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42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3 10:58
    第十九章 煌煌大道如青天

    「長安四虎中的王固霸王硬上弓不成,被一個西域胡姬閹了!」

    「長安四虎霸王硬上弓,被西域胡姬閹了!」

    「長安四虎被一個西域胡姬霸王硬上弓,然後給閹了!」

    「長安四虎……」

    接下來數日,一個令人無比開心的消息,在長安城內不脛而走。許多人在憑藉著各自的想像,將消息不斷添油加醋的同時,都暗暗拍手稱快。結果明明已經是正月底,雜貨鋪子的爆竹,居然再度迅速脫銷。而西域胡姬手持彎刀而舞,則成為了每一棟青樓妓館門內最受歡迎的節目。順帶著連胡姬日常所穿的衣服,所用的飾物,價格都硬生生上浮了三成。

    「你聽說了嗎?長安四虎,招惹了西域公主,被刺客給捉了去,挨個閹成了太監?!」

    「什麼西域公主,西域蠻荒之地,哪裡來的公主?分明是他們幾個作惡太多,惹怒了神明,化作民間女子前來報應!」

    「呸,什麼神明,子不語怪力亂神,分明是綠林山的女俠,如當年的居辛,郭解!」

    「哪裡來的女俠,分明一名大俠為了掩人耳目,男扮女裝!當年百雀樓的案子,有可能也是他親手所為!「

    」肯定是當年百雀樓誅殺群惡的那位大俠,只是不知道這回,為何要留下長安四虎的性命?!「

    」當然是為了讓他們生不如死,這四個惡棍,一刀殺了,反倒便宜啦他們……「

    林林總總,傳說越來越精彩,同時也距離真相越遠。早就對王家人橫行霸道心懷不滿的人,盡情地發揮各自的想像力,滿足了自己,也娛樂了他人。

    幾乎所有人都從這個消息中得到了快樂,唯一倒霉的是,鋪面最靠近事發地點的某個胡商。當天傍晚,就被抓進了五城將軍衙門,各種個樣的刑具,接連品嚐了個遍。直到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也沒解釋清楚胡姬到底是不是受了他的指使。而偏偏那王固和他的家丁們,眾口一詞地咬定,行兇者所穿的衣服,和他鋪子裡招攬客人的奴婢一摸一樣,並且長安話說得極為生硬,絕不可能是漢人假冒!

    胡商久居長安,自然之道如果認罪,肯定死無葬身之地。因此一邊哭天搶地喊冤,一邊自己花錢托獄卒買了白綾和毛筆,將當日從自家店舖購買衣服和彎刀的女子,畫了一遍又一遍。然而,就像中原人眼裡的西域胡人一樣,胡商眼裡,中原女子除了個頭高矮略有差別之外,長相基本上都差不多。他僅僅憑著記憶畫出來的「女匪」,更不可能是馬三娘的真實模樣。於是乎,白白浪費了無數錢財和墨汁,他的畫作,卻對破案產生不了任何幫助。

    那王固的父親和叔叔們,當然也曾懷疑到劉秀頭上。畢竟劉秀那句「做官要做執金吾,娶妻要娶陰麗華」,曾經響徹長安。況且他們自己做賊心虛,也非常懷疑,王固的被閹割,是不是劉秀對其去年冬天在城外受到襲擊的報復。然而,劉秀本人重傷未癒,這當口根本沒力氣男扮女裝跑到金荷池畔攻擊王固。嚴光、鄧奉、朱佑等人,也都有不在場的證據。就連嫌疑最大的馬三娘,都能拿出充足證據證明她自己,當日在陰府殺完了惡犬之後,就與嚴光、朱佑等人一路返回了太學。因此,王家雖然不甘心,卻沒有任何辦法將罪名硬栽到劉秀頭上,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有關馬三娘不在場的證據,當然是嚴光、朱佑和鄧奉幾個私下串通好了偽造出來的,而有關衙門之所以沒敢聽了王家的一面之辭,就登門抓人,則多虧了許子威的師兄孔永出手施壓。事實上,就在王固被閹割的當晚,寧始將軍孔永,就已經猜到了事情恐怕與許三娘子這個惹禍精脫不開關係,立刻派人把三娘接到自己的書房裡,狠狠教訓了一堆,隨即勒令其在自己後宅內某個房間閉門思過,一個月之內,非經允許,不準再離開孔家半步。

    然而,教訓歸教訓,許子威屍骨未寒,孔永這個做師伯的,當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劉秀和三娘兩個被抓進牢獄,然後稀里糊塗死於非命。只好暗中透偷偷出手,替二人擋過這一場滅頂之災!

    劉秀等人一開始也終日提心吊膽,唯恐做事不密,遭到王家的瘋狂報復。但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夏天的腳步悄悄臨近,依舊沒有衙門裡的人找到各自頭上,心中的恐慌,就慢慢減輕了,然後一點點消失不見。

    眼瞅著到了這一年夏末,大夥更是顧不上再擔心王家會不會查清案情真相。四年的求學生涯馬上就要結束了,參照太學的規矩,他們在九月份之前,必須決定自己來年的選擇。是留在太學裡,繼續寒窗苦讀,以求在學問上更好的追隨古聖先賢的腳步;還是就此卒業,到中樞和地方各級衙門,尋找各自的安身立命之所。

    鄧奉、嚴光二人家境都不算寬裕,當然越早出仕,對其自身和背後的家族越有利;鄧禹早在數月之前就已經被大司徒嚴尤招攬,更是巴不得早日投奔到對方帳下,一展心中抱負。至於劉秀,雖然表面上斷絕了晉身之路,但好歹師伯孔永那裡,還專門為他留著私人幕僚的空缺,倒也不愁卒業後就沒有飯吃。因此,兄弟幾個連商量都沒怎麼商量,就不約而同地作出了立即卒業的選擇。

    然而,理想總是很美滿,現實卻經常令人扼腕。七月份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鄧奉、嚴光、朱佑三個,都在四處投遞名刺和文章,以求能被相關衙門選中,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周圍的同學們,情況也基本跟三人類似,投出的名刺和文章,要麼石沉大海,要麼被原封不動退回,傳說中的求賢若渴場景,根本就未曾出現。

    長安米貴,居之不易。眼看著秋風將起,依舊有八成以上選擇當年卒業的學生,無處容身,大夥可就都著了急。紛紛串聯起來,四處鼓噪。兩位祭酒劉歆(秀)和揚雄聞聽,被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帶領一干秀才、公車出馬,極力安撫,並承諾將學子們的訴求直達天聽,才勉強穩住了眾學子之心,沒闖下驚天大禍。

    太學裡距離皇宮如此之近,裡邊的動靜,當然瞞不住聖人天子王莽的耳朵。學子們串聯鼓噪的事情才過去兩日,聖人天子就睜開了重瞳,親自頒下口諭,著令朝廷各級衙門廣納賢才,相應官員不僅要認真篩選太學生投遞上門的名刺,更要主動去太學招徠優秀的學子入幕。

    這一句話,可比學子們千言萬語都好使。從口諭傳下的第二天起,太學之內,就各色朝服湧動,官員們個個變得求才若渴,再也不提,最近數年太學擴招過快,自己麾下早已人滿為患這個「茬兒」。

    頓時,不少學子都被慧眼識珠,迅速找到了報效國家之處。一些連續幾年都在歲末大考中名列前茅者,還直接被納入了九卿門內,前途一片光明。然而,光明卻總是別人的,好運氣也總是繞著「倒霉鬼」走。又過了半個多月之後,就連甦著這種歲考成績非常一般的人,都有了滿意去處。鄧奉、嚴光和朱佑三個,居然依舊無處容身。

    這一日,劉秀又陪著三位好兄弟投遞名刺和文章回來,四人都被累的形神俱疲,正準備到校門口的湯水館子喝一碗黃酒,以澆心中塊壘。忽然間,身背後,卻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文叔,仲先,子陵,士載,你們幾人居然也在?快過來,一起喝上幾杯。今天的賬,全由沈某包了!」

    四人聞言回頭,恰恰看到快嘴沈定紅光滿面的模樣,忍不住愣了愣,笑呵呵地詢問︰「沈兄今天莫非遇到了什麼喜事?居然如此客氣!」

    「是啊,沈兄,莫非你找到了一份美差?快說來聽聽,讓兄弟幾個一塊兒替你慶賀!」

    「應該是了,沈兄品學兼優,出身也非同一般!」

    「恭喜沈兄!「

    最後一句話,毫無意外出自嚴光之口。敏銳如他,根本不用細問,立刻判斷出沈定之所以主動請客,是為了炫耀成功出仕。

    果然,不待大夥的話音落下,快嘴沈定就迫不及待地擺手,「見笑,見笑,讓諸位哥哥見笑了。論學業,太學裡頭,誰能跟你們書樓四俊相比。沈某隻是運氣好,寫的文章對了一位世伯脾氣。被他看中,提攜我補了個共工命士的缺,下月便可就職而已!」

    「啊?恭喜沈兄,賀喜沈兄!」

    「請客,請客,沈兄果然應該請客!」

    「大夥今天必須吃窮你小子,以消心頭之恨,哈哈哈……」

    劉秀等人先是大吃一驚,隨即紛紛大笑著拱手。

    新朝官制,三公六卿之下,各有三個大夫。二十七名大夫之下,則有八十一名元士。每名元士之下,再配三名命士為佐。而共工原名少府,主管山海地澤稅收和百工經營,絕對肥得流油。

    沈定剛一卒業,就進入中樞要害部門任職,並且做了年俸六百石的共工命士,前程堪稱遠大。人逢喜事精神爽,出手就變得格外痛快。先笑呵呵接受了眾人的道賀,隨即手拍桌案,命令店家撿拿手上。不多時,就將大魚大肉,擺了滿滿一張方桌。

    劉秀等人平素跟他走得頗近,知道他是什麼性格。所以也不跟他客氣,先笑呵呵坐下,然後端起酒盞,再度替他祝賀。

    轉眼間,大夥喝得眼花耳熱,回憶起四年來身邊發生的種種,都不勝唏噓。再說起將來有了差事後,就要天各一方,這輩子不知道還能不能相見,更是紅了眼楮,相對舉盞狂飲不斷。

    沈定雖然出身官宦之家,人品和學業卻都不差。前一段時間雖然因為隱約猜到了王固被閹割之事,可能是馬三娘所為,擔憂自己受到牽連,主動與劉秀等人拉開 距離,但內心深處,卻依舊唸著四年來大夥的同窗之誼。多喝了幾盞之後,他頭腦就開始發熱。四下看了看,用力扯了一把鄧奉的胳膊,用斷斷續續的聲音提醒,「士,士載,聽,聽師兄一句話,別,別瞎忙活了。早日,早日跟文叔一道,去,去孔將軍麾下謀個出身吧!暫時,暫時雖然不能出仕,但,但以孔將軍的本領,用,用不了太久,肯定,肯定能替你們幾個另,另闢蹊徑,否,否則,就是你們把文章直接投三公手上,也,也是一樣,白,白費功夫!那,那八隻螞蟻,八隻螞蟻和他們各自背後的家人,恨,恨你們入骨!早,早就,早就發下話來,要,要無論如何,壞掉你們幾個的前程!」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3 10:58
    第二十章 年少莫道行路難

    「該死!當日分明是青雲八義試圖踩著我們四個出頭!」話音未落,鄧奉已經拍案而起。

    「早知這樣,當日真不該救那姓王的下山!」

    「做父親的如此蠻橫無理,也怪不得養出青雲八義那樣的兒子來!」

    朱佑和嚴光兩個,也氣得滿臉鐵青,咬牙切齒。

    唯獨劉秀,因為半年前剛剛經歷過一場生死大劫,對眼下發生的事情,反而能看得開。先笑著拉了下鄧奉的衣袖,然後又沖著朱佑和嚴光二人輕輕搖頭︰「八義當初之所以敢堂而皇之的竊據青雲榜,就是因為沒把任何同學放在眼裡。咱們不肯低頭,在他們和他們背後的人看來,自然就等同於故意壞人好事。你們三個沒必要生氣,先順利把文憑拿到,然後咱們兄弟一起去孔師伯帳下另尋出路便是。等到了軍中,憑藉真刀真槍立下來的功勞,那些人總不能輕易抹去!」

    「也是,在他們眼裡,咱們恐怕連人都不算。踩著咱們上位,那是給咱們面子!」鄧奉聞聽,滿腔怒火頓時化作了寒氣,撇了撇嘴,大聲冷笑。

    朱佑和嚴光兩個心裡頭,也是冰涼一片。苦笑著搖搖頭,相繼說道︰「多謝沈兄告訴我們這些,否則我等肯定還要繼續四下投遞名刺,平白浪費許多錢財不說,到頭來還自取其辱!「

    「文叔說得是,八義當中,除了姓王的和姓甄的之外,最差的一個也姓陰。咱們當初還想憑著本事博一個公道出來,真是,真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幾位也不要太著急,否則,否則小弟心裡也會不安!」感覺到先前同窗惜別的氣氛蕩然無存,沈定平生第一次,有點兒後悔自己嘴快。扭頭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安慰,「王家也好,甄家也罷,都不可能永遠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你們先找個落腳之處暫避其鋒櫻,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徹底將你們四個忘掉。這些人,平素都忙得很,絕對沒功夫一直用眼楮盯著你們!」

    「那是,我們這些小人物,才真的像螞蟻般,誰不高興都踩上一腳。踩了也就踩了,至於踩死沒踩死,大人物們根本懶得低頭細看!」鄧奉聞聽,繼續大聲冷笑,對順利出仕做官,更不抱任何希望。

    朱佑和嚴光心思都比他細,立刻從沈定的話語裡,聽出了一些不尋常味道。雙雙低下頭,小聲追問,「沈兄,莫非朝堂之上,最近會有什麼大的變化?」

    「沈兄的意思是,他們之間其實也是貌合神離?所以很快就會顧不上再理睬我們?」

    沒想到兩位同學反應如此敏銳,沈定後悔得恨不得自己打自己幾個大耳光。站起身,第三次迅速四下張望,然後將頭趴在桌子上,啞著嗓子道︰「我可什麼都沒說!但是,你們自己瞎猜,我也管不著。反正,反正咱們同學一場,我不會害你們。等,耐著性子等,早晚都會苦盡甘來!」

    「多謝沈兄!」劉秀、鄧奉、嚴光、朱佑四兄弟都心領神會,端起酒盞,一道向沈定致謝。

    「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各位兄弟千萬別客氣!來,今天只敘同學之誼,幹!」沈定自己也端起一盞酒,仰著脖子,鯨吞虹吸。

    「干,一醉方休!」劉秀等人知道他膽小,也不再追問更多細節,笑著將酒盞裡的酒一飲而盡。

    有道是,響鼓不用重鎚。雖然沈定後面的話說得極為隱晦,劉秀、鄧奉、嚴光、朱佑四兄弟,卻敏銳地察覺到了,朝堂上的幾位權臣之間,恐怕也早就鬥得劍拔弩張。眼下王家和甄家要替各自的兒孫「出氣」,所以會不約而同地,封堵大夥的出仕之路。但大夥兒這等小人物,絕對不會是王家和甄家的重點對付目標,更不可能受到長期關注。

    對王家和甄家來說,收拾書樓四友,只是兩家隨手而為。踩死也就踩死了,踩不死的話,也沒功夫浪費更多時間和精力。

    想明白了其中關竅,接下來的日子,兄弟四人反倒清閒了許多。再也不去到處投遞名刺和文章,只管蹲在太學裡頭等著拿卒業文憑。然而,世上之事就是奇怪,大夥兒明明已經對出仕不抱任何希望了,希望卻自己找上了門來。

    這一日,小哥四個正在藏書樓內修補書簡,忽然間,聽到有人在樓下大喊,「文叔,劉文叔,你們幾個都在嗎?羲和大夫要召見你們書樓四友!」

    「子虛?」劉秀聽著聲音好生耳熟,從窗口探出頭去,只見老熟人甦著帶領一名青衣小吏,正陽仰著脖子眼巴巴地朝上看,略微遲疑了一下,大聲回應道︰「子虛兄,你說什麼?哪個大夫找我們?」

    「羲和,就是原來的大司農,大司農麾下的魯大夫,兩年前曾經來太學替大夥解過惑的那個魯大夫!」甦著急得直撓頭,丟下小吏,三步並作兩步衝進藏書樓,一邊沿著樓梯向上跑,一邊快速解釋。

    「是羲和大夫魯匡?」劉秀猶豫著站起身,大步迎到樓梯口。嚴光、朱佑和鄧奉三個,也停下手中的活計,滿臉難以置信。

    羲和原為大司農,下設一卿三大夫。地位排在司允(大司馬),司直(大司徒)和司若(大司空)之後,乃是本朝第四要害部門。兄弟四個知道自家斤兩,幾個前一段時間投遞名刺,刻意繞開了此處。卻萬萬沒想到,此處竟然派人倒找上門來!

    「文叔,你這小子,就是吉人天相!」大熱天,甦著跑得滿頭是汗,卻根本顧不上擦,手扶著樓梯的欄杆,氣喘吁吁地補充,「師兄我最近動用了全部關係,想替文叔你們幾個尋找出路,都毫無結果。誰料到我頂頭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居然對你們四個讚譽有加。昨天才從洛陽催征回來,今天一大早,就詢問你們四個被哪裡徵召!」

    他曾經是個無賴惡少,並且在三年前受人挑撥,曾經試圖謀害過劉秀。但是後來,他卻跟劉秀不打不成交,彼此之間關係走得很近。而其背後的甦家,也因為自家子佷跟劉秀結交之後,讀書開始用起了心,對書樓四友都好感頗豐。

    臨近卒業,連沈定都知道誰在背後對劉秀等人大肆打壓,以甦著的家世和人脈,怎麼可能一點消息都沒聽到?而明知道出手者是誰,他還依舊努力替朋友奔走,無論成功沒成功,這份心意,就更加難能可貴了。

    當即,劉秀等人紛紛拱手,向甦著道謝。而後者,竟難得羞紅了臉,手撓著自家後腦勺,低聲抗議︰「都是自家兄弟,你們跟我客氣什麼?這輩子要不是遇到你們四個,甦某在太學這幾年,肯定是虛度了光陰。行了,廢話別多說了,趕緊跟我去見魯大夫。如果你們四個也能到他手下做事,咱們兄弟就又湊一起了,彼此之間,剛好互相幫扶!」

    「那是一定!」嚴光、朱佑、鄧奉三人點頭而笑,連日來積累在心中的鬱悶,瞬間一掃而空。

    劉秀雖然早就有了去孔永帳下效力的念頭,但托庇於長輩羽翼之下,哪如自己憑藉本事獲取的功名更令人感覺暢快?因此,也笑著向甦著點頭。然後,與三個好兄弟一道,下樓直奔大司農衙門。

    已經有不少同學聽到了風聲,在沿途紛紛向四人道賀。劉秀和鄧奉四個,揚眉吐氣!一邊小步快走,一邊笑呵呵地向大夥還禮。不多時,兄弟四人來到了羲和大夫魯匡的處理公務之所,站在門口,靜待對方的召見,而青衣小吏,則快速跑了進去,替他們向上司通報。

    「魯大夫是陛下得意門生,很快就有希望高昇為羲和卿!「唯恐劉秀等人不知輕重,再度自毀前程,趁著四人未被召見之前,甦著壓低了嗓子提醒,「五均六,就是魯大夫根據古制,率先向陛下提出的,被陛下採納之後,一年之內,便令府庫裡的銅錢米糧翻了數倍。所以,等會兒他萬一考你們,你們一定記得別再嘴硬,非說古不如今!」(注1:五均六,除了鹽鐵專賣之外,更多的專賣權。差不多將當時的一切重要商業活動,都收歸皇家專營。)

    「明白,多謝子虛兄!」劉秀四個知道事關重大,相繼認真拱手。

    「還有,魯大夫跟司若卿(大司空)關係極近,而王司若跟甄家一直不對付。比起王固等人的父輩來,王司若才是陛下的嫡親兄弟。所以魯大夫這裡,根本不會買平陽侯的賬!」自認為有必要讓劉秀認清形勢,甦著又絮絮地補充。(注2: 王司若,即大司空王邑,王莽的叔伯兄弟。)

    「怪不得!」劉秀等人恍然大悟,對未來的期待更為殷切。

    雖說是奉召而至,但是,四人也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才終於被小吏領到了屋內。隔著老遠,就被勒令停下了腳步,然後按照一套完整且複雜的規矩,向羲和大夫魯匡行禮。那羲和大夫魯匡,待人十分友善,笑呵呵擺手,令四兄弟上前敘話。先依次考校了一番大夥的學問,確定書樓四俊,的確並非浪得虛名。然後命人拿出四份絹布做的空白告身,笑著說道︰「老夫兩年之前,就曾經聽說過你們四個的才名,今日一見,傳言誠不我欺。最近朝中有些人,借題發揮,以年少狂悖為由,阻止爾等的出仕。而老夫雖然欣賞你們四個的才華,卻也要儘量避免一些非議。因此,只能先創造機會,讓你們立下一些功勞堵住他們的嘴,然後才能委以重任。不知道你們四個,各自意下如何?」

    「學生但憑大夫差遣。」能找到機會憑本事出仕,劉秀等人早就喜出望外,哪裡還顧得上再謙虛,齊齊躬身下去,高聲回應。

    「嗯!」對四人的態度甚為滿意,羲和大夫魯匡含笑捋鬚,「既然如此,老夫就長話短說了。冀州鹽荒,大戶人家尚可高價購買私鹽度日,尋常百姓卻已經持續數月之能靠熬硝為食。你們四人文武雙全,可堪大用。老夫決定——」 (注3:熬硝,用鹽堿地的泥土,熬製土鹽。味道很苦,有輕微毒性。)

    故意拖長了聲音吊起幾個年青人的胃口,他笑著補充,「徵召你等四人為羲和卿門下均輸下士,結伴押送五十車粗鹽前往冀州,以解百姓之困。劉秀、嚴光、朱佑、鄧奉,你四人可願受召?!」

    「多謝大夫,我等誓不辱命!」劉秀等人再度躬身,四張年青的臉上,寫滿了感激。

    終於出仕了,寒窗苦讀四年,終於有了結果。雖然只是年俸三百石的下士,做得也為押運物資的苦差,但比起以白丁之身投奔到長輩帳下去做私聘幕僚,依舊強出太多!

    雖然,雖然到長輩帳下做幕僚後,也許很快就能補上肥缺,但別人的恩賜,哪裡如自己掙來的官職和俸祿,更讓人心安!

    況且,均輸下士雖然職位低微,好歹也是朝廷正式命官。好歹也能給家族帶來免除全部賦稅的特權。當年家族在大夥身上的所有投入,在這一刻,就終於有了回報。自己再也不用因為當年入學時的錢財,而覺得肩膀沉重,甚至覺得無顏面對江東父老!

    「久使土鹽,必生疫情。你們準備一下,老夫會派人通知劉祭酒,盡快下發卒業文憑。五天之後,你們四個帶著文憑找元士張滎報導,他會帶著你們去挑選押運粗鹽的兵丁和民壯。老夫再給你等三天時間去熟悉各自麾下的部屬,然後,就立刻出發,解冀州萬民無鹽可食之困!」

    「是!」劉秀、嚴光、朱佑、鄧奉四個,齊齊躬身領命。每個人都激動得熱血沸騰。

    「用心做事,老夫在長安,靜候你們的佳音!」羲和大夫魯匡笑著點頭,隨即,揮動毛筆,在四份絹布做的空白告身上,迅速填入劉秀等人的名字。

    劉秀、嚴光、朱佑和鄧奉,又是感激,又是興奮,頭腦熱得根本無法正常思考。在小吏的指點下,像木偶般拜謝、受召、領袍服、取印信,然後又暈暈乎乎地向羲和大夫魯匡告辭,一直走到了大街上,依舊像夢遊般,步履蹣跚。

    「劉秀,鄧奉,朱,還有嚴光,儘早上路,咱們,後會,無期!」大司農衙門的廊柱下,忽然閃出一張慘白而又狹長的瘦臉,聲音嘶啞,雙眼裡寫滿陰戾怨毒。

    注1:五均六,除了鹽鐵專賣之外,更多的專賣權。差不多將當時的一切重要商業活動,都收歸皇家專營。

    注2:王司若,即大司空王邑,王莽的叔伯兄弟。他的父親與王莽的父親是親兄弟。他本人在王莽篡位時,功勞極大,又驍勇善戰,因此深受王莽寵信。昆陽之戰,被劉秀擊敗。

    注3:熬硝,用鹽堿地的泥土,熬製土鹽。味道很苦,有輕微毒性。久食,會引發各種疾病。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3 10:58
    第二十一章暴雨狂風何足懼

    「 嚓!」

    一道雪亮的閃電自天穹而下,砸得遠處的山頭白煙亂冒。霎時間,狂風大作,將道路旁的幾棵老樹吹得東倒西歪。枯枝和黃葉紛紛揚揚,從地面捲向天空,又從天空滾向地面。泥土、沙粒、石子隨著狂風,打在皮甲上啪啪作響。

    「大雨又要來了,快將車廂用草氈遮住,莫讓雨水落到鹽箱上去!」

    「大家動作快一點,我們要在大雨下來之前,趕到前面的驛站!」

    「大夥使勁啊!」

    劉秀、朱佑、嚴光、鄧奉四個啞著嗓子,在隊伍裡跑來跑去。遇到被風得站立不穩的兵丁就扶上一把,遇到摔倒的民壯,也附身將其從地上拉起。

    自打一個多月前押送著鹽車離開長安,老天爺就好像要給大夥點顏色看看一般,始終就沒消停過。這一路上,狂風、大雨、雷暴,冰雹,大夥幾乎遭遇了個遍。並且一輪接著一輪,無止無休。

    「誰叫你們不聽老人言,活該!」對於大夥的遭遇,馬三娘嘴巴上沒有半點兒同情,反倒很是有些幸災樂禍。

    早在出發之前,她就曾經帶著劉秀去找師伯孔永辭行,並徵詢長輩對劉秀出仕於魯匡門下的意見。寧始將軍孔永雖然沒有明確表示反對,卻也隱晦地點撥,秋汛將至,此時押運鹽貨從長安往冀州,任務恐怕不會太輕鬆。如果逾期不至,或者粗鹽在途中損耗過大,眾人恐怕很難向上司交代。

    然而,當時劉秀等人卻忙著給其背後的家族爭取免除稅賦的好處,把孔永的提醒,直接當成了長輩的對晚輩的過分擔憂。拜謝之後,就立刻拋之腦後。

    「三姐,三姐你趕緊去馬車裡頭躲躲。雨馬上就下來,小心著涼!」朱佑拖著一大卷浸泡過桐油草蓆急匆匆跑過,扭轉頭,衝著馬三娘大聲吩咐。

    粗鹽怕水,所以必須在大雨正式砸下來之前,用草蓆將鹽箱蓋好。他和劉秀等人都是初次奉命統領兵丁和民壯,經驗太少,面孔也嫩,遇到緊急情況時,難免手忙腳亂!

    「管好你自己!」馬三娘不領情地吼了一句,隨即拎起一個手指粗細,半丈長短的皮鞭,大步走向幾名正在偷奸耍滑的兵痞,人未到,鞭花聲先至,「啪!」地一下,將車轅抽出一道黑漆漆的傷痕。「別磨蹭!否則,仔細你們的皮!」

    「哎!哎!」幾個老兵痞們敢怒不敢言,連聲答應著,努力加快速度遮蓋鹽車。周圍的民壯和新兵,卻低下頭,嘴裡發出了一陣快意的哄笑。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3 10:58
    第二十二章 大河橫渡劍做帆

    羲和大夫魯匡跟大司空王邑相交莫逆,有資格完全不理會甄氏和一些王氏旁枝的聯手打壓!

    但是,如果把幕後出手之人換成了皇帝,魯匡既不是書樓四友長輩,又不是書樓四友的師傅,他憑什麼要冒著丟官罷職的風險,替四友謀取出身?

    更何況,魯匡原本靠拍馬屁上位,這種人,怎麼可能有勇氣去「忤逆」皇上?

    很多事情,劉秀等人不是想不到。而是先前被出仕的渴望燒暈了頭,根本顧不上去想!

    現在,狂風暴雨傾盆,前路迢迢,任務逾期幾乎成了定局,大夥這才突然發現,所謂「慧眼識珠」,恐怕從一開始,就是「送羊入虎口」。

    「都愣著幹什麼?欣賞雨景啊!」馬三娘的話突然從雨幕後傳來,焦躁中透著不加掩飾的關切,「蓋好了車子趕緊走,有什麼事情,到了前面驛站再說。發愣如果管用,母豬早就成神仙了?「

    『是啊,已經無法回頭,又何必瞻前顧後?』劉秀的眼楮裡忽然閃過一道電光,抬手抹去臉上的雨水,冷笑著向夥伴們抱拳︰「此事恐怕又是因為劉某而起。但無論如何,咱們都先把粗鹽運到冀州。到時候若是逾期,所有責罰由劉某自己來扛,絕不敢再拖累……」

    「文叔,你說什麼呢!」一句話沒等說完,已經被朱大聲打斷,「從當年出來求學到現在,什麼事情不是咱們四個一起扛?況且即便這回真是圈套又怎麼樣,如果咱們能把粗鹽及時運到,他魯大夫還能從雞蛋裡挑出骨頭來?!」

    「對,陷阱未必不是機會!」嚴光臉上泥水交加,用袖子抹了抹,迅速補充,「咱們出發之前把木箱子都用桐油刷過,這一路上又蓋得結實,到目前為止,損失並不太大。只要過了黃河之後日夜兼程,未必就一定會逾期!」

    「也是,反正已經無法回頭了,乾脆先把鹽送到冀州再說,我先前想多了!」聽朱佑和嚴光二人說得果決,鄧奉也抹了把頭上的雨,咬著牙響應。

    一股濃濃的暖流,瞬間湧上了劉秀心頭。被雨水沖冷了的頭顱迅速發燙,醺醺然如飲醇酒。又向大夥拱了下手,他彎下腰,雙手推向笨重的車廂,雙腿緩緩發力。推著正在打滑的馬車,向前隆隆而行

    感謝的話,兄弟之間不需要說。把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變成可能,讓兄弟幾個四年寒窗之苦沒有白受,才是對友情最好的回報。至於其他,有這樣三個好兄弟在身邊相伴,還怕什麼?不過是見招拆招,兵來將擋而已!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3 10:59
第二十三章飽食痛飲登船去

「各位老爺,各位老爺,三思,三思啊!」被眾人的話語嚇得連連打了好幾個哆嗦,胡驛將趕緊跳了起來,大聲阻攔。

自從那怪魚出現之後,過河的客人和官員要麼悻然繞路,要麼就眼巴巴地等在水邊,直到上游或者下游傳來有人被吃掉的噩耗。從沒有任何渡河者,敢像眼前這幾個青年男女一般,居然果斷打起了斬妖除怪的主意!

若是水怪那麼容易斬除,這上下游兩百餘裡的英雄好漢,誰願意任由其擇人而噬?!大夥以往不是沒有拼過命,可敢於下水拚命的好漢,統統做了怪物腹中之食!前仆後繼直到無人可繼,才不得不接受了老天爺的安排,任由那水怪為所欲為!

而眼前這幾個青年男女,身高不到兩丈,腰圍不超過八尺,怎麼可能是那水怪的對手?貿然打上門去,肯定會被那水怪一口一個,全都當作點心。而他們死了不打緊,萬一他們背後的家長不肯講理,怨恨胡某人沒有阻攔自家孩子,一通板子打下來,胡某人怎麼擔待得起?

四個不到二十歲的太學生,還是朝廷在冊的下士,其家世背景怎麼可能太差?胡某人,胡某人苦熬了打半輩子,連個年俸一百石的庶士都沒熬上,老胳膊老腿兒,哪裡夠大人物們揉捏?!

越想,胡驛將越是害怕,嘴裡說出來的話,越是可憐。簡直恨不得跪在地上,哀求劉秀和馬三娘等人,切莫自逞英雄,平白去給水怪去送乾糧。而劉秀和馬三娘等人在長安城裡打磨了四年,正愁找不到機會驗證各自武藝的進境,加之又急著追趕行程,竟然堅決不肯聽勸。謝過胡驛將的好心之後,立刻就去開始準備工具和釣餌,只待天晴之後,就立刻跟那怪物拚個你死我活。

胡驛將苦勸無果,只好作罷。然而他卻堅持不肯離去,像影子般跟在大夥兒身後,兩隻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盯著眾人,看大夥兒到底準備如何施為。

劉秀知道此人是怕擔責任,想記下大夥的一舉一動,以備將來向上頭交差。所以也不出言驅趕,只管埋頭做事。嚴光卻抱著每個人皆有所用的想法,輕輕推了胡驛將一下,笑著詢問:「老丈,這周圍有沒有人賣酒,麻煩派人去買幾壇最容易上頭的老黃酒來!」

「有,有,不過……」胡驛將還以為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下水之前要喝酒壯膽,搓著手,結結巴巴地回應。

「這弔錢,且拿去用!」鄧奉不願聽他囉嗦,直接掏出二十枚大泉,拍在了桌上。(注1,一枚大泉面值五十,二十枚剛好頂一千文,可以視作一吊!」

胡驛將滿肚子奉勸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就被憋了回去。剎那間,嗓子眼處好生難受。皺了皺眉,心中暗道:良言不勸找死的鬼,也罷,老子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們不聽,老子有啥辦法?乾脆,就由著他們去。大不了過後老子辭職回家,誰還能追到鄉下去找個窮老頭子的麻煩?

想到這兒,先前他心中的種種畏懼,竟然散去了一大半兒。抓起鄧奉給的大泉,轉身就走。不多時,就冒著大雨,將八罈子老酒,十多隻公雞和一頭肥羊,用獨輪車給推了回來。「幾位老爺,小地方物賤,老酒和公雞,是用鄧老爺給的那一千文買的。羊,是小人送的,今晚燉在鍋裡,明天剛好用來給老爺們壯行!」

「壯行,給我們?」劉秀等人被弄得滿頭霧水,紛紛回過頭,用好奇的目光看著胡驛將,猜不出此人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

「幾位老爺若是能除了水怪,小的,小的還上下游兩百里的百姓,一定給幾位老爺立生祠,日日香火不斷!」胡驛將肚子裡有氣,說出來的話也不再拐彎抹角,「若是被水怪給吃了,小的,小的也算盡了心。日後幾位老爺的英魂不滅,千萬保佑兩岸風調雨順,別再鬧更多的禍殃!」

「滾!」劉秀等人被氣得哭笑不得,抬腳欲踹。

胡驛將撇撇嘴,扛起肥羊,轉身就走。看模樣,分明已經把大夥兒當成了死人。

儘管態度惡劣,這廝倒是言出必踐。當晚,就殺好了羊,將肉燉了個稀爛。第二天不等天亮,又早早第帶著麾下驛卒,蒸了慢慢一大鍋糕餅,白送給幾個找死的青年人以充戰飯。劉秀和馬三娘等人也不生氣,就著羊肉,抓起糕餅,風捲殘雲般吃了個痛快。待吃飽喝足,則提著捆好的公雞,扛著刀矛弓箭,直奔河畔而去。

大雨初晴,河水暴漲,咆哮聲宛若驚雷。隔著老遠,就能感覺到大地在河水的拍擊下,微微顫抖。待走得近了細看,只見一條暗黃sè的巨龍從天邊蜿蜒而至,龍尾不知道還在何處,龍首向東直奔大海。每一朵浪花,都好似一片巨大的龍鱗,在初升的旭日之下,閃閃發亮。團團水汽,則宛若雲朵,托著巨龍的身軀,忽隱忽現,彷彿隨時都可能破空而起!

河面上,無論是渡船還是漁船,統統消失不見。顯然是周圍百姓怕那水怪作惡,都躲了起來,等著有人主動拿自家性命為大夥趟路。河畔碼頭,則密密麻麻繫著七八條官船,每一條裡頭都空空蕩蕩,既不見渡客,也看不見船工。

劉秀等人都來自新野,家門口附近就有大河,所以倒不需要外人幫忙操帆。先挑了一艘看上去比較結實的官船跳上去,然後開始用泡了一夜老黃酒的麥粒,餵買來的公雞。待公雞們的嗉子,都吃得鼓鼓脹脹,立刻解開纜繩,升起竹篾編制的船帆,順風而去。

那胡驛將雖然嘔了一肚子氣,卻依舊帶領著麾下兵丁,在岸上焚香相送。直到官船影子被水霧徹底隔擋於視線之外,依舊雙手捧著草香,對著頭頂的天空喃喃而拜:「老天爺保佑,過往神明一起保佑。保佑著幾個孩子,得建奇功。這年頭肯拼了自家性命替大夥除害的好人已經沒幾個了,老天爺,您不能一點兒想頭都不給大夥留!過往神明,您不能都白吃了俺們的煙火,卻像人間的縣老爺一樣俱做了睜眼瞎……」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3 10:59
第二十四章歌聲在後浪在前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

誰謂宋遠?跂予望之。

誰謂河廣?曾不容刀。

誰謂宋遠?曾不崇朝」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

……(注1,《詩經-衛風-河廣》)

此時此刻,劉秀和馬三娘等人,心中卻沒有半點送死的悲壯。一邊相互配合著操縱船帆和船櫓,一邊悠哉悠哉地踏節而歌。也不管詩歌裡的意境,與眼前波濤滾滾的黃河,到底對不對得上。

不多時,大船來到河面中央。鄧奉從船裡抓出一隻公雞,走到船尾,揮刀割開脖頸。熱氣騰騰的雞血,立刻像噴泉般灑向裡滾滾波濤。被暗黃sè的濁流一卷,瞬間消失不見。

朱佑對此早有準備,立刻又給好朋友遞上來第二隻公雞。隨著刀光揮動,又一股熱氣騰騰的雞血,再度噴向驚濤駭浪。

「接著,儘量讓血流得慢一些!」不待第二隻公雞的血放光,朱佑便遞上了下一隻,同時大聲提醒。

「明白!」鄧奉笑呵呵地點頭,麻利地揮刀抹斷第三隻公雞的脖頸。

隨即,就是第四,第五,第六……

二人配合默契,按照昨晚大夥一道商量出來的策略,將灌過老黃酒的公雞,一隻隻在船尾抹斷脖頸,儘量讓更多的雞血撒入大河。當所有公雞都宰殺完畢,又將屍體分成兩兩一組,用繩子拴牢了,輪番放入河水中拖拽而行。

說來也怪,那鐵蛟魚被傳得兇殘好鬥,今天卻好像突然轉了性。朱佑和鄧奉兩人一組又一組,眼看著已經將第三組公雞拖在水裡泡沒了血sè,卻依舊沒發現它的蹤影。

「這廝,不會今天恰好去了別處找食兒吧!」在場眾人當中,鄧奉性子最急,等來等去始終不見鐵蛟魚的出現,揉著發酸的眼睛,大聲猜測。

「弄不好,是那驛將受人指使,想拖延咱們的行程,故意編造出一個水怪來嚇唬咱們!」馬三娘也等得心情焦躁,皺著眉頭,大聲補充。

「未必,那驛將的話可以做假,可一身水鏽,和臉上的懼sè做不得假!」劉秀聞聽,立刻輕輕搖頭,「再等等,胡驛將曾經說過,水怪的活動範圍是上下游各兩百里。若是隔得太遠,未必能馬上聞見雞血的味道!」

「若是隔得太遠,說不定還懶得再追過來呢!」馬三娘衝他翻了翻白眼,非常不服氣地反駁。

「若不追過來,咱們就掉頭回去,將馬車趕上大船,順利過河!」劉秀微微一笑,絲毫不以馬三娘的強詞奪理為意。

「你總是有道理!」馬三娘辯他不過,氣哼哼地抱著肩膀,背靠桅杆左顧右盼。

「不是文叔總有道理,而是他長了一口鐵嘴鋼牙!」嚴光在一旁看得有趣,忍不住笑著替雙方解圍,「無論說好說壞,話出令隨,就像當年……」

「轟!」一句玩笑沒等開完,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巨響。扭頭看去,只見下游的河面,忽然捲起一團驚濤駭浪。緊跟著,水花四濺,白霧升騰,有一個巨大的黑影,劈開滔滔河水,直奔眾人腳下的大船而來。

「大夥小心,鐵蛟魚現身了!」劉秀反應極快,立刻扯開嗓子大聲提醒。「胡驛將沒有騙咱們!」

這當口,哪裡用得到他來提醒?眾人的眼睛,早就從河水中捕捉到了怪魚的蹤影,立刻齊心協力調轉船頭,迎著怪魚的方向順流而下。

太學四年,大夥不辭辛勞地習文練武,為的就是能夠有朝一日,立不世之功。而千里押送鹽車,又怎能檢驗出四年來的苦功成效幾何?倒是著鐵蛟魚的出現,給眾人帶來了卒業之後第一場大考。

「果然是風從虎,雲從龍,霧從蛟,若是再讓這鐵蛟魚多留在此處幾年,保不齊它會化龍而去!」帶著幾分期盼,朱佑一邊搖動船櫓控制航向,一邊大聲喊叫。

「管它是龍是蛟,敢攔我去路者,死!」劉秀從船尾處抓起一根準備好的投矛,在甲板上助跑幾步,奮力前擲。

「死!」馬三娘、鄧奉緊隨其後,冒著被波濤晃入水中的危險,在甲板上迅速跑動,依次擲出第二,第三根投矛。

白蠟為桿,首部套了精鐵利刃的投矛帶起三道罡風,凌空而去。剎那間掠過三十餘步距離,猛然掉頭向下。

「噗——」「噗——」「噗——」,三點淡淡的血光相繼在水霧中升起,緊跟著,投矛被甩飛,波浪翻滾,怒吼聲宛若畫角狂吹,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壞了,那怪魚皮太厚,投矛刺之不透!」鄧奉的目光透過水霧,隱隱能看到投矛被甩飛的畫面,急得咬牙跺腳。

「那就再投,對準它的眼睛!」劉秀想都不想,果斷作出決定。隨即,奔回船尾,附身撿起另一隻投矛。

既然已經跟怪魚開了戰,此刻哪裡還有什麼退路?馬三娘和鄧奉兩個也雙雙抓起投矛,跟劉秀並肩而立。三人互相看了看,深吸一口氣,同時邁動腳步。如閃電般,從船尾衝到了船頭,仰面挺胸拉腰,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投矛再度擲向了水霧之後。

「轟隆隆,轟隆隆了,轟隆隆!」濁浪翻滾,水花如碎瓊亂玉,白霧化作重重帷幕。船上的人看不見投矛是否擊中了目標,只聽見白霧深處,憤怒的吼叫連綿不斷,「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撞過去!」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撿下一隻投矛,劉秀伸手握住船頭處的護欄,大聲命令。

「站穩了!」嚴光和朱佑二人齊聲回應,一個操櫓,一個弄帆,對準水霧的核心,將船隻速度加到最大。

「轟——」船身猛地一滯,船頭高高地跳起,然後迅速落下。將甲板上的劉秀等人,晃得東倒西歪。投矛,箭矢,公雞,還有壓船的重物,紛紛落水。巨大的船身,忽然間彷彿變成了一片枯葉,隨著驚濤駭浪上下起伏。

「抄傢伙,別讓它靠近!」劉秀趴在甲板上大叫了一句,隨即努力將身體蹲穩,撿起距離自己最近的一根投矛,踉蹌著奔向側舷。

馬三娘毫不猶豫地抓起一根長槍緊隨其後,鄧奉和朱佑,則默契地奔向了船舷另外一側。嚴光在眾人當中武藝最弱,所以也不去拖大夥兒後腿。連滾帶爬衝向船尾,將未曾被河水泡過的最後幾隻公雞,一股腦朝水裡丟。

「撲通!」 「撲通!」公雞的屍體剛剛落水,就迅速消失不見。船尾後,一隻三丈多長,五尺餘寬鼉龍張開血盆大口,連嚼都懶得嚼,直接將公雞吞入了肚子。(注2)

只見此怪,背上生者四道黑鰭,邊緣處,骨刺鋒利如刀。一排排刀鋒兩側,則是密密麻麻的鱗片。每一片,都足有臉盆大小,又黑又亮,宛若一塊塊鐵板。

而那怪物的頭上,則頂著兩隻笆斗大的眼睛,每一隻,都泛著幽幽的藍光。兩眼之間,還戳著淺淺的四個小坑,有四股細細的血線從小坑處流出,淌過眼角,嘴側和後排牙齒,給怪物的面目,又平添了幾分猙獰。

「投槍破不開它的鱗甲!」嚴光瞬間就弄明白了怪魚頭上那四個小洞因何而來,急得大喊大叫。「剛才那一下撞擊,也沒奈何得了它。它,牠吃完了公雞,又追上來了。它,小心——」

「轟!」天旋地轉,冷水兜頭澆落。船上的劉秀等人,像木頭樁子般,在甲板上來回翻滾。而那怪鼉根本不在乎撞擊帶來的疼痛,四肢划水再度加速,眨眼間,又是「轟」地一聲,撞在了船尾左側,將船身撞得高高躍起,然後迅速打橫。

「別讓他靠近!別讓他靠近!」劉秀等人連滾帶爬奔向船尾,用長槍和投矛對著水中亂刺,試圖避免怪魚繼續撞擊船隻。那怪魚,卻張口發出了一聲咆哮,「嗚嗚嗚——」,緊跟著,猛地紮入了水下,然後從船身另外一側,高高地躍起。

「轟!」已經橫在河水中的船身,被撞得左搖右擺,上下起伏。龍骨末端,木頭斷裂聲不絕於耳。

「這怪物,這怪物真的已經有了靈性……」朱祐被晃得眼冒金星,趴在甲板上大吐特吐。

「調整船頭,往岸邊靠。水越深的地方,它力氣越大!」嚴光也被晃得五腹六髒上下翻滾,頭腦卻依舊保持著冷靜,迅速替大夥尋找對策。

劉秀、馬三娘和鄧奉,再也顧不上用投矛給怪鼉「搔癢癢」,操帆的操帆,搖櫓的搖櫓,傾盡全身力氣,控制大船,試圖在其被怪魚撞爛之前抵達對岸。

輕敵了,大夥急著趕路,對怪魚的戰鬥力認識不足,對自身的本領又估計太高。並且還選了一個對敵軍最為有利的戰場。一下子,天時,地利全都失去,所能憑藉的,只剩下了人和。

只是此刻後悔也沒用了,一切以保命為上。很快,朱佑和嚴光,也都停止了嘔吐,各自抓起一片船槳,奮力划水。

大船借助水流和風力,迅如奔馬。然而,無論他們將船駕駛得多快,那怪鼉,依舊操弄著水花和白霧,飛一般的追了上來,將身體對準船尾兩側,橫衝直撞。

「轟!」 「轟!」 」轟!」……

大船顫慄,旋轉,上下起伏,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從尾部斷成了兩截。

注1:出自,《詩經-衛風-河廣》,原本是用反語,抱怨河水阻路,有國難回。被劉秀等人從正面理解,就是蔑視河水太窄,擋不住自己腳步。

注2:鼉,大型淡水鱷魚。中國古代一直道魏晉,氣候都比現在溫暖。據記載,大象,鱷魚等野獸,都在黃河流域出現過身影。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7 23:23
    第二十五章 揮刀劈開生死路

    「跳水!」就在大船即將傾覆的剎那,劉秀眼前靈光乍現,扯開嗓子大喝了一聲,隨即縱身躍向河面。

    情急之下,大夥顧不上思考,本能地緊隨其後。冰冷的河水,立刻浸透了五人的衣服。寒氣迅速穿透皮膚、肌肉和骨骼,直達靈魂深處。

    「不要慌,這一帶沒有漩渦,我沒看到漩渦!」劉秀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在距離大船最遠處響了起來。自幼於舂陵鄉間溪流中打滾兒的他,非常熟悉水性,只花了兩三個呼吸時間去適應,就已經能控制住自己的身體,不再被濁浪像蓮蓬一樣拋來拋去。

    其餘四人當中馬三娘水性最差,卻聰明地在手裡抱了一支船槳,被河水推著順流而下。朱佑和鄧奉兩個各自拎著一根投矛,互相照應著向劉秀的位置靠攏。武藝最差的嚴光,此時一改先前文弱形象,如梭魚般,貼著水面劃出一道優雅的白線。

    那怪鼉不知道五人已經提前跳水,撞斷了大船之後,立刻圍著船隻的殘骸開始畫圈兒。血淋淋的巨口不停地開合,將被水漂起來的木桶,木盆,船櫓等物,挨個咬了個粉身碎骨。這是它在以前「狩獵」生涯當中,積累而得的經驗。只要船隻傾覆,獵物就會落在附近,根本沒有任何抵抗之力。

    然而這次,經驗卻誤導了它,讓它錯過了最佳進攻時機。聽到來自背後的器物碎裂聲,嚴光等人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那怪鼉在發飆。各自使出全身解數,果斷向下游的河岸逃命。

    「快,快點。嚴光你去照顧三姐,仲先、士載,你們兩個趕緊向我靠攏。那怪魚馬上就會追過來!」劉秀雙腳踩著水,高舉起環首刀給大夥指引方向。

    「你跟三姐,子陵先走,別等我們!」朱佑抬頭吐了一大口黃河水,喘息著回應。由於剛才曾經全力駕船向岸邊衝刺的緣故,此刻大夥距離河灘並不算太遠。以劉秀的身手,應該有十足的把握,在怪魚追上來之前率先脫離險境。

    「你儘管招呼別人,三姐這有我!」嚴光的頭腦越是在危急關頭,越是冷靜。根本不跟劉秀爭論命令是否有錯,劈開滔滔濁浪衝到馬三娘身側,單手拉住船槳的中央處,全力衝刺。

    鄧奉的體力和水性都強於朱佑,受到嚴光所做動作的提醒,騰出一隻手拉住朱佑手裡的投矛,雙腳全力擊打水流。丟下夥伴獨自逃生的事情,他做不出來,相信劉秀也做不出來。所以眼下不能爭論誰先上岸誰後上岸,只能爭取在怪物追過來之前,大夥靠攏在一處。齊心協力,死中求活。

    「蓬!」又是一聲巨響傳來,殘餘的前半截船身,被怪鼉撞得四分五裂。那巨獸滿懷期待地張開血盆大口,見什麼咬什麼。到最後,卻發現咬在嘴裡的,沒有任何活物。頓時勃然大怒,仰起頭,發出一連串憤怒的咆哮,「噢——,嗚嗚嗚,噢——嗚嗚嗚……」

    周圍的波浪聲迅速減弱,劉秀等人頭皮發麻,五腹六髒在肚子裡來回翻滾。這怪鼉,發出的哪裡是什麼龍吟,簡直就是鬼哭狼嚎!

    然而難受歸難受,五人的手腳卻絲毫沒有停頓。分成前後兩組,順著水流,加速向岸邊衝刺。「嘩,嘩,嘩」 「嘩,嘩,嘩」,所過之處,波浪分開,水花如碎瓊亂玉。

    「噢——,嗚嗚嗚,噢——嗚嗚嗚……」那怪鼉將大船傾覆位置附近,搜索了個遍,依舊沒有吃到更多的血食。終於明白自己上當受騙,再度抬起頭,發出一串憤怒的長吟。隨即猛地調整方向,直撲劉秀等人背後。

    因為先前吃了被老黃酒喂過的公雞,它今天辨識「獵物」能力和游泳速度,都遠不如平時。然而饒是如此,也很快將它自己跟「獵物」之間的距離,拉到了五十步之內。巨大的身體劈波斬浪,破碎的水花化作團團白霧,在醜陋的頭顱附近,旋轉縈繞。

    「松,鬆手!士載,你和文叔先走!否則,咱們,咱們誰都活不成!」朱佑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越來越沉,不願拖累同伴,喘息著求肯。

    「放屁!」鄧奉回過頭,破口大罵。「要死大家一起死,要活……」

    誓言才吼出了一半兒,怪鼉已經近在咫尺。鼻孔裡噴出來的呼吸,腥臭得令人作嘔。

    果斷鬆開朱佑,他猛地轉身,迎著怪鼉衝了過去。雙手握緊投槍,正對怪鼉的眼楮。

    那怪鼉雖然愚蠢,卻怎麼可能原意跟他拚個兩敗俱傷。在高速游動中,猛地一擰身,尾巴迅速橫掃,「轟隆!」,水花四濺,鄧奉被掃得凌空飛起,嘴裡噴出一口鮮血,不知去向。

    「士載——」親眼看到好友被拍飛,朱佑的兩隻眼楮,迅速湧起一團血紅。雙腿和雙臂處,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疲憊。雙手握緊投槍,朝著怪鼉的眼楮猛刺。

    「 嚓!」一聲脆響,投槍在怪鼉左眼角下方斷成了兩截。前半截刺入眼窩中,深入半尺有餘。後半截斷裂,依舊被朱佑牢牢地抓在手中,跟怪鼉比起來,就像一根牙籤兒!

    「噢——!」那怪鼉再皮糙肉厚,也能感覺到痛。本能地一個甩頭,砸起滔天巨浪。手持「牙籤兒」的鄧奉,任何抵抗都是徒勞。被巨浪「轟隆」一聲,托起一丈多高,雙手雙腳在空中亂舞。

    「豬油!」主動轉身前來相救的劉秀,痛得撕心裂肺。大叫著朱佑少年時的綽號,撲向怪鼉。手中鋼刀高高舉起,映日生寒。

    「噢嗚——」那怪鼉連躲都懶得躲,怒吼著拍出一道水浪。劉秀手中的鋼刀還沒來得及劈下,整個人就被水浪拍得倒飛而起,凌空飛出了兩丈多遠。

    「撲通!」身體再度落入水中,眼前金星亂冒。張嘴喝了一大口黃河水,劉秀努力控制自己的身體。然而,還沒等他來得及適應周圍的暗流,怪物的身影已經如戰艦般衝至,血盆大口張開,兩排牙齒銳利宛若鍘刀。

    「吾命休矣!」剎那間,劉秀魂飛魄散。手中鋼刀卻兀自不肯接受命運的安排,絕望地在身前亂揮。

    「嘩啦!」又一個巨浪拍至,將他像木桶般拍得上下翻滾。「噢——,嗚嗚嗚,噢——嗚嗚嗚……」龍吟聲近在咫尺,他身體上卻沒感覺到沒有任何疼痛。絕望中的劉秀睜開眼楮,恰看到了一幅他這輩子永遠都無法忘記的畫面。

    先前被怪鼉拍得不知去向的鄧奉,渾身是血,像水鬼般扒在怪鼉的眼角處,上下晃動。被河水泡白了的雙手,緊握著先前朱佑刺入怪鼉眼窩內的半截投矛,死死不放!

    那怪鼉幾曾吃過如此大的虧?又驚又怒,連聲吼叫,上下翻騰。用盡各種手段,企圖將鄧奉給甩入水中,一口咬成碎片。而鄧奉情急之下,早已將自身安危拋到了九霄雲外,咬緊牙關,頭顱向下,雙腳勾住怪鼉背上的倒刺,任怪鼉如何甩動頭顱,翻滾身體,也決不松手。

    「士載!」劉秀鼻子猛地一酸,眼前一片模糊。他卻顧不上擦自己的眼淚,雙腳打水,果斷向怪鼉靠近。雙手再度舉起鋼刀,凌空劈出一道閃電。

    「喀嚓!」這下,刀刃結結實實剁在了怪鼉的頸部,帶起一串細細的血珠。劉秀被震得雙臂發麻,身體向後翻滾。張嘴吐出一口鮮血,他毅然扭頭,重新游向怪鼉,挺刀直刺!

    「叮!」 精鋼打造的環首刀,與怪鼉脖頸下方的白色鱗片接觸,發出一聲脆響。又一團細細的血花飛出,迅速被河水沖得無影無蹤。還沒等劉秀第三次揮刀,巨大的鼉尾,貼著他肩膀拍落。波浪騰空而起,將他高高地送出了水面。

    「怪物,受死!」嚴光像條梭魚般游來,持矛朝著怪鼉亂刺。銳利的投矛,在怪鼉身體另外一側,刺出點點血花。然而,血花僅僅是血花,永遠也變不成血瀑。怪鼉身上的鱗片硬得像鐵,抵消了鋼刀和投矛的鋒利。讓劉秀和嚴光的每一次攻擊,都如同在給怪鼉做針灸!

    好嚴光,應變能力過人。發現投矛無法給怪鼉造成致命傷,立刻主動退卻。然後冒著被怪鼉一口吞下肚子的風險,游到此物未受傷的眼楮附近,奮力前刺。

    「轟隆!」水花飛濺,怪鼉在最後關頭,扭動身體,避開了嚴光的攻擊。

    左眼受傷的它,汲取教訓,堅決不肯再讓任何東西靠近自己的右眼。哪怕為了躲避嚴光的攻擊,暫時放棄了對劉秀的追殺。

    「扎它的眼楮,子陵,繼續想辦法扎它的眼楮!」朱佑從不遠處的水中,掙紮著探出腦袋,然後緊握半截投矛,努力向怪鼉靠近。

    劉秀的速度比他更快,將環首刀咬在嘴裡,手腳並用游回,圍著怪鼉尋找新的進攻方向。

    那怪鼉既擺脫不了趴在自己左眼楮上的鄧奉,又騰不出足夠的精力去對付想讓自己變成瞎子的嚴光,氣得吼聲如雷,身體在水中上下亂扎。然而,無論它如何折騰,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的鄧奉,都不肯將雙手和雙腳鬆開分毫。

    「士載!」朱佑嗚嚥著靠近怪獸的身體左側,試圖找個容易握住的地方攀爬上去,然後想辦法將鄧奉替換下來。

    這個舉動,非常魯莽,簡直就是主動送死。怪鼉只要揮動一下前爪,就有可能瞬間將其開腸破肚。然而,非常幸運的是,那怪鼉居然對他視而不見。只管繼續怒吼著甩頭,扭動,聲音悲苦莫名。

    「它喝醉了!」正迂迴到怪鼉背後的劉秀見狀,喜出望外。迅速靠近怪鼉小腹,鑽入水下,舉刀上捅。

    「嗚——」怪鼉吃痛,揮動尾巴激起水流,將劉秀捲出半丈遠。然後又專心致志對付鄧奉和嚴光,繼續無視已經貼到自己腋下的朱佑。

    『它果然醉了!』朱佑立刻就猜到了怪獸犯暈的緣由,抓住一片翹起的魚鱗,奮力向上攀爬。還沒等他爬上脊背,那怪鼉猛地擰了下身,將他像蝨子般,甩得不知去向。

    」孽障受死!」嚴光唯恐怪鼉去追殺朱佑,揮刀刺向此物的頸下。怪鼉躲都懶得躲,憑著頸下的鱗甲,硬生生接住了他的必殺一擊。隨即,掉過頭來,張開兩排雪亮的尖牙。

    「喀嚓!」關鍵時刻,馬三娘的身影出現,將船槳豎著塞進了怪鼉口中。牙齒落下,船槳四分五裂。馬三娘迅速下沉,手腳亂舞。死裡逃生的嚴光抓住她的頭髮,雙腳踢著水流迅速退後。

    劉秀和朱佑雙雙游回,圍著怪鼉的後半身,全力發起攻擊。那怪鼉一心要先擺脫左眼處的鄧奉,無暇分神。然而無論劉秀手中的鋼刀,還是鄧奉手中的半截木棍,都只能給怪鼉帶來一些輕微的皮肉傷,根本無法威脅到此物的性命。

    「仲先,想辦法捅他屁股!」心急如焚的劉秀大聲命令,撇下朱佑,果斷游向怪鼉的側前方。公雞嗉子容量有限,黃酒浸泡過的穀物,效果也遠不如黃酒。即便那十多只公雞,一個不落地被怪鼉吞進肚子裡頭,相比起此物龐大的身軀,依舊是杯水車薪。一旦等著怪鼉的酒勁兒過去,恐怕就是大夥的死期!

    想要盡快結束戰鬥,唯一的辦法,恐怕就是捅爛怪鼉的另外一隻眼楮。為達到目的,劉秀豁出去了自家性命。

    就在此時,那怪鼉嘴裡忽然又發出了一聲怒吼,「嗚嗚——」,猙獰的鐵頭猛然左甩,掃帚般的尾巴同時向左橫掃,竟然在水面上,把自己的身體彎成了一張巨弓。

    下一個瞬間,「弓臂」猛地張開,「弓附」迅速彈回原處,將左眼處的鄧奉,像彈丸般彈飛出去,濺起一團猩紅色的水柱。

    「轟隆!」水花繽紛而落,在陽光下,絢麗繽紛。

    「嗚嗚嗚——」成功擺脫了眼楮處異物的怪魚,興奮地張開嘴巴,放聲怒吼。

    還沒等它的嘴巴合攏,水面下,劉秀身影如飛魚般躥起,跳上半空。環首刀由上向下,奮力斜刺,直奔怪鼉的右眼。

    這一擊如果得手,肯定會將怪鼉變成瞎子。誰料,那怪鼉居然猛地將頭向上一抬,右眼處,同時合攏了一對兒盾牌般的眼皮。

    「啪!」環首刀斷裂,怪魚眼皮上,只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線。劉秀握著半截刀身被撞飛出去,落水處,與怪鼉的鼻子,距離不足半丈。

    」嘩啦啦——」波濤翻滾,怪鼉分開水面,直奔劉秀,兩隻淌著血的眼楮裡,充滿了仇恨。

    距離太近,劉秀避無可避,暗忖這下真是必死無疑,果斷將半截刀身舉在了胸口處,準備在落入魚嘴之前,做最後的掙扎。

    然而,就在這電光石火般的瞬間, 怪鼉身體猛然橫掃,張開嘴巴,怒吼連連。得到喘息機會的劉秀果斷側身橫游,避開怪鼉的攻擊範圍。定神再看,只見怪鼉的尾巴下,一團污血迅速染紅了河水。原來是朱佑在危急關頭,竟然真的找到了怪鼉的幽門,將半截投矛狠狠紮了進去。

    「轟隆!」 「轟隆!」 「轟隆!」水聲如雷,濁浪滔天。那怪鼉疼得神志不清,調轉身體向上游逃去,再也不敢跟劉秀等人拚命。

    劉秀哪裡肯饒過了它,先示意嚴光去營救鄧奉,隨即委隨怪鼉身後緊追不捨。然而,人的水性,終究不如魚鱉。眼睜睜地看著,彼此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

    「嗚嗚,嗚嗚,嗚嗚嗚——」就在他筋疲力盡,打算放棄的當口,忽然,那怪鼉的身體頓了頓,停在水中大聲悲鳴。

    一股殷紅的鮮血,從它的左眼處噴湧而出,將週遭的河水染得宛若朝霞。半截破碎的船身,在紅色的河水當中且沉且浮,一條粗大的繩索,從船身後部墜入水下,被濁流拉成了一條緊繃的斜線。

    「是大船!它撞上了大船的後半截!水下還拖著咱們的船錨!」朱佑喘息著游上前,仰起頭大喊大叫,根本想不起來就在半刻鐘之前,自己還疲憊得差點沉入河底。

    「它惡貫滿盈!」劉秀迅速越過朱佑,小心翼翼向怪鼉靠近。只見先前刺入怪鼉左眼窩裡的斷矛,被撞得已經看不到柄。猩紅色的血漿順著怪鼉的眼楮和鼻孔湧出來,宛若流瀑。

    已經耗光了力氣的怪鼉,也發現了劉秀的靠近。張開剩下的一隻右眼,目光中竟然充滿了哀求之意。

    剎那間,劉秀心中就是一軟,雙手划水緩緩後退。子不語怪力亂神的訓誡,全都被他忘在了腦後!

    怪鼉真的通了靈智!一個有靈智的精怪,不該為凡夫俗子所殺!哪怕,哪怕它先前做盡了惡事,食人無數!

    那怪鼉,見劉秀緩緩退後,痛苦地閉上了右眼,開始積蓄體力。它身軀龐大,左眼和幽門處的傷雖然重,卻不足以致命。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它就能將傷勢養好,它就還有機會劈波斬浪,遨遊長河。

    忽然,一陣更劇烈的疼痛,從它受傷的左眼窩處,再度傳遍了全身。怪鼉痛苦地翻滾,掙扎,全身抽搐,怒吼連連,卻於事無補。

    生命力迅速流逝,怪鼉用盡最有的力氣,艱難地在血泊中睜開了右眼。

    死亡之前,它終於看到了真相。

    先前心軟放過了它的那個人,手腳擊打河水,迅速遠遁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27 23:23
    第二十六章 驅車直上萬重山

    黃河西岸,殘香已盡,求遍了滿天神明的胡驛將舉目向河中望去,只見濁浪翻滾,白霧升騰,大船和幾個英俊少年卻毫無蹤影。而那白霧之後,悶雷般的吼叫聲,卻依舊隱隱約約,與驚濤駭浪相和,久久不散。

    頓時,他心中湧起一片淒楚,以手掩面,汪然而泣︰「老天爺,你怎麼一點都不長眼楮……」

    「船,有船!」哭聲未落,耳畔卻忽然傳來了一聲尖叫,震驚與欣喜交織,「他們,他們回來了,他們坐船回來了!」

    「哪,在哪?」胡驛將頓時顧不上哭,側轉過身,一把揪住尖叫者的脖領子,「趕快指給我看!」

    「不是船,是妖怪!」

    「他們,他們被妖怪給抓住了!」

    「胡說,他們,他們抓住了妖怪!騎著妖怪回來了!」

    「真的是妖怪,他們抓住了妖怪!」

    「是真的,是真的,他們真的騎著妖怪回來了,老天爺,你終於開了眼楮!」

    四下里,尖叫聲此起彼伏。驛丁、船伕、漁夫,還有聞訊趕來替勇士祈禱的沿河百姓,一個個欣喜若狂!

    胡驛將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鬆開驛丁脖領子,抬手用力揉眼。凝神再看,只見一條巨大無比的豬婆龍被人用繩子串了鼻子,向岸邊拖來。繩子另外一端,名字換做劉秀和嚴光的兩位均輸老爺,正悠哉悠哉地協力划水。而豬婆龍的脊背上,則坐著渾身是血的朱老爺,鄧老爺,還有那個動不動就揮舞鞭子抽人的馬三娘!(注1:豬婆龍,古人對淡水鱷魚的俗稱)

    「鐵蛟魚死了!他們殺了鐵蛟魚!!」不待胡驛將下令,身邊的驛丁、船伕和百姓們,已經歡呼著衝向了碼頭。解下渡船和漁船,爭先恐後朝著少年們劃了過去。唯恐劃得慢了,沒機會向除害的英雄們敬上一盞水酒。

    「老天爺,老天爺,您終於睡醒了啊!」胡驛將年紀已經大了,腿腳沒別人利索,也不趕著上前獻慇勤。轉過身,從籃子裡拿出一柱原本準備用來拜祭劉秀等人英靈的高香,顫顫巍巍地對在火摺子上點了,然後向著天空鼎禮而拜,「謝謝老天爺,謝謝過往的神明,謝謝……」

    「謝謝老天爺,謝謝各路神明……」河岸邊,來不及上船去迎接英雄的百姓們,也眼含熱淚,頻頻對空作揖。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條鼉魚的出現,可是斷了沿岸成千上萬人的活路。地方官府管不了,皇帝老爺沒功夫,就在大夥已經對生活徹底絕望時候,忽然有四男一女從天而降……

    「愚昧,一條蠢魚而已,岸上架起幾輛床弩,輕易就能解決的事情,何至於高興成這樣?!」聰明人哪裡都不少,就在大夥欣喜若狂的時候,有一個將臉藏在帷帽子下的過客,冷笑著低聲撇嘴。

    「也好,他們宰了鼉魚,我等也省得再繞路!」另外一個臉藏在帷帽下的過客,冷笑著點頭。「直接去前面設好陷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說罷,二人相視聳肩。找了個陽光明媚的地方,緩緩坐下,靜看「獵物」死到臨頭之前,如何渡過最後的快樂時光。

    不多時,他們就看到了船隻靠岸。「愚昧」的百姓們,如眾星捧月般,將劉秀和馬三娘等人接到岸邊,輪番敬酒。

    那條怪鼉,也被十數個成年男子齊心協力拽上了岸。數個尚未成年的娃娃,一邊拿了棍子,圍著怪鼉發洩心中餘恨,一邊小心翼翼窺探這食人怪鼉的全貌。

    只見那怪鼉足有三丈四尺多長,遠超過了大夥以往見到過多任何豬婆龍。脊背上有四道縱向的稜鰭,從頭一直延伸到尾,邊緣處,骨刺鋒利如刀。稜線之間,一直延伸到腹部,則遮蓋著巨大的黑色鱗片,被陽光一照,寒光繚繞。

    怪鼉的腹部,鱗片由黑轉白,由大變小,饒是如此,每一片鼉麟依舊還有巴掌大小,硬如鎧甲。孩子們手中的棍子敲上去,鏗鏘有聲,卻根本無法撼動其分毫。

    再看那怪鼉的腦袋,也有半丈長短。嘴裡的牙齒,又白又亮,就像一把把倒插著的匕首,令人不寒而慄。順著嘴角邊緣往上,沒有耳朵,只有兩隻笆斗大的眼楮,右側眼楮圓睜,死不瞑目。而左側眼窩處,則插著一隻投矛,半柄環首刀,黑紅色的血漿順著投矛的尾部和刀柄的邊緣淋灕而下。

    「這,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們,他們怎麼可能殺得了,殺得了……」突然,從人群中走出一位方士打扮的外鄉老者,怔怔看著鐵蛟魚,雙目圓睜,滿臉震驚。

    「對你我來說,當然不可能。」周圍的百姓扭過頭來,不高興地打斷,「可人家,人家是太學生,小小年紀就做了朝廷的均輸官,職位比胡老爺都高好幾級!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方士打扮的老者慘白著臉,連連擺手,顫聲說道,「我不是說魚鱗的事,我是說它的眼楮,這鼉魚……怎麼會有眼皮?」

    周圍人湧上去一看,頓時議論紛紛,只聽一人昂聲說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您老真是見識少。我表哥的三姑父住在海邊,他們出海捕魚時,也曾遠遠見過有眼皮的魚,只是那魚的體型更大,也更加兇猛,是以不敢靠近。」

    唯恐大夥不信,頓了頓,他又接著大聲補充,「表哥的三姑父是青州東萊郡人,世代以捕魚為生。他們那,甭說有眼皮的魚,連小山一樣大的鯤,都經常看到!」

    「想必你表哥的三姑父他們看到的,乃是海中的鮫魚,又稱海中狼,《淮南子》一書中提到過。只是海魚只能生活在海裡,入不了江河,這鐵蛟魚,自然不是那海中狼。」有一名書生打扮的旅客,笑著走出人群,大聲替他解釋。

    「唉!」方士打扮的老者臉色更加沉重,嘆息著搖頭,「你們這些愚人,闖了大禍還不知道。這,這哪裡是什麼鼉魚,這,這分明是,是一隻……」

    「你這老丈,沒見識就別亂說話!」胡驛將雖然讀書不多,官場閱歷卻極為豐富。聽那老漢越說越離譜,趕緊分開人群走上前,厲聲呵斥,「管他是什麼玩意兒,只要禍害人,就不是好東西。幾位均輸老爺除掉了它,就對我們當地人有恩。你若覺得怪魚是個祖宗,儘管回家去給他燒香上供。別在這裡瞎嚼舌根子,否則,當心天打雷劈!」

    「對,別瞎嚼舌頭根子。幾位均輸老爺,都是文曲星下凡。無論殺了什麼,都是為民除害!」其他驛丁,也走上前,大聲給自家上司幫腔。

    大夥身份寒微,心腸卻不卑賤。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而不會為了顯耀自己見多識廣,就害得恩人粉身碎骨。如果有人敢這麼做,大夥也不忌憚聯起手來,告訴告訴他,這黃河水到底有多深!

    那方士打扮的老者見犯了眾怒,不敢再多嘴。搖著頭,緩緩離開。坐在不遠處假裝看風景的兩個頭戴帷帽的過客,將此人的話聽在耳朵裡,忍不住站起身,悄悄追了上去。

    待追到僻靜處,二人攔住老年方士,先丟給對方兩枚大泉,然後手握刀柄,沉聲追問,「你剛才說,那怪物不是鼉魚,那它到底是什麼?別撒謊,否則,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兩位老爺,饒命,饒命!」那老方士沒想到今天真的禍從口出,後悔得直想打自己嘴巴。然而,看到對方已經開始向外抽刀,趕緊跪在地上,大聲解釋道,「那,那物可是說是鼉,也可以說不是。兩位老爺可曾聽說……」

    「別� 攏 苯鈾擔 繃礁 反麼:鋇募一錚 煤貌荒頭場J鷓劬Γ 魃嘰佟br />
    「是,是鼉龍!黃河之上,相傳有一道龍門!」老方士打了個哆嗦,憋在肚子裡的話,脫口而出。

    ……

    「把鹽車趕上船,過河!」渡口處,劉秀手按刀柄,大聲吩咐。

    「過河,過河!」鹽丁、民壯們齊聲回應,趕起拉鹽的馬車,陸續走上甲板。

    水路通了,天也放晴了。

    過了黃河沒多遠,就是千里太行!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1 20:23
大漢光武 第二十七章 千里黃雲白日燻

    與長江比起來,黃河並不算寬。

    但黃河兩岸,風物卻大相逕庭

    未渡河之前,一路上的樹木都還是翠綠色,放眼望去,田野裡也是一片鬱鬱蔥蔥。而渡過黃河之後,劉秀等人卻很快就在路旁看到了淡黃色樹葉,並且越往北走,入眼的秋色越濃。

    與南岸的狂風暴雨不同,北岸一路行來,卻是秋高氣爽。粗鹽融化消失的風險,迅速在晴空中散去。趕路時累出來的汗水,也很快被清爽的秋風吹乾。連帶著,大夥行囊中發了黴的衣服和受了潮的鞋襪,也很快就恢復了舒爽。掏出來穿在(身sh n)上,瞬間就令人神采奕奕!

    這一(日r ),眼看著就要進入太行山區。劉秀擔心大夥過度勞累,早早就命令民壯們停下來休息。他自己和嚴光、鄧奉、朱佑和馬三娘等人,則排好了班次,各自帶領著一組兵卒在夜裡輪流當值。

    三更天,月明星稀,萬籟俱寂。繞著宿營地轉了兩個圈子之後,劉秀確定周圍沒有任何威脅存在,便將同組兵卒的指揮權,都交到了一個名叫宋五的隊正之手,而自己,則返回寢帳當中,對著昏暗的油燈,開始研究臨出發之前,從羲和大夫魯匡手裡拿到的行程輿圖。

    因為押送粗鹽並非帶兵打仗,劉秀從魯匡手裡領到的輿圖甚為粗糙。萬里黃河只是畫在絹布上的兩條黑線,千里太行山也不過是黃河偏右上側,潦草的十幾個墨勾。至於關卡、城池、村寨等物,更是簡單無比,乾脆用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圓圈兒來替代,旁邊沒有標註任何文字。讀圖人若是想知道自己(身sh n)在何處,完全靠猜!

    饒是如此,數十個圓圈慢慢看下來,依舊令劉秀形神俱疲。剛剛閉上眼楮想要休息片刻,兩耳畔,忽然傳來了一陣怪異的冷笑,「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誰?」劉秀立刻被笑聲刺激得拔刀而起,快步衝出帳門。舉頭四望,只見樹影幢幢,蒿草起伏,不知什麼名字的鳥,正成群結隊撲稜著翅膀從自家頭頂上方飛過,這才明白,自己又虛驚了一場!

    「該死,人嚇人,嚇死人!」將環首刀插回刀鞘,他苦笑著自嘲。話音未落,笑容立刻凝固在了臉上,(身sh n)背後的寒毛根根倒豎。

    鹽車和士兵、民壯們,竟全都消失不見了!馬三娘、鄧奉、朱佑、嚴光四個,也無影無蹤。

    「莫非遇到了太行山上的賊人?」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劉秀渾(身sh n)上下的血漿,頓時一片冰涼。鹽車被劫,他頂多是棄官跑路,從此隱姓埋名去做一個農夫。而三位好兄弟和馬三娘若是因為他剛才的疏忽大意,遭遇到什麼危險,他的罪,可真是百死莫贖!

    三位好兄弟之所以仕途坎坷,完全是受了他的拖累。馬三娘之所以被許子威的兒子趕出家門,也是因為後者要跟他劉秀劃清界限。而此番大夥兒被羲和大夫魯匡故意安排了一個幾乎無法完成的任務,更是因為他劉秀!如果眾人都遭遇不測,只有他自己倖免於難,劉秀真沒有勇氣,繼續一個人獨活!

    越想,他的心跳得越厲害,越想,他的呼吸聲越沉重,眨眼功夫,就已經踹不上氣來。然而,多年艱難求生造就的那股子韌勁兒,卻支持著他不肯輕易放棄。抽刀在手,扯開嗓子大聲呼喚,「三姐,子陵,士載——,你們在哪!誰動了我劉秀的兄弟,趕緊站出來。無論你要什麼,劉某儘量想辦法給你去弄!有本事衝著劉某一個人來,與他們無關!」

    「無關,無關,無關……」群山之間,他的聲音反覆激((蕩d ng)d ng),給昏暗冰冷的四周,更添幾分詭異。除此之外,卻再無其他回應。

    「不對勁兒,非常不對勁兒!」劉秀用力搖來搖頭,儘可能地讓自己保持冷靜。鄧奉和朱佑二人雖然前幾天跟怪鼉搏鬥時,都受了不輕的內傷。但以他們倆人的本事,尋常土匪流寇想要靠近他們(身sh n)側,依舊得付出慘重的代價。而馬三娘,更是武藝超群。一刀在手,所向披靡。即便遇到她親哥哥馬武,甚至都能拚個兩敗俱傷。試問全天下還有誰,本領超過馬武的十倍?竟然能一點聲音都不發出,就將勾魂貔貅直接掠走?!

    況且,剛才大夥的臨時宿營地內,還有九十餘名兵卒,兩百多個民壯。怎麼可能連打鬥和呼救的動靜都發不出,全都一併被人俘虜?況且,況且鹽車那麼重,被拖走之時,怎麼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音,不留下任何車轍?

    越想,劉秀越是覺得眼下(情q ng)況怪異,偏偏卻又無法解釋怪異的原因。正準備用環首刀給自己手掌心處來一下,試試能不能感覺到疼痛,忽然間,(身sh n)側不遠處的樹林內,又傳來了一陣壓抑的哭聲,」我的兒,你死的好慘啊!我的兒,你慢些走,為娘這就給你報仇!「

    」誰,出來,別藏頭露尾!」劉秀心中頓時一凜,雙腳分開,腰部蓄力,擺了個隨時準備發起進攻的姿勢,大聲喝令!「有什麼本事,儘管朝劉某使,別禍害無辜!」

    「我的兒,你,你死得好慘……」哭聲繼續,夾雜在風聲、水聲和野獸的悲鳴之間,顯得格外可怕。然而,卻沒有任何人從樹林後走出來,更沒有任何人肯對他的挑戰發出回應。

    劉秀等得心(情q ng)焦躁,大步走向樹林,高聲斷喝︰「出來,鬼鬼祟祟,算什麼本事?!讀書人心中有正氣,不會怕你這些烏七八糟的伎倆!」

    無論樹背後藏的是神仙還是妖怪,今夜的他,只能向前,絕不能退後。他的兄弟在對方手中,他的紅顏知己在對方手中,冀州數十萬百姓的救命之鹽,也在對方手中。如果他今夜退縮,這輩子就會永遠與後悔和內疚為伴,從此再也不可能平安入夢!

    腦海裡努力回想大哥劉行俠仗義時的光輝形象,嘴巴中偷偷默念許夫子生前的惇惇教誨,屏住呼吸強壓下心中的畏懼,劉秀繼續大步前行,目光如電。

    「儒者一(身sh n)浩然正氣,豈俱邪魔外道?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心懷坦((蕩d ng)d ng)者頭頂旭(日r ),(陰y n)氣未觸即散。心懷萬民者得萬民之念,銳不可當……」

    用劍撥開擋在前面的荊棘雜草,再走過幾棵松樹,又沖破一團霧氣,他的眼前赫然開朗。只見一名鶴髮雞皮,形容枯槁的老嫗,正佝僂著(身sh n)子,放聲嚎啕。在其腳下,一堆堆草灰青煙縈繞!

    「兀那婆婆,你是何人?「劉秀戒備地收住腳步,雙手緊握環首刀的刀柄,沉聲詢問,「為何出現在劉某的宿營地附近?我的同伴在哪?您老可曾看到他們?」

    哭聲嘎然而止,老嫗轉過臉,目光跳躍宛若兩團鬼火,「我是誰?你竟然問我是誰?你剛剛害死的我家兒子,現在又要害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太婆麼?!」

    「你兒子?」劉秀愣了愣,刀尖微微上挑,擺出了一個準備迎戰的姿勢。只要對方敢於發難,就直接還其一個力劈華山,「劉某從來沒殺過人,至少最近三年半,沒有殺過。你肯定找錯人了,或者,你是故意栽贓嫁禍!」

    「你……」沒想到劉秀否認得如此乾脆,老嫗勃然大怒,立刻作勢(欲y )撲。然而,看到對方手裡那雪亮的刀鋒,又猶豫了一下,遲疑著收住了腳步,「你,你居然敢否認,我家兒子馬上就要躍過龍門,從此坐擁天下氣運。你,你和你的同夥,卻用(陰y n)謀詭計謀殺了他。並且將他的屍體剁成了碎塊,送給了那些愚夫愚婦為食!我的兒,你死得好慘啊……」

    「你,你說的是那頭鼉魚?」饒是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了一些,當真相從老嫗嘴裡說出來,劉秀依舊大驚失色,「你是那鼉魚的親娘?你,你怎麼會上岸,並且還能說人話?」

    「我們乃是黃河龍族,躍過龍門之後自然能隨意變化,天下任由來去!」老嫗臉上立刻湧起了一種極為驕傲的神(情q ng),連同縱橫交錯的皺紋,都泛起了銀光,「我兒不到兩百五十年,就修成了正果,只待明(春ch n)龍門一躍。你,你一個凡夫俗子……「

    自豪的話說到一半兒,她臉上的光芒迅速黯淡,彎下腰,再度放聲大哭,「我的兒,你乃伏羲之脈,青帝之血,只不過吃了幾個人而已,就被這黔首農夫所害……「

    」住口!」聽對方居然拿吃人當作不值得一提的小錯,劉秀頓時怒火上湧。環首刀在秋風中擺了擺,大聲斷喝,「只不過吃了幾個人,還而已?你兒子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命麼?莫說它恰好被劉某遇上,就是沒有遇到,劉某隻要聽聞,也會不遠千里趕來,砍了它的腦袋!」

    這是他的心裡話,因此,說出來理直氣壯!

    從當年趙家莊初次遇到官兵假扮馬賊,到後來灞橋上親眼目睹長安四虎作惡,再到後來他自己被王家某一枝的人,還有甄家整體,視為眼中釘。四年多來所有衝突和磨難,事實上起因都離不開一句話,不拿人當人!

    在美新公哀章的弟弟哀牢眼楮裡,當時趙家莊內住的都不是人,而是一群可以隨便宰割的牛羊!在長安四虎的眼裡,灞橋上的過往百姓和當值兵卒也不是人,只是他們可以隨意發洩精力和**的玩偶。在青雲八義眼裡,書樓四友和全體太學的其他學子,還不是人,只是他們向上走的墊腳石。而在王固等人的父親叔叔,還有甄蓴等人的長輩眼裡,他劉秀更不是人,而是一頭不聽話的牛犢,哪怕長大之後可以(日r )耕百畝,也必須儘早殺掉,以儆傚尤!

    而他,他的兄弟們,他的同學,他的父老鄉親,卻跟王固,跟甄蓴,跟哀牢,長得一摸一樣!同為爺娘所生,同為天地萬物所養,說著同樣的話,穿著同樣款式衣服,有著各自的喜怒哀樂!他們,憑什麼就要被後者踩在腳下,予取予奪?憑什麼稍做掙扎,就要橫屍荒野?!

    這不公平!

    這種不公,他劉秀早就忍受夠了,早就恨不得將乾坤倒轉。而一條水裡的畜生,居然比王固等輩還要囂張,還要變本加厲,居然吃人吃得理直氣壯!

    想要報仇,沒門!

    那畜生既然吃人,就應該有殺的覺悟!

    他劉秀既然不是牛羊魚鱉,就不能夠乖乖地放下兵器,洗乾淨了(身sh n)體,等著對方欣然享用!

    殺人者,人恆殺之。

    食人者,人必將其碎屍萬段!

    這才是天道,這才是世間至理。

    無論是誰的兒子,誰的孫子,想要吃人,他劉秀都揮刀斬之!

    有股無形之氣,從劉(身sh n)上緩緩散發出來,像烈火般,驅散周圍的(陰y n)冷和黑暗。那老嫗正在一邊哀嚎,一邊偷偷地從他(身sh n)上尋找破綻,準備動手報仇,卻沒想到無形的烈焰忽然撲面而至,被燒得尖叫一聲,踉蹌後退,」劉文叔,你這個天生的((賤ji n)ji n)種,剛剛殺了我兒子,居然還想害我。你,你就不怕老天爺降下神罰,讓你形魂俱滅?!」

    「我怕,我當然怕!」發現自己周圍忽然亮了起來,劉秀精神大振,雙手持刀,大步向老嫗迫近,「我畏懼老天,可我更畏懼讓祖宗蒙羞!爺娘生我,天地養我,絕不是為了給你們充當牛羊!人不是牲口,更不需要名種名血!如果老天爺覺得你兒子吃人吃得有道理,他就不配做老天!如果哪個神仙覺得沿河百姓就活該給你兒子做血食,他就不配為神仙!」

    「喀嚓!」半空中忽然劈落一道慘白色的閃電,將劉秀(身sh n)側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劈得粉(身sh n)碎骨。

    那老嫗被嚇了一大跳,隨即雙手高舉,「桀桀」而笑,「看,老天發怒了,老天要懲罰你!趕緊跪下,向他謝罪。我兒乃伏羲之種,青帝之血,你殺了他,就要形神俱滅。這是天規,看誰救得了你!」

    「這種天規,不要也罷!」劉秀的書生冠高高豎起,頭髮之間隱隱有電花跳躍。他知道下一記雷霆,可能就會劈中自己。他知道自己今天,恐怕要在劫難逃。然而,他卻依舊不願意跪著死,他依舊利用最後的機會,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q ng)。

    「這種老天,活該崩塌!這種神明,活該死絕!」快速向前追了幾步,搶在下一個悶雷響起之前,他高高躍起,手中鋼刀凌空劈出一道耀眼的寒光,「劉某今天先宰了你,如若不死,定要改天換地!」

    「喀嚓!」閃電從半空中落下,正與刀光相接,被牽引著拐了個大彎,與刀刃一道,正中老嫗頭頂。

    「啊——」慘叫聲緊跟著雷聲而起,老嫗在刀光和電火中,灰飛煙滅!
V123210 發表於 2017-12-31 20:23
    第二十八章 北風吹雁葉紛紛

    「轟隆隆!」雷霆大作,閃電將周圍的樹木劈得四分五裂。

    天空在崩塌,山川像小時候玩的沙堆般紛紛倒下,劉秀雙腳還沒等落下,地面上已經裂開了一道巨大分縫隙。他無法再控制自己的(身sh n)體,被一股怪異的力量吸著快速下墜。「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裂縫中,無數失去頭顱的靈魂,瘋狂地敲打戰鼓,彷彿在歡迎著他的到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劉秀被鼓聲吵得耳朵發疼,本能地伸手去捂。忽然間,眼前一面大亮。天空、山川、大地、裂縫和失去頭顱的靈魂,全都消失不見。入眼的,則是馬三娘滿是淚水的面孔,「劉三兒,劉三兒,你可算醒了,你終於醒了!豬油,別敲了!劉三醒了!」

    後半句話,肯定不是對劉秀說的。震耳(欲y )聾的鼓聲嘎然而止,朱佑手裡拎著兩隻小兒手臂粗的鼓槌,快步衝進了帳篷,「三姐你說什麼?三哥真的醒啦!老天爺,果然這招管用。丟了魂的人,只能用戰鼓和畫角……」

    「滾!胡說什麼?你才丟了魂兒!」馬三娘扭過頭,抬腳就踹。朱佑一晃(身sh n)子躲了過去,拎著鼓槌兒撲到劉秀面前,「三哥,你可算醒了,你再不醒,三姐肯定的把整座太行山給倒著拔出來!」

    「我,我怎麼?」劉秀感覺自己渾(身sh n)發酸,努力從乾草鋪成的墊子上坐直(身sh n)體,舉頭四望。

    仲秋的(日r )光,透過單薄的行軍帳篷,照亮屋子裡的一切。書卷,輿圖,熄滅多時的油燈,靠在帳篷壁上的佩劍和環首刀……,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此外,還有鄧奉、嚴光、隊正老宋等一張張寫滿關切的面孔。

    原來,所謂鼉母尋仇,霹靂閃電,天崩地裂,都不過是昨夜一夢。

    只是,夢中的(情q ng)景,居然無比的真實。讓他到現在為止,心臟還依舊在狂跳不停。兩隻手掌心處也火辣辣的,宛若真的曾經牽引過閃電。

    「文叔,你到底夢到什麼好事兒了?居然怎麼叫都叫不醒?!」鄧奉湊上前,先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然後關切的追問。

    「可不是麼?我們看你臉色發青,咬牙切齒,還以為你昨夜巡營時,不小心衝撞了什麼髒東西!」嚴光抬手抹了一把冷汗,帶著幾分慶幸補充,「多虧了老宋,他經驗豐富,說邪靈都是欺軟怕硬之輩,最聽不得軍中金鼓!」

    「小人,小人也是道聽途說!」昨夜跟劉秀一道巡營的老宋,頂著一雙通紅的眼楮,用力擺手,「劉均輸乃是有大福大運之人,未必怕什麼邪靈作祟,估計還是前幾天下水時著了涼,昨夜又累得有點兒厲害……」

    「無論如何,你的招數管用了!」朱佑見不得有人過分謙虛,笑了笑,大聲替老宋表功。「要不是你,我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朱均輸過獎,朱均輸真的過獎了!」老宋聞聽此言,立刻將手擺得更急,「若論功勞,也應該先記在三娘子頭上。「若不是她先冒險進山采來了草藥給劉均輸喂下,我……」

    「他們倆是一家人,跟你不一樣!」嚴光忽然心生促狹,搖了搖頭,再度大聲打斷。

    「鹽巴虎你胡說什麼?」馬三娘大羞,顧不上再滿臉關心地看著劉秀,轉過頭,就是一記腿鞭,「我跟他怎麼,我……,別跑,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嚴光武藝雖然差了她一大截,卻早有防備,一個倒縱跳出了四尺多遠,隨即扭頭衝出了帳篷,「你是劉大哥的義妹,文叔是劉大哥的親弟弟,你們不是一家人還能是什麼?啊!三姐饒命!你怎麼真的追出來了?這麼多人看著呢,小心別人笑話!」

    「三姐,三姐……」劉秀接連喊了好幾聲,都沒能阻止馬三娘對嚴光的追殺,只好搖了搖頭,含笑作罷。

    「這鹽巴虎,自打離開長安,就像脫了繩子的小狗的一般,徹底撒開了歡兒!」朱佑擔心馬三娘下手過重,丟下一句話,起(身sh n)追到帳篷門口,探出半個(身sh n)子。待確定嚴光還沒被馬三娘給生擒活捉,便不再想多管閒事,轉(身sh n)走了回來,上下打量著劉秀,低聲追問,「三哥,你到底怎麼了?不會真的撞了邪吧?!」

    「我睡了很長時間麼?」劉秀再度舉頭四望,隔著帳篷,看不見太陽的位置,帶著幾分狐疑詢問。

    「還說呢,從昨天下半夜我起來跟你換崗那會兒,就發現你在睡覺,一直睡到現在!」鄧奉在旁邊撇了撇嘴,小聲抱怨,「開始我們還都以為你是累壞了,不敢驚動你,只是派人把你抬到了草墊子上,讓你睡得舒服一些。誰料又到換班時,你還沒醒,吃朝食時,你也還沒醒,大夥都被嚇得手足無措!虧了三姐,知道懸崖峭壁旁必有靈芝……」

    「三姐為我采來了靈芝?」劉秀一愣,心中頓時暖流激((蕩d ng)d ng)。

    「啊,當然,除了她,我們誰還能認識靈芝?」鄧奉想都不想,從旁邊走過來,大聲回答。「文叔,三小舅,不是我多嘴。對你來說,三娘才是真正的良配。丑奴兒雖然長得好看,但她那種人家,生了女兒就是拿來賣的,你沒個十年半的,怎麼可能出的起價!」

    心中的暖流,迅速變成酸澀。劉秀無言以對,只能手撫自家額頭,咧嘴苦笑。

    「我也覺得士載的話在理!」見劉秀好像根本聽不進勸,朱佑猶豫了一下,也正色補充,「當年我迷戀三姐,是少年慕艾,並非這輩子真的就非她不可。三哥你不必因為我……」

    「我不是因為你!」話沒等說完,已經被劉秀大聲打斷。

    「那你是為了什麼?三姐哪裡就比丑奴兒差了?!你心腸莫非是鐵做的,還是……」朱佑眉頭緊皺,臉上迅速浮現了一團烏雲。

    「別問了,你不懂!跟你說,你也不懂!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懂!」劉秀掙紮著站起,雙手握成拳頭,在帳篷裡來回踱步。

    有些感覺,不在其中的人,怎麼可能體會得到?在其中的人,單憑著語言,又怎麼可能對局外人解釋得清楚?!

    的確,三娘對他(情q ng)深意重,他對三娘也(愛 i)敬交織,但是,跟丑奴兒的今生之約,又怎麼可能因為有了馬三娘,就輕易毀棄?且不說,丑奴兒已經發誓非他不嫁,就憑丑奴兒在他最近幾次遭遇劫難之後的態度,他就不敢辜負!

    更何況,娶(陰y n)麗華為妻,對他來說,還不僅僅是簡單的男歡女(愛 i)!那還意味著他對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定位,對命運和現實的抗爭!

    (陰y n)家之所以強烈反對他跟丑奴兒之間的婚事,並非看不上他的人品,也不是看不上他的能力,而是,而是非常簡單地認為,他跟丑奴兒根本就不是同類!

    (陰y n)家,王家,甄家,還有長安城內的這家那家,都是世間龍鳳,彼此之間,才有資格互為姻親。而他,不過是城外的一簇麥子,或者養在圈裡的一頭牲畜。心(情q ng)好時,隨便澆點兒水,喂點兒吃食。心(情q ng)不好時,就可以一腳踩進泥坑,或者一刀子捅死然後拖入廚房蒸煮烹炸!

    如果他辜負了對丑奴兒許下的誓言,如果他主動放棄了和丑奴兒彼此之間的約定,則等同於承認,自己就是配不上丑奴兒,(陰y n)家、王家和甄家,就該高高在上。(陰y n)麗華和王固或者王麟、甄蓴,才是門當戶對。而他,就活該做一輩子草民,活該自己和自己的子子孫孫都被別人踩在腳下!

    這不公平!

    在夢裡,他為了尋求公平,可以斬神殺怪,可以將(身sh n)邊世界攪得天崩地裂。在現實中,他一樣要抗爭到底,只要不死,就永遠不會低下自己的頭顱!

    「三位均輸老爺,時候不早了,小人出去巡營!」被帳篷裡壓抑的氣氛,憋得透不過氣來,鹽丁頭目老宋猛然插了一句,撒開腿,慌慌張張地往門口走。

    「趕緊去吧!順便通知大夥,今天不走了,咱們再休息一個晚上!」嚴光迅速意識到還有外人在場,笑了笑,和顏悅色地點頭。

    帳篷門被老宋用力推開,一抹明亮的陽光,直接照到了劉秀的臉上。扭過頭,他這才終於發現,外面的太陽又已經西墜。

    不想再繼續跟朱佑、嚴光於自己的私事上爭執,劉秀快速笑了笑,收攏起紛亂的心神,大聲沖老宋吩咐,「且慢,今晚再給大夥加一頓宵夜,快入山了,大夥得養足了體力,以備不時之需!」

    「是!」老宋喜出望外,大聲答應著,狂奔而去。彷彿跑得慢了,就會有人將劉秀的命令追回一般。

    「這廝,就記得個吃!」朱佑快步追到門口,撇著嘴數落。轉頭再看向劉秀,本想再多勸幾句,忽然間,卻從對方的眼神中,隱隱看到了幾分不甘與不屈不撓。愣了愣,主動將話頭岔到了別處,「不過這樣也好,心思簡單的人,通常都知足常樂!」

    「沒辦法而已,人總得想出個理由,讓自己活下去!」劉秀的目光,忽然又變得無比深邃。嘆了口氣,幽幽地回應。

    這次,輪到鄧奉和朱佑無言以對了。互相愣愣地看著對方,實在猜不出劉秀為何一夜之間,就忽然變得如此陌生?

    「好了,我出去透透氣,然後大夥今夜還是輪流當值!」劉秀笑了笑,邁步走向帳篷外,將置(身sh n)於瀲灩的秋光當中,順便強迫自己將那個怪異的夢,徹底拋到腦後,「明天就要上太行山了,咱們幾個都不要分心,也先養足了精神,其他,等過了山再說!」

    「唉!也罷!」鄧奉和朱佑無奈地相對搖頭,邁步追了上去,與劉秀一道沐浴秋光。

    漫天黃葉,宛若落英,在三人的(身sh n)後繽紛而降。

    三個胖瘦不同的人影,被餘暉照在地上,拖得老長,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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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