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17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15 13:12
    第六十章  陌路窮途萬里愁 (一)

    鄗邑,臨時皇宮。

    劉秀身著帝服,低頭看著奏摺,揮筆批閱,不多時,身邊的奏摺就已經堆積成山。

    嚴光坐在他的身側,將批閱好的奏摺,附署上自己的意見,然後整理,歸類,安排小吏分發處理。雖然不說話,卻跟劉秀配合的相得益彰。

    「子陵,對於次元信中所言之事,你如何以為?」 忽然,劉秀放下筆,將手指向擺在硯台旁的一封帛書。

    「陛下,李次元放著玄漢朝的西平王不做,來我朝甘居衛尉一職,足可見其忠心!」嚴光也迅速停住筆,抬起頭,鄭重做出回應。。

    「子陵,你什麼時候也學會了敷衍朕!」 劉秀心中很是不滿,皺著眉他,大聲抱怨,「朕又幾時,因言罪人了?李次元是朕的妹夫,又與朕是舊識,他的為人,朕自然曉得。可他終究放不下他的堂兄。朕讓他速來,他卻定要繞道洛陽,去見李秩,並寫信懇求朕寬容李秩的罪愆,是何居心?難道朕不赦免李秩,他就要跟朕一拍兩散麼?」

    事關重大,嚴光先又在心中斟酌了一番,然後才緩緩表態,「陛下,李衛尉雖有私心,卻也是為了我大漢社稷著想。陛下若是能饒李秩不死……」

    「殺兄之仇,不共戴天。」劉秀想都不想,咬牙切齒地否決。但緊跟著,仍舊強壓怒氣,和顏悅色地問道,「子陵是擔憂馮公孫會敗給李秩?還是覺得沒有李秩序幫忙,我軍就拿不下洛陽?!」

    雖然聽出了劉秀的話裡包含著怒意,嚴光依舊雙手按膝,挺直身體,坦率地回應,「陛下,如今天下形勢,已經十分明朗。赤眉不日必會攻破長安,屆時劉玄降也是死,不降也是死,對您已經無關緊要。但玄漢朝一旦分崩離析,天下必定亂上加亂。朱鮪、李秩兩人,麾下兵馬加在一起有二十幾萬,洛陽城又以險固而著稱。若他二人齊心協力,縱使我軍能攻破洛陽,也必定會損兵折將。所以,微臣認為,因一己私仇,置上萬將士的生死以不顧,絕非明君所為!」

    「他害死的是我大哥!」 劉秀無法反駁嚴光所說的道理,卻不願意接受對方的觀點,皺著眉頭,大聲強調。「我如果饒恕了他,當然有可能兵不血刃拿下洛陽,可事情過後,你,你讓我如何面對大嫂和兩個侄兒?」

    「大嫂深明大義,定然不會讓你為難。」 嚴光被撲面而來的怒氣壓得雙眉緊蹙,卻依舊固執地看著劉秀的眼睛,「陛下,自王莽篡漢以來,天下糜爛,民不聊生。能早一日結束戰火,就能早一日與百姓休生養息。若是洛陽能夠不戰而克,我軍實力非但無損,還能平白再得數萬精銳。然後合力西向,平赤眉,取西蜀,重建太平!而若是陛下放不下心中仇恨,令我軍在洛陽城下損兵折將,以殘破之師,如何與赤眉爭雄沙場?!萬一戰敗,非但河南之地盡會落入樊崇之手,河北各郡,恐怕也會風雨飄搖!屆時,陛下拿什麼去面對捨命追隨你的弟兄,拿什麼去面對自組船隊,送大軍渡河的父老鄉親?!」

    「你……」 劉秀氣得渾身哆嗦,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對面是他的兄弟,他的頭號心腹謀臣,再憤怒,他也必須克制,必須給予對方足夠的尊敬。將牙齒咬了又咬,他紅著眼睛站起身,掉頭就往後堂走去。

    「主公,文叔!」 嚴光也站起身,緊追不捨,「馮長安雖是大漢故都,但當初曾遭申屠健屠戮,馬上又將被赤眉洗劫,即便我軍他日能從樊崇手中奪回,恐怕沒有五年之功,也難令其恢復原貌。況且民生疲敝,大肆修建宮室實屬不智!而東都洛陽,卻屢次躲過戰火,又曾被劉玄重金修葺,若陛下可兵不血刃將其拿下,為我大漢中興之都……!」

    「以洛陽為都?」 劉秀愕然回頭,兩行熱淚滾滾而下,「然後告訴大哥在天之靈,為了省事兒,我放過了仇人,我把他賣了,賣了個好價錢!子陵,你好狠的心!」

    「文叔!」 沒想到劉秀憤怒到了極點,連如此不理智的話都說了出來。嚴光被傷得心如刀絞,愣了楞,踉蹌後退。

    劉秀迅速意識到了自己口不擇言,抬手摸了一把臉,強笑著跟嚴光商量,」子陵,若要我依你,也可以。咱們先接受了李秩的投降,待收編了他麾下將士之後,你替我尋個由頭,立刻除了他!」

    「不可,陛下萬萬不可。」嚴光大急,雙手擺得如同風車,「天下未定,你必須待人以誠。若是答應了李秩的投降,又殺了他,試問那些曾入仕偽朝,或者割據一方的豪傑,誰還敢率部來歸?」

    「這……」 劉秀也楞了楞,年青的臉上烏雲翻滾,「既然不行,那我就殺了他。子陵,別的事,我都可依你,唯獨李秩,我必誅之!否則,我縱然不做這皇帝!」

    說罷,轉過身,繼續快步走向後堂。

    話說到這個份上,嚴光知道無法改變劉秀的心意,只好嘆息著轉身離去。

    劉秀心亂如麻,默默停住腳步,衝著嚴光的背影緩緩搖頭,「子陵,你今日所言,句句在理。可不殺了李秩,我要這江山,還有何用?」

    說罷,又長長嘆了口氣,反身折回屋內,俯身將地上的奏摺一一拾起。待一切收拾停當之後,他臉上的眼淚也幹了,整個人也變成了一個氣度威嚴的帝王。

    「來人!」 緩緩走到桌案後正襟危坐,劉秀沉聲吩咐,舉手投足之間,不怒自威。「讓大司馬吳漢,前來見朕!」

    「遵命!」 門外傳來侍衛的大聲回應,劉秀忽然又嘆了口氣,年青的臉上,平添幾分蒼涼。

    大司馬吳漢,原本是謝躬的心腹。在謝躬與孫登血戰之時,此人奉命前往鄴城搬兵,卻將鄴城拿下來,獻給了幽州軍。憑此,一舉擠入幽州軍的核心,並且在劉秀登基之後,被授予了大司馬之職。

    但從始至終,劉秀只是論功行賞,在他心裡,始終無法再把吳漢當做太學門外那個鐵骨錚錚,義薄雲天的吳師兄。而今天,在與嚴光爭執之後,不知為何,他心中居然立刻浮現了吳漢的身影,並堅信,此人能幫助自己,達成所願。

    古語云,智不拒賢,明不遠惡,善惡咸用也!

    第三次對著空蕩蕩的屋子嘆氣,他身影,忽然顯得好生孤獨。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3 11:40
    第六十一章  陌路窮途萬里愁 (二)

    日落時分,洛陽皇宮外, 有人一隊人從街道上疾馳而過。為首將領身穿金盔金甲,跨騎大宛名駒,威風不可一世。

    此人正是舞陰王李秩。早在一個多月前,他就得知了赤眉軍打到了三輔外,都城長安岌岌可危的消息,卻果斷選擇了按兵不動。七日之前,又接到了河南郡守武勃的求告文書,也是只帶著人馬出去象徵性地晃了兩圈兒,然後便以黃河渡口告破,武勃下落不明為由,大搖大擺返回了洛陽。

    「王爺,王爺,救命,救命!」 一個滿身是泥漿的男子,忽然從路邊竄了出來,跪在地上,大聲哀求。

    「誰?蠢貨,你不想活了?」 坐騎前蹄高高抬起,馬鞍上的李秩,迅速抽刀在手,對著攔路者橫眉怒目。

    「王爺,王爺,末將,是沈煒啊。末將跟隨您打過赤眉,末將的職位,還是王爺您賜給的,您賜給的!王爺,救救谷城,求您救救谷城啊。」 來人顯然跟他非常熟悉,抬起頭來,放聲嚎啕。

    「沈子義??」 李秩楞了楞,記憶中迅速閃過一個年輕的面孔。與眼前這個鬍子拉碴的傢伙相比,彼此至少有二十歲的差距,」你不是在平縣做縣令麼,怎麼弄得如此狼狽?

    「王爺!」沈煒聞聽,立刻哭得更為大聲,「幽州軍渡河南下,末將奉武郡守之命去協防谷城。卻不料在谷城附近與敵軍相遇,末將,末將寡不敵眾,只自己一個人逃了回來。眼下,眼下谷城,谷城已經被賊軍團團圍困,危在旦夕!」

    「啊?」 街道兩旁,幾名奉命維持治安的差役臉色大變,齊齊將目光轉向李秩,期盼著此人能力挽狂瀾。

    谷城就在東北四十里處,乃是洛陽的北方門戶。如果谷城丟了,敵軍的騎兵只需要一個時辰,就能殺到洛陽城下。

    然而,令他們非常失望的是,掌握了洛陽七成以上兵馬的的李秩,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的臨近。隨口丟下了一句,「嗯,本王知道了。」  便策馬繞過沈煒,繼續朝著不遠處的皇宮走去。

    「王爺,救救谷城,求您救救谷城啊!」 沈煒好不容易才殺出重圍跑回洛陽搬救兵,豈肯輕易放棄》冒著激怒李秩的風險,爬起來,追趕他胯下的戰馬,「劉秀的大哥是您親手殺掉的。如果他打下了洛陽,您,您肯定……」

    「嘭!」 李秩胯下的大宛馬抬起後腿,一個蹶子,正中深煒的胸口。

    「哇!」 沈煒仰面朝天栽倒,大口大口地吐血。李秩卻連頭都懶得回,繼續策動坐騎朝著皇宮走去,彷彿飛蛾撲火般心急。

    「王爺,您,您想一想啊。王爺,您……」 沈煒打了個滾兒,艱難地抬起頭,朝著李秩的背影苦苦哀求。「劉秀即便現在不殺您……

    「閉嘴!」 跟在李秩身後的親信丁肅拉住坐騎,用馬鞭指著沈煒,大聲呵斥,「你作戰不力,喪師辱國,王爺不治你的罪,已經是念了舊情。如今長安都快被赤眉軍打下了,你卻還想拉著王爺去跟劉秀鬥個兩敗俱傷,你,你真是愚蠢至極!」

    「愚蠢至極?」沈煒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兩隻眼睛瞬間瞪得滾圓。隨即,手捂胸口,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淚流滿面,「你說我愚蠢?當年,是誰帶著我,背叛了天柱大將軍?是誰告訴我,劉玄才是真命天子,勸我認清形勢?是誰,命令我去追殺劉秀,不給他活著前往河北之機?如今,劉秀都打到家門口了,你們卻說我蠢,你們莫非真的以為劉秀跟你們一樣健忘,會記不起這些,把你們……」

    「嗖——」 李秩手中的鋼刀,忽然倒飛而回,將正在哭訴的沈煒刺了個對穿。

    「你,你……」 沈煒本能地用手摀住胸口,嘴裡,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殷紅色的血漿,從他的手指縫隙和刀刃邊緣滑落,在夕陽的照射下,就像一團團跳動的火焰。

    「亂我軍心者,殺無赦。」李秩依舊沒有回頭,策動坐騎,繼續快步前行。彷彿剛才隨手拍死了一隻煩人的蒼蠅。

    沈煒的身體晃了晃,再也支撐不住,圓睜著眼睛緩緩栽倒。丁肅、張然、李梁等曾經跟他並肩作戰過的將領,兔死狐悲,心中一片淒涼,卻誰也不敢停下來替他收斂屍體。紛紛策動坐騎,繞開血泊,繼續追隨李秩,奔向已經被劉玄遺棄多時的大漢皇宮。

    才走出二十幾步遠,忽然間,身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的的的,的的的……」,宛若催命的戰鼓,讓人不寒而慄。

    「保護王爺!」丁肅毫不猶豫地拔出長劍,將正要走進宮門的李秩護在了身後。身邊的將領和侍衛們也紛紛撥轉坐騎,背靠著他,迅速組成了一個防禦陣型。

    洛陽與長安之間的聯繫已經被切斷,形勢萬分複雜,即便是洛陽城中,大夥也不敢掉以輕心。

    事實證明,他們的防備純屬多餘。騎著戰馬追過來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李秩的搭檔,更始皇帝劉玄素來器重的大司馬朱鮪。

    只見此人,身穿青衣小帽,騎著一匹白馬,快速向大夥靠近。隔著二十步遠,就主動拉住了坐騎,於馬背上鄭重拱手,「舞陰王且莫急著進宮休息,朱某有幾句肺腑之言要當面訴說!」

    「大司馬找在下有事?」 李秩眉頭輕皺,沉著臉拱手還禮。「請講,在下只要力所能及,絕不會推三阻四!」

    「河南郡守武勃兵敗,生死不知,敢問王爺可否聽聞?」 雖然只是單人獨騎,朱鮪臉上卻絲毫沒有畏懼之色,緊盯著李秩的眼睛,大聲追問。

    李秩聞聽,臉上立刻浮現了一絲冷笑,點點頭,很是不屑地回應:「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原來是為了武勃!本王不是派人對你解釋過了麼?非本王見死不救,而是那馮異陰險狡詐,明著針對武勃,暗地裡,卻準備圍點打援。本王既然已經看破了他的詭計,當然不會再主動帶著弟兄們往陷阱裡頭跳。」

    「那,那舞陰王為何不在谷城一帶佈置防線,卻直接返回了洛陽?!」 早就料定李秩會找藉口,朱鮪果斷放棄前一個問題,退而求其次。

    「谷城並非同往洛陽的唯一門戶!」 李秩想都不想,繼續冷笑著回應,「 若是劉秀趁本王領大軍在外,繞路偷襲,你一個人,如何能支撐得住?!所以,本王不得不搶先一步將大軍帶回城內,以面將來腹背受敵!」

    「朱某麾下,也有四萬弟兄!」 從沒被人如此小瞧過,朱鮪氣得直打哆嗦,卻強壓下怒火,大聲提醒,「不至於一天之內,就將洛陽拱手相讓?而谷城距離洛陽只有一天的路程,舞陰王隨時可以帶兵殺回來,殺逆賊一個首尾不能相顧!」

    「大司馬有信心守住洛陽,可李某對大司馬,卻沒多少信心。」 李秩撇了撇嘴,對朱鮪的觀點好生不屑,「那劉秀勇武過人,又狡詐多端。即便是本王,都沒膽子說,用區區四萬兵馬就能守住洛陽!卻不知道,大司馬以前有何戰績,居然能顧如此自傲?」

    「你——!」 朱鮪忍無可忍,抬起手,指著李秩的鼻子,高聲提醒,「你,你居然如此瞧不起朱某!論戰績,朱某也曾……」

    「剿滅幾伙土匪,算什麼本事!」 李秩看了他一眼,快速打斷,「持槊躍馬,一蕩一決,才是真英雄。李某當年曾經跟劉秀一道,十三騎殺穿重圍。隨即又以六千弟兄,大破莽軍四十萬!朱司馬若是有一仗能跟此戰相比,李某就聽從你的安排,立刻率軍去救谷城!」

    「你——」 朱鮪楞了楞,抬起的手臂,瞬間僵在了半空之中。

    十三騎突圍,六千大破四十萬。整個大漢朝的武將,包括不受大漢管轄的赤眉軍頭領,誰有臉皮說,自己戰績能比昆陽大捷輝煌?而李秩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再小,也是十三騎之一!沒有幸列如入十三騎之中者,誰敢吹噓自己的本事能與此人比肩?

    「大敵當前,朱司馬還是安守本分,不要干擾本王的指揮為好!」 見對方被自己駁得無言以對,李秩心中好生得意。抬起雙臂,抱拳在胸,頗具玩味的看著朱鮪,緩緩補充,「若是守不住洛陽,本王自然以死向陛下謝罪。可如果有人在敵軍攻城之時,故意擎肘,本王絕對不會對他客氣!」

    「嘎!嘎!」紅霞當空,幾隻黑色的烏鴉飛過,發出大聲的嘲笑。朱鮪被氣得兩眼冒火,手掌在劍柄處不停地開開合合。

    此時此刻,他恨不得立刻沖上去,將李秩碎屍萬段。然而,想想即將殺到洛陽城下的數萬大軍,他又只能咬著牙,強迫自己忍辱負重。

    大敵當前,內訌只會便宜了對手。

    更何況,李秩的本領,遠在他之上。即便雙方都不帶親信,單打獨鬥,他也不可能是李秩的一合之敵!

    「朱司馬還有別的話麼?如果沒有,李某可是要去休息了!」 李秩的話,再度從對面傳來,每個字,都如耳光般,讓朱鮪感覺屈辱。

    「有!」 朱鮪深呼吸了一口氣,紅著眼睛拱手,「當年誅殺劉縯,乃是陛下、你、我三人合謀。如果劉秀打下洛陽,朱某固然難逃一死,舞陰王也別指望劉秀能忘記了殺兄之仇!」

    「這話不用你來提醒!」 李秩此刻最後悔的,就是當年背叛劉縯,丟下一句話,撥馬便走。

    「劉秀麾下的大將鄧禹,前天被樊崇所敗,所部五萬弟兄十不存一!」 朱鮪果斷策馬向前追了數步,大聲補充,「河北疲敝,劉秀又喜歡沽名釣譽。他麾下總計兵馬,也不過十萬出頭。鄧禹一戰丟了大半兒,剩下的,已經不足以供他掃蕩群雄。如果舞陰王全力迎戰,你我二人非但能夠守住洛陽,並且可以趁機殺向長安,擊敗赤眉,重振大漢聲威!如果舞陰王去投靠了劉秀,即便他假仁假義不殺你,將來萬一讓赤眉軍得了勢,你也在劫難逃!」

    「一派胡言!」 李秩猛地回過頭,灰黑色的面孔,在夕陽下顯得格外猙獰,「本王再蠢,也用不到你來提醒!」

    說罷,策馬加速,瞬間消失於宮門之後。

    「舞陰王,鄧禹是否吃了敗仗,你一探便知!」 朱鮪熟悉李秩的心性,也不再追,隔著宮牆,高聲補充。

    宮牆內,李秩的身體僵了僵,右手再度伸向刀鞘,卻握了一個空。

    以朱鮪的精明,這當口,肯定不能拿一個假消息來騙他。而如果鄧禹兵敗於赤眉的消息為真,劉秀麾下的兵馬,頂天還能剩下八萬人,還不如他麾下規模的一半兒。

    帶著十五萬大軍去投奔實力只有自己一半兒人,腦袋被驢子踢了,才會這麼幹。可若是不向劉秀投誠,萬一等對方回覆了實力,再度殺向洛陽……

    「王爺,是需要刀麼?」 一個陰測測的聲音,忽然傳入他的耳朵。緊跟著,他的手掌心處,多了一個紅銅打造的刀柄。

    「啊?」 李秩本能地握緊手掌,橫刀扭頭。

    化妝成親兵跟在他身邊的吳漢,躲都懶得躲,用胸口對著刀刃,笑呵呵地補充,「王爺殺了吳某,就可以化解朱鮪對您的懷疑。與他齊心協力,死守洛陽。吳某願意效仿當年伍子胥,懸頭顱於敵樓之上,看劉玄日後還都洛陽,如何回報王爺這個大漢棟樑!」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3 11:40
    第六十三章 末路窮途萬里愁 (三)

    「恭迎聖上,揮師南渡,重建大漢江山!」 孟津渡口前,數百船工在船老大打扮的胡驛將帶領下,扯開嗓子,將提前幾天就背熟了的口號,一遍遍高聲重複。

    浮橋上,一輛雙馬牽引的高車,緩緩駛近。在車前開路的侍衛們,早就知道船工們事先經過嚴格篩選,故而並沒有做出任何驅趕動作,而是迅速散做左右兩排,空出一條筆直的道路,馬車上的劉秀,能親眼看到,當年送他過河北上的故人。

    「這老胡,倒是越來越懂得做官了!」 劉秀將車簾外的一切盡數收入眼底,忍不住搖頭苦笑。「早知道這樣,咱們還不如換個地方過河,免得讓我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應該是別人安排的吧,胡驛將開了那麼多年飯館,怎麼會懂得官場上這些門道?」 坐在劉秀身邊的陰麗華秀目閃動,笑著搖頭,「不過這樣也好,傳揚開去,至少會讓其他百姓和綠林軍將士知道,你是個念舊之人。」

    「是啊,然後,朱仲先就可以繼續去勸別人早日投降,準備加官進爵了!」 劉秀想了想,嘆息著點頭。隨即撩開車簾,一個箭步跳了下去,快步走向胡驛將,「老胡,快快請起。你我之間,何必這些虛禮?!有給我磕頭這力氣,不如去燉一條黃河大鯉魚,然後再命人燙上一壺好酒!」

    「陛下,陛下……」 沒想到劉秀居然叫自己老胡,胡驛將楞了楞,渾身上下瞬間如喝了藥酒般溫暖,「陛下還想吃小人做的魚,小人,小人……」

    「別囉嗦,趕緊去打魚!!」 劉秀迅速將胡驛將拉起來,順手將他推向岸邊的漁船,「今晚不走了,就吃你的魚,但願你還沒忘了當年的本事!」

    「不會,不會,小人,小人這輩子都忘不了!」 胡朝宗先是踉蹌幾步,隨即一縱身跳上了漁船甲板,「鄉親們,打魚去啊,陛下,陛下要嘗個新鮮!」

    「打魚去,打魚去!」 眾接駕的百姓,忽然發現高高在上的皇帝,與自己其實沒啥兩樣,頓時忘記了緊張,爭先恐後地從地上爬起來,衝向岸邊的漁船。

    當晚,眾將士就在孟津渡口紮營休息。第二天,護送著劉秀繼續向南而行。沿途不斷有當初目睹劉秀等人斬殺鼉魚的百姓,帶著米糧和剛剛從摘下來的蔬菜水果,前來相贈。雖然遠遠供不上大軍的消耗,卻讓弟兄們的士氣一增再增。

    而前線傳回來的消息,也令人極為振奮。馮異、銚期和鄧奉三人率領大軍,已經攻破了谷城,直接抵達了洛陽城下。更始皇帝劉玄手下的大司馬朱鮪率軍出城迎戰,被鄧奉陣斬五員大將,打了個落花流水。如今,洛陽守軍已經緊閉了所有城門,輕易不敢再露頭。而銚期、王梁、萬修等人,則帶著少量弟兄,掃蕩洛陽周圍,將那些沒剩下的多少兵馬的縣城,逐一納入掌控。

    「吳子顏不愧當年的青雲榜首,單人獨騎,就拖住了李秩的十萬大軍!」 知道勝利不僅僅是馮異等人的功勞,參軍馬成,在總結完了近期戰報之後,笑著向所有文武提醒。

    「陛下知人善任,臣等佩服!」 王霸、耿況等人心領神會,齊齊笑著躬身。

    洛陽城內,號稱有守軍三十萬。即便扣除虛假的水分,也應該有十五萬可戰之兵。而現在,朱鮪帶著本部人馬出來打了一場敗仗,就只能緊閉城門死守了。很顯然,李秩的心思,已經動搖,所以果斷選擇袖手旁觀。

    而造成這一局面的,並非有著張儀轉世之稱的朱佑,卻是忽然被劉秀啟用的降將吳漢。此人渡河南下之時,也沒像劉秀索要任何金銀細軟。身邊只帶了區區二十幾名弟兄,和一把長劍。

    「諸位,莫非在爾等心中,朕居然如此不堪,只能跟王莽和劉玄之流同列?」  被突如其來的阿諛之詞,拍得渾身彆扭,劉秀看了大夥一眼,笑著抗議。「還有你,君遷,你替朕管的是糧草。只要能確保弟兄們都有飯吃,就用不到如此浪費心思!」

    「末將不敢!」 馬成聞聽,頓時心裡開始發虛,連忙笑著拱手謝罪。「末將只是覺得,只是覺得,仗如果都這麼打,我軍重整大漢山河,指日……」

    一句解釋的話還沒等說完,中軍帳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嚴光大步闖了進來,滿臉凝重地向劉秀躬身,「陛下,西征軍在枸邑遭到赤眉軍偷襲,傷亡近萬。」

    「 啊?」 劉秀雖然性子沉穩,也被嚇了一跳,立刻收起笑容,大聲追問,「赤眉軍不是在攻打長安嗎?怎會突然對咱們的西征軍動手?」

    「樊崇老謀深算,怕咱們取了洛陽之後,實力暴漲。所以,暫時放棄了對長安的圍攻!」 嚴光想了想,沉聲解釋,「目的就是,打亂我軍的部署,為他自己爭取更多時間。」

    「這廝好陰險!」 劉秀和他麾下的眾將恍然大悟,一個個氣得咬牙切齒。

    河北漢軍的當下主要目標是洛陽,派鄧禹帶領一支兵馬向西前進,只是為了切斷洛陽和長安之間的聯繫,並沒打算現在就跟赤眉軍一決雌雄。而赤眉軍,卻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洛陽被河北漢軍順利拿下,果斷主動挑起了雙方的戰火,從外圍給洛陽守軍化解壓力,避免城內有人支撐不住,起了主動向劉秀投降的念頭。

    這一招,不可不謂高明。即便不能逼著劉秀分兵去支援鄧禹,至少在消息傳進洛陽城內之後,會令局勢增添許多變數。特別是對於李秩這種做事毫無底限的傢伙,當其發現,劉秀的實力並不比自己強多少,肯定會出爾反爾。

    「陛下,當務之急,是讓鄧將軍放棄西征,率部來洛陽跟您匯合!」 傅俊做事素求穩妥,第一個站出來向劉秀高聲提議。

    「事不宜遲,遲必生變。我軍的實力,原本不足以支持兩線作戰。眼下樊崇的主要目標還是長安,只要鄧將軍東撤,他未必願意分兵來追。」 邳彤的觀點,與傅俊差不多,也建議鄧禹火速與赤眉軍脫離接觸。

    他們兩個年紀最長,說出來的,極有影響力。很快,許多文武就紛紛加入進來,力主劉秀集中兵力,先取洛陽。

    「諸君差矣!哪有打輸了一仗,撒腿就跑的道理?!」 馬武越聽越煩躁,扯開嗓子,高聲打斷,「俗話說,仗能輸,卻不能輸了精氣神兒。鄧禹兵少,原本也沒打算跟赤眉軍交手。突然遭到樊崇的偷襲,當然會輸。可輸了一仗就跑,下次再遇到赤眉軍怎麼辦?弟兄們沒等開打,心裡先怕了三分!」

    「這……?」 眾文武被問得楞了楞,苦笑頓時湧了滿臉。

    兩軍交戰,又不是江湖上打群架,哪有後撤一次,就會輸了心氣的道理?!可馬武說得那種情況,也未必就不存在。一旦助長了敵軍的氣焰,下次河北漢軍與赤眉軍相遇,後者肯定奮勇爭先。

    「馬將軍的話說對了一半兒。」 半晌之後,嚴光皺著眉點頭,「仲華在告急文書中說,他的確是突然遭到了赤眉軍的偷襲,麾下部將馮愔、宗歆被樊崇收買,臨陣倒戈,才使得我軍損失慘重。他也的確不願意撤兵,還希望能重整旗鼓,與赤眉軍再決雌雄。只是,我軍在洛陽城下只有五萬兵馬,陛下身邊也只帶了兩萬弟兄……」

    「可不是麼,我軍哪來的兵馬給他?」 傅俊想了想,皺著眉頭打斷。

    「是啊,我軍以五萬對二十萬,野戰肯定不會輸,想要攻城,卻是力有不逮!」 蓋延雖然平素行事慷慨豪邁,此刻卻果斷地站在了傅俊的一邊。

    其餘諸將,或者支持馬武,或者支持傅俊,各執一詞。短時間內,誰都無法說服對方。眼看著再爭執下去,就要天黑。大夥乾脆又將目光轉向劉秀,請他做出最後的裁決。

    劉秀心中其實早就有了主意,當即站起身,大笑著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更何況,赤眉軍是無恥偷襲!馬大哥說得好,咱們可以吃敗仗,卻不能輸了心氣!子陵,替我擬旨,擢前將軍鄧禹為大司徒,自行決定西線戰事。另外,讓捕虜將軍馬子張,提兵兩萬,前去援應!」

    「陛下?」 傅俊被嚇了一大跳,趕緊出言勸阻,「我軍在洛陽這邊,總計只有七萬兵馬,城內敵軍,卻接近二十萬!」

    「野戰,三萬就夠了。攻城,縱使十萬也未必攻得下來,多兩萬少兩萬,沒啥分別!」 劉秀微微一笑,大聲補充。「至於李秩,朕若是急著將西征軍也調過來,他心裡反而會小瞧了朕。朕就拿著五萬人去堵洛陽的大門,他卻未必有膽子出頭!」

    「萬一,萬一他,他與朱鮪聯手殺出來……」 傅俊猶豫了一下,繼續小聲提醒。

    「朕腰間長劍,未飲敵將之血久矣!他如出城來戰,朕定會親自策馬相迎!」  劉秀手按劍柄,笑容當中,充滿了對戰鬥的渴望!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3 11:40
    第六十四章 末路窮途萬里愁 (四)

    洛陽城內,被劉玄丟棄的皇宮。

    「王爺,王爺!」朱鮪麾下的右將軍柳郁,匆匆衝進們,朝著端坐於書案後的李秩,躬身行禮,「我家大司馬,想請一道出兵,殺退敵軍,確保洛陽安寧!」

    同朱鮪一樣,他也是綠林軍中的老資格,只是當年地位不高。這些年來,親眼看著李秩從己方的政敵,變成了盟友,然後靠著出賣安國公劉縯,一躍成為了劉玄面前的紅人,最後,又赫然變成了如今的舞陰王,心中豈能痛快得了?!

    然而,儘管打心眼裡看不起李秩,柳郁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來到已被李秩改為舞陰王府的洛陽皇宮中,對其好言相求。

    朱鮪剛剛吃了一場大敗仗,麾下弟兄士氣低落,無力再戰。想要擊退城外的敵軍,必須李秩出馬不可。而後者,態度卻一直非常曖昧,彷彿眼前的戰事,與他半點兒關係都沒有。又彷彿巴不得馮異等人殺進城內,彼此之間早做一個了結。

    「有何事?」李秩聲音忽然響起,在昏暗空曠的大堂中,像寒冬臘月的風聲一樣,讓他渾身發冷。

    「我家大司馬,想跟王爺聯袂退敵!」 劉郁被問得心中濃煙翻滾,卻再度躬身下去,低聲重複,「王爺,大司馬讓末將前來,懇請大人發兵出城,跟他一道擊敗馮異,確保洛陽安全。」

    「聯袂?」 李秩身體向下探了探,彷彿在看一個說錯了話的幼兒,「你家大司馬,手裡還有多少可戰之兵?何人願意為將,與鄧奉、銚期馬上一決生死?」

    「這……」柳郁沒有辦法如實回答,臉色氣得一片鐵青。

    俗話說,打人別打臉。論韜略和臨陣機變,柳郁認為自家大司馬朱鮪不差馮異半點兒。可上一次戰鬥,他們卻一敗塗地。究其原因,就是由於朱鮪這邊,沒有任何一名武將,能擋得住鄧奉和銚期兩人的瘋狂進攻。

    「上次朱大司馬不聽本王勸阻,執意領兵出戰,結果大敗虧輸。虧得本王手中兵馬完整,才令賊軍有所忌憚,未能趁機殺進城裡來。如今他那邊要兵沒兵,要將沒將,卻非要催著本王出去跟敵軍拚命,他到底意欲何為?」 彷彿唯恐柳郁受到的打擊不夠,李秩撇了撇嘴,故意問得特別大聲。

    「這,這,舞陽王與我家大司馬,都是,都是陛下的臣子。理應,理應為,為君分憂!」 柳郁被他問得心裡頭髮虛,低著頭,用很小的聲音回應。

    「是啊,理應為君分憂!」 李秩忽然將身體向後仰了仰,大聲感慨,「把洛陽丟了,陛下就不用擔心洛陽了!然後你家司馬和本王,就像喪家的野狗般,帶著殘兵敗將逃向長安。然後被那赤眉軍一網打盡,徹底一了百了!」

    不等柳郁說話,他撇了撇嘴,繼續冷笑著補充,「洛陽城內糧草充足,本王這邊兵力也算得上雄厚。如果不出戰,守上一年半載,耗,也能將敵軍耗垮。可如果出戰卻又吃了敗仗,洛陽還能守多久,就不好說了。以你家大司馬的本事,不會算不清這筆賬。明明可以不戰而勝,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堅持出去冒險,本王很是懷疑,他究竟想為誰分憂!」

    「舞陰王,大司馬對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鑑! 」 柳郁忍無可忍,大聲抗辯。「他當年可是連王位都不肯要,就是為了……」

    「王莽為篡位之前,也謙恭得很!」 李秩打嘴架可從沒輸過,翻了翻眼皮,迅速回敬。

    「你,你,你……」 柳郁氣得直哆嗦,卻一句完整的反駁話語也說不出來。

    「本王累了,出戰的事情,以後再說!」 李秩懶得跟他再廢話,打了個哈欠,高聲吩咐,「來人,送柳將軍!」

    「送柳將軍!」 親兵們扯開嗓子回應了一聲,隨即快速擁上,半推半拉,將柳郁趕出了皇宮。

    聽著宮門合攏的沉重聲音,李秩的臉上,又迅速被陰雲所籠罩。略顯肥胖的手掌,不停地在書案邊緣處反覆摩擦。

    書案就是劉玄曾經用過的御案,背後的胡床,也是劉玄曾經用過的龍床。身外這所宮殿,周圍的一切物事,除了不能再用原來的名字之外,與先前其實沒任何差別。他李秩,當初花了多少力氣,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冒著跟朱鮪火並的危險,將自己的家搬進了皇宮?如今,他卻馬上就要重新搬出去,試問他如何能夠心甘?

    「要不,就跟朱鮪聯手一次?」 忽然間,有個念頭從李秩的心裡冒了出來,然他渾身上下的熱血都為之沸騰。「一旦打贏了,恰好劉玄又死在了赤眉軍之手。這天下……」

    然而,白日夢剛剛開了個頭兒,一股冷風,就忽然吹到了他的胸口。皇宮窗子,被人從外邊輕輕推開。前朝駙馬吳漢,像個幽靈般飄然而入。「舞陰王,何不答應了他?趁著城外漢軍人心浮動,殺我家主公一個措手不及!說不定,將來這天下還能姓李!」

    「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李秩的心思被吳漢戳破,嚇得接連後退兩步,大聲喝問。

    「王爺派我去給我家主公送信,要列土封茅,我得到了我家主公的答覆,當然要回來面見王爺!」 吳漢笑了笑,答非所問。

    「答覆?」 李秩又後退了兩步,手按刀柄,「我沒問你答覆,我是問,誰讓你進來的!」

    「這塊通行令牌,不是王爺給的麼?莫非王爺忘了!」 雖然赤手空拳,吳漢臉上卻毫無懼色,笑呵呵地掏出一塊金牌,緩緩挑在了李秩面前。

    「哦——」 李秩這才想起來,自己為了跟劉秀及時討價還價,特地賜給了吳漢一塊通行令牌的事情。長出了一口氣,右手緩緩鬆開刀柄。「那你也不能翻窗,堂堂大漢國的將軍,翻窗而入,成何體統?!」

    「從正門進,怕被那姓柳的遇見!」 吳漢笑了笑,收起令牌,解釋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你,嗯——」 先前能將柳郁氣得直打哆嗦,此時此刻,李秩卻拿吳漢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又長長地吐了口氣,咬著牙詢問,「你家主公的書信在哪?他可答應了本王的條件?」

    「我家主公說,王爺如果信他,就不需要手書。若是不信,儘管出城來戰!他兩日之內,就會抵達洛陽城下。」 吳漢忽然收起笑容,正色回應,「至於裂土封茅,麾下弟兄仍歸自己掌控等要求,他說絕無答應的可能。我大漢國自立國以來,就沒封過一個異性王。哪怕是劉氏子弟,凡是擁有封國和軍隊者,三代之後,要麼自行交出,要麼,皆死於武帝刀下,未見誰能例外!」

    「你……」 雙目之中,瞬間騰起熊熊火光,李秩的右手,再度握住了刀柄。然而,足足過了一刻鐘時間,他都沒有勇氣將刀身抽出來,更沒勇氣,將吳漢手刃於窗下。

    非劉氏子弟不得封王,乃是漢高祖劉邦在幹掉了韓信、彭越等人之後,親自定下的規矩。有漢一朝,任何皇帝都沒膽子違背。而開國初期所封的同性王,經過了幾代皇帝的連續打擊,到了武帝末年,要麼全家被殺,要麼老老實實地領一份錢糧做土財主,誰也沒資格再繼續掌控封國和軍隊,自行任命官員。

    所以,劉秀給他的回應,每一句都是實話。雖然讓他羞怒欲狂,卻無法去懷疑,對方招攬自己的誠意。相反,如果劉秀現在什麼都答應,才更可怕。那說明從一開始,劉秀就沒打算兌現承諾,只想騙他李秩交出洛陽,然後找機會殺了他,血祭其兄!

    「舞陰王,吳某出身寒微,在市井間學會了一句話,肯討價還價者,才是真正的買家!」 彷彿早就料到李秩沒膽子跟自己翻臉,吳漢緩緩向前走了一步,居高臨下地補充。

    「這,這,這話倒是很有道理!」 李秩個頭跟吳漢差不多,卻被壓得踉蹌後退,「吳將軍莫急,讓本王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想什麼,男子漢大丈夫,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吳漢停住腳步,聲音宛若洪鐘大呂,「等我家主公打進城來,王爺再想去迎接他,可就遲了!」

    「這,這……」 李秩的額頭上,汗珠不受控制地往外冒。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瞬息萬變。

    就在此刻,窗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山崩海嘯般的歡呼,「萬勝,萬勝,萬勝!」,剎那間,震得皇宮的房頂簌簌土落。

    「怎麼回事?」 一個箭步竄到窗口,李秩探出半個身子,四下張望。

    皇宮內,他的嫡系爪牙們瘋狂地跑來跑去,卻誰也無法對他的提問做出回應。而皇宮外,歡呼聲卻一浪高過一浪,「萬勝,萬勝,萬勝,陛下萬勝!萬萬勝!」

    「舞陰王勿慌,應該是陛下抵達了城外,弟兄們士氣倍受鼓舞,所以歡呼相迎!」 吳漢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了過來,每一個字,都格外清晰。

    「呼——」 李秩直起腰,長長地吐氣。

    沒錯,應該是劉秀來了。所以城外的河北漢軍,才會如此興奮。一個馮異,已經壓得洛陽守軍無法出城。如果劉秀親自帶著馬武、賈復等人趕到,自己和朱鮪這邊,更是毫無勝算。

    「陛下胸襟廣闊,世人皆知。當年末將差一點兒就將他與朱佑、鄧奉、嚴光等人,殺死在太行山中。他橫掃河北之後,卻依舊將吳某視為左膀右臂。」 吳漢快步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王爺當年殺柱天大將軍,乃是奉命行事,並非存心相害,陛下又如何能出爾反爾,在接受了王爺的輸誠之後,又以白刃相加?」

    「萬勝,萬勝,萬勝……」 城外的歡呼聲繼續傳來,像潮水般拍打著李秩的心臟。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吳漢,他也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守住洛陽。他忽然發現,自己不知到從什麼時候起,已經便成了一頭走在懸崖邊緣的山羊,只要一步邁錯,就會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放眼天下,像王爺這樣統率十萬大軍者,能有幾個?如果陛下對王爺出爾反爾,今後誰還敢投奔於他?怕是連劉揚、彭寵、劉植等輩,都會對其心寒,進而棄之而去!」 歡呼聲的縫隙裡,吳漢的話語,又響了起來,句句無法反駁。

    李秩的面部肌肉不停抽搐,雙手和雙腿,也忽然開始顫抖。猛地轉過頭,他用猩紅色的眼睛瞪著吳漢,大聲詢問,「我欲將洛陽獻給陛下,但城內卻有許多人執迷不悟,該如何除之?!」

    「成大事者,需殺伐果斷!」 吳漢想都不想,就給出了一個確切答案。「以幾千人之性命,換洛陽城內三十萬百姓不受兵火之害,此乃大善。縱使太史公在世,都無法指責李將軍做得有何不妥!」

    「那朱鮪狡詐多疑,且在綠林軍中,人脈極廣……」

    「請他前來赴宴,商議如何出城與主公決戰就是!」 吳漢依舊想都不想,就直接大聲回應。

    這是當初劉玄對付劉縯的辦法,李秩就是執行人之一。所以,聽起來絕對不會陌生。當即,後者的面孔就又變得扭曲,咬著牙,一字一頓,「也罷,李某就賭一回,陛下言而有信!吳子顏,今晚你帶著我給你的金牌出城,告訴陛下,明天午時,看到城中火起,立刻揮師來攻。李某,李某將持朱鮪等賊的首級,親自相迎於洛陽城的北門!」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3 11:41
    第六十五章 末路窮途萬里愁 (五)

    「那吳某就跟陛下一道,恭候李將軍佳音!」 吳漢俯身向李秩做了一個長揖,然後一個倒縱翻窗而出。

    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宮牆轉彎處,李秩又回過頭來,召集心腹,開始佈置陷阱。雖然是輕車熟路,但想要讓朱鮪毫無防備的前來赴死,也沒有那麼容易。因此,足足忙了大半個晚上,他才將一切安排妥當。然後喝了幾碗老酒緩和了一下緊張的心情,摟著新納的美妾,沉沉睡去。

    摔杯為號,甲士蜂擁而出。朱鮪、柳郁等人毫無反抗之力,相繼被剁翻在地。岑鵬舉刀反抗,卻寡不敵眾。李秩悄然湊過去,一劍刺穿此人的後心。

    「你……」 岑鵬憤怒地扭過頭,露出的,卻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不是岑鵬,是劉縯。他居然又活過來了,活在岑鵬地身體裡。他,他是劉秀的大哥。剎那間,李秩被無邊無際的悔恨籠罩。握著血淋淋的寶劍踉蹌後退,「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是……」

    「嗖——」 一隻火箭射了過來,照亮周圍更多熟悉的面孔。

    他的父親,他的孩子,他的妻子,他的家人,還有,還有那些被他利用完了又捨棄的家丁。每個人,都痴痴地看著他,向他伸出乾枯的雙手。

    「不怪我,不怪我。不怪我!」 李秩嚇得丟掉寶劍,轉身就跑。腳下忽然踩空,整個人掉下了萬丈深淵。

    「啊——」 他慘叫著從龍床上坐起,渾身上下,冷汗滾滾。正欲喊奴僕給自己倒一杯酒來壓驚,卻愕然發現,幾支火箭,從窗外射了進來。

    「來人——」 一腳踹開被嚇醒的美妾,憑著武將的本能跳下床,抬手抓向掛在牆上的寶劍。還沒等手指與劍柄接觸,親兵隊正李忠,已經帶著滿身的血污,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

    「大人,走,快走!朱鮪,朱鮪帶著岑鵬、柳郁等人殺進來了。您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一把拉住李秩的衣袖,李忠轉身再度奔向門口。還沒等雙腳邁下台階,數支弩箭已經凌空而至,剎那間,將他射成了一面篩子。

    「啊——」 被心腹隊正的鮮血濺了滿臉,李秩果斷後退,先一腳踢關寢宮的門,隨即俯身撿起從李忠手裡掉下來的鋼刀。

    更多的弩箭,凌空而至。將屋門砸得啪啪作響。被嚇了傻了美妾,本能地伸出雙手,試圖去抱李秩的大腿。卻被他反手一刀,直接砍成了兩半兒。

    「朱司馬,你,你為何要謀害老夫!」 將桌子,床榻,繡墩等物,一股腦賭向門口,李秩扯開嗓子,厲聲向外邊發出質問,「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數十支火箭,從窗子射進來,照亮地上血淋淋的屍體。

    絲綢幔帳上,很快跳起了火苗,緊跟著,木製的房樑上,也冒出了滾滾濃煙。李秩被濃煙燻得無法呼吸,先抓起一隻繡墩,狠狠砸向了窗外。隨即,一個鷂子翻身,跟在繡墩後穿窗而出。

    窗外衝過來的敵軍措不及防,揮刀朝著繡墩亂剁。他大笑著跳了起來,一刀一個,將幾名敵軍全都砍翻在地。緊跟著,三步兩步衝向宮牆下的柳樹,雙腳踩著樹幹高高地躍起。

    只要能跳出牆外,他就有機會殺去軍營那邊,跟自己的嫡系配合。朱鮪麾下的爪牙,遠少於他。即便今夜突然發難,打了他一個猝不及防,他也有足夠的把握,將此人擊敗,然後碎屍萬段。

    一支長槊,悄無聲息地從半空中砸下,正中他的肩膀。李秩的身體在半空中頓了頓,轟然落地。咬著牙爬起來,他再度撲上皇宮側門。準備憑藉武藝,殺出一條血路。才跑出十幾步,數支弩箭,已經從背後射穿了他的身體。

    「呃,呃,呃……」 李秩痛苦地轉過身,試圖看清凶手的面孔。卻看到,大司馬朱鮪帶著周玨、張寶等人,高舉著火把,從門口蜂擁而入。而白天時在自己面前忍氣吞聲的柳郁,則與另外幾名熟悉的身影一道,熟練地將箭矢推入大黃弩的弩槽。

    「姓李的,你也有今天!」 最後一名出現在他視野裡的,是大將岑鵬。先縱身從牆頭跳下,然後舉起長槊,遙遙地指向了他的胸口。

    「李某,李某……」 猛地吐出一口血,他背靠著牆壁,努力讓自己不要立刻倒下,「李某是想為了你們大家謀一條活路, 才,才不得已出,出此下策。劉秀已經殺到了洛陽城外,爾等,爾等執迷不悟,早晚死無葬身之地!」

    「那就不勞舞陰王費心了!」 朱鮪從柳郁手裡接過大黃弩,近距離對準李秩的眼睛,「吞併了你的部屬,朱某憑藉城牆,足夠耗到劉秀糧盡而退的那一天。」

    「你,你……」 李秩無法反駁對方的話,掙紮著側轉頭,避開閃著寒光的弩鋒,「你,你休要得意。那,那劉玄,決,決不會念你的功勞!」

    「劉秀就會念你的功勞麼?舞陰王,莫非你到了現在,還不明白,朱某為何會搶先一步,殺進你的老巢裡來?」 朱鮪笑了笑,輕輕搖頭,「同樣是帝王,誰會比誰善良多少?!」

    「你,你胡,你胡……」 身體內最後一絲力氣,忽然消失殆盡。李秩圓睜著雙眼,緩緩栽倒。

    「砍下他的腦袋,號令全軍。有不服號令者,殺無赦!」 朱鮪沒有機會射出最後一矢,遺憾地將大黃弩丟還給柳郁,高聲吩咐。

    「遵命!」 柳郁終於揚眉吐氣,將大黃弩丟給身邊的弟兄,快步上前,一刀砍下了李秩的頭顱。

    「大司馬,長安被圍,陛下那邊音信皆無。」 岑鵬手持長槊,緩緩走近。看著朱鮪的眼睛高聲提醒,「我等與其……」

    「君然,你心裡唸著劉伯升的情,朱某非常清楚。」 朱鮪扭過頭,看著他的眼睛,迅速打斷。「但朱某心裡,卻忘不了陛下的相待之恩。今夜之事,多虧了你提醒,朱某才能搶先一步發難,誅殺此賊。你若是現在想要去投奔劉秀,朱某絕不阻攔。可是朱某,只要陛下還活著一天,就絕不會主動獻出洛陽!」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3 11:41
    第六十六章  陌路窮途萬里愁 (六)

    「大司馬……」 岑鵬還想再勸,眼角的餘光裡,卻看到有人在暗處悄悄地又舉起了弩弓。無奈之下,只好一轉身,倒拖著長槊快速走出了宮門。

    柳郁手裡拎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卻不滿足,湊到朱鮪身側,用極低的聲音詢問。「大司馬,要不然我帶著弟兄們偷偷跟上去,用弩箭……」

    「讓他走!」朱鮪狠狠瞪了他一眼,厲聲打斷。「如果不是他送來消息,李秩明天準備在宴席上動手,你我肯定死無葬身之地。」

    「可他如果去了劉秀那邊,將城內虛實盡數告知,咱們守城肯定又要平添幾分艱辛。」 柳郁對朱鮪的婦人之仁好生不解,紅著臉喃喃地提醒。

    「他不說,你以為劉秀就不知道城內的虛實麼?李秩已經跟外邊暗地裡勾搭了那麼久!」 朱鮪又瞪了他一眼,恨恨地搖頭,「況且岑君然做事向來謹慎,你又如何判斷,他沒有留著後手?真正雙方在城內衝突起來,再加上劉秩的爪牙趁機鬧事,這洛陽城,那還用得著劉秀來攻?!」

    「這……」 沒想到,剛才朱鮪和岑鵬兩人之間看似簡單平和的對話背後,居然暗藏著如此多殺機,柳郁頓時額頭上冷汗滾滾。

    正後怕間,卻聽到朱鮪再度幽幽地嘆氣,「岑君然重情重義,又生性孤高,你不去害他,他也不屑拿著咱們的人頭,去劉秀那邊邀功。他走了,再帶走城裡那些劉縯的舊部,洛陽城守起來反而更會容易許多。唉——,算了,不說這些了,還是那句話,人各有志,勉強不得。帶著李秩的人頭,跟老夫去震懾他麾下的弟兄,劉秀得知李秩事敗被誅,接下來,肯定裝模作樣替他報仇!」

    「劉秀,他為何要給李秩報仇?按道理,李秩是他的殺兄仇人。岑鵬將李秩的企圖告知我等,甚有可能,是他在背後暗中指使!」 柳郁越聽越糊塗,忍不住大聲追問。

    朱鮪卻沒心情替他解惑,帶著麾下親信們,直奔城內的軍營。憑藉其本人的威望,倉庫裡的銅錢和李秩那顆血淋淋的首級,倒也沒費太多力氣,就徹底接管了後者麾下那十多萬大軍。

    也不怪那些弟兄們有奶便是娘,李秩這個人名聲實在太差,平素對麾下弟兄又過於刻薄。他若是活著,憑藉舞陰王的封號,以及麾下一批嫡系爪牙,還能勉強控制住大軍。而他既然已經身首異處,身邊的爪牙大多數被朱鮪、柳郁等人聯手斬殺,其麾下的弟兄們,自然也沒心情替他報仇,更不可能自發組織起來,對抗朱鮪的收編。

    於是乎,經歷了一場火並,洛陽守軍的實力,非但沒有被削弱,反倒因為統一了號令,約略有所增強。第二天,面對河北漢軍的瘋狂進攻,居然防得有模有樣。

    朱鮪見狀大喜,立刻又派人抄了李秩的家,把全部所得,都換成了銅錢和布匹,賞給了作戰賣力的將士。如此一來,守軍的軍心更為凝聚,憑藉高大的城牆和寬闊的護城河,以及完備的防禦設施,竟然持續數月,都沒讓進攻方踏上城頭半步。

    劉秀眼見此,心中追悔莫及。可李秩已經身首異處,暗地裡跟他早有往來的岑鵬,也被朱鮪「禮送」出了城外。他想要拿下洛陽,唯一的辦法,就是繼續強攻。看自己麾下的將士,和城內的守軍,哪一方先挺不住,哪一方能笑到最後。

    強攻就意味著拿命去填,《孫子兵法》中說的清清楚楚:殺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災也!河北漢軍雖然訓練有素,士氣也遠遠高於城內守軍,可數量卻只有守軍的四分之一。萬一傷亡過大,實力下降過快,肯定會被朱鮪抓到可趁之機!

    更為致命的是,到了此刻,他還不能放棄。他之所以能憑藉區區數萬兵馬,就橫掃河北,並且壓得周圍群雄不敢主動領兵來犯,憑的就是百戰百勝的威名。萬一他露出敗相,那些眼下選擇袖手旁觀的傢伙,肯定會像聞見血腥味道的鯊魚般撲將過來!

    唯一的選擇,好像只有死磕到底。哪怕抽空整個河北的青壯,也要將洛陽踏在腳下。然而,河北各地,剛剛才開始恢復生機。此時此刻,將大批的青壯被強徵入伍,送往洛陽,無異於自掘墳墓。更何況,河北大地上,自從他親征之後,也是暗流洶湧。郭聖通的舅舅,真定王劉楊一直在跟樊崇那邊暗通款曲;被他留在漁陽坐鎮的彭寵,據說也在偷偷招兵買馬……

    「主公,鄧禹將軍,派人從澠池送來急信!」 就在劉秀愁得鬢染秋霜之時,中堅將軍杜茂,忽然舉著一個牛皮做的公文口袋,急匆匆地衝到了他的面前。

    「打開,讀給我聽!」 劉秀心中煩躁,皺著眉頭,大聲吩咐。

    「遵命!」 素有文武雙全之名的杜茂答應一聲,快速掰斷公文口袋正面的蠟封,解開皮繩,從裡邊取出一張絹書,大聲朗讀,「長安被赤眉所破,劉玄坦胸負利刃請降,受封為畏威侯!」

    「啊——」彷彿走到路上,忽然一腳踏入了鼠洞,劉秀的身體晃了晃,差點沒當場摔倒。

    劉玄投降了,這個窩裡橫的蠢貨,居然厚著臉皮,投降了赤眉軍!樊崇輕鬆的拿下長安之後,兵力和名聲都必定大漲,糧草、輜重方面,也瞬間補齊了短板。毫無疑問,接下來,此人就會帶領赤眉軍挾大勝之威,直接撲向洛陽!

    鄧禹和馬武那邊,兵力只有六萬出頭,未必擋得住樊崇以傾國之力來攻。而自己這邊,又頓兵於堅城之下,根本無暇抽身。

    當初為了報殺兄之仇,借刀殺人的後果,徹底顯現了出來。原本對自己有利的局面,徹底翻轉。萬一被樊崇所敗,含恨退回河北,自己如何對得起那些戰死在城下的弟兄,自己又如何面對鄧奉、朱佑、馮異等人責備的目光?

    「恭喜陛下,即將如願以償!」 見劉秀聽了消息之後,忽然變得神不守舍,杜茂果斷躬身下去,高聲道賀。

    「諸公,朕知道當日不該固執己見,一心給兄長報仇。」 劉秀的臉,迅速漲成了紫黑色。咬著牙,向杜茂躬身謝罪。「所有過錯,皆由朕一人承擔。你去把將士們都召集到中軍來,朕先下詔罪己,然後想辦法率軍返回河北,以圖將來!」

    「陛下,陛下,末將,末將真的是在向您道賀!」 被劉秀的舉措,嚇了一大跳,杜茂趕緊側開身體,高聲補充,「劉玄投降了赤眉,我軍攻取長安,天經地義。道義方面,再也沒有任何缺失!」

    「你剛才真心向朕道賀?不是在藉機諷諫?!」  劉秀也楞了楞,帶著幾分狐疑反問。隨即,搖了搖頭,悵然而嘆,「道義上,的確再也沒有缺失。可如今朕被拖在洛陽,四周強敵環伺。哪還有力氣,再增派兵力給仲華,讓他去收復長安?」

    「陛下,莫非忘記了,岑將軍率部歸來時,曾經跟您說過的那句話?」 杜茂終於明白了,劉秀為何神不守舍,笑了笑,用非常小的聲音提醒。

    「岑君然?他,他說過什麼話?」 劉秀猜不出杜茂究竟想表達什麼,強壓下心中的憂慮,側頭追問。

    「岑將軍那天夜裡,率部出城投奔陛下。曾經說過,朱鮪有誓,只要劉玄活在世上一天,他就不會交出洛陽!」 杜茂笑了笑,緩緩給出答案。

    「啊?對,他的確曾經說過!」 劉秀心中大喜,隨即,又苦笑著搖頭,「問題是,劉玄那廝,豁得出去臉皮。樊崇一時半會兒,怎麼找得到合適理由殺他?」

    「陛下恕罪,末將曾經聽人說,在起兵反莽的諸位劉姓將領之中,以劉玄的血脈,最為純正!無論是誰擁立他為帝,都可號令天下諸侯。」 杜茂又笑了笑,迅速給出了第二個答案。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3 11:41
    第六十七章 陌路窮途萬里愁 (七)

    「嗚嗚,嗚嗚,嗚嗚嗚……」 號角身宛若龍吟,已經連續多日未曾發起進攻的河北漢軍,推著千百具攻城器械,黑壓壓殺向洛陽。彷彿在發誓,今日要一戰已競全功。

    而洛陽城頭,柳郁、張寶、周玨等將領,卻誰都提不起抵抗的精神,齊齊將目光轉向朱鮪,請他做最後的決斷。

    長安城被赤眉軍攻破了,天子劉玄投降了樊崇,被封為畏威侯。洛陽,徹底成了一座孤城。而敵軍,卻絲毫沒有疲憊的跡象,再度振作精神殺傷前來,準備給守軍最後一擊。

    「大黃弩準備……」 彷彿對周圍的目光毫無察覺,朱鮪將長劍從劍鞘中緩緩而出,緩緩指向蜂擁而來的漢軍,「城下一百二十步……」

    「慢!」 他的心腹愛將柳郁舉起的手臂,指著城外大聲叫喊,「大司馬,敵軍,敵軍停下了!」

    話音未落,龍吟般的號角聲,突然消失。緊跟著,密集的軍陣背後,有一騎飄然而出,馬背上的銀甲武將雙手抱拳,衝著城頭高聲問候,「大司馬別來無恙?岑某奉主公之命,有要事前來相告!」

    「是岑彭!」柳郁聽聲辨人,認出來者身份,繃緊的心中,沒來由的就是一鬆。

    「床弩準備,給老夫射死他!」朱鮪卻怕岑鵬亂了自己軍心,果斷下達命令。

    「大人且慢!」

    「弩手後退!」

    「不許轉動床弩!」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

    四下里,恐慌的叫嚷聲,轟然而起。跟朱鮪並肩作戰了數月的將領們,不約而同扯開嗓子阻止。緊跟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臉尷尬。

    朱鮪卻在一剎那間,汗透背襟。迅速將寶劍指向距離自己最近,又是第一個出聲阻止自己的將領,「柳郁,你意欲何為?」

    「大司馬,末將不敢。」 柳郁低垂著頭,沒勇氣去面對朱鮪的憤怒,「末將,末將記得,您曾經說過,岑將軍重情重義,生性孤高,斷然不會拿我等的首級前去邀功。」

    「大司馬不妨聽聽,聽聽岑將軍說什麼!」

    「大司馬,岑將軍連續數月來,從沒領軍向洛陽發起過進攻!」

    「大司馬,岑將軍曾經追隨您多年,與我等也是相交莫逆!」

    「大司馬……」

    勸阻聲,又紛紛響起,轉眼覆蓋了整個敵樓。

    「你們,你們都怕了?」 朱鮪聽得心中發涼,紅著眼睛,低聲追問。

    眾將誰也不肯回應,也不肯抬起頭,與他的對視。一個個,瞬間又變成了泥塑木雕。

    朱鮪心中,頓時越發覺得悲涼,咬著牙將目光轉向城下,只見敵軍陣型齊整,盔明甲亮,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再將目光轉向自己身邊,卻看到每一名弟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身上的盔甲,也滿是塵土,根本沒人想過去擦拭。

    就在此時,岑彭已縱馬來到城下,仰起頭,再度高聲喊道:「大司馬,可否放末將進城一敘,或者,你派心腹下來交談,岑某都可保證他的人身安全。」

    「不必了。」朱鮪收攝心神,揮刀砍斷一架釘拍上的繩索,親手抓起,奮力甩出了城外,。「若要交談,你就沿此繩攀爬上來。」

    他心中堅信,在即將大獲全勝之時,岑鵬絕不會以身犯險。而如果自己判斷失誤,也不會任對方胡言亂語。只要在關鍵時刻裝作忽然手滑,就可以將此人摔成肉泥。

    「謝大人賜繩!」彷彿對他的人品極有信心,岑彭哈哈一笑,人如鷹隼般直接飛下馬鞍,剛好抓住下落的繩頭,然後,雙足輕點牆壁,沿著筆直的繩索,急掠而上。

    「大司馬小心!」  柳郁一個箭步上前,幫助朱鮪拉住了繩索另外一端。

    「大司馬,讓末將來。末將力氣大!」

    「大司馬,這種粗活,豈是您該該干的。末將來,末將來!」

    「大司馬……」

    張寶、周玨等人,爭先恐後。相繼上前,拉緊繩索。彷彿朱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呆子般,雙臂根本承受不住岑鵬的體重。

    「你們在幹什麼?」 朱鮪終於忍無可忍,咆哮著鬆開握著繩索的左手,右手高高地舉起了寶劍。

    「大司馬,你我無冤無仇,充其量是各為其主,你又何必非要置岑某於死地?」 還沒等他決定先殺誰立威,岑彭已經攀上了城頭。冒著被寶劍砍中的風險,向他躬身施禮,「末將見過大司馬,我家主公……」

    「住口!」朱鮪手中的長劍迅速下壓,直接抵住了岑彭胸膛,「岑彭,今日就叫你死個明白!朱某乃是大漢大司馬,絕對不會向亂臣賊子俯首!」

    「大人息怒!」

    「大人有話好說,先將劍放下來!」

    「兩國交兵……」

    周圍將領被嚇得臉色煞白,果斷上前,抱腰的抱腰,拉胳膊的拉胳膊,將他拉離岑鵬面前。

    「放手,放手,你們,你們這群貪生怕死的鼠輩!」 朱鮪一個人,同時對付不了七八雙手,掙紮著大聲叫喊,「陛下待爾等恩重如山,如今,他身陷赤眉軍中,爾等不思前去相救,卻迫不及待向劉秀示好,爾等,爾等就不怕在史書上,留下千秋罵名?!」

    眾將被他罵得面如豬肝,卻不肯鬆手,唯恐他再次向岑鵬發起偷襲,斷送了大夥所有人的性命。

    「大司馬此言,恐怕大錯特錯!」 唯獨岑鵬,絲毫不覺得他能對自己構成威脅。竟然從眾將的保護下繞了過來,再度將胸膛暴露在了寶劍之下,「您口中的皇上,已經被樊崇所害!弟兄們只有歸順了我家主公,才能有機會,為他報仇雪恨。而如果繼續執迷不悟與我軍為敵,反倒是為虎作倀。」

    「你胡說!」 朱鮪哪裡肯相信岑鵬話,抬手又是一劍,刺向此人的梗嗓。「陛下文不成,武不就,身邊還沒有半個心腹,他既然主動請降,樊崇怎麼可能殺他?」

    「大司馬!」早就在暗中做準備的柳郁果斷伸出右手,死死抓住劍刃。殷紅的鮮血,頓時從此人的掌心汩汩而出,迅速染紅了劍身。「聽,聽岑將軍把話說完。聽他把話說完啊!都這時候了,他,他又何必欺騙咱們?

    朱鮪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怒視柳郁,高聲斷喝,「撒手!否則,休怪老夫不念舊情。」

    柳郁卻好似沒有任何感覺,手握著滿是血跡的劍刃,泣不成聲,「大司馬,皇上對您有知遇之恩。我等,我等對您,也從無虧欠啊。您今日殺了岑將軍,我等,我等就再無活路了!」

    「大司馬,樊崇狼子野心,怎麼可能不殺陛下!」

    「赤眉軍乃是一群土匪,哪裡懂得什麼道義!」

    「是啊,大司馬,想要給陛下報仇,我等別無選擇!」

    「大司馬,先前您是為了陛下,我等則是為了您。如今,如今陛下已經死了,您,您又何必帶著我等一起為他殉葬?!」

    ……

    張寶、周玨,以及周圍所有將士,全都跪倒在城頭上,苦苦哀求。

    「大司馬,有你這種忠臣在,劉玄怎麼可能不死?」 見朱鮪依舊不為所動,岑彭突然換了一副表情,冷笑著高聲斷喝,「留著他,樊崇得時刻提防有人救了他去,或者再度擁立他為帝,讓自己的圖謀毀於一旦!哪如殺了他,徹底一兩百了!」

    「啊?!」 朱鮪被喝得身體晃了晃,心中最後意思僥倖,也瞬間消失殆盡。

    「劉玄已被樊崇所害,爾等究竟為誰死守洛陽?!」 岑鵬知道他心思已經動搖,果斷將頭轉向周圍所有人,大聲發問。

    「我家主公願意當眾立誓,此生此世,絕不會動朱大司馬一根汗毛!」 不待眾人回應,他又迅速補充。隨即,又高聲說出第三句承諾,「我家主公,既然連殺兄之仇都放得下,又怎麼會出爾反爾,殘害爾等?!」

    「我等願意獻城!」 最後的顧慮瞬間也被掃清,張寶站起身,快步走向控制吊橋的搖櫓,指揮著數名茫然無措的弟兄,緩緩放下吊橋。

    「我等願意獻城!」 周玨也跟著站了起來,快步走下馬道,直奔城門。

    「獻城!」

    「獻城!」

    「獻城!」

    ……

    城頭上,叫喊聲響成了一片。所有將士,都失去了繼續跟劉秀為敵的心思,紛紛做出自己認為最合適的選擇。

    朱鮪聞聽,手中寶劍,再無力握住。「當啷」一聲,墜落於地。隨即,他張嘴吐出一口血,也對著城下,緩緩曲下了雙膝。

    建武元年十月癸丑,朱鮪獻城投降,劉秀率軍入洛陽,宣告定都於此。後世稱其國為,東漢!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3 11:41
    第六十八章 琵琶起舞換新聲 (一)

    數日後,洛陽皇宮,御書房。

    一身便服的劉秀,繞過書案,輕輕拉住了陰麗華的素手,柔聲道謝,「這裡的擺設,甚合朕意,也只有你,才能為朕設計出這樣的書房。」

    陰麗華見夫君如此誇耀自己,心中喜不自勝,笑了笑,小聲回應,「臣妾知道陛下在太學讀書時,常於藏書樓修繕古籍,並與士載他們並稱為書樓四秀。便突發奇想,著人將御書房依藏書樓模樣佈置,稍稍簡陋了些,還望陛下恕罪。」

    「朕謝你還來不及,怎會降罪於你?」劉秀握緊了陰麗華的柔荑,望向四周,只見全無奢華之物,唯有簡牘古籍,以及從窗戶照射進來的瀲灩秋光。

    此情此景,讓他突然想起王莽那間極盡奢華,而又死氣沉沉的御書房。以及緊閉的窗戶,銅鶴嘴裡的幽幽青煙,水晶琉璃燈發出盈盈光亮,還有,還有王莽那張忽明忽暗、僵硬、慘白的面孔。

    剎那間,他心中波濤翻滾,又搖了搖頭,低聲感慨,「這樣甚好,正合朕的脾氣。當年王莽的書房,倒是充滿了珠光寶氣,可他治下,卻是遍地餓殍!」

    「王莽從小就沒受過任何苦,根本不知道韭菜和麥子的分別。」 陰麗華善解人意,立刻從劉秀的表情上,看出他是有感而發,一邊替他輕輕磨墨,一邊低聲附和,「在他看來,珍珠玉石,都是唾手可得之物。卻不知道,一粒珍珠,已經抵得上普通人家,三年的開銷。」

    「是啊,所以他的政令,每一條聽起來都很有道理。每一條,都害人無數。」

    「虧得陛下與大哥起兵,跟那些綠林豪傑一道,及時推翻了他!」

    「丑奴兒!」 聽陰麗華居然學會的恭維自己,劉秀忍不住低聲抱怨,「若是連你學會了拍馬屁,朕豈非在宮中再也聽不到半句真話?」

    「臣妾句句屬實,絕非故意恭維。殺入長安的,雖然是申屠將軍,但真正結束了大新朝的一戰,卻發生於昆陽。」陰麗華俏臉漲紅,連忙擺著手分辯,「那年消息傳來,臣妾雖然為你擔心,卻同時覺得無比驕傲。臣妾從十二歲時,就沒看錯,自己喜歡的人,是個蓋世英雄。如今陛下雖貴為天子,但在臣妾,在臣妾心中,陛下與當年策動馬車前來相救的白衣少年,別無二致!」

    說到最後,聲音小如蚊訥,卻透出不盡的纏綿。

    「丑奴兒……」劉秀心中一暖,將陰麗華輕輕攬入懷中,低聲道,「在朕心中,也是一樣。朕第一眼見到你,就心中發誓,此生非你不娶。」

    話音落下,他的記憶中,卻迅速閃過一團紅色的火焰,身體僵了僵,心臟剎那間宛若被人用手攥住了般疼。

    這種變化雖然輕微,又如何瞞得過聰明細緻的陰麗華?後者立刻知道他又想起了誰,笑了笑,柔聲安慰,「陛下當年那句話,可是傳遍了長安。臣妾聽了,雖然覺得害羞,卻滿心歡喜。還有三姐,她不止一次跟臣妾約定,要同時嫁給你。我們兩個,誰都不欺負誰。」

    「你們兩個倒是和氣,也不問問我是怎麼想?」 心臟處的痛楚,緩緩消散,劉秀笑著向陰麗華低聲抱怨。

    「陛下莫非不願意?」 陰麗華柔聲調侃了一句,隨即,收起笑容,緩緩補充,「若說當時心裡頭一點都不酸,那肯定是撒謊。但想想有三姐在旁邊,你就多一份安全,心裡的酸味,也就淡了。細算下來,三姐和皇后,都能幫你做許多事情。倒是臣妾……:

    「丑奴兒,不能這麼說,朕不准許你妄自菲薄!」 劉秀聽了,渾身又是一震,趕緊將她輕輕推開,正色 強調,「你雖然沒練過武,卻一樣可以替你分憂。」

    「臣妾……」 陰麗華哪裡肯信,紅著臉搖頭。

    「丑奴兒,朕今天找你,真的有大事,需要你替朕出謀劃策!」 劉秀卻不像是在哄她開心,走到書案旁,信手拿起幾份奏摺。

    陰麗華見他滿臉鄭重,連忙收起女兒心事,皺著眉頭提醒,「陛下若要問計,應該找士載、子陵、仲先他們……」

    「別的事都可以找他們,唯獨此事不可。」 劉秀忽然嘆了口氣,快速將奏摺遞向他,「丑奴兒,你先看了再說。」

    陰麗華狐疑的接過去,一目十行,旋即掩住朱唇,兩隻眼睛,也瞪了個滾圓。

    「這是大鴻臚郭儕上的密摺,除了朕,只有你知曉其中的內容。」劉秀緊盯著陰麗華,沉聲說道。

    「臣妾定會守口如瓶,絕不向別人吐露半字。」陰麗華趕忙回答,緊跟著,又猶猶豫豫問道,「陛下,郭鴻臚所言當真?」

    「字字屬實,而且,觸目驚心!」劉秀重重一點頭,雙眉緊蹙,「最近幾日,朕論功行賞,大封群臣,然而事畢向下一看,卻赫然發現,滿朝要麼是朕的親戚,要麼是朕的鄉黨,幾乎,找不到一個外人!」

    陰麗華倒吸一口涼氣,又將目光投向奏章,剎那間,就明白了劉秀找自己來御書房的真正原因。

    這件事,的確無法跟其他任何人商量。

    首先,是不能找朱祐與鄧奉,他倆都是南陽人。如果不照顧鄉黨,今後就會落個涼薄的名聲。如果照顧鄉黨,則對不起劉秀這個皇帝。注定要左右為難。

    其次,郭儕密摺中所言,還反應出一件事,那就是「南陽系」之所以變得如此龐大,恐怕與陰家和鄧家,都有脫不開的關係。

    陰家,當初在劉秀落魄之時,曾經舍家相助。而鄧家,除了鄧晨、鄧奉叔侄倆戰功赫赫之外,還有數十名晚輩,包括劉秀的三個外甥女,都為國捐軀。

    第三,朝堂中不是出身於南陽的文武官員雖然能找得到,功績,地位,卻都很難與朱佑等人比肩。此外,一旦讓群臣知道,郭儕的奏摺得到了重視,很容易在朝野引發動盪。

    第四,就是大鴻臚郭儕上本的動機了。雖然此人在奏摺上,口口聲聲說是為國而謀。在話裡話外,卻露出了河北真定國人才眾多,理應大力從中選賢任能的意思。

    陰麗華秀外慧中,馬上就想到,劉秀找自己商談此事,而非是找皇后郭聖通,除了因為對自己格外寵愛之外,還有兩個原因。

    第一,自己與陰家長輩關係並不好,陰家在暗地裡做的那些事情,跟自己很難扯上關係。

    第二,郭聖通的娘家人,其舅父劉楊實力,都太強勢。而郭皇后,也是從小任性慣了,對族人還極為照顧,根本不懂得把握其中分寸。

    「除了南陽派與河北派,朝堂之上,是否還有其它勢力?」 又陸續抓起其他幾分奏摺,陰麗華一邊看,一邊在心中飛速盤算。

    有人提議,不計前嫌,啟用王莽時代的功臣。

    有人提議,當年太學人才濟濟,理應受到重視,提拔起來,填補地方官吏的缺口。

    還有人提議,鑑於鄧禹那邊,久戰兵疲。應該換一名將領取而代之。而最好的備選者,就是素有大樹將軍稱號的馮異……

    突然想起攻打洛陽,最初是誰領軍,她眼前馬上豁然開朗。朝廷上,第三股成氣候的勢力,自然是最為弱小的潁川派,故而劉秀決定揮師渡河之後,特意派馮異領兵。

    而第四股,就是王莽時代的那些老前輩們。他們為了家族的富貴,迫不及待地想要來洛陽,替自家夫君分憂。

    第五股,其實很大部分,與南陽系重疊。那就是,當初夫君在太學時,曾經關係密切的一眾師兄師弟。出了嚴光、鄧奉、朱佑、賈復和鄧禹,還有沈定、牛同、蘇著、廖旭……,甚至,甚至還包括自家哥哥陰虛!雖然他其實一度曾經與夫君為敵,此刻,卻整個人都綁在了夫君的戰車上,根本不可能彼此將界限劃清。

    ……

    迅速將心中的脈絡梳理了一番,陰麗華放下奏摺,輕聲說道,「南陽乃龍興之地,文武官員中以南陽人居多,不足為怪。但陛下若要圖謀天下,重振漢室,朝堂上一家獨大,就非常不妙了。可如果無緣無故,就出手打壓,卻會令滿朝文武離心。此事幹係重大,陛下定當慎而又慎!」

    「丑奴兒,你所言極是。」劉秀抬起雙拳,使勁揉著太陽穴,苦惱的說道,「南陽父老對我恩重如山,朝中文武多半出自南陽,士載,仲先,子張,鄧禹,賈復,岑彭,劉隆……若要削弱南陽派的實力,必然要拿他們中的一些人開刀,可是,他們個個戰功卓絕,又與朕親如兄弟,怎好處置?至於河北派和潁川派,上面已經位高權重,下面卻青黃不接,強行提拔,無補於事,更會招致他人非議……唉,左右掣肘,徒之奈何?」

    眼見劉秀愁眉不展,雙鬢似乎又白了不少,陰麗華心疼不已,皺著眉頭猶豫了片刻,忽然橫下心來,低聲提議,「陛下,兩條腿的凳子容易倒,只要裝上三條腿兒,卻立刻變得無比安穩!南陽系已經過於龐大,河北系和潁川系,合在一起才能與其平衡。如果將前朝留下來的可用之才,陛下的太學同窗,還有陛下招納的那些地方豪傑,再捏合成第三股力量,」

    「捏合,如何捏合?」劉秀楞了楞,臉上迅速湧現了幾分驚喜。

    「聯姻,結伴做事,或者讓他們一起領軍,去為陛下東征西討。特別是最後一種,能在戰場上交託性命了,自然就成了一夥!」  能給丈夫幫上忙,陰麗華非常開心,想了想,繼續低聲提議,

    「有道理。」劉秀越聽越覺得對自己口味,忍不住連連點頭。。

    「陛下雖然拿下了洛陽,還有河北作為依託,可四周圍,敵人卻依舊不少。」  陰麗華秀目射出兩道熱芒,不復平素柔美模樣,卻更像當年那個意欲行刺賊酋,以保家人平安的女娃兒,又或是在陰家小樓上持刀護身,寧死不屈的勇悍佳人。「赤眉佔據長安,隨時可能發起東征。蜀地公孫述,隴右有隗囂,河西有竇融,青徐有張步,漢中有延岑,壽春有李憲,還有其他大小勢力的頭目,個個野心勃勃。像赤眉軍這樣的大敵,陛下當然要以全力去應對。像其餘那些勢力,把武將和文官們分成組,輪番出戰,就能將其逐個翦除。如此,一方面可以安定天下,另外一方面,也能打破地域壁壘,讓百官全心全意為國出力。」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3 11:41
    第六十九章 琵琶起舞換新聲 (二)

    隔日朝會,劉秀當眾宣旨,以大將軍朱佑為使者,帶鴻廬卿蘇著,去隴右與河西交好隗囂和竇融。同時,擢升蓋延為虎牙大將軍,耿弇為建威大將軍,擢升真定王劉楊的外甥,鉅鹿耿純,為高陽侯。

    除此之外,給漢軍造成慘重損失的降將朱鮪,被封為扶溝侯,官拜平狄將軍。朱鮪的嫡系下屬,柳郁,張寶等人,皆封為將軍,率部前往澠池支援鄧禹。

    緊跟著,劉秀又以奪取洛陽之功,封馮異為定南大將軍,食邑擴至六縣,銚期、馬成等潁川將領,也跟著加官進爵。

    洛陽已定,身邊無須再留太多兵馬。萬修、杜茂、王梁等人,被委以重任,各自領著弟兄們對洛陽周圍的地方勢力發起征討。

    ……

    一系列的政令,令滿朝文武眼花繚亂,細細品過,卻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然而,還沒等大夥來得及去想,劉秀此舉到底有何深意。西征軍那邊,卻又傳來了一個令人震撼的消息。鄧禹、馬武兩個再度兵敗,退保澠池。

    殿內文武,全都悚然而驚,誰都沒不到,樊崇的動作這麼快,居然才打下長安,就立刻殺了了過來。大將軍朱祐則驚訝的張大嘴巴,直接驚呼出了聲音,「怎麼可能仲華謀略過人,馬大哥武藝天下無雙,他們兩個聯手,怎麼可能還會輸給樊崇?

    「諸位勿慌,勝敗乃是兵家常事!」  劉秀心中,也是雷聲大作,雖然強裝鎮定安慰麾下眾文武,自己的臉色卻一片鐵青。

    鄧禹與馬武皆為他的鐵桿嫡系,一個足智多謀,一個勇冠三軍,並肩作戰卻依然不是樊崇的對手,足見敵軍來勢之兇猛!

    而自己這邊,雖然剛剛接收了朱鮪麾下的十萬洛陽軍。卻根本沒來得及重新整編。在兵不將,將不知兵的情況下,即便全都派上去,也未必能擋住赤眉軍的兵鋒。

    更何況,洛陽周圍,還有許多勢力蠢蠢欲動。萬修、杜茂等人,剛剛被自己指定了任務,聖旨上的墨痕還沒幹掉,自己有何面目改弦易轍?!

    「陛下,老臣以為,我軍,我軍初下洛陽,立,立足未穩,不宜與赤眉軍過早決戰。」 正急得火燒火燎間,耳畔卻傳來了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低頭看去,正是白發蒼蒼的老尚書令伏湛。

    那伏湛年近六十,是傳下《尚書》的大儒伏生的曾孫,在漢成帝時,已成為大學博士,接著先後被王莽與劉玄征辟,擔任高官。劉秀隨許子威學習《尚書》之時,就知道其大名,所以剛一開國,就命人將他找來,委以重任,以示絕不忘本。

    所以,伏湛的話再無價值,劉秀也不能對其發火。反而堆起滿臉笑容,笑著起身請教,「尚書令所言甚是,卻不知道,朕需要怎樣,才能讓赤眉軍罷兵?!」

    「當然,當然是派朱大將軍出馬,拜見樊崇。以土地、財帛,慢其鬥志。」 彷彿心中早有成竹,伏湛笑了笑,大聲提議,「陛下未渡河前,便已定下同時南下和西征的方略。當時已有不少有識之士提出異議,認為我軍雖兵強馬壯,但實不宜兩面開戰。如今,洛陽才勉強拿下,西征軍卻接連戰敗,正說明,當初的戰略過於心急!」

    說罷,躬身行了一個禮,緩緩落座。每一個動作,彷彿都貼著忠直賢明標籤兒。

    而御書案後的劉秀,卻氣得差點吐血!

    伏湛話,聽起來句句在理,對解決眼前困境,卻毫無價值!首先,自己當初決定同時南下和西征,為的根本不是兩線作戰。而是在攻打洛陽的同時,切斷長安和洛陽雙方的聯繫,避免劉玄忽然率領其麾下文武,逃回洛陽跟朱鮪匯合。

    其次,即便當初自己有派鄧禹一探赤眉軍虛實的念頭,現在說這些,也無妨改變兩番戰敗的事實。更何況,若不是鄧禹在澠池一帶接連擋住了樊崇的瘋狂進攻,赤眉軍也許早就殺到了洛陽城下。

    再次,朱鮪為了守住洛陽,大肆散發財物鼓舞軍心,早就將府庫裡的繼續揮霍殆盡。自己雖然在入城時,沒有造成任何破壞,卻也沒拿到任何繳獲。如今,連養兵和養將,都拿不出足夠的錢財。怎麼可能拿著救命的錢糧去資敵?

    「陛下,臣以為,尚書令的話甚有道理!」 見劉秀遲遲不做出回應,另外一位三朝元老周逢站出來,高聲啟奏,「如今赤眉佔據長安,兵強馬壯,即便陛下再派給鄧將軍去援兵,也不過是以疲憊之卒,迎戰虎狼之師。根本沒有半分勝算。還不如,暫時向赤眉軍表示退讓,爭取喘息時間,以圖將來。」

    「陛下,老臣年事已高,絕非貪生怕死,只是不願讓我漢家兒郎,枉流鮮血。」 第三位站出來進諫的,是三朝元老趙德,只見他,手扶胸口,白鬚上下飄舞,「陛下應先避敵鋒芒,讓西征軍退回洛陽。然後派人說服隴右隗囂與河西竇融,三家聯手,合力對抗樊崇!」

    「陛下,伏尚書所言極是!」

    「陛下,赤眉軍從山東一路打到三輔,勢如破竹。我軍目前的確很難與其爭鋒!」

    「陛下,即便我軍偶爾取得一小勝,只要樊崇率軍退入長安,用不了多久,就會再拉出一支兵馬。我軍必將不勝其擾,還不如暫時跟他握手言和!」

    「以退為進,遠交近攻,避其鋒芒,合縱連橫,如此才是破敵之上策,還望陛下三思!」

    ……

    受到三位老臣的鼓舞,又有六七人先後起身,提議用金錢來換取和平。劉秀怒到極處,心思反倒恢復了冷靜,雙手在空中虛按,大聲回應,「各位所言,聽起來甚有道理,當初兩線出兵,朕的確考慮不周。爾等若無其他退敵之策,不妨暫且退下,容朕聽聽他人想法,再做決斷。」

    「是,陛下。」 與伏湛想法相近的,都是文官,性子相對柔和。聽劉秀勇於認錯,立刻決定先暫時放手,免得對皇帝逼迫過甚,適得其反。

    「眾位卿家,伏尚書的意思是讓朕退兵避戰,然後派人向赤眉祈和。爾等以為,此計是否可行?」 劉秀不信麾下文武全都昏聵至此,遂掃視群臣,緩緩詢問。

    話音未落,驃騎大將軍景丹已經挺身而出,「陛下,伏尚書德高望重,令人佩服。但末將以為,退兵求和,上於國無益,下於事無補,並且後患無窮!」

    「哦?」劉秀心中,頓時像喝了冰水一樣舒服,帶著幾分鼓勵的語氣,笑著問道,「孫卿可否為朕詳細分說?」

    「陛下,伏尚書只看到西征軍兩番敗績,卻沒察覺,鄧將軍和馬將軍,已在重新於澠池站穩了腳跟!赤眉軍雖然來勢兇猛,卻無法繼續向前推進半步。是以馬將軍才會派人向您請求支援,以圖擊敗樊崇,為死於的將士報仇雪恨!若是陛下不發兵助戰,反倒讓他們退回洛陽,必導致軍心浮動,將士們的所有付出,都功虧一簣!而澠池防線一破,赤眉軍必然直搗洛陽。屆時,陛下恐怕將整個河南都割讓給他,都無法填滿他的虎狼之口」

    「胡說!」 伏湛聞聽此言,臉色立即大變,再度起身,高聲反駁,「景將軍莫要危言聳聽!洛陽跟澠池之間,還有數道關隘可守。」

    「誰去守?錢糧都給赤眉軍了,弟兄們拿什麼去守?既然花錢就能買來赤眉軍止步,將士們又何必豁出性命去守?」 景丹一點都不懂得「尊老」,連珠箭般發出質問。

    「你,你強詞奪理!」 伏湛被問得面紅耳赤,哆嗦著大聲抗議。然而,他的話,卻很快就被淹沒在一片憤怒的斥責聲中。

    鄧奉、賈復、銚期、萬修,甚至還有很少跟人爭執的大樹將軍馮異,紛紛開口,大聲反駁他的意見。「我軍渡河而來,強敵環伺,卻無一人敢主動交鋒,是何緣故?」

    「陛下起兵至今,從無敗績,所到之處,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正是這種無敵的戰績,才令所有勢力都懼怕陛下,不是避讓,就是臣服!若是陛下向赤眉示弱,還拿什麼來威懾群雄?」

    「凡是陛下親自領兵,就從未遭一敗。是以我軍士氣,才遠勝群雄。若是陛下不戰先退,我軍士氣,拿什麼來維繫?將來,陛下又拿什麼去傲視天下豪傑?」

    「那就等於告訴旁人,我軍怕了赤眉!勝敗乃是兵家常事,輸了,爬起來再打就是。若是輸了就想求和。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還不如,現在就散夥回家!」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 20:59
    第七十章  總是關山別舊情

    一席話,說得伏湛無言以對。

    然而,大鴻臚郭儕卻還執迷不悟,快速站出來,高聲爭辯道,「諸位將軍切勿危言聳聽!樊崇那邊,也有許多麻煩。能暫時跟我軍議和,他也是求之不得。」

    隨即,轉身看向朱祐,繼續大聲補充,「借此時機,朱將軍繞路到赤眉身後,說服隗囂、竇融,待隴右兵與河西兵聯袂攻向長安,樊崇自顧尚不暇,哪有力氣再咬住我軍不放?!」

    「郭鴻臚此言,未免有些過於一廂情願了!」 朱佑心思剔透,才不會給此人當擋箭牌,笑了笑,大聲反駁,「那隗囂竇融等輩,跟其他草莽流寇乃是一丘之貉。我軍勝,他們自然躲的躲,降的降,但我軍一敗,或者僅僅是露出一絲敗相,他們的嘴臉,絕不會比樊崇好看!」

    「這……」 沒想到朱佑直接拆了自己的台,郭儕的臉色,好生尷尬。連忙扭過頭,向伏湛,周逢等人求援,卻見一眾老前輩們眼觀鼻,鼻觀心,全都修煉起了《逍遙游》,誰也不肯再看他一眼。

    「郭鴻臚所言,未嘗不可一試。」 劉秀當即心中雪亮,不忍郭儕太下不了台,笑著向他揮手。「只是,得我軍先挫了赤眉的銳氣之後。否則,拿出再大的誠意,也不可能換得隗囂、竇融等人的支持!」

    「是,微臣願聽陛下聖裁!」 郭儕又恨恨地向周圍的老前輩們看了一眼,緩緩後退。

    「朕隨兄長起兵以來,不是沒吃過敗仗,只是,沒向對手求過饒!」 劉秀臉上依舊帶著笑,但目光卻變得十分冰冷,「所以,議和之事,休要再提。朕寧願戰敗後退回河北,也絕不會以將士們的口糧去飼賊!」

    「陛下萬勝!」 先前已經被伏湛等人氣得臉色鐵青的萬修,立刻站了出來,振臂高呼。

    「陛下萬勝!」 鄧奉、王霸等將領,紛紛揮舞著胳膊響應,一個個臉上充滿了驕傲。

    寧願戰敗退回河北,也不會拿將士們的口糧去飼賊!這,就是他們大司馬。這,就是他們的皇帝!從宛城、昆陽、新鄭、再到河北,哪怕四周圍強敵環伺,哪怕身邊就是萬丈深淵,也從沒主動認過輸。

    而大夥正是憑著這股子不肯認輸之氣,才在柱天大將軍被謀害後,又一步步從血泊裡走出來,一步步從薊縣那種偏僻之地,走回了河南,走回了洛陽。

    作為武將,大夥不怕輸,不怕死。卻怕帶頭的首領沒了王者之心。否則,在大夥浴血殺敵之時,他卻忽然決定向對手乞降,誰還敢再手提長槊為他而戰,誰還敢橫刀豎馬為其衝鋒?

    「陛下此言甚是,我軍兵強馬壯,的確沒有向赤眉賊低頭的道理!」 眼看著與赤眉軍血戰到底已經成了武將們的共識,少府郭況果斷選擇退而求其次,「但鄧將軍已經連續兩敗,威望大損,不宜繼續為帥。還請陛下另遣他人代替鄧將軍,以振軍心!」

    「這……」 正在振臂高呼的武將們,沒想到身後還有這樣一盆冷水會潑過來,一個個遲疑著回頭。

    「依郭卿之見,朕該選誰為將?」 劉秀也被郭況的小聰明,打了個措手不及,皺了皺眉,笑著詢問。

    「陛下,微臣以為,耿純、耿弇、景丹、寇恂四位將軍皆文武全才,由他們四人領兵,取代鄧、馬兩位將軍,則大局可定!」  郭況根本沒聽出劉秀話語裡的厭煩之意,想都不想,高聲回應。

    一語畢,滿朝嘩然。耿純、耿弇、景丹、寇恂雖然確實有真才實學,但皆是幽冀人士,因此被稱為「河北四大將」,其中高陽侯耿純,更是真定王劉楊的外甥,跟郭況,自然還有一層親戚關係。

    「陛下,末將還要征討鐵脛流寇,只怕無暇西征!」 還沒等大夥想好該如何表態,高陽侯耿純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看向郭況的目光當中,也充滿了憤怒。

    「陛下,臣還要回河北押運糧草,恐怕難以成行!」

    「陛下,臣才能遠遠不及眼下正在西征軍中浴血奮戰的諸位將軍,不敢前去丟醜!」

    「陛下,臣身繫京城衛戍,不能遠行!」

    耿弇、景丹、寇恂三個,也相繼站出來,大聲附和耿純。

    「你們……」郭況臉色巨變,硬生生將「不識抬舉」四個字,吞回了自家肚子裡。他本以為,通過舉薦河北四將,可以加強郭家與四人之間的聯繫,將此人一步步打上皇后一派的烙印,卻沒想到,四人一個比一個聰明,讓他的圖謀剛開了個頭,就直接撞上了大鐵板。

    「陛下,郭少府平素專心為國打理鹽鐵諸事,無暇他顧。根本不知道眼下各位將軍都擔負著何等重任!」 中散大夫陰就唯恐郭況不夠尷尬,迅速湊上前,高聲奚落。

    「陰大夫,莫非你也有合適人選向朕舉薦?」 劉秀的心中對郭況的厭煩,立刻轉移了一大半兒到陰就身上,又笑了笑,沉聲詢問。

    陰就才能與郭況不相上下,聽劉秀向自己發問,想了想,高聲啟奏,「陛下,左大將軍、阿陵侯任光,勇武過人,且忠義無雙。若能主宰西征軍,定可為陛下擊潰赤眉,奪取長安!」

    「阿陵侯鎮守信都時,曾以八百士卒,力克兩萬尤來兵!」

    「任將軍當年曾經追隨齊武王麾下,戰功赫赫。」  (注1:齊武王,即劉縯。劉秀做皇帝后,封其去世的大哥為齊武王。)

    「陛下,阿陵侯愛惜士卒,素得軍心!」

    「陛下……」

    陰虛、鄧啟、趙歆等文官,還有若干昔日曾經追隨過劉縯的武將,紛紛上前表態,支持陰就的主張。

    「嗯——」 劉秀低聲沉吟,目光掃視群臣,眉頭再度皺了個緊緊。

    他萬萬沒想到,陰就,或者說陰家的勢力,已經變得如此龐大,甚至已經得到了大哥當年那些舊部的支持。

    「陛下,微臣以為,任將軍雖然忠勇,卻沒有獨自領軍的經歷,不宜取代鄧將軍為帥!」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從大殿門口處響了起來,迅速吸引了他的目光。

    「子安,莫非你也有人選向朕推薦!」 劉秀楞了楞,臉上的笑容,隱約有些發苦。太學系,這個剛剛出現的派系,迫不及待地將觸角伸向了兵權。

    「楊子安?」 正在為任光爭取主帥位置的南陽系文武們,紛紛扭頭,恰看見車府令楊睿那蒼白的面孔。

    此人乃是劉秀太學的同窗之一,名聲、本事都不怎麼顯赫。畢業之後,在王莽的大新朝裡,也只做了一個年俸一百石的小官兒。劉秀在河北稱帝之後,他冒著沿途被盜匪殺掉的風險前來投奔,因此,才被授予了車府令的職位,算是終於否極泰來。

    這樣一個沒跟腳,沒名望,全靠著同學之誼才混上六百石俸祿的小官兒,他說出來的話,能有什麼份量。因此,大夥只是為了維持朝堂上的和氣,準備耐著性子聽上一聽,然後就直接忽略了事。

    誰料,那楊睿卻絲毫沒有六百石小官兒應有的謙卑,快速向前走了二十幾步,在劉秀面前重新站穩,朗聲說道:「陽夏侯馮異南渡以來,攻城略地,每戰必勝。且勤勉愛民,從不縱容屬下侵擾百姓。我軍能夠被視為仁義之師,陽夏侯居功至偉。如果必須派遣陽夏侯去接替鄧將軍,非但可以遏制赤眉軍的瘋狂東進,長安、三輔等地的百姓,也會慕陽夏侯之名,爭相為我軍提供支持!」

    話音落下,非但原本以為他會推舉同學取代鄧禹的郭況、陰就等人目瞪口呆,就連又開始坐在繡墩上背靠著柱子閉目養神的馮異,都滿臉愕然。

    楊睿前半句話,沒有半點兒問題。河北漢軍南下以來,馮異每戰必勝,功勞和聲望遠在其他諸多將領之上。但是,功高必然震主,如果把打敗赤眉的機會,也給了馮異,此人就徹底成了河北漢軍第一將,在軍中的聲望和影響力,就直追當年昆陽大捷之後的的劉縯和劉秀!

    劉縯當年為何讓劉玄感覺芒刺在背,就是因為他在軍中的聲望和影響力太大,如果起了謀反之意,劉玄幾乎沒有任何辦法可能阻止。如今馮異如果威望和影響力追上了劉秀……

    「楊卿之言,甚合朕意!」 唯一不覺得驚訝的,只有劉秀本人。只見他緊皺的眉頭徹底鬆開,身體後靠,如釋重負,「陽夏侯用兵謹慎,且愛惜百姓,正是最好的領軍人選。來人……

    「不可!」 尚書令伏湛果斷站出來,大聲勸阻,「陛下恕老臣直言,楊車府的提議,實在有失妥當!」

    「為何?」 劉秀眉頭再度皺起,強忍著怒氣,沉聲詢問。

    「馮將軍南下以來的功勞,有目共睹。但若事事以他為主,豈不是令宵小之輩笑我大漢無他人可用?偌大的江山,只靠馮將軍獨自支撐?」  尚書令伏湛身上,終於有了幾分讀書人味道,頂著劉秀的目光,大聲回應。

    「陛下,馮將軍身上舊傷未癒,不宜再度領兵出征。」

    「陛下,伏尚書所言有理,我朝人才濟濟,豈可事事都依靠馮將軍?!」

    「陛下,我朝百勝名將,不下二十人,陛下為何獨愛馮將軍?」

    ……

    陰就、郭況皇親國戚,以及其他一些自認為有遠見的文臣武將,紛紛開口。堅持要求讓馮異暫且在洛陽城內養傷,把領軍出戰的機會讓給別人。

    「陛下,末將身上的箭傷發作,最近的確疼得精神恍惚。」 無法承受四周圍蜂擁而來的敵意,馮異悄悄嘆了口氣,站起身,學著景丹等人先前的模樣,主動表示不堪重任。「西征軍的主帥人選,末將懇請……」

    「公孫,不要說了,你的難處,朕明白!」 劉秀臉上的笑容,再度消失了個乾乾淨淨。手扶桌案站起身,高聲打斷,「朕不是劉聖公,也看不起劉聖公!你放心去,朕在洛陽,為確保錢糧不給,樣樣不缺。」

    「陛下……」 馮異心中一暖,眼睛立刻可是發紅。

    「你放心,朕的大漢,不是大新,更不會是更始朝那個互相傾軋的聚義廳。任何人為朕在軍前浴血奮戰,朕都不准許有人在背後捅他的刀子!」 劉秀衝著他笑了笑,取下佩劍,輕輕拍在了御案之上。「從今日起,有敢出言離間你我君臣者,要他敢開口,朕就決不讓他活著走出皇宮大門!」

    「啊——」原本還想再出言勸阻的伏湛、陰就等人,被嚇了一大跳,頓時全都主動三緘其口。

    然而,馮異卻紅著眼睛躬身下去,大聲補充,「陛下,請恕末將不敢受命。」

    「啊……」 眾文武再度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馮異今天為何如此「不識抬舉」。

    「昔日秦晉交兵,秦穆公力排眾議,堅持以孟明視為將,最後洗三敗之恥,成五霸之業!」不待劉秀髮問,馮異深吸一口氣,高聲補充,「仲華才高志堅,堪做陛下的孟明視!末將,願為其副,全力佐之掃蕩赤眉,為大漢奪回長安。」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