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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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章 玉門山嶂幾千重

    次日,鄧奉領了聖旨與虎符,開始挑選將卒,籌備糧草輜重等物,數日後,與萬修、蘇著,牛同三人率軍卷甲開拔,氣勢洶洶地沿著當年王邑王尋走過的道路,出潁川,經昆陽,克葉縣,所過之處,如同狂風掠地,殺得各處叛軍丟盔棄甲。

    朱祐這輩子以前也打過很多勝仗,但每次都是跟在別人身後。像這次的勢如破竹,能夠單獨領軍,並且殺得對手望風而逃還是第一次。因此越打信心越強,越戰越有大將風範,帶領大軍殺入南陽境內,更是每一招都如有神助。

    叛將許邯上前挑戰,被他殺了個大敗虧輸。叛將董訢不知死活,被他用連環計,坑得丟盔卸甲。眼看著距離新野越來越近,馬上就要與鄧奉對陣,朱祐在難過之餘,心中倒是也有幾分期盼。看看天色已晚,便命令大軍在唐河西岸紮下營寨,準備明先派使者邀請鄧奉帶河上一見,問清楚了對方造反的前因後果,然後再想辦法勸其迷途知返。

    「仲先,勝負將分,你現在是否能告訴我們,陛下此舉,到底是何用意?」 在弟兄們都去休息之後,蘇著故意找了個由頭返回中軍,偷偷地向朱佑詢問。

    「老蘇,你小子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 朱祐舉起雙手,正了正頭頂的兜鍪,含笑回應,「陛下如果真的想殺掉士載,幹嘛不派馮公孫和馬子張一同前來?!」

    「這……」蘇著被問懵了,眨巴著眼睛無言以對。

    「你這廝,如果不是當年就抱上了陛下大腿,這輩子,也就是個看倉庫的命兒!」 朱祐嫌棄他既愚蠢想法多,手指敲著沙盤旁邊的木板,不耐煩地解釋,「士載至今沒豎起反旗,只是宣告跟吳漢不共戴天。這說明,他造反之事,肯定有隱情。但那天庭議,大半數出身於南陽的文武,卻不顧事實,非要把過錯全推給吳漢,也實在是有些過分。所以,無論士載到底為何要跟吳漢拚命,陛下都必須處置他。否則,諸將一言不合就束甲相攻,咱們大漢豈不分崩離析?或者明明已經違反了國法,還仗著人頭熟,逃脫處罰,今後誰還專心做事,秉公斷案?!」

    「這……」 蘇著的小眼睛眨啊眨,依舊似懂非懂。

    「不派兵征討士載,則國法如同兒戲。以後朝堂上,拉幫結夥,也必然成為風氣!」 朱佑抬手巧了一下他的腦袋,繼續指點,「但殺了士載,陛下這輩子都無法心安。所以,乾脆就派我來打個前站,跟士載談談放下武器的條件。當然,如果士載能順手幹掉了許邯、董訢這些爛貨,則功過相抵,君臣兄弟都有始有終!」

    「哦——」 蘇著點點頭,做恍然大悟狀。

    朱佑見此,忍不住又抬起手,狠狠敲了一下他的額頭,「記住,老蘇,你,老牛和老沈,沒跟陛下一道上過戰場,卻依舊能位列四品,靠的就是陛下和你們之前的情分。所以,陛下以後無論派你們做任何事情,你們幾個一定要把「情分」這兩個字,放在第一位。否則,既然你們都不在乎以前的情分了,就別怪陛下忘了你們!」

    「明白,明白,仲先。你放心,今後戰場上遇到鄧奉,我把箭朝天上射。不,我放空弦,絕不往弓臂上搭箭!」

    「你明白就好,明天早晨準備一艘大船,咱們跟士載到河面上會晤。他現在鑽牛角尖了,我請他到營中相見,他肯定怕我擺的是鴻門宴。我不帶衛士到河上,他自然不用怕,我身手比他還好!」 朱佑笑了笑,抬手將蘇著趕出了中軍。

    一番話說得雖然輕鬆,但是內心深處,他自己卻明白,想要說服鄧奉迷途知返,並不那麼簡單。鄧奉重情重義不假,可此時此刻,羈絆著鄧奉的,不僅僅有兄弟之間情義,還有一整個新野鄧家!

    因為起兵之初,鄧家有大量子弟戰死。所以鄧晨和鄧奉叔侄兩個,內心之中總覺得欠了家族一大筆債。總是想方設法,為家族謀取一些好處,想方設法去補償。

    而這時候,吳漢忽然傷害了鄧家的人。哪怕是出於誤會,也足以讓鄧奉怒不可遏。更何況,吳漢跟鄧奉之間的衝突,未必就是完全出於誤會。

    嚴光不願意捲入內部紛爭,自己常年以來一直在外邊東奔西走,沒時間跟南陽籍的老鄉交往。南陽出身的文武官員們如果想要抱團兒,鄧奉簡直就是最好的領頭羊。而郭皇后的幾個兄弟,據說一直在給吳漢說親,聯姻對象,肯定是郭皇后最小的那個妹妹,素有轉世昭君之稱的郭奕……

    想著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朱祐不知不覺間,兩眼就開始發直。乾脆將書案上的令旗令箭等物推到一邊,趴在上面,閉眼小憩。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自己的耳朵被人拎住,擰了足有三圈,直疼的齜牙咧嘴,睜眼剛想怒罵,卻看到一張日思夜想地面孔。

    「三娘!」朱祐先是一喜,接著大驚,不顧耳朵傳來的陣陣疼痛,歪著頭瞅向地面,想看看馬三娘有沒有影子。

    「死豬油,你看什麼?」馬三娘用力一扯,惡狠狠地質問。

    「沒,沒什麼,三姐,你輕點兒,輕點兒!」朱祐看到地上赫然有個影子,驚喜交加,「影子,有影子!三姐,你沒死,不不不,你又涅槃重生了!」

    「蠢貨!」馬三娘怒不可遏,大罵道,「我當然已經死了,你正在做夢!」

    「如果這是夢,我願不復醒。」朱祐楞了楞。悵然搖頭,「三姐,你不知道,我早已把你當成了親人。你別誤會,這不關男女之情。你喜歡的是文叔,我知道。我,我只是,希望你永遠做我的姐姐,永遠不要,不要再離開!」

    「傻瓜!」馬三娘雙眸中閃過一絲感動,笑著數落,「我當然是你的姐姐。這根本無需置疑。走,三姐帶你走,咱們馬上離開這裡!「

    「走,去哪?我,我還要替文叔領軍逼迫士載投降呢。三姐,你不知道吧!士載那小子做事一向衝動……」

    「領什麼軍,你看看,你周圍哪有什麼弟兄?」 馬三娘忽然急躁了起來,拉著他的耳朵,就往外衝。

    「啊?」 鄧奉楞了楞,舉頭四望,哪裡還有什麼軍營。天地之間,全是火焰,如海浪般,隨時都會拍過來,將他徹底燒成飛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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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二章  山南山北總是峰

    「呀!」 朱祐慘叫一聲,圓睜雙眼從帥案後跳起。

    果然是夢,三姐沒有涅槃。但是,四周圍,卻依舊火光熊熊。

    「三姐!」 他含著淚大叫一聲,抓起寶劍衝出中軍帳。抬頭再看,只見無數紅色的火苗,在營地內亂竄。自己麾下的將士們,被燒得抱頭鼠竄,潰不成軍。而一隊隊身穿黑衣的敵軍騎兵,則舉著火把,在營地內往來穿插,凡是見到可燃之物,都將其付之一炬。

    「狗日的鄧士載!」朱祐又驚又怒,大吼一聲,就要找人拚命。

    一根套索從天而降,正套住他的肩膀。緊跟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落入他的耳畔,「豬油,你小子罵誰?!」

    「我罵你怎麼了,我罵你怎麼了。你有種殺了我,有種現在就殺了我!」 朱佑氣得火冒三丈,跳著腳,朝鄧奉怒吼。然後,對方卻不肯再搭理他。衝著身後弟兄擺了擺手,策馬衝向了另外一座帳篷。

    「鄧士載,住手,你再這樣下去,就沒有辦法回頭了!」 朱佑大叫著上前攔阻,卻被幾個士兵用繩索牢牢捆住,然後不由分說抬了起來,直奔黑漆漆的淯水河。

    「我原本就沒打算回頭!」 鄧奉看了他一眼,一手持刀,一手持火把,在營地內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

    「士載,我救你了,收手,快收手吧!」 朱佑流著淚大喊,大叫,苦苦哀求,奮力掙扎。然而,卻沒有任何效果,更多的敵軍,踩著竹筏沖上岸,衝進他的大營,將戰火越燒越旺,越燒越旺。

    那一夜的大火和濃煙,十里之外,都能看得見。

    警訊再一次以南陽郡為中心,迅速傳遍了九州。各地剛剛開始蟄伏的「英雄好漢」們聞訊,一個個精神大振,迅速殺死地方官吏,重新豎起了反旗。而大漢天子劉秀聞訊,則先將自己關在皇宮內,默默地躲了三天。然後,召開庭議,當眾宣佈,御駕親征。

    「陛下,你乃九五至尊!」 老尚書伏湛被得魂飛天外,趕緊趴在地上高聲勸阻。

    「朕,已經許久沒上過馬,沒舉過刀了!」 劉秀笑了笑,佈滿血絲的眼睛裡,隱約有淚光閃動。「朕,差點以為,這輩子都不用再上馬而戰了,但是,朕的好兄弟,卻怕朕忘了怎麼用刀!」

    「陛下……」 伏湛雖然這輩子看盡人間滄桑,卻也清楚地感覺到了來自內心深處的劇痛,抬起頭,勸阻的話,再也無法說出。

    伸手將其攙扶起來,領回座位坐好。劉秀大步轉回御案之後,笑著下令,「鄧禹、馬武、蓋延、祭遵、臧宮,劉隆,陳俊,朕給爾等五天時間,整頓兵馬,備好糧草輜重。然後……「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努力讓自己的脊背挺得更直,「隨朕一同前去南陽平叛!不誅鄧奉,絕不班師!」

    「遵命!」 眾將沒顏面,也沒勇氣,再給鄧奉說情,紛紛躬身領命。

    劉秀努力向大夥又笑了笑,迅速抓起令旗,調兵遣將。

    「傳旨給馮異和銚期,讓他們率軍拿下湖陽,不得有誤!」

    「傳旨給岑彭和賈復,讓他們率軍從南面向北,拿下蔡陽,不得有誤!」

    「傳旨給劉得、耿弇以及耿純,讓他們火速押運糧草輜重前往宛城,不得有誤!」

    「傳旨給吳漢,讓他不惜任何代價,守住宛城。否則,提頭來見!」

    「傳旨……!」

    昔日帶領大軍,衝鋒陷陣的無敵統帥模樣,又回到了他的身上。這一刻,他的身影,顯得格外偉岸。只是雙鬢間隱隱飄起的一縷白髮,卻在清晰地告訴所有人,過去的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永遠不可能重來。

    傾國之力征討一郡,結果幾乎沒有任何懸念。

    短短兩個月,劉秀就親自帶領兵馬,殺到了新野附近。沿途遇到的所有阻攔,都是螳臂當車。與鄧奉聯手的所有叛軍,被劉秀輕而易舉地碾得粉身碎骨。

    鄧奉作戰經驗豐富,知道繼續再讓劉秀這樣殺下去,自己這邊的軍心肯定就會崩潰。乾脆,搶先一步放棄了新野,將隊伍直接拉到了小長安聚。準備憑藉周圍複雜的地形,與劉秀所帶領的漢軍主力,一決勝負。

    小長安聚北,漢軍連營!

    自從離開洛陽,御駕親征後,劉秀的表情幾乎沒有變過,直到此刻,聽到了對面熟悉的號角聲,他才約略有些動容。

    一時間,疲倦、徬徨、感傷、疑惑……諸多複雜的感情,像大網一般罩向了他,令在短短一夜間,頭髮又白了許多。

    當年小長安聚的大敗,導致二姐劉元與三個外甥女,以及數十名舂陵劉氏子弟的慘死,不僅令成年之後,自認為心逾石堅的劉秀,第一次品嚐到失去家人的痛苦,同時,也導致劉縯失去了整個家族的支持,變成了無根之萍。

    此後,儘管劉縯每戰必勝,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自己的能力。劉氏的族長們,卻輕易地就接受了王匡的拉攏,與後者一道將劉玄推上了皇位。

    被自家長輩捅了一刀的劉縯,只好暫時放下個人野心,更加努力的作戰。卻不料,他的功勞,卻令劉玄背生芒刺。

    後者在大新朝即將滅亡的前一刻,終於對劉縯痛下殺手。

    劉縯的死,導致了劉秀徹底認清了現實。徹底不再對綠林群雄報任何希望,下定決心,要自立為帝。重整大漢山河,還天下人以太平。

    他差一點就做到了,他幾乎馬上就要達成自己當年的夙願。

    好兄弟嚴光多謀善斷,好兄弟朱佑能說會道,好兄弟鄧奉勇冠三軍。

    有三位好兄弟相助,哪怕再灰暗的日子,他眼裡始終都能看到陽光。

    而現在,勇冠三軍的鄧奉,卻帶著五萬叛軍,與他對陣於小長安聚。

    小長安聚,這個曾經讓他腸斷的地方,再一次,讓他痛苦得心如刀割!

    二姐劉元和三個外甥女,就長眠在這裡。劉家數十位年青子弟,也長眠在這裡。還有鄧氏的數十位族中精英,也在這裡血染黃沙。

    如果他們當初就知道,最後會有這樣一場戰鬥,他們面對莽軍的刀矛,會不會還像當初那樣義無反顧?!

    這個問題,劉秀不敢想,也強迫自己不去想。

    因為一想起來,他就渾身發冷,身體和靈魂,都一起顫抖。

    猛地搖了搖頭,他將所有作為一個帝王不該有的感情和想法,都丟在了九霄雲外。緊跟著,雙目一閃,伸手抓起令旗和令箭,對著輿圖,他開始調兵遣將。

    既然鄧奉已經不遠回頭,他就只能繼續帶領著大軍向前走。

    他的路,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

    哪怕是好兄弟。

    那怕到最後,他會變成形單影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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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三章 人依遠戍須看火

    次日酉時,殘陽如血,大軍終於趕至那座小小的荒涼的土城,小長安聚外。

    岑彭、馬武、馮異、銚期四大將已經帶著隊伍,在哪裡恭候多時。見到劉秀緩緩走來,一起躬下身去,施以武將之禮,「末將恭迎陛下!願隨陛下蕩平叛逆,還天下太平!」

    「各位將軍,辛苦了。」 劉秀笑了笑,微微頷首。緊跟著,滿懷希翼的看向岑彭,大聲問道,「君然,可以仲先的消息?」

    「陛下,沒有。」岑彭嘆息了一聲,黯然回應,「據俘虜交代,仲先被抓之後,曾經多次勸說士載回頭,都被士載嚴詞拒絕。後來,為了避免仲先被其他叛將所害,士載乾脆不再召見他,將其關在了新野縣衙內,禁止任何人前去探望。」

    「仲先受苦了!」  雖然早就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劉秀的心臟,依舊又抽搐了一下,剎那間,痛如針扎。

    「以士載的性子,在與陛下分出勝負之前,肯定不會殺了仲先。」 馬武知道他心中難過,想了想,低聲安慰。「所以,此戰,咱們必須速戰速決。然後趁勢一舉拿下新野城!」

    「馬將軍言之有理!」 劉秀深吸一口氣,終於不再對鄧奉報任何幻想。拔出寶劍,向南斜指,「眾將聽令,擂鼓,吹角,準備發起進攻!」

    「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

    龍吟般的號之聲,忽然從對面響起。小長安聚的大門被推開,黑壓壓的大軍,如潮水般,伴著號角湧出,背靠著土牆和城門,迅速結成一道結實的軍陣。

    「劉秀,可願出來與鄧某一決生死?」 自立為柱天大將軍的鄧奉,在四百多名騎兵的簇擁下,快速衝向對面的漢軍,隔著老遠,就帶住了坐騎,高聲挑戰。

    「陛下,讓末將去會會他!」 被鄧奉的囂張態度,激得勃然大怒,虎牙大將軍銚期舉起長槊,就準備上前給此人以教訓。

    「且慢!」 劉秀卻搶先一步,豎起了右手。隨即,笑著搖頭,「他是我兄弟,喊我出去,我不能不回應。你在這裡,幫助公孫掠陣。我,去去就來!」

    說罷,一抖韁繩,策馬而出。從始至終,都沒再提一個「朕」字,更沒對任何勸阻之言做出回應。

    賈復和馬武見狀,趕緊各自帶了兩百弟兄,緊跟在了劉秀兩側。以免鄧奉出爾反爾,忽然帶領身邊叛軍騎兵,對劉秀髮起圍攻。

    二人的騎術,都不再劉秀之下,卻儘量控制住坐騎的速度,努力落後劉秀半個馬身的距離。手中的鐵戟和鋸齒飛鐮三星大刀,則遙遙地指向鄧奉身側的 延岑,董訢,隨時準備接受二人的挑釁。

    那延岑,董訢兩叛軍頭領,彷彿跟鄧奉早就約好般。無論賈復和馬武兩人的動作有多囂張,都選擇視而不見。

    眼看著雙方之間的距離,已經拉近到了一百二十步遠。劉秀緩緩拉住了坐騎,俯身從馬腹處取下長槊。單手舉過頭頂,對著鄧奉默默行禮。

    對面的鄧奉,彷彿跟他心有靈犀,也俯身從馬腹同樣的位置,解下同樣長槊,單手舉過頭頂,衝著他,微微頷首。

    這是當年兄弟倆,在孔永家比試時的第一個動作。接下來就會各自使出全身的本事,一決高下。

    只不過,當年他們手中的長槊頂部,都包裹著厚厚的毛氈,而今天,明晃晃的槊鋒卻露在了外邊,被夕陽照得耀眼生寒。

    「呼——」 劉秀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彷彿要把所有回憶,都吐出身體之外。然後,策動坐騎,緩緩加速。

    「呼——」 鄧奉也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雙腿輕輕磕打馬鐙。

    只要他發出邀請,劉秀肯定會出來跟他決戰。這是他們年少時,最喜歡干的事情之一。他對劉秀熟悉的程度,宛若對自己。

    以前,他們總是有輸有贏,然後笑著停下來,總結經驗。這一次,不會再總結了,輸了的人,絕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兩匹戰馬,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鄧奉已經可以看見,劉秀眼睛裡的憤怒與決絕。就在此時,他的身後,忽然傳來兩聲熟悉的弓弦響。

    「大黃弩!」 他立刻判斷出弓弦聲來自何處。猛地轉身,憑藉本能將長槊迅速橫掃。槊纓捲起一團紅色的火焰,捲住了一根疾飛而來的弩桿,將其迅速捲上了半空。然而,另外一支弩箭,卻貼著他的後背急掠而過,正中劉秀的肩窩!

    「卑鄙!」 馬武和賈復兩個,只顧著防備鄧奉,卻沒想到延岑,董訢兩個會突然祭出殺招,怒吼著雙雙撲上。

    對面的敵軍,卻從背後掏出了至少二十支大黃弩,一邊坐在馬背上快速發射。一邊催動坐騎,開始了決死衝鋒。

    「陛下,快撤,快撤!」 跟在馬武和賈復兩人身後的親兵們,大叫著沖上,用身體替劉秀阻擋弩箭。

    數點血光濺起,劉秀的坐騎悲鳴著摔倒。他本人,則捂著胳膊,搶先一步跳離了戰馬,然後被疾馳而至的賈復,一把拉到了後者的坐騎之上。

    這幾下,兔起鶻落,快得令人不及眨眼。當雙方隊伍之中其他人,終於發現情況不對。劉秀和鄧奉各自所帶的四百騎兵,已經面對面撞了個正著。

    血光飛濺,不停地有人慘叫著落馬。

    「卑鄙!」 鄧奉氣得臉色煞白,衝著延岑,董訢兩人的背影,破口大罵。然而,罵過之後,他卻知道,這是自己贏取勝利的最佳時機,咬了咬牙,將長槊遙遙地指向了劉秀和賈復兩人所在位置。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龍吟般的號角聲再度吹響,五萬叛軍,吶喊著衝向鄧奉槊鋒所指,如同撲向獵物的獅子。

    「陛下,乘我的馬先走!」 賈復發現情況不妙,果斷跳下坐騎,徒步揮動鐵戟,將衝過來的三匹戰馬,同時掃斷了前腿。

    馬翻,人仰,血光飛濺。

    劉秀的身前身後,頓時就空出了一條通道。然而,他卻沒有聽從賈復的安排。先用手拔出了肩窩處的弩箭,然後,抽出腰間環首刀,向遠處的自家大軍晃了晃,又遙遙地指向了潮水般湧來的敵軍。「弟兄們,跟我來!」

    「陛下!」 賈復、馬武二人急得大聲勸阻,卻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劉秀肩窩血流如注,卻倔強地舉著刀,再度指向越來越近的敵軍,「弟兄們,跟我來!」

    說罷,策動坐騎,率先向前衝去,宛若對面是一群土偶木梗。

    「跟上陛下!」 馬武知道,劉秀為何要做如此選擇。大吼一聲,策馬舞刀,緊追不捨。

    如果劉秀退回本陣,以邳彤的身手,肯定能確保他性命無憂。但是,今天這一仗,失去了全部先機的漢軍,卻必敗無疑。

    而主帥中箭之後,卻繼續揮刀策馬衝陣,則可以最大程度上穩定軍心,鼓舞士氣。讓敵軍先前的所有陰謀詭計,都如烈日下的積雪般,快速融化殆盡。

    「跟上陛下!」 賈復用鐵戟刺翻一名敵將,搶過戰馬,追向劉秀,不離不棄。

    「跟上陛下!」 正在與延岑,董訢等輩糾纏的漢軍騎兵,紛紛丟下對手,跟在了賈復和馬武身後,在疾馳中,以劉秀、馬武和賈復三人為鋒,組成了一個單薄卻銳利的長槊形。

    「跟上陛下!」 馮異果斷放棄了指揮,策動戰馬,衝向對面,手中鋼刀,驕傲地舉起,被夕陽照成了一面絢麗的旗幟。

    「跟上陛下!」 「跟上陛下!」 「跟上……」

    銚期、劉隆、蓋延、杜茂、臧宮……,所有漢軍武將,都策動坐騎,帶領著各自親衛,朝著對面的敵軍撲了過去,一個個,驕傲得宛若鳳凰展翅。

    「是陛下——」 敵軍當中,忽然有人丟掉了武器,轉身逃走。

    「陛下來了!」  一名校尉打扮的軍官,忽然想起了當年劉秀帶領他們策馬衝向敵軍的場景,身體晃了晃,踉蹌著讓開道路。

    「陛下——」 更多校尉、隊正,哭喊著轉身,撒開雙腿,逃向暮色中的原野,任由帶兵的將領們如何呼喊,都不肯回頭。

    「陛下,陛下,陛下……」 叛軍的軍陣迅速分裂,劉秀帶領著馬武等人長驅而入。沿途之中,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有效抵抗。

    小長安聚的木門,在他眼前迅速變得清晰。敵陣被殺透了,他撥轉坐騎,遙遙地看向鄧奉。恰看見,對方策馬舞槊,在重圍之中縱橫衝突的身影。

    「跟我來!」 猛地將鋼刀指向鄧奉,他怒吼著,再一次發出了衝鋒的號令。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號角聲,宛若龍吟。

    殘陽如血,染紅世間所有戰場。

    一半在地上,一半在人心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 21:03
    第八十四章 船入大河不見蹤

    太陽,又一次照亮了原野。

    大地春歸,萬物復甦。

    更多的朝臣從洛陽,以及各地趕向新野,慶賀皇帝陛下,親自領軍擊敗了叛匪,再一次將大漢國,從滅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這一仗,開局極為凶險。但結果,卻沒有任何懸念。

    看到劉秀帶傷發起衝鋒,竟然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叛軍,選擇了避讓或者逃走。導致叛軍的大陣四分五裂,根本發揮不出半點兒作用。

    而漢軍則在馮異的果斷指揮下,全軍壓上。以六倍於敵人的兵力和十倍於敵人的士氣和勇氣,一舉鎖定了勝局。

    敵將大部分或者被生擒,或者被陣斬。只有寥寥幾個,逃向了山區。等待著他們的,將士無止無休的追捕,哪怕他們最後逃到天涯海角。

    勝利的消息傳開,除了原本就不在洛陽朝廷掌控之內的蜀地和西涼之外,其餘各處叛軍,迅速偃旗息鼓。許多綠林豪傑,趕在被剿滅之前,派遣心腹向朝廷輸誠,以保全自家性命。

    而洛陽朝廷的文官們,則舞動生花妙筆,將劉秀在此戰中的英勇形象,大書特書。

    「這些人,真無趣!」 簡陋的行轅內,陰麗華將文官們的歌功頌德之詞,笑呵呵地丟在了一邊。抬起手,迅速從劉秀的頭頂,拔下一根白髮,「錦上添花,乃是人之常情,陛下沒必要跟他們計較。」

    劉秀笑了笑,轉身摸向陰麗華隆起的小腹,「朕知道,他們是怕朕翻他們的舊賬。畢竟,當初朕在親征的路上,他們的勸諫文章,也像現在一樣多如雪片。倒是你,沒有必要替朕擔心,朕早就將他們看穿了,才不會跟他們一樣愚蠢。」

    「是啊,陛下胸藏溝壑!」 陰麗華笑著誇了一句,隨即,向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用極低的聲音繼續說道,「陛下,臣妾最近聽了幾句謠言,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講,咱們夫妻之間,還有什麼不當講的!」 劉秀笑了笑,再度輕輕拍打妻子的手背。

    「臣妾!」 陰麗華又迅速朝周圍看了看,聲音小得宛若蚊蚋鳴唱,「臣妾聽外邊謠傳說,您派蘇著和牛同兩人去監斬鄧奉,是別有深意。事實上,鄧奉根本沒有被處死,被他們兩個偷偷調了包……」

    「誰說的!」 劉秀眉頭輕皺,臉上泛起一絲薄怒,「國法豈能如同兒戲!」

    「臣妾是聽大哥說的,他說這樣的陛下,才有情有義!」 陰麗華吐了下舌頭,低聲道歉,「陛下不要生氣,臣妾知道錯了!臣妾以後再也不會以訛傳訛了!」

    「你懷著咱們的第二個孩子呢,不要打聽這些血腥之事!」 劉秀笑了笑,臉上的怒容,迅速化解。

    「陛下,陛下!」 就在此時,一名太監匆匆跑到窗口,啞著嗓子稟告,「大司空,大司空他……」

    「大司空他怎麼了?」 劉秀眉頭一皺,臉上迅速浮現了一絲陰雲。

    那太監嚇得打了哆嗦,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大司空,大司空不見了。他,他給您留了一封信,把印信和袍服都留在了寢帳裡,掛印出走了!」

    「子陵……」 劉秀猛地站起,三步兩步衝出門外。「愣著幹什麼,快去給朕備馬,將大司空追回來!」

    「是!」 太監打個滾,爬起來,撒腿就往外跑。

    劉秀心急如焚,不敢再做任何耽擱,先向陰麗華笑了笑,然後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丑奴兒,看破不說破,才是真的聰明!」

    隨即,快步追出了行轅。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數十匹快馬,在眾騎士的催打下,撒開四蹄狂奔,很快,便來到了淯水河畔。

    淯水流經舂陵,新野,淯陽,匯入漢江,然後出河南境內,七轉八繞,據說,最後會抵達會稽餘姚,一個叫富春山的地方。

    戰馬不敢下水,嘶鳴著停住四蹄。大漢天子劉秀,縱身躍下馬背,踮起腳尖,努力望向白茫茫的水面,只見一葉扁舟越飄越遠,越飄越來,很快,就在天水相接處,消失不見。

    有股難言的滋味,忽然湧上了他的心頭。

    嚴光走了,他的好兄弟,又少了一個。

    帝王的位置,尊崇無比。

    帝王的身影,也注定孤獨。

    「沔彼流水,朝宗於海。鴥彼飛隼,載飛載止。嗟我兄弟,邦人諸友。莫肯念亂,誰無父母?」

    一艘漁船,順流而下,船上的漁夫,挽著褲腿,將漁網信手灑向水面,邊行邊唱。

    「沔彼流水,其流湯湯。

    鴥彼飛隼,載飛載揚。

    念彼不跡,載起載行。

    心之憂矣,不可弭忘。」

    兩三艘漁船跟來,漁夫們扯開嗓子相和。渾然不知,今夕是哪朝哪代,何年何月。

    劉秀楞了楞,嘴角忽然浮現了一縷微笑。

    「鴥彼飛隼,率彼中陵。

    民之訛言,寧莫之懲?

    我友敬矣,讒言其興……」

    歌聲漸去漸遠,漁船上的人也收起網子,漸去漸遠。

    劉秀笑著向水面揮了下手,反身躍上馬背,掉頭而回。

    滾滾河水,日日東流,一去不返。

    逝者亦如斯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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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