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27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9
    第一百一十章無情最是帝王家

    王修、吳漢,還有其餘青雲七義,一個個氣得兩眼發紅,渾身顫抖。特別是吳漢,握在劍柄上的右手都變成了慘白色,卻說不出一句反對的話,更沒勇氣去出面阻攔。

    無視,就是最直接,最有力的羞辱。

    比起從始至終被黃皇室主當作空氣,吳漢寧願對方很很罵自己一頓,哪怕當場威脅要稟明皇帝解除自己的官職,都比無視更好。

    黃皇室主是他妻子的姐姐,前朝大漢皇帝的遺孀,本朝皇帝的嫡親長女。無論拿他當親人還是敵人,都足以讓吳漢自傲。而直接選擇了無視,則極大的傷害了他的自尊。甚至在剎那間,令他簡直都懷疑自己跟公主的婚姻是否真實地存在!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建寧公主雖然在挑選丈夫之時,連續給他出了九道難題。但成親之後,卻對他極為溫柔體貼。甚至多次出動出面,替他向皇上討要任務。否則,他也不會陞官升得如此之快,短短幾個月時間,就從尋常布衣,一躍成為手握數千禁軍的五品驍騎都尉。

    既然建寧公主看得上吳某的才華,為何同為皇帝女兒的黃皇室主,卻要如此羞辱吳某?吳某今日所作所為,還不都是為了皇家?

    望著黃皇室主漸漸遠去的背影,吳漢越想,心中越感覺憤懣。看向劉秀的目光,也愈發地陰毒。

    不過是長得好看了一些,外加嘴邊甜,能說會道而已,憑什麼就會被室主如此青睞?這種表面光鮮,腹中空空的繡花枕頭,太學每年不知道卒業多少。憑什麼室主為了他,寧願委屈自己的幾個同族侄兒?!室主她到底姓不姓王了,她到底看中了劉秀什麼?那個毛頭小子,又能給她什麼回報?

    他百思不得其解,遠在數百步之外,被他嫉妒的劉秀,也同樣滿頭霧水。

    按道理,黃皇室主想要替自己主持公道,留下剛才那幾句話就足夠,沒必要非得直接將自己救走。更沒必要,挑選自己給她做遊覽鳳巢山的嚮導。要知道,鳳巢山方圓連五里都不到,眼下寒風瀟瀟,草木凋零,更不會有什麼風景可看!

    然而困惑歸困惑,出於禮貌和尊敬,劉秀卻不敢主動追問黃皇室主這麼做的具體原因。只能老老實實跟在室主身後,步亦步,驅亦驅,隨時準備迎接對方的詢問。

    「我姓王,是當今皇上的長女,八歲時,嫁給前朝平帝為妻。那年他九歲,成親當晚因為擺弄我的鳳釵,被我一拳打破了鼻子!」彷彿感覺到了他的困惑,當信步來到了鳳巢山最高處,黃皇室主王嬿,忽然伸了個懶腰,緩緩說道。

    「啊,啊,室主,室主您行事真的出人意料!」劉秀瞬間將嘴巴張得老大,愣愣半晌,才結結巴巴地回應。

    新婚之夜打破丈夫鼻子這種事情,即便尋常百姓之家,也不會輕易告訴外人知曉。黃皇室主今天把自己單獨叫到鳳巢山上,難道就是為了說這些?這不太合適吧?自己畢竟是個外人,並且,並且按輩分算,還得要叫她一聲嬸嬸!

    「然後第二年,皇帝就去世了,我就成了皇太后,還沒來得及弄明白妻子和皇后的意義。父親從外邊抱來一個剛滿週歲的孩子,讓他管我叫娘親!」背對著劉秀,黃皇室主繼續緩緩補充,聲音裡很少有情緒波動,彷彿在說一個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皇上,皇上恐怕,恐怕也是一番好心。怕,怕您傷心,過,過度!」劉秀不知道自己該安慰黃皇室主,還是該對其年少喪父的遭遇表示同情,一邊結結巴巴地回應,一邊偷偷左顧右盼。

    「是啊,父親怕我傷心過度,第三年,乾脆自己直接做了皇帝。讓我又做回了他的女兒!」黃皇室主搖頭而笑,滿頭珠翠在日光下耀眼生寒。

    劉秀不敢再接話茬了,警惕地扭頭四下張望。王莽接受兩歲太子禪讓之事,牽扯實在太多。私下裡談論這個話題,簡直是壽星佬上吊,自己嫌命長!

    侍衛門都被中官王寬留在了百步之外,而王寬本人,也非常知趣地躲出老遠。空蕩蕩的山頂上,如今只剩下黃皇室主和他兩個人,所有話語,也只有他們兩人能夠聽見。。

    「你在看什麼,怕被人聽了去麼?」黃皇室主忽然變的敏銳了起來,笑著扭過頭,低聲追問。

    雖然做過皇后,也做過太后,但她的真實年齡只有三十出頭。平素養尊處優,錦衣玉食,令皮膚吹彈可破。一笑之下,兩眼含淚,竟露出某種說不出的嬌柔味道。令劉秀的心裡,頓時就生出一種保護的慾望。隨即,他趕緊主動將目光移開,盯著不遠處的樹稍訕訕回應,「不,不是怕,是,是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我為何跟你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麼?」黃皇室主見他臉紅,忍不住湊近半步,大聲逼問。

    劉秀的身高和她相似,表面上看起來好像也只比她小了一點點。被迎面而來的成熟女子氣息一撲,頓時臉色變得更紅。連忙後退了幾步,用力擺手,「不,不是。不,不知道,室主,室主聰慧過人,想必,想必不是無的放矢。學生,學生愚鈍,若,若能有效力之處,還請室主明示!」

    「你說錯了,我還真就是無的放矢,只想找人說幾句廢話而已!」黃皇室主莞爾一笑,抬手抹乾淨面孔,迅速將身體退開,「況且你一個學生,自保能力都沒有,又如何幫得了我?!」

    「室主這話從何而來?」從來沒被一個女人,一個絕世美女當作廢物,劉秀頓時就覺得熱血上頭。將胸脯一挺,大聲抗辯,「所謂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學生雖然沒有自保之力,卻,卻未必幫不上您的忙!」

    「呵,你倒是個小男子漢!不錯,還有點兒劉家人的模樣!」黃皇室主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被劉秀故作英雄的模樣,再度逗得莞爾。「只可惜,你太小啦,什麼都不懂?」

    「室主不說,怎麼知道學生不懂?」劉秀被笑得心裡一陣陣發虛,卻咬著牙死撐。

    「如此說來,你真的想要幫我?」黃皇室主繼續笑著搖頭,目光之中,卻隱隱地湧起了幾分重視。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況且室主您幫我晚輩不止一次!」劉秀後退,拱手,鄭重施禮。

    」你,倒是個有擔當的!」黃皇室主又愣了愣,終於收起了笑容,長長吐氣。「可你不知道我面對的是誰,也不知道這件事難度有多大!」

    「刀山火海,亦不敢辭!」劉秀又行了個禮,朗聲承諾。

    並非他不知道天高地厚,而是黃皇室主的確對他有恩。如果這時候退縮,他這輩子內心都無法輕鬆。更何況,黃皇室主還是皇帝的女兒,天底下沒幾個人真敢傷害她。

    也許是他的態度終於打動了對方,也許是對方急病亂投醫。黃皇室主這次,終於沒有再打擊他。而是又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刀山火海倒不用你!父皇要我嫁給一個成新公的兒子孫襐。我不喜歡,你既然能不著痕跡把王麟摔個半死,就替我也想個辦法,讓姓孫的知難而退!或者,想辦法讓他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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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一章總道蒼猿攀高壁

    「啊——!」劉秀心中暗吃一驚,差點直接咬傷了自己的舌頭。

    幫室主想辦法逃脫皇帝的逼婚,或者直接將皇帝的女婿做掉!自己究竟是活的太沒意思了?還是最近讀書太狠讀傷了頭?

    可剛才已經把大話說了出去,如今收無可收。他只好硬著頭皮,又給黃皇室主行了個禮,小心翼翼地勸道:「您既然看不上那姓孫的,為何不直接跟陛下說明。俗話說,虎毒尚不食子,以陛下的仁德,想必也不會……」

    「你怎麼知道陛下不會?」黃皇室主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雙眉倒豎,「若不是父皇逼的太緊,我怎麼天天躲在外邊不敢回宮?至於虎毒不食子,他想讓我屈服,有的是辦法,根本不用痛下殺手!」

    「這——」饒是劉秀素有急智,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皇宮距離太學雖然近,但是他跟皇帝之間的距離,卻比長安到舂陵還要遙遠十倍。後者做事習慣怎樣,喜歡採取哪些手段,對違背自己命令的人忍耐度有多大,以及跟子女們的關係如何?他一概不知!甚至連皇帝準備讓室主嫁給成新公之子的消息,他也是剛剛才聽後者親口說出,預先沒有耳聞到半點風聲!

    「我明白了,你剛才是在故意哄我開心!」見他遲遲不發一言,黃皇室主忽然轉怒為笑,慘然搖頭,「也是,你不過一介學子,怎麼可能有膽子插手皇帝的家務事?是我自己太心急了,見到個熟悉的面孔,就拿他當張良陳平!」

    「室,室主,不,不是學生膽小無謀!」劉秀正直青春年少,怎麼願意讓自己尊敬的人失望。頓時再度熱血上頭,猛地跺了下腳,大聲回應,「而是您老問得太急,學生預先又沒做任何準備。學生,學生甚至連孫豫是誰都不知道,卻忽然要謀划去刺殺他,未免,未免有些下不去手!」

    「下不去手,你既然跟他素不相識,怎麼會下……」黃皇室主聽得一愣,質問的話脫口而出。旋即,她就想起了,先前劉秀雖然被王麟追殺,最後卻依舊將昏迷不醒的王麟搬上馬車的情形,又笑了笑,聲音陡然轉暖,「原來你還是個心地善良的小傢伙兒,這年頭,可真不多見!」

    「若是,若是他非要死纏著室主不放,殺,殺也就殺了。可學生從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跟室主一樣,是父命難違,稀里糊塗殺了他,未免,未免會心裡愧疚!」劉秀被笑得面紅耳赤,卻梗起了脖子,大聲補充。

    大新朝皇帝可以視萬民如草芥,室主作為皇帝的女兒,受其父親影響,也可以拿人命不當回事兒。可他不能,他只是太學裡一個普通學生,自身就是草芥的一員!

    黃皇室主當初說讓孫豫去死,只不過是隨口一句氣話。內心深處,從來沒想過對方是不是罪有應得,更不會去想,無辜慘死的人,還有沒有辦法被重新救活。現在聽了劉秀的話,雖然心裡頭不抬高興,卻也忽然意識到用殺人來解決問題,手段的確過於激烈。於是乎,又輕輕蹙起了眉頭,低聲道:「的確,殺了他,動靜太大。過後難免會把你也搭進去!你剛才說姓孫的自己未必願意娶我,也是,他年齡比吳漢還小,怎麼會想娶我這個糟老太婆?!」

    「您要是糟老太婆,天底下其他生過孩子的女人該怎麼活?」劉秀心中,飛快地湧起了一句話,卻沒膽子公然宣之於口。訕訕地笑了笑,低聲推算:「如果他自己主動拒婚,不,不行……」

    「怎麼不行?」黃皇室主眼前好不容易才出現一點兒光明,瞬間又消失不見。忍不住皺著眉頭大聲質問。

    「他怎能可能有膽子拒絕皇家?」回答的話,從劉秀嘴裡脫口而出。緊跟著,他眯縫起眼睛,開始在山頂快速踱步,「即便他不喜歡這樁婚事,他也沒膽子拒絕。他父親也不會准許他拒絕。問題根子還在皇上那,得想個辦法讓皇上主動收回成命才好!」

    「只要我一天不改嫁,就依然是曾經的大漢皇太后。雖然這個皇太后,也是當初他硬要我做的!」黃皇室主眼睛裡的光澤,一點點變暗,扭過頭,對著空蕩蕩的天空說道。

    這,才是王莽要她改嫁的真正原因,不是因為憐惜女兒年幼喪夫,至今還無依無靠。也不是看中了孫豫的才幹和品行。只是希望,割斷女兒跟前朝的所有聯繫。讓對他心懷不滿的人,再也想不起來這個前朝太后的存在!

    劉秀雖然從小就沒了父親,但無論哥哥劉縯,還是師父許子威,都對他非常關愛,絕對不會做出為了滿足個人權力慾望,就犧牲他終身幸福的事情。因此,頓時心中對黃皇室主的遭遇就充滿了同情,又快速踱了半個圈子,咬著牙道:「殺了孫豫,肯定不是辦法。皇上說不定,立刻就又把您下嫁給張豫,李豫和周豫來迎娶。怎麼可能殺得過來?如果您不願意嫁給這些人,最好的辦法是讓皇上沒理由再逼您,或者讓誰也不敢娶您!有了,您乃是前朝皇太后,命格高貴無比。尋常凡夫俗子,根本配不上您!」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黃皇室主的眼神一亮,旋即再度迅速變暗,「父皇如果願意,就可以將天下最蠢的人,都捧成第一才子。」

    「如果準備娶您的人,都無緣無故的大病一場,或者總是遭遇飛來橫禍呢?」劉秀的心思越轉越快,迅速低聲補充,「或者每次皇上逼婚,你立刻就生病,他總不能逼著您帶病嫁人!一個隨時都可能病故的前朝皇太后,還能對本朝產生什麼威脅?」

    「這……」連日來,黃皇室主冥思苦想的,一直是如何說服父親,不要再逼自己嫁給孫豫。或者想要孫家主動拒婚,免得自己被迫出嫁。卻從沒嘗試過,採取一些不符合常規的迂迴手段,讓王莽自行打消主意。而此刻,劉秀看似胡鬧的點子,無疑成了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她整個腦海。

    當年她父親王莽為了將她嫁入皇宮,對外宣稱的理由之一就是,她的命格奇貴無比。而現在外邊一些心懷前朝的人之所以對她唸唸不忘,也是因為相信借助她的非凡命格,可以讓大漢朝起死回生。既然如此,她為何不自己因勢利導,將命運之說利用起來,避免眼前這樁不滿意的婚事安排?

    「不愧是書樓四俊之首,這點子的確可行!」想到這兒,她再度展顏而笑,渾身上下彷彿忽然都灑滿了陽光,「我這就回去,準備生一場大病。孫豫那邊,就交給你!如果你這次做得好,我保證,有生之年,王家沒有任何人敢再找你麻煩?」

    「如果找麻煩的是皇上本人呢?」劉秀在心中偷偷嘀咕了一句,然後認真地拱手,「遵命,學生一定竭盡全力,不讓室主失望!」

    「行了,別裝了!」黃皇室主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幾分真正的笑容。略作猶豫,親手從腰間解下一塊玉玨,遞給了劉秀,「收好,關鍵時刻拿出來,就可證明你是替我做事。孫豫是內秘府校書,經常會被劉歆請到太學講課。你應該有很多機會見到他。拿出你先前坑王麟的勁頭,坑他一次未必很難!」

    「是,學生遵命!」劉秀遲疑著接過玉玨,眼前迅速閃過若干年青教習的影子。

    還沒等他從裡面找出到底哪個才是孫豫,卻又聽黃皇室主迅速補充,「以後再我面前,你也別自稱為學生。按輩分,我應該是你的嬸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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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又見白鶴舞落霞 (上)

    「啊——!」劉秀再度被嚇了一大跳,頭髮根根倒豎。

    因為推恩令的緣故,他和他哥哥們早就被踢出了貴族行列,地位降低到了普通百姓,所以從小到大,他從沒把自己當作什麼前朝皇室之後。更沒半點兒膽子,去跟前朝皇太后攀什麼親戚!

    而黃皇室主一句」按輩分,我應該是你嬸娘!」,卻等同於主動宣佈了他是大漢平帝的侄兒。瞬間將他從一個普通劉姓學子,變成了前朝皇帝的繼承人之一。也瞬間將他推進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漩渦當中!

    「怎麼辦?」

    「她到底想幹什麼?」

    「她是想跟她父親爭奪江山,還是僅僅想要拉近我跟她之間的關係,好讓我更賣力氣做事?!」

    「她手中一無兵馬,二無錢糧……」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忽然傳來,攪碎了劉秀紛亂的思緒。驀然抬頭,他發現黃皇室主居然像個剛剛及笄的少女般,蹦蹦跳跳走向了山下。根本沒有任何下文,更不在乎此刻站在山頂的自己,是何等的驚惶!

    「我……」頓時,有一股受到了捉弄的惱怒,快速湧上了劉秀的心頭。然而,下一個瞬間,他又無可奈何地嘆氣:「算了,誰叫我欠了你兩度相救之恩呢!努力幫你解決了被皇上逼婚的麻煩,從此就算兩清!」

    他自問沒有追上去跟黃皇室主講道理的勇氣,所以乾脆不追。一邊自我安慰,一邊繼續在山頂上轉圈兒。直到對方的車駕徹底走得不見了蹤影,才重新收拾了一下衣著,緩緩下山。

    戰車已經被太學的學吏們收走,王麟也被其家人接了回去,王修和吳漢兩個都不敢再找他的麻煩。所以一路上順順當當,他很快就返回了自己的寢館。

    御術切磋的結果,早已公佈。隨後的兩場切磋,也以王固等人單方面棄權,而草草了事。「青雲八義」踩著「書樓四俊」成名的如意盤算,徹底落空。而在蘇著、沈定等人的暗中推動下,「青雲螞蟻」的綽號,卻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校園。

    以絕對實力碾壓了對手,朱佑、鄧奉和嚴光三個,當然興奮至極。而劉秀,卻因為不知道該如何才能順利「說服」孫豫配合,顯得心事重重。好朋友們很快就發現了他的狀態不對,立刻圍過來詢問究竟。待聽劉秀小聲匯報完畢將黃皇室主交代的任務,一個個也瞬間滿臉凝重!

    成新公的孫建的權勢雖人不像承新公甄邯那樣炙手可熱,卻也不是尋常百姓所能招惹得起。況且他的兒子孫豫還擔任著內秘府校書之職,隨時都可以見到王莽本人!

    四兄弟再加上一個鄧禹,聚在劉秀的寢室裡商量了大半宿,也沒商量出一個穩妥的計策來。第二天上課時,反倒一個個戴上了黑眼圈。到了第二天下午,大夥繼續躲在藏書樓中,冥思苦想,試圖商量出一個最佳方案。卻不料,還沒等他們尋找到任何頭緒,沈定已經興沖沖地闖了進來。一見面兒,連氣兒都顧不上喘均勻,就迫不及待地喊道:「文,文叔,孫,孫夫子在樓下等你。就是孫,孫豫,成新公的兒子,平素在新生那邊教授《樂經》!」

    注1:經讀者提醒,發現歷史上,劉秀的輩分比漢平帝高。只是在演義中,才成了漢平帝的後人。因為本書是小說,所以只能參考演義。

    注2:上文中,姑母,應該是嬸娘。我犯錯了,這幾天在外邊出差,犯錯較多,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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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二章下 又見白鶴舞落霞 (下)

    「孫夫子,找我?」劉秀忽然就發現自己腦子又不夠用了。從昨天見到黃皇室主開始,他好像忽然就變成了整個太學最笨的那個人,處處被動受制,根本適應不了對方的做事風格和節奏。

    「啊,孫夫子找你!怎麼了,你招惹過他?不應該吧,他是個很隨和的人!」沈定不知道劉秀已經受了黃皇室主之托,見他一臉緊張模樣,很是好奇地詢問。

    「沒,沒只是奇怪,他為何要找我!」不想將沈定也拖下水,劉秀趕緊笑著搖頭。隨即,轉身跟嚴光等人交談了幾句,慢吞吞下樓。

    畢竟他今年只有十八歲,心智再早熟也有限。剛答應了黃皇室主要幫忙對付她的未婚夫孫豫,轉眼就被孫豫找上門來,難免有些底虛。嚴光等人,也怕姓孫的是喝了乾醋,直接堵上門來問罪,於是乎,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看,留下鄧禹跟沈定閒聊,也偷偷地跟在了劉秀背後。

    大傢伙一邊走,一邊積蓄力量和精神,準備隨時應付衝突。誰料見了面兒,孫豫卻根本沒提黃皇室主的茬兒。反而笑吟吟地詢問劉秀是否有空,跟自己去門外的湯水鋪子小酌一杯。

    先前的所有準備,瞬間全部落空。劉秀頓時像一拳頭砸在了棉花包上,渾身上下都說不出的難受。而那孫豫,卻不管他是否答應接受邀請,竟微微一笑,掉頭便走。峨冠高聳,大袖飄飄,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士大夫的孤高。

    「文叔,莫忘了當年那輛馬車?」怕劉秀因為衝動而中了對方的激將法,嚴光趕緊在旁邊拉了他的衣袖一下,小聲提醒。

    「出了校門,他就可與為所欲為,莫忘了,他父親可是成新公!無論官位還是實權,都遠超過蘇著的父親!」朱佑也不認為孫豫的請客行為,沒暗藏任何禍心,走上前拉住劉秀的另外一隻胳膊,快速補充。

    「即便去,也是咱們四個一起。彼此間好有個照應!」鄧奉性子驕傲,也知道劉秀不會輕易示弱。所以乾脆提出了一個「聯手拒敵」方案。

    兄弟們的關心,讓劉秀覺得非常暖和。然而,他卻不願被孫豫給小瞧了,更不願意把好兄弟們也拖進漩渦。因此,稍稍猶豫了一下,就笑著搖頭,「古語云,長者賜,不敢辭。此人好歹也是太學裡的夫子,他的宴請,我無法拒絕,帶著你們一起去,也不成體統。」

    「那你一個人進去吃酒,我們三個在外邊替你掠陣!」

    「對,你且進去。我們哥仨在門外仔細留意周邊動靜!」

    「我們三個隨時接應你,萬一發現他沒安好心,咱們就先擒下他,讓伏兵投鼠忌器!」

    嚴光、朱佑和鄧奉三個哪裡敢放心讓劉秀單獨赴約,立刻爭先恐後地提議。

    「他要是想害我,就沒必要親自前來相邀!」劉秀聞聽,又笑了笑,繼續輕輕搖頭。

    「那……」嚴光等人頓時語塞,一個個眉頭緊鎖,搜腸刮肚尋找新的理由和辦法。劉秀卻不肯再繼續耽擱,一邊抬腿往太學大門口走,一邊快速補充道:「昨天黃皇室主跟我交代任務之時,旁邊根本沒有第三個人聽見。孫夫子此刻頂多對我心懷不滿,卻不至於想要我的小命兒。況且以他的家世,完全可以派遣心腹家丁,趁我不注意時偷襲。沒必要親自動手,並且在太學門口給人看見!」

    後兩句話,確確實實說在了點子上。也就是「長安四虎」這種永遠長不大的二世祖,害人時才喜歡自己衝在前頭。而孫豫的年齡卻與黃皇室主差不多大,官職也做到了皇帝身邊的內秘府校書,可以很壞,很陰險,卻絕對不會像「長安四虎」那般愚蠢。

    嚴光、朱佑和鄧奉三人無法反駁,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劉秀跟在孫豫身後大步而行,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差不多高矮的身影,先後消失在了湯水館子的門後。

    與這三人忐忑不安的心情不同,劉秀自己,卻本能地感覺到,孫豫先前看向自己的目光當中,好像沒有包含太多敵意。甚至隱隱約約,還帶著幾分期盼和欣慰。好像在寒夜裡行走的人,終於看到了火光一樣。

    這讓他感覺非常困惑,同時心裡也湧起了一絲臨戰前的興奮。畢竟,黃皇室主所委託的事情,他早晚都得去做。而藉著這次孫豫主動找上門來的機會,他也能提前衡量一下對方的「斤兩」。

    懷著見招拆招的心態,劉秀緊跟著孫豫在此人對面落座,從始至終,都沒再表現出半點兒遲疑。這般乾脆利落的表現,很顯然也遠超出了孫豫了意料。後者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真誠了許多,點點頭,主動解釋道:「孫某今天叫你出來,沒任何惡意。孫某也不是那王修,捨得出去臉皮終日跟學生過不去。孫某隻是聽聞你甚得黃皇室主欣賞,想跟你打聽一些消息而已!」

    「夫子恐怕要失望了!」劉秀剛剛放下去的戒心,迅速又湧來起來。笑了笑,輕輕拱手,「室主殿下昨日只是看不慣王麟等人敗壞皇家聲譽,才不得出面阻止他們繼續為惡。救了學生,只能算順手而為,並非對學生青眼有加!」

    「哦?」被劉秀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弄得眉頭輕蹙,但是很快,孫豫白淨的面孔上,就又寫滿了笑容,「你這小子,倒是謹慎。沒等孫某開口,就先把路全堵住。也怪不得室主殿下會對你另眼相看。放心,孫某對殿下,也沒任何惡意。當然,孫某借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對室主殿下有絲毫惡意!」

    「那你何必瞎打聽!」劉秀心裡快速嘀咕,嘴巴上卻一個字都不說,只是靜靜地跪坐在矮幾後,等著店小二送上茶湯。

    孫豫等了好半天,也沒聽到劉秀的回應,只好尷尬地笑了笑,繼續低聲補充,「孫某手無縛雞之力,肚子裡的才學也非常有限,唯一拿得出來的,就是字寫得還湊合。所以聽聞皇上準備將室主下嫁,真的不勝惶恐!」

    「恐怕是開心得都要飛起來!就像吳漢當初那樣!」劉秀繼續在肚子裡嘀咕,卻依舊不肯接茬兒。

    平心而論,孫豫給他的感覺相當不錯。人長得眉清目秀,衣服收拾得乾乾淨淨,手指修長,腰桿筆直,說話時的語氣也非常隨和,不帶絲毫國公之子的傲慢。但是,想起黃皇室主對自己的重託,以及吳漢娶公主之前和「入贅」皇家之後的截然不同表現,他對孫豫就親近不起來。相反,總覺得此人試圖從自己這裡得到些什麼,或者想通過自己來達到接近黃皇室主的目的,以便能順利攀上皇家的高枝。

    然而,接下來孫豫的表現,卻令他大吃一驚。只見此人忽然將身體挺直,向自己長揖而拜,「孫某明白了,是孫某的錯,不該跟你繞彎子!文叔,請幫孫某一個忙,想辦法讓殿下知曉,孫某並非趨炎附勢之徒!孫某和她一樣,這幾天也愁得團團轉。如果殿下不願接受皇上的安排,儘管放手施為。孫某願意全力配合她,絕不會有一句怨言!」

    「啊——?」這回,劉秀的反應速度和腦力,又徹底不夠用了。微微張著嘴巴愣愣半晌,才終於緩過了一絲心神,遲疑著道:「你,你知道室主殿下不喜歡,不喜歡這樁婚事?你,你自己其實也不……」

    「民間娶親,男方還會偷偷打聽一下女方的喜好,更何況孫某?」既然已經決定坦言相告,孫豫索性一次說個通透。想都不想,就迅速補充道:「室主殿下也不是沒跟皇上拒絕過,只是拗不過皇上了意思而已。孫某的發妻雖然亡故多年,卻舊情卻時刻未忘,勉強迎娶了室主,也很難真心相待。所以,所以,唉——」

    話沒有說完,他忽然長聲而嘆。白淨清秀的面孔上,透出一股子說不出的蕭索。

    「那,那你為何不直接跟皇上拒絕?」劉秀看得好生不忍,立刻低聲提議。隨即,又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來一巴掌,「抱歉,學生失言了,夫子勿怪。」

    「天威難測,距離越近,才越清楚!」孫豫搖搖頭,滿臉苦笑,「你高看孫某的膽子了。如果敢拒婚,孫某又何必繞著彎子,托你給室主帶話?文叔,我聽聞殿下曾經兩度出手救你,想必,你也不願意看到她稀里糊塗嫁給孫某,然後受盡冷落和委屈。幫忙替孫某給殿下帶句話,可好?事成之後,孫某另有重謝!」

    說罷,再度跪坐直身體,然後長揖而拜。渾身上下,不帶一點兒虛偽。

    注1:這幾天飛回國內領網絡文學雙年獎,所以耽擱頗多,會盡快補。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9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雪飄飛孤樹斜

    「這……」本能地向身體向後躲了躲,一天之內,劉秀第三次不知所措。

    不想娶皇帝的女兒回家,理由居然忘不了過世多年的妻子。如此充足的理由,劉秀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

    偌大的長安城內,除了他的老師許夫子之外,哪個男人不熱衷於功名利祿?

    放眼太學上下,如果有機會將皇帝的女兒攬入懷抱,有誰能夠不怦然心動?

    吳漢師兄的例子就在眼前,從不文一名的白丁到正五品驍騎營都尉,不過是差了一樁婚姻。自從目睹了吳漢的飛黃騰達之後,多少師兄師弟都羨慕得抓耳撓腮?

    「九道題,其實真的不是很難。也許當初再認真些,就答出來了。也許當初多少再豁出去一些臉皮,就能堅持到最後。答不出來,被公主羞辱又怎樣?官場中,被上司羞辱的時候就少麼?從不入流的亭士到正五品高官,多少人得爬一輩子?而吳漢……」

    類似的議論,劉秀隔三差五就能聽到一回。他自問做不到吳漢那樣為了功名豁出去一切,但是,如果皇帝肯定主動讓公主下嫁的話,他真的不敢確定自己是否也會像孫豫這樣,千方百計試圖拒絕。

    店小二悄悄地端來了熱茶,然後悄悄地退了下去。

    孫豫端起他自己面前的茶盞抿了一口,笑呵呵地搖頭:「不敢相信麼?但孫某發誓這是實話!不是每個人都想平步青雲,至少,孫某不是!」

    劉秀接不上對方的茬,本能地又往後躲了躲,彷彿距離對方太近,會突然無地自容。

    「也不是每個人都終日想著互相坑害,至少,孫某不是!」又輕輕抿了一口,將茶盞放下,孫豫繼續笑著搖頭。乾淨的峨冠,被陽光鍍滿了淡淡的金。

    白色的水霧,從茶盞裡飄起來,擋住劉秀的視線。更多的陽光,透窗而過,將孫豫身上的素袍,也照得華貴異常。

    劉秀忽然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第一眼看到孫豫,就覺得此人與眾不同。乾淨,不是一般的乾淨,從頭頂到膝蓋,從眼睛到手指。此人渾身上下,居然不惹纖塵!

    「孫某在十多年前,也是青雲榜首。孫某的父親,還是當朝國公。孫某想要做官,憑家世和本事都足夠了,不必高攀室主!」孫豫的話繼續傳來,隔著白白的水霧,就像隔著一團浮雲,「更何況,孫某連做官的興趣都沒有,只喜歡彈彈琴,寫寫字,畫幾幅山水而已!」

    「青雲榜上,出一個吳子顏就夠了!」水霧翻滾,在陽光下淺呈七色,孫豫的模樣,就像傳說中的神仙一樣,卓然不群。「眼下長安城裡,也足夠熱鬧了,孫某沒必要再去推波助瀾!」

    茶盞落於桌案,發出輕輕的碰撞聲。水霧瞬間消散,露出孫豫乾淨的面孔。

    猛然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盞,劉秀雙手將其舉到眉間,然後一飲而盡。

    放多了鹽巴和香料的茶湯,喝起來並不可口。但是,他忽然卻喜歡上了這種古怪的湯水,覺得自己也飄飄欲仙。

    孫豫又陪著他飲了一盞,然後笑著起身結賬離開。再也沒有多說一句廢話,也沒有再追問劉秀是否原因幫忙。有些話,放在心裡,就已經足夠。

    …………

    數日之後,一個非常令人震撼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長安。

    皇帝陛下親自為黃皇室主挑選的未婚夫婿,內秘府校書孫豫,居然半夜時中了邪,從睡夢中一覺醒來,竟忘記了自己到底是哪個,滿嘴胡言亂語。而原本年底就要下嫁孫豫的黃皇室主,也忽然染上了惡疾,高燒不退,且半邊身體都無法動彈。幾乎與二人生病的同時,前朝平帝的陵前,四十多棵半尺粗的柳樹,全都被積雪壓垮,橫七豎八倒了滿地。長安南郊的祭天場所,更是無緣無故地冒起了濃煙,持續數日都不消散。

    滿朝文武錯愕,這才忽然想起來,黃皇室主當年成親之前,曾有方士預言,她的命格奇貴,非青龍白虎不得為偶。而內秘府校書孫豫雖然身為國公之子,命格比普通人貴了不少,照著青龍白虎,卻差得實在太遠!

    如此算來,孫豫和黃皇室主二人同時生病的緣由,就非常清楚了。一個無福高攀,一個命貴難嫁,繼續勉強這樁婚事,肯定會惹怒蒼天!

    於是乎,成新公孫健不敢再提迎娶兒媳過門之事,聖明天子每日忙著處理朝政,也「沒功夫」再讓人推算女兒出嫁的最吉利日期。一場由皇帝親自撮合的婚姻,最終不了了之。

    「你小子啊,連皇上都敢糊弄,膽大的真是沒邊了?!」就在皇帝和滿朝文武一起選擇裝傻充愣的時候,許子威卻將劉秀叫到病榻前,笑著數落。

    「弟子,弟子不是受了公主的兩度相救之恩,沒法推辭麼?」劉秀信手從阿福手裡接過湯藥,吹了吹,輕輕送到許子威的嘴邊,「並且孫夫子也不願意娶室主為妻,即便弟子不幫忙從中穿針引線,以他們兩個的本事,想必也能找到別人!來,師傅,您別管這些,先喝藥。事情已經過去了,皇上即便有所懷疑,也不會懷疑到弟子身上!」

    「你倒是想得輕鬆!」許子威順從地低頭喝掉了湯藥,然後繼續小聲告誡,「皇上,皇上要真的那麼好糊弄,當年就不可能未廢一兵一卒,便取了大漢的江山。他現在不刨根究底,要麼,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一時半會兒無法分心,要麼是因為心疼女兒,不想跟室主殿下反目成仇。」

    「皇上心疼室主?師傅,您說皇上會心疼室主?」劉秀不敢苟同許夫子的意見,一邊給對方喂藥,一邊輕輕搖頭,「他當年,可是毫不猶豫地逼死了自己的長子!」

    「那是王宇自己找死!」許夫子卻忽然臉色大變,一把推開藥匙,喘息著大聲強調。「皇上千錯萬錯,唯獨誅殺隱太子之舉,一點兒錯都沒有!你已經在太學裡讀了三年書,怎麼還跟著人云亦云?!」

    「是,弟子知錯了,師傅息怒,師傅您老人家請息怒!」從來沒見過許子威發這麼大的火氣,劉秀趕緊低頭認錯。馬三娘聽見了屋子裡的動靜,也趕緊衝進來,坐在床邊輕輕給老人捶背。姐弟兩個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讓老人消了火。然而,屋子裡的氣氛,卻不再像先前那樣溫馨。

    「文叔,老夫這身體,恐怕是熬不到下一個冬天了。也不可能,再像先前一樣,終日手把手地教你!」見把劉秀和馬三娘嚇得臉色灰白,手足無措,許子威自己也覺得有些後悔,忽然嘆了口氣,幽幽地道。

    「師傅您這是什麼話?您老不過是偶感風寒而已!」劉秀聞聽,趕緊跪在床邊,低聲出言安慰。馬三娘心裡雖然著急,也迫不及待地在一旁幫腔,「是啊,義父,劉三兒他剛才胡亂說話,等會兒我把他拖出去打屁股,您老可千萬不能自己咒自己!」

    「偶感風寒,偶感風寒會一躺小半年麼?」見兩個孩子對自己如此關心,許子威頓時覺得好生滿足,又搖了搖頭,笑著補充,「我自己的身體什麼樣子,自己知道。行了,文叔你別再睜著眼睛說瞎話了,三娘你也別再試圖安慰老夫!老夫讀了一輩子聖賢書,難道還看不破生死麼?」

    「師傅!」

    「義父!」

    劉秀和馬三娘不知道該怎麼再安慰老人,齊齊紅了眼眶,抬頭抹淚。許子威卻又笑了笑,繼續低聲道:「老夫必生所學,差不多都傳授給了文叔。他這三年來,又跟三娘你一道練武不綴,身手即便達不到萬人敵,尋常十多個壯漢,肯定奈何他不得。如此文武雙全人物,老夫這輩子,就見過兩個。一個是文叔,另外一個就是當今聖上!

    頓了頓,不待劉秀和馬三娘回應,他又快速補充,「所以,文叔,你且莫小瞧了天下英雄!皇上,皇上似你這般年青之時,絕對不比你差。而幾十年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讓他如今更變得高深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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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寒梅開時百花殺

    「是,弟子一定牢記在心!」劉秀端端正正跪直身體,大聲保證。

    如果許子威剛才的話,早在十多天前說出來,他即便嘴巴上答應,心裡頭也未必太當回事。那時他剛剛將「青雲八義」給打成了「青雲螞蟻」,心氣正高,覺得只要自己使出全力,不敢說全天下,至少太學裡邊找不到任何對手。

    而隨後跟內密府校書在太學門口的湯水館子裡匆匆一晤,他才豁然發現,原來自己是坐井觀天。青雲八義也好,驍騎都尉吳漢也罷,都只能代表太學裡極少的一部分人。而像孫豫這種心之高潔,行事不拘一格的俊傑,其實長安城裡還有很多。只是,後者一貫低調,不會像前者那般囂張而已!

    「文叔,你真的明白為師的意思?」見劉秀態度如此鄭重,許子威反倒覺得有些意外。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幾眼,不放心地追問。

    「弟子這幾年沒怎麼出過校門,所以見得人少了些。但最近先是遇到了黃皇室主,後又遇到了孫豫。他們兩個,跟弟子以前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不敢讓師傅為了自己太耗心神,劉秀點點頭,訕訕地解釋。

    「原來……」許子威又是一愣,旋即滿臉欣慰。「原來你已經看到了天外之天,為師反倒小瞧了你!」

    「師傅您都是為弟子著想,怎麼算是小瞧!」聞聽此言,劉秀趕緊又笑著搖頭,「倒是弟子這邊,先前竟拿自己的心思,去揣摩皇上,那才真的危險!」

    「嗯……」許子威嘉許地點頭,很高興劉秀能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你知道就好。你跟孫豫兩個聯手施展的那些計謀,騙文武百官可以,想連皇上一塊兒騙過,真的是高估了自己。他只是不願意深究,或者沒功夫深究。只要他願意,絕對不會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弟子明白。弟子今後儘量不再胡亂給人幫忙!」話頭既然繞回了原點,劉秀也不願再生枝節,想了想,再度低聲保證。

    而馬三娘,卻不太理解許子威的苦心。聽他嘴裡反覆強調王莽的英明神武,便忍不住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低聲問道:「義父您總司說皇上這厲害,那厲害。他到底厲害到什麼程度?我真的沒看出來,他……」

    「他是一國之君,有什麼本事能隨便讓你看到?!」許子威的目光立刻轉向了她,快速打斷。「皇上在像文叔這般年紀時,師事沛郡陳參。不到三年,五經皆通。無論是從哪卷書簡裡抽出一句話,他立刻能接上下一句!」

    「那也不過是好記性罷了!文叔差不多也能做到!」馬三娘聽得頗不服氣,歪著頭,小聲嘀咕。

    「大漢丞相孔光聽聞,以為有人幫忙作弊,親自擬題目,邀請四名五經博士,與今上同場答卷。連考五場,今上場場奪魁!」不願意聽馬三娘說王莽的壞話,許子威又迅速補充。

    「文叔也力壓青雲八義!」馬三娘依舊不服,說話時的底氣,卻一下子就小了許多。

    「其兄生病,需要服用鹿茸補氣血。而長安城內恰恰那段時間鹿茸缺貨。今上隻身一人,策馬持弓出城,半日不到,就生擒野鹿三頭,射殺野鹿兩頭,個個頭上茸角未硬。」許子威看了她一眼,繼續例舉王莽當年的英雄事蹟。

    「啊——」馬三娘低低發出一聲驚呼,滿臉難以置信。

    以她自己的本事,半天功夫射死兩頭野鹿也不會太難。但生擒三頭活鹿回來,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由此可見,王莽年青時候的身手,遠在她之上。甚至比起她最崇拜的哥哥馬武,都毫不遜色。

    「王家當時已經權勢通天,一門九侯,五司馬。」終於讓她無話可說,許子威得意的笑了笑,繼續補充,「王家子弟大多都迷戀聲色犬馬,唯獨今上,行為嚴謹檢點。對外結交賢士,對內侍奉諸位叔伯,無論自家長輩和兄弟,還是同事同窗,誰都挑不出他絲毫錯失來!」

    「那,那他也活得……!」馬三娘嘴巴張了張,本能地又想反駁。手指卻輕輕被劉秀拉了一下,頓時將已經到了嘴邊上的話,重新吞回到肚子裡。

    「更難得的是,今上出仕之後,無論被委派到什麼地方,都很快將手頭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短短幾年時間,就獲得了上司們的交口稱讚!職位也迅速從黃門郎,升到了光祿大夫,並且不到三十歲封侯!」許子威談性正濃,根本沒注意到馬三娘和劉秀之間的小動作。想了想,繼續緩緩說道。

    他早年間跟王莽相交甚篤,後來雖然因為此人從孤兒寡母手裡竊取了皇帝之位,不願意再多來往,但內心深處,對後者的才華和本事,卻依舊欽佩至極。故而,在回憶起王莽早年間的諸多壯舉之時,很快眼神就開始發亮。隨即,就忘記了說這些話的緣由,開始滔滔不絕。

    難得老人家又高興了起來,劉秀不敢打斷。同時也想方設法,阻止馬三娘跟師傅較真兒。結果,許子威越說越高興,越說越高興,從王莽年青時的禮賢下士,文武雙全,很快就說到了王莽中年時每日三省自身,家中不蓄余財。隨即,又說到了王莽出任大司馬,選賢任能,短短數月,令朝政為之一清。一樁樁,一件件,幾乎每一件事情,都堪稱完美無缺。

    終於,等到老人家說盡了興,外邊的日影,也早已西斜。劉秀已經跪坐得兩腿發麻,趕緊悄悄改變姿勢,活動血脈。馬三娘卻趁著他一個沒留神,又撇了下嘴,迅速追問道:「既然,既然皇上什麼都會,什麼都精,做官時也無比地英明。怎麼做了皇上之後,反倒,反倒還不如以前了呢?」

    「皇上啊,他……,他……」這個問題,實在有些難以解釋。許子威眯縫著眼睛,搜腸掛肚,試圖找到一個恰當答案。然而,不多時,他卻被倦意吞沒。頭一歪,輕輕打起了呼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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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章歲末春風忽又至

    「又這樣,關鍵時刻就睡著!」馬三娘嘀咕著地站起身,小心翼翼給許子威拉上被子。

    「三姐別這麼說師傅,他,他估計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劉秀雖然身為男子,心思卻比馬三娘仔細得多。一邊揉著發麻的大腿,一邊小聲替許子威辯解。

    「還不是唸著跟皇帝的舊交!」馬三娘撇撇嘴,對劉秀的說法很是不以為然。

    在她看來,自己這個義父什麼都好,就是對皇帝太愚忠了。總是想著替皇帝說話,從不准許別人指摘皇帝的半點過失。

    這種輕蔑態度,可是觸了劉秀的逆鱗。在他心目中,許子威是這世界上最值得尊敬的人,隱隱已經超過了他去世多年的父親。因此,立刻皺起了眉頭,啞著嗓子反駁道:「師傅如果一味唸著舊交,當初就不會辭官不做。現在,也不會一心在太學裡教書!他,他其實是不願意敷衍你。你剛才問的問題實在太難,他,他一時半會兒很難回答!」

    「吆——。你還漲脾氣了!」馬三娘杏眼一瞪,立刻把矛頭對準了劉秀, 「你倒是說說,聖上是不是個糊塗蟲?他如果真像義父說的那樣什麼都會,怎麼就不能當一個好皇帝?」

    「這……」同樣給不出恰當解釋,劉秀只能苦笑著著搖頭。「我說不好。但我知道,師傅不會故意騙咱們。尤其不會故意騙你!」

    他已經得了許子威的真傳,心中也對許子威充滿了尊敬。所以,此時此刻,他比馬三娘更能理解許子威的苦衷。

    王莽才華過人,文武雙全,對待朋友仗義,對待事情認真,但王莽卻不是一個好皇帝。復古之政害人,復古之政把大新朝從上到下折騰得到處都是窟窿。但復古之政,卻無限符合儒者們從漢武帝以來努力要達成的最高夢想。

    作為一代大儒,孔門嫡傳子弟,讓許子威親口承認,周朝的那些典章制度,只是在書簡中顯得很完美,其實早已不適合現在,太難了!那等同於毀掉了他堅持了一輩子的信念。比起夢想的破滅,承認王莽是個糊塗蟲,反而更容易一些。雖然王莽在成為皇帝之前,從來沒辦過任何糊塗事情!

    「哼!我看你跟義父一樣,什麼都清楚,只是沒膽子說而已!」聽劉秀只是一味地替許子威辯解,卻始終不肯直接回答自己的問題,馬三娘又撇撇嘴,低聲數落。

    劉秀沒辦法跟她解釋,只好苦笑著起身告辭。然而,兩腿還沒等邁過門檻兒,馬三娘卻又從身後追了上來,扯了他一下衣袖,低聲問道:「馬上又要放假了,你還去孔家的莊子裡練武麼?我可是好一陣子,沒見到你,沒監督你了!還有鄧奉,總是推脫說沒功夫。卻有功夫整天上百花樓!」

    「這!」劉秀略做遲疑,隨即,便看到了馬三娘眼裡快速閃過的失落。心腸頓時一軟,點點頭,笑著說道:「士載最近忙著籌劃替貓膩贖身,估計沒功夫練舞。我最近學業倒是輕鬆了不少,大後天,不,後天就可以去。」

    「真的?」馬三娘的目光頓時就開始發亮,一眼不眨地盯著劉秀,唯恐他只是隨口應承。

    劉秀被她看得心裡發虛,趕緊又用力點了下頭,大聲補充:「真的,師姐,我什麼時候敢騙你?!」

    「倒是!敢騙我,看我不打……」馬三娘莞爾一笑,嘴角微微上翹,雪白的牙齒輕輕咬緊。但是,很快,她就意識到,對方再有大半年就要卒業了。而自己再喊打喊殺,也有失溫柔。於是乎,趕緊收起威脅的話,換上一幅生硬的笑臉,柔柔地補充,」你要是沒時間,也就罷了。大不了,我去太學看你!」

    「有,有時間!」寧願被馬三娘追著打,劉秀都不希望看到她忽然在自己面前變得畏首畏尾怯,連忙再度大聲承諾。「我也好久沒練武了,剛好需要活動筋骨!」

    他說話向來算數,一天之後,果然如約去了孔家的莊子。孔家的奴僕早已經習慣了他跟馬三娘等人的到來,所以根本不用吩咐,就清理出了場地,送上了馬匹和各類器械。馬三娘和劉秀師姐弟倆各展本事,用木槍木劍往來廝殺,各自累出了一身透汗,才心滿意足地結伴回城。

    接下來大半月裡,劉秀一邊遍繼續小心翼翼觀望皇宮那邊的動靜,一邊抽空去探望恩師許子威,順道跟馬三娘兩個練武,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

    說來也怪,非但許子威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王恆、王固等紈褲子弟,在被狠狠地打了一次「臉」之後,也都悄悄地偃旗息鼓。

    轉眼又臨近冬假,這一日,劉秀和嚴光、鄧奉幾個,正在藏書樓裡翻看竹簡。忽然,就聽到樓下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號角聲,「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怎麼回事兒,又鬧什麼妖?」朱佑從地板上一躍而起,迅速撲向窗口,「還是哪裡又失火了!不對,這是集結號,有大事發生,招呼咱們去誠意堂前集合!」

    「嗯,是集結號。沒錯!」

    「沒錯!」

    「快下樓,免得去完了又被找麻煩!」

    劉秀和嚴光等人立刻想起了號角聲所代表的意思,紛紛答應著,衝向樓梯口。不多時,大夥就趕到了誠意堂前空闊處,抬頭細看,只見對面青石台階上。王修、吳漢和一名太監並肩而立,彼此的臉上,都寫滿了得意。

    「這廝,那麼喜歡耀武揚威,幹嘛非要往太學裡頭擠!」朱佑心中非常不屑,小聲嘀咕著,站在了先到了同學身後。

    「就是!」

    「他真該去做宦官,多威風!」

    「他捨不得……」

    劉秀和嚴光等人,雖然也對王修和吳漢兩個非常不屑,卻也不敢明著給這二人難堪。一邊小聲議論著,一邊相繼在朱佑身側站好,等待王博士和吳將軍訓示。

    王修卻難得地耐住了性子,一直等到了所有學子差不多都到齊,才清了清嗓子,大聲宣佈,「數日之前,洛陽忽降暴雪,壓塌房屋三千餘座。陛下憐惜百姓,明日將親自前往去南郊祭告上蒼。我們太學的子弟,都深受皇恩,不能不報。所以,沿途灑掃之事,就要主動承擔……」

    「下雪壓塌了房子,派人撥發錢糧,購買柴炭救災好了。人力能及,何必還要求告老天爺?」鄧奉聽得眉頭緊皺,側了下頭,低聲議論。

    「你不要命了,小心有人舉報。」朱祐被他的舉動嚇了一大跳,趕緊壓低了聲音勸阻,「許夫子不是告誡過咱們麼,少說多看!」

    鄧奉吐了舌頭,趕緊閉嘴。卻不料,嚴光卻在旁邊幽幽地嘆了口氣,啞著嗓子感慨:「恐怕,是府庫裡頭,已經拿不出救災的錢來了吧!大雪不可能只落在城裡,洛陽城內被壓塌了上千間房屋,那郊外呢,恐怕不計其數!」

    「啊,還,還能這麼幹?皇上,皇上……」鄧禹最聰明,年紀卻最小,瞬間就比較清楚了祭天和救助百姓那件事開支更大,瞪圓了眼睛,喃喃著搖頭。

    「祭天,當然比發錢發糧節省。如果老天爺不肯垂憐,也是老天爺的錯。皇上已經都給老天爺跪下了,咱們,天下百姓,還能要他怎麼樣!」牛同氣得兩眼發紅,咬著牙低聲數落。

    這天,是祭奠給老百姓看的,不是祭奠給真正的神明!

    國庫裡沒有餘錢了,或者餘錢需要用到更重要的地方,所以,古往今來第一聰明的皇上,就想出了一個最節儉的辦法!

    誰敢保證老天爺不肯垂憐呢?萬一祭天真有效果呢?老天爺的心思和選擇,誰能保證自己算得清楚?!

    眾人聽了,都不約而同地嘆氣。誰都不知道該怎麼樣,也沒能力,去阻止朝廷這種自欺自人的愚蠢行徑。

    正鬱悶間,王修已經在宦官的支持下,開始給各級學生分派任務。有人被安排去清理積雪,有人被指派去用黃沙鋪路防滑,還有人負責穿得整整齊齊展示盛世百姓風貌。甚至連見到皇上車駕之後,大夥該怎麼歡呼,怎麼表達感動與忠誠,都已經提前定了下來,誰都不准別出心裁。

    待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天色已經擦黑。王修卻不肯讓大夥立刻散去,而是先假模假式地向宦官請示了一下,然後才大聲吩咐:「好,大夥記住各自的任務,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但是,今年歲考的前二十名請留下,驍騎都尉有其他事情,需要你們從中協助!」

    「什麼意思,姓王的又想折騰咱們,他丟人還沒丟夠麼?」朱佑心頭,警兆頓生,迅速朝劉秀使了個眼色,低聲提醒。

    「見招拆招吧。」劉秀苦笑,搖頭,滿臉無可奈何。

    為了避免過於引人注目,這次歲末大考,他與朱佑、嚴光等人約定,故意犯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小錯,沒繼續蟬聯前五名。本以為如此,就能多過幾天安生日子。誰料想,最終還是沒躲開,王修居然還像頭癩皮狗般撲了上來。

    嚴光和鄧奉兩人,也猜到王修不會安什麼好心。但同樣沒有辦法反抗。對方無論如何,都是老師輩兒,並且還身為五經博士。而他們,即便學業再優秀,如今也還是弟子,並且身份也都是白丁。

    果然不出大夥預料,吳漢很快就接過了王修的話頭,以品學兼優為名,讓劉秀等二十名再歲末大考成績出色的學子,明天負責站在驍騎營的將士背後,「引領疏導」百姓。以免有那愚夫愚婦,承受不了皇恩浩蕩,頭腦發懵,作出什麼驚擾聖駕之舉。

    換句話說,長安城中數萬百姓,如果裡頭出現一個腦子不清楚,膽敢冒死阻擋皇帝車駕的,劉秀等人就必須第一時間發現並阻止。屆時距離誰所在的位置最近,發生在誰面前,誰就必須全力以赴!

    如果做不到,哼哼,結果何須再問!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10
    第一百一十六章漫捲紅旗擁高牙

    「王八蛋!」鄧奉的脾氣在眾人當中最為暴烈,回到寢館之後,立刻就開始破口大罵,「王修這廝,根本不配做人師!還有吳子顏,還真做狗做上癮了。王家讓他咬誰,他就咬誰!「

    「就是!」鄧禹接著說道,「顧華那廝也是前二十名,怎麼不見他的蹤影?」

    朱祐插嘴道,「今天早上就沒來,請假在家養著呢。」

    「果然都是算計好的。」嚴光苦笑道,「我就說青雲螞蟻怎麼吃了偌大的虧,居然不急著找回顏面,原來這些日子一直在想別的招數!」

    「該死!」

    「齷齪!」

    ……

    眾人越想越生氣,恨不得直接拔出寶劍,將王修和吳漢兩個碎屍萬段。然而,罵歸罵,對方扯著皇上的虎皮做大旗,他們沒法硬抗,只能見招拆招。

    翌日卯時不到,太學的學吏們就拚命敲鑼,將所有人吵醒,然後給大夥發起工具、衣服、旗幟,像耍猴一樣帶到街頭,空著肚子履行使命。

    此時的長安城人口只有二十幾萬戶,規模遠不如後世龐大。從皇宮到南郊的官道,也不過五六里長短。在上萬學子的齊心協力之下,一會兒功夫,長街就被打掃得乾乾淨淨。隨即,鋪上乾淨的河沙,滿街金黃。

    皇帝王莽的車駕卻沒有立刻出現,只有數百個小宦,拎著各色綢緞匆匆趕來。將沿途樹木,全都裝扮成早春模樣,奼紫嫣紅,分外妖嬈。緊跟著,又有數千名侍衛,手持紅旗,快步而出,以彼此之間相隔五步為標準,沿著街道相對站成了兩排。

    清晨的寒風極為猛烈,吹得旗面來回招展。宛若一團團野火,照亮周圍所有人的眼睛。

    除了一小部分另有任務者外,大部分剛剛掃完了街道,端完了河沙的學子們,連氣兒都沒來得及喘,就被收走了工具,然後由專人領到街道旁,在手持紅旗的侍衛們身後,面對面排成長長的兩道人牆。劉秀和其餘十九名「品學兼優」的高材生,則每人手裡發了一根包裹著紅綢的短棍,負責跑來跑去維持秩序。以免學子們過於激動,不小心擁上前堵住了街心,影響了皇帝的御輦通行。

    起初,太學生們熱情高漲,拚命往裡擠,的確給劉秀等人帶來不小的壓力。但足足等了兩個時辰,所有人都餓的前胸貼後背了,皇帝車隊卻依舊遲遲沒有出現。於是乎,大夥就漸漸懈怠了。一些膽子大,意志不夠堅定的傢伙,甚至開始偷偷溜走,打算先去吃頓飯,然後再回來餵陛下「效忠」。王修見此,立刻破口大罵,強迫劉秀等人追上去,將試圖溜走著一個接一個給攆回來,堅守崗位。結果,劉秀等人非但比其他同學更餓,更累,還處處遭人白眼兒。

    「完了,老子三年多時間積累下來的好名聲,被姓王的一早晨就敗光了!」朱佑餓得眼前陣陣發黑,強打精神,低聲抱怨。「從今天開始,咱們幾個就是大夥的最恨的人,每次朝食之前,都逃不掉一頓臭罵!」

    「還有那些趕過來看熱鬧的小商小販,定是恨我們恨得要死。」嚴光苦笑著搖搖頭,低聲補充,「這些人倒是挺會做生意,或者說他們見慣了這種場面,知道有人會餓個半死,所以便事先預備好了食物,在附近等著開張。咱們這樣一弄,可就擋了人家的財路,只怕以後出去買吃的,飯碗裡都得被偷偷吐口水!」

    「可不是麼,也不是誰給王修出的主意,這次,可是坑得咱們一點招架之力都沒有!」鄧奉拎著木棒在二人身側飛快跑過,扭過頭,迅速附和。

    「劉文叔,知道我剛才攆人時看到誰了不?」快嘴沈定身體胖,最為扛餓。在這種時候,依舊沒忘了賣弄他的見識廣博,「陰博士,還有他的一大堆親戚朋友。都裝作時尋常百姓,在街道那邊做猴戲給皇上看呢……!」

    「咣,咣,咣……」一陣清脆的銅鑼聲,將他的話切為兩段。緊跟著,又是一陣虎嘯龍吟般的號角聲,「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捲著滿天寒氣,吹入人的心底。

    劉秀等人趕緊抖擻起精神,跑回各自事先被指定的位置。揮舞起手中包裹著紅色絲綢的短棍,示意同學們讓開足夠寬的通道。

    學子們哪裡肯聽,一個個雖然餓得頭暈眼花,卻拚命往前擠。唯恐離得太遠了,看不清皇帝陛下的馬車是什麼顏色。就在劉秀等人被擠得東倒西歪之時,數十匹高頭大馬,排成八列縱隊,忽然飛奔而至。馬背上,盔明甲亮的猛士們,手持朱漆長棍,威風如樊噲英布,驍勇若西楚霸王,劈頭蓋臉,將靠近街道中央的學子們,打成了滾地葫蘆。

    這下,不需要劉秀等人再提醒,街道瞬間就變寬敞了。眾學子們既不敢怒,亦不敢言,抱著腦袋倉皇退向路邊。緊跟著,雄壯的鼓角聲又起,數百名手持紅旗的武士大步走過。旗面如火,燒亮滿天陰雲。

    在紅旗武士身後,則是二百名身著金甲近衛,手裡或者持著鋼叉,或者持著斧頭,還有人倒提著巨大的金葫蘆,看上去既稀奇古怪,又裝嚴肅穆。而他們胯下的戰馬,則通體雪白,肩高腿長,每一步邁出去,都四尺左右,毫釐不差。(注1)

    金甲侍衛身後整整二十步處,有一名身材高大,面如冠玉的將軍,手持金光閃閃的權杖,策馬徐徐而行。猩紅色的披風,被吹得獵獵飛舞,當空化做一道流雲。而其胯下,則是一匹桃紅色的大宛汗血寶馬,四蹄交替落於剛剛鋪好的黃沙上,宛若仙人在雲間飄飄起舞。

    「執金吾!」

    「執金吾!」

    「執金吾嚴盛……」長安百姓識貨,立刻有人在學子們背後叫喊了起來。

    執金吾原本的官職名稱為中尉,執掌御林軍,年俸兩千石。每當皇帝出行,必手持金色權杖,導行於禦輦之前。因此,這個官職,對身高、體型、相貌、儀態的要求,都極為嚴格。並且非年少有為、武藝高強,且受皇帝信賴者,不得出任!

    俗話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劉秀等人雖然比尋常百姓穩重了一些,見到執金吾嚴盛那英俊瀟然模樣,也頓時羨慕得兩眼放光。

    他們和嚴盛年齡差不多,長相也身材方面,差距也非常有限。但他們卻一大早晨餓得前胸貼後背,站在寒風中維持秩序,而執金吾嚴盛,卻策馬走在了皇帝的御駕之前,吸引了全長安百姓的目光!

    這待遇,簡直是天上地下,讓人無法不既嫉妒又羨慕!

    然而,還沒等周圍的歡呼聲落下,五百名重甲衛士,已經鏗鏘出場。在他們的團團保護下,一座由三十二匹駿馬拉扯的木質宮殿,終於緩緩出現在道路的盡頭!

    宮殿中,絲竹聲陣陣,若有若無。更有淼淼青煙,圍著宮殿縈繞不散,隔斷人的視線,讓誰都看不清楚宮殿內,此刻坐得到底是凡人還是神仙。

    事實上,也沒人敢仔細往殿車裡頭看。正所謂仰面視君,有刺王殺駕之嫌,那也不是鬧著玩的。因此無論龍輦走到哪裡,人們都紛紛屏住呼吸,或者附身,或者低頭,甚至屈膝下拜,只等跟在龍輦後面的樂手也走得遠遠,才敢重新抬起脖子,長吐一口濁氣!

    劉秀等人知道最關鍵的時刻來了,一個個在躬身行禮之餘,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眼睛不敢左顧右盼,耳朵卻豎起來,傾聽四面八方。

    除了號角聲和管弦聲,周圍幾乎沒有任何雜音兒。帝王的威嚴的確重如泰山,壓得周圍無人敢用力呼吸。

    「看來是虛驚一場!」用眼角的餘光,發現禦輦即將遠去。劉秀忍不住偷偷鬆了一口氣。然而就在此時,耳畔的絲竹聲裡,忽然出現了一絲停頓。緊跟著,在他身側大約二十步足有的位置,忽然有五六個災民模樣的百姓,衝開太學生組成了人牆,高喊著朝皇帝的殿車撲了過去。

    「冤枉啊——。陛下,草民冤枉——!」終於能直接向皇帝申訴,災民們眼睛裡充滿了期盼,喊得格外大聲。

    據說聖明天子,生有重瞳。塵世間任何鬼怪伎倆,都瞞不住他的眼睛。

    災民們狂奔,高喊,踉蹌的身影,在漫捲的紅旗之間,顯得格外醒目。

    皇帝的馬車停了下來。

    開路的近衛們也停了下來。

    執金吾撥轉馬頭,手中權杖高高舉過了頭頂。

    剎那間,萬籟俱寂。

    「護駕!」龍輦當中,忽然發出一聲斷喝。

    守護在龍輦附近的持戟甲士立刻毫不猶豫地將鐵戟向外攢刺,將災民們單薄的身體撕得四分五裂。

    猩紅色的血雨先噴向天空,然後又緩緩回落。

    學子們今早剛剛親手鋪好的黃沙之上,血如鮮花般綻放,絢麗奪目!

    注1:鋼叉,鎏金鏜。斧頭,開山鉞。金葫蘆,金瓜鎚。以上都是皇家儀仗裡的器物,學生們餓暈了,所以故意認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10
    第一百一十七章浪高誰肯迎潮立

    那些持戟甲士都是百戰精兵,又謹守護衛之責,任憑血雨灑落,自是面不改色。更有人,在將領的指揮下,向內迅速收縮,如同龜殼一般,將龍輦護在隊伍的正中央。

    執金吾身前,那二百名開路的金甲近衛,則迅速放下儀仗,抽出腰間兵器。一時間「倉啷啷」拔金屬摩擦聲不絕於耳,明晃晃的劍光耀眼生寒。

    他們乃是精銳中的精銳,遇到突發情況毫不慌亂,只管按照平素訓練時的方略果斷應對,堅決不給任何人可乘之機。可太學的學生和看熱鬧的百姓們,卻沒經歷過如此恐怖的場面,被地上的鮮血和碎肉嚇得魂飛膽裂,尖叫著四散奔逃。

    轉眼間,秩序大亂。

    大傢伙兒你推我,我擠你,唯恐跑得不快。身體稍微單薄一點的,便被推翻在地,隨即踩上無數大腳,下場慘不忍睹。而小商小販們兜售的水果、糕餅餅之類,更掉得到處都是,頃刻間便被踩成一團團爛泥。

    「別擠,別慌,不是刺客,沒有刺客!」鄧奉被周圍的同學們推得站立不穩,卻依舊扯開嗓子大聲高呼。

    「大家不要亂跑,不要靠近禦輦!」鄧禹雖然年紀小,頭腦卻冷靜異常,也跟著掂起腳尖,用力揮舞手中包裹著紅布的木棒。

    他們兩個的判斷絕對準確,但周圍的人腦海裡,哪還有半分理智可言?毫不猶豫地伸手推搡任何攔路者,無論其面孔是熟悉還是陌生。

    「別推,別推,誰再推我不客氣了!」鄧奉三年多來勤奮練武不綴,情急之下,雙腿齊齊發力,頓時像一個老樹般,站得穩穩。把接連撞向自己的三名學子,全都給反推了回去。

    他身邊頓時一空,所有慌不擇路者,都果斷繞行。而鄧禹,卻沒有如此強的自保之力,個頭又小。被另外幾名學子一擠,頓時像葡萄架一樣翻倒在地。

    眼看著,數隻大腳就朝著他的胸口踩來,偏偏他卻躲無可躲。只好雙手抱頭,縮捲成一團,聽天由命。就在此時,人群內忽然傳出一聲斷喝:「讓開,書全讀到狗肚子裡了麼?君前失儀,你們是不是嫌自己命長?!」

    「啊!」眾學子被嚇了一跳,動作本能地出現停滯。斷喝者猛地用肩膀向前一頂,硬生生從人群中分出一條通道,撈起鄧禹,穩如泰山。

    「文,文叔師兄!」已經自以為在劫難逃鄧禹睜開眼睛,恰看到救命恩人那熟悉的面孔。

    是劉秀,當初曾經救過他一次,三年多來一直像親哥哥一樣照顧著他的劉秀。在危急關頭,依舊沒有忘記他,從大夥腳下再度救了他的小命!

    「站穩,靠緊我,別擋其他人的路!」劉秀笑著衝他點了點頭,大聲叮囑,「這當口兒,大夥什麼都聽不進去。你別招惹他們,反而最好! 」

    」文叔兄說得對!」嚴光拉著朱佑,跌跌撞撞擠了過來,與劉秀和鄧禹兩人,背靠背站成了一個小方陣。「咱們先顧自己,再顧別人!」

    「劉文叔,劉文叔!」看到劉秀和嚴光等人已經有了自保之力,鄧奉趕緊叫嚷著向他靠近,「沈定,牛同,這邊,劉文叔這邊!」

    沈定、牛同等學子,正被擠得六神無主,聽到鄧奉的呼喚,也努力向劉秀的位置靠攏。七名青年學子,轉眼湊成了一座礁石,在慌亂不堪的人群當中,顯得格外醒目。

    「大夥跟我一起喊,鎮定,鎮定,不要驚了聖駕!聖明天子在此,無人敢胡作非為!」發現大夥都已經轉危為安,朱佑立刻想起了王修強加在眾人頭上的任務。毫不猶豫地舉起裹著紅綢子的木棒,大聲呼籲。

    這一招雖然有些「無恥」,但比起事後被王修和吳漢兩個借題發揮,丟臉絕對算不得什麼大事。頓時,劉秀、鄧禹、沈定等人,就心有靈犀。齊齊扯開嗓子,大聲重複:「鎮定,鎮定,不要驚了聖駕!聖明天子在此,無人敢胡作非為!」

    越是混亂不堪的情況下,大夥越是需要主心骨。周圍的百姓和學生,正在爭相逃命。忽然聽到有人高呼天子在此,忍不住就猛然回頭。

    眾人目光所及,當然不光是劉秀等七個正在高呼的年青學子。剎那間,也把七人身後不遠處的御輦也看了個清清楚楚。頓時,有人心裡就是一緊,旋即,理智就迅速回歸體內!

    常言道,法不責眾。這麼多學生和百姓沒頭蒼蠅般亂跑,過後有司絕對不可能挨個追究大夥君前失儀。但是,在一片混亂之際,若有人能夠挺身而出,努力維持秩序。那他的所作所為,就太引人注目了。想不讓皇上看見都難,過後肯定會平步青雲!

    更關鍵一點是,眼下除了要小心被踩死之外,大夥沒有面臨任何危險!刺客的確根本不存在,地面上的血也都來自於幾個倒霉的災民,跟尋常人無關。這種情況下,大夥放著表現機會不把握,一個勁兒地亂跑什麼?簡直就是腦袋遭了驢踢!

    能進入太學讀書者,智力通常都不太差。意識到皇帝的御輦就在附近,而周圍並不存在任何危險之後,眾學子當中一些反應最機敏者,果斷停住了腳步,抱團維護秩序。剎那間,「冷靜!」 「勿慌!」 「我等當報效皇恩!」 「君前不可失儀!」的叫嚷聲,此起彼伏。不多時,就讓混亂的人流,漸漸停止了湧動。

    「奶奶的,都是人精!」鄧奉對同學們故意搶功勞的舉動甚為不滿,忍不住撇著嘴數落。

    他看得非常清楚,眼下距離禦輦最近,叫嚷最歡的幾夥人,其實都是在故意邀功。而自己和劉秀這些第一波挺身而出者,反而變得不那麼顯眼了,距離禦輦也相對遙遠了許多。

    「沒事兒,咱們不求有功,只要不被王修和吳漢兩個找茬就好!」劉秀倒是很知足,抬手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笑著安慰。

    話音剛落,耳畔忽然傳來一串詭異的呼嘯。他迅速扭頭,只見數支閃著烏光的破甲錐凌空而至,直奔不遠處的御輦。

    「有刺客!」劉秀瞬間嚇的汗毛倒豎,本能地將包裹著紅布的木棍擲向半空,試圖阻擋破甲錐。

    「真的有刺客,先前那幾個災民,極有可能是受人指使!」大腦在高度緊張的情況下,反應加速了十倍,立刻就推斷出了事情的真相。然而,手上的動作,卻依舊慢了半拍。丟出去的木棒只擊中了一根破甲錐的尾部,將其砸得歪了歪,掉頭射進了甲士隊伍。另外數支破甲錐,全都準確命中了禦輦,破窗而入。

    「抓刺客!」金吾將軍嚴盛,立刻帶領金甲侍衛們,撲向了破甲錐飛來的位置。刀劍齊揮,將來不及讓路的學子和百姓,全都砍翻在地。

    「啊,刺客,真的有刺客——!」先前想趁機邀功的幾夥機「少年英傑」,也都瞬間被打回了原型。慘叫著四下逃竄,真恨爺娘給自己少生了兩條大腿。

    「別動,咱們站在原地,免得被當作刺客誤傷!」唯獨劉秀所在的這支小隊伍,每名成員都機智過人。果斷互相拉扯著,高聲提醒,「別跑,都不要跑,刺客要的就是大夥先亂起來!」

    這個選擇,無比的機智,等同於救了大夥兒的命。急紅了眼睛的甲士們橫衝直撞,見到可疑的人就亂刀齊下。唯獨繞開了七名始終原地不動的學子,不將他們視作刺客的同黨。

    眼看著至少三十幾名同窗無辜慘死,劉秀等人卻無能為力,只好閉上眼睛,默默向上蒼禱告。希望混亂快點兒結束,慘禍不要繼續蔓延。

    然而,天下之事,向來禍不單行。還沒等劉秀在心中把一份禱告詞唸完,他的耳畔,忽然又傳來了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三哥,三哥救命!」

    「啊——!」劉秀嚇得魂飛天外,果斷睜開眼睛,扭頭張望,恰看見陰麗華那驚慌的面孔。

    在無數逃命者的擁擠之下,她像朵浮萍般搖搖晃晃。而數名氣紅了眼睛的金甲衛士,正舉著刀劍想她衝了過去,隨時都可能將其砍成肉泥。

    「住手!」所有理智,立刻不知去向。劉秀一縱身跳起,掠過數名同窗的頭頂,凌空撲向陰麗華。

    二人之間的距離足足有三十多步,除非插上翅膀,他根本來不及趕到陰麗華身邊。然而,那已經變了調子的怒喝,還有凌空而起的身影,卻立刻將周圍的甲士們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過去。

    剎那間,所有高高舉起的刀劍,不再奔向任何人,全都爭先恐後向他集中。

    此時此刻,劉秀哪裡想的到,侍衛們將自己當成了搏殺蓋聶、荊軻。雙腳落地之後,立即附身撿起一根別人丟下的扁擔,左撥右挑,將阻擋在自己前面的障礙,挨個清除。眨眼之後,就已經來到了陰麗華身前。

    「嗖——!」一支利箭貼著他腋下飛過,帶起一串殷紅的血珠。

    「別射!他是太學生劉秀!他在救人,他不是刺客!」鄧禹在背後看得仔細,立刻扯開嗓子高呼。

    「文叔小心,小心冷箭!」鄧奉、朱佑、嚴光等人,也齊聲提醒。

    更多的羽箭凌空飛至,恨不得立刻將劉秀射成篩子。背對著禁軍將士的劉秀,卻好像後腦勺長了眼睛般,身體迅速左右搖晃,讓開大部分羽箭。緊跟著單手將陰麗華從地上拉起,護於左臂之下。右手拎著扁擔迅速轉身,凌空掃動,將最後幾支羽箭擊落於地。

    所有動作,都發生在短短兩三個呼吸之間,普通人根本來不及做出太多反應。訓練有素的禁軍將士,也來不及,或者沒心思分辨劉秀到底是不是刺客。看到他居然只受了一點兒皮外傷,並且腋下還護著一名美貌少女,頓時被刺激得勃然大怒。又紛紛彎弓搭箭,發誓要將他格殺於當場!

    「別射!他不是刺客!」

    「他不是刺客!」

    「他在救人!」

    「他剛才替皇上擋過箭!」

    鄧禹、鄧奉、嚴光、朱佑等人,急得兩眼冒火,爭先恐後扯開嗓子,大聲喊叫。

    然而,禁軍將士哪裡肯信。寧可錯殺,也堅決不願放過劉秀。發現接連兩波攻擊,都未能射死「刺客」。很快,就將更多的角弓調轉過來,更多的狼牙羽箭瞄準他和陰麗華兩個。

    眼看著,劉秀和陰麗華二人,就要被射成一對同命鴛鴦。就在此時,禦輦之內,終於傳出了一個低沉的聲音:「住手!一群廢物,都沒長著眼睛麼?」

    眾禁軍將士嚇得一哆嗦,趕緊輕輕鬆開弓弦。差一點兒就變成刺蝟的劉秀如夢初醒,踉蹌了幾步,先放下扁擔,然後從腋下放出陰麗華,拉著她對正禦輦,躬身下拜。「學生劉秀,多謝陛下救命之恩!」

    「罷了!你先前做的事情,朕都看到了。朕還沒老,也不是瞎子!」禦輦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臉色蒼白,身材高大的老者,緩緩走了出來。

    腳步平穩,動作堅定,絲毫不在乎,周圍是否還有其他刺客出現!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10
    第一百一十八章 運來皆添錦上花

    「萬歲,萬歲,萬萬歲!」剎那間,御輦附近的甲士,齊齊單膝下拜,歡呼聲宛若山崩海嘯。

    距離御輦位置稍遠的其他侍衛,發現王莽毫髮未傷,瞬間就都有了主心骨。自人群中衝出一條血路,從四面八方殺向先前施放破甲錐的刺客們,將其殺得節節敗退,轉眼就被逼入了路旁的一座酒樓當中,再也無法脫身。

    眾學子和百姓聽到了歡呼聲,心中的恐懼也瞬間減輕了大半兒。有人趁機繞過堵路的官兵,四散逃命。也有人回過頭來,或者躬身,或者屈膝,向大新朝皇帝施禮。

    「免禮!」王莽鎮定地四下看了看,然後輕輕抬手,「全都免禮。順子,給朕拿一張繡墩下來!」

    「是!」名叫順子的小宦官大聲答應著,雙手抱著一個繡墩快速跑出。目光迅速掃了掃,乖覺地將繡墩擺在了王莽身後。

    「嗯!」王莽滿意地點了點頭,緩緩坐穩。彷彿一名統帥千軍萬馬的百戰名將般,鎮定自若。

    執金吾嚴盛、驍騎都尉吳漢,還有其他負責保護皇帝安全的武將見狀,連忙跑上前來,用身體替王莽充當肉盾。王莽卻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冷笑著道:「爾等不去捉拿刺客,圍著朕作甚?!讓開,別擋朕觀看勇士殺賊!」

    「這……」嚴盛、吳漢等人又羞又懼,連忙齊齊躬身謝罪。王莽卻又擺了下手,繼續大聲說道:「有什麼罪,刺客要謀害朕,又不會事先告知爾等。既然朕毫髮無傷,爾等就沒有任何罪過。趕緊去捉拿刺客,朕在車裡悶了,出來透口氣。待爾等清理完了刺客,咱們立刻就走!」

    短短幾句話,既安撫了將士們忐忑的心臟,又鼓舞了大夥的士氣。把個嚴盛、吳漢等人聽得,渾身熱血沸騰。不顧甲冑笨重,單膝跪地,先給王莽行了個大禮。然後轉頭衝向刺客們據守的路邊酒樓。

    其餘侍衛和驍騎營將士,也一個個像吃多了五行散一般,奮不顧身地向樓上猛撲。偶爾有冷箭朝王莽射來,沒等飛到近前,就被甲士們用盾牌、兵器甚至胸口死死攔住。

    不多時,刺客們被擒的擒,殺的殺,全軍覆沒。武將和文臣們,爭先恐後跑到御輦前告罪。王莽這才冷笑著站起身,一邊掉頭向御輦內走,一邊大聲說道:「區區幾個刺客,就想壞了朕的大業,真是白日做夢!司馬,此事交給你去查,無論刺客跟誰有過瓜葛,都給我一查到底!」

    「末將遵命!」大司馬嚴尤上前半步,答應著俯身。花白的鬍鬚,被朔風吹得飄飄起舞。

    「司空,你帶入去撫卹百姓。今日凡是被誤傷者,無論是傷於刺客之手,還是傷於朕的侍衛之手,一概按將士們在沙場上傷亡為例,從優從厚!」王莽又想了想,繼續大聲補充。

    大司空王邑也躬身領命,然後帶領屬下,迅速去清點百姓的傷亡情況。同時將王莽陛下剛才的旨意,大聲宣告。周圍還沒有來得及逃走的百姓們聽了,頓時覺得皇恩浩蕩,又紛紛跪倒在地,對著御輦三叩九拜!

    緊跟著,王莽又命令麾下官員帶領太醫,為受傷的將士治療。隨後又責令長安縣的地方官,對路邊受損的房屋店舖,酌情補償。同時還交代有司,年底之前,給長安城內每家每戶,下發銅錢一千壓驚。林林總總,事無鉅細,直到把能想起來的所有問題都當場解決完畢,才又邁動腳步,緩緩踏入御輦之內。

    門緩緩關閉,將御輦內外,再度隔絕成兩個世界。

    絲竹之聲又起,青煙再次圍著宮殿般的御輦縈繞。挽馬在御手的招呼下,再度邁動腳步,拖著煙霧中的宮殿,緩緩移動。

    「劉祭酒,剛才那個曾經替朕擋箭,又奮不顧身救人的少年才俊,你明天帶他到宮裡來見朕。朕要親自酬謝他的功勞!」在馬車剛剛開始加速的剎那,王莽的聲音忽然又透窗而出,不高,卻讓周圍所有人聽了個清清楚楚!

    「微臣,遵旨!」正在為學生們今天的表現而忐忑不安的祭酒劉歆(秀),頓時喜出望外。追著御輦跑了數步,躬身施禮,「謝陛下隆恩!」

    「謝陛下隆恩!」揚雄、王修、陰方,還有其他一干有職位在身的太學夫子們,也又驚又喜,紛紛對著馬車的背影長揖而拜。

    雖然皇帝準備嘉獎的,只是劉秀一個人,但榮耀卻無疑屬於整座太學。而皇帝陛下在最後一刻,公開表明要給予某個太學生嘉獎,也意味著他不打算再追究太學師生們護駕不利,危急關頭爭相逃命的「罪責」。如此,今天帶領太學生們沿街恭迎聖駕的幾個主事人,包括祭酒劉歆(秀),副祭酒揚雄,還有五經博士王修,就都功過相抵,再也不用擔心皇帝秋後算賬!

    這樣算來,劉秀先前的英勇表現,等於幫了一大堆人的忙。因此,不待馬車走得更遠,劉歆(秀)就帶領著陰方、王修等夫子調轉身形,分開人群,將被同學們圍在馬路中央道賀的劉秀叫到了一邊,大加讚賞。

    而劉秀,到此刻還有點兒不相信自己已經進入了皇帝的慧眼,竟有點兒神不守舍。直到一眾師長們輪番將誇讚的話說了個遍,才愣楞地眨了眨眼睛,非常僵硬地回應道:「祭酒,各位恩師,學生能有今日,都,都是各位的功勞。學生,學生,學生見了陛下該如何行事,還,還請各位恩師不吝指點!」

    「唉,這話從何說來。若論栽培之恩,當然首推你的師傅許夫子!」祭酒劉歆(秀),今天是怎麼看劉秀怎麼順眼,客客氣氣地攙扶住了他的胳膊,大聲表態。「不過,既然許博士臥病在床,明天該如何拜見聖上,老夫就只能越俎代庖了。一會兒回到太學,你先去用了飯,然後到誠意堂找老夫。老夫慢慢跟你細說!」

    「皇上對於你今天的表現甚為讚賞,你明天只要不胡亂說話,應該不會有任何麻煩!」揚雄幾乎是親眼目睹劉秀從一個懵懂外鄉少年,成長為太學翹楚的,此刻心中甚感欣慰,也緊跟著劉歆(秀),笑著補充。

    朱佑的師傅劉龔向來喜歡扶植後輩,見劉秀聽了兩位祭酒的話之後,依舊滿臉忐忑。便笑了笑,低聲點撥,「聖上日理萬機,說是要當面酬功,也不會拉著你沒完沒了地問話,更不會考校你的學識如何。所以,你大可不必緊張。記得多聽少說,別不懂裝懂就行了。以聖上的仁德,即便你言談舉止偶有失當,他也不會深究!」

    「多謝,多謝祭酒,師伯,還有夫子!」聽他說得肯定,劉秀的心臟,終於不再跳得那麼劇烈了。想了想,再次認認真真地朝三人行禮。

    劉歆(秀)、劉龔都衝他微笑點頭,副祭酒揚雄,則繼續笑著叮囑,「別急著回太學,時候還早。你先抽空去你師傅家一趟,讓他也高興高興。說不定他一開心,身體就會好起來!」

    「是!」劉秀的眼睛裡,立刻就有了光彩,迫不及待地向眾人行了禮,轉身便走。臨行之前,又忽然想起了陰麗華,趕緊將頭轉向後者,柔聲叮囑,「陰夫子在,我,我就不送你回家了。你自己,自己保重!」

    「三,三哥,多謝,多謝你又救了我一次!」陰麗華頓時羞紅了臉,客客氣氣地蹲身致謝,好像平素跟劉秀沒有太多往來一般。

    朱佑等人見狀,立刻促狹地大聲狂笑。根本不在乎陰麗華的叔叔陰方,此刻就站立於旁邊。而太學博士陰方,今天也難得沒有為劉秀和陰麗華兩人走得太近而惱怒。反倒主動追上前來,笑著說道:「文叔,你跟子陵情同手足,當初還救過家兄全家的性命,按道理,老夫早就該對你另眼相看。但古語云,天欲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身形。你身為許博士的關門弟子,原本起點就比尋常學子高了許多。老夫真的不敢再對你多加照顧,讓你心生驕縱之意!」

    沒想到忘恩負義這種事情,在陰方嘴裡,居然能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劉秀頓時有些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畢竟,此人是陰麗華的叔叔,他不能讓此人過於難堪。猶豫了一下,強笑著拱手,「弟子明白,多謝,多謝夫子用心良苦!」

    「你明白就好!」陰方的臉,立刻笑成了一朵喇叭花。踮起腳尖,用手輕輕拍了下劉秀的肩膀,繼續語重心長地補充,「當初你年紀小,老夫即便欣賞你的才華,也不敢讓你分心,自己壞了前程。如今你已經年滿十八,下一個秋天就可卒業。平素不妨到老夫家裡,多多走動。咱們都是南陽人,彼此也算知根知底!丑奴兒的父親,也曾經說過,她的將來,全憑老夫做主。」

    這,簡直就是要當中表明態度拉劉秀做陰家的女婿了。登時,把個陰麗華羞得雙手掩面,飛快地逃向了自己馬車。而劉秀,也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趕緊後退了幾步,脫離陰方的掌控,同時快速回應,「家師,家師臥病在床,學生得去給他喂藥。將來的事情,家師病好之後,會替學生做主。夫子,祭酒,請允許學生先走一步!」

    說罷,也不敢再多停留,掉過頭,逃一般走出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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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