後左右看看,滿滿一屋子人,除了咱們幾個之外,還有誰的父母都是平民百姓?」

    他年紀雖然小,目光卻極為銳利,幾句話,就說到了問題的關鍵。並非五經博士崔發一個人無恥,而是大新朝的規矩就是這樣。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寒窗苦讀數載,每天拚死拚活,最後考進年級前二十名,才有機會坐進誠意堂。而官員家的子弟,卻只需要父輩出面給祭酒劉歆(秀)遞一句話,或者悄悄點個頭。

    鄧奉聽了,頓時啞口無言,滿肚子怒氣,都瞬間化作了冰水。而坐在鄧禹另外一側的朱佑聽了,卻笑呵呵撇嘴,「坐進來又怎麼樣?光有機會,沒有本事,也未必就能如願以償!你們看著,這王固今天一定會丟個大臉!」

    「仲先,休要胡鬧!」嚴光和鄧禹兩個一看朱佑臉上的笑容,就知道他又在憋壞水兒。趕緊扭過頭去,低聲勸阻。

    「胡鬧,這種場合,我怎麼敢胡鬧?哎呀,剛才水喝多了,我先去如個廁。幾位兄弟見諒!」朱佑撇撇嘴,笑著起身,直接將嚴光和鄧禹兩個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嚴光和鄧禹大急,立刻將目光轉向劉秀,期待他能拉住朱佑,或者抬頭說一句勸阻的話。誰料卻霍然發現,劉秀居然根本沒注意大夥剛才在爭論什麼,甚至都沒看場中的劍舞和對面的挑釁,只顧著抓起酒盞,自斟自飲。須臾間,就將面前的一整觥酒給喝見了底兒。

    「文叔,喝慢一些,今天的宴會估計會很長!」嚴光看得心裡一抽,顧不得再管朱佑是否胡鬧,湊上前,低聲勸告。

    「沒事,反正我今天只是坐在這兒!」劉秀笑了笑,輕輕搖頭。

    他平日並不善飲,也沒太多的錢去買酒,更怕酒醉誤事,荒廢光陰。而眼下前途一片昏暗,陰麗華又遙不可及,這杯中之物,頓時就變得可愛了起來。三杯下去,心中塊壘就「融化」過半,再三杯下去,肚子裡的煩惱也煙消雲散,三杯三杯又三杯,渾然忘記了自己此刻身在何處。

    接待大司徒嚴尤這種級別的貴客,酒水當然不能預備得太少。很快,便有僕從上前,又給他換上了滿滿的一大觥。劉秀笑著對僕從點了一下頭,抬手抓向新酒觥。忽然間,卻聽到鼓聲嘎然而止,卻是王固已經獻舞完畢,收劍轉身,雙手搭在劍柄上朝四下致意。

    「好——」顧華、陰武、甄蓴等人帶頭喝彩,一個個如醉如痴。

    「王師兄好劍法!』

    」封狼居胥,封狼居胥,我輩男兒,自當封狼居胥……」

    四下里,喝彩聲也宛若雷動。

    「噹!」還沒等雷鳴般的喝彩聲告一斷落,突然,中間摻入了一聲破鑼!卻是靠近左首偏後的位置,有人用筷子敲起了酒觥,「當當,噹噹,噹噹!好,好,真的好。手柔,腰軟,身段媚!」

    雷鳴般的喝彩聲,嘎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聲音來源處望去,滿臉驚愕。敲打酒觥的人,卻絲毫不覺得自己煞了風景,緩緩站起身,衝著王固長揖為禮,「好,真的好,王師兄的舞姿,比起百花樓裡的當紅歌姬來,也不遜多讓!」

    「噗——」坐在嚴尤身邊正在仰頭喝酒的陳茂稍不留神,張開嘴巴,將滿滿的一口葡萄酒噴到了矮幾上。

    「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四下里,頓時狂笑聲轟然而起。學子們一個個前仰後合,看向王固的目光裡,充滿了戲虐。

    說話者不是別人,正是王固前一陣子狠狠的得罪過一次的甦著。而後者也是不折不扣地皇親國戚,無論家世背景,還是財力人脈,都比王固差不了太多。

    王固雖然反應慢了些,卻也知道對方是故意攪局,將自己比作了以色侍人舞妓。頓時火冒三丈,猛地將寶劍一提,劍鋒遙指甦著的鼻子尖兒,「甦師兄可是瞧不起王某的身手?不妨下來,王某願請教當面!」

    「來就來,甦某怕你不成!」甦著甭看在劉秀面前不敢興風作浪,但面對跟自己同樣的紈褲子弟,還真是毫無畏懼。將酒觥朝矮幾上一丟,空空著兩手就走入了場內。先抱拳向嚴尤等人行了個禮,然後朗聲說道︰「甦某並非有意拆王師兄的台,只是覺得,大司徒之所以能百戰百勝,首先憑的是知己知彼,算無遺策。其次憑得是能得將士們傾心擁戴,沙場上人人死不旋踵。像這般揮著把寶劍四下亂砍,只配慶功時給大司徒助興,卻未必能派得上用場。否則,當年戰國時統領大軍的就該是聶政、豫讓,而不是孫武、樂毅。一統六國的就是太子丹與荊軻,更沒始皇帝和王剪將軍什麼事情!」

    「啊?」沒想到甦著這個紈褲子弟嘴裡,居然也能說出如此有理有據的話來,眾人頓時又是一愣。臉上的笑意和憤怒,瞬間有一大半兒都變成了佩服。

    「住嘴!不要胡說!你,你到底上來跟王某比劍的,還是專門上來賣弄口舌?!」眼瞅著主動權迅速向甦著傾斜,王固急得眼楮發紅,揮舞了兩下寶劍,大聲質問。

    「我已出劍,莫非王師兄沒看到麼?」甦著笑著向後退半步,然後不屑地搖頭。

    「出劍,你的劍在哪?」王固聽得滿頭霧水,瞪圓了眼楮四下搜尋。將甦著從頭頂搜到了腳後跟兒,也沒看到對方將寶劍藏在了什麼地方?

    正詫異間,卻看到甦著大笑著拍手,「別找了,你只懂得匹夫之劍,當然看不到!甦某平素所修,乃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譚,以豪桀士為夾。此劍直之亦無前,舉之以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注1)

    「轟——」四下里,大笑聲又起,緊跟著,就是雷鳴般的喝彩。

    「好,甦師兄說的對!」

    「好,甦師兄好一個諸侯之劍!」

    「甦師兄你這三寸舌頭,絕對抵得上一把寶劍!」

    ……

    王固被笑聲與喝彩聲,吵得兩眼發直。好半晌,才隱約想起了,甦著的話似乎出自某一卷雜書。而書的名字是什麼,作者是誰,他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甦著的做人信條裡,從來沒有「留情」兩個字,欺負王固讀書不用心,繼續大聲補充。「與此劍相比,王師兄你的匹夫之劍,無異於鬥雞。看似威風八面,一旦上了戰場,結果必是喪師,辱國,其罪百死莫贖!」

    注1: 出自莊子,說劍。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8 22:47
第一百二十章少年壯志不言愁

「哈哈哈……」周圍的學子們越聽越覺得有趣,一個個笑得直揉肚皮。

作為即將卒業的太學生,只要在過去的三年多時間裡稍微用點心,就不會錯過《莊子‧說劍》這樣的名篇。而王固今天卻從始至終,都沒弄清楚蘇著的話到底出自何處,恰恰驗證了他胸無點墨這個事實!

「姓蘇的,休要逞口舌之利。有本事,你就跟王師弟當場切磋!」

「王師弟,他在拿莊子的話誆你。別跟他廢話,直接跟他手底下見真章!」

上陣終須親兄弟,「青雲八義」中的顧華和yīn武實在無法忍受王固繼續給他們丟臉,乾脆跳起來,大聲指點。

二十三郎王固,這才終於發覺自己丟了大醜,頓時氣得兩眼冒火。把寶劍向前一遞,直奔蘇著肩窩,「我管你練的是什麼劍!能贏,才是好劍!」

「啊!」蘇著沒想到對方在大司徒嚴尤面前也敢下狠手,頓時被逼得連連後退,「且住,你已經輸了。蘇某剛才說過,你這種劍術無異於鬥雞!你,你真的敢往我身上刺!姓王的,老子甭看赤手空拳,也未必就怕了你!」

「大不了,老子給你償命!」王固連續三劍,都沒傷到蘇著半根寒毛,禁不住惡向膽邊生。猛地換了個招式,目標由肩窩變成了蘇著的胸口和梗嗓。

這下,蘇著可就麻煩大了。手中沒有任何兵器,想要招架都無從招架得起。只能憑著靈活的腳步和身體來回躲閃。眼看著,他就要真的血濺當場,半空中忽然傳來了一聲霹靂般的怒喝:「夠了!都給老夫住手。同門相殘,算什麼本事?!」

「住手,都給老夫住手!」祭酒劉歆(秀)也氣得滿臉鐵青,拍著桌案大聲怒斥。「貴客面前,你們兩個還嫌丟人不夠多麼?!」

「你他娘的少管……」王固正在氣頭上,本能地就想威脅說話者少管閒事。猛然間,卻用眼角的餘光發現其中一人正是大司徒嚴尤,頓時心裡「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踉蹌數步,扶著寶劍大喘粗氣。

「孽徒,還不向向大司徒謝罪!」五經博士崔發護短,第一個衝上來,背對著嚴尤,朝王固大使眼sè。

「學生剛才一時怒火攻心,驚擾了大司徒,不敢求饒,願領任何責罰!」王固即便再跋扈,也不敢跋扈到當朝三公的頭上,立刻還劍入鞘,喘息著朝嚴尤行禮。

「小子行事孟浪,還請大司徒見諒!」蘇著眼珠一轉,乾脆跟王固站成了一排,主動向嚴尤賠禮道歉。

「唉——,你們兩個無賴頑童,彼此同窗多年。平素父輩都日日相見,何必鬧得如此水火不容?!都退下吧,下不為例!」嚴尤心中對王固好生失望,卻耐著其父親和叔叔的面子,不方便當眾斥責。嘆了一口氣,淡然揮手。

「謝大司徒!」王固怏怏地又拱了下手,低著頭,快步返回自家的座位。兩眼當中,不知不覺間又充滿了怨毒。

「學生記住了,下次絕不再犯!」同樣是被斥退,蘇著的心情,卻比王固好了足足一百倍。笑呵呵地給嚴尤做了個揖,然後像凱旋的將軍般,高高翹起下巴大步往回走。

嚴尤把二人的表現都看在了眼裡,忍不住又輕輕搖頭。

今天他之所以接受劉歆(秀)的邀請前來赴宴,目的就是檢驗一下本屆即將卒業的學子成sè,順道從中挑選幾個真正的人才,將來做種子培養,以免大新朝的將領青黃不接!誰料先跳出來一個王固,表面光鮮,肚子裡裝得卻全是乾草!後跳出來一個姓蘇的紈袴,巧舌如簧,眼睛裡頭卻沒有半點兒大局。

如果本屆學子都跟王、蘇二人一般成sè,今天這頓酒宴,就沒有繼續吃下去的必要了。想到這兒,嚴尤乾脆不再等劉歆(秀)再弄什麼花樣,自己主動長身而起:「不光是他們兩個,在座諸君都是太學裡的翹楚,應該懂得,陛下重金聘請名師教導爾等學問,並為爾等提供衣食,絕非想提供一個地方讓爾等爭強鬥狠,更不會願意看到爾等手足相殘!」

「是,我等謹遵大司徒教誨!」眾學子不敢怠慢,紛紛站起身,在各自的矮幾後朝著嚴尤長揖而拜。

「嗯!」嚴尤的目光迅速從眾人頭頂掃過,然後板著臉補充,「知道就好!同窗之誼,猶如手足。有時甚至比血脈相連的手足兄弟,還要親上三分。為了一點兒虛名,就手足相殘,此行與禽獸何異?!」

「大司徒說得是,我等將引以為戒!」

「大司徒的教誨,我等一定牢記在心!」

眾學子聞聽,再度躬身受教。

「嗯!」很滿意眾人的態度,嚴尤的臉sè緩了緩,輕輕點頭。「能不能記住,不光看嘴上說,還看將來如何相處!老夫管不了那麼遠,但老夫麾下,如果有人膽敢互相傾軋,因私廢公,老夫定將其軍法從事!」

眾學子聽得心中一哆嗦,連忙又紛紛拱手。嚴尤見大夥多少還能聽得進去自己的話,忍不住又越俎代庖,替劉歆(秀)強調了一番做人和做事的基本道理。然後,才雙手下壓,示意大夥自行落座,同時,帶著幾分期許說道:「陛下矢志重現三代之盛,是以才大興太學,以舉國之力,養天下賢才。爾等當中,日後必然有人出將入相,成為國之棟樑。是以,切莫把大好光yīn,浪費在彼此之間的爭風上。兩隻井底之蛙,打破腦袋,又能贏到多少好處。攜手跳出井外,才能看到天空地闊!」

眾學子被他說得臉上發燙,訕笑著再度拱手稱謝。嚴尤笑著還了個半禮,緩緩改換話題,「有些東西,你們卒業之後,慢慢自然會懂,老夫現在不多說了,說多了也沒用。老夫今日沒太多時間,挨個讓爾等一展所長。故而,乾脆在這裡問爾等一句,太學何以為太學?爾等終日在太學裡頭埋首苦讀,究竟又為了何事?」

這兩個問題,看似簡單,實際上卻複雜無比。當即,眾學子們就紛紛陷入了沉默當中。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兒,才陸續有人起身回應,「太學,乃天下學堂之冠。五帝時為成均,夏時為東序,商時作右學,週則稱其為上癢。待到前朝,董聖獻計於漢武,興太學,置名師,以養天下之士,此後,太學之名方才固定下來。」

「太者,大也。大學之道,在明德,在親民……」有人記性好,乾脆直接照搬《禮記.大學》,以免多說多錯。

還有人則引經據典,力證太學乃一國文教之源。太學興,則文教興。太學衰,則其國運與文教,也必然凋零。

嚴尤聽了,也不品評大夥說得是對是錯,只管笑著輕輕點頭。眾學子見他如此隨和,心中的畏懼之意漸去,說出的話,也越來越坦誠。

但是,大部分人,都把精力放在了第一個問題上。對於第二個問題,卻鮮有人敢於帶頭」拋磚」。

大司徒嚴尤耐著性子,又聽了片刻,終究不願再繼續等待。擺了擺手,笑著提醒:「老夫曾經也在太學就讀,對太學的來歷,其實也略知一二。諸君剛才說得都很有道理,但是,諸君卻都只回答了老夫第一個問。第二問,莫非比第一問難許多麼?為何至今沒有一人為老夫解惑?」

「這……」誠意堂內,熱鬧的氣氛立刻轉冷。眾學子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想第一個開口。

嚴尤見此,索性直接點將。手指坐在左首第一排的朱佑,笑著吩咐,「即然沒人帶頭,老夫就隨便指了。這位小兄弟,你可否解老夫心中之惑!」

朱佑沒想到自己居然被第一個點到,頓時緊張得滿臉通紅。然而,畢竟先前被老師劉龔帶著見過許多大場面,他緊張歸緊張,心思卻照樣轉得飛快。稍作斟酌,便大聲回應道:「稟大司徒,學生在此讀書,一是為了謀取出身,二則是為了將來能報效國家。您老剛才也提到過,陛下以傾國之力養我等太學子弟,我等應該飲水思源,學好本事,替君分憂!」

「說得好!」嚴尤聞聽,立刻笑著撫掌,「你能如此想,也算沒辜負陛下的良苦用心。你叫什麼名字?師從何人?」

朱祐得到了鼓勵,精神大振。先作了個揖,然後繼續大聲回應:「學生朱祐,字仲先,師從鴻儒劉夫子。師傅名諱,請恕學生不敢直呼!」

「原來是孟公的弟子啊,怪不得如此機變!」嚴尤對太學極為熟悉,立刻從鴻儒兩個字上,推斷出了朱佑的師承,笑了笑,迅速將目光轉向劉龔,「孟公,你教出了一個好弟子!」

劉龔年齡跟他差不多,卻是劉歆(秀)的晚輩,因此,急忙起身,笑著拱手,「大司徒過獎了,仲先生性跳脫,還需嚴加磨礪,方堪大用!大司徒切莫因為他口舌靈活,就以為他真的學有所成!」

話雖然說的謙虛,但是他的臉上,卻露出瞭如假包換的得意之sè。很顯然,是朱祐剛才的表現,給他這個做師傅的掙足了面子。

嚴尤跟劉歆(秀)交情頗深,而劉龔又是劉歆(秀)的晚輩。愛屋及烏,遇到徒孫輩兒的朱佑,難免要順手提攜一下。因此,笑了笑,故意又將目光轉向後者,和顏悅sè地問道:「仲先,你既然準備學成之後,報效國家,將來可有什麼打算?」

「嘿!嘖嘖!」

「嘖嘖!」

「這小子,運氣好的沒邊!」沒等朱佑回應,四下里,已經響起了一片讚歎之聲。學子們一個個眼睛發亮,都對朱佑如此輕鬆地就引起了大司徒的關注,羨慕不已。

而朱佑本人,卻被沒想到自己運氣居然如此之好,被嚴尤揪住一問再問,頓時心裡有些發虛。猶豫再三,才非常認真地回應道:「啟稟大司徒,學生原本……原本想自己將來如同家師一樣,入太學做博士,教書育人,為國家培養棟樑。」

「不錯,你且坐下。」嚴尤手捋長鬚,欣慰地點頭,「若非聖人當年有教無類,也沒後世儒學之大興。你的志向不錯,但想要達到令師的高度,還需更加努力才行。」

「是!」朱佑拱手受教,然後紅著臉欲言又止,「不過,不過學生……」

嚴尤頓時就是一愣,笑了笑,低聲鼓勵道,「不過什麼?男子漢大丈夫,不要扭扭捏捏,但說無妨。」

「是!」朱祐心中頓時就有了勇氣,挺胸拔背,大聲補充,「不過學生見了大司徒之後,卻突然又有了棄筆從戎之念。所以現在心中十分迷茫,不知將來該如何選擇?」

這幾句話,半真半假,卻讓嚴尤心裡極為受用。立刻搖了搖頭,笑著數落道:「你小子啊,這花花腸子,也得了令師的真傳。依老夫之見,將軍和鴻儒,卻可以得兼。誰說將軍就目不識丁?你甚至可以先投筆從戎沙場立功,等上了年紀之後,再回太學傳道授業!」

「多謝大司徒指點!」朱祐大喜過望,躬身下拜。還沒等將腰彎道位,耳畔卻又傳來了嚴的聲音,很坦誠,隱隱還帶著幾分告誡之意,「只是無論做將軍還是做鴻儒,都需要有些擔當才行。不能老慫恿別人往前衝,自己卻在背後坐享其成!否則,早晚得吃大虧!」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眾學子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怪不得先前蘇著能將王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原來背後還有朱佑在偷偷支招!跟書樓四友比誰讀得書多,那王固輸得可一點兒都不冤!

「是,弟子謹遵大司徒教誨!」朱佑被說得面紅耳赤,硬著頭皮行完了禮,訕訕落座。

嚴尤不想讓他承受的打擊太重,又笑著鼓勵了他幾句,然後才將目光轉向周圍眾人,「仲先的志向是,做鴻儒或者做將軍。爾等跟他都是同窗,年齡也差不多,不妨也都說說自己的志向。」

笑聲嘎然而止,眾學子正襟危坐,誰也不願意主動站起來第一個回應。

嚴尤見此,乾脆決定繼續點將:「罷了,你們互相謙讓下去,得謙讓到何時?仲先旁邊這位小友,你且起來,說說將來的打算?」

「啊!」朱佑聞聽,頓時臉sè就開始發苦。從他的角度看,嚴尤第二個點到的,分明就是劉秀。而劉秀卻早就喝得醉眼惺忪,萬一又說錯了話……

正不知道該不該掐劉秀一把的時候,在他另一側的鄧禹突然站起來,先做了個揖,隨即朗聲道,「啟稟大司徒,學生鄧禹,志向乃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斬萬人敵,封萬戶侯!」

他此言一出,滿場嘩然。嚴尤更是驚詫莫名。他的本意,是想將朱祐身邊那個醉醺醺的太學生拎起來,好好醒醒酒。豈料坐在朱佑另外另一側的鄧禹卻主動出面,替同窗遮風擋雨。

此番豪言壯語一出,再加上他稚嫩的聲音,頓時誠意堂內的氣氛為之大變。眾學子個個擦拳磨掌,躍躍欲試。

嚴尤身經百戰,豈能隨便讓局面脫離自己掌控?經歷了最初的震驚之後,雙手立刻向下一壓,大笑著誇讚,「好志向,好氣魄!雛鳳展翅恨天低,說的恐怕就是仲華這種。老夫記下你的話了,老夫日後在軍中等著你!」

此言一出口,等同於直接將鄧禹招到了麾下。頓時,讓周圍的學子們全都羨慕得無以復加。一個個心中暗道:原來這就是藉酒言志,說錯了沒什麼懲罰,一旦說得好,就能被招攬到大司徒帳下。早知道這樣,老子真該……

「啟稟大司徒,學生顧華,字仲夏,志向是如同前朝張良張子房一般,輔佐明君,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想得快不如做得快,還沒等眾人反應過味道來,王修的弟子顧華,已經長身而起,在嚴尤的背後,大聲說道。

不等嚴尤點評,yīn武亦站了起來,雙手抱拳,朗聲說道,「學生yīn武,字止戈,志向乃是提數萬精兵,直搗單於庭,封狼居胥!」

他的話音未落,yīn方的弟子甄蓴已經一躍而起,「學生甄蓴,字……」

這幾人爭先恐後,誰也不願意說得晚了,失去表現機會。嚴尤雖然聽得心裡頭不太舒服,卻只能將頭轉過去,對他們的志向,挨個點評。

趁著這個機會,朱祐長舒一口氣,雙手拉住劉秀一條胳膊,用力搖晃,「文叔,文叔,醒醒,快醒醒。你怎麼能自己把自己灌醉?好不容易才有這麼一個機會……」

「嗯,機會,什麼機會?!皇上都不給我機會,誰敢跟皇上逆著來?他,他莫非嫌自己官做得太安穩麼?」劉秀先前喝得有點兒急,再加上酒入愁腸,難免頭暈眼花。隱約聽到有人在自己耳朵旁大喊大叫,順嘴就回了一句。

「你,小聲點。我的老天爺,你怎麼醉成這樣!」朱佑被嚇得魂飛魄散,一邊用手去捂劉秀的嘴巴,一邊迅速抬頭張望。

只見同窗們踴躍起身,爭相說出自己的志向,每個人都激動得面孔發紅,手舞足蹈。把嚴尤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過去,根本無暇再管身後。

頓時,朱佑的魂魄就又落回了身體。繼續拉住劉秀的胳膊,用力搖晃,「醒醒,趕快醒醒,一會兒大司徒肯定還得問到你。下次,可沒人替你遮掩了!」

「大司徒,大司徒問我什麼?」劉秀只覺得腦子昏昏漲漲,身體也笨重無比。被朱佑拉得太狠,猛然一個趔趄,竟面前的酒觥和酒盞,全都撞到地上。

「當,當,叮噹叮噹!」酒盞與酒觥撞擊滾動,發出一陣另類的脆響。

數十道目光,頓時齊齊射了過來,宛如數十把利刃。

朱佑連忙向大夥拱手,求肯同窗們趕緊繼續陳述心中之志,吸引嚴尤的注意力。然而,哪裡還來得及?大司徒嚴尤猛地轉過身,兩眼瞪著劉秀,厲聲問道:「醉酒者是誰?仲先,拉他起來,老夫問問他的志向!」

「回將軍,他叫劉秀。」朱祐大急,手指死命的去掐劉秀肋上的酸肉,「文叔,文叔,大司徒問你話呢。」

劉秀猛地肋下吃痛,猛地打了個哆嗦,昏昏沉沉站起身,瞪著一雙發紅的眼睛回應,「問我,問我什麼??」

「劉秀!」嚴尤怒其不爭,上前狠拍矮幾,大聲斷喝,「老夫問你,你的志向是什麼?莫非就是呼酒買醉,一輩子做個酒鬼麼?」

「我的志向?」劉秀被嚇了一大跳,頭腦略微清醒了一些。認出對方是執金吾嚴盛的父親嚴尤,苦笑著拱起手,低聲回應,「當然不是做一個酒鬼。不過……」

他當然有自己的志向,但是,他現在卻惹惱了大新朝的皇帝。無論先前心裡懷著什麼豪情壯志,恐怕都是一場大夢。

「不過什麼?哪來這麼多廢話?」嚴尤忍無可忍,繼續厲聲怒喝。「縱使是草木,也知道向陽而生。縱使是禽獸,也知道翱翔天宇,笑傲山林。你堂堂一八尺男兒,莫非連草木和禽獸都不如?」

「不是!當然不是!」畢竟才剛剛年滿十八歲,劉秀剎那間被說得熱血上頭,揚起脖頸,怒吼著回應,「我的志向,我的志向是,做官要做執金吾,娶妻當娶yīn麗華!」

說罷,忽然間覺得渾身上下一陣輕鬆,仰面朝天栽倒了下去,徹底沉醉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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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昨夜星辰昨夜風

做官要做執金吾,娶妻應娶yīn麗華!

整個臘月,在太學裡最廣為流傳的,便是這兩句話。而當日其餘學子藉著酒勁兒所宣告的那些雄圖壯志,反倒沒給大夥兒留下太深的印象。

原因無他,眾人當日所宣稱的人生抱負是濟世安民也好,是封狼居胥也罷,基本都是前人說剩下。差不多每屆卒業的學子裡頭,都有人表達過類似的志向,只是說話時的語氣和周圍環境,略有不同而已。

唯獨劉秀這一句,非但前輩學長未曾說過,同屆的其他學子,也沒第二個人敢這麼說。雖然權位,金錢和美女,才是他們當中大多數人的真實夢想!

坦誠、直接、獨樹一幟!不但當日與劉秀等人一道出席宴會的同學,對他的酒後狂言讚嘆不已,許多沒資格參加當日宴會,甚至比劉秀低了一到兩屆的學子,聽了他的「志向」之後,也佩服得連連拍案。

然而,大夥讚嘆歸讚嘆,佩服歸佩服,卻沒幾個人願意相信,劉秀這輩子真的有機會實現他自己的夢想!

夢,終究是夢,再美,再甜,早晚也有醒來的時候!

醒來的時候,就得面對冰冷的現實!

對於劉秀來說,他所必須要面對的現實就是,眼下非但大新朝的皇帝對他非常失望,許多官員,也都從那兩句酒後之言中,推斷出他是一個舉止輕浮,性情乖張的狂生。而狂生,自古以來就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君不見,賈生當年才情冠絕大漢,最後卻落了個鬱鬱而終。司馬相如一賦千金,死後多年,天子才忽然想起了他的姓名。劉秀只是藏書樓裡的一隻書蟲兒,才華照著賈誼差了何止萬裡,文章也難望司馬相如的脊背。他想要在仕途上超過前面兩個,怎麼可能不是癡人說夢!

至於娶yīn麗華,更是書呆子的囈語!

yīn家雖然不是什麼豪門,財力在南陽郡卻數一數二。這種人家,想要確保自己辛苦積攢下來的財富不受到窺探,最好的辦法,就是跟有權有勢,但手頭卻不怎麼寬鬆的官員聯姻!彼此之間互相借助,互相成就,以錢養權,以權生錢,循環不息,富貴綿長!

而劉秀,他能為yīn家提供什麼?!太學生的文憑麼?yīn盛和yīn武,也同樣是太學生,卒業後的前途還在他之上。才華和本事麼?他會點石成金,還是「計然之術」?如果沒有這些本事,他憑什麼打動yīn固、yīn方還有yīn麗華的父親yīn陸yīn士章?他所給予的,恐怕只是一片癡情吧。而癡情這東西,在豪門婚嫁當中,向來不會列在考慮範圍之內的。多一點,少一點,甚至一點兒都沒有,都沒任何關係!(注1)

既然都不看好劉秀能得償所願,學子們的議論,自然就不會太好聽。而平素就看劉秀不順眼的青雲八義及其爪牙,則更是拿「做官要做執金吾,娶妻應娶yīn麗華」這兩句話大做文章。什麼不知道天高地厚啦,什麼螞蟻想吃老鷹肉啦,什麼書呆子求親不成,故意敗壞他人名節啦,林林總總,怎麼噁心怎麼說。

劉秀在酒醒之後,也有些後悔自己行事孟浪。所以聽到一些風言風語,就懶得多計較。反正馬上就要到冬沐時間了,到時候大部分學子都會回家過年,風言風語自然會冷卻下去,不再勾起任何人的興趣。而再開學之後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卒業。人都走了,又何必在乎背後誰在議論什麼?

但是朱佑、鄧奉、鄧禹和嚴光,卻對他的觀點和態度都不敢苟同。特別是嚴光,比任何人都堅信自己的好朋友,不會是池中之物。只要遇到有人敢嘲笑劉秀的志向,立刻就拍案而起。

有時候雙方都越說越激動,彼此都下不了台,甚至由舌戰變成武鬥。這時候,三年多來在馬三娘的督促下堅持打熬身體的效果就顯現得淋漓盡致。嚴光每每以一敵五,甚至以一當十,打得對方落荒而逃。即便對方人數偶爾超過了十個,他也能堅持到朱佑、鄧奉趕至,然後兄弟三人聯合起來「講道理」,讓對方徹底「心服口服」!

劉秀不忍心讓好兄弟們受自己拖累,每次聽說三人又跟其他同學打了架,都忍不住低聲勸解:「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去唄!咱們又何必太認真!況且執金吾一職,非皇帝的心腹爪牙不得出任,我……」

「他們不當著我們的面兒說,我們肯定不會追著他們計較!」鄧奉看了他一眼,氣哼哼地搖頭,「當面說,就等同於挑釁,我們幾個若是不做回應,倒好像也認為他們說的很有道理一般!」

「將來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朱佑試圖開解劉秀心中的鬱結,故意笑著補充,「皇上那天不是親口對你說過麼,天下沒有不朽的帝王。說不定新皇帝登基,就會想起你來呢?況且你當日只是打個比方,將來即便不做執金吾,只要官職和執金吾持平,或者年俸超過兩千石就行!」

「還甭說,雖然王固、王麟那些混賬看你不順眼。太學裡就讀的兩位皇孫,卻對你欣賞有加。」嚴光知道朱佑的想法,也笑呵呵地在旁邊插嘴。「並且你那天的話說出口之後,大司徒嚴尤並未覺得你狂妄,反而覺得你的志向非常實際!」

「是麼?大司徒說過,我怎麼一點印像都沒有?」劉秀自動忽略掉了兩位皇孫的態度,扯住嚴光的最後一句話刨根究底,「我甚至今天才是第一次聽說,你……」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大司徒自然是不能誇你,否則,萬一傳揚開去,實在有損他老人家英名!」嚴光笑了笑,臉上露出了幾分神秘,「但過後,大司徒卻說,人生在世,誰都不能免俗。功名富貴,妻子兒女,才是正常人日夜所思。至於濟世安民,忠君報國,通常嘴巴上說得越多越響亮,越不能當真話聽!不信你去問鄧禹,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鄧禹,他私下去拜會大司徒了?他……」劉秀聽得微微一愣,追問的話脫口而出。然而話剛說到一半兒,他就想起來當日鄧禹被大司徒嚴尤看中,提前招攬到帳下之事。羨慕之餘,有股暖意像酒一樣,緩緩滾過心臟。

鄧禹肯定是為瞭解釋劉某人醉酒失態的緣由,才去提前拜望大司徒嚴尤的。在沒有完全摸透嚴尤脾氣秉性的情況下,他這樣做,稍不小心,就會被對方當成恃寵而驕!

他是在拿他自己的前程,來替劉某人尋找出頭之機!

劉某人究竟上輩子積了什麼德,此生居然交下了這樣的兄弟?!

不是一個,而是一群!

從不廢話,彼此之間卻能肝膽相照!

注1:計然之術,相傳為陶朱公范蠡的獨門絕技。一旦學會,做任何生意都能大賺特賺。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28 22:47
第二章長安城西霜林東

正感慨間,又聽朱佑笑著說道:「大司徒這幾句話,可是說得太及時了。原本yīn方和王修兩個還想拿你的酒後之言做文章,以行事孟浪,辱人名節為由,逼迫祭酒將你從太學除名。直到鄧禹亮出了大司徒指示,他們倆才算消停了下來!」

「這,這倆傢伙,真是,真是枉為人……」劉秀聞聽,胸口頓時就是一痛,旋即苦笑著點頭,「這次真的多虧仲華了,否則,yīn方肯定不會如此輕易罷手!」

當日酒後那句狂言,最不妥當之處,就是將yīn麗華給扯了進來。雖然劉秀知道自己那些話發自一片真心,可yīn麗華畢竟是個尚未及笄的少女,此刻又寄於yīn固、yīn方那種人的籬下,當那兩句話傳開之後,尷尬的程度可想而知。

可是話已經說出去了,在長安城內也早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他根本不可能再將其收回。想要向yīn麗華當面賠罪,好像也毫無可能。yīn氏一家恨他恨得要死,絕對不會準許他進入自家大門。而yīn麗華,又被yīn家給禁了足,短時間內,很難再出來與任何人相見。

唯一能幫忙傳遞消息的,恐怕只有三娘。猛然間腦海中靈光乍現,隨即,劉秀胸口就又傳來一陣悶悶得痛。好像被人大胸砸了一拳,不僅疼得說不出話來,連呼吸都瞬間變得無比沉重。

「劉秀,你如果將來如果辜負了醜奴兒,我拼,拼著性命不要,也會將你碎屍萬段!」 三姐的話雖然淺白,但其中所包含的情意,卻不亞於「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分毫,劉秀不是傻子,又怎麼可能感覺不到?

「家師其實,其實沒那麼壞,只是,只是功利心太重了些。而yīn家雖然富甲一方,在官場上卻缺乏奧援!」嚴光不願意在背後議論自己的師傅,硬著頭皮替yīn方辯解。

這便是問題的關鍵所在,自打王莽登基以來,商人的地位就急轉直下。你縱使家財百萬,官府想要全部拿走,也是勾勾手指頭的事情。所以生意做得越大,越需要在官場上找靠山撐腰。而官做得越大,能給予商人提供的照顧就越多。如此,豪商和高官相互聯姻,幾乎就成了必然。

如此想來,博士yīn方的行為,就好像合乎情理了。你劉秀既不是高官的兒子,也沒有做豪商的父親,卻公開宣佈想要娶yīn麗華為妻,豈不是等同於要斷了yīn家與某個達官顯貴聯姻的念想?作為yīn家的頂樑柱之一,五經博士yīn方不想方設法將你趕出太學去,甚至遠遠地趕出長安,才怪?!

只是,這種情理,未免太冷酷了些。剎那間,屋子裡的所有人,包括劉秀和嚴光兩個在內,都失去了說話的興趣,只能對著窗口毫無溫度的陽光,幽幽地嘆氣。

而嘴巴裡呼出的水汽,瞬間又被冷風吹成了白霧,縈繞在人的頭頂,久久不散,久久不散。

「咚咚,咚咚,咚咚跑……」寢館的門,忽然在外邊被人輕輕敲響。

「劉公子,劉家三公子,你在嗎?」一個略帶​​稚嫩的聲音,緊跟著傳入屋內,婉轉嬌糯,甚為悅耳。

「醜……?不是醜奴兒,也不是三姐!」朱佑反應速度最快,一個箭步衝過去,順手拉開厚重的木門,「你,你是……,小荷?」

門口處,露出一張嬌俏的面孔。被寒風吹得隱隱發紅,眼睛裡隱隱也帶著水光,「是,是我,我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小荷!劉,劉家三公子,他在嗎?」

「小荷?」劉秀快步繞過朱佑,滿臉困惑地拱手,「你找我有事麼?你家小姐最近怎麼樣?」

來人是yīn麗華的貼身丫鬟,他以前曾經見過好幾次,彼此之間並不算太陌生。但忽然間被對方堵上了門,依舊令他覺得驚愕異常。

那少女撲面而來的成年男子氣息一熏,頓時面紅耳赤。低下頭,一邊用手玩著衣角,一邊小心翼翼地要求,「劉公子,可,可不可以藉一步說話?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叫我帶了口信給你!」

「口信?」劉秀又驚又喜,立刻用力點頭,「好!」 隨即,不顧嚴光、朱佑等人的竊笑,大步走出門外。

那少女,紅著臉快步跟上。不多時,二人已經來到了太學門外的湯水館子。劉秀先讓小二給少女和自己都上了一碗熱茶,待對方身上的寒氣差不多散盡之後,又拱了下手,柔聲詢問:「小荷姑娘,你家小姐還好嗎?yīn, yīn府上下,可有人難為她?「

」我家小姐是六老爺的掌上明珠,誰敢真的為難與她?」少女小荷的嘴角處,立刻湧出了一絲驕傲的笑容,搖搖頭,低聲回應,「倒是你,三公子,我家大老爺說,如果你敢登門,就,就打斷你的腿!」

「劉某醉後失言,給,給你家小姐添麻煩了!」聞聽yīn麗華沒有遭到家人的為難,劉秀心情頓時就是一鬆,想了想,再度鄭重拱手。「回去見到你家小姐,還請小荷姐姐幫忙說一聲抱歉!」

「劉公子千萬不要客氣!」丫鬟小荷騰地一下跳了起來,紅著臉擺手,「婢子,婢子可不敢替您道歉。我家,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其實,其實一點兒都不生氣。她,她聽到了公子哪句話之後,還,還偷偷地說,說公子你表裡如一!」

「劉某慚愧!」沒想到在yīn麗華眼中,自己再怎麼任性胡鬧,都是光芒萬丈,劉秀心中頓時流過一絲甜蜜。笑了笑,迫不及待地追問道,「敢問小荷姐姐,你家小姐,你家小姐請你帶了什麼口信給我。還請不吝告知!」

「公子你好生心急!」丫鬟小荷抿起嘴,笑著數落,「虧得我家小姐還說,說你舉止沉穩,行事有度!」

「這,這,劉某關心則亂,讓,讓小荷姐姐見笑了!」劉秀被羞得滿臉通紅,卻拿這調皮丫鬟無可奈何,只能訕訕地拱手。

「行了,是婢子大膽,居然敢惹公子心急!」小荷抿著嘴,再度輕輕搖頭。隨即,緩緩從衣袖裡拿出一根晶瑩剔透的玉簪,遞在劉秀手上。「這是我家小姐的信物,請公子先行核驗!」

劉秀一眼便認出,這正是yīn麗華日常頭上所戴之物,心中愈發感動莫名。將玉簪緊緊握在掌心,啞著嗓子說道:「多謝小荷姑娘傳信!你家小姐有什麼吩咐,劉某莫敢不從。」

「公子哪裡話?將來您和我家小姐成雙成對,小荷,小荷還需要公子多加照顧呢。」丫鬟小荷搖頭而笑,雙目中波光盈盈,「您聽好了,我家小姐說,她明天上午巳時前後,要去城西的老君觀替父母祈福。路上有片柳林,據說,據說雪景不錯,是個吟詩作賦的好去處!」

說罷,也羞不自勝,再次向劉秀行禮,轉身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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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身無綵鳳雙飛翼

醜奴兒沒有怪我!

醜奴兒約我在城西柳林處相見!

醜奴兒不在乎我眼下一無所有,她相信我總有一天會一飛沖霄!

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她相信我,她知道我,她寧願跟我一道面對所有風波……

此時此刻,劉秀眼裡,那會還有別人。一顆心像著了火般,在胸腔內砰砰狂跳。渾身上下,也充滿了力量。

yīn麗華不肯負他,他這輩子自然也不能相負。

現在他是白丁一枚,可這輩子他不可能永遠做個白丁!

總有一天,他要騎著高頭大馬,親自上門迎親。

總有一天,他會讓yīn麗華風風光光嫁給自己,讓yīn家上下其他人都後悔當初瞎了眼睛!

這是他的志向,也是他的承諾,雖然,此刻只能在心裡說,雖然,此刻他身邊沒有任何人傾聽!

人逢喜事精神爽,回到太學之後,劉秀一改前些時候那頹廢模樣。讀書,習字,寫文章,都精神百倍。朱佑等人見此,便忍不住追問他到底yīn麗華托婢女小荷帶了什麼仙丹給他,劉秀只是笑笑,堅決不肯透漏半個字。

第二天上午,劉秀罕見地請了假,全身上下收拾一新,急匆匆地離開了校園,朱祐在身後連喊他幾聲,都不見他答應。忍不住撇了撇嘴,笑著奚落道:「這劉三哥,也不知道是吃了什麼藥?自打從昨天從外邊回來就精神百倍,昨晚讀書時還偷偷笑出了聲。」

「問他也什麼不說,一大早晨還收拾得這麼利索!有事,肯定有事!」鄧奉唯恐天下不亂,也跟著低聲起鬨。

「要不,咱們幾個跟上去看看!」 沈定好奇心最重,立刻試探著提議。

「這不太好吧!」朱佑皺著眉頭,四下張望。看到周圍那一張張促狹的笑臉,頓時把心一橫,大聲道:「也罷,子陵說過,最近不能讓劉文叔落單兒!」

「你想盯文叔的稍,就儘管去,幹嘛拿我的話做藉口!」嚴光半臉,佯作憤怒狀,兩條腿卻快速挪向學校門口。

四人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誰料才走出二十幾步,便被從側面衝過來的蘇著發現。見大夥居然都不去上課,反倒跟在劉秀身後朝校外走,蘇著心裡覺得好生古怪。根本沒有細想,就大聲問道:「文叔,仲先,子陵,你們這是要去哪?今天上午,予虞大夫李過受祭酒之邀,在誠意堂授課。歲考前百才有資格去聽,你們如果不想去聽,不如託我座位賣……」 (注1:予虞,原為水衡都尉,設一卿,三大夫,以及屬官若干。屬於肥缺。 )

「噓……」眾人趕緊豎起手指在唇邊,示意他不要叫嚷得如此大聲,哪裡還來得及?走在前面的劉秀已經愕然回頭,看著眾人,連連拱手:「各位,各位兄弟,行個方便。我今天的確有要緊事。真的非常要緊。」

「既然是要緊事,當然咱們兄弟幾個一起去!」

「對,咱們以前不都是一起面對所有風浪麼?」

「三哥,越要緊的事情,越需要有人幫忙!」

「可不是麼,要緊的事情……」

眾人哪裡肯半途而廢,圍攏上前,故意死纏不放。惱得劉秀生氣也不是,逃走也不是,只能繼續拱著手,連連求饒。直到又許下了百花樓天字號房的一場大宴,才終於「說服」了眾人,頂著滿頭大汗逃之夭夭!

如此一耽擱,時間就有些緊張了。出了校門之後,劉秀不敢再顧及什麼風度,撒開雙腿,直奔城西柳林。一口氣跑道了目的地附近,看看周圍並沒有馬車等候,才又放慢腳步,整頓衣衫,緩緩走向柳林中央的雪野。

時值嚴冬,附近根本沒有任何風景可看。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和皚皚白雪。但是在劉秀眼裡,此刻的風光,卻是分外妖嬈。山舞銀蛇,原馳蠟像,就連那刀子般的北風,都別具一番溫柔。

揣在懷裡的玉簪,不小心扎痛了他的胸口。他笑著將玉簪摸了出來,對著樹梢頭落下的陽光輕輕晃動。有一抹綠sè的流光,立刻落在了樹下的雪地上,靚麗宛若春草重生。「如果一會兒醜奴兒來了……」輕輕閉上眼睛,他的身體和心臟,再度被幸福充滿。彷彿看到自己親手將玉簪戴回yīn麗華的秀髮邊,對方雙眼緊閉,嬌羞不勝模樣。「三姐說我不能負你,你如此對待劉某,劉某其能……」

「篤!」一聲怪異的動靜,緊貼著他的手臂響起,瞬間打碎了旖麗的春夢。

劉秀本能地睜開眼睛,迅速扭頭,恰看到一支弩箭釘在身邊樹幹上,深入盈寸!

「有人要殺我!」他的頭髮瞬間倒豎而起,整個人如同鷂子般撲向地面積雪,「有人要殺我,有人說動了醜奴兒一塊幫忙,想要殺我。醜奴兒恨我亂說話……」

「蓬!」地面上積雪飛濺而起,落了他滿頭滿臉。他的眼前變得一片模糊,心中也疼得好像刀扎。然而,身體卻憑著馬三娘多年敲打出來本能,迅速撲向左側樹根,順勢向前翻滾,令接踵而至的四根弩箭,全都落空。

第六支弩箭,帶著低低的尖嘯聲破空而至,貼著他的肩膀邊緣射入地面,帶起一串耀眼的紅。身體上劇烈的痛楚,迅速蓋過了心臟處的亂刀攢刺,劉秀的身體打了個哆嗦,縮捲成一團,滾到兩顆合抱粗的老樹之後。

血,從肩膀上汩汩而出,迅速浸透了他今早特地換上的書生袍,將他的左半邊身體染得通紅一片。抓在左手裡的玉簪也沾上了血,就像一支竹葉青在吐著殷紅sè的信子。劉秀眼前一黑,手緩緩鬆開,任由玉簪落地,被白sè的積雪吞沒。隨即,他又向左打了幾個滾兒,跳起來,撲向另外一棵大樹之後。

「繃,繃,繃,繃!」低沉的弩弦聲又起,四支弩箭帶著呼嘯,落在他先前躲藏的位置上,將地面上的積雪射得到處亂濺。

劉秀顧不上看弩箭從哪裡飛過來,向前衝出一步,又向左邁了一步,略停一下,猛地轉身向右,雙腳剛剛挪開,又一波弩箭凌空而至,射得樹幹「篤,篤」做響。

醜奴兒怪我毀她清譽,找人來殺我!

醜奴兒終究被她的伯父們說服了,不再想跟我這個窮小子有任何牽連。

什麼「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原來全是騙人的。

我死了,自然所有承諾都是過眼雲煙!

……

來自靈魂深處的劇痛,轉眼又蓋過了左肩上的痛,他搖搖晃晃地跑著,跑著,佝僂著腰,彷彿早已被萬箭穿心。

又有數支弩箭疾飛過來,在他身邊的雪地上,帶起一團團白煙。在求生的本能驅使下,劉秀不得不繞著彎子閃避,躲藏,就像一隻被群狼伏擊的野鹿。身體靈活,但心神無比慌張。

第五波,第六波,第七波,弩箭接連不斷。他撲倒,翻滾,躲閃,逃竄,憑藉著多年練武打熬出來的身體和求生的本能,苦苦支撐。

忽然,手心處一痛,他隱約感覺自己好像被什麼硬東西紮了一下。恍然低頭,卻發現,一支翠綠sè的簪子,恰巧壓在了右手掌下。已經斷成了兩截,卻依舊晶瑩剔透。

這支簪子,他多年前就見過!

那是在趙家莊,身陷絕境的醜奴兒,為了救她的伯父和堂嫂,手裡握著短匕,主動走向了馬賊頭領,單薄的身體不停地顫抖,雙腳卻緩緩邁動,一步不停。

血戰之後,yīn固忙著拉大夥做免費護衛,yīn盛忙著炫耀他的太學生身份,只有醜奴兒,還記得那些受傷的家丁,拿出全部所有,給他們做返鄉的川資。

「嗖——」一支弩箭擦著劉秀的右耳飛過去,再偏一丁點兒,就會讓他腦漿迸裂。

劉秀一把抓起斷成兩截的玉簪,繼續倉皇逃命。心中的刀刺的痛楚,卻像退潮般迅速消散。

長安城中,聽聞自己被太學拒之門外,是她,求了她叔父yīn方幫忙,千方百計給自己一個入學就讀的機會。

太學內,自己被王麟追得走投無路,也是她,出言提醒,讓自己驅車直奔鳳山。

官道旁,當她遇到危險,第一時間,想起的就是自己。

自己得罪了王莽,前途一片黯淡。還是她,頂著yīn氏舉族的壓力,向自己表明了心跡!

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如此善良,勇敢,堅韌的醜奴兒,怎麼可能心如蛇蠍,怎麼可能與他人勾結起來加害劉某?

劉秀啊劉秀,你這是蠢到了家。

猛地一擰身,避開急飛而至的數支弩箭,劉秀迅速滾到另外一棵大樹之後。緊跟著,雙腿橫掃,蕩起一大團雪沫。隨即,借助雪沫的掩護,倒地接連翻滾,他像一頭受傷的豹子般,滾入了不遠處一個雪窩子裡,胸口緊緊貼住地面!

左肩處劇痛陸續傳來,令他眼前陣陣發黑。然而,他的目光,卻是一片通明。

害自己的不是醜奴兒!

此事與醜奴兒無關。

想要拿到醜奴兒的首飾,yīn家有無數辦法。

婢女小荷昨天跟自己說話時,很多地方就極不對勁兒。只是,只是當時劉某人一心想著跟醜奴兒相見,眼睛根本沒注意到這些破綻而已。

咬緊牙關,他果斷將十指探向積雪之下,搜索可以防身之物。兩塊巴掌大的石頭,一根手臂粗的枯枝,有點少,但好過了赤手空拳。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屏住了呼吸,同時豎起了耳朵,躬起了雙腿。

想置劉某於死地,沒那麼容易。

殺人者,人恆殺之!

注1:予虞,原為水衡都尉,王莽改為予虞,設一卿,三大夫,以及屬官若干。掌管掌管上林苑,兼管皇室財物和鑄錢,以及天下航運。(財政部+交通部)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 12:23
    第四章 心有靈犀一點通 (一)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劉秀將胸口貼緊地面,同時努力判斷對方的人數和距離。

    凶手總數在十個之內,彼此之間配合極為生疏。前面兩個人已經走到了大樹附近,中間三個人,卻依然在二十步之外。還有大概三個,不,應該是四個,則跟在更遠些的位置。其中一人顯然是本次刺殺的刺客頭目,嘴裡不停地大呼小叫。而他身邊的那幾個人,則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拍馬屁上,「瑞爺,您小心腳下。雪滑,小心別摔倒。讓豹子他們先去把那蠢材抓了,您老最後賞他一刀就行,何必親自動手,給那蠢材漲臉?!」

    「行了,別哆嗦了,都上去幫忙。那廝的箭術和御術可是將二十七少爺和甄家三少爺,贏得連還手之力都沒有!」被稱為瑞爺的刺客頭目心中雖然受用,臉上卻做出一幅恪盡職守模樣,大聲吩咐,「搜仔細些,別讓他溜掉。那廝今天是為情所迷,所以才上了咱們的當。如果被他給逃了,下次再想把他從太學裡騙出來,可就難了!」

    「瑞爺您放心,他逃不了!咱們弩箭上,可是塗著狼毒!即便老虎和狗熊挨上一下,也會筋酸腳軟!」

    「可不是麼,瑞爺您放心吧!說不定那廝現在已經毒發了。小的剛才可是親眼看見,血從他的肩膀上冒了出來!」

    「豹子,豹子,找到他沒有,抓緊點兒,別讓瑞爺等得太久!」

    「快了,快了,雪有點晃眼,那廝肯定就躲在附近,我正在碼他的腳印……」

    最後一句回應,距離劉秀的頭頂已經不足兩丈。他悄悄地抬起眼楮,強迫自己不去查驗肩膀上的傷口。但是,有股木木的感覺,已經在傷口處開始擴散,讓整個左臂都軟軟的提不起太多力氣。

    「傷的不深,傷的不深!三姐說過,草木之毒,毒性擴散不會太快!」劉秀在心中快速默念了幾句,算是給自己鼓勁兒。隨即將頭又抬高了一些,右手和右臂也開始蓄力。

    兩個虎背熊腰的壯漢,出現在他視野之內,其中一人拎著明晃晃的環首刀,另外一人,卻拎著把半人高,四尺寬,後邊繃緊牛筋的古怪兵器。

    是大黃弩!劉秀的頭皮立刻開始發乍,兩隻眼楮也迅速眯縫成了一條直線。

    大黃弩乃是軍中制式利器,他在寧始將軍孔永家,也只見過卸掉的弩弦和扳機的殘品!而刺客們,卻把此物拿來對付他,並且肯定不止是一把!

    據馬三娘說,這種弩射程高達一百七十餘步,三十步內能貫穿鐵盔,江湖豪傑跟官兵交戰,最怕遇上了就是這種凶殘物事。即便你武藝煉到萬人難敵,同時被十幾把大黃奴瞄上,也只有掉頭逃竄的份。否則,躲得稍慢,就會被此物射成篩子!

    「小子,看箭!」一聲怒喝,忽然從斜前方傳來,嚇得劉秀心臟一抽,本能地側身翻滾。

    「沒有弩箭,對方在使詐。」肩膀處的刺痛和受騙上當的屈辱,同時傳入他的腦海。想要繼續躲藏,卻已經來不及。綽號喚做豹子的刺客,狂笑著轉身,對著他舉起大黃弩。

    「死!」劉秀右手中的石頭奮力擲出,緊跟著就是一個前滾翻。帶著冰渣的石塊激起一陣寒風,直奔持弩者的腦門。綽號喚做豹子的刺客沒想到獵物的反應如此迅猛,本能地側頭閃避。石塊貼著他的耳朵飛了過去,弩箭也在同一個瞬間離弦,貼著劉秀身體掠起一串蒼茫的雪霧。

    「 ——!」下一個瞬間,劉秀貼著地面滾到了豹子身前,左手石塊迅速下落,重重地拍在了此人左腳大趾頭上。緊跟著,右手扶地,側身橫掃,所有動作宛若行雲流水。

    「啊——!」十指連心,十根腳趾,也是一樣。名字喚做豹子的刺客疼得縱身單腿上跳,慘叫聲宛若殺豬。劉秀的左腿,則狠狠掃中了此人右腿脛骨,「蓬!」地一聲,將此人摔出了半丈遠。

    一道寒光,從左肩處呼嘯而至。卻是豹子的同伴發現便宜,揮刀偷襲。劉秀極不雅觀地再度側身翻滾,躲開刀光,同時抓起一把積雪,撒向持刀刺客的面孔。隨即看都不看,繼續撲向豹子,一把搶過此人手中的大黃弩。

    沒有弩箭!先前上好的弩箭已經射出去了!此物威力巨大,唯一的缺點就是裝填緩慢。但是,這並不妨礙劉秀將其當作兵器。單臂掄起弩身,迅速上撩,「當啷」一聲,將追砍過來的環首刀磕飛上天,隨即,腰部發力,弩身打了個盤旋迅速下落,「蓬——」

    紅色的血漿伴著白色的腦漿高高的跳起,名字喚做豹子的刺客哼都沒有哼出來,軟軟地仆倒。

    這幾下,兔起鶻落,快得令人目不暇給。空了手的持刀刺客尚在發愣,就看到自家同伴已經被砸得腦漿崩裂,嚇得大聲慘叫,魂飛魄散。而劉秀,才不管對方魂魄去了何處,舉起血淋淋的大黃弩,直奔對方太陽穴,「蓬!」

    弩斷,頭碎,屍體軟軟倒下。

    棄弩,蹲身,劉秀雙手拉住屍體的腰帶,將其擋在了自己的胸前,兩腿貼著雪地迅速向後滑動。

    「噗!噗!噗!」,三支泛著烏光的弩箭從二十步外呼嘯而至,將屍體射得鮮血亂冒。

    丟下屍體,雙腿與手臂相互配合,貼著樹幹迅速移動,三步兩步,劉秀竄到了環首刀掉落處,右手奮力握住冰冷的刀柄。

    半個多月來,他先是在皇宮中空手而歸,隨即又被陰家悔婚,被流言蜚語傷得體無完膚。緊跟著又酒後失言,變成了全太學,乃至全長安的笑柄。雖然表面上雲淡風輕,但心中所承受的壓力和屈辱,可想而知!

    如今,居然有人還嫌他不夠落魄,還想把他的性命也順手拿走,並且借用了陰麗華的名義,並且偷偷拿出了軍中專用大黃弩……

    也罷,既然沒有了活路,乾脆一了百了。

    「死——!」堅決不給對方裝填弩箭的機會,劉秀單手舉刀,咆哮著衝了過去。

    三姐說大黃弩唯一的缺陷,就是裝填起來太麻煩。

    三姐說,人都怕死,但戰場上,向來是不要命的反而能活到最後!

    三姐說,人都會死,卻不能跪著求活……

    耳畔寒風呼嘯,對面驚呼聲連連。劉秀雙腿邁動,宛若一頭被激怒的虎豹!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 12:23
    第五章 心有靈犀一點通 (二)

    二十步外的三名刺客正在用腳壓住弩身,奮力張弦。沒想到劉秀居然主動衝了過來,頓時嚇的不知所措。而劉秀,此刻早已感覺到毒氣正由肩膀處向全身擴散,哪裡還敢再多耽擱?環首刀迎風力劈,「 嚓!」一聲,將距離自己最近的刺客砍得倒飛起來,身體從胸口一直裂至胯骨。

    鮮血在半空中噴出,如同一道猩紅色的瀑布。五腑六髒脫離軀體,落得滿地都是。另外兩名刺客被同伴的血漿噴得滿身通紅,嚇得慘叫一聲,「啊——」 掉頭就跑。

    才跑出了四五步,劉秀已經從背後急追而至,單手掄刀斜向下剁,又是「 嚓」一聲,將第二名刺客半邊肩膀連同腦袋一起剁飛出去,無頭的身軀踉蹌而倒。

    血如噴泉般高高噴起,隨即落了他滿頭滿臉。以寡敵眾的劉秀根本顧不上擦,拎著砍豁了的環首刀繼續追殺刺客,被人血濕透的書生冠的飄帶迅速結冰,像兩隻犄角般迎風而豎。

    「瑞爺救命——!」第三名刺客不敢再用脊背對著劉秀,轉過身,叫嚷著將大黃弩在胸前亂揮。劉秀被逼得收住腳步,縱身後跳,隨即右膝著地,左腿車輪般橫掃。「蓬!」手持大黃弩的刺客被掃得橫飛而起,身體在半空中亂扭。還沒等他落地,劉秀手中的鋼刀已經果斷地上撩,「 嚓!」,撩飛了一顆絕望的頭顱。

    哥哥劉當初手把手帶著他打下的根基,義姐馬三娘多年來的千錘百煉,在此刻終於展現出了效果。前後不過是短短十幾個呼吸功夫,已經有五名刺客,被他當場誅殺。而劉秀本人,除了最開始毫無防備之時挨了那記毒弩之外,渾身上下,竟然未添一傷!

    屍體,圍在他四周,東倒西歪。血,順著刀鋒,淋灕而落。強忍著左半邊身體傳來的麻木,劉秀努力邁動雙腿,走向不遠處的那位刺客頭目「瑞爺」,每一步落地,都踩得積雪「吱吱咯咯」做響。

    本以為勝券在握的刺客頭目「瑞爺」,哪裡想得到獵物的武藝居然精湛如斯!被嚇得臉色煞白,兩股戰戰,不知所措。他身邊的那三名馬屁鬼也被劉秀凶神惡煞般的模樣,嚇得亡魂大冒。其中兩人舉著環首刀拉開陣勢,嘴巴發出一陣鬼哭狼嚎。另外一人則迫不及待扣動了大黃弩的扳機,烏黑的弩箭貼著弩臂捲起一股寒風。

    如此慌亂的情況下,弩箭怎麼可能有什麼準頭?在離著目標足足有半丈遠位置,呼嘯著落地,帶起一串妖艷的雪霧。而被他當成必殺目標的劉秀,卻不閃不避,冷笑著將環首刀舉起,繼續向前邁動雙腿,一步,兩步,三步……

    「啊——」兩名持刀的刺客受不了撲面而來的殺氣,咆哮著主動發起攻擊。一左一右,雙鬼拍門。已經失去小半邊身體控制權劉秀笑了笑,猛地橫向移動了半步,鋼刀反手斜抹。從右側撲過來的刺客環首刀落空,身體失去平衡,雙腳在雪地上向前滑出了足足三尺多遠。從左側撲過來的刺客明明可以將劉秀一到削首,卻不願意跟他以命換命,大叫倉皇擰身,以刀背格擋抹向自己頸部的刀刃。

    「噹!」兩把環首刀仔半空中相撞,濺起一大團火星。招式用老的劉秀雙腿微屈,腰肢後仰,順勢卸掉手臂處傳來的巨力。擰身格擋的刺客,卻被自己鋼刀上傳來的反作用力,推得踉蹌後退,腳下一滑,摔了個仰面朝天。

    劉秀對此人看都懶得多看一眼,再度邁開雙腿,撲向持弩者,將此人一刀劈翻。隨即,又轉身走向刺客頭目「瑞爺」,沉重的呼吸聲,聽起來宛若猛獸在山谷裡咆哮。

    手上至少沾了四五十條人命的「瑞爺」,竟嚇得沒有勇氣拔刀。只管扯開嗓子,大聲呼救,「救我,有德,有信,救我——!」

    先前被劉秀晃開了三尺多遠的刺客不敢逃走,硬著頭皮轉身,舉刀叢背後衝向劉秀。「小子,住手。你可知道瑞爺是誰?他是平陽侯府的大管家……」

    這句話,以往在長安城內踢到鐵板時喊出來,立刻可以轉危為安,甚至可以令對方放棄抵抗,俯首就戮。然而,今天他遇到的,卻是劉秀。話音未落,後者已經大笑著調轉身形,手中鋼刀當空潑出一道閃電,」老子管你是誰!去死——!」

    「當啷!」刺客在最後關頭,舉刀招架。兩把兵器半空相撞,雙雙斷為兩截。劉秀扭頭閃過迎面飛來的半截刀刃,左腿向前跨步,右手握著下半截鋼刀迅速橫抹,「噗」地一聲,抹斷刺客的喉管。

    「呃,呃,呃……」刺客丟下右手中的半截兵器,左手摀住自己的喉嚨,像醉酒般搖搖晃晃,搖搖晃晃。一陣寒風吹來,雪沫圍著他上下盤旋。他全身上下的溫度迅速被寒風帶走,絕望的鬆開手,緩緩栽倒。從喉嚨處噴射而出的血漿,在身體周圍灑出一圈圈妖艷的紅。

    「不要,不要殺我!」 倒在地上的刺客,絲毫沒看出來劉秀已經成了強弩之末,手腳並用,倒退著向後滑動。劉秀追了一步,又追了一步,眼前一黑,踉蹌栽倒。身體距離刺客近在咫尺,那刺客居然不敢舉起刀來反撲。只管繼續雙腳亂蹬,努力躲得更遠。

    「抱歉,今天,饒,饒你不得!」劉秀喘息著怒吼,醉酒般再度前撲。左臂軟軟地耷拉在身側,右手卻緊緊握著半截斷刀。

    「別殺我,別殺我,是二十七少爺讓我來的。是二十七少爺讓我來的,小的不敢不從!饒命——「刺客哭喊,求饒,繼續向後滑動。握在右手裡的鋼刀,在地上拖出一道深深的痕跡。忽然,他的哭喊聲嘎然而止,手中鋼刀貼著自家大腿根撩起,直奔劉秀胸口。

    」噗!」血光叢劉秀左胸處跳起,迅速染紅了他半邊身體。他側著身子,雙膝重重墜地,斷刀下落,正中刺客脖頸。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 12:23
    第六章 心有靈犀一點通 (三)

    斷刀穿頸而過,刺客厲聲慘叫,鮮血狂湧而出。

    劉秀的身體一動不動,任由鮮血噴在自己身上,與自己左胸口冒出來的血混在一起,淅淅瀝瀝順著衣角往下淌。

    他已經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了,左胸處的傷口根本感覺不到痛,左臂、腰腹、雙腿,也好像變成了木頭般,再不受自己控制。唯一還能動的只剩下脖子、右臂和右手,他卻不敢浪費,只能垂下頭,努力讓自己保持最後一絲清醒。

    「別殺我,別殺我,是二十七少爺和陰博士派我來的,我跟你無冤無仇,無冤無仇!」淒厲的求饒聲,從背後傳來,劉秀艱難地笑了笑,眼前一陣陣發黑。

    刺客是平陽侯府的家丁,刺客頭目是平陽侯府的大管家,類似的情況,他在前來太學讀書的路上,曾經遇到過一次,沒想到長安城外,天子腳下,也會一摸一樣!上一次,他和大哥,姐夫,馬三娘等人,聯手救下了陰氏一家的命。這次,陰氏一家勾結平陽侯府欲致他於死地,誰能來及時施以援手?

    「別殺我,別殺我……」平陽侯大管家瑞爺喊了半天,卻沒得到任何回應,卻沒有聽見有腳步聲像自己靠近。偷偷睜開眼楮,四下觀望。

    首先入眼的,是一地屍體和結了冰的血跡。「別殺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斷奶的孩子!」心中「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他繼續扯開嗓子大叫。然而閉著眼楮又哆嗦了好半晌,身上卻依舊沒有感覺到任何痛楚,耳畔也沒聽見劉秀的任何回應。只有寒風夾著雪粒子,打在他結了冰的襠部,「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不停地響。

    『毒發了?!』平陽侯府管家王瑞猛然想到先前家丁誇下的海口,又驚又喜。然而,他卻不敢立刻逃走,將手悄悄從自家臉上挪開,小心翼翼發出呼喚,「劉爺,劉文叔,劉秀——,您,您老放過小的了?」

    「小的可以走了嗎?您老放心,小的今後一定不敢再靠近您五尺之內。」

    「小的真的走啦?」

    「我走啦,您老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小的真的走啦……」

    忐忑不安地喊了半晌,對面依舊沒有任何回應,劉秀跪在家丁的屍體旁,身上的血水已經凝結成冰。書生冠的兩根帽翅兒,像兩隻龍角般,直直地刺向半空,一動不動!

    「恐怕是真的毒發了!」平陽侯管家欣喜若狂,猛然間腿腳發軟,差點一頭栽到地上。隨即,他又張開嘴巴,大聲高喊,「謝謝劉爺,謝謝劉爺不殺之恩。小的做牛做馬,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小的走了,您老保重!」

    說罷,抬起軟成面條的兩條腿兒,緩緩後退。唯恐動靜大了,吵醒了劉秀,追過來將他斬草除根。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轉眼已經走出了兩丈多遠,王瑞所擔憂的情況,依舊沒有發生。劉秀依舊半低著頭,帽翅如龍角般高高的豎起,雙膝僵硬地跪在刺客屍體旁,頭髮,鬢角和肩膀等處,都結滿了霜花。

    「劉爺,劉爺……」管家王瑞猛然停住腳步,回過頭來,低聲呼喚。隨即,又高抬腿,輕落步,緩緩向劉秀靠近,手腕轉動,一把短小的匕首在身後倒映出奪目的寒光。

    折光了家丁,怎麼可能空著手回去?萬一劉秀沒有死透卻被人救了,即便主人家看在以往的功勞上放過他王瑞,他也不可能保得住大管家的位置!

    所以,不能怪王某人心狠,要怪,劉秀,只能怪你自己毒發的不是時候!

    雙腿繼續高抬輕落,平陽侯府大管家王瑞一步步從背後向劉秀靠近。手中的短刃緩緩挪到胸前,高高地舉過頭頂。還有半丈,還有四尺,還有三尺,兩尺,不到一尺。猛然間屏住呼吸,他將匕首狠狠刺向劉秀的後頸「殺——」

    原本僵硬如屍體般的劉秀,忽然挪了挪,恰恰讓開了匕首的利刃。緊跟著,斷刀從刺客的喉嚨處拔起,迅速回掃,帶出一串詭異的血珠!

    「殺啊——」王瑞的尖叫聲,卡在了喉嚨口。手中短匕無力地落下,瞪圓了眼楮緩緩跪倒,死不瞑目。

    「是你自己找死!」劉秀艱難地笑了笑,掙紮著扭動身體,向側面翻滾。毒氣已經逆行到了他的臉上,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被血漿潤透之後又被寒風凍硬的書生袍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周圍已經沒有任何敵人,他自己也筋疲力盡,且狼毒攻心。如果沒有意外,這片樹林,便是他此生的最後歸宿。

    他不想讓自己的屍體,跟平陽侯府家丁的屍體混在一起。不光是為了避免牽連家人,更是為了走得乾乾淨淨。

    子路臨難正冠,非迂闊,至死不墜其志也!(注1:子路遇到叛亂,原本可以逃走,卻反身赴死。臨死之前整頓衣冠,不肯損害儒者形象。)

    他是鴻儒弟子,三年多來博覽群書,生不與紈褲無賴為伍,死,豈能與蛇蟲鼠輩相伴?

    「呼——」寒風透過被凍硬了的領口,吹得他身體一片冰涼。

    拼著最後的力氣,劉秀艱難地滾動身體,距離血腥味道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差不多了!他雙目已經不能視物,鼻孔卻依舊能分辨寒風的味道。當血腥氣息終於不再口鼻前縈繞,他的精神一鬆,緊跟著,倦意宛如潮水!

    什麼功名富貴,什麼家族責任,這一刻都隨風而去。冥冥中,只有一張笑臉,依舊在他眼前晃動,「三哥哥,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丑奴兒在半空中看著他,雙眼中充滿了忐忑。緊跟著,一個熟悉的曲子,隨風傳入了他的耳朵。

    「出東門,不顧歸。

    來入門,悵欲悲

    盎中無斗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拔劍東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

    他家但願富貴,賤妾與君共哺糜。

    上用倉浪天故,下當用此黃口兒,今非!」

    咄!行,吾去為遲……「

    注1:子路臨難正冠,孔子的弟子子路,出任衛國大夫孔悝的邑宰,孔悝參與推翻衛國國君的政變,子路本來可以躲出去,卻以「食其食者不避其難」的態度,返回城中力圖阻止這場政變。寡不敵眾,在死前從容結纓正冠,隨即被剁成了肉醬。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 12:24
    第七章 白雪無情映日暖

    「出東門,不顧歸。來入門,悵欲悲……」冥冥中,馬武忽然來到了他的面前,高歌著,向他伸出了一隻大手。

    「上用倉浪天故,下當用此黃口兒,今非!」

    「咄!行,吾去為遲……」劉秀忍不住跟馬武一同唱了起來,雙腳騰空,渾身上下的傷口全都消失不見。

    傅俊、劉植、馮異、習郁,還有無數熟悉或者陌生的身影,走過來,跟他和馬武一到放聲高歌!

    一團雲霧翻滾而至,眾人的身影被雲霧簇擁著,迅速遠去。劉秀邁步欲追,卻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故鄉舂陵。他驚訝地舉頭張望,恰看到大哥劉那充滿關切的眼楮。「老三,你不在長安讀書,跑回家來幹什麼?」

    「是三郎嗎?你卒業了?皇上給你封了什麼官?」

    「三哥,你當官沒有?能免秋賦了嗎?」

    「三叔,你上任時帶著我,我給你當跟班兒……」

    叔叔,堂弟,堂佷,一大堆熟悉的面孔相繼圍攏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向他追問或者問候。

    「我,我……」劉秀心中一慌,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自己到底回家來幹什麼?自己卒業了嗎?自己當官了嗎?自己能滿足家人的期望嗎?

    一陣風吹來,所有面孔又消失不見。斗轉星移,他發現自己回到了長安城中。

    「三哥哥,有人偷了我的玉簪!你幫能幫我找回來嗎?」陰麗華從馬車中探出半個頭,秀麗的面孔上寫滿了期待。

    「玉簪,對啊,玉簪呢?」劉秀迅速向自己懷裡摸去,這才發現玉簪不見了,頓時急得不知所措。

    有道翠綠色光亮,忽然在半空中出現。是玉簪,被雲彩捲過來了!他又驚又喜,正要伸手去摘,就在此時,旁邊迅速閃過一個矯健的身影,搶先一步,將玉簪抓在了手裡。

    「還我!」劉秀大急,立刻追上去搶。對方猛地一回頭,映入他眼簾的,是馬三娘憤怒的面孔。

    「三姐,你,你要玉簪幹什麼?」劉秀頓時心裡一窘,停住腳步,訕訕問道。「這支簪子是醜奴兒的,你,你別拿走。我,我給你去買另外一支!」

    「誰稀罕你的玉簪!」馬三娘瞪著他,秀目當中,淚水滾滾而落,「我大哥把我交給你,可你,可你心裡,卻只想著陰麗華。劉三兒,我,我就真的那麼差,真的就不值得你多看上一眼嗎?!我比她,究竟差在了什麼地方?」

    「不,不是,不是你比他差。你,你……」劉秀被問得心裡一陣陣發疼,卻找不到任何恰當回應,「三姐,三姐別哭,你別哭,別哭啊!我……我……我……,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原來我不知道!他忽然愣住了,扭頭看看陰麗華,再扭頭看看馬三娘,一個多餘的字,也說不出來。

    陰麗華愣愣地看著他,珠淚宛然。馬三娘卻勃然大怒,一個箭步衝過來,揮拳砸在他的胸口上,將他打翻在地,「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我三年多來如此對你,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三姐,三姐不要……」陰麗華跳出馬車,試圖拉架。卻被馬三娘揮動胳膊,一巴掌拍出來半丈遠,「你別攔著我,我今天就挖出他的心來看看,看看裡頭究竟有沒有我的影子!」

    說著話,她用膝蓋頂在他胸口,舉起玉簪,分心便刺。

    劉秀的胸口疼得好像刀扎,卻無法躲避,眼睜睜地看著玉簪刺進了自己的胸口。血像噴泉般湧出,灑了馬三娘滿頭滿臉。

    馬三娘忽然慘然一笑,拔出玉簪,交給了撲過來的陰麗華,「他心裡果然沒有我。這個給你了,我走了,以後再也不會過來打擾你們!」

    「劉秀,劉秀你別死,你別嚇我!」陰麗華哪裡肯接,撲倒他身上,放聲大哭。

    劉秀卻掙紮著坐起來,向馬三娘伸出一隻手,「三姐,三姐別走。我,我……」

    流光閃爍,馬三娘和陰麗華同時消失不見。

    雲霧中,王麟、王固、吳漢、王修、陰方等人手持鋼刀,蜂擁而至。「左擁右抱,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模樣!」

    「殺了他,殺了他!」眾人大叫著,從四面八方包圍他,鋼刀高高舉起。

    「三姐救我!」劉秀大聲呼救,揮拳衝向王修,強行突圍。

    馬三娘從天而降,將王麟、王固、吳漢、王修、陰方等人,挨個打翻在地。隨即,笑著向他伸出一隻手,「劉三兒,這種時候,你終於想起我來了?」

    「三姐……」劉秀窘迫地撓頭,伸手也不是,拒絕也不是,好生尷尬。

    馬三娘的笑容,在臉上慢慢變涼。「你心裡終究還是沒我!」她搖搖頭,轉身,大步而去。

    「三姐,不要……」劉秀連忙追上前,伸手去拉。不料,卻拉了一個空。劇烈的疼痛,從胸前傳來,瞬間,讓他覺得天昏地暗。

    白雲,藍天,山川樹木,全都消失不見。眼前,是被燈火燻黑了點天花板。

    「他醒了!他醒了!」

    「劉秀!」

    「劉文叔!」

    「劉三兒!」

    ……

    興奮的聲音,緊跟著傳入了他的耳朵。

    劉秀努力睜開眼楮,看到了無數滿臉焦急和關懷的面孔。其中有朱,有鄧禹……幾個好兄弟一個也不少。除此之外,還有馬三娘。

    白衣如雪,珠淚盈盈。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7 15:16
    第八章 霜刃有意照月紅

    「三……」劉秀臉上一熱,窘迫地又閉上了眼楮。

    原來,原來剛才被玉簪刺心的情景,只是一場春秋大夢。可夢裡喊了那麼多聲三姐,萬一被朱佑、鄧奉等人聽到,今後,今後自己怎麼在他們面前抬頭。

    「劉秀,你怎麼了,你別嚇唬我們!」

    「文叔,文叔,趕快醒來,趕快醒來。不要再睡,你已經睡了四天四夜了!」

    「劉秀,堅持,堅持住,堅持住,我這就去找郎中,我這就去找郎中!」

    「文叔,文叔兄……」

    眾人不明白劉秀此刻心中的尷尬,還以為他又昏迷了過去,急得大喊大叫。

    「我,我沒事,不要,不要再去請郎中!」劉秀無奈,只好再度將眼楮睜開,笑了笑,有氣無力地回應。

    「真沒事?」

    「你抬一下手,或者動一下腳?」

    「眨一下眼楮,他傷得那麼重,怎麼可能抬手動腳。劉秀,別聽朱佑的,你只需要眨一下眼楮!」

    「你別說話,說話耗費力氣,就聽鄧禹的,眨……」

    好朋友們又驚又喜,繼續圍在床邊大喊大叫。

    劉秀被吵得頭大如斗,卻不知道該聽誰的指令,裂開佈滿血口子的嘴巴,訕訕而笑。就在此時,馬三娘一個箭步竄上前來,單手撥開朱佑和鄧禹,另外一隻手將藥碗重重地頓在了床頭矮幾上,「沒事兒了就繼續喝藥,男子漢大丈夫,如果這點兒小傷都挺不過去,死了也是活該!」

    「三……」朱佑等人不知道馬三娘發的是哪門子無名火,愣了愣,側開身子躲得遠遠。

    劉秀臉上和心裡頭的尷尬,卻瞬間就煙消雲散。仔細看了看馬三娘那哭得像爛桃子般得眼楮,再度咧開嘴,帶著幾分歉意說道︰「三姐,抱歉,又給你添麻煩了!」

    「你也知道麻煩!」馬三娘左手抄起一大偌大的木頭勺子,將黑糊糊的湯藥,一勺接一勺抄劉秀嘴裡猛灌,「知道麻煩,就注意一點兒!再急色,也不應該急色到連小命都不要的地步。被一個丫鬟的三兩句話,就騙進了陷阱裡頭。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太學高材生!」

    「呃!」劉秀一口藥沒來得嚥下去,嗆得兩眼翻白。然而,他卻既沒勇氣抱怨,也不敢還嘴,只能喘息著笑了笑,繼續低聲說道︰」三姐,這次真的很抱歉!」。

    」你,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連續兩股無名火,都燒到了濕柴禾上,馬三娘頓時難以為繼。眼眶一紅,低下頭,啞著嗓子補充,「你,你趕快好起來,比什麼都強。我,大家,很多人都在擔心你!」

    話音未落,已經有大顆的眼淚,成串地墜下,砸在劉秀的手背上,熱辣辣地疼。

    劉秀心裡頓時就是一抽,抬起手,輕輕捉住馬三娘拿著湯匙的手腕,「三姐,別哭。我這不是已經醒了過來麼?」

    「誰哭了!你才會哭,是藥湯子濺到我眼楮裡頭了!」馬三娘迅速將手腕抽出,隨即,將湯匙丟在藥碗了,轉身便走,「我去洗一下,換別人來喂你,你好自為之!」

    說罷,迅速起身,轉頭,邁開修長的雙腿,一個箭步跨出了門外。

    「三……」劉秀本能地伸手去拉,不小心卻扯動得胸前的傷口,疼得眼前盡心亂冒。朱佑見狀,趕緊衝到床榻前,單手按住他的肩膀,「三哥,別動,你別動。你中了毒,胸前的肉被郎中挖掉了一大塊,沒有三兩個月長不好。三姐只是心疼你傷的重,不是真心生氣。你千萬不要多想!」

    「我心疼他,我犯賤才心疼他!」馬三娘的話隔著窗子傳來,隱隱帶著哭腔,「

    「三姐,你怎麼又哭了?」一個柔柔的聲音,在屋外響起,頓時將馬三娘的數落聲切成了兩段。

    「沒,我沒哭,我只是被藥燻了!」馬三娘的聲音迅速變低,聽上去分外沙啞,「你什麼時候來的,既然來了,就趕緊進去吧。劉三兒,劉文叔剛剛醒過來,正需要人照顧!」

    「啊,他醒啦!三姐,真的謝謝你!」柔柔的聲音,變成了激動的尖叫。緊跟著,門被用力推開,陰曆戶像旋風一樣衝了進來,直奔劉秀的床榻,「三哥,你,你終於醒了!你如果在不醒,我,我就……」

    話說了一半,卻再也說不下去,雙手扶住床榻邊緣,淚如雨下。

    「丑奴兒?!」劉秀仔細眨了好幾下眼楮,才確定眼前的人不是幻像,一顆心頓時喜歡得像要炸開般,「你,你怎麼來了?你,你不是被禁足了嗎?你,你別哭,我沒事兒!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三哥,對不起!」連日來,所有的擔心和自責,都瞬間湧上了腦海。陰麗華雙腿發軟,手扶床沿,哭泣著搖頭,「是我害了你,三哥。我,我不該……」

    「怎麼會是你的錯?古語有雲,家賊難防!」劉秀被哭得心裡一陣陣發疼,伸手在陰麗華的秀髮上輕輕摸了摸,愛憐地安慰︰「他們想偷你的東西,你怎麼可能防範得住。行了,別哭,我真的沒事兒。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三哥……」沒想到劉秀連一句埋怨的話都不肯對自己說,陰麗華心中愈發覺得愧疚,跪在床邊,淚如決堤。

    」行了,別哭了!小心哭紅了眼楮,一會兒沒法回家!」劉秀笑了笑,抬手用衣袖在陰麗華臉上比了比,然後又趕緊換成了枕頭旁的手帕,「趕緊起來,地上涼。小心今後膝蓋疼!」

    「你再哭,藥就冷了!」馬三娘隔著窗子提醒了一句,憤怒中帶著無奈。

    這句話,比劉秀的安慰好使了一萬倍。陰麗華立刻如受驚的鳥雀般站了起來,一隻手端起藥碗,另外一隻手在臉上快速亂抹,「三哥,我,我來喂你吃藥。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幫你查個水落石出!」

    「謝謝!但是,丑奴兒,真的不用了。我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劉秀嘆了口氣,輕輕搖頭,「你別管了,你只要照顧好自己,就比什麼都強!」

    「三……」陰麗華的手立刻僵在了半空中,紅紅的眼楮望著劉秀,身體不停地顫抖。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劉秀頓時明白,對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趕緊一把拉住陰麗華的手腕。「動手的人,是平陽侯府的家丁。我在昏倒之前,已經弄清楚了他門的身份。你不用幫忙,畢竟,畢竟你現在還寄人籬下!」

    有股暖暖的熱流,順著劉秀的掌心,迅速傳進了陰麗華的脈門,血管和心臟。少女的臉頓時紅得幾乎要滴血,卻努力說服自己,不肯將手腕抽出。任由劉秀輕輕地握著,彷彿這樣,就能聯通彼此的心臟,就能直接從劉秀身體力汲取力量。「我,我知道。但,但是,我,我不,不光是為了你一個人。小荷,小荷也被他們滅口了。我,我叔叔說小荷是偷了主人家的錢財,畏罪,畏罪自殺!」

    「啊?」劉秀頓時又是一愣,迅速將目光轉向周圍眾人,」陰博士干的?還是王家派人幹的?你們去追查過刺客的身份了?你們都還好吧!千萬別為了這件事,把自己也給搭進去!」

    「看你說的,我們有那麼笨麼?」鄧奉撇了撇嘴,沒好氣地回應。

    「我們即便不主動追查此事,那個狠心的丫鬟,也得被滅口!」鄧禹輕輕嘆了口氣,幽幽地解釋,「距離長安城不足十里的地方,一下子出了十條人命,長安縣的縣宰怎麼可能繼續裝聾作啞?況且還動用了軍種利器大黃弩,那可是禁物,連寧始將軍府上都只能收藏一件用廢了的,刺客卻一次就用了五把!」

    「別說這些了,三哥,你還是先喝藥吧!」朱佑上前,從陰麗華手裡接過藥碗,抓起湯匙,將剩餘的藥汁一勺勺慢慢喂進劉秀的嘴裡。

    劉秀接連喝了幾大口,然後閉住嘴巴,瞪圓了眼楮看著他,一言不發。

    朱佑被看得頭皮發乍,只好苦笑著搖搖頭,然後無可奈何地解釋,「已經脫離咱們能控制的範圍了,大黃弩被發現之後,五城將軍衙門,執金吾,還有驍騎營,都動了起來。這些人即便是編,也得編出個像樣的說法,否則,誰能保證大黃弩會不會落入真正的刺客之手?如果上次皇上出去祭天時,刺客們手裡也有大黃弩,哪怕只有一具,結果恐怕也是天翻地覆!」

    「啊?!」劉秀飛快地吞著藥汁,感覺自己的腦海裡彷彿有一萬輛馬車在快速疾馳。長安城外,禁物,長安縣,五城將軍衙門,執金吾……,接踵而來的信息太多太亂,讓他簡直無法正常思考。而隱隱約約,他卻終覺得這裡邊,少了一些關鍵東西。但究竟是少了什麼,剛剛從昏睡中醒來的他,卻沒有足夠的精力和體力刨根究底。

    一陣寒風透窗而過,吹在陰麗華的脊背上,讓少女忍不住輕輕顫慄。

    「丑奴兒,你怎麼穿這麼少?!」劉秀的心思,迅速又被陰麗華吸引。很自然地將對方朝床邊拉了拉,柔聲問道。

    畢竟是個尚未及笄的少女,陰麗華頓時窘得渾身發燙。紅著臉和眼楮,用力搖頭,」我,我不冷。執金吾帶人去過我家,抬走了小荷的屍體。這幾天,我家裡今天亂成了一鍋粥,所以我,我才能偷偷地跑出來。三哥,你不用為我擔心,我知道如何照顧自己。我,我也不會讓他們的圖謀得逞!「

    」那,那你小心!「劉秀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握著對方的手腕,並且好像已經握了好一陣兒。立刻臉上也有些發燙,趕緊偷偷地鬆開手指。」保護好你自己,報仇的事情,不急在一時。即便執金吾插手,平陽侯府,也可以把罪責推給地下的家奴。他們一貫都是這麼做,當年有人一把大火燒了師父的宅子,師父明知道是……」

    忽然間,他的話停住了。瞪大了眼楮,四下張望。

    朱佑、鄧奉、嚴光、鄧禹、沈定、牛同,平素跟他走得近的夥伴們都在,只是誰都不肯與他的目光相接。

    他將目光,迅速又轉向了陰麗華,卻看見,少女的臉色,瞬間蒼白如雪。

    他知道朱佑剛才的話裡,到底缺了什麼了?心臟迅速下沉,額頭處,有青筋根根亂跳,「三,三姐?」啞著嗓子,帶著最後的期盼,他衝著窗外低聲呼喚。「三姐,你還在嗎?我有話跟你說!」

    「我在,你好好喝藥,喝完藥躺下睡覺。外邊的事情,有我們幾個!」馬三娘忽然不再生氣,推開屋門,快步入內。

    「三姐,師傅他,師傅他還好嗎?」劉秀的目光,迅速落在了馬三娘的頭髮上,心臟下沉得更快,更急,眼前陣陣發黑。

    「師傅當然好,他還說收拾你呢,你小心自己的皮!」馬三娘艱難地笑了笑,抓起空空的藥碗,轉身便走。

    「哇——!」還沒等她的腳步離開,劉秀猛地張開嘴巴,鮮血從喉嚨裡噴湧而出。

    「師傅,師傅真沒事,真的沒事!」馬三娘嚇得魂飛天外,趕緊轉過身,用力替他揉胸口順氣。劉秀目光,卻呆呆地落在了她的秀髮上,一動不動。

    「三哥,三哥你怎麼了,三哥,你別嚇我?」陰麗華撲上前,拉著劉秀的一隻胳膊,用力搖晃。「三哥,你醒醒,醒醒啊,三哥……」

    「哇——」又一口鮮血,從劉秀嘴裡噴了出來。落在了馬三娘的身上,將潔白的麻衣,染得一片通紅。

    眼前的世界,迅速變得一片灰暗。

    天空崩裂,地面旋轉。

    在失去知覺前的瞬間,劉秀終於看清楚了馬三娘的頭髮所繫為何物,一團粗糙的麻繩,白得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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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