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16
V123210 發表於 2018-9-26 10:24
    第一章 一騎輕塵渡大河

    更始元年十月底,大漢皇帝劉玄,攜文武百官移都洛陽。臨行前,劉玄頒下旨意,封劉秀為破虜大將軍,武信侯,著其行大司馬事,持節鎮慰河北。

    隨即,又封鄧奉為南陽侯,武威將軍,留鎮新野。

    前後兩道聖旨,道道暗藏玄機。有心人一看,就知道劉秀此行兇吉難料。然而,對於劉秀來說,這已經花了無數錢財賄賂劉玄身邊人之後,才換來的最佳結果。因此,一接到聖旨,他立刻將妻子和陰家交給了鄧奉照顧。帶上嚴光、朱佑、賈復、銚期等人,輕裝上路。

    唯恐走得慢了劉玄變卦,大夥星夜兼程,沒幾天,就來到了黃河渡口。眼看著周圍天高地闊,風起雲湧,一個個心中暢快至極,彼此間相對著轉身,擊掌大笑。。

    笑聲未落,一條狹窄的渡船,已經在茫茫河面上若隱若現。搖擼的老丈看到有客人,立即努力將渡船靠向岸邊,船上的童子,則扯開稚嫩的嗓子,低聲唱道:

    「諧不諧,在赤眉。

    得不得,在河北。

    馬兒三個頭,魚兒兩條腿。

    羊兒滿地跑,誰能吃了誰?」

    ……

    馬三娘正樂呵呵的與劉秀擊掌,聽童謠的調子古怪,忍不住輕輕皺起了眉頭,「小傢伙唱得是什麼意思?馬兒怎麼會有三個頭,魚兒如何又生了兩條腿?」

    「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已被劉秀任命為主簿的馮異,笑著輕輕搖頭,「這是有心人編出來的,譜上曲子,借兒童之口傳播給他自己造勢而已。從戰國時,就有人使用類似的招數,算不得新鮮!」

    「馬兒三個頭,想必說的是河北的銅馬軍,由銅馬、青犢、尤來三部組成。兩條腿的魚兒,說得該是自稱劉子輿的王朗,至於那兩條腿的羊兒,自然是真定王劉楊了。」 嚴光的反應也很迅速,笑了笑,低聲在旁邊插嘴。

    「大漢雖然名義上取代的新莽,但河北這些地方勢力,卻遲遲沒有歸順朝廷。文叔奉命去鎮慰河北,首先要面對的,就是這一馬,一魚,一羊!」 馮異欽佩地看了他一眼,繼續低聲補充。

    他和嚴光兩個,都以足智多謀而聞名。既然得出了一樣的結論,即便沒有揭開真相,但距離真相也沒多遠了。當即,隊伍中的王霸和臧宮,臉上就都現出了慎重之色,右手也本能地握向了刀柄。而馬三娘,卻撇了撇嘴,俯身抓起一塊石頭,迅速射向水面,「好好的人不去做,卻做什麼馬、魚和羊。等咱們渡過黃河,找到我大哥,就直接拿繩子套馬,結網捕魚,然後再把那頭羊架在火上直接烤熟,剛好可以過個肥年。」

    「啊,哈哈哈……」 眾人被馬三娘的豪氣感染,一個個開懷大笑。隨即,卻又看到後者扔進黃河的那塊石頭,竟連打了六七個水漂。頓時都覺技癢,也爭先恐後抓起地上的小石塊,向河裡擲去,將面上砸得水柱四濺。

    不多時,渡船靠岸。眾人分成了數組,按順利輪流渡河。劉秀照慣例,跟馬三娘走在了最後一組。待輪到他上船時,夕陽恰恰落在了河道當中,剎那間,浮光躍金,整條黃河,彷彿都化作了一頭金色的巨龍,隨時都可能乘風而起。

    「水向東流日向西,嫁狗隨狗嫁雞隨雞,若是嫁給了山中的猴兒,拎著樹葉做寒衣。若是嫁給了賣貨郎,站在窗前看柳枝。若是嫁給弄船的漢,早晨出家門,晚上帶條魚……」 一個人撐著渡船來來去去多回,難免枯燥。那艄公對著落日長河,忽然放聲高歌。

    歌詞很酸,還帶著幾分自吹自擂,但其中慷慨豪邁之意,卻直衝霄漢。

    劉秀聽了,不禁就想起自己當年,與鄧奉、嚴光、朱佑兄弟四個,還有馬三娘,一同押送鹽車前往冀州的情景。剎那間,衣袂飄飄,肋下生風。

    當年,就是在這滔滔黃河之中,他們五人用計幹掉了那鐵蛟怪黿。接下來,又在巍巍太行之上,連續擊敗孫登、王麟、王朗,還有吳漢。雖然接連遭遇危險,最後卻逢凶化吉。

    而今天,他再一次站在渡船上,前方同樣是危險重重。他能不能像上次一樣,將所有磨難都盡數踏於腳下?!應該能,當初陪同他渡河的,只有三娘和鄧奉、嚴光和朱佑,以及百十名毫無紀律可言的老兵痞。而這次,雖然劉玄沒肯給他一兵一卒,至少,他身邊除了將領之外,還有四百多百戰餘生的弟兄!

    「文叔,你還記得,那年我們離開河北,也是在這渡船之上,你自己說過些什麼嗎?」馬三娘的聲音,忽然在他耳畔響起,隱隱帶著幾分期待。

    「我?」 劉秀迅速扭頭,恰看到馬三娘如花笑靨,心中不禁一熱。然而,他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馬三娘指得是哪句話。這麼多年相處下來,他早就習慣於三娘的存在,就像習慣於自己的左手和右手。早就忘記了將每一句話,每一次承諾,都牢牢地記在心中。

    「你說,河北雖亂,卻是英雄立身之地,等見過了家人,就要與我再回到這裡,行俠仗義,為民除害!」馬三娘一看劉秀的表情,就知道後者給不了自己需要的答案。然而,她卻絲毫沒有介意,笑了笑,大聲替劉秀重複,「我等了又等,沒想到還真的能跟你再一起渡河北上!」

    「這幾句話我記得!」劉秀心中一暖,解釋的話脫口而出,「這回,咱們就一起行俠仗義,為民除害!」

    「水向東流日向西,嫁狗隨狗嫁雞隨雞,若是嫁給那讀書郎,窗前畫眉日遲遲。若是嫁給那無心的鬼呦,白髮對水愁青絲……」 那艄公的酸歌繼續從船尾傳來,飄飄蕩蕩,縈繞不散。

    馬三娘笑著朝水面啐了一口,隨即將滿頭秀髮盤到頭頂,用帕子輕輕裹緊。她的頭髮很黑,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白。哪怕喜歡上了一個無心的,也沒必要發什麼愁。只要終日守在他身邊,影子自然會落進他胸口,代替心臟來為他跳動。

    「三姐……」 劉秀忽然有些內疚,想了想,輕輕握住了馬三娘的右手。

    終日握刀廝殺,這隻手已經不像第一次緊握時那般柔軟。然而,卻能令他感覺到無比的安寧。「等找到地方立足,我就去派人跟馬大哥提……」

    「提什麼?」馬三娘看了他一眼,促狹地打斷。

    「提親!」 劉秀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然後將手握得更緊。

    寒風刺骨,卻吹不冷兩顆滾燙的心臟。無數難忘的回憶,瞬間化作一座巨大的橋樑,橫亙兩顆心臟之間。無論這兩顆心原本差得多大,距離曾經有多遙遠。

    「靠岸了——!」艄公忽然停止了酸歌,拉長聲音,大聲喊道。

    劉秀忽然將手鬆開,然後捉挾而又快速的捏了一下馬三娘的手心,隨即不再看她那羞紅的嬌顏,轉身呼喊士兵,集結下船。

    前幾批渡河的將士,已經搭建好了行軍灶。又從船伕手上,買了十幾條黃河大鯉魚。不多會兒,河畔就飄起了魚湯的濃濃香氣。弟兄們敞開肚皮,大快朵頤!

    「這黃河大鯉魚果然名不虛傳!」吃過飯,朱祐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笑著說道,「可惜士載那小子沒口福,只能留在新野繼續受劉玄的窩囊氣。」

    「恐怕未必是窩囊氣,劉玄那廝,天性涼薄,也把別人想得都跟他一樣!」 嚴光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咱們幾個人,論武藝,恐怕士載當排第一。他比馬大哥,銚將軍和賈君文差一些,比劉玄手下那些土雞瓦狗,卻強出至少兩倍。此番劉玄找藉口把他和文叔分開,恐怕是想施展當初拉攏李秩的故技!」

    「 他想得美,士載就是瞎了眼睛,也不可能覆那李秩的舊轍?」朱祐聞聽,立刻不屑地撇嘴,「況且李秩到現在,還被劉玄關在大牢裡頭。!」

    「你看著吧,用不了幾天,李秩就會被放出來。高官厚祿還有封爵,一樣都不會少。」 嚴光笑了笑,輕聲補充,「他先前之所以不放李秩出來,就是怕文叔再找藉口鬧事兒。畢竟,他欠了文叔不止一次救命之恩。可文叔已經離開了他身邊,他就不用忌憚什麼了,當初答應給李秩序的報酬,也到了結算的時候!」

    「可惡!」 朱佑氣得咬牙切齒。偷偷地看了一眼劉秀,卻發現劉秀好像根本沒聽見他們在議論什麼一般,雙手抱著膝蓋坐在不遠處的火堆旁,安靜得宛若一塊岩石。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即便他重賞李秩,士載肯定也不會上他的當!」 嚴光也迅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很容易引起誤會,連忙笑著做出糾正,「士載當年讀書時,就養了滿腔的浩然之氣。長安有一個大戶人家,買了名妓貓膩來拉攏他,到最後,他卻撕了賣身契,賠了一筆錢,偷偷地將小貓膩送回了她自己的老家!」

    「那當然,也不看看他是誰的兄弟!」 朱佑立刻得意了起來,彷彿當年割捨慾望,將美女送回家的,是他自己一般。

    「真懷念當年咱們一起讀書的時光。」嚴光喝了口魚湯,露出一臉陶醉的模樣,「王莽這輩子,雖然做了無數錯事,但太學降低門檻,廣納天下有才之士的政策,卻是沒錯!否則,咱們四個,恐怕誰都沒資格進那座藏書樓!」

    「是啊!」朱佑滿臉紅光,笑著點頭,「還免費讓咱們吃了四年飽飯呢,比劉玄講究多了。只可惜,這一件善舉,無論如何抵不上那成百上千件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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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鳳舞九天留悲歌

    「那是自然!」嚴光笑了笑,再度輕輕點頭。然後,忽然收起笑容,嘆息著道,「只是,當年大夥都盼著王莽早點兒完蛋,卻誰都沒料到,王莽完蛋了,換了一個人上來,結果還不如王莽!」

    「那是沒換對人!」 朱佑是個樂天派,立刻笑著以掌擊地,「如果換了文叔做皇帝,肯定比王莽強,比劉玄更是強上百倍!」

    「仲先,不要亂說!」 先前像石頭一樣靜靜烤火的劉秀,忽然又了反應。扭過頭,衝著朱佑低聲吩咐,「咱們眼下只有四百多人,能不能在河北立足,還很難確定!」

    「好,只做,不說,堅決不說!」 朱佑立刻擺出一幅畢恭畢敬模樣,拱手回應。

    馮異、銚期、賈復、傅俊和臧宮等人聽了,紛紛抿嘴兒笑。誰都不覺得朱佑的話,有什麼過分。在他們心裡,從來就沒把劉玄當過君王。更不會認為,劉秀將來給劉縯報完了仇之後,不會取劉玄而代之。

    他們甚至還堅信,劉秀肯定會成功,哪怕中途遇到一些坎坷,結局一定會無比光明。因為,那場黃沙,那顆流星,都是他們親眼所見。除了天命所歸四個字之外,他們找不到第二種解釋。

    正笑得開心之時,忽聽到一串清脆的馬蹄聲,「的的,的的,的的的的……」大夥扭頭望去,只見一個長相粗獷的漢子,帶著兩個隨從疾馳而至,遠遠地,就衝著劉秀抱起雙拳,「明公,末將接駕來遲,死罪,死罪!」

    「嗯?」 劉秀聽得一愣,毫不猶豫將手握住了刀柄。

    「是季林兄!」在他身後的劉隆,卻一個箭步躥了出去,衝著來人大笑著張開雙臂,「你這廝,怎麼才來。我沒等離開長安之時,就已經派人給萬大哥送去了信。萬大哥呢,還有其他弟兄們呢,他們去了哪裡?」

    「元伯兄,稍待!」那漢子趕忙下馬,先張開雙臂跟劉隆抱了抱,然後再度徒步走向劉秀,單膝跪地,「明公,在下周況,字季林,乃是萬二當家麾下的左部校尉。奉了萬二當家之命,前來迎接明公歸山!」

    「萬二當家,你說的可是君游?」 劉秀眉頭輕皺,眼前立刻浮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收到了我讓元伯給他寫的信?信上有何標記?他此刻又在什麼地方?」

    想當年,他帶領眾人擊敗吳漢,救了大夥的性命。萬修和劉隆兩個,立刻宣佈將善哉大當家的位置,永遠留給他。後來隨著時間推移,他本以為萬修等人已經忘記了當初的約定,誰料,去年春天,劉隆居然不遠千里前來相投。

    所以,此番奉命去鎮慰河北,他立刻想起了萬修這路伏兵。早在出發之前,就暗中交代劉隆,派遣心腹死士騎著快馬,將消息送到了萬修面前。

    「啟稟大當家,二當家正是您說的萬君游!信使用絹布所寫,末尾畫了歲寒三友為花押。」 那周況的口才相當便給,立刻提高聲音做出回應,「四天前,二當家收到了元伯兄的信,高興得一整夜沒睡。第二天清早,就將在下和山寨中的其他頭領召集了到一起,宣佈要帶著大夥投奔大當家您,共謀大業!」

    「大司馬,花押是我親手所畫!」劉隆迅速接過話頭,向劉秀低聲作證,「周兄弟原來跟的也是我,那日跟隨在一線天跟吳漢拚命的,也有他。」

    「哦!」 劉秀聞聽,眼睛的警惕之意迅速化解,伸手拉起周況,笑著說道:「周校尉辛苦了。沒什麼遲不遲的,我們也是剛剛渡過黃河!」

    「多謝明公寬宏!」 周況雖然是個土匪,做事卻比正規軍還一板一眼。先堅持著又向劉秀行了個禮,然後才緩緩站起身,繼續低聲補充,「明公,元伯兄,萬二當家原本準備親自前來迎接。但是,那孫登賊子,卻聯合了一群亡命之輩,突然殺向了咱們的山寨。二當家無奈,只好先派了卑職出來,替他接應明公您回家!」

    「哦?」劉秀聞聽,再度輕輕皺眉,「那孫登帶了多少人馬來犯,山寨可否有危險?君游他,君游的身體恢復得如何?」

    「明公放心,山寨固若金湯!」 周況的臉上,立刻湧起了幾分得意。揮舞著手臂,大聲說道。「二當家身手也更勝從前。孫登那廝雖然帶了三萬多人來犯,卻根本無法攻上山。只要先將他攜帶的糧草耗盡,咱們不用損失一兵一卒,就能大獲全勝!」

    「這倒是個穩妥之策!」 劉秀清楚山中具體情況,只能順著周況的介紹,去判斷萬修的舉措是否恰當。

    「明公,卑職帶了五百騎兵過來。」周況想了想,繼續補充,「應該能護得您的周全。如果咱們現在就啟程,也許等您到了山寨,剛好可以從背後打孫登一個措手不及!」

    「那就出發!」 劉秀聞聽,毫不猶豫地作出決定。

    最近幾個月來在宛城跟劉玄鬥智鬥勇,他和麾下眾將,都已經厭倦到了極點。因此,聽聞有仗可打,立刻個個都心癢難搔。在周況的帶領下,大夥星夜兼程。又走了五天,終於在傍晚時分,抵達了太行山區。

    山道崎嶇,不便縱馬。於是眾人跳下了坐騎,拉著韁繩緩緩而行。從日落走到月升,漸漸人困馬乏。劉秀回頭看了看,果斷命令隊伍停在了相對開闊處,立刻紮營休整。

    「火光,那邊有火光,應該是咱們的人。」 周況跳上一塊大石頭,手打涼棚向前看了幾眼,帶著幾分興奮大聲叫喊,「孫登不知道我去接明公,是咱們的人應該沒錯。明公,為了以防萬一,請准許卑職給他們發暗號!」

    「季林可以自行決定!」 劉秀見他做事謹慎,嘉許地點頭。

    周況聞言大喜,迅速將手放在嘴邊,學起了鷓鴣叫,「嘎嘎,嘎嘎,嘎嘎嘰嘎……」

    「嘎嘎,嘎嘎,嘎嘎嘰嘎……」九曲十八彎的山路另外一頭,很快也傳來了鷓鴣的回應。在安靜的冬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的確是二當家!」 周況謹慎了換了三種鷓鴣的叫聲,每一次,都得到了對方的回應。放下手,欣喜第向劉秀匯報。「他們說,孫登已經退兵。二當家親自帶著弟兄們來接明公上山!」

    「君游太客氣了!」 劉秀肚子中,也湧起了幾分欣喜。笑了笑,主動向前邁開腳步,「那咱們就迎他一下,對著走路,好過原地等待!」

    「一起去,一起去!」 嚴光、朱佑和馬三娘,笑著響應。都恨不得立刻與萬修相見,把盞敘舊。

    「一起去,一起去!」 賈復、銚期、馮異身體內頓時也充滿了力氣,帶領著親兵緊緊跟上。「我等早就聽聞過太行萬君游大名,沒想到他居然是自家兄弟!」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眼下劉秀最缺的就是士兵,而先前通過劉隆的嘴,大夥已經得知,萬修在太行山中聚集起來的嘍囉,有四五千眾。而只要將這四五千兵馬拉出山外,劉秀這邊,就立刻有了自保之力。只要再能找到一座小城落腳,哪怕馬武一時半會兒趕不過來,也能獨自打出一片天地。

    「怪不得大司馬不在乎劉玄給不給他兵馬,原來在太行山中,早就留下了暗棋!」 有親兵先前一路忐忑,到此刻,終於送了一口氣。喘息著,小聲嘀咕。

    「大司馬做事,哪回不是一步十算?!」另一名親兵也擦了吧頭上汗,笑著點頭,「就拿咱們返回宛城來說吧,你們都在嘀咕,說大司馬應該先向劉玄示弱,忍辱負重。而大司馬偏偏反著做,把那劉玄臊得無地自容,卻不敢拿他怎麼著。」

    「可不是麼?大司馬做事,甭說咱們,劉玄那廝也猜不到!」 其餘親兵,也你一句,我一句,大聲議論。

    長時間深處險地,他們每個人得精神,都一直如弓弦般繃得緊緊。如今終於要跟自己人匯合到一處,不由自主地,就全都鬆了一口氣。而就在此時,通往高處的山路拐彎地帶,數百支火把,蜂擁而下。宛若翻滾的岩漿,將半面山坡,照得一片大亮。

    「唏噓噓噓,噓噓噓,噓噓噓……」 被親兵們牽在手裡的戰馬,仰起頭,發出一連串警覺的咆哮。

    「季林,讓他們站住,情況不對!!」 憑藉常年征戰養成的直覺,劉秀果斷下達命令。「其他人,停步,原地結陣!」

    「是!」 朱佑、嚴光等人,果斷答應一聲,迅速收攏跟過來的親兵們,結陣應變。而前來接應大夥的周況,卻詭異向劉秀笑了笑,一頭紮進了山路邊的樹叢。

    「不好,此子不是君游所派!」劉秀立刻明白自己上了當,拔刀砍向周況背影。哪裡還來得及?只聽空氣中,忽然傳來一種奇怪的輕嘯,「嗖嗖嗖嗖……」

    從前上方翻滾的「岩漿」內,飛出無數的流星,直奔大夥的頭頂。

    「防箭!」劉秀大吼一聲,側身擋住馬三娘的胸口,同時迅速揮舞鋼刀。

    那根本不是什麼流星,而是箭簇反射的火光!讓上當了,賊人利用了他急於跟萬修匯合之心,將他騙到了陷阱裡,試圖將他和他麾下的弟兄們,一舉全殲。

    身後的親信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一聽到主將的聲音,毫不遲疑的趴倒在地上,隨即快速滾向山路兩側。那些曾出聲示警的馬兒,卻無處可藏,剎那間,渾身上下插滿了羽箭,轟然栽倒!

    「殺——」數千山賊,從山坡上的石塊後,樹叢裡,鑽了出來。揮刀撲向劉秀和他身後的弟兄們,就像一群捕獵的惡狼。

    他們以逸待勞,且佔盡了天時地利,哪怕單個人的戰鬥力遠不如劉秀的親兵,彼此配合起來,卻如同山洪暴發一般,根本無法阻擋。

    而先前周況故意安排在劉秀身邊的那些嘍囉,也抽出兵器,撲向最近幾天跟他們一路同行劉家親兵,痛下殺手。

    山中枯草連天,很快便被掉在地上的火把點燃,火勢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綿延到一里開外。衝天的火光中,野獸驚恐的四處奔逃。滾滾的黑煙拔地而起,宛若一條惡龍,在群山之巔張牙舞爪。

    縱使劉秀臨危不亂,縱使賈復、銚期能以一抵百,落入陷阱的漢軍,還是迅速崩潰。上百人第一時間,就被身邊的嘍囉謀殺,上百人,稀里糊塗地,就倒在了敵軍的羽箭之下。還有上百人,慌不擇路,一頭紮進了烈火,然後再也沒法跑出來,直接慘叫著變成了一隻隻火把。

    「死!」 劉秀大叫著,將一名山賊頭目砍翻。隨即又是一刀,將第二名山賊劈成了血淋淋的兩瓣。他身邊的山賊被嚇得紛紛後退,但是,卻有更多的山賊,從高處衝了下來,前仆後繼。

    「文叔,快走,快走!」 馬三娘逼退自己的對手,快步上前,護著劉秀退向山外。「這裡山坡太緩,敵軍容易結陣。咱們去狹窄處,去狹窄處憑險而守!」

    「你先走!」 劉秀大吼著,砍翻第三名對手,隨即與馬三娘一道且戰且退,。

    周圍的火勢越來越大,如果不趕緊找到藏身之處,哪怕不死在敵人之手,也會被烈火烤成肉乾。所以,此時此刻,根本容不得任何人強逞英雄。

    「文叔,三姐,這邊,這邊……」 朱佑護著嚴光,從不遠處匆匆跑過,一邊跑,一邊大聲向劉秀髮出召喚。

    幾名嘍囉仗著熟悉山路,從上方一躍而下。朱佑側身閃了閃,回手一刀,將其中一人砍進了火堆。另外數人,自動分成兩組,一組纏住他不放,餘者獰笑著將嚴光包圍起來,亂刀齊下。

    「去死!」 劉秀大急,與馬三娘雙雙加速,搶在嚴光被亂刃分屍之前,衝過去,將嘍囉們挨個砍倒。朱佑獨自一人迎戰四名嘍囉,卻面無懼色,猛地使了一記夜戰八方,將對手逼得倉皇后退。

    「去死!」 劉秀揮刀從背後,將朱佑的一名對手砍倒。然後又替好朋友擋住另外一名對手。馬三娘則拉住渾身是血的嚴光,大聲詢問,「子陵,你受傷了麼?傷在了哪裡,只給我,我給你包紮!」

    「沒事,沒事,皮外傷。血,血都是別人的!」 嚴光用力擺了擺另外一隻手中的鋼刀,大聲回應,「走,快走。咱們人少,對山路也沒敵人熟悉。先撤離這兒,然後找機會聯絡萬修,讓他派人來支援!」

    「你走第一個!」 馬三娘鬆開嚴光的手,舉刀護住他的後背。

    一夥嘍囉咆哮著衝了過來,被她單人擋住,殺得東倒西歪。又一夥嘍囉從山坡上繞路去追嚴光,被她三步並做兩步迎上去,砍得抱頭鼠竄。

    「三姐,你護著子陵先走!這交給我!」 劉秀又砍翻了自家的對手,快步上前,替馬三娘斷後。

    馬三娘衝他微微一笑,走下來,跟他並肩二立,「一起!讓仲先護著子陵先走!」

    「好!」 劉秀知道只要自己沒脫離危險,馬三娘肯定不肯離開,果斷用力點頭。

    二人雙雙揮刀,彼此掩護著,擋住追過來的敵軍。宛若一堵堤壩,擋住了滾滾濁浪。

    濁浪撲過來,被擋回去。在此撲過來,又被擋了回去。遠去的山路上,銚期、賈復終於穩住了陣腳,組織起百餘名弟兄,快速向堤壩靠攏。

    路邊的草叢中,忽然有一具弩弓悄悄地揚起。先前跳進樹叢逃命的周況,獰笑著將弩尖對準劉秀,狠狠扣動了弩機。

    「噗!」 一道鮮豔的血光,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得手了!周況內心一陣激動,口中發出桀桀怪笑,然而下一個瞬間,他卻丟下弩機,尖叫著轉身逃命。朱佑和嚴光兩個,發了瘋般闖過火堆,揮刀砍向周況的頭頂。一刀不中,又是一刀。兩刀不中,再來第三。

    周況躲閃,招架,踉蹌逃命,大聲呼救,卻根本得不到及時接應。轉眼間,就被二人亂刀分屍。

    「三娘!」 抬手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朱佑調轉頭,踉蹌著奔向劉秀!

    剛才周況所發出的必殺一擊,被馬三娘用身體擋住了,沒有碰到劉秀一根汗毛。

    馬三娘倒在了劉秀懷裡,鮮血已經染紅了半邊身體。

    火光,在她和劉秀身邊跳動,跳動。就像夏日裡盛開的牡丹。

    時間突然慢了下來,山中突然靜了下去。劉秀怔怔看著馬三娘心窩處的那支弩箭,想要拔出來,卻遲遲沒勇氣伸手。

    「你拔啊,快拔啊!三姐受的是輕傷,三姐受的肯定是輕傷!」 嚴光以比朱佑還快的速度,沖上前,一把將劉秀推了個趔趄。

    劉秀的身體晃了晃,隨即,又迅速站穩。雙手抱著馬三娘,宛若泥塑木雕。

    「拔啊,你發什麼傻!你不拔,我來!」 朱佑哭喊著從另外一側擋住劉秀,伸手去抓三娘胸口處的箭桿。

    劉秀沒有多,也沒阻止,任由他放手施為。然而,在手指跟箭桿接觸的剎那,朱佑卻僵住了,也迅速變成了一座木雕。

    馬三娘早就沒了呼吸,臉上,卻帶著滿足的笑容。

    她的一雙美目,也早已失去了光彩,卻還在一眨不眨地的盯著劉秀。彷彿這輩子,沒有看夠。所以要將劉秀記在心中,直到下一個轉世輪迴。

    「三姐——」 嚴光嘴裡,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叫聲,轉頭衝向附近的嘍囉,一刀一個,將他們砍翻在地。

    「三姐,等我!」 劉秀的身體動了動,張嘴吐出了一口血。彎下腰,將馬三娘放在了平坦處,隨即,也揮刀衝向了敵人。

    「三姐,等我給你報仇!」 朱佑哭喊著追上,像瘋虎般,在嘍囉隊伍中往來衝殺。每一招都是進攻,再也不做任何防守。

    山風忽然變大,火焰像瘟疫一樣,瘋狂的向附近山頭蔓延。

    黑煙滾滾,如同被驚醒的妖魔鬼怪,在莽莽太行亮如白晝的上空,肆意張牙舞爪。

    烈焰、殺戮、死亡、痛苦,緊緊包裹著每個人,讓他們幾乎為之窒息。彷彿只有立刻死去,才能逃離這一切。

    「轟!」 一團火焰在路邊炸開,將躲避不及的數名嘍囉直接吞沒。

    「呼啦啦!」幾團火焰,化作一道怒潮,將追過來的嘍囉拍翻在地,瞬間吞噬一空。

    劉秀周圍的山賊們,被嚇得紛紛轉身逃命。山坡上,卻有另外數百名嘍囉,叫囂著衝下來,試圖搶在火焰蔓延開之前,徹底鎖定勝局。

    「轟隆!」,又是一聲巨響,幾棵被點燃的參天古樹,帶著滾滾濃煙,迎頭砸下,將他們砸了個人仰馬翻。

    無數火星跳起,在濃煙之中,匯聚,匯聚,轉眼間,竟生成了一幅奇異的圖畫。

    一隻金紅的鳳凰,穿過濃煙,飄向半空,在群山之巔,張開絢麗的翅膀。

    「鳳,鳳凰!」一名山賊揮舞著環首刀,驚恐的喊叫著。

    其餘山賊也看到了這一幕,驚詫地停住腳步。

    「啾——!咻——!」

    那火鳳凰突然發出一聲清亮的鳴叫,雙翅齊揮,無數火星從半空中落下,頃刻間,便將山賊們腳下,化作了一片連綿火海。

    「啾——!咻——!」

    火鳳凰又發出一聲鳴叫,充滿不捨和淒絕。它的身形,逐漸化作無數亮點,匯入漫天星河。

    「三娘!」 火海邊緣,朱祐強撐著將右手伸出,似乎想抓住什麼,最終,卻只能無力的垂下。

    「三姐!」劉秀半跪於地,終於痛哭失聲。。

    「水向東流日向西,嫁狗隨狗嫁雞隨雞,若是嫁給那讀書郎,窗前畫眉日遲遲。若是嫁給那無心的鬼呦,白髮對水愁青絲……」 長夜中,隱約有歌聲在半空飄飄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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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此情縱可成追憶

    後半夜,另一股敵人繞過被大火吞噬的山頭,來到了劉秀等人原先站立的地方。他們的速度不可謂不快,但還是撲了空。

    「他們人呢?」 山風灼熱,還不時吹來屍體被烤焦的氣味,令人幾欲做嘔。一個體型彪悍的傢伙揮了揮手中的環首刀,疑惑地問道,「難道他們都燒死在林中了?」

    「一群廢物,自尋死路!」另一名將領看到火光中,似是還有若干人影在掙紮著站起,以為是劉秀一夥,開懷大笑。其餘兵卒見狀,以為這場戰鬥,已因敵人集體自焚而結束了,精神大為放鬆,紛紛爭相調侃,顯示自己不凡的口才。

    「這幫蠢貨定是嚇傻了,才往火林裡鑽!」

    「我看他們是太冷了,想進去烤烤火,結果把自己烤熟了。」

    「也可能是想吃燒烤,就把自己給烤了!」

   

    「折騰了大半宿,也沒砍幾個人頭,虧大發了!」

    ……

    既然敵人已經全軍覆沒,他們也樂得輕鬆。一邊罵罵咧咧地調侃著,一邊收兵往回返。忽然,從正前面的枯草堆中,跳出來一個黑影。帶隊的將領被嚇得打了個激靈,急忙用箭去射。那黑影應聲倒地,幾個膽大的走過去一看,原來不過是只野鹿,不由得在此放聲狂笑。

    就在這時,幾個鬼魅般的影子從枯草中飄然而現,個個蓬頭垢面,身上還帶著一股焦糊味道。但他們手上的兵器,卻閃著異常凜冽的寒光,毫不留情的劈了過來,將眾嘍囉砍了個人仰馬翻。

    「劉秀,劉秀沒死!」那射鹿的將領,慌忙想將箭矢搭在弓上,卻被「鬼魅」迎面一刀劈來,「咔嚓」一聲,弓臂先斷成兩截,緊接著,他面門也中了一刀,眼睛、鼻子和嘴唇,立時全部一分為二。

    山賊們本就沒有什麼陣型,這會兒更加慌亂無章,徒勞的舉起兵刃反抗著,心中卻始終想不明白,眼前的敵人究竟是從哪裡鑽出來的。

    劉秀等人,哪會給他們思考和反抗的機會?結隊衝殺過去,將群賊一排接著一排,如割麥子般割倒!

    又一個將領模樣的人,策馬而至,舉槍扎向劉秀。劉秀先側了下身子,然後一刀斜向上撩去,從那敵將的大腿根一直劈到下顎,鮮血頓時如噴泉般湧濺而出。

    敵將慘嚎一聲,墜於馬下,劉秀毫不猶豫踩著他的屍體上跳,凌空一刀,劈碎了另一個敵軍的頭顱。

    「去死,去死,全都去死!」 朱祐咆哮著,跟上劉秀。他的戰鬥力雖遠遠遜色於前者,但此時此刻,卻如同瘋了一般,根本不顧及自身的安危。招招只攻不守,凡是被他纏上的敵人,全都被他用環首刀砍成了肉醬。

    「仲先!」 嚴光看到了朱祐奮不顧身的模樣,喉頭哽住,也咬著牙劈開一條血路,上前與他匯合。不斷殺敵的同時,還要護住朱祐的後背和兩翼。

    嘍囉們手中的火把落地,再度引燃了地上的枯草,濃煙迅速佔領了整個戰場。煙燻火燎之中,無數人在慘叫,在怒吼,在求饒。但形勢卻漸趨明朗。

    先前還曾經如狼似虎的山賊,當遭到劉秀等人的偷襲後,立刻,就被打回了原形。甚至連一炷香的時間都沒撐到,便徹底崩潰了。

    有人想負隅頑抗,卻根本沒有還手之力。有人想跪地求饒,可才放下武器,腦袋就被憤怒的漢軍砸了個稀爛。唯一的保命方式就是逃走,很快,大部分嘍囉都轉身而去。少數幾個膽大包天者,也被身邊同伴裹挾著向後倉皇撤退。

    「一群廢物!」衝天的烈焰中,眼見著上千士卒被數百人的隊伍追的漫山遍野逃竄,一個金盔金甲的將軍,氣得破口大罵。

    「大當家,周校尉,周校尉好像死了!」 一名嘍囉倉皇跑過來,像金甲將軍匯報。

    「死就死吧,原本老子也沒想留著他!」 金甲將軍撇了撇嘴,對周況的死訊不屑一顧。

    「大當家,趙寨主,趙寨主那邊,也,也頂不住了!」 又一名嘍囉氣喘吁吁地靠近,高聲向金甲將軍示警。

    「老子看到了。」 金甲將軍瞪了他一眼,隨即,抽到在手,高高地舉過了頭頂,「弟兄們,跟我上。殺劉秀,拿著他的人頭去洛陽領賞!」

    「殺……」 他身後的嘍囉,齊聲回應。然後如潮水般衝向戰場。

    「孫大當家終於來了!」

    「我們有救了!」

    「兄弟們快跑!」

    ……

    正在潰退的嘍囉們,忽然士氣大震。扯開嗓子大聲叫嚷。

    然而,讓他們無比震驚的是,身穿金甲的孫登,居然沒將胯下坐騎絲毫放慢。帶著背後新來的生力軍,直接踩向了他們頭頂。

    於是,這群剛剛看到生的希望的潰卒,頃刻就徹底墜入了無盡的黑暗,要麼被踩成肉泥,要麼被一刀砍死,就連他們的慘嚎,轉瞬也淹沒在隆隆馬蹄聲中。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孫登一邊繼續策馬加速,一邊放聲狂笑。彷彿被踩成肉泥的,不是自己麾下嘍囉,而是生死寇仇。

    兩軍交鋒,最忌諱被自家潰兵沖垮陣腳。他上次輸給劉秀,就是因為這個緣由。所以,這次無論如何都不會重蹈覆轍。

    他要直接衝過去,衝到劉秀面前。親手殺死此人,洗刷當年的恥辱。

    他要踩著劉秀的屍體,前往洛陽,拜大將軍,封萬戶侯!

    「結陣,準備迎戰!」 眼看著敵軍越來越近,劉秀扯開嗓子,大聲吩咐。

    敵強我弱,敵眾我寡。今天這一仗,他看不到任何勝利的希望。

    但是,就算死,也絕不能死在逃跑的路上,那樣,就無顏去見九泉之下三娘!

    「文叔,上馬!」忽然,身後有人大吼。劉秀才一側身,就看見一匹馬擦肩而過,顧不上驚喜,他一把抓住馬韁,翻身躍上馬背。

    與此同時,馮異、銚期、賈復等人也騎馬而至。原來馮異從剛才起,就在一直設法歸攏馬匹,雖然只有區區百餘匹,至少總有了一戰之力。

    但這只是從劉秀等人的角度去看,孫登那邊的將領看到,卻忍不住放聲大笑。他們都是跟隨孫登在河北征戰已久的老將,雖見過無數膽大不要命的,卻也沒見過如此狂妄自大的。

    然而,還沒等他們的笑聲落下,劉秀依舊策馬掄刀,迎面殺至。刀鋒宛若匹練,直奔衝在最前面之人的胸口。「咚——」,那人被一刀劈落下馬,胸甲同時裂成兩半。

    「噗!」 銚期手中長槊宛若游龍,將劉秀左側的敵將挑上半空。

    「啪!」 「啪!」 「啪!」 賈復只管那鐵戟當拍子使,像拍蒼蠅般,將劉秀右側的敵軍拍得東倒西歪。

    先前還在嘲笑劉秀自不量力的孫登部下,立刻明白了,他們招惹了一群什麼樣的怪物。

    總計百十個人,如同一條巨龍,逆著孫家軍的「水流」快速前進。無論水流多麼湍急,遇著它們,都只有支離破碎的份兒。

    不斷有人慘叫著落馬而死,很多嘍囉甚至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慌忙閃避的自己人擠下了山坡。很快,孫登的部隊就詭異的分成了兩股,彼此互不相連。而兩支隊伍之間,劉秀等人衝殺過去的地方,則留下了一支寬闊的血路,屍骸狼藉。。

    「來人,來人,給我擋住,擋住他們!」孫登見劉秀等人銳不可當,登時心裡就發了慌,急忙令親兵衛隊緊緊護在自己的前面,確保自己萬無一失

    對「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句話,他向來篤信不疑。這使得他屢次死裡逃生,然後反敗為勝。不知不覺間,成就了他「銅馬帝」的美名。與此同時,也更讓他對劉秀恨之入骨,發誓下次見到劉秀,一定親手將後者碎屍萬段。

    然而,當真見到劉秀向自己殺過來的時候,孫登不知怎的,從心底深處突然冒出一股寒氣, 本能就想撥馬逃走。

    「大當家,咱們有三千人,他們才不過百人!」 二當家董珂沒領教過劉秀的厲害,拉住孫登的戰馬韁繩,高聲提醒。

    「你,你去,告訴,告訴弟兄們,穩,穩住!帶上我的親兵去,穩,穩住,後退者殺無赦!」 孫登激靈靈打了個哆嗦,暗罵自己無用。果斷命令董珂帶領麾下精銳前去攔截。「此戰,此戰如果取勝,皇上那裡,功勞,功勞分你一半兒!」

    「謝大當家!」 董珂要的就是這句話,立刻點起五百餘膽子最大,身手最好的嘍囉,逆著自家潰兵沖上。沿途不斷揮刀亂砍,殺了足足兩百名自己人之後,終於又將陣腳穩了下來。

    劉秀的前衝速度,立刻變慢。他手中的鋼刀左右翻飛,將一個又一個馬上部下的嘍囉殺死,但更多的嘍囉卻咆哮著湧上前,宛若飛蛾撲火。

    賈復、銚期兩個,還像先前一樣英勇。可周圍的敵軍卻一層又是一層,無論怎麼殺,都殺不完。距離二人不遠處,狀若瘋虎的朱祐,也被裡三層外三層的敵人團團包圍,渾身上下,鮮血淋漓。

    大部分鮮血都是敵人的,但他自己身上,也被砍出了十幾道傷口。好朱祐,居然死活不吭一聲,每次被人砍中,都立刻還上一刀,招招準備跟對方同歸於盡。

    地上的枯草都被塗上了厚厚的血漿,已分辨不出它本來的顏色。山間的空氣跟清新冷冽沒有半點關係,腥臭的令人作嘔。唯一不變的,只有愈發瘋狂的火魔,不知什麼時候,又蔓延到了大夥身邊,隨時準備擇人而噬。

    透過明亮的火光,孫登終於清晰的看到了劉秀成年後的模樣。與當初打敗他,奪了他山寨的那個劉秀,已經有了極大的區別。身材更高,眉毛更濃,額頭上的棱角也更鮮明。變化最大的,則是那雙眼睛。不像上次那般充滿了朝氣,而是變得無比深邃。目光偶爾閃動,就像兩點寒星。

    那是仇恨,無法隱藏的仇恨。孫登自己,當年被奪了基業之後,也曾經如此有過同樣的目光。他的心臟又抽了抽,忽然湧起幾分悔意。他忽然明白,此戰,如果自己不能將劉秀殺死,今後恐怕永遠會被劉秀的追殺,哪怕躲到天涯海角。

    於是乎,他決定不給劉秀任何機會。親自策動坐騎,去鼓舞士氣。將先前潰退下來的嘍囉們收攏到一起,然後大聲許下賞格,「他們不到一百人了,上,大夥一起上。誰殺了劉秀,老子賞他一百兩黃金,榮華富貴,與他一人一半兒!」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先前曾經被劉秀像趕鴨子般驅散過一回的嘍囉,忽然發現敵人已經成了強弩之末。頓時士氣再度暴漲,咆哮著重新加入戰團。

    「既然敢拿我的山寨,就應該知道會有今天!」孫登咬著牙,冷笑著從馬鞍後拉出一把弩弓,準備親手給劉秀最後一擊。

    爭先恐後的嘍囉們,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焦躁地移動弓臂,卻很難瞄正目標。扭頭看了看,正準備找塊大石頭爬上去,居高臨下。忽然間,卻看到在自己的側後方,又湧過來一支盔甲鮮明的隊伍。

    「文叔——,堅持住,萬某來也!」 新抵達的隊伍前方,萬修扯開嗓子,大聲表明身份。

    「大當家,大當家,二當家帶領我們救你來了!」 萬修身後,數千弟兄扯開嗓子,齊聲高喊。

    「嗖!嗖!嗖!嗖!嗖!」

    人未至,一波火箭先到,直奔孫登頭頂。

    眼見漫天的火流星向自己頭上疾落,孫登又怒又懼,卻無可奈何,只能撥馬往後退去。如此一來,他身前的「人肉盾牌」可倒了大黴,雖然有人及時舉起兵刃,砍斷了幾支箭,但大部分人,卻被射了個措手不及。但羽箭上面的油布落在馬鬃上,立時發出刺啦怪響和刺鼻的焦糊味兒,戰馬受驚高揚四蹄,將主人掀翻在開始熊熊燃燒的草地上,四散奔逃。

    火光照亮了整個天空,萬修的眼神比鷹隼還要銳利,粗略向周圍一掃,他就看到孫登那張猥褻的面孔,揮刀上前,兜頭就剁,「狗賊,拿命來!」

    而那孫登,哪有勇氣跟他放對廝殺?毫不猶豫撥轉坐騎,丟下正在圍攻劉秀的二當家董珂和一眾心腹,撒腿就逃。

    萬修來了,萬修身邊的嘍囉,不比他身邊的少。

    而劉秀身邊,卻還有數十名弟兄,一時半會兒不可能被殺死。

    殺不死劉秀,他今天就可能被劉秀所殺。

    所以,此地,已經不可久留。

    論保命的本事,孫登可謂冠絕太行。轉眼間,就策馬逃出了十餘丈外,隨即,將馬頭迅速撥歪,直接踏上了一個人跡罕至的小徑。

    「哪裡走!」萬修恨他謀害自己的恩公,策動坐騎,緊追不捨。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小路風馳電掣。彼此間的距離在急劇縮短。這時,腳下山路忽然變得陡峭,戰馬的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我命休矣!」 孫登心中,發出一聲悲鳴。咬著牙拔出佩刀,準備在死去之前,拉著萬修同歸於盡。就在此刻,他的側前方拐彎處,居然又出現了一股兵馬,鬼魅般,將半邊山坡都擋得嚴嚴實實。。

    「救命——」 孫登大喜,扯開嗓子高聲呼救。

    回應他的,卻是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呼嘯。數不清的羽箭,從天空中落下,將他和萬修兩個的頭頂徹底覆蓋。

    一石二鳥,他們要殺我滅口!憑藉多次害人害出來的經驗,孫登立刻判斷出了對方的來意,猛一咬牙,直接躍下馬背,然後順勢往緩坡一側的火樹銀花中滾了過去。

    「啊——」 萬修也沒想到,新來的隊伍,招呼都不打就準備將他和孫登同時干掉。尖叫著用雙腿夾緊馬腹,猛地將身體倒掛在了疾馳的馬肚子之下。

    「咴咴——!」戰馬被數十支箭同時射中,轟的一聲摔倒在地。好萬修,果斷鬆開雙腿,脫離馬背,一個翻滾,也藏進了火場周圍陰影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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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孤影殘燈風瑟瑟

    「殺掉劉秀,賞錢萬貫!實封千戶!」 新來的隊伍前方,一名臉蒙黑布的將領,扯開嗓子頒發賞格。對萬修和孫登二人的死活,不屑一顧。

    「殺劉秀,殺劉秀!」 他身後的士卒們,沿著萬修和孫登兩人走過山路,咆哮著衝了下去,宛若一群飢餓的野狼。

    得到萬修所部嘍囉支援,剛剛緩過一口氣來的劉秀等人,立刻又陷入了苦戰之中。全靠賈復、銚期二人的武藝高強,才能背靠著一片火場苟延殘喘。

    眼見勝券在握,那蒙臉的漢子爆發出夜梟般的桀桀怪笑,大喝道,「劉秀,陛下讓我送……」

    「嗖——!」就在他得意忘形之際,兩支羽箭突然凌空而至,勁道之猛,竟貫穿他的頭顱,直接在他後腦勺處,露出了兩個明晃晃的箭簇!

    「嗚——!」

    一道道龍吟般的號角聲也隨之傳了過來,隨著陽光一道,穿破了長夜的黑暗。

    所有人的身軀都為之一震,或驚喜,或恐慌。只見東側正在燃燒的小土丘上,又出現了一面耀眼的旗幟,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一個大字:嚴!

    「嚴尤來了!」

    「嚴尤來替王莽報仇了!」

    「謝將軍死了,快走,快走……」

    跟在蒙面將領身後的生力軍,頓時士氣崩潰。掉轉頭,以比先前快了兩倍的速度,落荒而逃。

    在過去的十五年裡,嚴尤的名氣實在是太響了,是以天下義軍和土匪流寇,幾乎無人不認識他的旗幟!只要這面旗幟出現,就意味著莽軍又要大獲全勝,義軍也好,土匪流寇也罷,則又要面臨一場滅頂之災。

    只有三次例外,但那三次,領軍與嚴尤作戰的,都是劉秀。而今天,劉秀卻是他們的捕獵目標!

    這時候,有人終於想起了劉秀的功勞,然而,卻為時已晚。只見嚴字大旗之下,一隊人馬披著明亮的晨曦,縱馬踏過火海。為首一人在飛馳的時候,舒展猿臂左右開弓,箭矢如連珠一般瞬息而至,每發一矢,必有一人慘叫落馬。

    箭壺射空的同時,此人棄弓抽刀,匹練般劈向面前的敵人,轉瞬即殺的血浪翻飛。須臾,已經來到劉秀面前,刀背一磕,替他擋下一桿長矛,接著用力往上一撩,那長矛登時反飛出去,射穿了後面的敵人,帶出一蓬血花。再一揮刀,抹開了那兩手空空的敵人的喉管。

    劉秀到這時,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這個援軍將領的面容。

    只見此人雖然滿臉是血,卻仍掩不住眉宇間的那股勃勃英氣。身材雖然高大魁梧,面孔卻乾淨稚嫩宛若垂髫少年!

    「仲華!」 驚呼聲,從劉秀的嘴裡脫口而出。眼前這個英姿勃發的青年將領,正是當年在太學時的小學弟,鄧禹鄧仲華。

    難怪,他會舉著嚴尤的大旗!

    劉秀心中百感交集,忽然想到在新野時,嚴光曾經告訴自己的消息。鄧禹在汝南打的自己的族兄,殿前大將軍劉賜找不著北,最後,劉玄只得派出奮威將軍劉信取代劉賜,率領大軍直撲承陽,一舉剿滅了偽漢承元皇帝劉望和輔佐此人的嚴尤、陳茂。此後,鄧禹便下落不明。原來,他竟輾轉也來到了河北!

    「文叔師兄,你且歇息一番,看我來為你退敵!」 鄧禹對著劉秀一笑,隨即,再度撥轉了馬頭,「弟兄們,跟我殺賊!」

    「殺賊!」 數百弟兄,跟在鄧禹身後,迅速化作一把長刀。輕而易舉就追上了敵軍,將後者殺了個人仰馬翻。

    「殺賊——」 劉秀咆哮著,舉起鋼刀,也衝向了逃命的敵軍。手起刀落,將一名躲避不及的嘍囉砍成了兩半。

    「殺賊!」 朱佑踉蹌著,跟在劉秀身後。再往後,還有嚴光、賈復、銚期和所有死裡逃生的將士。大夥都恨極了坑害自己的伏兵,不願意再放他們離開。

    伏兵們無論來自孫登的麾下,還是那支身份不明的隊伍,都組織不起有效抵抗,只能倉皇逃命。而劉秀和鄧禹,則帶著各自的弟兄,緊追不放。很快,他們就咬住了伏兵當中規模最大的一夥,從這支隊伍的尾巴,一路殺向隊首。

    「擋住他們,擋住他們!」 孫登麾下的二當家董珂亡魂大冒,一邊加速逃命,一邊要求麾下親信替自己斷後。

    幾個鐵桿心腹,紅著眼睛回頭拚命,試圖替他爭取時間。鄧禹不屑地發出一聲冷笑,鋼刀閃電般當空劈落,轉眼間,就將這些亡命之徒全都送回了老家。隨即,再度策動坐騎,朝著董珂緊追不捨。。

    董珂心中大驚,果斷轉過身體,用長槊砸向鄧禹頭頂。好鄧禹,一個側挑將對方的槊桿挑歪,緊跟著,又是一刀,正中董珂肩窩。

    「啊——」 董珂嘴裡發出大聲慘叫,仰面朝天落馬。緊跟著,一軲轆從地上爬起,直奔路邊樹叢。還沒等他逃離鄧禹的視線,樹叢中,忽然衝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抬起腿,狠狠踹中了他的心口。

    「狗賊,哪裡逃?!」萬修收腿,上步,俯下身,單手卡主了此人的脖頸。

    「嗚——!嗚——!嗚——!」

    龍吟般的號角聲再度響起,劉秀、鄧禹和萬修三路人馬聚集一處,開始了最後的戰鬥。

    失去了自己的將領敵人,如同沒頭的蒼蠅般,四處亂竄,但很快就被人一一追上,砍翻在地。一些兵卒見勢不妙,果斷丟下了兵器,雙膝跪地,大聲祈降。

    人有名,樹有影。

    劉秀從來不殺害俘虜。

    劉秀會善待所有降兵!

    所以,即便戰敗了,他們心中也不太害怕。反正,劉秀會像以往釋放莽軍一樣放他們走,說不定還會給他們路費和乾糧。

    「殺,殺了你們!」朱祐忽然從南面的山路口踉踉蹌蹌地跑來,頭髮被燒沒了半邊,臉上也焦糊一片,但雙目卻是赤紅色的,被燎起無數個火泡的手裡,高舉著一把砍出了豁口的鋼刀,衝到俘虜身邊,手起刀落,須臾,就砍的滿地人頭亂滾。

    周圍的降卒們見狀,嚇得肝膽俱裂,連忙摸向自己丟在地上的兵刃。這個反應,等同於找死,立刻就有鄧禹和萬修麾下的弟兄上前,毫不猶豫地將他們砍了成肉泥。

    「饒命!饒命!淯陽侯饒命!我們,我們只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啊!」遠處的降卒們不敢再動,扯開嗓子,大聲呼救。希望劉秀能阻止那個面目焦黑的瘋子,希望劉秀能對自己網開一面。

    馮異、銚期等人,也紛紛將頭看向劉秀,等待他做最後定奪。

    「殺,一個不留!」出乎所有人意料,劉秀嘴裡,忽然發出了一聲怒吼。緊跟撲向了跪地求饒的俘虜,刀光過處,血浪翻滾。

    「劉三兒,我識字了,我識字了,以後你就騙不了我了!「

    「劉三兒,你又在憋什麼壞水?莫非你真的活膩煩了不成?」

    血光中,一個英姿颯爽的身影,緩緩飄起,紅色的翅膀,在她背後緩緩舞動。

    「劉三,你,你無賴!嗚……」

    「想動劉三兒,先過我這一關!」

    「丑奴兒馬上就二十歲了,你再不兌現諾言,她就老了!」

    「娶吧!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不敢娶,縱使成了大事,這輩子也不快活! 」

    「文叔,我們一起去河北,行俠仗義,為民除害!」

    「三娘……」

    「碭——!」忽然,有一桿大戟,自下而上,將劉秀手中的刀,架在了半空當中。

    馬三娘的身影迅速飄散,瞬間化作點點繁星。

    「休得多事!」 劉秀怒極,猛回頭,卻看見賈復焦灼的眼神。

    「文叔,你清醒點!」賈復迅速收起大戟,大聲叫喊,「這些嘍囉,殺了又有何用?平白毀了你的名聲。冤有頭,債有主,要報,就去找幕後的主謀!」

    彷彿被人澆了一盆冷水在頭頂,劉秀眼立刻恢復了清明。

    銚期和馬成同時撲上,將朱祐手中鋼刀奪下。萬修和劉隆,則拖著滿臉恐慌的董珂,快走來到劉秀面前,大聲逼迫,「說,是誰派你來的。你如何知道主公要經過此處。不要撒謊,否則,肯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饒命,饒命!淯陽侯饒命!是劉玄派我們來的,是劉玄!」到了此時,董珂才不會替別人隱瞞,毫不猶豫地大聲招供,「劉玄派人告訴我們大當家孫登,說劉將軍會經過這裡,還提醒我們,劉將軍會先派人去聯絡萬修和馬武。恰好孫大當家已經跟萬寨主那邊的周況搭上了關係,然後他們就決定將淯陽侯騙過來。沒想到劉玄那廝,居然準備將我們跟淯陽侯一起殺掉。饒命,饒命,我們也是受害者,我們……」

    「噗——!」鋼刀落下,砍掉一顆醜陋的頭顱。

    「劉玄——」 怒吼聲緊跟著響起,在群山之間,來回激盪,久久不散,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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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千里黃雲白日曛

    兩日之後,劉秀在太行山下對著一座墳塋,焚香而拜。

    馬三娘的屍骸沒找回來,非但是她,那場曾經阻斷了土匪追殺的大火過後,很多人的屍骸都與山間草木一道化作了飛灰。想仔細分辨清楚,難比登天。

    「三姐……」朱祐和嚴光兩個悲痛欲絕,萬修、鄧禹、劉隆、王霸等跟馬三娘打過交道的豪傑,想起這位英姿颯爽的女俠生前的音容笑貌,也都不勝歔欷。然而,難過歸難過,他們卻只能硬下心腸,勸劉秀抓緊時間帶領大夥撤離。

    太行山南部靠近黃河,劉玄既然已經不顧臉皮派遣了一批人馬追殺過來,誰也保證不了他還會派第二批。而孫登生死未卜,極有可能會捲土重來。王朗的態度又模糊不清,也很有可能為了劉玄許諾的榮華富貴,領兵殺過來給大夥迎頭一擊。

    不敢因為自己心中傷痛,就拖累所有人,劉秀只能強打精神,整頓兵馬,然後按照萬修的指引,帶領大夥向後者的臨時藏身處轉移。打定主意先找地方立足,等勢力慢慢壯大之後,再讓所有的仇人都血債血償。

    眾人在荒草叢生的山谷中走了一天一夜,終於來到了目的地。舉目四望,都忍不住苦笑連連。原來萬修的老營,居然早已經不在枳關寨內,而是轉移到了一個荒涼破敗的原始山洞之中。外面的道路崎嶇難行,裡面的陳設也簡陋至極。不僅難以尋找,而且隨時可以捲鋪蓋走人。可見萬修最近為了躲避孫登的追殺,也是費盡了心思。

    「諸位,並非萬某無能,而是最近一個月來,形勢變化太快,萬某以一敵眾,應對起來難免首尾難以相顧!」 敏銳地感覺到了大夥的失望,萬修拱了下手,紅著臉解釋。

    「萬大哥這是哪裡話,前幾天若不是你來得及時,我們早就變成了孤魂野鬼。哪有什麼資格挑三揀四?!」

    「君游兄,你客氣了。大戰之後,有一個安全的地方休養身體就好!」

    「是啊,君游兄,咱們都是自家兄弟,沒必要如此客氣!」

    ……

    眾將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七嘴八舌地安慰。

    只有他的好兄弟劉隆,一點也不理解他的難處,瞪圓了眼睛,大聲追問道:「萬大哥,你怎麼把枳關寨給丟了?怪不得我給你寫的信,會落在孫登那狗賊手裡!」

    「接到你的信時,軹關寨還在我手上!」 萬修的臉色,頓時紅得幾乎滴出血來。搖了搖頭,繼續大聲解釋道,「卻不料孫登那廝,聯合了王朗等人,又暗地裡得到了劉玄的支持。我手下的幾個寨主,苦日子過得過得太久了,受不了陞官發財的誘惑。結果,我前腳帶人離開軹關寨去跟孫登作戰,後腳,他們就把軹關寨獻給了孫登!文叔,萬某辜負你的信任,請你重重責罰!」

    說這話,將身體迅速轉向劉秀,長跪俯首。把劉秀嚇得頭皮發乍,趕緊伸出雙手前去攙扶,「萬大哥,君游兄,你這是干什麼?軹關寨原本就是你的,當初劉某推辭不過,才掛了個大當家的虛名而已。況且那劉玄既然以高官厚祿拉攏孫登,未必就不會拉攏於你。你能不理睬他的拉攏,繼續跟劉某做兄弟,已經是難能可貴!」

    「那劉玄派來的使者,被萬某一刀給宰了!」 萬修揚起頭,大聲強調。隨即,再度俯身下去,快速補充,「只是因為老巢被端,萬某原本給文叔你積攢的糧草輜重,也丟了個精光。麾下弟兄,更是因為前幾天吃了敗仗,戰死的戰死,跑路的跑路,也只剩下了手頭這點兒!」

    「不妨事,不妨事,只要君游兄你平安就好!」 劉秀在路上時就發現,萬修所部兵馬的規模,跟先前劉隆的描述相差甚遠,所以這會兒也不覺得如何失望。笑了笑,雙手用力,將萬修從地上緩緩「拔」起。

    萬修原本還想再多給他施個禮,無奈兩條胳膊處傳過來的力量,竟大得出乎意料。無奈之下,只好順勢站直了身體,繼續訕訕地說道,「多謝文叔掛心,我倒是毫髮無傷。非但如此,還狠狠地咬了那孫登一大口。再加上前幾天你給他那當頭一棒,文叔,接下來,河北的局勢,必然又要風起雲湧!」

    「哦——」 劉秀聽得滿頭霧水,皺著眉頭沉吟。

    「文叔,前幾天那一仗,雖然咱們沒有抓住孫登,但此戰意義卻非同小可,帶給河北的影響,恐怕不亞於前一陣子馬子張揮師北渡!」萬修早見劉秀的眼神裡帶著迷惑,連忙繼續大聲解釋。「只可惜,咱們打敗了孫登之後,得到最大好處的,卻會是那個欺世盜名的王朗!」

    「馬大哥……」聽到萬修提到馬武,劉秀心內頓時又是萬針攢刺。接連吸了幾口氣下去,才強打起了精神,低聲詢問,「馬大哥揮師渡河?什麼時候的事情?君游兄不妨說得詳細一些。另外,河北目前的形勢如何,也請君游兄不吝為我等介紹一二。」

    「馬子張揮師渡河,是在兩個月之前,差不多也就是你成親消息傳到河北那會兒。抱歉,文叔,我不是有意提起此事。」 萬修拱了拱手,皺著眉頭低聲回憶。

    「無妨!」 劉秀楞了楞,苦笑著擺手,「君游兄你繼續說。」

    一個落魄侯爺的婚事,按理,不該傳得這麼遠。但劉玄大發善心,為自己賜婚的目的,就是要將自己打扮成一個寡廉鮮恥,忘恩負義的小人。所以,自己成親的消息,傳得天下皆知,再正常不過。

    好在馬子張跟自己相交甚久,早就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人。好在三姐深明大義,在最關鍵時刻,給了自己最堅定的支持。

    「丑奴兒馬上就二十歲了,你再不兌現諾言,她就老了!娶吧!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不敢娶,縱使成了大事,這輩子也不快活! 」馬三娘的笑容迅速在他眼前浮現,已經不再年青的面孔上,帶著濃濃的寵溺。

    丑奴兒馬上就二十歲了,三姐比丑奴兒還大五歲!下一個瞬間,劇烈的痛楚湧遍了全身,讓劉秀簡直無法呼吸。

    二十歲的醜奴兒,已經等成了老姑娘!二十五歲的三姐,已經等成了什麼?

    這麼簡單的一筆賬,當時,自己居然沒有去算?

    自己當時究竟在想什麼?

    自己怎麼能待三姐如此涼薄?!!

    而萬修的話,卻像冰冷的鹽水,緩緩傳入他的耳朵,緩緩淋遍他心頭每一處的傷口。「馬子張未來河北之前,河北以趙繆王劉元和真定王劉楊的實力為最強,緊跟著,就是我們太行銅馬軍,以及王朗的富平軍。至於青犢、尤來、大槍、五校等大大小小的幫派,都只能靠後,零零散散分佈在冀州各山頭。然而,馬子張殺過黃河之後,先敗青犢,再敗尤來,令河北各方勢力惶惶不可終日。大槍、五校為了生存,只好匯合了青犢、尤來兩支人馬的殘部,結盟自保。隨後,他們又得到了宛城那邊某些人的授意,共推孫登為盟主!」

    「劉玄沒被王匡推上帝位之前,干的就是替綠林軍聯絡天下英雄的差事。他這麼做,也算輕車熟路!」 嚴光的聲音,緊跟著傳來,每個字,都說在了點子上。

    「的確如此!當初,當初真該把此人丟給吳漢碎屍萬段!」 萬修想起往事,後悔得連連扼腕,急促呼吸了幾口山中的冷風,才平復心情,繼續說道,「至於那王朗,也是走了狗屎大運!馬子張擊敗青犢和尤來後,立刻調轉槍頭,攻打劉元。當時,劉元兵多將廣,馬子張縱然是過江猛龍,照理也不該去捋這虎鬚。當時,萬某也替他捏了一把冷汗,豈料,他居然又勝了!竟以區區不到萬名士卒,在富陽關擊潰了劉元的十萬大軍!」

    「好!」銚期撫掌大笑,「子張兄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猛將!」

    「不愧是馬王爺!」

    「馬王爺帶的是咱們昆陽大捷時的老兄弟!劉元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

    「劉玄那廝,也就拉攏一些狐狸野狗般貨色,人再多,也抵不上馬大哥一個!」

    ……

    王霸、臧宮等人,也個個喜形於色,都深深為馬武的驍勇善戰而感到自豪。

    唯獨劉秀,心臟處的痛楚宛若湧潮,一波過後,又是一波。

    馬大哥以身犯險攻打劉元,其實是為了震懾劉玄,確保他的周全。對此,他心知肚明。

    然而,越是心知肚明,他越是難受。當時,正值他奉旨成婚。而辜負的人,正是馬子張的親妹妹,已經陪伴了他整整八年的馬三娘!

    「馬子張雖然神勇無敵,但他這樣做,卻讓那奸詐狡猾的王朗佔了個大便宜!」 根本沒注意到劉秀的臉色,萬修又喝了口冷水,繼續大聲補充。

    「馬大哥怎麼了?」 劉秀心中的痛楚,頓時全都化作了擔憂,一把拉住萬修的胳膊,大聲追問。

    「文叔放心,馬子張沒事兒,絕對沒事兒!」萬修被抓得胳膊劇痛,趕緊掙紮了一下,快速補充,「馬子張雖三戰三捷,但他本身,以及手下將士,也都疲勞至極。當他擊敗了劉元,準備乘勝追擊之時,竟被王朗的人從後偷襲。馬子張大怒,立刻反身去迎戰,結果雖然又勝一場,不過,這次卻是慘勝,更幫了王朗一個大忙。」

    「那王朗派出大軍從後面偷襲之時,自己則帶人繞到前頭,救下了身受重傷的趙繆王劉元。等他帶著劉元回到了邯鄲,立刻便成了劉家的座上賓,邯鄲的大功臣!再加上他本是相士出身,既會裝神弄鬼,又巧舌如簧,很快,便唬的劉元的兒子劉林,以及邯鄲最大的豪強李育。邯鄲的一些地方豪傑,更是對他信賴有加,甚至相信他就是成帝的嫡之,劉子輿!然後過了沒幾天,劉元就稀里糊塗死了,王朗就變成了邯鄲之主!」

    「啊——」 先前還為馬武戰績而開心的眾人,一個個被驚了個目瞪口呆。誰也沒想到,世間還有如此「玩」法。明明吃了敗仗,居然還可以憑藉陰謀詭計,奪了別人的基業,剎那間脫胎換骨。

    「哼,陰謀詭計得來的基業,有什麼好羨慕!無異於沙灘上起高樓!看似金碧輝煌,一場大風吹過,就要牆倒屋塌!」 鄧禹忽然手拍石案,大聲點評。

    眾人又是一愣,迅速將目光轉向這個年齡最小的同伴。特別是朱佑,乾脆一個箭步走上前去,伸手扯住了此人的胳膊,「仲華,你莫非有了辦法對付他們?趕緊說,別耽誤功夫!當年在太學時,就數你主意多。卒業之後你又跟在嚴尤身後執弟子禮多年,想必將他的一身本事,也學了七七八八!」

    「仲先兄過獎了,鄧某隻是不願意在這山洞裡唉聲嘆氣而已!」 鄧禹笑了笑,剛剛長出絨毛的嘴角,微微上挑,「王朗以前怎麼耍弄陰謀詭計,咱們管不著。他的那些本事,咱們也學不來。但是眼下,既然咱們到了河北,就輪不到他和孫登兩個繼續囂張。且不說文叔那裡,還有一個大司馬的虛職可以利用,咱們手頭的弟兄加起來,也有三千餘眾。就是咱們眼下一無所有,也該把握住時機,先找個地方站穩腳跟,而不是空在這裡,羨慕別人的好運!」

    「那是自然!」 眾人聞聽,臉上都帶出了幾分訕訕之色,紛紛拱手。

    「仲華,你有辦法,不妨現在就說出來。」 劉秀的精神,也迅速振作,笑著向鄧禹點頭。

    「萬大哥,你是說,孫登成了青犢,尤來等部的盟主?」 鄧禹毫不客氣地接受了命令,然後迅速將目光轉向萬修。「那麼,附近可有原本歸屬於孫登的地盤?守將是誰,本領如何?」

    「這?」 萬修被問了個措手不及,沉吟了好半晌,才低聲做出了回應,「離這裡最近的齊縣和井陽,原本是青犢幫的勢力範圍,自然算是孫登的地盤。至於守將,董珂是其中之一。另外一個,萬某不太清楚,但是可以現在就派人去探聽!」

    「不必了!」 鄧禹笑了笑,用力擺手。隨即,再度將目光轉向劉秀,「文叔兄,孫登既然每逢危險時刻,都選擇棄軍而逃。以他的秉性,這會兒斷然不敢留在齊縣和井陽等死。而其他各方勢力,眼下還未必知道孫登已經戰敗。咱們不快馬加鞭去取了兩縣,更待何時?!」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1 09:39
    第六章 北風吹雁雪紛紛 (一)

    「善,大善!」 四下里,叫好聲宛若湧潮。

    除了鄧禹和萬修兩個之外,其餘將領都親身經歷過昆陽大戰。當初以區區數千人對抗四十萬武裝到牙齒的官兵,都沒感覺到多少害怕。如今只不過遭受了一點點小挫折,豈會畏縮不前?都認為鄧禹給大夥指了一條明路,取齊、井兩縣易如反掌。

    劉秀見此,心中的痛楚稍減。也強打起精神,開始跟嚴光、鄧禹等人,仔細謀劃近期作戰方略。待一切都準備停當之後,立刻帶起全部兵馬,悄無聲息地殺向了山外。

    隊伍才走出了山區,不遠處的齊縣方向,就已經看騰起了滾滾濃煙。劉秀心中暗叫一聲不妙,趕緊促動坐騎,帶頭向縣城撲了過去。然而,等他們終於氣喘吁吁地趕到城外,卻駭然發現,這座本就破敗不堪地城池,已化作滔天的火海。

    熊熊的烈焰、滾滾的濃煙,就像鬼怪的利齒和爪牙,一邊咆哮,一邊用力撕扯著每塊磚瓦,每根木頭。無論是富貴人家的雕樑畫棟,還是貧寒人家的茅草泥屋,不把它們全部燒為灰燼,決不罷休。

    「孫登——」 嚴光反應最快,剎那間,就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賊子孫登被劉秀嚇破了膽子,沒勇氣堅守待援,又不甘心將此城拱手相讓。因此在撤離之時,放火燒城。這樣一來,劉秀即便殺到齊縣,也得不到任何給養,等於空歡喜一場。而孫登本人,則可是趁著劉秀四處尋找立足地之時,重整旗鼓,以圖將來再跟後者一決雌雄。

    這條毒計,幾乎正中劉秀的軟肋,不可謂不高。然而,劉秀只是失去了一個立足地,原本日子就過得苦不堪言的齊縣百姓,卻也同時被燒掉了最後的家財和容身之所,面對即將到來的嚴冬,幾乎個個在劫難逃。

    「愣著幹什麼,救火啊!這旁邊就有大河,取了水,能救多少算多少!」 劉秀的反應,比嚴光慢了大半拍。做決斷的速度,卻超過了在場所有文武。立刻頒布命令,讓麾下弟兄們下馬救火。

    「救火,能救多少算多少!」

    「救火,否則冬天一來,不知道多少人會活活凍死!」

    「大司馬有令,救火,全體下馬救火!」

    ……

    賈復、銚期、劉隆、臧宮、王霸等人,七嘴八舌第響應。隨即帶領各自麾下的弟兄,直奔河畔。或者去下頭盔舀水,或者從百姓手裡接過木桶和葫蘆瓢,轉眼間,就用冰冷的河水,將烈焰壓得節節敗退。

    「君游,你對地形熟悉,立刻帶著五百騎兵趕往井縣。免得去得遲了,井縣也遭到孫登的荼毒!」 劉秀親自朝著火場潑了兩桶冷水,緊跟著,又迅速調整戰略,對萬修下達了另外一條命令。

    「是!」 萬修毫不猶豫地向劉秀行了個禮,點齊了人馬,如飛而去。

    情況正如劉秀所料,留守在井縣的山賊頭目王旭,也得到了孫登的焚城命令。要求其在撤離之前,將縣城付之一炬。然而此人卻是土生土長的井縣人,怕百年之後沒臉去見家裡的祖宗。硬是強咬牙關,將孫登的命令給拖延了四個多時辰。待看到萬修領著騎兵趕到,則果斷幹掉了孫登派來監督命令執行的親信,帶著麾下兩千餘名嘍囉,當場倒戈。

    萬修見狀大喜,連忙跳下馬來,與王旭以兄弟之禮相見。然後自作主張,代替劉秀這個大司馬,委任王旭為縣宰,查封倉庫,清點糧草,準備迎接大司馬前來駐蹕。

    到了次日晌午, 齊縣的火勢終於被撲滅。劉秀髮現此城已經徹底不堪居住,只好帶領麾下兵馬和獲救的百姓,全體遷往井縣。如此一來,受災的百姓,總算有了躲避風雪之地。但井縣官庫裡的那點兒存糧,卻迅速見了底兒。即便軍民百姓,全體改成吃粥度日,也不可能堅持到明年春暖花開。

    眼見一場饑荒就要爆發,劉秀不禁心急如焚。而屋破偏逢連陰雨,這一日,他正在跟嚴光、萬修和鄧禹三個,商量該到哪裡去借糧度日,忽然有親兵衝進來匯報,說朱祐舊傷復發,嘔血愈斗,再不施救,後果難以預料。

    「啊?」 劉秀嚇得魂飛魄散,急忙趕過去探望。才一推開門,鋪天蓋地的血腥氣味就傳了過來,再將目光轉向床榻上,只見朱祐面色慘白如紙,氣若游絲!

    「仲先!」 劉秀心中大慟,三步並做兩步來到床榻前,握住了朱佑的手腕,「仲先,你,你這是怎麼了?來人,快,快請郎中!」

    「三姐,三姐……」朱祐根本聽不到劉秀的呼喊,痛苦地皺緊了眉頭,嘴裡發出虛弱的呼喚,「你不要走,不要走。我改了,我真的改了。我不會讓你和文叔為難,我,我馬上就找媒婆去給李家提親!三姐,我拖延著不去見面,真的不是為了你!我,對天發誓!我可以對天發誓,自從你跟文叔走在了一起,我,我就把你當成了親姐姐,再,再沒做過非分,非分之想。」

    「仲先!」 嚴光在劉秀身後聽得真切,眼淚如溪流般滾滾而落。

    馬三娘「化鳳」而去,表面上劉秀最為痛苦,可誰曾注意到,朱佑從那時起,臉上就再沒出現過笑容。劉秀心疼馬三娘的死,可以長歌當哭,可以殺俘虜洩憤。而朱佑,卻只能把痛苦藏在內心最深處,既沒資格去哭,也沒資格說給任何人聽!

    「朱兄弟這,這怕是傷了心脈!」 萬修年齡比在場所有人都大,也有過大口吐血的經歷,皺了皺眉頭,快速向劉秀提議,「尋常郎中,根本治不了這病。要找,就只能找真正的國手。文叔,你可還記得當年在太行山救過我一命的邳郎中。多虧了他,我嘔血的病,才去了根兒。咱們若要救回仲先性命,恐怕還得求他。」

    「記得,記得,邳郎中眼下身在何處?君游兄,趕緊派人去請,凡是咱們所有,他無論要什麼做診金,劉某都可以雙手奉上!」 劉秀又是著急,又是驚喜,轉過頭,又一把扯住了萬修的手臂。

    「他現在需要的,恐怕不是什麼診金,而是大司馬你這個人!」 萬修猶豫了一下,低聲回應,「邳郎中後來出仕了,一路陰差陽錯地陞官兒,王莽沒死之前,就已經做到了和成郡的郡守。只是他這個郡守,空擔著一個虛名,裡裡外外,任何事情,都歸外人掌控!」

    「還有這事兒?」 劉秀楞了楞,謹慎撤回手,緩緩按住腰間刀柄。

    「末將絕不會胡言亂語!」 萬修斟酌了一下言辭,鄭重點頭,「聽聞大司馬持節鉞巡視河北的消息,除了末將之外,最開心的,恐怕就是他邳彤。先前末將就打算勸大司馬去巡視和成郡,替邳彤撐腰。只是還沒等來得及說,便聽到了仲堅吐血昏倒的噩耗!」

    「撐腰,誰在排擠他?文叔即將面對的是誰?」 嚴光迅速收起心裡的悲傷,紅著眼睛追問。

    「王朗所封的真定王劉揚!同時,此人也曾經寫信給宛城,向劉玄表示過效忠!」 萬修想了想,回答得一字一頓。「他一直圖謀和成郡,卻因為邳彤早一步接受了劉玄的官爵,所以只能改鯨吞為排擠!」

    「啊——」 嚴光楞了楞,眉頭瞬間驟了個緊緊。

    連日來,他一直努力在收集河北各方勢力的情報。對改名為劉子輿的王朗和偽真定王劉揚,都不再陌生。更知道,真定王名義上歸附於王朗,實際上早已自立山頭。麾下總兵馬據說已經超過了十萬,隨時都可以拉出去跟任何勢力決一死戰。

    劉秀麾下,如今只有萬修、王旭兩個所統率的數千山賊,以及鄧禹帶來的千把正規軍。兵將之間還沒來得及磨合,糧草器械也樣樣都缺。以現在的實力去招惹劉楊,無異於引火燒身。

    然而,還沒等他想好,該如何勸告劉秀謹慎行事。後者卻果斷鬆開了劍柄,快步衝向了門外。一邊沖,一邊大聲吩咐,「來人,被我備馬。子陵,你留守井縣,照看仲先。君游兄,麻煩你給我領路。君文、次況、王元伯、劉元伯,你們四人各領五十名兄弟,跟我一起去請郎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9 07:20
    第七章 北風吹雁雪紛紛 (二)

    井縣距離和成郡並不遙遠,劉秀帶著幾個猛將馬不停蹄,只花了一日夜功夫,就來到了目的地,和成郡的治所下曲陽。

    和成郡在王莽死後不久,就宣佈歸屬了大漢管轄。因此,劉秀這個持節鉞大司馬,雖然徒有一個空架子,卻是不折不扣的上官。進城之後,剛剛亮出旗號,立刻就有一個自稱為和成郡長史的曹姓官員,快速迎上前來寒暄。隨即,畢恭畢敬地,將他和賈復、銚期等人,迎到了郡守官邸門口。

    只見那郡守府大門前,前來問診的百姓早已排成了長龍。無論男女老幼,個個面帶期盼。時不時有個精瘦的小廝從門內跑出,大聲呼喊某人的名姓。立刻,便有人高聲答應,然後千恩萬謝地隨著小廝前去面見郡守。

    再一看門口,卻只有一個七老八十的門房坐在外面的石墩上,目光渾濁不堪,好像在維持秩序,又好像在曬太陽。 無論跟在小廝身後的人是否帶著刀劍,是少壯還是老邁,都不聞不問。

    「這到底是郡守府,還是醫館?」 賈復等人看得暗暗納罕,忍不住小聲嘀咕。

    「大司馬勿怪,我家郡守只是在,在休沐時,喜歡,喜歡給百姓們免費醫病。並非,並非每日都是如此!屬下這就去請我家郡守停止診病,換了官服過來拜見上官。」長史曹昶表情略帶尷尬,趕緊拱起手,大聲解釋。很顯然是對自己大人的這個「嗜好」,也覺得頗為無奈。

    「曹長史不必客氣,讓邳郡守忙完了手頭之事後,再來相見就好。劉某今日到此,也只是拜望故交,並非專程過來持節巡視!」 劉秀心中,卻對邳彤湧起了幾分好感,笑了笑,輕輕擺手。

    「大司馬,大司馬您跟我家郡守乃是舊識?為何屬下從沒聽我家郡守說起?」 曹昶聽得一愣,本能地大聲追問。隨即,又迅速意識到了自家管得太寬,尷尬地笑了笑,拱起手補充,」還請大司馬入內稍候,在下這就去請郡守,請郡守過來相見!「

    說罷,匆忙命人開了正門,將劉秀等人接入二堂。先擺上茶水點心好生招待,然後又一溜小跑衝向了邳彤坐診的廂房,比火燒了屁股還要著急。

    「這和成郡曹長史,看來有點兒意思?」 馮異曾經在潁川為官多年,立刻從曹長史的表現上,看出了一些門道來。笑了笑,輕聲提醒。

    「豈止是這曹長史有意思,依銚某看,恐怕這和成郡官衙,從上到下,都極有意思?」 做過一任縣宰的銚期,眼睛更毒,手按刀柄低聲附和。

    「末將去門口,安頓一下弟兄們!」 賈覆沒做過地方官,不懂馮異和銚期兩個在說些什麼,皺了下眉頭,果斷向劉秀請纓。

    「末將跟賈將軍一起去,若是有人圖謀不軌,主公只要一聲令下,末將隨時都可以帶領弟兄們殺進來!」 王霸心思機敏,毫不猶豫請求跟賈復同行。

    劉秀自從進了門之後,也覺得郡守衙門內,處處透著一股子詭異味道。想了想,輕輕點頭。隨即,又端起茶盞,緩緩走到窗前,藉著日光向外仔細觀察院子內的風吹草動。

    只見偌大的庭院內,根本看不到幾個僕役,也沒有任何兵卒駐守。只有看完了病的百姓們,拎著寫在竹片或者麻布上的藥方,排成一溜兒等在原本該歸屬吏辦公的東側廂房門口,等著進裡邊按方抓藥。而東側廂房內,則有兩三個學徒打扮的少年,拎著藥秤、勺子等物,按照遞進來的方子,有條不紊抓藥,包劑,收錢。遇到個別複雜的方子,還會耐心地向百姓解釋,草藥拿回家之後該如何煎服,以免對方處理不當,影響了最後治療效果。

    「文叔師兄,我在豫州之時,就曾經聽說過有關藥王的名頭以及他不問貴賤,出手替尋常百姓診治的傳聞。當初還以為有人沽名釣譽,卻萬萬沒想到,傳聞居然是真的。」久不出聲的鄧禹忽然走到劉秀身側,低聲感慨。

    「仲華這話怎講?」  劉秀將目光迅速從院子裡收回,看著的眼睛鄧禹詢問。

    「既然他懸壺濟世的傳聞,並非沽名釣譽。那此人必然是個貨真價實的磊落君子,其誓死效忠大漢的諾言,也不會有半點虛偽!」  鄧禹想了想,快速補充,「而師兄你跟劉玄之間的仇怨,早就傳得人盡皆知。劉玄之所以不敢明著對你動手,只管暗中出那些陰招。第一,是不敢惹得馬武、岑鵬以及大將軍的舊部反叛。第二,則是因為耐著你對他的幾度救命之恩,不願背上一個恩將仇報的罵名。」

    」所以,如果讓這邳彤在朝廷和主公之間選擇,他肯定會選擇效忠劉玄!」 劉隆聽得心中煩惱,忍不住低聲插嘴,「那咱們一會乾脆就綁了他,然後趁機拿下曲陽!如此,既給仲先找到了郎中,順手也能解決我軍燃眉之急!」

    「元伯,不要胡說!」 劉秀迅速將頭扭過去,低聲呵斥。「哪有綁了郎中去給人診治的道理?!」

    「元伯兄的話,其實不失為一個解決辦法。」鄧禹卻沖劉秀擺了擺手,低聲補充,「但是,卻未必來得及。邳郡守磊落君子,心向劉玄,只是麻煩之一。更麻煩的是,我懷疑連這郡守內,他都沒資格做主!」

    「嗯?」 這下,不僅劉秀愣住了,其他幾名將領,也警惕地瞪圓了眼睛,「仲華,你怎麼不早說?早說,咱們就可以不進這個門!」

    「我也是進了門之後,又聽了馮主簿和銚將軍的話,才想到了此節!」 鄧禹皺起眉頭,迅速擺手,「我先前一直奇怪,和成郡周圍,群狼環伺,邳郡守憑什麼來立足?光憑著一個率先歸附宛城,肯定不夠。現在看了空蕩蕩的郡守衙門,才忽然明白,原來他這個郡守,早就成了一個牌位!」

    「啊?」 眾將如夢方醒,手按刀柄,煩躁地來回打轉。

    「各位將軍不要著急!」 鄧禹想了想,繼續低聲補充,「無論眼下什麼人實際掌控了曲陽,既然還留著邳郡守這個牌位,肯定還不敢明著謀害大司馬。而為了仲先的病,咱們又不得不進郡守府。所以,不妨見招拆招,未必就沒有可乘之機!」

    「嗯!仲華說得沒錯。劉玄雖然只給了主公一個大司馬的空架子,卻未必不好用!」萬修聞聽,第一個輕輕撫掌。

    「對,再空的架子,也是朝廷的臉面。」 馮異、劉隆等人,也笑著點頭。「只要咱們利用得好,一樣可以讓躲在暗處的那幫傢伙,把整個和成郡,都乖乖交出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9 07:20
    第八章 北風吹雁雪紛紛 (三)

    「下官來遲,望大司馬和諸位將軍恕罪!」 就在大夥擦拳磨掌之時,外面忽然響起了一個清亮的聲音,緊跟著,有個穿著儒士服的中年文士走進屋中,先做了個環揖,最後看著劉秀,又微微拱手,「見過大司馬。」

    「邳郡守,現在可是越來越忙了?」見邳彤根本沒把劉秀當上司對待,萬修頓時怒火上湧,上前半步,撇著嘴奚落。

    「萬大當家,你脾氣怎麼還如此火爆?難道忘了老夫曾經叮囑過,你五臟六腑受傷頗重,從此不可再隨意動怒,不可飲酒,更不可輕易跟人交手!」 邳彤迅速將目光轉向他,不卑不亢道,「這些,你恐怕是一條也沒有做到吧!莫非你想尋死不成?還是覺得,每次傷勢發作,都來得及再找老夫?」

    「嗯!」 萬修被問得接連倒退,肚子裡剛剛湧起的火氣,迅速化作了灰燼,「藥王,你這是什麼話?萬某活的好好的,怎麼會去尋死。只是,只是不喝酒,不打架,那活著還有什麼樂趣?」

    「哼!如果活著只是為了喝酒打架,那何禽獸還有什麼區別?!」 邳彤鼻子裡發出一聲冷笑,不再搭理這個「草寇」,將頭再度轉向劉秀,鄭重詢問,「大司馬,不知您前來冀州,可有皇命在身?」

    「當然!」 自從受到鄧禹提醒之後,劉秀心裡就開始暗做準備。當即笑著點點頭,大聲回應,「劉某是奉陛下旨意,行大司馬事鎮慰河北,怎麼可能不帶聖旨?只是,今日劉某並非為了巡視而來,劉某的好兄弟朱佑……」

    「請大司馬見諒。」沒等他吧話說完,萬修突然出言打斷,「如今假借陛下旨意,四處招搖撞騙者,數以百計?為小心起見,下官斗膽,懇請大司馬將聖旨拿出來,給下官核對一番,以驗正身。」

    「大膽!」沒想到這老頭如此不給面子,劉隆氣得火冒三丈,立刻將寶劍抽了出來,指著邳彤的鼻子厲聲怒斥,「皇上授予大司馬節鉞,天下皆知。你只是個區區郡守,有什麼資格檢驗聖旨的真偽?」

    「藥王,你這就不對了!」萬修的臉色,也迅速漲成了豬肝兒,再度硬著頭皮上前,低聲質問,「萬某都跟著來了,大司馬的身份還能有假?況且,你又不是沒見過大司馬!」

    「就是因為有你這個山賊頭子在旁邊跟著,邳某才不得不多加三分小心!」邳彤是一點面子都不願意給萬修留,瞪了他一眼,冷冷回應,「當日我把你徹底醫好時,你如何跟我保證的?如今可做到一條?像你這種言而無信之輩,又如何能替他人作保?」

    「這?」 沒想到自己不遵醫的行徑,居然成了把柄,萬修被羞得面紅耳赤。想找理由申辯幾句,短時間內,卻根本想不起任何恰當言辭。

    正尷尬間,卻聽劉秀笑著說道,「邳郡守言之有理。劉望敢妄稱尊位,王朗敢冒充皇子,若不小心謹慎些,遲早跟趙繆王父子一樣,上了別人的大當。馮主簿,將聖旨取來,給郡守核驗!」

    「是!」 馮異一點兒都不覺得劉秀的態度奇怪,答應一聲,迅速從隨身行囊中,取出一卷寫在絹布上的聖旨,雙手捧到了邳彤面前。

    後者慌忙躬身接過,對著日光,小心翼翼打開,反覆查驗了三遍。確定上面的文字和簽押不是偽造,才將聖旨遞迴後,然後俯身下去,以從屬的身份,向劉秀行禮,「大司馬恕罪,下官聽聞安國公遭人陷害以至身死,雖心痛萬分,卻又恐我大漢就此分崩離析,所以才處處多加提防。如今見大人不念舊怨,隨身攜帶節鉞聖旨來替漢室宣慰河北,才知道,下官先前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短短幾句話,裡邊卻繞了好幾個圈子。頓時聽得在場眾將全都滿頭霧水。只有劉秀,因為事先準備充分,所以立刻明白,邳彤先前根本不是擔心自己假冒大司馬,而是擔心自己是偷偷跑來河北佔山為王,所以也要先堅持驗看聖旨!

    由此可見,邳彤雖然耿直,卻並不是一個不通權謀之輩。能在群狼環伺之下保住和成郡,也實在並非僥倖。只是,越是如此,自己想要將其收歸旗下的難度就越大。更甭說帶著他一起反叛劉玄,替大哥和三娘報仇雪恨了!

    正懊惱間,卻又聽邳彤郎聲說道,「大司馬來得正好,如今河北紛亂,群雄終日互相征伐不休,導致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下官不才,願以老邁之軀,替大司馬遍邀群雄前來曲陽。再由大司馬請出節鉞和聖旨,代表朝廷當眾與群雄定約,從此齊心協力效忠漢室,彼此之間握手言和。若能如此,則漢室大幸,天下黎民大幸!」

    「這……」 劉秀聽得微微一愣,旋即,苦笑寫了滿臉。

    老藥王提出的建議,絕對發自真心。並且以老藥王這一身救人性命的本事,河北各方豪傑,在沒有看到任何危險的情況下,肯定也會給他這個面子。然而,想要憑藉一幅寫在絹布或者竹簡上的約定,就讓群雄停止廝殺,乖乖地受朝廷約束,純粹是痴人說夢。更何況,那河北大地上,還有一個自稱為劉子輿的王朗,準備割據一方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

    「大司馬不相信老夫可以將群雄請來一晤麼?還是大司馬心中另有打算?」 見劉秀只是苦笑卻不給出自己答覆,邳彤的神色,迅速變冷。

    「不,不敢,邳郡守誤會了!」 劉秀聞聽,連忙用力搖頭。

    他心中當然另有打算,只是他的打算,現在不能跟對方明說。而對方所謂持節定約,恐怕也不是為了約束王朗、孫登這種無信之輩,只是想要通過這種公開宣誓的模式,給他劉某人再套上一層枷鎖。讓他從此之後,徹底放棄心中的怨恨,真心實意替朝廷東征西討,震懾群雄。

    「那大司馬究竟為何不願一試?」 邳彤根本不打算給劉秀任何逃避的機會,上前半步,繼續大聲追問。「自王莽篡漢以來,不知道多少百姓死於苛政與戰亂。如今天下終於重現太平的希望,莫非,莫非大司馬就忍心讓更多的人,繼續生死邊緣苦苦煎熬?!」

    「不,劉某不敢!」 劉秀被問得脊背發寒,挺直身體,大聲抗辯,「劉某隻是心中有一些困惑,至今沒想明白。邳郡守如果能指點劉某一二,莫說持節鉞與群雄定約,就是跟你挨家挨戶登門相求,劉某也絕不敢辭!」

    「嗯?」 沒想到劉秀在情急之下,還能找到如此漂亮的藉口,邳彤笑著輕輕皺眉,「大司馬請明言,邳某不才,願意全力一試!」

    「劉某第一個疑問是,何謂大漢?」 雖然對方和自己手裡都沒拿著刀劍,劉秀的表情,卻比面對千軍萬馬還要鄭重。收起笑容,沉聲詢問。

    「這?」 邳彤頓時被問得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就給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答案,「當然是天下正槊,九州之屬,五德氣運所在。昔日高祖斬白蛇,揭王黨,以區區亭長之身,帶領蕭何、樊噲等輩破咸陽,滅暴秦,又翦除群雄,擊敗項羽,方有後來九州二百年太平!」

    這都是世間公認的事實,也是百姓心懷大漢的緣由所在。故而,他回答起來,根本不用費多大力氣。也相信,劉秀無法從中挑出任何疏漏。然而,誰料話音剛落,立刻聽見劉秀大笑著撫掌,「善,大善,人說邳郡守學富五車,傳言誠不我欺!只是,敢問郡守,昔日起兵翻秦者,並非高祖一家,為何最後卻是我大漢高祖成為九州之主?論血脈,我大漢高祖不過是區區亭長,莫說與項氏相較,比田氏、韓氏、趙氏,都遠遠不如。論兵力,項羽、趙歇、陳余等輩,個個亦在高祖之上。但是為何,為何這天下,最後卻歸了大漢!」

    「當然,當然是天意所屬。」邳彤想都不想,大聲補充,「剛才老夫說過,斬白蛇,斬的乃是秦國氣運,而高祖乃赤帝子,其起兵之時,有人親眼曾經看見祥瑞……」

    話說道一半兒,他忽然停住,冷汗瞬間淌了滿臉。

    若說祥瑞,誰都沒王莽篡位前後出現的多。而王莽的大新朝,卻是劉縯、劉玄、劉秀等人親手推翻。他邳彤如果堅信天意和祥瑞有效,就應該誓死替大新朝盡忠,而不是聽聞王莽死去,第一個宣佈全郡易旗,歸順大漢。

    如果說王莽篡位前後,祥瑞都是假冒。論真正的天意所鍾,則無人能比得上眼前的劉秀。畢竟突圍時黃沙遮眼,決戰時大星天降,都已經傳遍了九州。根本無人能夠否認,更無任何人能夠超越!

    「邳郡守,既然口口聲聲不離天意和氣運,那您老可否告訴劉某,何謂天意?何謂氣運?上天是否會有意,讓百姓流離失所,活得生不如死?上天是否會讓無恥之徒竊據高位,橫徵暴斂?上天是否會讓虎狼之輩手握重兵,日日征戰不休。上天是否會給替朝廷打下幾道驚雷,將王朗、孫登等人立刻劈死,還河北百姓一個安寧?!」

    「這?」 原本信心十足能用話語套住劉秀的邳彤,汗出如漿。低下頭,遲遲無法給出任何答案。

    「大司馬問得好?」 郡守府長史曹旭恰恰趕至,不願意任由邳彤受窘迫,果斷選擇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在下不才,想聽聽大司馬的高見!」

    「老夫愚鈍,還請大司馬解惑!」 邳彤立刻鬆了一口氣,裝作謙虛地向劉秀拱手。

    「很簡單!」 彷彿早就料到對方會做如此反應,劉秀笑了笑,果斷給出答案,「所為天意,就是民心。民心所向,哪怕沒有任何徵兆,王者亦能逢凶化吉。民心所背,哪怕祥瑞頻現,也都是胡編亂造,經不起任何驗證核實。我大漢,之所以能蕩平群雄,取暴秦而代之,並非高祖有什麼氣運加身,而是高祖一入咸陽,立刻廢除暴秦所有苛政,與百姓約法三章!」

    「我大漢,之所以能享二百年太平,是因為文景行黃老之治,薄賦輕稅,與百姓修生養息!」

    「我大漢,之所以令百姓懷念,是因為武帝揮劍北指,遣大軍封狼居胥,令匈奴遠遁大漠,令漢家兒郎無論走到哪裡,都可以昂首挺胸!」

    「我大漢,之所以國運綿延不斷,乃是因為武帝晚年大徹大悟,不再相信神鬼之說,不再追求長生不老,勇於下詔罪己,認錯於天下!」

    「如此大漢,方令萬民懷念! 如此大漢,才令萬國敬仰! 如此大漢,才令豪傑甘心為其效忠! 若非如此,哪怕當政者血脈再高貴,哪怕天下祥瑞遍地,也只是披著一個大漢的殼,行暴秦或佞新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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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北風吹雁雪紛紛 (四)

    自打大哥劉縯遇害之後,劉秀一直在想自己當初造反的意義何在。因此,一番話說得理直氣壯。而站在他對面的邳彤,則像被鐵錘砸到了腦門兒般,眼前陣陣發黑,身體不受控制的搖搖晃晃。

    劉玄這個皇帝做得如何?凡是長著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新建立的大漢對賢才如何?對百姓如何?也是人盡皆知。邳彤不是感覺不到劉玄朝廷的腐朽和昏暗,只是先前總想著先結束戰亂,然後再問其餘。而現在,被劉秀當頭接連「敲」了十幾棒之後,他心中一直苦苦堅持的信念,徹底支離破碎。

    如果重新建立起來的大漢朝與大新朝一樣腐朽,一樣昏暗,那還建立他作甚?!

    綠林、赤眉,還有無數英雄前仆後繼,圖的難道就是讓天下姓劉?

    如果姓劉的皇帝連王莽都不如,那大夥憑什麼還為其效忠?

    難道就憑他血脈跟高祖離得更近,憑他比世間任何人都心狠手黑?

    不,當然不能!

    作為藥王,邳彤原本就心懷悲憫,否則,他也不會以一郡太守的身份,在休沐時間懸壺濟世!然而,如果就因為劉秀說了幾句漂亮話,他便改弦易轍,這彎子又實在太大。更何況,誰又能保證,劉秀不是說一套做一套,將來比劉玄還要不堪?

    正進退兩難間,他卻又聽見劉秀朗聲說道:「藥王,劉某知道你忠於大漢,劉某今日,也並非為說服你而來。我的好兄弟朱佑受傷吐血,危在旦夕,所以劉某特地前來替他求醫。至於將來如何,藥王儘管靜觀其變就是。只要藥王在郡守位置上一天,劉某麾下兵卒,就不會踏入你治下半步!」

    「這,也罷!」邳彤又楞了楞,隨即用力點頭,「多謝大司馬體諒,在下今天就陪你走一趟便是。希望朱兄弟的傷不礙事,在下趕去還來得及!「

    」來得及,來得及!一定來得及!」 見邳彤答應出診,劉秀立刻不再追求其他,迫不及待地大聲催促,「劉某早已命人備好的馬車,藥王盡快前去,為我家兄弟醫治。」

    「好!」 邳彤點頭答應,隨即轉身衝門外大喊道,「子義,去取藥箱,隨我去廂房。」

    「是。」曹昶答應一聲,拔腿奔向先前邳彤給百姓看病的廂房。

    誰料,還沒等他跑到廂房門口而,郡守衙門大堂後門處,忽然衝擊來一個驚慌失措的身影,抬起手,高聲示警,「郡守,郡守快躲起來,真定王,真定王的的大公子劉得,又,又來找你麻煩了!」

    「老夫不是給他開好藥了麼?他為何跟老夫糾纏不清?!」 當著這麼多外人的面兒,邳彤如何下得了台?眉頭緊皺,大聲反問。?    話音剛落,門外迅速又想起一連串慘叫,緊跟著,一匹快馬竟然直接穿過了府衙正堂,直奔院內。馬蹄附近,血跡宛然,很明顯是踩到了邳彤手下的差役身上,將後者踩了個筋斷骨折。

    「大公子,你這是做甚?此地,可是老夫的郡守衙門?」邳彤即便涵養再好,也忍無可忍,豎起眼睛,厲聲喝問。

    「庸醫,你開的是什麼藥!」劉得毫不客氣地揮動馬鞭,將院子中一株梅樹,瞬間抽掉了大半截,「我阿爺吃了你的藥之後,半條大腿都爛得直流黃水!」

    「流膿?」邳彤大吃一驚,再也顧不上計較此人施禮,上前數步,大聲追問,「大公子,真定王得的是髒病,老夫開藥之時,已叮囑過你,一定要告訴他老人家,半年之內不得行房,否則藥力潰散,元陽失守,五行亂離,髒氣就會在體內四竄。大腿潰爛,不過是表象,若再不收斂……」

    「少廢話!」劉得哪裡肯容忍他當著若干陌生面孔,揭自家父親的短,舉起馬鞭,徑直點向他的腦門兒,「老匹夫,本公子上趟來,就讓你隨我前往真定,你卻百般推阻。如今我阿爺大腿潰爛,分明是你用錯了藥,今天你若是不跟我去全力補救,休怪本公子翻臉無情!」

    「大公子,話可不能這麼說!」 邳彤實力再弱,好歹也是一郡太守。將牙齒咬了又咬,喘著粗氣說道:「令尊不肯聽從邳某叮囑,邳某如何能治得好他的病?!今日老夫還有其他病人要看,不敢再去胡亂診治,耽誤令尊的病情。是以,還請大公子另訪神醫!」

    「老匹夫,去與不去,如何由得了你?」 劉得才沒功夫跟一個空架子郡守囉嗦,立刻舉起鞭子,大聲招呼,「來人,給我把他綁了!」

    「是!」 十幾名親兵打扮的傢伙答應著衝入院內,看都不看,抓起繩索就往邳彤脖子上套。院內的僕役、兵卒見狀,趕緊沖上前阻攔,卻被劉得一鞭子一個,全都抽了個滿臉開花!

    「劉得,本官乃是陛下欽封的一郡之守!!」邳彤的老臉,已經漲成了青黑色,一邊用力掙扎,一邊大亨呼救,「來人,來人!與老夫拿下這狂徒,所有禍事,老夫一力承當!」

    除了已經被抽倒在地的僕人和兵丁之外,沒有任何人回應。 包括先前對邳彤畢恭畢敬的曹旭,都一頭紮進了廂房裡,再也不敢露頭。

    「一郡之守?呸!」真定王的大公子劉得見狀,頓時愈發得意,狠狠朝邳彤臉上啐了一口,撇著嘴奚落,「我阿爺不拿下你,是給洛陽那邊一個面子。這和成郡上下,你以為你還調動得了誰?隨便喊,大聲喊,如果今天你能多喊來一兵一卒,本公子隨你姓!」

    「劉公子,我勸你最好把邳郡守放下!」 一直被劉得當做木頭的劉秀,在旁邊實在看不下去,向院子內邁了兩步,高聲勸阻,「真定王既然已經上表宣佈歸順朝廷,邳郡守便是令尊的同僚。即便邳郡守身邊的佐吏和將領,已經盡數被令尊收買,他的政令已經出不了衙門。如何處置他本人,也是朝廷的事情,連令尊都沒資格做主,更何況是你!」

    「你是什麼東西?」 劉得霍然回頭,雙目殺機畢現,「有什麼資格來管本公子閒事?」

    「劉某乃漢朝大司馬,奉陛下之命持節鉞鎮慰河北。令尊和邳郡守,恰恰都在劉某管轄範圍之內!」 劉秀笑了笑,淡然回應。

    像劉得這種仗著家中長輩有點實力,就橫行不法的紈褲子弟,當年他在長安時就見過許多。而越是這種表面上牛氣熏天的傢伙,實際越是色厲內荏。所以,為了圖省事兒,他乾脆直接亮出了大司馬身份。讓對方明白,自己並非是一個路人。

    誰料,劉得的表現,卻令他大吃一驚。只見此人,非但不做任何收斂,反而仰起頭,放聲大笑,「哈哈哈哈——!我當時哪個吃了豹子膽的傢伙,原來是你這親哥哥被人殺了,卻向皇上搖尾乞憐的窩囊廢!要我放開老匹夫,簡單,過來,先給劉某磕上二十個響頭!」

    「賊子找死!!」 萬修和劉隆兩個,勃然大怒,不待劉秀下令,就雙雙撲上。誓要給劉得這沒長眼睛傢伙一個好看。

    那劉得,既然連劉秀大哥被殺的傷疤,都敢當眾揭開,自然也沒想著與劉秀握手言和。立即棄鞭抽刀,策馬直取萬修和劉隆二人脖頸,「找死的是你們!來人,將他們統統給我拿下!」

    直接殺掉劉秀,他還沒有這份膽量。然而,殺掉劉秀的下屬,然後押著劉秀去見他的父親,真定王劉揚,在他看來,卻是理所應當。反正據他父親親口所說,劉秀持節鉞鎮慰河北,原本就是洛陽城內那位皇帝的借刀殺人之計。他父親之所以不立刻派兵去收拾劉秀,只是想借此人之手來給王朗、孫登兩個添堵而已,根本沒將所謂的大司馬當一回事兒!

    「大公子住手,我去,我去!」 眼看著萬修和劉隆兩個就要血濺五步,而大批大批的真定兵卒還如同潮水般穿過府衙大堂湧入,老藥王邳彤再也無法硬氣下去,哭喊著大聲示弱。

    然而那劉得哪裡肯聽,仗著戰馬高大,鋼刀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閃電。就在這時,先前劉秀等人休息的二堂內,一張矮幾忽然凌空飛出,不偏不倚,恰好擋住了從天而降的刀光。

    「當啷——」,鋼刀被砸得不知去向。緊跟在矮幾之後,大將銚期如飛而至,抬手一拳,正中了劉得胯下戰馬的脖頸。

    「轟隆!」 可憐的大宛良駒,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倒地慘死。將不可一世的劉揚直接摔了出去,頭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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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北風吹雁雪紛紛 (五)

    「大公子!」

    「快去救大公子!」

    「賊人受死!」

    「快去,快去城外通知耿將軍!」

    ……

    見到主子被銚期一拳砸落馬下,劉得的親信個個嚇得魂飛魄散。一邊扯開嗓子大聲叫嚷,一邊高舉著刀矛衝向劉秀。

    「來得好!」銚期大吼一聲,率先迎上。他的大鐵槍雖然也放在門外,但一雙鐵拳掄起來比鐵錘都不遑多讓,「嘭嘭嘭」,將膽敢靠近劉秀的兵卒砸得倒飛出去,不是鼻樑骨斷裂,就是臉頰深深凹陷,直痛的滿地打滾。

    「殺!」 有人機靈,迅速繞到銚期背後,揮刀猛砍。然而,他才把刀舉過頭頂,銚期的腳已踹到了他的胸前,「咔擦——!」大片胸骨粉碎,那人狂噴鮮血不止,倒在地上再也無法動彈。

    萬修見血起性,抄起院子中的一個水桶上前助戰。三把刀閃著寒光一起砍來,「咚!」一聲響,同時剁在木桶上。萬修哈哈大笑,一記旋風腿踢出,三個真定兵卒皆是胸口中腳,慘叫向後飛起,撞到牆壁上昏迷不醒。

    「接著!」萬修迅速拔下三把刀,分別扔給劉秀,劉隆和鄧禹,自己仍拿著木桶往前衝。

    見三人馬上就要揮刀大開殺戒,邳彤眼中又閃過幾分不忍,揮舞著雙臂,高聲勸阻,「大司馬,大司馬,誤傷人命!和成,和成郡無力抵擋真定王的怒火!」

    劉秀的刀,正要劈開一個兵卒的腦袋,聞聽此言,立刻翻腕,改劈為拍,「啪!」那兵卒從腦袋一直痛到尾巴梢兒,雙手捂頭呼號不止。

    劉隆和鄧禹二人,也聽到了邳彤的提醒,果斷選擇以刀背迎敵。饒是如此,劉得麾下的親信,依舊不是對手。隨著叮叮噹噹一陣亂響,一多半兒中刀倒地。皮開肉綻。另外一小半兒,嚇得慘叫一聲,做鳥獸散。

    「不過是一群土雞瓦狗爾!」 銚期殺得一點兒都不過癮,拎起躺在地上裝死的劉得,快步走向院子中的水塘,「無目小賊,敢羞辱大司馬,直接淹死算了。回過頭去,就說他被嚇得失足落水,料那劉揚毫無準備,也不敢起兵反叛朝廷!」

    「反就反,當初王邑帶著四十萬莽軍,都不夠大司馬殺。劉揚和他麾下那些土雞瓦狗,想找大司馬麻煩,等同於自己來送人頭!」 萬修唯恐天下不亂,撇了撇嘴,大聲幫腔。

    「大司馬,大司馬……」 邳彤不知道這二人是在嚇唬劉得,又驚又急,衝到劉秀面前,連連作揖,「息怒,息怒啊,大司馬。你淹死他,可以一走了之。曲陽城內三萬多戶百姓,還有老夫麾下這些官吏,可,可全得做了真定王刀下之鬼!」

    「藥王不必擔心,真定距離此地甚遠,沒十天半個月,無法殺到。而劉某的駐地,卻跟此地只有咫尺之遙。隨時可以殺過來,與真定王一決雌雄!」 劉秀看得心中暗笑,卻假裝滿不在乎模樣,高聲回應。

    「可,可……」  邳彤還想再勸,卻發現,劉秀說得句句都是事實。真定距離曲陽非常遙遠,真定王來得再快,也快不過劉秀麾下那些弟兄。而到那時,無論是給治下官吏和百姓找條活路,還是為了選擇一個依靠,他都只能歸附劉秀。

    為政者,當硬得下心腸。 邳彤雖然武略尋常,權謀方面也極其普通,卻也知道,弄死劉得,好像對劉秀只有好處,沒任何壞處。而劉得先前那些話,又的的確確觸到了別人的逆鱗。換了他跟劉秀易地相處,他也絕對忍無可忍。

    「老藥王放心,劉揚又不止是一個兒子。咱們弄死這小王八蛋,說不定劉揚那邊,還有人感激不盡!未必就會派兵來報復!」 馮異慢吞吞地從兒堂走出來,笑著補充。隨即,又從地上撿了劉得的寶劍,信手架在了一名軍侯的脖子上,「劉得是淹死的,還是死在我們手裡,你看清楚了嗎?」

    「饒命,饒命,小人看清楚了,看清楚了。我家大公子是自己掉水裡淹死的,與諸位無關,與諸位無關!」 那軍侯激靈靈打了個哆嗦,慘叫著給出答案。

    「你們呢?」 馮異將刀身一轉,迅速指向臨近兵卒的喉嚨。

    「我們也看清楚了,我們也看清楚了!」 附近幾個兵丁看到馮異將鋼刀指向自己,也果斷選擇了睜著眼睛說瞎話。

    「哈哈哈哈……」 見劉得麾下的兵卒,都是如此貨色,銚期忍不住開懷大笑。雙手舉起劉得,做勢欲擲!

    「饒命,饒命啊——」劉得體內的狂妄和膽氣,瞬間全都消失不見。果斷扯開嗓子,大聲求饒,「大司馬,饒命。小人知錯了,小人願意投降,願意向大司馬負荊請罪!」

    「負荊請罪,負荊請罪就可以了,還要王法何用?」 銚期快速接過話頭,厲聲回應。「小子,你既然敢羞辱大司馬,就應該知道,會是這樣一個下場

    「我可以贖罪,我可以戴罪立功!大司馬,我可以幫你勸說我阿爺,勸說我阿爺真心效忠朝廷!」 劉得嚇得魂飛魄散,哭喊著大聲補充,「真定那邊,我已經有了一批自己的嫡系。如果父親不肯真心向朝廷效忠,只要我在,他肯定也發不了兵!」

    「大公子果然豪爽!」劉秀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大笑向銚期擺手,「次匡,放大公子下來說話。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善莫大焉,善莫大焉!」 劉得一邊掙扎,一邊連聲重複,「將軍,大司馬已經饒過我了。已經饒過我了。您,您請鬆手,別,別,您千萬別鬆手。你鬆手我就掉水裡了!」

    「孬種!」 銚期最看不上的,就是這種色厲內荏的繡花枕頭,撇著嘴後退了幾步,將劉得狠狠丟在了地上。

    劉得被摔得眼冒金星,卻不敢做任何耽擱。一軲轆爬起來,向著劉秀躬身下拜,「大司馬,在下剛才失禮了,還請大司馬念在我年少無知的份上,不要跟我一般計較!」

    「如果大司馬一般計較,大公子,你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馮異快步上前,冷笑著提醒,「大公子,不信你派人去問問孫登,他為何將齊、井二縣拱手相讓?」

    「在下最近聯繫不上孫登!」 劉得搖搖頭,以從未有過的老實態度回應,「只聽說他帶人去太行山內打獵,不小心引發了山火,麾下死傷甚重。但,啊呀!你,你——」

    話說到一半兒,劉得駭然抬頭,驚恐的看著劉秀,滿臉難以置信。

    孫登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心裡非常清楚。如果此人不是害怕到了極點,肯定不會放棄了井、齊兩座縣城。

    而一場山火,卻不至於嚇得孫登棄城逃命!唯一的解釋就是,導致孫登麾下大量將士死傷的,不是什麼山火,而是眼前的大司馬劉秀!

    此人剛到河北,就擊敗了孫登!

    這,這怎麼可能?

    劉得自己也曾與孫登在冀州北部打過兩場仗。第一場,他自己沒贏,第二場,孫登沒輸。所以至今提到孫登,他心裡還會湧起幾分畏懼。

    而劉秀據說只帶著區區幾百兵馬,居然,居然一見面,就將孫登打了個落荒而逃。如此算來,自己跟劉秀之間的差距,恐怕是地下天上,麻雀和蒼鷹!

    正驚駭間,卻聽見劉秀笑著說道,「沒錯,我軍的確給了孫登一個小小的教訓,只可惜準備不足,居然讓他逃出了生天。不過,大公子放心,劉某乃是奉皇命持節鎮慰河北,只要令尊不像孫登那樣主動挑事,劉某也不會讓令尊難堪!」

    幾句話,說得雲淡風輕,其中的霸道氣息,卻遮掩不住!劉得聽了,連忙像小雞啄碎米般點頭,「在下曉得,在下曉得,大司馬放心,在下一定會規勸家父,不給大司馬添任何麻煩!」

    「那就好,其實,劉某眼下最愁無法建功立業,最不怕的,就是麻煩!」劉秀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道。隨即,又驟了下眉頭,快速補充,「不過麼,馬上就要入冬了,劉某也懶得多事。況且孫登治下那麼多地盤,劉某全都吃下去,也需要一些時間。」

    「這……」 劉得心中,頓時又掀起驚濤駭浪。

    如果像傳說當中那樣,劉秀只帶著區區幾百人渡河,連井縣和齊縣都治理不過來,怎麼可能還有力氣去搶更多的地盤?很顯然,傳言有誤,劉秀身邊肯定不只是區區幾百親兵,他身邊,肯定帶了數萬大軍,或者他搶先一步,早就在河北埋伏下了數萬弟兄!

    「孫登那狗賊逃跑之際,竟放火燒了齊縣,致使那裡的數千百姓衣食無著,亦無家可歸。大公子,你說,孫登這種人該不該死?」 劉秀忽然嘆了口氣,板起臉,大聲詢問。

    「該死,該死!」 此時此刻,劉得哪裡還有膽量說一個「不」字,只管順著劉秀的意思連連點頭。

    「孫登該死,齊縣的百姓卻是無辜!」劉秀面色一肅,朗聲補充,「大公子,劉某也不強人所難,你回去之後,立刻派人送三千石糧食和五十車過冬衣物去齊井兩地,並幫百姓重建家園,今日之事,劉某就當沒有發生,不知道大公子意下如何?」

    「這……」聞聽此言,劉得的身子頓時就僵住了,只剩下兩隻亮閃閃的眼珠子在眼眶內,滴溜溜亂轉。

    不需要他幫忙拖住他父親,也不需要他幫忙勸說他父親真心歸降朝廷,只需要三千石糧食,五十車衣物,以及若干工匠,就能既往不咎。這條件,未免也太簡單。

    而以他的經驗,放著獅子大開口的機會卻不用,反而只索取很少一部分贖金,多半兒是因為底虛!劉秀如果麾下真有數萬兵馬……

    正猶豫間,卻又聽大門口傳來一陣喧嘩。緊跟著,有名身高九尺的武將,快步走入。像拎小雞般,將一名真定將領,丟到了大夥面前,「主公,此人帶著數千兵馬試圖進攻郡城。末將怕他驚擾了您和藥王,就直接將其捉了回來!若有魯莽之處,還請主公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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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