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29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2 17:58
    第四十七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十四)

    「轟隆!」 炸雷滾過,閃電照亮劉秀那年青而又堅毅的面孔。

    雨點落下,打在他身後弟兄們的身上。七千弟兄排成長隊,在夜幕和雨幕的掩護下,快速前行。宛若一條行雲布雨的蛟龍。

    這七千多弟兄,是一個月來,劉秀收攏到的全部家底。雖然還有八千援軍,正從宛城那邊匆匆忙忙往過趕,但面對近四十萬大軍,一萬五千人跟七千人,其實沒多少區別!

    而昆陽城,卻已經沒法再堅持得更久!

    昆陽城守不住了,昨天下午,王霸帶著斥候,就在距離昆陽城三里外的樹林裡,看到了城中騰空而起的三道巨大煙柱。那是臨突圍之前,他跟嚴光暗地約定的信號。

    三道煙柱,說明城內軍心已亂,無力堅守。是走是救,他可以自行定奪。

    走,也許是最精明的選擇。然而,此時此刻,劉秀卻寧願選擇「愚蠢」。

    城裡,有他的姐夫鄧晨,他的好兄弟嚴光,還有數千相信他會領著大軍殺回來,日夜期盼他領著大軍殺回來的義軍將士,他如果選擇一走了之,這輩子內心都難以安寧。

    所以,他來了,帶著所有能上陣的兵馬,再度來到了昆陽城外,再度來到了距離莽軍連營不到三里遠的地方。

    所以,今夜,他要帶領大軍,向四十倍餘己的敵人,發起一次決死反擊。要麼將王邑殺得魂飛膽喪,要麼從此一去不回。

    「咔嚓!」 閃電落下,照亮他身邊一雙雙明亮的眼睛。

    有快馬伴著雷聲如飛而至,馬背上,派往襄陽求援的勇士宗佻,向他抱拳行禮,「將軍,屬下無能,空手而歸,請准許屬下歸隊,與將軍同生共死!」

    「入列!」 劉秀笑了笑,年青的臉上,看不到半分失望。

    派宗佻去向王匡和劉玄求援,只是盡人力而已。事實上,他早就知道,在大哥親自率軍趕來之前,劉玄和王匡不會派出一兵一卒。

    而宗佻明知道空手歸來,可能會戰死沙場,卻依舊趕了回來,就有資格跟他並肩而行。

    「遵命!」 後者答應著歸隊,不待將呼吸調整均勻,又迫不及待地匯報,「將軍,請恕屬下直言。劉玄並非可保之主。他非但沒有督促王匡派兵,還偷偷派人找到屬下,要屬下過來,從您身邊拉人回去為他效力。只要肯棄軍逃回者,不僅無罪,而且他保證將來會依做臂膀!」

    「哦?」 劉秀眼睛一亮,迅速回過頭,用開玩笑的口吻提醒,「馬大哥,王大哥,還有各位兄弟,你們可聽清楚了?要走的話,現在可是還來得及!」

    「去他奶奶的蛋!」 馬武聞聽,不屑地大聲冷笑,「拆自家台的皇上,老子從來沒聽說過。老子不去,誰要是去了,老子絕不挽留!」

    「去他奶奶的蛋!」 王常撇了撇嘴,大聲重複。「什麼玩意兒,連王莽都不如。回去幫他,老子丟不起那個人!」

    「去他奶奶的蛋!」

    「去他奶奶的蛋!」

    ……

    四下里,唾罵聲不絕於耳。

    鄧奉、朱佑、傅俊、王霸、劉隆、臧宮等人,全都狂笑著撇嘴。

    十三位突圍的勇士,連同最近才被劉秀收歸麾下的幾個義軍頭領,竟無一人願去襄陽享受劉玄許諾的榮華富貴。都願意跟著劉秀繼續向莽軍大營靠近,靠近。

    儘管,大夥心裡頭都清楚,此番一去,可能永遠無法回頭。

    「去他奶奶的蛋!」

    「去他奶奶的蛋!」

    ……

    笑罵聲伴著雷聲,在隊伍中綿延不絕。暴雨如注,非但澆不滅將士們心中的火焰,反而使得大夥渾身上下,熱血沸騰。

    劉秀見士氣可用,胸中豪氣陡然而生。但是,他的頭腦,卻越發冷靜。先向大夥點頭致意,然後笑著向賈復吩咐,「君文,你跟宗將軍說一下今晚咱們的打算。免得他一會交戰之時,跟不上隊伍。」

    「遵命!」 以賈復的聰明,豈能不明白,劉秀是想借自己之口,向眾將重申整個行動計畫。立刻拱手起手,大聲響應。

    「宗兄,此番我軍雖然兵行險著,卻並非毫無勝算。莽軍雖然至今還有三十六七萬上下,但長期頓兵於城外,士氣已衰。」

    「而王邑此人,又素來輕狂,上次被你等透營而過,居然不汲取教訓,依舊沒有吩咐將士們伐木扎牢營盤。」

    「近日元伯奉命反覆觀測,王邑的帥旗,就紮在城西。而其寢帳……」

    「轟隆!」 「轟隆!」 「轟隆!」 一串炸雷滾過,天空地面,被閃電砸得搖搖晃晃。

    「來人,取了蓑衣,跟老夫去巡營!」 大新朝太師嚴尤,從床榻上翻身而起,抓起寶劍,就往帳篷外邊走。

    他的軍帳是專門用牛皮加固過的,風雨不透。然而,作為一名百戰老將,他卻本能地感覺到有危險在雨幕之後,向自己悄悄靠近。

    所以,他不敢在繼續於床榻上酣睡,堅持要親自去外邊,查驗軍營的防禦情況。

    「太師,這麼大的雨……」 親兵隊長嚴阜心疼他的身體,忍不住走進帳篷,低聲勸阻。

    「怕什麼,又不是箭雨!」 嚴尤笑了笑,推開他,從另外一名親兵手裡接過蓑衣。

    「太師,大司空那邊……」 嚴阜無奈,只好一邊邁步跟上,一邊繼續在他耳邊念叨,「大司空早就睡下了,如果您去巡營,去沒有他的命令。明天一早,他肯定又覺得您老故意讓他難堪。」

    「這……」 嚴尤的腳步停在了泥水裡,昏黃的目光中,寫滿了屈辱和無奈。

    無論他怎麼努力,也打消不了王邑對他的戒備!他做事越是認真,王邑越懷疑他想繼續爭奪兵權。而長安城中的陛下,對他已經信任不再。如果他還是不知道謹小慎微的話,此番班師之後,恐怕會落到跟劉歆一樣的下場。

    「太師,回去吧。兩百多員武將,總不能光您一個人操心!」

    「太師,連營繞著昆陽一整圈兒,您老自己,怎麼可能巡視得過來?」

    「太師,雨大,賊軍那邊頂多只有七八千人,不敢過來送死……」

    勸告聲,一句接著一句,不停地湧入他的耳朵。

    所有親兵,都不希望他繼續操勞。兵權是別人的,戰功也是別人的。他已經到了古稀之年,何必不高枕而臥,靜聽外邊雨急雨疏?

    嚴尤的腳,緩緩挪動了一下,然後,猛地又向營地邊緣走去。「不行,老夫必須去。兩百多員武將,如果人人都如爾等所想,豈不是沒人操心?老夫巡視不完整個大營,至少能巡視幾個要害所在。老夫……」

    「轟隆!」 一個響雷,將營帳推的搖搖晃晃。

    震耳欲聾之後,就是短暫的靜寂。

    雨幕中,彷彿有什麼細碎東西在敲打地面,「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聲聲急,聲聲催人老。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2 17:58
    第四十七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十五)

    「弟兄們,跟我來!」 劉秀雙腿猛一夾馬腹,胯下白龍駒得到信號,四蹄交替,砸的水花飛濺。

    「諾!」三千騎兵,四千步卒,轟然響應。然後在馬武、賈復、鄧奉、王常等人的帶領下,加速前行,像一條發怒的巨龍般,撲向百步之外的莽軍連營。

    黑漆漆的連營,宛若鬼蜮。所有莽軍將士都躲進了帳篷內,誰也不願意冒著暴雨去巡視營盤,一盡職責。

    兵權是別人的,戰功也是別人的,做了那麼多壞事,萬一被挨了霹靂怎麼辦?還不如閉上眼睛,摀住耳朵,且混一夕安枕。

    「直奔營門!」 劉秀刀鋒前指,繼續大聲呼喝。胯下白龍駒,在雨幕中拉出一道白色的閃電。

    「直奔營門!」

    「直奔營門!」

    「直奔營門!」

    ……

    鄧奉、賈復、馬武、王常,快速將命令向後傳遞。同時控制坐騎,在劉秀身後將騎兵隊伍排成一個銳利的錐形。

    閃電亂舞,雷聲滾滾,上千把高速移動的兵器,在電光的照耀下,宛如一道道翻滾的海潮。

    馬蹄落地,水花四濺,地面上回聲如雷,與天空中的雷聲彼此呼應,連綿不絕。

    轉眼已經距離營門只剩下兩百步,莽軍大營內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一串雷聲過後,馬蹄又向前奔跑了足足五十步,莽軍大營內,依舊一片安寧。

    雷聲,閃電,馬蹄、刀光,又一百步的距離被快速跨過,莽軍連營內,終於有了一些動靜。三十餘名睡眼惺忪的官兵,披著蓑衣,跟在一名隊正身後,從靠近門口的帳篷裡氣急敗壞地衝出來,對著大門橫眉怒目,「奶奶的,大半夜作甚麼妖?轅門縱馬……」

    他們以為過來的是自家騎兵,所以訓斥起來毫不猶豫。卻不料,半空中,忽然落下一排投矛。剎那間,將他們全都釘在地上,一個個死不瞑目。

    「殺!」 劉秀策馬從屍體上躍過,鋼刀前指,豪氣直衝霄漢。

    「殺!」鄧奉、賈復、馬武、王常、臧宮、王霸,在他左右兩側梯次而進,沿著營門通向中軍的大道,揮動兵器,朝著沿途擋路的帳篷猛砸。

    被雨水打濕的帳篷,承受不住兵器的重擊,接二連三倒塌。剛剛從睡夢中被驚醒的莽軍將士,連兵器都沒來得及抓,就紛紛被裹在了帳篷內。

    跟在鄧奉、馬武將領身後的漢軍騎兵,毫不客氣地策馬上踏過,將帳篷和帳篷裡的人,直接踏成了一團爛泥。

    「敵襲!敵襲!」漢軍足足向內推進了五十餘步,連營內,才終於有了正常反應。數百名莽軍拎著兵器,從各自的帳篷內鑽出來,亂哄哄地叫囂著,試圖封堵劉秀的去路。

    「去死」 劉秀毫不猶豫地揮刀,砍斷其中一人脖頸。

    「去死!」 馬三娘、鄧奉與劉秀並肩而行,鋼刀左右翻飛,帶起一道道血光。

    周圍的其他莽軍一擁而上,卻被賈復和馬武,用鐵戟像割麥子般割倒。傅俊帶著王常、臧宮、王霸繼續推進,將劉秀衝開的縫隙,瞬間變成豁口。朱佑、劉隆、趙憙等人帶著弟兄們策馬平推,將攔路的莽軍,推得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放箭!放箭!」一名軍侯腦袋還算清醒,在遠處揮舞著橫刀大聲呼喝。

    陸續趕過來的莽軍士卒紛紛響應,彎弓搭箭。然而,暴雨打濕了尾部的箭矢,根本沒有任何準頭。脫離弓弦之後,立刻飛得東一支,西一支,給目標製造不了任何殺傷。

    「去死!」 鄧奉抬手飛出一支投矛,將軍侯射了個透心涼。

    「去死!」 一排投矛從騎兵隊伍中迅速騰空,然後落入正在努力調整弓弦的莽軍隊伍中,將他們射得人仰馬翻。

    箭矢會受到暴雨影響,投矛卻不會。

    弓箭手在暴雨當中,發揮不了任何作用,只能被人當做投矛靶子。而莽軍中的其他兵卒,慌亂中,卻很難結成軍陣,去阻擋騎兵的腳步。

    數十名步卒叫囂著沖上去,被漢軍騎兵輕易地砍翻在地。

    又數十名步卒沖上去,被高速飛奔的馬蹄,迅速踩成肉醬。

    剛剛被驚醒的莽軍,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去阻擋偷襲者腳步,更不知道該如何發起反擊。只能徒勞地一波一波沖上去,一波波被劉秀等人砍翻,殺死,用馬蹄踩成爛泥。

    他們甚至,連劉秀等人到底是誰?從哪裡來?都無法弄清楚,嘴裡的不斷發出驚恐的叫喊,「敵襲,敵襲,敵襲,敵軍要殺進昆陽去跟反賊匯合!」

    「是劉縯,劉縯的宛城兵!」 不知道是誰,鬼使神差突然喊了一嗓子,瞬間讓周圍所有莽軍恍然大悟。

    「劉縯來了,宛城兵打過來了!」

    「劉縯拿下宛城了,他和劉秀一起打過來了!」

    「宛城兵打來了!」

    「劉縯帶著宛城兵,來給昆陽人報仇了!」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 炸雷伴著閃電,將恐慌向瘟疫一般四下傳播,轉眼間,就傳遍了整個連營。

    聯營深處,剛剛被驚醒的莽軍兵卒,根本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情,聽前方傳來的叫聲淒厲,一個個被嚇得兩股戰戰,滿臉恐慌。

    區區一個昆陽,打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打下來,他們的體力和士氣,都早就被消耗到了極限。而劉秀、劉縯兩兄弟威名,卻猶如天空的驚雷一樣響亮。

    先前只有劉秀一個,帶著百十號弟兄,就將聯營捅了個對穿,如今再加上一個據說比劉秀還厲害的劉縯……

    「不要驚慌,不要驚慌,大帥還在,咱們這邊有四十萬人!」

    「不要怕,敵軍沒多少,沒多少,還不及咱們這邊一成!」

    畢竟是大新朝最後的精銳,領兵的將校,迅速發現了士兵們情況不對。紛紛扯開嗓子,大聲安撫。

    他們的反應很及時,但是,安撫的效果卻是寥寥。

    暴雨夜,雷電聲將馬蹄聲襯托得格外恐怖,一波波像麥子般被割倒的同夥,則讓所有安撫的話,都顯得蒼白無力。

    「整隊,向中軍靠攏,保護大司空!」 一名頭髮雪白的老將,騎著一匹滿身泥漿的戰馬,忽然出現在營地深處一夥六神無主的莽軍面前,手中寶劍寒光閃爍。

    「太師,太師來了!」 莽軍當中,頓時想起了一陣陣歡呼,無數人舉起兵器,向老將身側靠攏。

    太師嚴尤,新朝第一名將,平生經歷戰事無數,罕有一敗。

    他的出現,頓時如同一隻萬鈞巨錨,瞬間定住身體周圍所有風波。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6 17:43
    第四十九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十六)

    在經歷了最初酣暢淋漓的闖營快感後,漢軍的推進速度明顯變慢。

    莽軍實在太多,沖散一批又是一批。並且一批比一批準備更充分,一批比一批更難纏。作為大新朝最後的精銳,軍中將領在經歷了最初的慌亂之後,逐漸恢復了冷靜,根據自家潰兵跑動的方向和喊殺聲的位置,迅速做出了正確決斷。

    保護中軍,不惜代價保護中軍。

    只要中軍不垮,闖營者殺死再多的人,也彌補不了彼此之間懸殊的人數差距。

    只要中軍不垮,各營兵馬,就可以慢慢匯攏過來,然後一人一刀,將闖營者全都碎屍萬段。

    一方竭盡全力往中軍闖,一方千方百計阻攔、拖延,戰場形勢,從最初的一邊倒,緩緩變成了勢均力敵。

    排成錐形陣列的漢軍以劉秀和馬三娘為錐頂,努力向前推進。一隊隊莽軍則在將領的指揮下化作城牆,前仆後繼。

    紫色的閃電下,血花肆意飛舞。震天的雷鳴聲中,刀劍呼嘯往來。兩軍的士卒都鼓著雙目,咬著牙齒,用所有可以用到的武器和手段,去奪取對手的性命。

    血水跳上半空,又落到地面,與雨水混在一起,匯流成河。

    「殺!」 劉秀揮刀砍翻一名校尉,隨即俯身橫掃,將另外一名隊正砍倒在血泊之中。敵軍由血肉組成的城牆,被他硬生生又撕開了一條裂縫。有名軍侯拎著長矛從側面偷襲,被跟上來的馬三娘一刀削掉了腦袋。另外一名屯將舉著盾牌迅速下蹲,試圖攻擊他的坐騎。跟上來的鄧奉手疾眼快,一戟將此人拍進了泥坑。

    裂縫迅速擴大,周圍的敵人也更多。劉秀策馬掄刀,將數支矛頭掃上半空,反手又是一刀,砍斷一名偷襲者的頭顱。

    「你儘管往前走,身後交給我!」 馬武策動坐騎,與賈復雙雙跟上,鋸齒飛鐮三星刀和鐵戟並舉,將敢於靠二人五步之內的敵軍,全都拍翻在地。一名莽軍將領見勢不妙,果斷側身閃避。馬武一刀走空,緊跟著刀鋒中途轉向,硬生生將此人攔腰斬成了兩截。

    又一名莽軍將領帶著嫡繫上前封堵義軍的去路,劉秀從背後摸出投矛,奮力猛擲。隔四、五名莽軍兵卒,將此子擊落於馬下。緊跟過來第二名莽軍將領被濺了滿臉鮮血,扯開嗓子,大聲尖叫,「劉秀,他是劉秀,他不是劉縯,他是劉秀!」

    「甄蓴?!」 劉秀覺得聲音好生耳熟,本能扭頭朝尖叫者觀望。雙方目光在雨幕下相接,甄蓴渾身一哆嗦,張開祖傳的血蛟弓,迎頭便射。

    咔嚓,閃電落下,照亮他驚惶的面孔。

    雨水毫不客氣將箭矢砸歪,跟他相聚只有十餘步遠的劉秀,毫髮無傷。根本沒勇氣射出第二箭,甄蓴果斷棄弓,撥馬,掉頭就走。

    當年在太學裡,他領教過劉秀的厲害,一次次被後者擊敗,一次次威風掃地。

    他本以為,自己卒業之後官職如風箏般扶搖直上,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劉秀了。卻萬萬沒想到,今天竟然與對方重逢於沙場。

    不用試,根本沒有取勝的希望!所以,他果斷選擇逃走,不管身邊嫡系是如何的失望。而劉秀,發現甄蓴居然帶頭逃命,立刻喜出望外。嘴巴裡猛地發出一聲斷喝,「擋我者死!」,躍馬掄刀,將擋在自己正前方的兵卒盡數斬殺,然後甩開兩側撲過來的其他敵軍,催動坐騎,像閃電般直奔甄蓴後心。

    「不是我,不是我,你認錯人了,你認錯人了!」  甄蓴嚇得肝膽俱裂,大聲喊叫著,倉皇逃命。將衝過來阻擋義軍的自己人,一隊接一隊,撞得人仰馬翻。

    如此得力的先鋒官,劉秀怎麼可能不珍惜?策動坐騎,緊追不捨。馬三娘和鄧奉迅速跟上,一左一右護住劉秀,然後跟他一起,將甄蓴替大夥開出來的通道,迅速拓寬。

    馬武、賈復、王常、劉隆等人看準機會,帶領弟兄奮力前推,將通道變得越來越闊,沿著錐形軍陣的邊緣,莽軍紛紛栽倒,宛若秋日鐮刀下的粟桿。

    義軍軍重新佔據了上風,推進速度再度加快。莽軍防線,再度開裂,崩塌,然後沉底瓦解。剛剛趕來的莽軍將領帶著各自的嫡系,被潰退下來的自己人擋住去路,無法再向劉秀靠近一步。而潰退下去的莽軍兵卒,則張開雙手,將耽誤自己逃命的人推得東倒西歪。

    近了,近了,在閃電的照耀下,劉秀已經看到了王邑的帥帳。就在此時,空氣中忽然傳來一串低沉的怒吼,「嗚嗚嗚——」,緊跟著,白龍馬打了個哆嗦,前蹄人立而起。而被他追得不敢回頭的甄蓴,則一個跟頭從馬背上掉了下去,消失不見。

    「咔嚓!」 半空中又亮起一道閃電,甄蓴的身影再度出現,被一頭狗熊像玩偶般用腳踩進水坑裡,然後一掌,一掌,又一掌,打了個血肉模糊。

    「巨毋霸!」 劉秀大吃一驚,心臟如灌了鉛般迅速下沉。左手迅速下探,死死抓住白龍駒的韁繩,雙腿用力夾緊,他才避免了跟甄純一樣下場。而他胯下的坐騎白龍駒,則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掉轉頭,撒腿就逃。

    新軍壘尉巨毋霸來了,帶著他的野獸弟兄,擋在了義軍的必經之路上。義軍的戰馬,遇到猛獸,本能地就會選擇逃命。

    「停下,停下!」 劉秀拚命拉緊韁繩,將白龍駒拉得滿嘴是血,卻堅決不肯回頭。

    馬三娘和鄧奉,也被坐騎帶著原地不停打轉,無論二人怎麼努力,都沒辦法再與劉秀保持步調一致。

    馬武、賈復、王常、臧宮停了下來,無奈地咧嘴苦笑。

    朱佑、王霸、傅俊、劉隆等人,還有陸續衝過來的義軍騎兵,或者停住坐騎,或者被坐騎帶著原地打轉,誰都無法再向前推進分毫。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怪異的笛聲,在雨幕後響起。

    正在折磨甄純屍體的狗熊,猛地趴在了地上,脊背高聳,四肢同時開始蓄力。

    老虎、戰象、豹子,一群群野狼,隨著笛聲的指引,從正面和側翼的雨幕後,陸續現身。緩緩走向義軍,目光閃動,就像盯著一群黃羊。

    劉秀胯下的白龍駒悲鳴一聲,停止掙扎,屎尿齊流。

    面對一頭狗熊它可以選擇逃走,面對數不清的猛獸,它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

    馬三娘、鄧奉等人的坐騎,也停止了悲鳴,軟軟地屈下了四蹄。

    太恐怖了,如牆一般緩緩迫近的獸群,總量需以千計。哪怕是傳說中的巨龍來了,也只能閉目等死!

    「下馬!」 劉秀猛地一咬牙,大聲斷喝,身體如鷂鷹般,從馬背上飄落。

    「下馬!」

    「下馬步戰!」

    「下馬!」

    「步戰!」

    馬三娘、鄧奉、馬武、賈復,果斷作出響應,拋棄坐騎,徒步向劉秀靠攏。

    「下馬!」 「下馬!」 「下馬」

    ……

    呼喝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剎那間,令天空中的雷聲都為之一滯。

    所有將士,全都跳下了馬背,手持兵器,向劉秀身側和身後靠攏,再度以他和馬三娘二人為錐鋒,組成了一個巨大的攻擊陣列。

    「殺賊!」

    「殺賊!」

    「殺賊……」

    黑沉沉的雨幕後,還有更多的義軍將士,徒步向劉秀這邊靠近,不管擋在面前的是如潮賊兵,還是妖魔鬼怪。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6 17:44
    第五十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十七)

    雨下得更大,天空金蛇狂舞。四下里,虎狼環伺。更遠處,莽軍宛若潮水。

    形勢嚴峻到了極點,但漢軍的錐形陣,卻緩緩向前推動,義無反顧。

    他們是義軍,對面是官賊!

    雙方實力懸殊。

    但是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嗚……」 一頭老虎被鋪面而來的壓力激怒,咆哮著躍起,直奔劉秀頭頂。

    劉秀和馬三娘、鄧奉同時出手,兩把環首刀,一支畫戟,在虎身落下之前刺入其小腹。

    血落如瀑,三人同時發力,將老虎的屍體朝前方甩去。「砰」地一聲,把一頭花豹砸了個筋斷骨折!

    「嗚……」 「嗷嗷,嗷嗷嗷嗷嗷……」虎嘯狼嚎聲不絕於耳,巨毋霸麾下的猛獸軍,在笛聲的唆使下,向義軍猛撲。

    馬武正面對上了一頭龐大無比的黑熊,他一刀砍去,將黑熊開膛破肚,卻無法立刻取了黑熊性命。被疼痛刺激瘋狂的黑熊,拖著腸子衝向他,揮掌砸向他的脖頸。賈復在旁邊看得真切,挺戟直刺,將黑熊的喉嚨刺斷,身體架在距離馬武三步之外。

    兩隻豹子看到便宜,悄然從側面撲上,宛若兩道黑煙。王常舉盾將其中一頭拍翻在地,臧宮上前擋住另外一頭豹子,將其頭顱劈得血肉模糊。

    朱佑、王霸、傅俊、劉隆等將,也跟著劉秀緩緩前壓,不停揮動兵器,將試圖偷襲自己的猛獸當場擊斃,然而,身手如他們這般高強者,在義軍當中畢竟是少數。大多數義軍弟兄,卻被瘋狂撲過來來的野獸,逼得舉步維,很快,就只剩下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

    令人絕望的是,不知巨毋霸是如何做到的,猛獸竟然能分辨敵我,只攻擊義軍,絕不對莽軍下嘴。而莽軍將士,卻在獸吼的刺激下,一個個兩眼發紅,加快速度向義軍展開了反撲。

    人與獸,不知道誰奴役了誰,誰成了誰的倀鬼?

    一名義軍校尉正在艱難地對付一頭野狼,從側面撲過來的莽軍士卒抽冷子刺出一槍,直接在校尉後腰處開出一個血洞。校尉吃痛,站立不穩,野狼咆哮著沖上去,一口咬住他的喉嚨。

    幾名義軍合力頂住一隊莽軍的衝擊,雙方僵持不下。側翼忽然掠過一道黑影,下一瞬間,漢軍士卒的大腿接連被花豹咬傷,陣型四分五裂。莽軍士兵獰笑著發起新一輪衝鋒,將他們一個接一個砍倒在地。

    鮮血與雨水一道,再度匯流成河。

    花豹、野狼、豺狗,淌著血水,在義軍腳下穿行,不停地朝他們發起偷襲。莽軍將士成群結隊,緊隨野獸腳步,看到義軍的陣型哪塊出現混亂,即立刻向該出發起重點衝擊。

    錐形陣很快就被撕成了數段,儘管朱佑、王霸、傅俊、劉隆等將領,不停地轉身回救,卻無法讓大陣再度恢復完整。不多時,他們各自,也陷入了莽軍和野獸的圍攻當中,彼此之間再也無法相顧。

    馬武被一群野狼圍住,自顧不暇。

    賈復接連刺死了三頭狗熊,一頭大象,卻遭到了一群莽軍的瘋狂圍攻。他揮動鐵戟將包圍撕開缺口,更多的莽軍卻與野獸一道衝向了他,爭先恐後。

    劉秀殺死一頭野狼,然後趁著其他野狼畏縮不前的機會,透陣而過。巨毋霸親自拎著大刀迎上,一刀快過一刀,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

    鄧奉和馬三娘上前救援,兩個姓王的將領各自帶著七八名親信沖上,堵住他們的去路,讓他們無法再向劉秀靠近分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催命般響起,新朝大司空王邑帶著王尋、嚴尤、陳茂等將領和上萬精銳,緩緩出現在猛獸之後。

    他們不著急參與進攻。

    他們只需要觀戰即可。

    勝券已經在握,劉秀即將倒在巨毋霸刀下,今夜所有前來襲營的義軍,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下來。

    烏雲彷彿受不了來自地下的血腥氣,迅速開裂,分散。

    儘管四周圍黑如鍋底,昆陽正上方,卻出現了一片巨大的晴空,又圓,又闊,宛若一個巨大的破洞。

    破洞處的天空,不再是黑色,而是一種深邃的藍。月光和星光,一起照了下來,照亮所有捉對廝殺的身影,照亮那些正在撲向人類的野獸,照亮在場每個人的動作和面孔。

    天空忽然變得更亮,剎那間,人世間所有罪惡和野蠻,都被星光照得毫釐畢現。

    正在圍攻馬武的野狼,停止了咆哮,夾著尾巴趴在地上。

    正在撲向朱佑的老虎,嘴裡發出一聲悲鳴,掉頭就走。

    幾頭正在義軍隊伍裡橫衝直撞的大象,也都停了下來,呆呆發愣。

    幾頭正在撕咬人類的花豹,迅速轉身,落荒而逃。

    「怎麼回事?」 正準備收穫勝利的莽軍將士楞了楞,本能地抬頭。

    一顆明亮的星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從烏雲的破洞處直墜而下,昆陽內外,亮度超過白晝十倍,所有人類和野獸,都被忽然墜下來的星光,照得眼前一片漆黑。

    「轟隆!」 巨響超過驚雷十倍,地面如海浪般上下起伏。

    王邑、王尋、嚴尤等人,像下餃子般,從馬背上紛紛墜落。

    雙方將士,都被震得東倒西歪。

    當人類的視覺終於恢復,看到的景象,卻讓他們全都楞在了原地。

    小半邊聯軍大營,已經消失不見,代之的,是衝天的火光和翻滾的熱浪。

    那顆亮過太陽十倍的得流星,竟然正砸在了王邑的中軍帳附近,將中軍帳周圍五十步範圍內,所有活物和死物,都掃蕩一空。

    如果不是王邑和王尋等人已經離開了中軍,他們和他們的嫡系爪牙,將全都死在從天而降的災難之下,誰都不可能倖免。

    「咔嚓!」 一道極其刺眼的閃電劃破了夜空,再度照亮所有人的眼睛。

    烏雲迅速向頭頂聚合,更多的閃電與雷聲交相呼應,一道接著一道,從天而落,劈得莽軍將士個個頭皮發麻,雙腿發軟,握著兵器的手不斷顫抖。

    「嗷吼」一聲,一頭呆呆發愣的黑熊,直起身子就是一巴掌,將一個先前跟自己配合默契的莽軍將領的腦袋,瞬間拍進了他的肚子裡。

    另有一頭渾身都是人血大象,鼻子猛甩,將正在發傻馴獸師捲起來,擲向人群,隨即撒腿狂奔,將擋住自己去路的莽軍將士,撞得筋斷骨折。

    所有趴在地上的野狼,忽然恢復了力氣,轉過身,衝向臨近自己的莽軍,任馴獸師如何阻止,也阻止不住。

    ……

    所有猛獸都發了瘋,不顧一切向戰場外圍沖,無論擋在身前的是義軍還是莽軍,都張開血盆大口。

    天譴!

    老將嚴尤從地上爬起來,望著發狂的野獸和亂做一團的莽軍,臉色鐵青,身體顫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天譴!

    無數親眼目睹過猛獸吞噬百姓惡行的莽軍將士,都失去了抵抗意識,要麼帶頭逃走,要麼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掉頭反噬的虎狼,將自己撕成碎片。

    「天譴!」 有人嘴裡發出大聲尖叫,將恐慌四下傳播,彷彿擔心莽軍崩潰的太慢。

    「天譴——,老天爺發怒了!」 越來越多的莽軍將士,忽然間明白了「老天爺」的意思,推開發愣的同伴,四散奔逃。

    王莽當年為了順利接受幾歲娃娃的禪讓,派人製造了大量祥瑞和神蹟。導致鬼神之說盛行,大部分軍民都對天命深信不疑。

    今夜,兩軍交戰的關鍵時刻,卻有火流星從天而降,正中莽軍的帥帳。

    除了天譴之外,將士們誰也找不到其他解釋!

    曾經讓王莽和他的支持者們受益無數的天命鬼神之說,瞬間變成了一個無形的漩渦,將莽軍將士原本就所剩無幾的士氣,瞬間吸了個一乾二淨。

    「咔嚓」 「咔嚓!」 「咔嚓!」 閃電一道道,無窮無盡。

    烏雲聚合完畢,暴雨再度傾盆而下,卻澆不熄,聯軍營內翻滾的烈火。

    不只是被流星擊中的中軍帳附近火頭翻滾,輜重營,糧倉,草料場,全都著了起來。火光迎著雨水扶搖而上,照亮一張張恐慌或者狂喜的面孔。

    被分散切割成一簇簇的義軍將士,臉上帶著狂喜,向劉秀聚攏,發出的怒吼聲驚天動地,「殺賊——」

    「殺賊——」 馬武揮刀劈翻一名慌不擇路的敵將,又是一刀橫掃,將三名莽軍兵卒,攔腰砍成六段。

    「殺賊!」 馬三娘和鄧奉衝到劉秀身邊,與他一道迎戰巨毋霸,將此人逼得節節敗退。

    「殺賊!」朱佑、王霸、傅俊、劉隆等將衝向依舊在試圖收攏野獸的馴獸師們,將他們一刀一個,全都送回了老家。

    「殺賊!」賈復獨自一人拎著鐵戟,大步如飛,直撲王邑的帥旗。沿途何止千軍萬馬,誰也沒有勇氣擋其鋒櫻。

    「王玨、王歡,給我攔住他!」 剛剛恢復了些許精神的王邑被嚇了一哆嗦,扯開嗓子,大聲點將。

    」叔祖父,侄孫,侄孫手臂受傷,胳膊,胳膊抬不起來了!」 安國將軍王玨啞著嗓子回應了一句,身體靠在親信的胸口,隨時都準備昏倒。

    「大帥,末將,末將,末將無力再戰!」 鎮軍將軍王歡也一改平日囂張,苦著臉大聲討饒。

    能沒和其他人一道掉頭逃走,已經是他們兩個所能做到的極限。去迎戰賈復,那和自殺有什麼分別?

    「大帥莫慌,陳某去擋住他,您且從容組織撤退!」 關鍵時刻,還是秩宗將軍陳茂靠得住,拎起兵器,逆著潰兵大步前行。

    「陳將軍,此戰若是獲勝,王某一定不忘你力挽狂瀾之功!!」 王邑感激得眼眶一熱,鼓勵的話脫口而出。

    還沒等他的話音落下,身背後,忽然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鼓聲,「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支生力軍,忽然昆陽城內殺了出來,像戰艦般分開四下跑動的潰兵,在火光的照耀下,直奔莽軍連營。

    「嚴光!」 新朝大司徒王尋氣得咬牙切齒,拉起數百名嫡系,就準備上前迎敵。就在此時,更遠處的雨幕後,又傳來一陣低沉的畫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緊跟著,一隊騎兵伴著閃電如飛而至,切開正在逃命的莽軍潰兵,借助火光指引,撲向王邑的帥旗。

    為首一將,長槊翻飛,馬如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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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十八)

    「宛城已克,漢興新滅!」

    「宛城已克,漢興新滅!」

    「宛城已克,漢興新滅!」

    ……

    跟在此人身後的騎兵們,揮舞著兵器,大聲高呼著,將潰軍從中央一分為二。

    正在以一人之力抵擋劉秀、馬三娘、鄧奉三人聯手攻擊巨毋霸,原本就被逼得手忙腳亂,忽然聽到身後有人高喊「宛城已克」,心中一慌,動作立刻出現了破綻。鄧奉看得真切,手中的畫戟趁虛而入,「噗」地一聲,在此人的大腿上劃開了一道三寸長的口子。

    「啊——」 雖然只是皮外傷,卻讓巨毋霸徹底失去了戰鬥的勇氣,慘叫一聲,撥轉駱駝就走。劉秀、馬三娘和鄧奉恨他驅趕野獸吞噬弟兄,堅決不肯放他離去,各自舉起兵刃,緊追不捨。

    四條腿終究比兩條腿快,巨毋霸驅趕著駱駝一心逃命,轉眼之間,就拉開了與劉秀等人的距離。然而,還沒等他偷偷鬆下一口氣,有只發了狂的黑熊竟然橫著衝至,先一掌拍飛了某個來不及閃避的士卒,然後又一掌拍向了駱駝的腦袋。

    「畜生,是我!你沒長眼睛啊?」 巨毋霸氣得破口大罵,卻不得不揮動大刀,去砍肥厚的熊掌。

    那黑熊看起來又高又蠢,反應卻極為迅速,看到巨毋霸的大刀砍向自己的爪子,立刻咆哮著來了個轉身橫滾。前掌中途變向落地,躲開了巨毋霸的反擊。粗壯的軀體,卻在兩隻前掌落地的瞬間,貼著地面向前撞去,「咔嚓!」一聲,將巨毋霸胯下的駱駝撞得筋斷骨折。

    巨毋霸猝不及防,從駱駝上掉下來,摔了個四腳朝天。那頭發了瘋的黑熊根本不肯給他撿起兵器的機會,再一個翻滾上前,掉過屁股,奮力下坐。

    「畜生!」 巨毋霸大罵著伸出雙手自救。手臂處,迅速傳來兩聲脆響,「咯,咯」,他的雙臂,居然被狗熊硬生生坐折。而那狗熊的身體,卻繼續下沉,如同一座小山般,重重坐在了他的胸口上。

    「噗——」 一口黑血伴著內臟從嘴裡噴出,巨毋霸淒聲慘叫,面孔因為痛苦而扭曲變形。而那黑熊,也被他的叫聲嚇了一跳,低下頭,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臉上,將他半張臉皮連同左眼珠子,同時抓了下來。

    「啊——」 巨毋霸蜷曲雙腿,用膝蓋猛撞黑熊肋骨。黑熊吃痛,咆哮著躲閃。巨毋霸趁機坐直身體,用身體撞像黑熊胸口。「轟!」 地一聲,與黑熊雙雙跌入泥坑。

    泥坑水深,黑熊無法呼吸,只能站起轉身逃命。巨毋霸卻再度雙腿發力,如投矛般撞向了它,將它再度撞翻於地。黑熊暴怒,雙掌在巨毋霸後背亂拍,巨毋霸則合身撲進黑熊懷中,張開血盆大口,狠狠咬住了黑熊的喉嚨。

    」嗚嗚,嗚嗚,嗚嗚……」 黑熊無法呼吸,呻吟著甩動身體。巨毋霸的雙腿,如手臂般合攏,死死卡住黑熊的腰。一人一熊,在泥漿中翻滾,掙扎,用爪子和嘴巴互相攻擊,鮮血與雨水混在一起,淌得到處都是。

    待劉秀、馬三娘和鄧奉終於追了過來,黑熊已經被巨毋霸活活咬死。而巨毋霸的後背處,也被黑熊用爪子掏出了兩個大洞,可以清晰地看見脊骨和內臟,縱使扁鵲在世,也無法施救了。

    「活該!」 馬三娘停住腳步,朝著奄奄一息的巨毋霸,狠狠吐了口吐沫。

    「他不過是王莽的爪牙而已!」 鄧奉嘆了口氣,上前揮戟砍斷了巨毋霸的脖頸。

    「婦人之仁!」 馬三娘看了他一眼,不屑地奚落。扭過頭,正欲跟劉秀請示下一步進攻方向。卻看到自家兄長馬武,揮舞著鋸齒飛鐮三星刀,將兩名熟悉的身影,像趕鴨子一樣趕了過來。

    「姓顧的,你們也有今天?」 還沒等馬三娘做出反應,鄧奉已經揮舞著畫戟迎面沖上,如同一座金甲山神,將逃命者去路擋了個嚴嚴實實。

    「鄧奉!劉秀!」 那兩人嘴裡發出一聲驚呼,不敢交手,側轉身,打算繞路逃走。哪裡還來得及?緊追過來的馬武手起刀落,將其中一人從肩膀根處豎著砍成了血淋淋的兩瓣。

    「饒命——」 另外一人嚇得魂飛魄散,丟掉兵器,跪地祈降,「文叔,饒命,我是醜奴兒的堂兄。我跟新野陰氏乃是一家。我……」

    「你設計殺文叔時,可曾把他當做一家人?!」 馬三娘一刀刺下,將此人後半句求饒的話,切斷在喉嚨當中。

    「你們認識?」馬武聽得好生奇怪,放下刀,一邊抬手擦臉上的雨水,一邊大聲追問。

    「顧華和陰武,與甄純一樣,都屬於當年的青雲八義!」馬三娘笑了笑,俊俏的臉上寫滿了鄙夷。

    「原來是那群窩囊廢!」 馬武曾經從自己妹妹嘴裡多次聽說過青雲八義坑害劉秀的事情,撇撇嘴,大聲點評,「怪不得沒跟我交手,便落荒而逃。將軍,接下來去哪?」

    後半句話,是專門對劉秀說的。雖然無論按年齡還是按輩分,他都是劉秀的兄長。但是,親眼目睹了大星降落,將莽營砸得一片稀爛之後,縱使是馬王爺,看向劉秀的目光,也無法再跟先前一模一樣。

    「殺王邑,以免賊軍找機會重整旗鼓!」 劉秀將目光損失掃了掃,然後大聲命令。

    「遵命!」 馬武答應一聲,轉過身,向火光照耀下的莽軍帥旗衝去,沿途無論遇到莽軍將領還是兵卒,皆一刀一個,砍成兩段。

    劉秀、鄧奉和馬三娘互相看了看,快步跟上。沿途遇到大股負隅頑抗的敵軍,皆一沖而散。遇到追殺敵軍的自家將士,則打個招呼,將其重新匯籠在自己身後。

    不多時,三人就重新組織起了一支隊伍,沿著馬武衝開的道路長驅直入。

    「文叔,那邊真的是大哥嗎?是大哥從宛城趕來了嗎?」朱佑帶著數十名弟兄,快步追上,衝著劉秀大聲詢問。

    「未必是大哥,但莽軍自己嚇唬自己,咱們也沒必要告訴他們真相!」  劉秀扭過頭,努力忘掉顧華和陰武臨死前的面孔,朝著鄧奉大聲吩咐,「你帶幾個人,去接應援軍,免得他們辨認不出敵我。」

    「諾!」 鄧奉衝著他供了下手,留下大部分弟兄,只帶著四名親衛掉頭而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6 17:44
    第五十二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十九)

    劉秀目送他走了幾步,還沒等回頭,隊伍的正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大司徒戰死了,大司徒戰死了,快走,快走!」

    定神細看,卻見馬武已經闖入了一支迎面趕來的隊伍中,鋸齒飛鐮三星刀橫砍豎剁,將周圍數百敵軍將士,逼得紛紛踉蹌後退。

    來不及思索,他立刻帶領隊伍衝了上去,與馬武一道,將這伙負隅頑抗的敵軍徹底擊垮。然後整頓隊伍,再度殺向莽軍帥旗。

    莽軍帥旗下,一名王氏子弟衝到王邑身邊,哭喊著提醒,「叔祖父,劉縯殺來了!」

    「叔祖父,不行了,不行了!」 安國將軍王玨一邊往馬背爬,一邊放聲大哭,「宛城丟了,劉縯殺來了,嚴光也從城裡頭殺出來了!快走,快走!」

    「嚴尤呢,讓他率軍擋住漢軍,攔住劉縯!」

    「嚴將軍,嚴將軍戰死了!」 一名將領急著逃命,信口大聲回應。根本不管自己已經很長時間沒看到嚴尤身影的事實。

    「大司徒呢,大司徒在哪?」 王邑身體晃了晃,咬著牙繼續追問。

    「死了,被馬武給殺死了!就在那邊,就在那邊。」 王玨抹了把眼淚,繼續大聲回應,「劉秀也跟馬武在一起,馬上就要殺到這裡來了!馬上就要殺到這裡來了。」

    「啊!」 連番重擊之下,大司空王邑再也支撐不住,肥胖的身子晃了又晃,張嘴就又噴出了一口老血。

    不可能,這不可能!自己分明帶著四十萬大軍,昨天傍晚,城裡還有反賊主動請求裡應外合。自己是奉著皇命而來,為國除害。自己身經百戰,無論閱歷和本領,都超出反賊頭目至少十倍,自己……

    他無神的看著身邊的帥旗,只覺得旗面兒離自己越來越遠,包括所有的榮華富貴,好像都在跟自己告別遠去。

    「大帥暈倒了,保護大帥!」 見王邑死撐著不肯帶頭逃命,眾王氏子弟忍無可忍,大叫一聲,湧上前,夾著他的人和坐騎,落荒而逃。

    秩宗將軍陳茂正帶著幾個鐵桿親信死命阻擋賈復,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的馬蹄聲,忍不住回頭。恰看見王邑與嫡系爪牙們簇擁著逃走的場景,頓時,心中那股悲壯之氣無處保存,張開嘴,噴出一口老血,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陳將軍——」 親兵們大哭著撲上前,抬起陳茂,加入逃命隊伍。賈復見陳茂吐血暈倒,也不願佔他的便宜,任由此人的親信抬著他,從自己眼皮底下逃之夭夭。

    「窮寇末追,走,跟我去接應援軍!」王霸騎著一匹搶來的戰馬,拉著另外一匹戰馬,匆匆從後邊追趕而至,把多餘的韁繩遞給賈復,大聲發出邀請。

    「是柱天大將軍親自來了麼?」賈復翻身跳上坐騎,帶著幾分狐疑追問。

    「肯定不是,但賊軍自己嚇破了膽子,咱們何必替他們糾正?」 王霸笑著搖了搖頭,滿臉得意。

    賈復聞聽,忍不住喟然而嘆,再回頭看四周抱頭鼠竄的潰兵,有股同情之意瞬間湧了滿腹。

    俗話說,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這昆陽城外的四十萬大軍,與其說是敗在了劉秀手裡,倒不如說敗在了王邑這個剛愎自用的糊塗蛋之手。

    若不是王邑一開始就將昆陽城內外的百姓都當成了仇敵,若不是王邑指使巨毋霸率獸食人,若不是王邑拒絕了王匡的投降,發誓城破之後人芽不留,只有不到兩萬兵馬的宛城,怎麼可能在四十萬大軍的圍攻之下,堅持這麼久?

    而只要迅速拿下宛城,莽軍的士氣就不會降到瀕臨崩潰的邊緣。只要能迅速拿下宛城,劉秀和大夥今晚的進攻效果,就不會被成倍乃至十倍的放大。只要迅速拿下宛城,莽軍哪怕是最終依舊戰敗,也輸不了這麼慘。

    至於那顆從天而降的大星,賈複本能地將此事與巨毋霸驅趕野獸吞噬百姓的舉動聯繫到了一起。歸根結底,還是由於王邑這個主帥殘暴糊塗,惹得老天發怒,接連降下了懲罰。

    他乃是太學高材生,是這個時代讀書最多,見識最廣的頂尖精英,還避免不了把沙塵暴和火流星往天罰上想,莽軍和義軍中的其他將士,當然更是堅信,黃沙和落星,皆是老天爺故意的故意安排。

    只不過,在莽軍將士看來,接連兩件異事,都是老天爺對他們的懲罰。而在義軍將士眼裡,黃沙和落星,則是老天爺對劉將軍的恩賜,是老天爺不願看到劉將軍遇害,兩度在關鍵時刻出手,給了官賊們傾力一擊。

    王莽從籌備篡位之時起,持續了十六七年的製造祥瑞努力,這一刻徹底收到了回報。所有祥瑞和吉兆,加在一起,也敵不過四十萬將士親眼所見的兩場「天罰」。所有祥瑞和吉兆,在滾滾黃沙和從天而降的火流星面前,都顯得無比可笑。

    莽軍將士和義軍將士中的大多數,都伴著天命和鬼神之說長大,都相信天命一定存在。但是,此時此刻,他們卻無法不相信,天命在劉不在王!

    面對成群虎狼,從昆陽城頭一躍而下,義救上萬百姓的劉秀,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在。老天爺愛惜百姓,那些為了實現個人野心,為了博取個人聲望,拿百姓不當人看,甚至詛咒百姓去死的傢伙,無論在朝在野,絕對不會受到老天的保佑。哪怕他讀了再多書,寫得文章再漂亮,唸經的聲音再響亮,上香時磕頭磕得再虔誠,他也早晚會遭到老天的嚴懲。

    一方士氣徹底崩潰,一方自認為有神明相助,戰鬥的結果,可想而知。義軍將士人人奮勇,個個爭先,追著倉皇逃命的官賊們大砍大殺。而大多數莽軍將士,心中卻根本沒有抵抗的慾望,只管撒開雙腿遠離戰場。

    東方的天空漸漸開始發亮,雨卻還在下個不停。隨著戰鬥的進行,天地之間,竟然出現了三種顏色!

    最上方,是雪白鋥亮的雨水,中間,是無邊無際黑衣黑甲的潰卒,最下邊,是血腥至極的紅色湖泊,並且無論這場大雨下的多猛烈,都不可能將地上的血色稀釋半分!

    電蛇飛舞,悶雷滾滾,但暴雨聲和雷聲,竟然被義軍的喊殺聲和四十萬潰卒的求饒聲給盡數壓了下去。每一名義軍,都殺得渾身是血。每一名跑不動的潰兵,都雙膝跪地,哭喊著懺悔自己曾經犯下的罪行,如待宰羔羊!
V123210 發表於 2018-8-30 12:11
第五十三章 雨收雲散旭日起

    可是,先前官匪佔據優勢之時,王邑對義軍所下達的斬盡殺絕令聲猶在耳,此刻局勢逆轉,義軍怎麼可能輕易肯放下屠刀。

    儘管劉秀、嚴光和帶領宛城義軍前來支援的劉稷,都及時地下達命令,要求弟兄們對放棄抵抗的官匪網開一面,少做屠戮。但是,依舊有大量跪地投降的官匪,被殺紅了眼睛的砍翻在泥漿當中。

    有些將士恨官匪殘害百姓,故意放慢腳步,給其逃走機會。然後從身後將他們一個個砍死。有些將士,則避開劉秀、嚴光和劉稷等人的視線,偷偷向潰兵舉起屠刀。還有一些將士,則乾脆假裝沒聽見主將的命令,拒絕接受任何投降。逼著潰兵站起來繼續逃命,以給自己尾隨追殺的行為尋找理由。

    如是又過了一個時辰,雨勢仍然絲毫未減,而跑在最前面的潰卒,卻聽見了河水的咆哮。原來他們已經到了昆陽北側二十里外的滍水。

    令他們無比絕望的是,因為暴雨來襲,滍水高漲,竟將原先系在岸邊的船隻盡數沖走!

    前有滍水咆哮,後有袍澤不斷湧來,以及如狼似虎的漢軍。那些以為自己撿了大便宜,才跑在最前面潰兵,心中懊悔不迭,想回頭,卻已經找不到任何出路。把心一橫,乾脆直接走進了河水當中。

    很快,最殘酷的一幕就發生了,成千上萬的官匪,彼此推搡著,向河道中央躲閃。站在最前面的人,或者主動,或者被迫,一排排,一列列,被河水捲走。百人,千人,萬人……

    滍水突然停止了咆哮,天地間只剩下淒厲的哭喊聲,循環往復,無止無休。

    等劉秀帶著馬武、王常等人趕到河畔,親自宣佈的赦免命令,一切已經無法挽回。暴漲的滍水河面,飄滿了屍體。寬闊的河道,幾乎被淤塞。只有少數水性好的潰兵,和一部分莽軍將領,幸運地抵達了河對岸,但總人數恐怕連一萬都湊不出。他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繼續向北狂奔,唯恐被義軍追上,逼著償還當初欠下的血債。

    這場自寅時發起的戰爭,歷經四個時辰,一直打到巳時,隨著滍水被無數屍體斷絕,終於徹底結束。四十萬莽軍,被殺被俘三十六萬餘,失蹤人數超過三萬,基本上可以算是全軍覆沒。而劉秀所統帥的東路義軍,從當初昆陽被圍開始,到最後結束,也損失了八千餘人,接近當初的一半!

    不只是誰帶頭,舉起兵器,指向了滍水。

    剎那間,無數人默默響應。

    劉秀、馬武、馬三娘、鄧奉、朱祐、賈復、王常……以及所有漢軍士卒,面色凝重,心潮澎湃。

    他們贏了。

    他們創造了楚霸王項羽在鉅鹿之戰以來,最輝煌的勝利。從此之後,再沒有任何官軍,能夠阻擋他們的劍鋒。

    遠處,一個中年將領默默看著這一切,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他便是奉定國上公王匡和更始帝劉玄之命,從淯陽趕來昆陽探查虛實的朱鮪。

    他本以為,趁著劉秀等人慘敗的機會,可以為自家主公劉玄,拉去一批驍勇善戰的將領,壯大自家主公實力,徹底改變如今兵權盡被王匡、劉縯掌握,皇帝徒有虛名的窘迫情況。卻不料,等他到時,恰恰看到王邑、王尋所部四十萬大軍,被劉秀、嚴光和劉稷等人,像羊一般驅趕追殺的壯觀景象。

    從此,襄陽高枕無憂!

    漢軍進入長安的場景,指日可待!

    明亮的前景,讓朱鮪激動不已。與此同時,他的背部,卻又寒氣直冒。尤其是當他看到眾將站成一圈,像眾星捧月般將劉秀簇擁在正中央,看到義軍弟兄們,不斷向劉秀躬身致意的模樣,背部的寒氣,瞬間就又沖到了他的頭頂。

    四日前,偷偷經過宛城時,同樣的一幕,他也曾經親眼目睹。只是那一刻,站在所有將領最前面的,不是劉秀,而是其兄劉縯。

    又過了兩日之後,昆陽城北處,多出了十幾個巨大的土堆,每個土堆中,皆有成百上千具屍體。正值酷暑,死在昆陽大戰中的雙方數萬士卒,若不儘早掩埋,必會引起大的瘟疫。

    獨有一具屍體沒與其他屍體混葬,那便是新朝大司徒王尋的。但他的待遇,比普通戰死的士卒還要不如。普通士卒,死後尚且能夠入土為安。他的腦袋卻被割了下來,用漆封住,由李秩快馬加鞭送往了襄陽。

    李秩是同朱鮪一同走的。諸將之中,只有李秩受傷最輕,王鳳便命他回去報捷,其餘人原地休整,等候朝廷封賞。

    誰料,七日後,嘉獎並沒有到,更始帝劉玄卻派人前來頒旨,命令成國上公王鳳帶領眾將返回宛城,參加遷都慶宴。

    「上次劉玄在淯水畔倉促稱帝,並未得到大哥和你的參拜,如今他方遷都宛城,表面是讓我們全部回去,其實,主要是讓你回去而已。」昆陽城頭,天氣初晴,嚴光與劉秀並排站著,不無憂慮的繼續提醒,「子禾他們奉大哥之命前來相助,必然會使我柱天都部留守宛城的兵力減少,需要提醒大哥,提防劉玄、王匡趁機下黑手。」

    「該來的總會來,即便我提醒了,以大哥性子,也未必會多加留意。」 經過昆陽大戰的洗禮,劉秀好像又長大了幾歲,言談舉止更加沉穩,臉上的表情,大多數時候,也是波瀾不驚,「王匡膽小,劉玄手中沒多少兵權。只要大哥不離開柱天都部太遠,誰無法動他分毫。」

    「事實的確如此,但是得以防有人圖窮匕見。」嚴光想了想,搖頭苦笑,「如今大哥克宛城,降岑彭,你又滅昆陽,敗二王,兄弟二人都已經立下不賞之功。王匡、陳牧他們幾個,便是一時不敢動你和大哥,彼此之間,也會盡棄前嫌。我倒不怕他們真敢當面撕破臉皮,但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劉秀身體微微一震,眉頭迅速驟緊,「如今大業未成,天下還在王莽手上,難道他們真的會不分輕重?子陵,倘若真的如此,你以為該如何應對?」

    嚴光默然半響,低聲道,「我也拿不出太好辦法,除非大哥肯做項羽……」

    沒等他把話說完,劉秀立刻搖頭,「這話休提,大哥若是肯,早就做了。不會等到現在!」

    「那就只能如文叔你剛才所言,緊握兵器,讓某些人不敢輕舉妄動。這次,聖旨調你們返回,我跟士載,子張,還有君文,就稱病留在昆陽,以防萬一!」

    「恐怕不易如願,你們幾個留下,若手中無兵,終究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兵可以再招,昆陽大捷,我軍威震天下,不愁沒義士率部來投!」 嚴光笑了笑,年青的臉上寫滿了自信,「你不用擔心我,我眼下唯一需要面對的麻煩,只有嚴尤和陳茂。逃過河之後,不甘失敗,又在對岸試圖重整旗鼓。」

    「那你也需要多加小心,嚴司徒畢竟是百戰之將!」 劉秀笑了笑,輕輕點頭,「還有,據元伯打探,潁川郡那邊,已經組建了一直郡兵,隨時準備西進替朝廷平叛。帶頭的郡掾叫馮異……「

    」可是當初跟在棘陽咱們一道對付岑鵬的那個馮異?」  嚴光大吃一驚,追問的話,脫口而出。

    「好像正是他。當初眾人當中,除了大哥,就數他最為多謀善斷!」 劉秀笑了笑,無奈地點頭。

    當年大夥聯合起來,為了馬武和三娘對付岑鵬。而現在,岑鵬已經投降了大哥劉縯,馮異卻成了擋在東征軍必經之路上的一頭老虎。

    這亂世,敵人朋友,還真沒那麼容易分得清!
V123210 發表於 2018-8-30 12:11
    第五十四章 朝霞似火馬蹄輕

    數日後的晌午時分,王鳳帶著劉秀、王常等人快馬加鞭返回了宛城。

    大司徒親自帶著麾下弟兄應出城外,柱天都部的弟兄,一見劉秀等人走近,立刻擂動戰鼓,吹響畫角,向凱旋而歸的勇士,致以最崇高的禮敬。昔日的棘陽縣宰岑彭也跟在劉縯身後,滿臉尷尬地向大夥見禮,讓人愕然之餘,心中又添幾分豪情。

    王鳳心裡頭有愧,勉強跟劉縯寒暄幾句之後,便告辭先行進城休息。當著如此多將士的面兒,劉縯也不方便對劉秀表現得過於親熱,笑著拍了拍後者肩膀,就將目光轉向了王常、宗佻、傅俊、王霸等人,與大夥交談甚歡。直到設在宛城郡守府的接風宴結束,所有人都滿意地散去,他才又重新走到自家弟弟面前,低聲道,「三兒,我就知道你能行,只是沒想到,你比我希望的,還強了十倍。走吧,咱們回家,中午忙著招呼別人,沒工夫管你。你嫂子已經帶人準備下了家宴,今天晚上,咱們兄弟倆不醉不休!」

    「哥!」劉秀心中熱流洋溢,點點頭,與劉縯一同跳上馬背。

    半路上,一隊隊巡邏的兵士見到大司徒兄弟,都主動停下來,行禮歡呼。劉秀見他們盔甲齊整,士氣旺盛,且行止有度,不覺有些驚詫。在他原來的設想中,宛城之戰打了這麼久,將士們應該非常疲憊才對,卻沒料到,這才過了不到半個月,柱天都部上下,已經全都變成了生龍活虎。

    「好多都是新來投奔的生力軍,宛城一克,我軍向北一片坦途。而你在昆陽將四十萬官兵打得全軍覆沒,也讓江湖豪傑們徹底看清楚了,王莽那邊徹底日薄西山!」 劉縯順著劉秀的目光看了幾眼,帶著滿臉的自豪解釋,「這回,我遵從了你當初的意願,讓習長史嚴加把關,把那些名聲很差,或者不願意接受約束的,全都拒之門外了。肯留下的,都是原本就有俠盜之名,並且懂得令行禁止的。而朝廷不斷運到宛城的糧草和盔甲兵器,也全便宜了柱天都部。」

    「這……?」 劉秀楞了楞,本能地低聲提醒,「大哥將前來相投者去蕪存菁,是應有之舉。但是要小心那些被拒之門外的傢伙,心存怨恨。」

    「他們怨恨又能如何?」 劉縯笑了笑,舉目四顧,滿臉驕傲,「他們還敢去投奔莽軍,或者聯合起來,擋住我柱天都部的去路?我不殺他們,已經算是客氣了。就憑他們以往做下的那些事,我其實應該為民除害才對。」

    「我是擔心,有人趁機存污納垢!」 劉秀也四下看了看,聲音壓得更低。「劉玄那邊,本來以為我會慘敗,派人去拉東征軍的將領為他效力……」

    「那廝,也就會點兒上不了檯面的花招!」 劉縯聞聽,不屑地撇嘴,「的確有不少在我這邊被拒之門外的,去投靠了他。那廝,也是終於明白了,王匡準備拿他當楚義帝。所以他才急著積聚實力,以免王匡將來廢了他。另外,平林部那邊,也有人受不了王匡的囂張,主動向他靠攏!」

    劉秀聽得心中一緊,連忙低聲追問,「如此,襄陽朝廷內部,豈不是亂成了一鍋粥?」

    「不是襄陽了,馬上,他們就要來宛城,已經走到了半路上,只是皇家出行,講究太多,所以走得稍微有點兒慢。劉玄那廝想得很美,準備以為兄來牽制王匡,再利用王匡來牽製為兄。」 劉縯一邊笑,一邊搖頭,「那廝本不過是個膽小如鼠的懦夫,王匡王鳳當初立他,就是看中他軟弱可欺,同時又是高祖後裔,血脈比你我兄弟純淨。可這世上最神奇的東西,莫過於皇帝寶座,無論是誰,只要一旦坐上它,立刻就不願意再下來,也不願意再任憑他人擺佈。」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儘管劉玄上位才短短幾個月,卻已培植出自己的班底。謝躬、申屠健、宗廣之輩,別的不行,卻全是內鬥的高手。遷都的提議,就出自謝躬之手!陳牧那邊帶頭響應,朱鮪也收攏了一批江湖好漢,在旁邊吶喊助威。王匡無奈,只好寫信向我,請我跟他一起拒絕劉玄。可我為何要拒絕?我是大司徒,劉玄是他們立的皇上,大司徒哪有拒絕皇上的資格?」

    「噢!」 劉秀這才明白為何大哥辛辛苦苦打下了宛城,卻不反對王匡前來摘桃子的玄機。想了想,又低聲道,「劉玄和王匡彼此之間起了嫌隙,大哥你這邊,反倒安全了許多。但是也千萬不要掉以輕心……」

    「我一直警醒著呢,你還是多操心自己才是!」 很不習慣弟弟替自己擔憂,劉縯笑了笑,再度輕輕搖頭,「劉玄和王匡雖然對我不滿,但如今天下未定,他如果對我下黑手,只會便宜了王莽。況且最近趁著咱們跟莽軍打得難分勝負之時,赤眉軍迅速崛起,聲勢甚大。如果劉玄和王匡連我都容不下,赤眉軍怎麼可能放心前來投效。天下其他各方勢力,怎麼可能相信劉玄和王匡會善待他們?」

    「道理是這樣道理,但是,就怕有人利令智昏!」 發現哥哥有些過於自信,劉秀連忙大聲補充。

    「利令智昏又怎麼樣?他們想害我,總得找到合適的時機和藉口。」 劉縯聳聳肩,不屑地撇嘴,「機會我不會給他。至於藉口,當初我沒跟他爭皇位,如今他想拿宛城做都城,我也拱手相讓。這兩件事,全天下的凡是長著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見,他總不能都推翻了不認賬!」

    根本不給劉秀再勸的機會,他頓了頓,又快速補充,「三兒,如今,雖然在明面上,他們盡佔先機,是天下的正統。但在實際上,戰功、威望、實權、人心,這四樣最緊要的東西,全都在咱們兄弟手裡。在這種情況下,若說危險,他們比我們更危險!故而他們的第一個舉措,就是竭盡全力避免我再立新功。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宛城最終沒能擋住我,而鳳陽又成就了你。」

    「目前來看,他們當初的舉措,的確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想到當初王匡和王鳳以東征為名,千方百計削弱柱天都部實力的作為,劉秀笑著點頭,「但是,大哥你一定記住,能留在軍中,儘量留在軍中。臨回來之前,子陵也跟我說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子陵真是囉嗦,小小年紀,卻好像比我還老了十幾歲!」 劉縯不願意在同樣的話題上反覆糾纏,又不想傷了弟弟的心,聳聳肩,大聲打斷,「行了,行了,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儘量不出門,不跟他們過多交往就是!」

    「如果不得已去交往,也帶上一個靠得住的將領,帶足了兵馬做侍衛!」 劉秀依舊不放心,繼續大聲叮囑。

    「我知道,我知道!」 劉縯想了想,不耐煩地揮手,「不說了,總之一句話,局面沒你想得那麼差。特別是你領兵在外的情況下,他們即便不怕我,也得想想,惹不惹得起你這以兩萬滅四十萬的絕世名將!」

    「大哥——」 劉秀氣惱自家哥哥漫不經心的態度,皺著眉頭抗議。正準備再多勸幾句,卻看到大嫂帶著兩個侄兒,從街道盡頭迎了出來。

    「到家了,到家了,家中不談國事!」 劉縯如蒙大赦,跳下馬,三步兩步來到妻兒面前,抱起較小的兒子劉興,扭頭說道,「回家,回家。」

    劉家大嫂,也笑著向前跟劉秀見禮。雙方寒暄幾句,正準備入內。耳畔卻忽然傳來了劉興奶聲奶氣的追問,「嬸娘呢,怎麼沒見嬸娘。我要嬸娘帶著我騎馬射箭!」

    「對啊,老三,馬姑娘呢?」 劉縯這才注意到,馬三娘沒有跟弟弟在一起,皺了皺眉頭,低聲追問。

    「她去陰府找丑奴兒去了。陰家在宛城也有宅院。我在路上接到了丑奴兒的信,她在信裡說,已經搬到這邊。」 劉秀臉色微紅,笑著解釋。

    「原來不是你小子見異思遷,那就好,就好!」 劉縯頓時放了心,笑著打趣:「你可真是有福氣的,能同時擁有娥皇女英。」

    「大哥!」 劉秀的臉上的血色,瞬間延伸到了脖子根部。望著自家哥哥,抗議得愈發大聲。

    「哈哈,哈哈,不說,我不說!」 比起王匡的排擠和劉玄可能造成的威脅,弟弟對馬三娘負情薄倖,才是劉縯眼裡最可怕的事情。如今既然弟弟有本事讓馬三娘和陰麗華情同姐妹,他這個當哥哥的,就只有成全的道理,絕不會棒打鴛鴦。「不過,三兒,你今年也不小了,終身大事早定早好。我看,擇日不如撞日,趁著這次回宛城……」

    劉秀雖久經沙場,但聽到哥哥提起自己的終身大事,心中竟不免慌亂起來,忙起身告辭道,「知道了大哥,時候還早,我先去一趟陰家,把,把三娘接,接回來。」

    說罷,又向自家嫂子行了個禮。在劉縯的大笑聲中,落荒而逃。
V123210 發表於 2018-8-30 12:11
    第五十五章 大鵬展翅嘆天矮 (一)

    幸福的日子,過得總是很快。

    還沒等劉秀跟馬三娘和陰麗華兩個,說起三人的婚事,大漢天子劉玄的車駕,已經百官的簇擁下,來到了宛城。

    雖然對劉玄這個便宜皇帝有幾分瞧不起,但眼下王莽未滅,義軍絕對不能窩裡鬥。劉縯和劉秀都明白這個道理,因此,稍作商量之後,便決定以大局為重,各自帶領麾下將士,主動迎出了城外。

    數月未見,天子的鑾駕又花哨了許多,劉玄本人亦是神采飛揚,舉手投足之間,隱約竟有了幾分睥睨天下的味道。

    而定國上公王匡,卻一改當初擁立劉玄時的跋扈。竟主動走上前,拉住了劉縯的手臂,大敘別離之苦和對劉家兄弟倆的欽佩之情,彷彿彼此從沒鬧過彆扭般,先前暗中佈置下死士,準備一言不合就將劉縯拿下的,也不是他。

    「有趣,有趣!」 朱佑看得暗暗納罕,俯在鄧奉耳旁,小聲嘀咕。

    還沒等鄧奉回過頭來接話兒,馬車上,劉玄忽然長身而起,衝著所有文武,大聲宣佈,「眾位愛卿辛苦了,最近捷報頻傳,朕心甚慰。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就請眾卿蒞臨朕暫時駐蹕的宛城太守府。朕將親自把盞,為諸卿慶功!」

    「謝陛下隆恩!」 四下里,歡呼聲響成了一片。朱鮪、申屠健、謝躬等一干皇帝的左膀右臂,表現得格外激動。

    「嘿嘿,長進了,真的長進了!」 朱佑混在人群中,一邊笑,一邊偷偷撇嘴。

    劉玄當年是個什麼樣的窩囊廢,他在太行山中,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因為劉秀唸著同族之情,多次出手相救,此人的屍體,這會兒早就落在了山崖中,爛成了一堆腐土。

    「仲先,別胡鬧,給大漢朝留點兒臉面!」 鄧奉怕他言多惹禍,扭過頭,用極低的聲音提醒。

    「我是實話實說,他現在,真的有幾分皇帝模樣了。下口諭時,居然沒先朝王匡那邊看!」 朱佑卻不在乎,繼續小聲嘟囔。

    鄧奉翻了翻眼皮,懶得再跟他理論。但是,內心深處,卻也隱約覺得,劉玄的確已經脫胎換骨。

    不光他和朱佑兩個有如此感覺,劉秀,馬三娘還有劉隆等曾經與劉玄有過數次交往的將領,幾乎都覺得,此時的劉玄,與當年太行山裡頭全憑一張嘴巴討生活的窩囊廢,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莫說當年,在大夥記憶裡,便是數月之前,劉玄還是個唯唯諾諾之徒。據說在淯水畔登基時,文武百官向他跪拜,差點將他嚇得跌倒在地。

    而如今,劉玄舉手投足,充滿了帝王威儀。好像這半壁江山,還真是他親自率兵,一座城,一寸土,血戰而定。至於滿朝文武,則都是幸運地依附上了青龍尾巴,才獲得了今日富貴榮華。

    待酒宴開始之後,這種感覺更盛。由太守府改成的臨時皇宮內,充滿了劉玄中氣十足的聲音。或者向某個勇將勸酒,或者向某個文官表示嘉許,獨自一人,就牢牢地控制住了宴席的節奏。

    劉秀早就跟哥哥事先商量過,在天下未定之前,不會主動挑起義軍的內部爭鬥。所以,儘管覺得劉玄的表現有些過猶不及,卻也懶得搭理他。只管不動聲色的轉頭四顧,偷偷打量酒席上的眾人表現。

    坐在下首的申屠健,李松、謝躬等人,一個個志得意滿;坐在上首的定國上公王匡,則面含淺笑,始終神色如常;坐在王匡身旁的成國上公王鳳,彷彿剛剛賭輸了一筆錢般,滿臉晦氣。緊挨著王鳳落座的陳牧,則有些心不在焉,不停地四下東張西望。

    「王匡沒想到自己養了一隻白眼狼,後悔了。王鳳是懊惱劉玄剛才敬酒時,把他排在了最後,所以不高興。至於陳牧,恐怕是覺得酒宴吃得毫無滋味,官做得也毫無滋味,巴不得早點散場。而申屠健,李松、謝躬,則是開心自己從龍從得早,前程似錦……」 觀人之術,是太學裡的一個偏門課。當年劉秀讀書時,只是隨便聽了幾耳朵,並沒認真往心裡記。今天,卻忽然發現,這門課竟能學而致用。

    「太常偏將軍!」 劉玄的聲音,忽然從御案後響起,將他的思路瞬間切斷。

    「末將在!」 緩緩站起身,劉秀不卑不亢地向劉玄行了個軍中之禮。身上的武將常服,瞬間被燭光照得燁燁生輝。

    「免禮!」劉玄對劉秀的反應和禮數很滿意,笑著揮手。隨即,和顏悅色地說道,「劉將軍,東路軍能以少勝多,在昆陽擊敗四十萬莽賊,你功勞居首!朕在襄陽和來宛城的路上,聽人將此戰大致經過講了無數遍,卻總覺甚不過癮。今天正好眾卿都在,你不妨給朕仔細講講,是如何冒死越下城牆,義救數萬百姓?是如何帶領鐵騎突圍,殺得莽賊混飛膽喪?還有,明明大司徒所派的援軍已經在路上,你為何那麼急,不等援軍抵達,就對王邑老賊的中軍發起了傾力一擊?朕想聽所有細節,朕真恨不得,當日就在昆陽城外,跟你並肩而戰!」

    「是極,是極,我等也想聽聽,太常偏將軍在昆陽城外的壯舉。」 謝躬、李松等人也站了起來,舉著酒盞,向劉秀表達敬意。誰都不肯,多向王鳳那邊看上一眼。

    王鳳的臉色劇變,按在面前矮幾的手背上,青筋突突亂跳。

    以他的江湖經驗,如何沒聽出來,劉玄是藉著向劉秀這個大功臣示好的機會,在向他王某人亮刀!很顯然,當初在昆陽城內,他兩次派人偷偷向王邑祈降的事情,被俘虜中的莽軍將領,招供給劉玄的人了。而謝躬和李松等輩,正努力幫助劉玄擺脫王匡和他的控制,恰好可以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只是,他聽得出來,卻無法阻止對方的陰謀得逞。

    在昆陽大戰之前,他奉族兄王匡的暗中指點,沒少打壓劉秀。昆陽大戰之初,他也多次不顧劉秀的連番救命之恩,斥責此人謊報軍情,耽誤撤退之機。而現在,劉玄親自把刀子遞進了劉秀手裡,謝躬和李松等人在旁邊搖旗吶喊,換了任何人站在劉秀的位置上,豈能不報當初百般刁難和忘恩負義之仇?

    『如果劉秀接了劉玄的刀,大哥,咱們怎麼辦? 』知道自己沒資格去求劉秀高抬貴手,王鳳當機立斷,將目光迅速轉向族兄王匡。

    然而,令他無比絕望的是。族兄王匡居然眼觀鼻,鼻觀心,當場練起了道家內功。對他的求救,視而不見。
V123210 發表於 2018-9-3 07:37
    第五十六章 大鵬展翅嘆天矮 (二)

    「我命休已! 」 王鳳心中大叫,剎那間,有股寒氣,從頭頂直透腳底。

    很明顯,這劉玄是鐵了心要追究他的通敵之罪!而他的族兄王匡,則是想要丟車保帥!此刻無依無靠,他恐怕真的要在劫難逃。

    狠狠掐了自家大腿一下,王鳳便欲起身離位,跪在殿前請求劉玄念在自己曾經的擁立之功份上,放自己一馬。怎奈因為驚嚇過度,雙腿居然軟得像面條般,根本無法用力。只得顫抖著雙手,撐住酒桌,一寸寸向外挪。

    就在此時,一個清晰的聲音,忽然落入了他的耳朵,「成國公,陛下詢問之人,乃是末將。不如先聽在下幾句話。若有什麼遺漏之處,再由成國公您親自補述?」

    「啊?」王鳳半弓著身,抬眼去看酒席對面的劉秀,滿臉難以置信。

    劉秀卻不再看他,站直身體,朗聲向劉玄匯報,「陛下,此番能夠救下昆陽,擊敗王莽大軍,全賴成國公忍辱負重!全靠眾將士破釜沉舟,以一當百!若非成國公不計個人榮辱,多次示弱於敵,與末將相互配合,豈可能有昆陽大捷?是以,頭功非成國公莫屬,末將真的愧不敢當!」

    話音落下,滿座鴉雀無聲。

    非但想利用他來打擊王匡、王鳳勢力的劉玄愣住了,劉縯、習郁、鄧晨等人,也都詫異地轉頭看著他,弄不清他葫蘆裡到底賣得是什麼藥?

    先前王匡、王鳳兄弟聯手,可是沒少給柱天都部,給大將軍劉縯,給他劉秀本人,製造麻煩。上一次襄陽之行,王匡甚至設下了鴻門宴,準備將劉縯趁機殺死,然後盡吞其地盤與部眾。而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報仇雪恨,砍掉王匡一隻手臂。劉秀卻果斷選擇了放棄。他,他莫非瘋了麼?還是他也有把柄被王鳳握在手裡,不得不替其努力遮掩?

    正詫異間,卻看到王鳳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含著淚向劉秀躬身施禮,「劉將軍客氣了。王某即便臉皮再厚,也不敢竊取你的血戰之功。王某,王某隻是按照你的提議,寫了幾封信向敵軍示弱而已。王邑老賊未必真的上當,四十萬莽軍,也不會因為王某的那幾封信,就放鬆警惕,任憑你殺進殺出!」

    「啊,王鳳寫信向敵軍祈降,居然跟劉將軍串通好了,故意示弱,慢敵將之心?」

    「原來如此,怪不得王邑帶著四十萬大軍,卻遲遲拿不下昆陽!」

    「那王邑肯定信以為真了,否則不會殺了石堅!要公然宣稱城破之時,人芽不留!」

    「被俘的敵將,也都招供說,定國公寫信投降。很顯然,他們都被蒙在了鼓裡……」

    ……

    議論聲,轟然而起。

    沒親身參加過鳳陽大戰的各部將士,都以為劉秀和王鳳兩個說得全是實情,震驚之餘,對王鳳的胸懷和勇氣,也佩服得無以復加。

    設想當時的情況,劉秀和王鳳兩個在謀劃驕敵之策時,肯定將知情者限制在了很小的範圍。身為一軍主帥,王鳳三番五次向對手祈求投降,所要承受的,豈止是來自敵軍的羞辱?萬一當時被不知情的麾下將領誤會,以為他出賣了大夥,他就有可能被憤怒的弟兄們,直接給剁成肉醬。

    此計,非大智大勇者,絕不敢為。而劉秀殺出重圍求救之後,王鳳居然還繼續冒險執行二人約好的計策,更可見其氣魄非凡!

    想到連續一個半月來,王鳳承受的巨大壓力,沒親自參加昆陽大戰的眾文武,禁不住額頭見汗。看向此人的目光,也不再包含半分輕蔑,而是發自內心的佩服。

    對於親身參與昆陽大戰的眾將來說,此刻心中,卻完全是另外一番滋味。

    脾氣急如馬武者,一個個兩眼冒火,恨不得走到劉秀對面去,問一問他到底想幹什麼。而脾氣柔和如傅俊、鄧晨,也忍不住低下頭,將手指捏得微微作響。

    「馬大哥,這劉玄是想借刀殺人。文叔他,不想給劉玄當刀,就只好先便宜了王鳳!」 朱佑為人機靈,假裝替大夥添酒,迅速走到馬武身邊,附在他耳朵上,低聲解釋。

    「刀?」 馬武楞了楞,眼睛裡的火苗,瞬間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他脾氣急歸急,江湖經驗,卻絕對足夠豐富。知道某些不成器的傢伙,萬一山寨裡有了一些存糧,就喜歡窩裡自相殘殺的模樣。是以,聽了朱佑的話之後,立刻明白了,劉秀此刻的選擇和心情。

    「大夥稍安勿躁!文叔什麼時候做過蠢事?」 馬三娘也偷偷站起來,小聲示意王霸、劉隆等人,耐心看下去,等待最後水落石出。

    「嗯公,道長,文叔不會做蠢事!」 朱浮則在不遠處,也藉著敬酒的機會,向鄧晨和傅俊低聲耳語:「劉玄覺得有了嫡系,便要擺脫新市軍的掌控。順便挑動王匡跟咱們結仇,他好坐收漁翁之利!」

    「嗯?」 鄧晨和傅俊楞 了楞,同時扭頭劉玄看去。果然見劉玄分外』真誠』的抬手制止眾人的議論,大笑著道:「原來如此,朕就知道,外邊那些謠言背後,必有隱情。成國公,你和劉將軍不用互相謙讓了。朕來決斷,此番昆陽大捷,劉將軍功勞居首,你位列第二。你們兩個,一人忍辱負重,一人血戰殺場,都是我大漢的千秋柱石!諸君,請滿飲此杯,為劉將軍和成國公賀!」

    「為劉將軍和成國公賀!」 王匡第一個站起來,帶頭大聲響應。

    「為劉將軍和成國公賀!」 劉縯和王常相視而笑,舉著酒盞,向劉秀晃了晃,然後各自一飲而盡。

    「為劉將軍和成國公賀!」 其餘在座眾將,無論是對王鳳和劉秀兩個的話相信也好,懷疑也罷,見王匡、劉縯和王常三個,都沒提出任何異議,頓時知道了該如何去做。紛紛舉起酒盞,鯨吞虹吸般喝了個痛快。

    一場借刀殺人的陰謀,沒等實施,就被劉秀化解於無形。一隻腳踏如了鬼門關又被硬扯了回來的王鳳心中,固然對劉秀充滿了感激。而那些背後替劉玄出謀劃策者,則失落得偷偷扼腕。好在他們的主公劉玄,今天並不是只準備了一記殺招,喝完了杯中酒水之後,又笑著說道:「太常偏將軍和成國公配合默契,將那王邑硬生生蒙在了鼓裡。可笑那王邑,恐怕現在都沒想到,原來你們兩個,是聯手在設局誆他!痛快,真是痛快,朕真恨不得親臨戰場,看二位當時如何大展身手!來,諸君,再飲此杯,為兩位大漢柱石賀!」

    「為兩位大漢柱石賀,為陛下賀!」 眾人不知道劉玄到底想說什麼,亂哄哄地跟著舉杯。

    而劉玄,也沒讓他們等得太久。一口吞掉酒水,立刻笑著問道:「既然劉將軍知道有定國公在,昆陽高枕無憂,為何那麼急就向莽軍發起的反攻?據朕所知,當時大司徒派出的援兵,已經在路上。劉將軍莫非是把握十足,不需要任何支援?還是別有苦衷,不得不冒險跟王邑狗賊拚個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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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