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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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撩亂邊愁聽不盡

    「不愧為大樹將軍!」 嚴光心中悄然讚了一聲,快步上前,向劉秀啟奏:「陛下,臣以為,馮將軍之言有理。仲華雖然歷經兩次戰敗,卻都敗而不亂。已經熟悉樊崇的路數。換了別人為帥,反不妥當。不如讓馮將軍領兵前去,為他副貳。齊心協力,還赤眉軍以顏色。」

    「軍師之言有理!」

    「馮將軍之言,老成謀國。」

    ……

    各方力量,都暗暗鬆了一口氣,紛紛改變原本打算,開始支持馮異的主張。

    劉秀見狀,也不讓馮異難做,便傳下旨意,讓改封馮異為征西大將軍,帶領賈復、銚期、馬成、蘇著等人,以及五萬大軍,去支援鄧禹。

    接下來幾日,洛陽及週遭新打下的國土上的官民兵卒,全部動員起來,積極為支援西征軍做準備。三日後,馮異奉劉秀之命,帶足了人馬輜重,浩浩蕩蕩殺向了澠池。

    親自將隊伍送出了十里之外,劉秀打馬返回皇宮。坐在龍椅上,望著空落落的大殿,心中不受控制地,又開始盤算起朝中各方的勢力來。

    馮異的退讓,使得各方勢力原本激化的矛盾,暫且得到了緩和。但各方勢力,卻絕對不會就此罷手。特別是河北那邊,隨著自己的嫡系力量逐漸調回洛陽,劉家和郭家的子弟,迅速填補了那些空缺。甚至連素受自己器重的祭遵,據說都有一個侄兒,跟郭家結成了姻親。

    郭家女兒生得貌美,又是皇后的親侄女。與祭遵的侄兒,倒也般配。只是婚禮之上,有人擺出了皇后賜予的錦扇與珠冠,所做出的暗示,就令人玩味了。

    「她終究不是三姐,無論心智,還是性情!」劉秀眼前,迅速閃過郭聖通那英姿勃勃的身影,嘆息著的自言自語。

    當年為了拉攏劉揚所答應的親事,惡果原來越明顯。郭聖通只是長得跟馬三娘隱約相似,身手也有馬三當初的六成,性情和心智,卻大相逕庭。

    如果三娘活著,絕對不會如此明目張膽的地,支持他的族人。更不會主動出頭,替他的族人拉攏軍中大將。

    她會知道,自己忌憚什麼。也知道,彼此之間的愛戀,不能成為胡作非為的依仗。她甚至會在哥哥和丈夫之間,主動地選擇後者。因為她知道,只有自己的丈夫地位穩固,才能保證哥哥也富貴平安。而如果丈夫丟了江山,別人給的好處再多,也不會超過當下。

    只是,如果終究是如果。

    記憶中 =那團火焰般的紅雲,終究越飄越遠,再也不可能回來。

    「陛下!陛下!」一名太監面帶喜色走進殿中,跪在地上大聲稟報,「陛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即將臨盆!」

    「啪」的一聲,手中的狼毫筆落在奏章上,抹的竹簡漆黑一片。劉秀的臉上,且驚且喜,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哇!哇!哇……」

    響亮的啼哭聲刺破了夜空的寧靜,令每個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永樂宮中,處處燈火通明,數百名奴婢都做好了徹夜不休的準備,只要皇后娘娘和小皇子一有任何需要,就立刻行動,絕不讓這世間最為尊崇的母子,受到半點委屈。

    最大的一間寢宮裡,郭聖背靠床榻,半倚半坐,額頭鬢角等處,虛汗淋漓。一名宮女小心翼翼地喂她服用參湯,另一名宮女,則在溫水盆裡拎出一條毛巾,擰乾後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

    在她的面前,奶娘抱著剛出生不到一個時辰的小皇子,正在邊哼著歌謠,邊來回走動。剛出生的眉眼孩子還沒長開,但膚色卻非常瑩潤,讓人一看就知道,此子將來注定會洪福齊天。

    「陛下,陛下他還沒來嗎?」郭聖通卻根本沒心思看自己的孩子,眼巴巴地望著宮門,低聲詢問。

    「啟稟娘娘,奴婢已經派人去請了。」一名女官跪在地上,快速回應,「陛下,陛下今天送馮將軍出征,應該,應該還沒騰出空來。」

    「咳,咳!」郭聖通劇烈的咳嗽兩聲,心中充滿悲慼。

    她當然知道,手下人必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去通知劉秀,即便今天沒有通知,那麼昨天,前天,三天前,五天前……肯定也有人去告訴他自己快要生了,然而,劉秀的反應,不過是派人來慰問一下,送些補品而已。

    難道,這個孩子不是他的麼?

    難道,他忘記了,當初,是誰替他說服了舅舅,以真定相贈麼?

    難道,他忘記了,自己嫁給他之後,郭家拿出了至少六成財力,輔佐他招兵買馬麼?

    難道……

    郭聖通越想,心中越是難過,秀麗的雙眸裡,淚水不受控制地溢了個滿滿。然而,她卻死死咬住嘴唇,不肯讓眼淚滾出來,不肯讓自己在手下人面前,露出普通女人才有的脆弱。

    「娘娘,娘娘!」 就在郭聖通快要抑制不住,淚水即將決堤的時候,一個女官小跑著衝進宮內,滿臉興奮地匯報,「陛下來了,陛下來看您和小皇子了!」

    「陛下?!」 郭聖通猛地站了起來,隨即,疼得身體踉蹌,差點又一頭栽倒。倔強地用手扶住床棱,她強迫自己站穩,隨即宮女手中的毛巾,在臉上胡亂抹了兩把,又縱身跳上床榻,迅速躺好,用被子遮住了自己的面孔。

    屋內一下子變得很安靜,只有孩子的呼吸聲,在她耳畔時隱時現。

    來了,劉秀的腳步聲,超過了孩子的呼吸聲。

    來了,劉秀的呼吸聲,已經到了床榻旁。

    不能睜眼,她強迫自己不去睜眼。淚水徹底不受控制,將頭上的被子,迅速濕了個透。

    「奶娘和孩子留下,你們都出去歇息吧!」 劉秀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讓她感覺到了幾分安寧,同時又十分失望。

    他只想看看孩子,不想看孩子的娘親。

    孩子是他的骨肉,而自己,卻是外人。

    手指甲刺入掌心,郭聖通感覺痛徹心扉。然而,她卻沒有勇氣掀開被子,大聲表達自己的憤怒。

    她雖然身為皇后,卻不是他的最愛。

    他最愛的那個女人,已經死於戰火。再也不會出現,誰也沒本事,讓死去的人重生。

    想到馬三娘已經死去多時,而陰麗華雖然受寵,孩子卻生在了自己後頭。郭聖通心中的委屈和失望,忽然就變淡了許多。

    死去的人,對自己構不成任何威脅。

    而陰家缺乏人才,無論如何努力經營,都不可能追上郭家和劉家的聯盟。

    ……

    「這孩子,生下來有幾斤,稱過了麼?」 劉秀的聲音,再度透過被子,傳入了她的耳朵。

    「回稟陛下,是七斤半,太醫派女吏剛剛稱過!」 乳娘顯然不知道該如何跟皇帝說話,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顫抖。

    「是七斤九兩,陛下。」 將頭蒙在被子裡賭氣的郭聖通,無法忍受別人看輕自己的兒子,用胳膊支撐起身體,大聲糾正。

    「皇后,你醒了。」 劉秀被郭聖通的聲音嚇了一跳,趕緊從乳娘手裡接過孩子,快步走到床前,大聲炫耀,「這孩子跟朕很像,頭頂都是三個旋兒。」

    郭聖通聞言一怔,旋即,心中的所有委屈,都瞬間消失殆盡。幸福的感覺,迅速湧遍了全身。

    果然,有了孩子,什麼都可以改變!

    自己的所有委屈,終於有了盡頭。

    然而,還沒等她想好如何回應劉秀的話, 對方已經將孩子送了過來,「好好照顧自己和孩子,保重身體。朕改日再來看望你們母子。」

    說罷,又依依不捨的看了親骨肉一眼,便迅速轉身向外走去。

    「陛下!」 郭聖通絕望至極,抱著孩子,大聲呼喚。

    劉秀站住,回轉,滿臉困惑,「皇后,你還有事要跟朕說?」

    「陛下……」郭聖通雙目通紅,眼淚瞬間淌了滿臉,「您,您不喜歡我們的孩子?」

    「怎麼會?」劉秀見她這般模樣,心中也忽然覺得好生不忍,快步回到到床邊,笑著搖頭,「怎麼會呢?朕從沒有這般開心過。」

    「那您為何,為何剛來就走?」郭聖通滿腹委屈,淚眼婆娑。

    「皇后。」劉秀的目光,終於落到了她身上,話語裡,竟然沒一絲溫情,「眼下戰事吃緊,各處烽火不斷,朕每為家事耽擱一會兒,便有許多將士面臨險境,甚至戰死沙場!」

    說罷,忽又覺得自己語氣有些重,更不該在這喜慶的日子提及生死。想了想,又儘量溫柔地補充,「你好生休息,朕處理完了手頭上的政事,就會回來看你,看望你們……!」

    「陛下!」郭聖通突然瞪大杏眼,打斷劉秀的話,同時,胸脯急促起伏,像是頭要垂死一搏的母狼。

    她在真定王宮長大,深知宮裡的規矩,平時絕不敢如此僭越。然而,她此時剛剛分娩,丈夫才來就要離去,而且,還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對她撒謊,這讓她再也忍受不住。

    處理完政事?試問一國之君,什麼時候可以處理完政事!

    「陛下,臣妾知道自己福薄,配不上陛下的寵愛。」 望著滿臉不解的劉秀,她咬緊牙關,用全身的勇氣高聲詢問,「敢問陛下,將來,將來是否會,會依祖制,給這孩子一個,一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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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高高秋月照宮城

    「說法?」 劉秀聞言,面色倏然一沉,掛滿寒霜。

    郭聖通所說的「說法」,很明顯,乃是關乎大漢興亡的太子之位!

    她之所以這麼問,不外乎是擔心自己不得寵,會連累兒子得不到皇位繼承權。並且,她在言語中,格外強調了「祖制」二字,也即嫡長子繼承製,這幾乎等同於逼自己做選擇。

    而這種事,哪可能在孩子剛生下來之時,就做出決定。

    這種事,又怎麼可能憑著夫妻情分,就做出最後的選擇。

    「陛下,陛下如果不喜歡……」 全身的勇氣,瞬間耗了個乾乾淨淨。郭聖通屈身下去,用胸口護住自己的孩子,就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母狼。

    南來之前,舅舅曾經親口對她說過,最是無情帝王家。如果帝王家的孩子做不成太子,就很難平安一生。

    特別是開國帝王。

    想當年,大漢高祖劉邦是何等的英武。他死之後,劉肥、劉如意、劉建等人,卻全都不得善終。好不容熬到呂后身死,文皇帝又向剩下的幾個,亮出了血淋淋的屠刀。

    「你到底……」 劉秀被郭聖通的話語和動作,激得勃然大怒。然而,待看到後者那以護犢母鹿般的模樣,忽然又意識到,對方此刻心中的惶恐。

    「哇哇,哇哇哇,哇哇……」已進入夢鄉的嬰兒,感覺到外邊的震動,突然睜開眼睛,放聲大哭。

    再也顧不上跟孩子的母親生氣,劉秀雙手接過嬰兒,學著印象中長輩的模樣,哼著兒歌在榻前緩緩踱步。

    說來也怪,才哼了短短兩句,嬰兒竟然破涕為笑,吮吸著手指,再次甜甜進入了夢鄉。

    看到這神奇的一幕,郭聖通簡直驚呆了,她自問自己絕對做不了這件事,而劉秀卻好似輕車熟路。所謂父子連心,恐怕說的就是此事。如果,如果……

    「好好照顧他,也照顧好你自己。不要聽外邊的人瞎說,朕並非絕情之人!」劉秀這次沒有將兒子交給她,而是抱在懷裡,繼續輕輕拍打,同時,頭也不抬地低聲叮囑,「這是朕的兒子,朕答應你,只要他將來德行無失,朕絕不會,絕不會有違祖制!」

    「陛下!」 郭聖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圓了眼睛,低聲驚呼。

    不違祖制,就是會依照嫡長子繼承製,冊封自己的兒子為太子。至於「德行無失」這四個字,只要不是他存心刁難,就絕對萬無一失。

    看劉秀現在滿臉慈愛的模樣,他又怎會存心刁難自己的親生骨肉?

    而以郭家和劉家的實力,只要那個人生得再遲一些,太子的地位,就會穩如泰山!

    「養不教,父之過。若他德行有失,朕亦有失,朕到時,自會給你們母子一個交代!」 劉秀的聲音,忽然又傳了過來。每個字,都刺激著郭聖通的心臟。

    心中剛剛湧起的欣喜,迅速被痛楚所取代。郭聖通的眼睛裡,也再度充滿了淚水。她非常想再問一句,這個「交代」到底指的是什麼。然而,她一生的勇氣,卻在先前那一刻,已經徹底用光。努力再三,竟然沒有辦法讓自己抬頭。

    劉秀也沒有抬頭,默默地看了兒子一會兒,戀戀不捨地將其交給乳娘。正準備轉身離開,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嘆了口氣,鄭重對郭聖通叮囑,「朕知道,你私下裡跟真定王有聯繫。但朕希望,從今往後,無論他說什麼,你都不要再幫他的忙。」

    「啊——」 郭聖通被嚇了一跳,終於明白,自己最近為何總是遭受冷落。兩隻眼睛裡,瞬間寫滿了驚恐。

    「唉!你既然沒那麼聰明,想要的就別太多!」 劉秀看了她一眼,無奈地嘆氣,「有人已經向朕密報,真定王正在悄悄打造兵器鎧甲,並且大力收購糧食和戰馬。朕知道,此事跟你無關。朕希望,此事永遠不要跟你扯上任何關係。」

    「陛下——」 郭聖通又楞了楞,眼淚再度奪眶而出。

    她是冤枉的,她肯定是冤枉的。她真的不知道此事,她懷孕以來,心思全放在了即將出生的孩子上,沒時間,也沒精力,再管真定那邊的事情。

    然而,這些話,卻找不到任何證據。

    她沒管過劉揚的事情,卻幫過劉家其他人很多忙。那些「小忙」看似微不足道,一個個疊加起來,足以將她拉進萬丈深淵。

    她沒管過劉揚的事情,卻悄悄地通過影響百官,為劉、郭兩家,謀取了許多職位。任由兩家的力量,在朝堂和地方都快速發展壯大。

    她沒管過劉揚的事情,卻將劉揚當做了依仗。並且在幾個呼吸之前,還想要讓劉揚來支持自己的孩子,讓劉得等人,將來成為太子的臂膀。

    她……

    「如果不是因為娶了你,朕不會這麼快就打回洛陽!」 相信郭聖通還沒笨到非要與劉揚同生共死的地步,劉秀又嘆了口氣,低聲補充,「你想做皇后,朕立你做皇后。你想立這孩子為太子,朕也會答應你。但是,你自己需要想清楚,邊界在哪?」

    說罷,再度轉身,大步走向門外。

    「陛下,妾還有話要說。」見劉秀又要不顧而去,郭聖通咬著牙抬起頭,強迫自己做出決斷。

    「你說。」劉秀的雙腳,停在了門口,卻沒有回頭。

    郭聖通心中滿是失望,卻憑著一個母親的本能,努力去為自己和孩子爭取未來,「真定王有梟雄之心,卻無真龍之命。他雖生了反意,但妾可斷言,他的部將,親信,乃至親生兒子,恐怕都不會跟著他自尋死路。任何人都知道,如今能跟陛下作對的,只有赤眉軍,其餘人,都不過是土雞瓦狗,跳樑小丑!」

    「哦?」 沒想到郭聖通還能有如此見識,劉秀回過頭,笑著鼓勵,「還有呢,你繼續說。」

    「臣妾雖不能替陛下上陣殺敵,但至少可以,可以寫幾封書信。」郭聖通努力坐起來,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虛弱,「至少,我藁城郭家,邯鄲耿家,甚至妾的表哥劉得,都會聽妾規勸,懸崖勒馬,跟劉楊劃清界限!他日戰火一起,管教劉楊身邊無可用之人,手下無可用之兵!」

    女人雖弱,為母則強。

    這是她最強大的一面,她希望完全展現給劉秀。

    她也許不是個好妻子,卻絕對可以做個好皇后,好母親。

    如果需要,她隨時可以披掛上陣,為他持槊而戰。跟他一道,守衛他們的孩子,他們的江山。

    然而,令她無比失望的是,劉秀的反應,卻十分平淡。彷彿她的主意,沒有絲毫可取之處。她的謀劃,也全都不值得一提。

    「陛下可是不相信妾?」 郭聖通看著劉秀的眼睛,強忍住心裡的恐懼詢問。

    「不是。」劉秀忽然笑了笑,輕輕搖頭,「你的辦法很好,簡直跟朕想到了一起去了。只是,你剛才所說那些,朕已經派耿純著手去做了。」

    「啊?」  郭聖通本已經有了幾分血色的面孔,突然之間,變得慘白一片。

    「不過,你能想到這些,朕心甚慰。朕會讓尚書令伏湛擔任孩子的老師,伏尚書學識淵博,為人忠直,有他教導,你大可放心。」 劉秀憐惜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補充,「朕當年在太學裡,學的也是《尚書》。」

    話音一落,劉秀轉身走了出去,須臾,外面響起了一大片恭送之聲,隨著如水的月光,一同潑入宮內,傳進郭聖通的耳朵。

    這是郭聖通一生當中,最漫長,最難熬的一夜,至此,這一夜終於完全落下帷幕。

    但她收穫了一個承諾,她的兒子,即將成為太子。然而,她本人,卻徹底一無所有。

    她伏在床頭,放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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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白雪滿地霧蒼茫

    翌日,聞得宮中添丁的文武百官,早早入朝進賀,不吝溢美之詞。劉秀此刻也已振作起精神,笑呵呵地一一答謝,直至最後,方當眾宣佈,擢升尚書令伏湛為陽都侯,日後負責教導皇子劉疆讀書。

    此言一出,眾臣皆向伏湛道喜。伏老尚書本人,也是滿臉驚愕,緊跟著,幾乎要喜極而泣。

    原本以為,自己會因力主向赤眉求和,而被劉秀閒置,豈料才過了短短幾天,自己就被安排去輔導大漢國的未來天子!

    當然,劉秀雖然沒有立刻言明劉疆是太子,暫時也沒封他做太子太傅,但只要不是周幽王、秦始皇這種昏君暴君,誰敢肆意違反嫡長子繼承製!

    念及於此,伏湛一揖到地,將滿心的歡喜和感激,全部表達在一句「謝主隆恩」裡。

    時間在忙碌中過得飛快,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新年就到了。洛陽城內張燈結綵,上至朝臣,下至百姓,尚未走出皇子誕生的喜悅,就又開始慶賀新春的到來。

    大年初一,劉秀率領群臣,第一次在南郊祭祖,並向上蒼禱告,希望早日結束戰事,好讓百姓安居樂業。但在心中,劉秀卻知道,這些都是形式,真的想讓天下太平,重現文景之治的盛況,需要的是強悍的武力,以及君臣上下,量入為出,為百姓修生養息。

    或許上蒼真的聽到了劉秀的祈禱,過完大年,又陸續有幾個喜訊先後傳來,在振威大將軍馬武和征西大將軍馮異的兩翼強力牽制下,大司徒鄧禹趁樊崇無暇顧及後方,僅帶了兩千人星夜奔馳,竟將赤眉軍的糧草輜重,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衝天的火光,縱然在百里外亦清晰可見,朱祐聞訊,趁機將隴右的隗囂與河西的竇融說服,二人決定立即出兵,進軍長安!

    兩面受敵,樊崇無奈之下,只好大步後退。

    漢軍則尾隨追殺,一路追到了長安城外,方才停住了腳步。

    劉秀聞聽,心中大喜,立刻命群臣前往卻非殿議事。

    「眾位愛卿。」劉秀心情甚好,笑吟吟看向百官,緩緩說道,「相信你們已經有所耳聞,鄧司徒已燒了赤眉的糧草,仲先也說服了隗囂與竇融,隴右兵與河西兵,不日將抵達長安城下!」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赤眉破滅,指日可待!」侍中習郁站出朝列,躬身說道,「眼下天寒地凍,樊崇若不想成為無糧之困獸,甕中之魚鱉,就必須主動出城迎戰。只要他一出城,就會被三路大軍團團包圍,再也插翅難逃!」

    「習侍中所言極是。」已被擢升為大司農的李通,也站出來,眉飛色舞的說道,「樊崇派謝祿誅殺劉玄,便是他覆滅的開始。如今長安城中,定已人人自危,早不復當日齊心協力的局面,若陛下再派人潛入樊崇身後,說服昔日眾綠林將領倒戈,說不定,可不戰而勝之!」

    劉秀聞言,頗覺在理,當即,笑著頷首,「次元言之有理。朕即刻派人傳書給仲華,命他雙管齊下,嚴以待陣的同時,遣人繞路樊崇身後,尋隙離間其爪牙。」

    「陛下且慢,臣有本要奏!」左曹侍中邳彤走出隊列,大聲說道。

    劉秀知道邳彤向來不喜多言,頗覺奇怪,抬了下手,笑著示意,「邳卿請講。」

    「是,陛下。」邳彤躬身行禮,高聲啟奏,「陛下,眼下西征軍已勝券在握,外有強援,內有妙計,是否,是否可以抽調一部分將士,前往和成郡?」

    「這是為何?」劉秀詫異問道。

    「啟稟陛下。臣剛收到家書。」邳彤雙目泛紅,語帶哽咽道,「家父在家書中說,我軍如今在河北,專注於提防彭寵和劉楊,對後方的匪患卻不予理會,致使刀兵四起,鄉民蒙難,臣的數位家人,被,被……」說到這裡,泣不成聲,老淚縱橫。

    劉秀聞聽,頓時恍然大悟。河北諸地,如今皆由大司馬吳漢撫慰,他深諳兵法,知道禍患在於彭劉,其它山賊流寇,都是芥蘚之敵,不足為慮。

    然而,這種「不足為慮」,卻是戰略層面的,對於升斗小民而言,一旦遇到,便是塌天之禍。邳彤曾任郡守一職,其宗族尚遭如此劫難,尋常百姓境況如何,可想而知。

    不過,這也不能怪吳漢的安排有誤,事實上,隨著大漢朝留在河北的兵力非常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吳漢亦無法面面俱到。

    「邳愛卿家人蒙難,朕深表痛心。朕會讓吳子顏派出一隊人馬,護送你的家人來洛陽。」 略作斟酌之後,劉秀終於做出了決定。隨即,又快速補充道,「幽冀二州匪患嚴重,朕早有知之,不日便會派兵悉數圍剿。」

    「陛下……」邳彤滿目愕然,隨即,躬身道謝,「微臣,替臣的家人,多謝陛下照顧!」

    「邳卿不必客氣,細說起來,其實是朕虧欠了你!」 劉秀嘆了口氣,苦笑著輕輕擺手。

    他突然發現,自己在河北,則河北定,河南亂,在河南,則河南安,河北復亂!

    雖然心裡頭明明知道,這種局面短時內,很難扭轉。並非自己做得不夠努力,而是由亂至治,需要時間。然而,他卻感覺好生疲憊。

    驀地想起自己曾經評斷王莽不知民間疾苦,光懂得紙上談兵,劉秀臉上,再度苦笑更濃。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坐在了洛陽皇宮裡,方知為君之艱難。縱是生就三頭八臂,也有思所不及,力不能逮。

    但願,朕所堅持的事,至少比王莽當年所為要正確一些吧!

    又看了一眼忐忑不安的群臣,他在心裡默默地給自己鼓勁兒。自己三十剛過,還有時間。自己麾下的文臣武將,都還年青,遠不像新朝君臣那樣老態龍鍾。

    正鬱鬱地想著,耳畔又傳來了一個洪亮的聲音,「啟稟陛下,臣有本要奏。」

    劉秀抬頭看去,見是陰麗華的哥哥陰虛,便笑了笑,請他從容道來。

    「陛下,偽漢中王劉嘉派心腹前來求救。」 陰虛笑了笑,滿臉幸災樂禍,「據其心腹所言,偽漢中王知道劉玄身死後,欲攜漢中之地歸順我朝,豈料部將延岑懷有異心,猝然發難,將其圍困在郡城南鄭!」

    劉秀聞言一驚,眼前迅速浮現出族兄劉嘉的模樣。

    當年在淯陽縣衙內,若不是此人突然投靠王匡、王鳳,皇位必定是大哥劉縯的,哪有劉玄的份兒?而如今,此人到了窮途末路,忽然又想起了自己這個弟弟,這天底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劉嘉是否想讓朕出兵救他?」 迅速收拾起心中的怨念,他笑了笑,低聲詢問。

    「正是。」 陰虛又拱了下手,大聲補充,「不過,他的心腹說,南鄭守軍堅持不了多久了,現在能救得了他的,就只有如今在長安南側屯兵的馬武將軍!」

    劉秀一怔,旋即滿面生寒!

    郭家的勢頭,剛剛被打壓下去,這陰家,居然又開始折騰。自己的這幫皇親國戚,真的是沒一刻打算消停。

    「啟稟陛下。」 不消停的不止是陰虛,很快,五官中郎將李忠也站了出來,大聲說道,「如今西征軍已燒了赤眉軍糧草,樊崇若想據城自守,非派人打下漢中,將糧草據為己有不可。若馬將軍能先一步佔領漢中,則我軍又多一份勝算!」

    「若馬將軍打下漢中,對赤眉軍而言,不啻於雪上加霜。如此一來,陛下還可以從西征軍抽調出一部分兵力,前去震懾三水地區的盧芳,微臣聽說,他正與匈奴密切往來!」

    「若鄧將軍能派人說反長安城中的綠林降將,陛下還可以抽出一部分西征軍人馬,南擊陳倉,讓公孫述的部將程烏打消進犯三輔的念頭!」

    「陛下,隴右兵與河西兵趕到長安外後,我軍壓力大減,何不抽調一部分人馬前往夷陵?微臣聽說,田戎那廝自稱掃地大將軍,不日將與秦豐聯手,若不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將來必定成為大患!」

    「還有劉永……」

    剛才還喜氣洋洋的朝堂,迅速亂成了粥鍋。朝臣們以討論政事為由,爭相發言,但所有矛頭,不約而同地都指向西征軍。

    就在這時,金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軍師將軍蘇著,偏將軍王霸,並肩而入。「啟稟陛下,王匡、張卬等人棄了赤眉,前來投奔。不料卻在趕來洛陽的路上,遇到山賊劫殺,全都死於非命!」

    「啊——」 先前還想著趁機從西征功勞中撈一份出來的文臣武將們,大驚失色。誰都沒想到,曾經令王莽頭疼不已,令劉玄寢食難安的王匡,居然落了個如此淒涼下場。

    雖然曾經在綠林軍中做過事,偏將軍王霸,心中卻對王匡沒半點同情。清了清嗓子,大大咧咧地補充道,「陛下,末將聽聞山中有警,立刻與蘇將軍趕了過去。然而,卻只看到了王匡等人的屍體。臣的副將宗廣,怕他們的屍體被狼蟲虎豹所食,已經將他們全都就地掩埋。」

    「入土為安,此舉甚好。」 劉秀淡淡道,「王匡、張卬起於草莽,歸於山林,也算死得其所。宗廣辦事穩妥,你將他的功勞報上來,朕著有司記錄在案,以便日後考核安排。」

    「末將代宗廣,謝陛下隆恩!」王霸大喜,立刻向劉秀躬身行禮。站在他身旁的蘇著,則將面孔悄悄轉向嚴光,快速眨了幾下眼皮。

    站在嚴光身邊的周逢等三朝元老,楞了楞,剎那間,一個個汗流浹背。

    以他們環海沉浮的經驗,到了此刻,怎麼可能還猜不到,是王霸和蘇著兩個,下黑手幹掉了王匡和張卯?而劉秀無論事先知道不知道此事,現在卻揣著明白裝糊塗,很顯然,王霸和蘇著兩個的舉動,甚合他的本意!

    轉念想到,自己剛才,居然還試圖幫助別人,染指西征的戰功。幾個多朝元老,心臟就不停地抽搐!大夥真的是越活越糊塗了,居然相信,劉秀請大夥回來,是想替他出謀劃策。人家分明是請大夥回來裝點門面而已,事實上,沒打算給予半分信任。如果大夥再執迷不悟,胡亂出頭,呵呵,如今大漢國烽煙處處,洛陽城內出現了刺客或者土匪,也不足為奇!

    「眾位愛卿,你們剛才所言,皆是盡忠職守,為國而謀!朕,不勝感謝。」 彷彿唯恐他們受到的驚嚇還不夠,劉秀的聲音,又從御書案後傳了下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帝王威嚴。

    「臣不敢。」 周逢等人,齊齊打了個哆嗦,連忙帶頭自謙,「臣等只是想提醒陛下,赤眉覆滅在即。要早做下一步安排。並非,並非希望陛下現在就改變戰略,分兵指向各處!」

    「是啊,微臣也是這個意思!」 陰虛雖然蠢,卻懂得見風使舵,果斷大聲改口。

    「末將也是這個意思!」

    「末將願意帶領兵馬,入山剿匪,恢復地方治安!」

    「末將……」

    先前跳得最歡的幾個武將,也迅速改變了主意,不敢再給自己找麻煩。

    劉秀心中暗中冷笑不止,表面上,卻裝作虛心納諫模樣,輕輕點頭,「公孫述,延岑,田戎之輩,朕必除之,然而卻不是現在。西征軍那邊,仲華雖燒了赤眉軍的糧草,但勝負猶未可分!故而,一日不攻進長安,西征軍便一日不會輕動!倘若放走了樊崇,不僅數萬西征將士白白枉死,朕也必定寢食難安!」

    「陛下聖明!」 論拍馬屁的功夫,三朝元老們更是獨到,立刻厚著臉皮大聲稱讚。

    「聖明不聖明,朕不知道。但是,朕卻知道,為山百仞,功虧一簣!」 劉秀笑了笑,將目光再度轉向面前的幾個心腹愛將,「蘇著,王霸,陳俊!」

    「末將在!」 蘇、王、陳三人同時躬身。

    「赤眉軍雖然戰敗,但朕料定,樊崇還有本事再支撐一段時日。」 劉秀笑了笑,斬釘截鐵地吩咐,「若換做是朕,必會趁著餘糧還算充足,想辦法轉敗為勝。故而,我軍雖佔據優勢,但也將面臨赤眉軍最瘋狂的反撲!朕命你們,即刻領兵三萬,前往三輔,支援西征軍!」

    「是,陛下!」三人躬身受命,然後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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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 日暮彤雲照戰場

    長安城外,白雪籟籟,紅梅怒放,西征軍的主將鄧禹,手按劍柄站在一個土坡上,看著西側的荒原,目光亮得宛若閃電。

    「大帥,大帥!」凜冽的寒風中,大喊聲由遠及近。有匹快馬急掠而來,馬背上,信使高高地舉起了一個牛皮包,快速左右晃動。「陛下命人傳來旨意,他又派了三萬人馬支援大帥,不日便至!」

    「陛下!」 鄧禹雙拳報攏,向西而拜,雙目似有淚光閃爍。

    古有秦穆公三用敗將,而劉秀對他,豈止是三用之恩。每次都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給他最及時的支持。卻從來不催問他,何時能結束戰事,何時能拿下長安。

    「噠噠噠,噠噠噠……」又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人未至,聲先到,「大帥,赤眉軍已出了甕城,直撲我軍!」

    緊跟著,又有斥候從另一側策馬飛奔趕至,高高地舉起一面聯絡旗,「報,大帥,馬將軍整軍完畢,隨時聽候調遣!」

    「報,大帥,馮將軍已整軍完畢!」

    「報,大帥,隴右兵已整軍完畢!」

    「報,大帥,河西兵已經抵達指定位置,恭候差遣!」

    「報……」

    一連串的匯報聲中,鄧禹飛身戰馬,劍指長安,「擂鼓,隨我迎戰,滅赤眉,光復長安!」

    「滅赤眉,光復長安!」 吶喊聲宛若驚雷,各路兵馬按照約定的次序,迎向前來拚命的赤眉軍,宛若數頭猛虎,迎向了狼群。

    箭矢如雨,刀光如潮。

    熱血在半空中凝結,宛若一朵朵綻放的梅花。

    白雪和紅梅在風中繽紛而落,無數生命,在長安城外的荒原上凋零。

    兩個時辰之後,赤眉軍無法獲勝,在樊崇所部親兵的掩護下,緩緩退回了長安城內。挫敗了敵人進攻的漢軍各部,也沒有力氣將敵軍一舉全殲,追殺了片刻之後,便按照中軍傳來的號角聲,約束住隊伍,轉身撤回各自的軍營。

    兩天之後,雙方再次交手,赤眉軍經受不住鄧禹、隗囂、竇融三路大軍的圍攻,再次鎩羽而歸。

    二十天後,細細春雨中,雙方惡戰一場,赤眉軍小負,樊松、趙祿等十餘名大將,戰死。

    一個月後……

    兩個月後……

    三個月後,聯軍推進到了長安城下,赤眉軍不敢再出戰,閉門死守。

    鄧禹揮師攻城數次,奈何長安城高大堅固,傷亡頗重。赤眉軍接連獲勝,城頭上,歡聲雷動。

    這一日,天朗氣清,溫度回升,樊崇為了鼓舞士氣,更為炫耀軍功,請傀儡天子劉盆子與文武百官來到城頭觀望。

    遠眺著城外死一般寂靜的漢軍大營,樊崇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揮劍東指,信誓旦旦地說道,「漢軍的糧食很快就會告罄,鄧禹也無法再組織起像之前幾次那樣的攻城,他若真從嚴尤那裡學到點本領,就該立即退軍,否則……」

    「大人,大人!」就在這時,一名親兵校尉神色慌張沖上前來,猛然見天子和百官都在,面色立刻變得無比難看。

    「慌什麼慌,有話就說!」樊崇此時心情大好,絲毫沒有在意對方的神態和語氣,。

    「李九從城外潛回來了,他說,他說崤函古道上,駛來了幾百輛裝滿糧食的大車!」那校尉猶豫再三,戰戰兢兢地回應。

    「什麼!」樊崇的臉色,瞬間一片黑紫,抬腳將校尉踢出城外,咬著牙向遠處觀望,只看見,已經鬱鬱蔥蔥的大地上,忽然出現了一條長長的黑線,宛若避雨的蟻群,緩緩駛向漢軍大營,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完了!」 大將軍樊同雙手抱頭,緩緩蹲了下去。憔悴的臉上,寫滿了哀愁,「這麼多糧草,夠他們吃一年的,要是鄧禹圍而不攻,咱們,咱們……」

    其餘將領聞言,頓時想到城中糧草斷絕,路人相食的慘狀,皆不寒而慄。然而,卻誰也不敢上去請教樊崇,該如何應對。

    只有傀儡皇帝劉盆子,非但不覺得恐慌,反而在臉上忽然露出了笑意,彷彿城外來的才是他的嫡系,而城牆上,站得全是他的仇人。

    「陛下為何發笑?」樊崇雖然羞得無地自容,卻敏銳地看到了劉盆子臉上的笑容,頓時手按劍柄,厲聲詢問。

    劉盆子只是個孤兒,哪裡敢跟他硬頂?連忙站了起身,結結巴巴地敷衍,「我……朕沒笑,朕只是。只是覺得,敵軍送了這麼多糧草過來,吃,吃都吃不完。萬一……」

    猛然間,急中生智,他迅速改口,「萬一被樊大司徒得到,咱們這邊,頃刻就會恢復元氣!」?「陛下此言甚妙,今夜,老夫就親領精銳,出城劫糧!」 樊崇眼中精光一閃,迅速想出了一個破敵之策。

    「不可!」 話音未落,其族弟樊同立刻出聲勸阻,「我軍,我軍將士疲敝,萬一劫糧失敗,被鄧禹尾隨追入城內,長安肯定不保!」

    「胡說,我軍疲敝,那漢軍難道不疲敝。趁他們今日得到了軍糧補給,高興得忘乎所以之時,定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樊崇哪裡肯聽人勸,皺著眉頭,大聲反駁。

    「這……,我等謹遵大司徒號令!」 眾將聞聽,只好猶豫著躬身!還沒等把腰直起來,一陣高亢的畫角聲忽然破雲而至,緊跟著,另外一支人馬打著數不清的旌旗,從東方快速趕至,超過先前運糧的車隊,耀武揚威走向漢軍的大營。

    「報,大司徒,劉秀,劉秀派了鄧奉,帶領兩萬兵馬為鄧禹助戰!其中一大半兒,都是騎兵!」 一名斥候冒死沖上城頭,向樊崇等人,匯報剛剛傳回城內的緊急軍情。

    「這……」 眾將領誰也不敢再提劫糧的茬兒,一個個面如土色!

    「怕什麼?」 樊崇撇了撇嘴,大聲冷笑。「那劉秀前前後後,已經派十七萬大軍給鄧禹。他即便對鄧禹再信任,也不會不做任何提防。我軍只要守住長安,並派遣細作散佈鄧禹圖謀造反的謠言,用不了太久,劉秀就會對鄧禹心生懷疑,然後君臣束甲相攻,鬥個兩敗俱傷!」

    「大司徒英明!」 傀儡皇帝劉盆子主動躬身,向樊崇表達敬意。

    「大司徒英明!」 恭維聲接連而起,不絕於耳。但是,每一名發出恭維的綠林軍將領,都偷偷地將目光轉向了城外,心裡頭,充滿了苦澀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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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誰見黃沙掩枯骨

    「嗚!嗚!嗚!」

    「咚!咚!咚!」

    「嗚!嗚!嗚!」

    震耳欲聾地鼓角聲再度響起,充滿了炫耀與威脅之意。

    長安城頭的赤眉軍士卒聽到,慌忙拾起兵刃,準備迎敵,結果,卻看到無數的龐然大物,如同洪水猛獸般,黑壓壓的出現在城牆外五里遠位置。每一個龐然大物所經過之處,都留下了深深的兩道車轍。

    「什麼,劉秀,劉秀小兒又命人送來了,送來了攻城器械!」未央殿中,樊崇不顧君失儀,向著前來報信的城門校尉大聲咆哮,緊跟著,只覺得天旋地轉,差點一頭栽倒。

    「馬車,馬車是從弘農郡,上郡等地駛來的,負責押運的役夫們,少說,少說也有上萬人……」那校尉被樊崇的模樣嚇得魂不守舍,但礙於職責,只能結結巴巴的繼續匯報。

    時間已經到了五月,整座未央殿,卻好像被一個巨大的冰塊包裹,在場每個人,都凍得心尖兒發顫。

    良久,丞相徐宣方看向樊崇,啞著嗓子問道,「樊大夫,我軍,我軍這次該如何應對?」

    「你問我,我問誰?」樊崇暴怒,很想回敬徐宣一句,但最終還是強自閉上了嘴巴。然而,文武百官們驚慌失措地議論聲,卻如同蒼蠅般在他耳邊聒噪個不停。

    「鄧賊有了糧草,有了援軍,可以沒完沒了地我們久耗,有了器械,可以隨時攻城,我軍形勢恐怕不容樂觀!」

    「何止不容樂觀?我早就說過,這長安風水不好,誰得誰倒霉!」

    「他們的器械隨時可以送來,咱們的器械用一次少一次,總有一天會用完耗盡!」

    「完了,全完了……」

    見群臣皆如喪考妣,方寸大亂,一直被人忽視的天子劉盆子,忽然鼓起了勇氣,大聲請示:「諸位愛卿,朕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他的話語裡,沒有絲毫的憋屈之意。殿中群臣聽了,卻忽然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紅著臉將目光看向他,等著他宣佈自從登基以來主動發出的第一道「上諭」。

    劉盆子見狀,不由得緊張得頭皮發麻,先嚥了幾大口唾沫,才小心翼翼地跟眾人商量,「朕,朕與劉三叔…… 跟劉秀乃是舊識,若是大傢伙兒願意,願意,朕可以替大夥牽個線兒。你們跟他無冤無仇,朕也沒想過做皇帝,咱們不如……」

    「陛下休要胡言!」樊崇目露凶光,大聲斷喝,「昔日,西楚霸王帶著八千江東子弟就可破章邯,滅暴秦,如今,我朝尚有八萬將士,個個可以一敵十,城外宵小,不過二十來萬而已,你豈能被他們嚇破膽子?」

    話音一落,又往前走了一步,手按劍柄,逼視著劉盆子,森然道,「陛下,臣意已決,不破鄧禹,絕不言和。若敢有人敢擾亂軍心,臣必殺之!」

    「你,你……」劉盆子聽出樊崇話中威脅之意,臉色煞白,待強行按下心頭驚恐,強笑道,「樊大夫果然是國之棟樑,朕之股肱。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朕,朕就賜你虎符……」

    「謝陛下。」樊崇不想聽他廢話,直接打斷道,同時心中冷哼,你的虎符頂個屁用,跟你的人一樣只是個擺設?

    忽見滿朝文武都驚恐的看向自己,他心中暗道不妙,趕緊將眉頭舒展,大笑著糾正,「諸君莫笑,樊某剛才說錯了,鄧禹手下哪裡有二十萬人馬,頂多十萬出頭。而且某敢斷言,眼下劉秀四面是敵,絕對不可能抽調成更多兵馬給鄧禹,否則,為何只送來糧草和器械?」

    「是極,是極!」驃騎大將軍樊高醒悟過來,拍著大腿笑道,「大哥真乃神人,一眼就看出了劉秀在虛張聲勢,他要敢派兵前來支援,就等著後院起火吧!」

    「知彼知己,百戰不殆,樊大夫果然深諳兵法!」

    「既然無兵來援,鄧禹再敢攻城,只是送死,等他的兵力消耗的差不多了,就是我們大舉反擊之日!」

    「長安乃是天下第一的風水寶地,誰也打不進來!」

    ……

    其餘眾臣原本已經絕望,但想到樊崇確實數度帶領赤眉反敗為勝,只得努力振作起來,準備在時機成熟之時,跟著樊崇再做垂死一搏。

    令他們非常絕望的是,才過了兩天,城外便有新的援軍殺到。這回,又是足足三萬人,由吳漢帶領,個個盔明甲亮,神采飛揚!

    「吳漢,他不是被劉秀派去坐鎮河北麼?怎麼能抽身到長安來?」  樊崇的族弟樊同,面如土色,雙手摀住自己的腦袋,喃喃問道、

    「恐怕,恐怕劉楊已經死了!」 這一回,樊崇沒嫌他多嘴,而是鐵青著臉,大聲回應。

    隨即,快步走向坐在御案後看熱鬧的劉盆子,大聲吩咐,「陛下,請傳旨,今夜子時,三軍從南門出發,返回山東!」

    不等劉盆子做出回應,他又將面孔快速轉向樊高,大聲命令,「驃騎大將軍,離城之前,你帶領五百士卒,四處放火,我赤眉就算離開長安,也絕不會便宜其他人!」

    ……

    「走水了!走水了!長安城內走水了!」

    「走水?」中軍大帳內,鄧禹正在秉燭夜讀,聞聲一愣,急忙挑簾而出,恰看到長安方向的天空,濃煙滾滾,如同鬼怪一般,遮雲蔽月。

    還沒等他從震驚中還過神來,忽然感覺地面處傳來微弱的震感,隨即,那種震感便越來越強烈,令身邊的中軍帳,都開始輕輕搖晃。

    「樊崇要逃了!」 腦中閃過一絲明悟,判斷的話,從鄧禹嘴裡脫口而出。

    」正是!」 不遠處,有人大聲回應,征西大將軍馮異,手持寶劍快速沖上,「樊崇此計甚毒!他欲借焚城拖延我軍追擊,大司徒若不再做決斷,要麼長安將被付諸一炬,要麼赤眉軍將衝破隴右兵的防線,脫困而出!」

    「公孫,你去整頓兵馬,立即進城滅火,拯救百姓!」鄧禹當機立斷,立刻衝著趕過來的馮異大聲命令。

    「遵命!」 馮異拱了下手,快步而去。前腳剛一離開,馬武的又拎著大刀策馬而至,隔著老遠,就大聲請纓,「大司徒,請准許末將率部追擊赤眉!」

    「我願隨馬將軍前去!」王霸帶著一隊騎兵,在旁邊高聲附合。

    「我,我去救火。」蘇著剛好趕來,連忙小聲的說道。他的宗族就在長安,此刻已心急如焚,卻不敢自作主張,干擾了鄧禹調兵遣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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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 莫教勇士哭龍荒

    「馬將軍且慢。」一瞬間,鄧禹便有了決斷,正視馬武道, 「樊崇既然決意要逃,必會傾盡全力,我軍雖勝券在握,如果追趕下去,免不了會蒙受損失。如今,長安已破,我軍任務完成,若再一味貪功,只怕會對陛下的大計不利……」

    「大司徒的意思是——,」馬武聞言,遲疑地帶住坐騎,眉頭緊鎖。

    此番西征,損兵折將甚重,幸而即將大功告成,也算對劉秀的信任有了一個完美的交代。而樊崇雖然元氣大傷,實力究竟還剩下多少,卻無法評估。如果大夥定要窮追不捨,逼得此人起了拚命之心,極有可能得不償失。

    正在這時,一名親衛匆匆上前通報,說大將軍朱佑從洛陽趕至,正在營外等候。鄧禹聞言,大喜過望,趕緊 命人以最快速度將其請了進來。

    「小胖子,你來做什麼,莫非嫌自己陞官太慢,前來撈功。那你可快一點兒,樊崇今夜已經跑了!」朱佑才一 靠近帥帳,馬武便大聲調侃,

    「馬大哥,你,你什麼時候也學會了這些!」 朱佑哈哈大笑,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個黃色捲軸,高聲說道,「我只帶了一把劍,一道聖旨,裡面說,長安必破,樊崇必擒,不惜代價。諸位不必行禮,聖旨的內容,我已經說完了!」

    馬武等人俱是一愣,旋即紛紛搖頭笑罵,「你這廝,陛下雖然對我等親厚,你這樣傳旨,未免也太胡鬧!」

    「仲先,別胡鬧,該有的禮節……」

    「仲先兄,這樣不大妥吧?若被人宣揚出去,恐怕言官會參我等一本……」

    「參就參去,陛下才不會聽他們瞎叫喚。」朱佑聳聳肩,滿臉的不在乎地回應,「陛下要的是長安,要的是江山,不在乎那些虛禮!我來之前,陛下還交代了一句。他說,凡事都有他兜著,請諸位將軍放手施為,不破長安,誅樊崇,誓不班師!」

    「末將謹遵聖喻!」眾人聞聽此言,個個熱血沸騰,好像劉秀已來到面前,正揮劍鼓舞他們奮勇殺敵。

    「眾將聽令!」鄧禹也不再猶豫,手按劍柄,環顧左右,「蘇著,沈定,牛同,你等速帶所部人馬進城協助馮將軍救火安民。馬將軍,鄧將軍,朱將軍,還有諸位將軍,你等隨我,前去追擊樊崇,即便追到青徐二州,也定將他的首級獻於陛下面前!」

    「遵命!」眾將挺直腰桿,肅然大聲回應,聲音穿透厚實的帳篷,飄至三輔,長安,弘農,然後伴著漸起的秋風,飛入了洛陽皇宮。。

    ……

    「啟稟陛下,征西大將軍派人傳回消息,長安已破!」

    「西征大勝,功在千秋,漢室終於回歸正闋!」

    「那樊賊可惡之至,竟敢火燒西都,抓到他後,陛下定要將他明正典刑!」

    「放心,他跑不了,大司徒陳兵宜陽,抓住樊賊,只是時間問題!」

    金殿內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群臣個個紅光滿面,喜形於色,好像領軍打下長安的是他們,而不是鄧禹一般。

    「眾位卿家,你們辛苦了!」劉秀見狀,又是欣慰,又覺好笑,站起身,向群臣拱手,「若非諸位全力支持,仲華絕對無法如此順利拿下長安。此戰,仲華功居第一,諸位,同樣是功不可沒。」

    「臣等,為陛下賀,為大漢賀!」 群臣躬身下去,齊聲回應。

    「為大漢賀!」 劉秀笑著點頭,內心深處,充滿了驕傲。

    「陛下聖明!」 讚頌聲,宛若潮水,讓劉秀臉上的疲憊,瞬間一掃而空。

    自打決定西征之日起,他的耳朵,就無一日聽不到質疑之聲。特別是那些他不得不啟用的「名士」,「能臣」,根本不看好,河北漢軍有兩線作戰的能力,並且還對他不惜代價支持鄧禹的行為,表示了極度的不解。

    按那些人的說法,漢軍與赤眉,就該以函谷關為界,然後各自勤修內政。誰家內政修得好了,另外一方自然會束手就擒。而以傾國之力去支持鄧禹和西征軍,非但是窮兵黷武,並且很容易就養虎為患。

    如今,所有懷疑的、非議的、責難的、乃至陰陽怪氣的聲音全部消失,全都變成了一句句發自肺腑的「恭喜陛下」,或者「陛下聖明」。

    「陛下,老臣糊塗誤事,請陛下責罰!」 還沒等劉秀想好,該如何敲打某些人一下,讓他們想想各自當初的嘴臉,尚書令伏湛已經搶先一步站了出來,紅著臉,大聲說道,「當日也是在這大殿之中,老臣一時糊塗,妄請陛下令西征軍班師回朝,如今想來,真乃鼠目寸光。老臣險些誤了陛下大事,請陛下賜罪,以為後來者戒!」

    話音剛落,又有幾名臣子站了出來,學著伏湛的樣子,躬身到底,高聲請罪:「微臣糊塗,請陛下責罰!」

    「陛下,臣知錯,請陛下責罰!」

    「陛下,臣差點誤了陛下的大事,追悔莫及……」

    人天性喜歡隨波逐流,見伏湛、周逢等人主動帶頭謝罪,其他曾經攻擊過鄧禹的文臣武將,也紛紛站了出來,有樣學樣。

    轉眼間,朝堂上竟然有一半兒人躬下了身,場面頓時「蔚為壯觀」。

    劉秀見了,心中忽然又生出一種無力之感。手探向桌案上的銅鎮尺,本能地就想抓起來往下砸。然而,手指感覺到了鎮尺的涼意,他的臉上,又重新湧滿了笑容。

    這些文臣武將,個個都是功於心計的人精兒,他們這般做作,根本不是勇於認錯,而是想趁著大勝的喜悅,逼著自己將他們以往那些惡言惡行一筆勾銷!

    而自己,還必須遂了他們的意。否則,就是沒有帝王胸懷,就是因言罪人。

    自己,甚至連奚落這些人的話,都不能說。只能按照他們的意圖,一笑了之。

    「諸位愛卿不必如此!」 用左手偷偷掐了自己一下,劉秀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加完美,「古人云: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又云: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朕與諸位愛卿,都是肉體凡胎,孰能無過?朕有過時,若你們不說,就是有悖臣倫。你們有錯時,朕若一昧苛責,則難以為君。唯有君臣一心,上下其力,才能匡扶社稷,令四海昇平,百姓安居樂業。此王莽與劉玄之敗亡之根由,朕與諸君應謹慎處之。」

    「是,陛下。」百官齊齊躬身,繼續做佩服狀。

    「朕昨夜秉燭讀書,忘記了時間。今天有些倦了!」 劉秀打了個哈欠,笑著起身。「如果諸君無事,就散朝……」

    與其跟這些人虛與委蛇,不如回後宮看看孩子。雖然孩子不會說話,但其純淨的眼神,能讓自己忘記所有疲勞。

    正在這時,執金吾陳副匆匆上殿,大聲匯報,「陛下,前將軍耿純,定鄉侯劉得請求覲見。」

    「快請。」劉秀果斷放棄回後宮哄孩子的念頭,笑著吩咐。

    就在前天晚上,他才得到耿純派人傳來的消息,將帶著真定王的長子劉得前來洛陽謝罪,沒成想竟來的如此之快。當下,心中對耿純的評價,就又高了幾分。

    殿中一眾文武,雖然已經聽到了真定王劉楊的死訊,卻都不清楚內情。聽真定王劉楊的兒子劉得居然還活在世上,並且跟著耿純一道前來見駕,心中也覺得頗為好奇。紛紛放下了先前的小心思,歸座的歸座,入列的入列,等待真相的揭開。

    須臾,耿、劉二人一前一後進殿,同時向劉秀躬身施禮,「臣耿純、臣劉得,參見陛下!」

    「兩位賢卿平身。」劉秀含笑回禮,待二人謝過,笑容斂去,正色說道,「定鄉侯,乃父真定王病故,朕心中深感悲痛。你作為長子,必定諸事繁雜,只須派人向朕報喪即可,又何必親自前來?」

    「真定王是病死的?」 群臣聽得俱是一愣,然而看到劉得身上的官服,頓時就明白,真定王劉楊的死因並不重要,一個迅速安定下來的河北,才符闔眼下朝廷所需。

    河北安定,河南安定,再加上剛剛打下來的司隸,大漢國就有了三個支點。有這三個支點為依仗,就可以向四周從容出擊,展開最後的重整河山之戰。

    至於劉楊曾經犯下的謀反大罪,有他和他弟弟,以及另外兩個兒子的性命為代價,就可以抵償了。而肯親自前來洛陽報喪的真定王長子劉得,無疑跟他父親走的不是同一條路,甚至極有可能,在其父親謀反的時候,果斷站在了朝廷這邊。

    果不其然,只見劉得躬著身子,泣聲不成聲,「微臣,微臣謝,謝陛下關心。微,微臣之所以定要親自前來晉見陛下,乃是,乃是臣父臨終所托,臣不敢不從!」

    「遺言?」劉秀故意裝作一副吃驚模樣,瞪圓了眼睛追問,「卻不知真定王臨終有何遺言?」

    「臣父告訴臣,他早就病入膏肓!」 劉得按照耿純事先教導的說辭,哽嚥著回應,「是,是臣的叔父劉讓,和兩個不孝弟弟軟禁了他,冒著他們的名字傳令,才,才導致真定等地的叛亂!他,他無力撥亂反正,覺得愧對陛下。所以,所以,所以臨終之前,特地叮囑微臣,親自前來向陛下謝罪。請陛下收回真定王的封國,將他掘墓鞭屍,以儆後人傚尤!」

    「真定王,真定王,朕沒想到,他竟是被歹人劫持!」 劉秀愕然站起身,滿臉悲傷,「早知道如此,朕,朕就該帶著他一道南下。定鄉侯,既然劉讓等賊已經伏誅,謝罪之語,休要再提。朕,朕許你回去,將真定王以禮厚葬。守孝三年,然後繼承其王位及遺志,為朕繼續鎮守河北,教化百姓!」

    「陛下仁慈,微臣粉身碎骨,難報陛下萬一!」 劉得心裡一鬆,雙腿軟軟地跪了下去,伏地大哭。

    百官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

    陛下越來越有皇上的模樣了。

    無論是殺人,還是賜恩於人,都信手拈來,施展得無比輕鬆。

    以後,大夥再做事情時,可是得多掂量掂量了。一個深得軍心、民心,又懂得施展霹靂手段的皇上,比劉玄那種昏君,還要難伺候十倍!

    當晚,劉秀專門在雲台殿設素宴招待劉得與群臣。

    次日,劉得便帶著劉秀命人擬的詔書和訃文,匆匆動身趕回真定,將劉楊以王禮,風光大葬。

    而劉楊用來造反的那些武器、糧草、戰馬和金銀,作為其忠心的見證,全被耿純派人押送到了洛陽。剛結束了長安之戰漢軍,頓時如同吃了一劑補藥般,再度變得生龍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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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銀月落山群星燦

    「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

    ……

    洛陽城外,龍吟般的號角聲穿透厚厚的衣物與鎧甲,使得正在城門處等候西征軍凱旋的文武百官,三軍士卒,以及看熱鬧的黎民百姓,皆熱血沸騰。

    劉秀高坐龍車之上,心中更是豪情萬丈。

    赤眉覆滅,樊崇投降,他起兵以來最強大的一個對手,徹底灰飛煙滅。九州歸一,河山重整,指日可待

    「啟稟陛下,大司徒已率軍押著囚車,抵達十里外!」

    「啟稟陛下,大司徒已來到五里外!」

    「啟稟陛下,大司徒已命將士停在三里外,他與破虜大將軍押著囚車,馬上就到!」

    「啟稟陛下,大司徒與破虜大將軍求見!」

    「宣!」劉秀按耐住心頭的激動,大聲下令。同時,群臣、士卒和百姓也都掂起腳尖,要爭相目睹大漢第一英雄,大司徒鄧禹的神威,以及大漢第一強敵,如今已淪為階下囚的赤眉軍統帥,樊崇的模樣。

    片刻後,一串兒長長的囚車伍,緩緩進入人們的視線。每一輛囚車四周,都有兩名虎賁威風凜凜地持刀押送。而被俘的赤眉軍將領們,則蓬頭垢面、垂頭喪氣地縮在囚車中,彷彿一隻隻待宰的羔羊。

    囚車在離劉秀的龍車還有一百步位置,緩緩停穩。緊跟著,五匹勁馬邁開四蹄,風一般駛向劉秀,馬背上。五名大將齊齊拱手,向著龍車方位,施以武將之禮。

    「末將鄧禹!」 「末將馮異!」「末將馬武!」「末將鄧奉!」「末將吳漢!」

    「押送赤眉俘虜,向陛下交令!我漢軍,擊敗赤眉,凱旋班師!」

    說罷,飛身跳下坐騎,站成一排向劉秀躬身,再度施以臣子之禮。

    「眾愛卿快快平身!」劉秀大笑著躍下龍車,快步走向五人,最後站在鄧禹面前,雙手拖住他受傷的胳膊,「仲華,你終於回來了!朕,朕就知道,你肯定不會辜負朕的期待!」

    鄧禹雙目,頓時開始發紅。緩緩站直身體,哽嚥著回應,「陛下,末將,末將幸不辱命!」

    「公孫,子張,士載,還有子顏!你,你們也沒有辜負朕的期盼,朕,朕心甚慰!」劉秀鬆開鄧禹,用手將其餘幾人,挨個攙起。 聲音中,不知不覺間就帶上了顫慄的味道。

    馮異、馬武、鄧奉、吳漢四人,心中溫暖至極,紛紛紅著眼睛回應,「末將,末將幸,幸受陛下信任,縱使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

    這些話,一半是奉承,另外一半兒,卻是出自真心。

    四人無論讀沒讀過書,都清楚的知道,有史以來,恐怕沒有一個帝王,會像劉秀這般,對領兵出征的武將們如此信任。缺錢給錢,缺糧送糧,缺兵力和武器,就以傾國之力供應兵力和武器。從沒給他們限定過取勝的時間,也未曾干涉過他們採取什麼戰術。甚至,連他們的家人,都懶得監視,一有機會就主動送到前線,與他們團聚。

    追隨這樣的帝王,他們永遠不用擔心功高震主。也沒必要學當年的王翦,故意做出一幅貪婪的模樣自毀名聲。他們只需要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戰事上,去擊敗一個又一個敵人,去爭取一場又一場勝利。而他們的回報,劉秀會主動命人替他們準備好,無須他們去爭搶,也不用他們為這種事分心。

    「諸位將軍這是哪裡的話,朕不需要你們粉身碎骨,朕只需要你們繼續披甲持槊,替朕蕩平……嗯?你是?」正跟諸位將軍寒暄,劉秀突然看見馬武身後,有一人沒有被打入囚車的年青人,踉蹌著向前爬了幾步,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罪臣,罪臣劉盆子,見過,見過劉……見過陛下!」 年青人磕了個頭,抖若篩糠。

    他一直在內心深處將劉秀視為長輩,也認為劉秀會看在自己是被別人劫持,無法自主的份上,不會對自己斧鉞相加。但現在面對著已經多年未見的劉秀,仍然被嚇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你是劉盆子?」 劉秀心中,卻充滿重逢的喜悅,快步上前,親手將對方拉起,「快快請起。你不必如此。朕知道你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

    「陛下,臣有罪。臣本來該拒絕他們的,但是,他們他們拿鞭子抽臣,臣受不了疼……」 劉盆子剎那間就又回了魂,裂開嘴巴,放聲大哭。

    「朕知道,朕知道,朕不怪你。」 劉秀楞了楞,隨即笑著拍打劉盆子肩膀,「你曾經力主赤眉軍向朕請降,還偷偷派人阻止樊崇放火焚城,這都說明,你從沒把自己當成他們的同夥。」

    「臣什麼,什麼都沒做成。臣沒用,給,給三叔丟臉了!」劉盆子臉一紅,抽泣著道歉。

    一句三叔叫出,他心中又是一鬆。劉秀聽了,也覺得彼此之間的關係更近了不少。搖搖頭,笑著安慰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才多大,怎麼鬥得過這群老土匪。你有這份心,就足夠了。朕也有了足夠的理由赦免你。」

    說罷,拉著劉盆子的手,向鄧禹等五位大將發出邀請,「諸卿,朕已命人在雲台殿備下筵席,為諸卿接風。走,咱們這就一道前去。」

    「是,陛下!」 五位大將齊聲答應,緊跟著,又快速提醒,「那樊崇?」

    「先將他們押入大牢,聽候發落。」劉秀一邊拉著劉盆子走向馬車,一邊大聲回應,從始至終,都沒看樊崇等人一眼。

    當晚,雲台殿再次熱鬧起來,洛陽滿城,亦充滿喜慶的氣息。

    接風宴上,劉秀當眾宣佈,停朝兩日,以令西征軍將士好生休息,兩日後,再與卻非殿商議國事。

    在這兩日裡,他輪番請各路文臣武將來御書房詢問西征的細節,以及對今後的想法,雖然沒有上朝,但卻比平時還要忙碌數分!

    到了第三天,他心中對天下大事有了全盤的計較,才重新展開朝會,當眾宣佈對俘虜的處置和近期朝廷的大政方針。

    赤眉軍首領樊崇、徐宣等人雖然犯下了謀殺更始帝劉玄,以及縱兵劫掠百姓的大罪,卻因為是主動投降,被依照雙方投降前的約定免除了責罰,各自到偏僻處做了一個縣令。其他放下手的武器的赤眉將士,願意繼續當兵的,則整編入漢軍之中。不願意繼續作戰的,則盡數遣散回家,分給土地,令其務農為生。所有待遇,與普通百姓等同。

    至於赤眉軍所擁立的傀儡皇帝劉盆子,則因為多次制止赤眉軍殘害百姓,並且多次力主赤眉軍放下武器,被冊封為郎中,負責伺候趙王頤養天年。(注1:史書記載,赤眉軍攻入長安後,縱兵大掠。劉盆子知道這樣會失去民心,就以不當皇帝做要挾,請求樊崇約束軍隊。)

    這趙王不是別人,正是劉秀的三叔劉良。此人雖然犯下過出賣劉縯換取利益的大錯,但是在劉縯死後,卻幡然悔悟,暗中給了劉秀許多自持。所以,劉秀在登基之後,也投桃報李,封此人為趙王,賜予豪宅和良田,滿足其當財主的願望。至於朝政,則堅決不准此人再染指分毫。

    「謝主隆恩。」 劉盆子能夠逃得一死,已經心滿意足。聽自己還有了官職,任務也非常簡單,再一次感動得熱淚盈眶。拜謝過後,就準備起身離去,卻又聽劉秀笑著吩咐,「朕不願多做殺戮。赤眉諸將既已歸降,朕便饒過他們性命。劉盆子,你曾被他們脅迫為帝,但赤眉軍上下,卻從沒拿你當過一回事兒。現在,朕命你去監管他們的營地去傳旨,赦免所有人,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再小瞧你。」

    「謝陛下!」劉盆子知道劉秀是為自己出氣,心中愈發感激,再三拜謝,這才紅著眼睛告退。

    「吳子顏!」 劉秀笑著目送此人離開,隨即,就將面孔轉向了吳漢,「兩日前你所上的《度田策》,朕已看過,頗覺有益於國,故命你前赴南陽,總覽當地軍政。一邊剿滅各地殘匪,一邊嘗試推行此策。必使流民儘早返鄉,領取土地種子,自食其力。」

    「末將必不負陛下所盼!」 吳漢大喜,立刻上前躬身領命。

    南陽乃是龍興之地,劉秀命吳漢經略此地,又准許他嘗試他自己所獻的《度田策》,可見對此人的信任和器重。而此人,在西征之戰中,功勞其實遠不如另外四位,甚至還略低於沒列入五大將之一的王霸、劉隆。

    促使劉秀做出如此選擇的緣由,其實也很簡單。第一,大戰過後,國家需要修生養息,《度田策》,上的恰逢其時。第二,吳漢雖然是南陽人,卻沒有擠入南陽系之內,跟陰、鄧兩族,關係也非常疏遠。第三,則不足為外人所知了。吳漢過去的經歷,注定了他這輩子無法跟任何人結黨,只能做一個孤臣。而對一個帝王來說,孤臣是最好用的刀。可以替他做一切別人不方便做的事情。

    「四海將定,但仍有不少人賊心不死,意欲割裂山河,為禍蒼生,朕若不除,上無顏見列祖列宗,下愧對黎民百姓。」 擺手讓吳漢先退在一旁,劉秀想了想,又高聲說道,「如今赤眉已滅,朕手握雄兵數十萬,坐擁兩都,無須再繼續隱忍,眾卿聽令!」

    「臣在!」

    「末將在!」

    文武百官一起躬下身去,等待劉秀的決斷。

    「山都侯馬武,虎牙將軍蓋延,朕命你們領兵十萬,誅滅劉永!」

    「安成侯銚期,中郎將李忠,朕命你二人領兵八萬,經略魏郡!」

    「驍騎將軍劉植,朕命你二人領兵五萬,南渡五社津,平叛郾王尹尊!」

    「破虜將軍鄧奉,朕命你獨領一軍,火速前往荊州,支援岑彭、賈復!」

    ……

    一道道命令,有條不紊地發出,眾將聞聽,莫不熱血沸騰,知道用不了多久,天下就會恢復太平。若要建功立業,封妻蔭子,此時不奮勇爭先,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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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 帝王台上畫角寒

    命令下得很果斷,接令的武將也很踴躍。但清點整編兵馬,安排各級軍官,配置鎧甲武器和糧草等事,卻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因此,足足忙活了小半個月,眾將才陸續帶領著人馬,離開了洛陽。

    因為是增援部隊,而不是出征的主力。鄧奉帶著隊伍,走在了最後。沿途因為遭遇到了秋汛,又耽擱了大半個月,直到九月中旬,才姍姍來到了新野附近。(注1:農曆九月)

    見家鄉在側,他暗道好久未曾回來看看,不如趁此機會,與族中長輩告個平安,遂令大軍原地紮營,自己僅帶了五十親衛,向新野縣城呼嘯而去。

    新野縣令,是他的一位族兄。雖然沒有上過太學,但是也滿腹經綸。上至郡守,下到尋常差役,都知道鄧家在復國之戰中居功至偉,誰都會給這位族兄幾分薄面。因此,在鄧奉想來,此刻的新野,應該早已被自家那位族兄治理得欣欣向榮。

    然而,戰馬剛剛踏上官道,鄧奉卻驀地發現,新野縣城方向,竟然騰起了滾滾濃煙。當即,趕緊提高馬速,直奔南門而去。

    南門外,有一座屬於鄧氏的莊園,乃為當年劉玄命人專門為他所建。他雖然從未進去居住過,卻將莊子交給了自己的族中長輩打理。在劉秀稱帝后,他一直忙著四下征戰,無暇回家。只是從書信中瞭解到,那鄧氏莊園已經變成了學堂,專門供族中翹楚,在裡邊讀書做學問,以便將來報效國家。

    赤眉雖然覆滅,地方上卻還有殘匪作亂。所以,新野縣城起火,鄧奉並不覺得有何奇怪。他現在需要做的,也不是干涉地方官員救火。而是先去莊園那邊,避免有族中晚輩受到土匪傷害,順便保住學堂裡好不容易收羅起來的藏書。

    「駕,駕!」 身後的親信們,知道鄧奉擔心家人,也一個個將馬速催到了極致。作為百戰精銳,尋常土匪,根本擋不住他們一次全力衝殺。所以,他們,也不需要擔心什麼寡不敵眾。

    十餘里的距離,只用了一刻鐘就徹底走完。只是,他們依舊來得太遲!

    只見,遠近聞名的鄧氏學堂,早已化作火海一片。無數賊人扛著搶來的金銀細軟,揮舞著兵器,對四散逃命的少年讀書人們緊追不捨。

    「住手!」鄧奉看得眼眶崩裂,手中長槊奮力擲出,在半空中化作一條巨龍,直撲一名賊人的後背。

    那賊人正催馬踩踏一個學堂裡的夫子的屍身,完全沒有留意背後。待聽到風聲,想要閃避,哪裡還來得及?「砰!」 地一聲,被長槊直接撞下了馬背。罪惡的鮮血,沿著槊鋒的邊緣噴湧而出。

    「救命,救命!」一名渾身是血的少年,臉上寫滿恐懼,驀地從角落裡跳出,揮舞著手臂,向鄧奉高聲求救。

    「上馬,快……」 倉促之間,鄧奉無暇分辨對方的身份,本能地伸出左手。

    「嗖!」 一枝黑色的羽箭帶著淒厲的風聲,狠狠鑽進少年的後背。少年的身體晃了晃,圓睜著雙眼,緩緩倒地。

    「啊——!」 鄧奉的眼珠瞬間被怒火燒紅,大吼著用腰間抽出鋼刀。就在這時,又有一枝羽箭襲來,直奔他的面門。

    「當啷!」 他揮刀砍飛冷箭,藉著火光向偷襲者望去,恰看見對方號衣上的大字,「漢」 !

    「弟兄們,先別光顧著搶東西,點子扎手!」 那放箭者,卻認不出鄧奉的身份,迅速將第三支羽箭搭上弓弦,一邊射,一邊高聲喊人前來幫忙。

    「點子扎手,大夥一起上!」 其餘殺人放火的歹徒,也發現了鄧奉和他麾下的親兵,叫喊著圍攏過來,準備以多為勝。

    「住手!你們,是誰的部下,為何害我家人?」 鄧奉強壓心中怒火,一邊揮刀格擋射向自己的羽箭,一邊大聲喝問。

    「你管老子是誰的部下?」

    「老子為大漢征戰多年,出來尋點兒補給,還需要向你請示?」

    「你家人?小子,你可別亂認。這家人故意違抗我家將軍的度田令,教唆百姓圍攻縣城……」

    」跟他費那麼多話幹什麼,殺了他,殺了他,砍下他的首級回去領功!「

    ……

    眾身穿漢軍服色的歹徒,不知道大禍臨頭。一邊高聲叫囂著,一邊整理隊伍,準備發起衝鋒。

    「你們是哪家漢軍?頭領是誰?」 鄧奉的心臟,彷彿被凍住了般,又涼又疼。

    不光劉秀這邊的隊伍自稱漢軍,赤眉軍打的也是大漢旗幟,劉嘉、劉永,以及其他許多山賊草寇,也自稱為高祖嫡系子孫,組建了無數家漢軍。所以,雖然眼前隊伍的旗幟和鎧甲,他都非常熟悉。他依舊希望,對方不隸屬於洛陽!

    然而,對手接下來的話,卻將他心中的希望徹底掐滅。「小子,你怎麼話這般多?今天就讓你死個明白,爺爺乃是左司馬吳漢帳下左路軍……」

    「你胡說!」 鄧奉兩隻眼睛裡,忽然淌出了一股紅色的淚水,揮刀衝向對手,宛如一頭被激怒了的猛虎。

    「拿下他們,找姓吳的問個明白!」 親兵頭目鄧厚,也氣得兩眼冒火。帶領著所有弟兄,緊緊跟在了自家主將身後。

    對面的亂兵軍紀渙散,又做賊心虛,如何是這群百戰精銳的對手?勉強支撐了幾下,就開始四散奔逃。而鄧奉,卻恨他們傷害自己的族人,堅決不肯放其離開,策馬掄刀,緊追不捨。

    「我,我是左司馬吳漢將的嫡系,你,你殺了我,他定殺你全族!」

    「我,我家皇上是昆陽突圍的劉秀,他,他肯定會給我們報仇!」

    「你不能殺我,不能殺我。我是真正的大漢官軍,我……」

    眾歹徒打了敗仗,卻不肯求饒。一邊逃命,一邊囂張地發出威脅。

    鄧奉聞聽,心中怒火更勝。揮舞著鋼刀從背後追上他們,將他們挨個砍翻在地。

    這些人,不配做大漢官軍。

    這些人,也不配與自己為伍。

    自己和劉秀所建立的大漢,不該是這般模樣!

    自己冒死起兵,與王莽、劉玄、樊崇等人作戰,絕不會為了建立這樣的帝國!

    自己要殺光他們!

    殺光這些害群之馬。

    自己要殺到吳漢面前,問問此人到底安的是什麼居心?

    自己要殺光天下奸佞,重塑郎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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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 共工一怒頭做劍

    新野南城外,是鄧氏宗族聚居之處。

    五年前,鄧家不過是新野各股豪強中,實力比較靠後的一股。而隨著鄧晨和鄧奉叔侄在劉秀帳下官職越做越大,鄧家也跟著水漲船高,一躍成為新野第二豪門。

    然而,今天的鄧家,卻大難臨頭。

    有一夥漢軍打著徵收糧食的旗號,四下劫掠。鄧氏的管家鄧敖氣憤不過,上前攔阻,竟然被對方按在地上,打了個皮開肉綻。三房的二少爺鄧哲帶著家丁去救管家,對方居然不肯放人。隨即,衝突就越鬧越大,最後徹底不可收拾。

    「救命,救命!」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背著個鼓鼓的包裹,跌跌撞撞地衝出濃煙滾滾的家院,誰料,迎面恰好有兩名兵卒衝了過來,舉著鋼刀朝著他大聲冷笑。

    「賊子,休要傷我七叔!」 四房小輩鄧九,拎著黑漆漆的鐵矛,咆哮著衝過來,將老者擋在了身後。一邊與兩個手持鋼刀的兵卒交戰,一邊背對著老者大喊,「七叔,你,你先走!」

    「哎,哎……!」 老者連聲答應者,換了個方向,倉皇逃命。雖然被壓得步履蹣跚,卻始終沒肯將包裹的份量,減輕分毫。

    才奔出百十步遠,忽然,斜對面又沖過來一隊士兵,手裡的鋼刀耀眼生寒。、

    「別,別殺我!」 老者雙腿一軟,化作了滾地葫蘆,背上的包裹裂開,金錠,銀錠,還有各種珠寶滾了滿地。對面的士兵頭目大喜,立刻帶著隊伍衝過來,雪亮的環首刀直奔他的脖頸。。

    「嗖!嗖!嗖!嗖!」

    千鈞一髮之際,數枝羽箭穿過火光與濃煙,將那頭目與其身後的同伴,盡數射翻在地。老者絕處逢生,驚喜地抬頭,恰看見一個越馬持弓的身影。

    「士載,士載回來了!士載,你可回來了啊!」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者雙手扶著地面,放聲嚎啕,「老天爺,你終於開眼了。士載回來了,士載回來了!」

    「士載,咱們家,咱們家被吳漢給搶了!」 兩名稍微年青些的族人,背著細軟從樹叢裡鑽了出來,哭喊著附和老者的控訴,「管家死了,十一叔也死了!小九也戰死了!咱們鄧家,完了,徹底完了!」

    「敢帶領家奴襲擊官兵,殺光他們,取了首級去向將軍邀功!」 一名校尉打扮的軍官,帶著百餘名弟兄趕到,扯開嗓子,大聲命令。

    「殺光他們!」 心中的怒火被徹底引燃,鄧奉扭過頭去,用弓臂指著校尉大吼。

    「殺!」 親兵們要麼是鄧家子弟,要麼是南陽老鄉,一個個紅著眼睛衝向校尉及其麾下的爪牙,就像對方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鄧家倖存的子弟和家丁們,聽聞鄧奉歸來,也頓時有了主心骨。從藏身處拎著各種各樣的兵器衝了出,吶喊著,向殺入鄧家莊的官兵們發起了反擊。

    官兵們作威作福慣了,哪裡會想到,真的有人敢持械抵抗。頓時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很快,就敗下陣去,落荒而逃。

    「士載啊,你可回來了。你怎麼不早點兒回來啊!」 隨著喊殺聲漸漸消失,一大群族中長輩,從藏身處背著金銀細軟爬了出來,圍在鄧奉身邊放聲大哭。

    「二叔爺,七叔爺,三伯,五哥,這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 鄧奉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漿,用嘶啞的聲音追問,「你們到底怎麼得罪了官兵,他們居然要滅我們鄧家滿門?」

    「都怨你,都怨你!」二叔爺鄧冶突然站出來,指著鄧奉的鼻子,大聲咆哮,「若不是你逞能,非要送陰貴人去河北,哪裡是生出這般禍事!」

    「怪我?」 鄧奉聞聽,登時驚了個目瞪口呆。無論如何也弄不明白自己當年救了陰麗華,跟今日的禍事,到底能扯上什麼干係。

    「二哥,二哥,你先消消氣,士載肯定不知情。」 七叔鄧和反應的快,先上前一把按住了鄧冶的手,然後搖著頭道,「士載,幸好你回來了,否則,咱們鄧家今晚就要,就要被滅門!」

    鄧奉越聽越是糊塗,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詢問,「七叔,官兵為何要滅我鄧家的門。五哥不是新野縣令麼,他為何不出面攔住官兵?」

    「唉……」 七叔鄧和嘆了口氣,紅著眼睛解釋,「還不是惹不起陰家,要拿我鄧家立威?你當年救了陰麗華,卻得罪了郭皇后。那姓吳為了討好皇后,處處刁難咱們家。這回,乾脆找了個由頭,派兵殺上門來!」

    「你五哥手中沒有兵馬,怎麼敢跟吳漢對著干?!」

    「那吳漢奉旨度田,不去去荒山野嶺,卻非要將咱們家的好田,分給流民耕種。你五哥不肯,跟他爭論了幾句,就被他懷恨在心!」

    「士載,你為了皇上出生入死,他,他們不能如此對待咱們鄧家啊!」

    「咱們鄧家,為皇上流了那麼多血……」

    眾長輩七嘴八舌,爭相控訴鄧氏所遭受的不公。

    鄧奉聽得將信將疑,正準備出言問得更仔細一些。忽然間,耳畔又傳來了數聲悲鳴。卻是心急如焚趕回各自家中查探情況的親兵們,紛紛策馬跑了回來,飛身落地,哭喊著匯報,「將軍,我們單家沒了,全沒了!」

    「將軍,您要為我們做主,我們林家,死的一個也不剩!」

    「將軍,我爹,我娘,我三妹,全都被燒死了!」

    「將軍,吳漢縱兵搶掠,我大哥帶領族人阻止。被,被他手下的爪牙直接剁成了肉泥!」

    「將軍,報仇,我要給我二哥報仇……」

    「士載,想當年,咱們鄧家雖然不是什麼皇親國戚,但在新野,也是數的上名的名門望族。」 唯恐鄧奉的心還不夠亂,七叔鄧和扯開嗓子,繼續大聲說道,「而如今,卻僅僅是因為,被人當作是陰家的附庸,便無端端遭此橫禍。早知道這樣,當初咱們何必冒著滅族之禍,助他們劉家哥倆起兵?」

    「那小長安聚一戰,若不是我鄧家兒郎捨命阻擋,他們哥倆早就死了,哪有今天的風光?」二叔鄧冶,也不甘落後,啞著嗓子高聲補充。

    「士載,你叔父伯卿,不比那劉縯差,你文武雙全,更不在劉秀之下!」九叔爺鄧明險些葬身火海,是以脾氣比鄧冶還大,跳出來憤然道,「放眼新野,誰不知道。這劉家的天下,本就有咱們鄧家的一半兒。可你看看,那劉秀是怎麼回報咱們鄧家的!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士載,別怪九叔爺太僭越,他沒說錯!」大伯鄧林走上前,抱著自家兒子鄧九的屍體,緩緩跪倒,「你二叔伯卿,是劉秀的親姐夫,妻兒老小一家四口,全部慘死於小長安聚,可他現在才不過官至太守,足見劉秀為人之刻薄寡恩。他現在還未坐穩江山,就打了卸磨殺驢的心思,他的女人養的一條狗,就敢來咱家撒野。有朝一日他權傾四海,天下之大,哪裡還有我鄧氏一族容身之地?」

    「轟隆!」

    不知誰家的房屋,在火龍的撕咬下,轟然倒塌。火星四濺,落了鄧奉滿頭滿臉。

    然而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疼。右手握著滾燙的刀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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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 撞歪擎天不周山

    「鄧將軍,鄧將軍,反了!」

    「陛下,吳司馬身受重傷。 延岑,董訢、秦豐等賊,聯合鄧奉,兵困宛城!」

    「陛下,傅將軍領兵去救宛城,被鄧奉射傷,生死難料!」

    「陛下……」

    數日之後,一道道警訊沿著官道,接連送進了洛陽皇宮

    「朕,朕……」劉秀聞聽,心神頓時大亂。他實在無法相信,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自己並肩作戰多年,可以將性命互相為依託的鄧奉,居然會起來,造自己的反!

    他為什麼要反?

    一個多月前,形勢還一片大好的南陽,為何會混亂如斯?

    如果連鄧奉都不能信任,自己身邊,能信任的,還有誰?

    如果連生死兄弟,都去跟仇人聯手,自己這個皇帝,到底還有什麼做頭?

    疑問宛若驚雷,震得他臉色發白,身體搖搖晃晃。而金殿中,卻又許多文武,根本不考慮他的心情,拚命催促他早日發兵平叛,將鄧奉殺死,以儆傚尤!

    「陛下,末將有話要說。」 堵陽侯,建義大將軍朱祐忍無可忍,快步走出來,推開那些提議朝廷剿滅鄧奉的文臣武將,大聲提醒,「士載對您一直忠心耿耿,當年劉玄拿高官厚祿相誘惑,他都懶得扭頭。怎會可能,怎麼可能帶頭造大漢反?此間必有委屈……」

    「堵陽侯!」綿蠻侯郭況臉色鐵青,立刻側過身來高聲打斷,「事實擺在眼前,你又何必替他開脫?難道是在說吳司馬麾下戰死的那些弟兄都是假的?還是說,其他派遣使者前來告急的地方官員,全都是在撒謊?!」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朱祐眉頭上挑,對郭況怒目而視,「我是說,其中或有隱情!」

    「隱情,如何能抵得上造反的事實?」 郭況仗著自己是皇長子的親舅舅,反駁得格外大聲。

    「是啊,什麼隱情,也不能造反!」 三朝元老伏湛,搖著頭給郭況幫腔。

    「什麼隱情,不能到陛下面前申訴?需要跟吳司馬同室操戈!」 三朝元老周逢,趁機站出來,落井下石。

    「是啊,虧陛下還拿他當手足兄弟!」

    「唉,真的打御前官司,陛下還能委屈了他?」

    「可不是麼……」

    若干平素跟鄧奉關係不睦,或者覺得自己終於有了表現機會的文武,也紛紛開口,向郭況和伏湛表示支持。

    「綿蠻侯此言差矣!」 眼看著朱佑就要遭到圍攻,中堅將軍杜茂果斷站出來大聲反駁,「古語云:兼聽則明,偏信則暗。鄧大將軍雖然起兵與吳漢交戰,卻沒有宣告自立,更沒有豎起別人家的戰旗。杜某懷疑,他造反之事,必有內情?」

    「杜將軍所言極是!」阿陵侯任光緊跟著大聲附和,道,「鄧將軍為人,性情耿直,大夥有目共睹。他又與陛下交情深厚,怎會無緣無故拔刀相向?極有可能,他是被形勢所迫,或者被麾下人劫持!」

    「你們,你們居然為他找理由?! 」 郭況一連被兩位重臣反駁,臉色頓時有些掛不住。手指任光,低聲咆哮,「以他的武藝,若想反抗,誰能輕易近了他的身?!」,

    「阿陵侯與杜將軍此言,恐有失偏頗。古有易牙,近有王莽,哪個在造反前,不是以另一副面孔示人?退一步講,鄧將軍造反一事,即便另有內情,可他沒有前往荊州剿匪,確是板上釘釘的事!兵者,國之大事,豈可擅自行動?就憑這一點,鄧將軍已觸犯了國法!」  一個聲音,緊跟著郭況對面響起,彷彿殿外的秋風一般,不帶任何人間感情。

    此人正是扶溝將軍朱鮪,雖然跟周圍的文臣武將,都關係處得極差。卻因為總喜歡就是論事,在朝野贏得了公正敢言之名。因此,大夥誰都無法忽視他的看法。

    唯獨楊虛侯馬武馬子張,根本不買朱鮪的賬。走上前,冷笑著反駁,「朱將軍,你這話說的可未必對。岑將軍已送來捷報,數日前他已經收復了荊州全境。鄧將軍距離岑將軍很近,聽聞他大獲全勝,所以沒派兵去支援他,也是理所當然!」

    「正是,正是!」襃德侯卓茂也從朝列走出,大聲說道,「陛下,臣亦聽聞,鄧將軍之所以返回新野,乃是因為匪盜成災,危及龍興之地。荊南雖然盜匪眾多,卻有岑、賈兩位將軍坐鎮,安如磐石。而如果新野有失,舂陵帝鄉就失去了北面的屏障,隨時會受到反軍和山賊的糟蹋!」

    「正是此理,鄧將軍雖亦有錯,但他絕非是出自私心。」強弩大將軍陳俊從一側走出,朗聲說道,「啟稟陛下,臣聞大司馬經略南陽,雖在起初,數敗叛軍,但之後在各地推行度田,卻致使百姓怨聲載道,秦豐董訢等賊趁機蠱惑人心,這才導致杏聚堵鄉,得而復失……」

    「你胡說!」被吳漢派回洛陽告急的武將唐邯氣得目眥欲裂,扯開嗓子大聲辯解,「陛下,事實並非如此,大司馬忠心可鑑日月,但南陽各地,各方勢力之間關係盤根錯節。如果不採取一些非常手段,度田令根本推行不下去。大司馬不得已,不得已……」

    「唐邯,你休要胡言亂語欺矇陛下,南陽乃是陛下故鄉,鄧家怎會不知輕重,反對度田?」

    「陛下,臣的家人傳來消息,說他們曾想方設法配合度田,但奈何大司馬卻始終不滿意!」

    「陛下,據末將所知,吳漢素來不修軍紀,麾下士兵每次出戰之後,都喜歡四處搶掠!若是他搶到了鄧將軍家門口,鄧將軍豈能坐視不理!」

    「陛下……」

    劉秀坐在上首,聽見下方紛紛雜雜,亂成一團,心中更是煩躁。不過,他也聽明白了,鄧奉雖然聯合叛軍,大敗吳漢。卻並非因為野心勃勃而造反。導致其起兵很有可能是兩個緣由,第一,吳漢麾下的弟兄軍紀太差,不小心搶到了鄧家身上。第二,則是因為度田推行得過於急躁,得罪了包括鄧氏在內的,所有南陽豪門。

    然而度田一事,關係重大,又是他自己答應讓吳漢去南陽放手施為的,即便後者操之過急,他這個皇帝,卻不能出爾反爾。

    「臣以為,未必是鄧奉謀反。吳漢的舉動,也透著詭異!」 就在此時,劉隆忽然站了出來,冷笑著說道。「否則,他為何在鄧奉剛剛造反時,不派人向陛下示警。非要拖到吃了敗仗,被圍困在宛城,才派人突圍前來洛陽求救?」

    「可不是麼?他先前為何不經向陛下請示,就擅自與鄧將軍束甲相攻?」

    「殺人滅口,結果人滅殺成,自己反倒受了傷。呵呵呵,呵呵呵……」

    金殿中,立刻響起了一片附和之聲,都故意忽略鄧奉已經造反的事實,將矛頭指向了吳漢。

    劉秀即便跟鄧奉關係再親密,卻也聽不得大夥如此顛倒黑白?正準備開口呵斥,目光看到那些替鄧奉說話者的面孔,心頭卻悚然而驚。

    剎那間,眼前群臣彷彿都變成了不同的動物,互相張牙舞爪。而南陽派系,赫然成了一隻吊眼白額大老虎,咬得其餘「動物」血肉淋漓。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劉秀的心頭迅速湧起:如今的朝議,已不是在討論鄧奉與吳漢孰是孰非,而是南陽派系展示自身實力,肆無忌憚地向周圍其他群臣亮出了爪牙!

    鄧奉造反,肯定另有隱情。但杜茂、馬成、卓茂、任光……這麼多南陽派系的朝臣卻不是尋找隱情,而是在努力顛倒黑白!如果繼續縱容下去……

    想到這裡,劉秀心中猛地一痛,手扶桌案,緩緩站起。

    他不但是鄧奉的好兄弟,他還是大漢的皇上。

    作為好兄弟,他可以不顧一切去偏袒鄧奉,作為皇帝,他卻必須將國法和大漢的利益,放在個人友情之上。

    「眾位愛卿且慢,不必再多說!」 深吸了一口氣,劉秀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帶任何感情波動,「鄧士載縱使有再多的隱情,也沒有勾結賊軍,攻打自家袍澤的理由!朕,必須派兵去征討,決不能姑息養奸!」

    朱祐聞聽,心中一涼,趕緊扭頭向嚴光求救。卻看見後者眼睛直勾勾盯著對面的廊柱,白淨的面孔上,不帶半點人間溫情。

    子陵這是怎麼了?朱佑被嚇了一大跳,趕緊抬起手,向嚴光用力搖晃。還沒等吸引到嚴光的注意力,耳畔,卻傳來的劉秀的大聲吩咐,「朱祐,蘇著,萬修,上前聽令!」

    「末將在!」 朱祐趕緊收起手,與另外兩人一道,正色向劉秀躬身。

    劉秀凝視著三人,鏗鏘道,「朕命你三人,朱祐為主將,蘇著、牛同、萬修為副將,領兵十萬,征討南陽,不論死活,都要將鄧奉帶到朕的面前!」

    「遵命!」鄧奉不敢違背,紅著眼睛,緩緩上前接令。

    「陛下!」 馮異微微一愣,本能地就想上前提醒劉秀,朱佑以前從沒單獨領過軍。然而,待看到劉秀那發紅的眼睛,又將嗓子眼的話,憋回了肚子裡。

    朱佑未必是鄧奉的對手,但二人也不會真的殺個你死我活。雙方不拚命,就還有緩和的餘地。就還有機會勸得鄧奉回頭。如果換了別人,跟鄧奉拚個兩敗俱傷,即便劉秀再不忍心,也只有殺掉鄧奉以告天下這一條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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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