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31
V123210 發表於 2018-9-3 07:37
    第五十七章 大鵬展翅嘆天矮 (三)

    「這廝!」 正在端著酒盞跟跟馬武、賈復兩個竊竊私語的朱佑大怒,手背處立刻現出了根根青筋。

    「無恥!」 劉隆、王霸等人,更是將手直接按在了刀柄上,就準備隨時衝出去,跟劉玄將新帳舊賬算個清楚。

    剛才劉玄試圖借劉秀這把刀去殺王鳳,大夥勉強還能忍。至少劉玄此舉對柱天都部沒有造成直接危害,並且也能給劉縯、劉秀兄弟出一口氣。而現在,劉玄卻直接開始在劉縯、劉秀兩兄弟之間下蛆,真是卑鄙至極,罪無可赦。

    然而,還沒等他們跳起來質問劉玄居心何在,剛才被劉秀救了一命的王鳳,已經斷然挺身而出。搶在所有人做出反應之前,大聲說道:「陛下此言差,大錯特錯。當時昆陽城並非高枕無憂,而是危如累卵。如果不是劉將軍洞察天機,果斷率部直搗王邑中軍。微臣與滿城軍民,恐怕早就死無葬身之地,哪有可能還活到現在?!」

    「什麼?竟有此事?你們不是……」 沒想到王鳳居然這麼快就對劉秀投桃報李,劉玄楞了楞,本能地低聲追問。

    「陛下,那王邑也是百戰之將,哪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上當?!」 王鳳迅速扭頭看了一眼滿臉震驚的劉縯和王匡,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劉秀,咬了咬牙,繼續大聲補充,「微臣那條驕兵之計,已經反覆使用了一個多月,王邑再傻,也早就看出微臣是跟劉將軍串通好了,故意在騙他。而劉將軍得上天相助,率領十三騎殺透四十萬大軍,更是令王邑老賊心生惶恐,恨不得立刻打下昆陽,以免夜長夢多!」

    「上天相助,上天相助是怎麼回事?「

    「我隱約聽說過,劉將軍他們突圍的時候,天上忽然降下了滾滾黃沙!」

    「不會吧,有這麼巧,陛下在戰報中,可沒說此事!」

    「沒此事,王鳳為何要說?」

    「噓,如果真有此事,襄陽那邊,當然巴不得藏起來不給人知曉!」

    「有沒有此事,咱們找人打聽一下就清楚了。好幾萬雙眼睛看著呢,真的假不了!」

    ……

    四下里,議論聲瞬間又宛若潮水。所有沒親身經歷過昆陽之戰的文武,都一邊豎起耳朵傾聽,一邊跟周圍的同僚交頭接耳。

    「定國公,朕沒想到,當時城內情況居然如此危險。辛苦你和劉將軍,來,請再飲……」劉玄聽得後悔不迭,連忙舉起酒盞,努力將話題朝別處岔。

    而王鳳,恨他先前試圖殺自己立威,恨族兄王匡剛才見死不救,把心一橫,索性好人做到底,「陛下且慢,且容微臣把話說完。否則,非但會埋沒了劉將軍的血戰之功,而且會老天爺覺得,我大漢君臣都是狼心狗肺,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感恩!」

    劉秀在昆陽城內即便做得再過分,頂多也就是奪了他王鳳的兵權,將其軟禁在縣衙當中。卻從沒想過要殺害他,大戰之後,還主動替他遮掩了多次向敵軍祈求投降的醜事。而劉玄和王匡,一個是他所擁立,一個是他的族兄兼盟友,卻恨不得砍了他的腦袋,威懾三軍。三方互相比照,該選擇跟誰為友,再清楚不過!

    所以,他王鳳今天就是要投桃報李,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自己也不是一個軟柿子,可以隨便拿捏。有誰不開眼想謀算自己,就必須付出足夠的代價。有人給了自己一滴水,自己必回贈以湧泉!

    「成國公此言誇張太過,劉將軍率領十三騎突圍成功,上賴陛下洪福,下賴將士用命,關天恩何事?」 劉玄的新招納的臂膀張定發現情況不妙,連忙站起來,大聲質疑。

    「成國公醉了,醉了!」 謝躬、申屠健還有王匡等人,也紛紛開口,試圖打斷王鳳的話頭。

    「不,我沒醉,我這輩子,從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清醒!」 王匡把心一橫,豎起眼睛高聲斷喝,「在座諸君,誰要是覺得十三騎殺透四十萬敵軍簡單,儘管自己也去試試。老夫不用四十萬,有四千人,就能將他剁成肉泥!」

    「這……」 張定、謝躬等人被他看得心裡發虛,一個個無言以對。王匡則皺著眉頭 ,衝著他連連使眼色,提醒他不要忘記,究竟該站在哪一邊。

    「諸君有所不知,太常偏將軍第一次突圍,雖然殺得莽賊屍橫遍野,可身邊終究只有十三名勇將和一百護衛,縱使人人以一擋千,當四十萬莽軍前仆後繼衝上來時,也硬生生被耗得筋疲力盡。當時,微臣在城頭,已經絕望欲死,正準備率部殺出去,與太常偏將軍共赴國難。誰料,天色忽然大變,黃沙如牆,滾滾而至,剎那間,就將四十萬莽軍吹得不辨東南西北,而莽軍中的那些猛獸,更是嚇得趴在地上,抖若篩糠……」

    他乃是走江湖出身,口才遠好於身手。雖然當時根本就不在城牆之上,對劉秀潰圍而出細節,也瞭解得不甚清楚。但是,此刻將當時的情況添了無數作料說出來,卻當事眾將的親身感受,都驚心動魄了數倍!

    短短幾句話過後,整個太守府大堂鴉雀無聲。在場眾人,都被他的話帶入了那場突圍戰中,耳畔響著呼嘯的風聲,眼前閃過如牆黃沙,心中熱血激盪如沸。

    「當時微臣激動得,熱淚盈眶。心道那王邑驅趕野獸吞噬百姓,這回,終於引起了老天爺的憤怒,給了他一個狠狠的教訓。然而,微臣卻沒料到,劉將軍有如此運氣,在他捨命夜襲莽賊的那天夜裡,老天爺竟然再度發威相助……」 王鳳自己,也被自己感動,含著淚,繼續大聲補充。將劉秀當夜襲擊敵軍,天空中電閃雷鳴,流星下墜,直接砸爛了王邑中軍帥帳,令野獸炸營,莽軍抱頭鼠竄逃命的奇蹟,講了個精彩絕倫。

    若是放在後世,他這樣做,肯定有損於劉秀的勇武形象。也對不起當時前仆後繼醉臥沙場的義軍將士。但是,在天命鬼神之說盛行的大新朝,這一番話,所帶來的衝擊,卻遠遠超過了單純描述劉秀及其身邊弟兄的英勇!

    在座眾文武,包括親身經歷過此戰的王常、馬武、傅俊、王霸等人,一開始還只是熱血澎湃,如醉如痴,到後來,則不約而同地仰頭看向了劉秀,目光之中,充滿了欽佩和莫名的崇拜!

    王莽之所以能順利竊取帝位,一部分靠的是當時的好名聲,一部分,則靠得是層出不窮的祥瑞。而劉秀現在的名聲,比王莽沒篡位之前只高不低。至於祥瑞,多少種道聽途說的祥瑞,恐怕也比不上關鍵時刻,從天而降的沙暴和流星分毫!

    「如果劉秀是天眷之子,那……」目光偷偷掃過面帶微笑,榮辱不驚的劉秀,再偷偷轉向轉向被王鳳氣得臉色發黑,雙手不斷顫抖的「大漢天子」劉玄,在座至少一大半文武,都不得不承認,兩個之間的差距,判若雲泥!

    「這小子……」此時此刻,最開心的人,莫過於柱天大將軍劉縯。雖然弟弟身上散發出來的光芒,將他自己也蓋了過去。但劉秀卻是他一手帶大,「長兄如父」四個字,用在他身上也再恰當不過。

    世間的父親,都盼望兒子青出於藍,很少有父親會嫉妒自己的兒子。此時此刻,在劉縯看來,弟弟劉秀做得越出色,就越證明自己這個當大哥的,數年前寧可借貸,也要送弟弟去長安讀書的決定沒錯!

    自己一直沒錯,錯的是族裡那些長輩。

    是他們當初鼠目寸光,阻撓自己送劉秀、鄧奉和朱佑三人去長安求學。

    是他們後來鼠目寸光,為了滿足個人的控制慾,勾結王匡和王鳳強推劉玄上位,讓自己腹背受敵。

    而現在,劉玄羽翼漸豐,一天天脫離他們的掌控。自己和弟弟,卻一個在宛城,一個在昆陽,大破莽軍,立下赫赫戰功。不知道,那些拿血脈遠近說事兒族老們,如今心裡到底後不後悔?!

    正準備扭過頭去,欣賞一番三叔劉良和四叔劉匡此刻臉上的表情,忽然間,卻看到劉玄的舅舅謝躬,快速站了起來,搶步來到大堂正中央,朝著劉玄大禮參拜:「臣,謝躬,賀陛下洪福齊天,兩次血戰,都得上蒼垂青,庇佑劉將軍無往不利!」

    「啊?」 非但在場眾文武沒反應過來,劉玄被人也被謝躬的舉動弄愣住了,臉色鐵青,兩眼僵直,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好。

    「陛下身負天命,光復漢室。竟連手下大將也分得了陛下的運道,接連兩戰,都得鬼神相助!此乃大漢之幸!萬民之幸也!」 謝躬從地上爬起,面帶虔誠,繼續扯開嗓子,向劉玄道賀:「臣,恭賀陛下得此福將。臣,懇請陛下重賞太常偏將軍,和昆陽之戰有功之士!臣,懇請陛下早做決斷,派遣精兵強將,北上長安,消滅王莽逆賊,解萬民於倒懸!」

    「恭賀陛下!」

    「陛下洪福齊天,延澤劉將軍!「

    「劉將軍托陛下洪福,得鬼神相助。此乃大漢之福,萬民之福……」

    李定,申屠健、朱鮪等一干劉玄的臂膀們,爭先恐後站出來,朝著劉玄施禮道賀。高高撅起的屁股排成一排,剎那間,令屋子內的燭火,都為之暗淡。
V123210 發表於 2018-9-11 09:41
    第五十八章  乳虎嘯谷恨山平(一)

    「哈哈哈,哈哈哈哈……」 終於明白了謝躬等人的良苦用心,劉玄仰起頭,放聲大笑。「諸位愛卿說得是,此乃大漢之福,蒼生之福。我天祐我大漢早日討平莽賊,救萬民於水火!」

    什麼蒼天庇佑,什麼鬼神相助,只要自己是皇帝,這些福運,就應該屬於自己,而不是麾下帶兵作戰的將領。

    「陛下,如今莽賊精銳盡滅,通往長安和洛陽兩地的門戶洞開。微臣懇請陛下,早日派大軍出征,討平亂臣賊子,恢復大漢正統!」 朱鮪再度躬身,繼續大聲提醒不要再給劉家兄弟任何表現時間。

    「理應如此!」 劉玄巴不得早點結束先前的話題,笑著放下酒盞,大聲道:「昆陽大捷,全賴成國公和太常偏將軍二人配合默契。朕決定,酒宴結束之後,成國公和太常偏將軍立刻返回昆陽,整頓兵馬繼續向東,先取洛陽,再掉頭西進攻打安!」

    「陛下且慢!」話音未落,王鳳立刻高聲拒絕,「微臣經此一役,已經心力憔悴,而且年老體衰,只盼留在陛下身邊,過幾天清閒日子。至於領兵出征之事,微臣以為,要麼交給大司徒,要麼直接交給太常偏將軍。他二人,才能都是微臣十倍,定能不負陛下所托」

    「嗯?」  情況變化,又一次出乎劉玄的預想,他的眼神再度發直,放在身側的手,因為緊張和憤怒,不停地曲曲伸伸。

    還沒等他麾下的爪牙跳出來解圍,劉秀卻笑了笑,主動響應他的號令,「陛下,且莫聽成國公的自謙之言。東征軍上,都願意唯成國公馬首是瞻!」

    說罷,又迅速將頭轉向了王鳳,「成國公,昆陽一役,多虧您老忍辱負重,我等方能大獲全勝。若您執意退養,讓我等以後如何自處?大軍士氣,恐怕也會一落千丈!還望成國公不辭辛勞,繼續率領我等進軍洛陽,待討平了莽賊之後,再想著含飴弄孫,也不為遲!」

    「劉將軍,你……」王鳳拱起手,不知道此刻該說什麼才好。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王莽的大新朝馬上就完蛋了。這個時候放棄帶兵出征的機會,等於把無數唾手可得的功勞,讓給了別人。如果不是剛才心裡頭涼得太厲害,他肯定不會主動選擇留下頤養天年。可劉秀的話,卻讓他已經被冰凍的心臟內,忽然有生出了幾分人間溫暖。

    「成國公可曾記得咱們被困昆陽之時所說過的話?」 劉秀衝著他笑了笑,輕輕點頭。

    又一股熱浪從心底湧起,王鳳的兩隻眼睛裡,瞬間就有了淚光。

    當時被困昆陽,大夥說過很多激勵士氣的話。但此時此刻,他印象最深的一句就是,「所有兄弟,生死與共」。他雖然做過很多糊塗事,但那些糊塗事,卻都沒來得及給東征軍造成實質性危害。所以,在劉秀等人眼裡,他還是東征軍的人,跟大夥還是兄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實在不想再任由事態朝不受自己控制的方向發展下去,劉玄再度放聲大笑,「成國公,太常偏將軍,你們兩個能夠如此相知相得,朕心甚慰。二位不用再退讓了,成國公,朕不准你留下。朕需要繼續外出領兵,為國效力。至於朕身邊,有定國公和大司徒他們幾個,就足夠了。」

    「陛下,微臣願為陛下效死!」王鳳深吸一口氣,拱手領命。緊跟著,又大聲提議,「然而,昆陽一役,劉將軍居功至偉。陛下想要將士們踴躍爭先,還應盡快重賞劉將軍,以激勵後來者以其為楷模!」

    「那是自然!」 劉玄知道,這是王鳳向自己開出的底價,雖然不高興,卻只能笑著點頭,「朕原本就有此意。朕,不會辜負任何對大漢有功之臣。來人,替朕擬旨,太常偏將軍一戰消滅莽賊四十萬,功勞顯赫。朕決定,封其為淯陽縣侯,拜振武將軍,東征軍副帥!」

    「啊?」 大堂之內,驚呼聲再度響成了一片。

    「劉司徒。」 劉玄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迅速將目光轉向了劉縯。

    「微臣在!」劉縯昂然上前,不卑不亢地拱手。

    「劉司徒,令弟立下的功勞雖然不小,但你打下宛城,亦為不世奇功。」劉玄含笑望著劉縯,緩緩說道,「不過,你這個大司徒的官銜,已算是位極人臣,朕想來想去,就只能動一動你的爵位了!」

    「啊?」 眾文武再度低聲驚呼,然後紛紛扭頭看向定國上公王匡,很多人的目光當中,都充滿了憐憫味道。

    劉玄登基之時,不僅封劉縯為大司徒,更賜他漢信侯的爵位。此乃郡侯,僅在兩位國公之下。今天劉玄說要再動一動,明擺著是也要擢升劉縯為國公!

    表面上看,劉玄這是為了酬謝劉縯打下宛城的戰功,而在實際上,任何人都知道,他是在拉攏示好劉縯,藉以打壓定國上公王匡。

    「陛下,老臣以為,大司徒雖立下大功,但此刻便封為國公,卻是為時尚早!」 以王匡的性子,豈肯輕易吃虧? 果斷站了出來,大聲反對。

    「成國公何以這樣認為?」劉玄見王匡目光灼灼,心中不禁有些害怕,但仗著此刻自己也有了一票嫡系,硬起頭皮大聲詢問。

    「陛下,如今天下未定,莽賊仍竊據舊都,手下還有百餘城池,數十萬甲兵,老臣以為,還未到大肆封賞之時。而且,劉司徒雖打下宛城,卻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老臣聽說,當日淯陽侯從昆陽突圍而出,劉司徒不顧宛城事急,仍將大股兵力抽調去援助淯陽侯。他們兄弟情深,著實令人感動。只是,只是此舉實在過於冒險,若非岑鵬將軍棄暗透明,宛城恐怕此刻仍在莽賊之手!故而,劉司徒立下大功,必須重賞,只是國公一職,卻不可輕予。不如稍稍延後,待劉司徒又立新功,再商議此事也不遲。另外,陛下剛冊封小劉將軍為淯陽侯,又封劉司徒為國公,一日為他們兩兄弟加官進爵,也實在是,實在難以服眾……」

    「誰不服?宛城難道是假的?依我看,在場所有人裡頭,恐怕只有你一個人不服才對!」李秩勃然大怒,跳起來,大聲奚落。

    「你,你信口雌黃!」 王匡被李秩囂張態度,氣得兩眼冒火,指著對方鼻子,大聲呵斥。

    李秩卻對他不屑一顧,快速走到劉玄面前,長揖及地,「陛下,末將有話要說!」

    「李將軍但說無妨。」劉玄正愁沒人替自己分擔面對王匡的壓力,見李秩站了出來,登時喜上眉梢。

    「謝陛下。」李秩再度抱拳,冷笑著說道:「適才末將聽聞,有人說大司徒功勞尚不夠被封為國公。末將卻想問問,此人又立下過什麼功勞,居然可以位居定國上公?」

    「大膽!」幾個王匡的爪牙起身護主,朝著李秩大聲咆哮,「姓李的,當眾嘲諷定國公,你到底意欲何為?!」

    「我看,大膽的是你們吧!」李秩冷笑著回頭,雙目當中寒光四射,「是陛下讓李某說話的,爾等若是不滿意,可命令陛下收回上口諭。呵呵,你等的確有這種本事,李某差點就忘了!」

    實話,總是最有力道。非但將王匡及其手下的爪牙們,氣得直打哆嗦。皇帝劉玄,也鐵青了臉,咬著牙重申,「的確,是朕准許李將軍說的。李將軍,你繼續說,朕聽著呢。」

    「是,陛下。」李秩示威般朝著王匡看了看,挑釁的話,如同暴風驟雨般從嘴裡傾盆而出。

    「成國公,當日你帶著麾下兵馬掉頭南下,若非劉司徒竭力堅持,我們此時焉有機會坐在這裡指點江山?」

    「你口口聲聲說是岑鵬將軍棄暗投明,才有宛城之勝,你可知道,在此之間,大司徒帶領麾下弟兄,到底打退過多少路朝廷的援軍?你可知道,多少弟兄,長眠於宛城腳下,才終於嚇得周圍莽賊不敢再來支援,讓岑鵬將軍對王莽那邊徹底絕望?!你一句輕飄飄的棄暗透明,就否認了大司徒的所有功勞,否認了那麼多弟兄的前仆後繼,你到底安的是什麼居心?天下剩餘四都尚在,你若真有本事,也帶兵去攻打其中一個,看看守將會不會看到你王匡的帥旗,就立刻望風而降?」

    「你,你……」 王匡氣得眼前陣陣發黑,卻找不到一句恰當的話反駁。

    他先前否認劉縯的功勞的那些說辭,根本經不起任何推敲。而領兵攻打堅城,更非他所擅長。若是受不了李秩的激將法,主動請纓帶兵出擊,勝敗在兩可之間不說,劉玄更會抓緊時機,「收回」被他掌控的那些權柄。

    「成國公,大司徒派兵援助淯陽侯不假,但此舉皆是因為,昆陽那裡圍著四十萬新軍!萬一昆陽支撐不住,賊軍長驅直入,下一個目標是哪,你可知道?」 李秩似乎早有準備,質問的話一句接著一句,句句如刀。

    「萬一王邑帶著四十萬大軍直撲襄陽,以你的本事,可有膽子堅守城池,等待大司徒前來支援?萬一撐破,你想要陛下如何自處?文武百官,還有宗親皇族,去哪裡安身?!」

    到最後,李秩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在嘶吼,震得樑上積塵簌簌而下。王匡的臉色,則是變了又變,額角青筋一根根亂蹦。

    李秩將頭再度轉向劉玄,肅立拱手,「陛下,劉司徒為我大漢披肝瀝膽,所立下的功勞,又豈只有打下宛城這一樁?縱然他弟弟封侯,又豈能成為劉司徒不能封公的理由?末將以為,劉司徒封公,理所應當。如實不封,才真的叫天下人不服,眾將士寒心!」

    「李將軍說的是極!」不等王匡手下的爪牙反駁,岑彭霍然站起,向劉玄拱手道,「陛下,罪臣以為,劉司徒德義兼備,功勞亦高出眾人遠甚,若不封公,罪臣難以心服!」

    「的確,劉司徒理應封公!否則,微臣只好辭去定國公,與劉司徒為伴!」 王鳳大聲附和,臉上的笑容好生暢快。

    見連王鳳都不肯與王匡站在一處,尚書令謝躬心中竊喜,先朝劉玄使了個眼色,然後緩緩道,「陛下,臣贊同李將軍,岑將軍之言,懇請陛下封劉司徒為國公。」

    「臣附議!」

    「臣附議!」

    ……

    陸續有劉玄手下,以及王鳳派系的大臣和將軍,站起來表示贊同。傅俊、李通、習郁等柱天都部的文武,更是激動不已。只有劉秀,隱約感覺情況有些不對,悄悄地看了一眼咄咄逼人的李秩,又看了一眼自家哥哥,眉頭瞬間皺了個緊緊。

    然而大庭廣眾之下,他也不方便找自家哥哥去核實,李秩跳出來跟王匡對著干的行為,事先跟沒跟哥哥商量。只能將困惑藏在肚子裡,靜觀世態發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用大夥等得太久,劉玄已經大笑著點頭,「眾位愛卿之所言,朕深以為然。定國公,你今日所言,恐怕是考慮得有失周到了!」

    「我……」王匡萬萬沒想到,劉縯兄弟倆如此得人心,脊背迅速駝了下去。深呼吸一口氣,苦笑著認錯,「是,陛下責備得對,老臣失言了!請陛下寬恕老臣考慮不周之罪。」

    「你也是一心為國,何罪之有?!」劉玄終於如願贏下了一個回合,非常大度地笑著搖頭。隨即,立刻高聲吩咐,「來人,替朕擬旨,加封大司徒為安國上公,世襲罔替!」

    「謝陛下!」身處漩渦的中央,卻從始至終沒機會說話的劉縯,笑了笑,淡然躬身致謝。彷彿被封為國公,只是件芝麻綠豆大小的事情,根本不值得自己心裡生出任何驚喜。

    劉玄見他這般表情,頓時有些失望。但封出去的爵位,已經不能收回。想了想,果斷向心中下一個目標邁進,「如今我軍佔據宛城,又擊敗新朝主力,天下大勢逐漸明朗。但仍有宵小之輩,如赤眉銅馬之流,企圖染指神器,故而,我軍應當火速打下長安,滅新朝,誅王莽,方能震懾群丑,復我漢室山河!」

    說罷,不待任何人做出反應,忽然提高了聲音命令,「成國公,淯陽侯聽令!朕命你二人,明日便出發,前往昆陽整頓兵馬,然後劍指洛陽!所需糧草器械,朕會全力為你們兩個供應。朕已經準備好了五萬大軍,四十餘員戰將,盡供你們兩個一併帶走。」

    「是,陛下!」王鳳和劉秀互相看了看, 抱拳回應。

    「申屠御史,李司直!」 劉玄朝著二人點點頭,隨即將目光轉向自己的親信。

    繡衣御史申屠健和丞相司直李松雙雙上前,肅立拱手。

    「申屠御史,朕封你為奮武大將軍,與李司直領兵五萬西進,直取長安!」 劉玄奮力揮手,將早就在肚子裡背了無數遍的口諭,大聲宣佈。「若是遇到困難,立刻向定國上公請示。他將不遺餘力,為你們兩個提供支援!」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吃驚不小。看向劉玄的目光裡頭,欽佩之意也佔了一大半。

    申屠健和李松都是劉玄的心腹,他卻交給定國公來指揮。一方面安撫了王匡的情緒,另外一方面,則利用王匡,對劉家兄弟形成了新的制衡。

    這,又是一招神來之筆。

    果然是富貴養人,此刻的劉玄,與當初登基時差點嚇尿了褲子的窩囊廢,簡直判若雲泥!
V123210 發表於 2018-9-11 09:41
    第五十八章  乳虎嘯谷恨山平(二)

    「鏘」的一聲,兩柄劍狠狠撞在一塊,緊接著兩個勁裝武士急速分開,各自揮舞長劍,復又撲在一起,每一招,每一式,都又險又絕,令人眼花繚亂。

    兩人纏鬥了小半個時辰,一人方虛晃一招,向後跳去,微喘著擺手,「不打了,不打了。三兒,你的劍術,已不在我之下!」

    「是大哥讓我!」另外一人,回劍入鞘,笑著搖頭,「論真本事,兩個我綁在一起,也不是大哥的對手。」

    月光穿過雲彩縫隙,照亮二人的面孔。

    比劍的兩人,正是劉縯劉秀兄弟。此時已經到了深夜,距離兩人離開太守府回家,已約有一個多時辰了。白天時不得不掛在臉上的偽裝,早已盡數卸下。此刻落在彼此眼睛裡的,只有坦誠。

    「真沒讓。」劉縯搖搖頭,笑著說道,「你明日就要返回昆陽,下一次再想跟你比試,還不到是何年何月。所以,我才不會故意留手!三兒,你今天太守府的表現,真的,真的讓大哥好生欣慰。你比希望中的,還強出十倍。從今往後,你儘管放手施為,無論做什麼,大哥都是你的後盾!」

    「是大哥教的好!」 劉秀心中一暖,笑著回應。隨即,放下劍,低聲補充,「我這邊,大哥不用太擔心,王鳳那樣子你也看到了,短時間內,他忘不了劉玄和王匡的絕情。但是大哥你,千萬要小心。今日劉玄的表現,才真的出人意料!」

    「第四遍了!」劉縯抬手摀住耳朵,做頭疼狀,「比起王匡,我對他好出十倍。他再陰險,也應該知道,動了我,就會再度成為王匡的傀儡。況且,季文這次也會留下,有他在身邊,為我出謀劃策,我就更不必擔心了。倒是你領兵在外,要多加注意,千萬別再像前兩次那樣,居然只帶著百十個人,去跟四十萬大軍硬撼!」

    「前兩次是迫不得已,今後不會了!」 劉秀笑了笑,鄭重點頭。然後又看著自家哥哥眼睛,大聲詢問,「哥,李秩今天所做所為,可是事先跟你商量過?如果沒有,他未免……」

    「季文就是這個樣子,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劉縯心思全在弟弟身上,對自己的情況,反倒不是很在乎,「我早就習慣了。朋友之間,就是要互相包容彼此的缺點。行了,你別老看他不順眼了。他當初為了幫咱們,可是連家人都舍了。」

    「我就是怕他這種絕情勁兒!」 劉秀眉頭緊皺,聲音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更大。

    「他和你不同!」 劉縯將一隻手搭在劉秀右肩上,再度低聲打斷,「他沒讀過書,所以身上有匪氣!三兒,記住大哥一句話,用人別奢求完美。用其優點,屏棄其缺點,才是王道!否則,身邊就永遠只有兩三個幫手,很難成就大事!」

    「是,大哥!」劉秀沒辦法再勸,只好苦笑著點頭。

    「你別不往心裡頭去,早晚,你會理解大哥的難處!」 劉縯知道他不服,搖著頭補充,「算了,你明天就走了,我囉嗦這些也沒用。早點兒睡,然後早點兒出發。這次沒能給你準備婚禮,下次,咱們兄弟聚首,大哥一定會替你把事情辦妥,讓你如願左擁右抱!」

    「大哥……」 劉秀的臉,頓時紅到了脖子處,無可奈何地搖頭。

    「不說了,不說了,你是讀書人,臉嫩。我懂,我懂!」 劉縯開懷大笑,宛若一個父親,看著自己即將成家的兒子。

    兄弟兩個笑著各自去安歇,第二天一早,劉秀起身接上王鳳,率領劉玄撥的五萬烏合之眾,和四十多個「監軍」,「浩浩蕩蕩」離開宛城,前往昆陽。

    從宛城到昆陽,已俱歸漢家,故而此番出兵,沿途十分順暢。前後才用了十幾天光景,大軍已經抵達昆陽城外。

    嚴光早已得知消息,親自出城來迎接。兄弟四個再度相見,都倍覺興奮。唯獨跟在劉秀身邊的馬三娘,始終黑著臉,跟誰也不願意說話。即便嚴光有意逗她,也只是翻了翻眼皮,然後就藉口旅途勞累,獨自回了房間休息。

    「文叔,三姐怎麼了?」 嚴光感覺好生奇怪,找了個單獨相處機會,趕緊向劉秀詢問。

    「估計是真的累壞了!」 劉秀當然知道,馬三娘是因為婚事被拖後而不開心。但是,卻不方便實話實說。笑了笑,低聲回應,「你別管了,我一會兒多哄哄她就是。趕緊幫我,把帶來的這批人梳理一番,去蕪存菁。如果都不能用,就在昆陽附近,分一些無主的土地,讓他們解甲歸田!」

    「劉玄給的,他怎麼變得如此大方?」 嚴光早就注意到,劉秀和王鳳所帶的五萬烏合之眾,笑了笑,繼續低聲詢問。

    「他把大哥不肯接納的各路「英雄好漢」,全收了去。如今實力大增!」 事關大夥的安危,劉秀不能隱瞞,用儘量簡練的語句,將自己此番在宛城的經歷,向嚴光介紹。

    講到王匡意欲打壓劉縯的時候,把嚴光氣得連連揮拳。待講到李秩仗義出馬,舌戰群雄之時,嚴光的眉頭,卻像當初劉秀那樣皺了個緊緊,「他是自作主張?此舉雖然打擊了王匡的氣焰,可也遂了劉玄挑動兩虎相爭之願,從長遠角度,對大哥來說,恐怕是得不償失!」

    「的確如此!」 劉秀輕輕點頭,「我覺得他的行徑非常古怪,提醒了大哥,但是大哥卻勸我,用人不能奢求完美。」

    「大哥說的是帝王之道。」嚴光想了想,憂心忡忡地點頭,「適合他,未必適合於你。有機會,你還得寫信提醒大哥,不要掉以輕心。劉玄能用如此短時間內,擺脫王匡控制,本領不可小看!」

    「我也覺得,先前咱們,都將劉玄看得太低了!」 劉秀再度點頭,心中覺得跟嚴光好生合拍,「我現在真的後悔,當年在太行山中,不該不聽姓孫的勸告!」

    「亡羊補牢,未必就晚!」 嚴光笑了笑,眼前迅速當初大夥結伴歷險的情景。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但記憶中,卻好像就發生在昨日。

    沒等兄弟兩個繼續商量下一步的計畫,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王鳳的一個侍衛走了進來,非常禮貌地,請振武將軍和嚴長史前去議事。

    二人不便拒絕,收拾了一下,匆匆來到昆陽縣衙。只見王鳳早已笑盈盈等在了大堂內,渾身上下,不見一絲先前的傲慢。倒讓馬武、臧宮等人,很不習慣此人的巨大改變。一個個皺著眉頭,苦著臉,如坐針氈。

    「振武將軍,嚴長史,請上坐。」王鳳親自走到門口,將劉秀和嚴光迎接進來,先熱情地安排二人坐在自己身邊,然後團團向著在場所有將領作揖,「諸位兄弟,此番能夠保住昆陽,擊敗四十萬莽賊,全仰仗大家齊心協力,同生共死,才能竟其全功。」

    「成國公客氣了。」眾將不知道他到底準備賣什麼藥,皺著眉頭拱手。「全賴大人忍辱負重!」

    王鳳擺擺手,苦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再奚落老夫了。老夫一時糊塗,追悔莫急。這回若不是文叔仗義相救,差點就被陛下秋後算賬,懸首城門示眾!」

    「國公,舊事不必再提。當初換了別人為主帥,也不會任憑劉某放手施為!」 聽王鳳主動提起宛城相救的恩情,劉秀趕緊擺手。

    「正是如此。」嚴光看了劉秀一眼,笑著附和,「如今新莽未滅,我們內部若起紛爭,不啻於自取滅亡。幸而陛下未信謠言,依然讓大人前來率領我們東征,全軍將士知曉此事,莫不歡欣鼓舞。」

    「諸位的好意我心領了,以後再也不提此事。」王鳳面露感激之色,卻繼續輕輕搖頭,「生死之間走過一遭,老夫也算活明白了。以前種種得罪之處,老夫這廂先給大夥賠個不是。」

    說罷,整頓了一下衣冠,再度向所有人躬身施禮。

    「國公何必如此!」 劉秀、馬武、朱佑等人大為感動,連忙拱手還禮。「親兄弟尚且難免偶爾起爭執,以前那些雞毛蒜皮小事,咱們何必唸唸不忘?」

    「是啊,國公,咱們往前看,往前看!」

    「國公,宛城太守府中,您的所作所為,我們也都看到了。您是個真豪傑,我等佩服!」

    ……

    「你們不在乎,我卻不能不說!」 王鳳直起身,忽然像卸下了千斤重擔般,榮光煥發,「陛下為何堅持讓老夫擔任東征軍主帥,老夫雖然愚昧,卻也能猜到一二。老夫當初造反,是因為沒有了活路。如今有了活路,還身居高位,早就該知足了。文叔,子陵,上一次咱們能打勝仗,是因為你們兩個放手施為。這次,老夫就再放一次權,從即日起,軍中大事小事,俱交託文叔。老夫,老夫只管喝酒睡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不可!」 沒想到王鳳召集大夥,居然是為了放權,劉秀和嚴光,趕緊擺手。「國公,萬萬不可!」

    「莫要以為老夫在試探你們。若是以前,或許倒還會如此,但現在,老夫只想偷個懶。」王鳳笑了笑,迅速打斷,「老夫累了,也倦了。況且你們打了勝仗,功勞總少不了老夫那份!」

    說罷,轉身去案頭拿起事先放在盤子裡的若干印信,一併遞向了劉秀,「文叔,子陵,拜託了!」

    他執意如此,劉秀和嚴光兩個,怎麼好拒絕?只得先上去接了托盤,然後躬身拜謝,「國公放心,我二人必不負國公重託!」

    「放心,放心!」王鳳滿意的點點頭,轉身大步走向門口,「我心裡頭非常捨不得,再留下去,肯定反悔。所以,得趕緊走。各位,請容許老夫先行告退。」

    眾將聞言紛紛起身,用欽佩的目光,送王鳳離去。等王鳳那蒼老蕭索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後,朱佑嘆了口氣,低聲道,「劉玄借刀殺人,定國公見死不救,成國公被傷透了心,所以才想明白了。」

    「他早就該想明白了!」 馬武聳了聳肩,冷笑著感慨,「顏卿兄和我,早就知道王匡不可共富貴。只有他,還一直努力迎合王匡!不過這回也好,他肯徹底放權,文叔就又少了許多擎肘!」

    「唉!」劉秀想起劉玄和王匡等人各自的變化,亦是低聲嘆氣。隨即,又振奮精神,大聲說道,「不提這些了,咱們不能辜負了成國公所托。欲打洛陽,必須先攻潁川。我們應以大軍壓境,先給潁川太守習和壓力,再找人將我哥的親筆書信送給他與郡掾馮異,他們都有大才,料想不會不知進退。」

    「我聽說習和是被王莽派人擄去當太守的,如今嚴尤、陳茂又在潁川,只怕,習和已被他們控制了。」一直沉默不語的賈復忽出言道,「至於馮異,若他果真有見地,既知新莽命不久矣,又為何不主動來投?只怕,也是個貌似精明,實則愚昧之徒。」

    「君文,此言大錯特錯!」馬武不滿的看了賈復一眼,大聲反駁,「當日在棘陽,若不是他隨伯升等人相救,馬某早就橫屍街頭了。公孫即是俠義之輩,又飽讀詩書,有忠臣不事二主的想法,也情有可原,你且莫再詆毀於他,否則,馬某先跟你不客氣。」

    「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賈復淡淡道,全不把馬武的威脅放在眼裡。

    「你……」馬武火氣竄了上來,正要再跟賈復理論一二,被朱祐一把拉住,「馬大哥你莫要跟他計較,君文的性格就是這樣,否則他也不會反出莽營了。」

    一想到危急關頭,賈復是如何捨命來救,馬武立刻平息了怒氣,向賈復拱了下手,算是道歉。

    朱佑知道他就是這種脾氣,只好笑著替他向賈復解釋,「君文,你沒跟馮公孫接觸過,故而對他抱有成見,實屬正常。但他對馬大哥有救命之恩,馬大哥聽不得有人說他的錯處,也是應該。至於眼下公孫到底如何打算,與其大夥在這裡瞎猜,不如由我親自去問個清楚。即便他不願意棄暗投明,以他的為人,也斷然不會跟王邑、王尋一般,斬了我這個下書的使節!」

    「公孫大哥絕非無義之輩!」劉秀接過話頭,笑著答允,「你儘管去,若大事能成,我軍便可減少許多傷亡。即便不成,趁著這段時間,咱們也能整頓手中人馬,以便交戰之時,將不知兵,兵不知將!」

    「那我就去了!」朱祐難得有一次獨自擔負重任的機會,笑著向大夥拱手,「當年學的縱橫之術,到了現在,總算有了用武之地。你們等著,朱某一定會讓你們所有人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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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 章  乳虎嘯谷恨山平 (三)

    翌日清晨,朱祐便揣著劉縯親筆寫的書信,前往潁川。劉秀則先花五天時間,與嚴光一道,把帶來五萬烏合之眾去蕪存菁,接下來,又將昆陽大戰之後嚴光收容兵整頓出來的降卒,也分別交給麾下眾將統帶。最後,等將士們彼此都有了印象,才啟程離開昆陽,殺奔豫州。

    大軍在路上勢如破竹,郟縣、潁陰皆一鼓而克。其他大大小小的堡寨,更是望風而降,地方上的豪強們,都知道新朝大勢已去,誰都不願意替王莽殉葬。

    這一日傍晚,眾將來到穎水畔,看著因雨而高漲的穎水,以及河對岸處於低窪地段的潁陽城,忽然心有靈犀,相對放聲大笑。

    笑罷,傅俊劍指對岸,大聲說道:「昔年三家分晉之時,智伯遠遠看到晉陽南側的晉水高漲,估計心裡也是樂開了花。不過,壞就壞在,晉陽還未進水,他腦袋倒先進水了,故而被趙襄子抓住時機,反敗為勝。如今,我們既有智伯之利,又無智伯瑤之蠢,只消今夜堵塞河道,將河水蓄上六七個時辰,明日一兵一卒,便可拿下潁陽。」

    「天祐我軍,不費一兵一卒!」其餘眾將欣然響應,手舞足蹈,彷彿已經看到河水氾濫,將穎陰一舉吞沒的盛況。

    然而,沒等大夥臉上笑容散去,賈復忽然撇了撇嘴,冷冷問道:「水淹潁陽,當然能不戰而勝。只是城中百姓,與我等有何冤仇?昔日巨毋霸驅獸食人,諸君深恨之。如今換了自己,怎麼就忘記了當初所想,居然也幹起這種傷天害理的勾當?」

    「你!」 眾將被說得臉色鐵青,卻誰也沒勇氣再提水淹穎陽的話頭。

    「君文所言甚是,我等斷不能做此禽獸之舉。」 劉秀不忍見大夥尷尬,趕緊笑著做出決斷,「不過,我們可以試試,以穎水做威脅,逼迫潁陽尉丁綝投降。」

    他做事向來利索,第二日,便率領義軍渡過穎水,分作兩部,一部分留在河畔,或是伐木,或是掘土裝入沙袋,做截水之用。另一部分,則在潁陽城樓上的新軍驚恐的注視下,開始準備攻城。

    此刻義軍經過昆陽大戰,早已脫胎換骨,不再是剛剛窮鄉僻壤殺出來的那支,只靠一股血勇攻城的草賊流寇。而王邑逃得匆忙,留給義軍武器、鎧甲,以及井闌、床弩等攻城利器,也數不勝數。

    先前攻打郟縣和潁陰之時,這些器物都還沒用上,對方就已經舉了白旗。此刻見潁陽縣擺出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劉秀又不願真的採用水淹之計,故而命人將攻城器械盡數搬過穎水,一排接著一排,擺在了潁陽城下。

    一通響徹雲霄的鼓聲過後,利箭騰空,遮天蔽日。緊跟著,又一通鼓聲響起,攻城車緩緩前行,在地面上壓出數十道深深的車轍。第三通鼓聲再響,床弩呼嘯著射向城頭,將城垛處射得碎石亂飛。第四通鼓聲轉眼又來,幾百名手持鐵鍬的兵卒,直奔河堤……

    沒等第六通戰鼓敲響,城頭的莽軍戰旗飄搖墜地。敵樓處,一名縣令打扮的官員高舉著白旗,雙膝跪倒。在其身邊,數名兵丁用顫抖的聲音賣力叫喊,「不要打了,願降,我等願降!」

    「停止放箭,士載,加強戒備。君文,去接管城門!」  劉秀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果斷向周圍下令。

    鄧奉指揮著弩車在一旁警戒,賈復率領百餘名勇士策馬上前。不多時,城門大開,棘陽縣宰丁綝丁游春,帶著麾下官吏,哆哆嗦嗦走了出來。

    既然自己這邊沒任何傷亡,劉秀也不難為丁綝。反倒命人擺下了酒宴,替此人及其手下壓驚。義軍將士,大部分也都留在在城外,以免進城之後,有人管不住自己手腳,強買強賣,騷擾無辜百姓。

    丁綝見此,感動得熱淚盈眶。先喝了幾杯酒壯膽,然後果斷站起身來,對著劉秀一揖到地,「將軍仁義無雙,在下佩服之至。穎陽太小,無法給將軍提供太多糧草。在下本領低微,也不敢自薦於將軍幕下。但是,在下卻有幾句話,希望能當面告知將軍,請將軍莫怪在下魯莽。」

    「游春兄客氣了,但說無妨。」劉秀楞了楞,笑著點頭。

    「多謝將軍!」丁綝又行了個禮,苦笑著說道,「潁陽雖小,卻也並不全無抵抗之力。在下原本以為,守上十天半月,應該不成問題。只是,只是眼見將軍派人截斷穎水,恐拖累百姓受苦,不得已,才只好豎起了降旗。誰料,出城之後,才發現將軍只是在虛張聲勢,實際上,連一袋子泥土,都沒丟如河中!」

    「劉某急著克城,又不願弟兄們損失太重,不得已,才行此險招,還請游春兄勿怪!」劉秀笑了笑,坦然承認。

    「不敢,不敢!劉將軍智勇雙全,輸在你手上,在下心服口服!」  丁綝又拱了下手,笑著感慨。隨即,迅速補充道,「但是,接下來,劉將軍切莫掉以輕心。潁川這邊,主持防禦的乃是馮郡掾,他可沒在下這麼容易對付!」

    「可是馮異馮公孫?」 劉秀正愁聽不到朱佑的回音兒,趕緊出言詢問。

    「正是!」丁綝聽到馮異的名字,立刻一臉仰慕之色,「公孫兄大才,勝在下十倍。故而習太守才令他監察潁川五縣。他早知道將軍會殺過來,他琢磨出一套』五行聯保』的戰法,專門用來克制外來之低。將軍隊我穎陽百姓秋毫無犯,在下無以為報,特將此事告知將軍!」

    「何為五行聯保?」劉秀好奇心起,不禁大聲問道。

    「我也只聞其名,沒有親眼見過。」丁綝神情略帶尷尬,苦著臉回應,「不過,據說馮郡掾曾親自為習太守演示過,得到了在座所有人的齊聲稱讚。,此事潁川官場盡人皆知,斷然不會有假。」

    「王莽四十萬主力大軍都被我們擊敗了,便是他是樂毅白起復生,又能如何?」非常不屑丁綝的吹噓,鄧奉站起身,對他的話嗤之以鼻。「文叔,給我一支令箭,我這就去把父城拿下來。看看他五行聯保到底是何貨色?」

    「士載說得對,他在厲害,難道還能憑空湊出四十萬大軍?!」 賈復性子跟鄧奉一樣倨傲,拍著桌案站起,大聲請纓,「將軍,我願為先鋒,去替大夥探一探那五行聯保,到底是什麼花樣!」

    「父城乃彈丸之地,何勞兩位牛刀殺雞,王某去一趟便可!」

    「我來!」

    「我來……」

    王霸、臧宮、劉隆等人,爭相請纓,誰都不肯把丁綝的提醒放在眼裡。

    經過了昆陽一役之後,東征軍上下,幾乎都生出了天下豪傑不過如此的想法,士氣暴漲,傲氣也跟著水漲船高。劉秀對此頗為不喜,正準備藉機敲打大夥幾句,卻又看到馬武大步走上前來,「將軍,公孫兄乃馬某的救命恩人,下一仗,還是馬某去為好。無論誰輸誰贏,某都要親自向他道聲謝謝。將軍放心,馬某絕不會故意留情,若他殺了某,算馬某將這條命還給了他。若是馬某有機會將他擒住,也絕不會傷他一根寒毛。」

    「馬大哥……」 劉秀見馬武說得鄭重,連忙起身回應。

    還沒等他叮囑的話說出來,馬武已經長揖及地,「將軍你若不信我,我可以寫下軍令狀!」

    劉秀無奈,只好笑著擺手,「軍令狀便不必立了,只是馬大哥你稍安勿躁,等器械營將攻城之物全部送來,再動手也不遲。」

    」理應如此!」馬武點頭應允,緊跟著,便跟眾將告辭,回自己的營地去早做準備。

    翌日,他帶領麾下部曲開拔,傍晚渡過陽水,又行十餘里,四更天時,終於來到父城五里外的地方,伐木為營,埋鍋做飯。耐著性子再多等了半日,到第二天未時,臧宮帶著器械營終於姍姍來遲,將井闌、弩車等物,盡數運抵城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的!

    嗚!嗚!嗚!嗚嗚嗚嗚!

    ……

    隨著令旗揮舞,無數面戰鼓擂動,千百個號角被奮力吹響。

    數百枝箭矢從井闌中呼嘯而出,數十道寒光從弩車直劈城頭,一輛輛沖車和梯車被壯士們推著,將城門外的泥地,壓出十幾道深深的車轍。一隊隊義軍將士舉著盾牌和鋼刀,迅速壓向父城算不上高大的城牆。

    泰山壓卵!

    馬武乃是百戰之將,性子雖然倨傲,卻知道蒼鷹撲兔,需盡全力的道理,第一擊,就使出了殺招。

    只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座彈丸小城,竟爆發出東征以來從沒遇到的頑強,就在義軍的井闌和弩炮開始發威的同時,城牆上的反擊也宣告開始,並且比進攻方還要猛烈十倍!

    咻!咻!咻!咻!咻!

    淒厲的怪聲不絕於耳,無數的箭矢將空氣撕裂,懷著對鮮血最深的渴望,如同天罰一般,狠狠的插了下來!

    剎那間,就像狂風吹倒麥田,衝鋒的漢軍,一片接著一片,倒在了箭雨之下。緊跟著,數十個木桶從城頭迅速滾落,一路撞過去,將沖車、梯車和井闌撞得搖搖晃晃。

    木桶迅速破裂,亮閃閃的菜油四下流淌。流星般的火箭從天而降,下一個瞬間,木桶經過和碎裂處,烈焰翻滾,將躲閃不及的兵卒和攻城器械,全部吞沒在濃煙當中。

    「放箭,放箭壓制敵軍!君翁,你帶人去救火。其他人,跟我去接下受傷的弟兄!」 馬武是個過慣了苦日子的人,此時此刻,既心疼麾下的弟兄,又心疼來之不易的攻城器械,大喊著做出決定。

    一陣激烈的號角聲,忽然從背後傳來,讓他剛剛舉起手臂,僵在了半空中。

    艱難地扭過頭,向後張望,他看到,大股黑甲騎兵從地平線上洶湧而至,所過之處,黃色的煙塵遮天蔽日。

    「君翁,你去接弟兄們後撤!」 強行壓制住心中慌亂,馬武撥轉坐騎,將鋸齒飛鐮三星刀高高舉過了頭頂,「其餘人,跟我殺賊!東征軍,有我無敵!」

    「有我無敵!」 雖然中了敵軍的詭計,義軍將士心裡,依舊沒有多少畏懼之意。紛紛跟在馬武身後,掉頭衝向了敵軍,就像一群撲火的飛蛾。

    雙方怒吼著迅速接近,每個人都熱血沸騰。

    「來得好! 」 有名新朝將領一馬當先,大叫著撲向漢軍。手中長槊迅速橫掃,將三名撲向他的漢軍騎兵,瞬間掃落於馬下。

    「賊子,住手!」 馬武大叫上,上前阻截。對方卻對他不屑一顧,又揮動長槊,連刺四名義軍騎兵落馬。緊跟著,雙腿狠夾馬腹,從他面前不足三丈遠位置高速掠過,將蜂擁而至義軍步兵撞得像麥子般紛紛栽倒。

    馬武自領軍一來,從未見過如此猛將,更未受過這種屈辱,被氣得火冒三丈。也撥轉坐騎,緊緊咬住此人馬尾不放。手中大刀,不停地在半空中畫影兒。

    那新軍將領躍馬如飛,長槊也使得出神入化。一邊躲避著馬武的攻擊,一邊刺向周圍的義軍將士。所過之處,沒有一合之敵。轉眼間,就將義軍的陣型,給硬生生撕開了一道又寬又長的缺口。

    「嗚嗚,嗚嗚嗚,嗚嗚……」 淒厲的畫角聲再度響起,更多的新朝兵馬殺至,將陣型混亂的義軍殺得節節敗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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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沙場重逢難留手  (一)

    「該死!」 馬武無奈,只好放棄了對敵將的追殺,掉頭去組織隊伍。

    然而,還沒等他撥轉馬頭,那單騎突陣的敵將忽然拐了個弓背彎,兜著圈子向他撲了過來。

    「來得好!」 馬武大喜,將組織弟兄的任務交給自己的副將李戈,策馬掄刀,迎向敵將。只聽「碭!」的一聲,刀槊相撞,火花迸射,周圍的弟兄們手捂耳朵,紛紛踉蹌後退。

    沒想到,這世上竟有能擋住自己全力一擊的人物!馬武驚詫之餘,心中頓時升出惺惺相惜之感。與他捉對廝殺的敵將,臉上湧起幾分遺憾之色,猛地舉起長槊,分心便刺。

    「好膽!」 馬武揮刀磕歪對方的槊鋒,緊跟著一刀砍向對方肩膀。敵將側身閃避,隨即又是一槊,點向他的小腹。

    「當啷!」 長槊和鋼刀再度相撞,聲音震耳欲聾。二人被戰馬馱著,擦身而過。

    大批的莽軍衝入義軍隊伍,揮動兵器四下砍殺。馬武顧不上再與敵將糾纏,只能先帶領身邊親信,努力收攏麾下部曲,扭轉頹勢。而那名敵將卻不給他從容調整戰術的時間,從不遠處將坐騎撥轉回來,沿途刺倒數名躲閃不及的義軍,長槊再度直奔他的梗嗓。

    馬武無奈,只好持刀迎戰。然而,他跟對方武藝和膂力都極為接近,短時間內,怎麼可能解決戰鬥?一個回合接一個回合,殺得好不過癮。結果,麾下的弟兄們,卻被新朝兵馬分割包圍,傷亡慘重。

    「狗賊,去死!去死!」 馬武心中著急,鋸齒飛鐮三星刀輪得像風車般,只攻不守,寧可拼著被對方刺中,也要將此人剁於馬下。

    對方接連擋了幾槊,忽然間,衝著他搖頭冷笑。緊跟著,藉著兩匹戰馬錯鐙的功夫,揚長而去。

    「狗賊,有本事不要跑!」 馬武吃了這麼大的虧,哪裡肯放對方離去。大罵著撥轉坐騎,試圖追上去,跟對方不死不休。然而,還沒等他重新加起速度,更遠處,號角聲響徹天地。有一路大軍浩浩蕩蕩而來,將戰場外圍負責警戒的莽軍斥候,一個接一個碾成了齏粉。

    正圍著馬武麾下部曲亂砍的莽軍將士,果斷停止戰鬥,迅速撤離。搶在新來的那支兵馬趕到之前,逃之夭夭。

    馬武舉著大刀追出三里多遠,沿途砍翻了二三十名敵軍,卻始終無法追上曾經跟自己捉對廝殺的敵將。看看天色將晚,只好耷拉著腦袋,怏怏而回。

    這一仗,他非但沒有拿下父城,生擒自己的救命恩人馮異。反而將麾下部曲,折損了七百餘人。若不是劉秀及時帶領大軍趕到,弄不好,他這個先鋒官,也得落入敵人之手,讓東征軍蒙受自組建以來的最大恥辱!

    好在王鳳做了甩手掌櫃,軍中一切,都由劉秀做主。而劉秀,素來又不喜歡對將領們過於苛刻,所以,只是讓馬武當眾陳述了一下整個戰鬥經過,然後又點評了幾句其中得失,就命令他回去整頓隊伍,準備來日洗雪前恥。

    軍中諸將,雖然覺得劉秀對馬武的處罰太輕。但是,轉念想起接下來的戰鬥中,說不定自己也有失手的時候,心中的氣便平了,誰也不想站出來,繼續揪住馬武的過錯不放。

    然而,氣平歸氣平,大夥對那個先將馬武耍得團團轉,又跟馬武殺了個平分秋色的敵將身份,卻十分好奇。相繼將頭轉向丁綝,用目光詢問此人的究竟。

    「劉將軍,從馬將軍的描述上看,那人姓銚,單名一個期字,表字次況。」  丁綝感覺十分敏銳,站起身,主動向劉秀匯報。「官職是陽翟縣令,五行聯保之計中,此人乃關鍵一環。馮公孫欣賞此人勇武,所以將其視為奇兵。專門負責躲在暗處,打進攻一方悶棍!」

    「怪不得他一擊便走!」 劉秀聞聽,鄭重點頭。

    「瞧他撤走的方向,應該是回陽翟了。」嚴光雙目精芒閃爍,沉聲推斷,「至於另外幾股新軍偷襲子張的新朝兵馬,想必也是來自附近的縣城。」

    「的確如此。」丁綝轉過頭,滿臉欽佩地向嚴光拱手,「長史真是目光如炬,另外幾支兵馬,也來自馮公孫所掌控的縣城。五縣,分為五行。任何一縣遇到攻擊,其餘四縣前來助陣。不求一戰而竟全功,只求令貴軍師老兵疲。」

    「嘶——」 劉秀聞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豫州這邊,縣城跟縣城之間距離都非常近。而攻打有兵馬駐守的城池,向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東征軍只要被拖在任何一座城池下,其餘各縣就可以像蒼蠅和蚊子般,不停地在外圍騷擾。很快,就能讓東征軍變成一支疲憊之師,不需要任何惡戰,就得自己灰溜溜地撤走。

    「公孫大哥這條五行聯保之計,果然狠辣!」嚴光雖然足智多謀,短時間內,也拿不出任何有效應對辦法。沉吟良久,低聲感慨,「如此下去,莫說攻打洛陽,連這區區潁川,只怕對我軍來說,也宛若天塹!」

    「可不是麼?這馮公孫,真是扎手得很!」

    「沒想到,莽賊那邊,也有如此人才!」

    「非但馮公孫厲害,那銚期,也絕非尋常人物!」

    ……

    眾文武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都不敢再像前幾天那樣,將王莽麾下的官員,全都視作草偶木梗。

    正鬱悶間,忽聽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跟著,消失多日的朱佑,在一個陌生面孔的攙扶下,頂著一臉淤青走了進來!

    「仲先,你怎麼被人打成這樣?」鄧奉見朱祐鼻青臉腫,趕緊上去攙扶,「誰幹的,告訴我,我將他扒皮抽筋!」

    「別提了,別提了,真是倒霉透頂。」朱祐滿臉慚愧,衝著他擺手,「我自己找的。習和與馮異二人,一個被陳茂扣住,另一個被豬油,呸,被狗屎蒙了心,不僅不買大哥的面子,還叫人把我狠狠揍了一頓,然後扔進了父城縣的大牢!」

    「啊——」 鄧奉先是一愣,然後勃然大怒,「該死,虧得咱們還把他當做大哥!」

    「昔日是大哥,如今卻是仇敵!」 朱佑搖搖頭,長吁短嘆。

    他和鄧奉、嚴光、劉秀四人,先前都一直覺得,馮異馮公孫嫉惡如仇,肯定不會與莽賊一條心。只要劉縯大哥的信送了過去,對方即便不投降,念在昔日的交情上,也不會拿自己怎麼樣。而現在看來,顯然馮異,已經不是多年前那個為了救馬武,主動與岑鵬作對的馮異。勸馮異歸降的計畫,也徹底沒了指望。

    此時此刻,劉秀雖然心中雖然也十分失落,卻不敢露在臉上。迅速將目光從鼻青臉腫的朱佑身上挪開,衝著攙扶朱佑的人輕輕拱手,「在下南陽劉文叔,多謝恩公送我兄弟來歸。敢問恩公,尊姓大名?」

    「客氣了,客氣了,淯陽候客氣了!」 對方連忙放開攙扶著朱佑的手,躬身還禮,「在下祭遵,字弟孫!朱將軍是憑著自己的智慧脫離了險境,並非在下功勞。」

    「弟孫兄這是哪裡話?若非弟孫兄仗義相救,我只怕就要死在潁川大牢裡了。」朱祐迅速回過頭,大聲反駁。隨即,再度將面孔轉向劉秀,「文叔,馮異雖然執迷不悟,要為莽賊殉葬。但父城內的許多官吏,卻跟他想得不一樣。所以,弟孫兄就替大夥帶了個頭,趁著馮異先前在城牆上指揮戰鬥,偷偷把我從大牢裡放了出來!只是剛才天亮,不好脫身。直到天色全黑,才又找了個防衛空隙,用竹筐將我送下了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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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 沙場重逢難留手 (二)

    「弟孫兄,多謝你救下仲先!」劉秀聞聽,再度躬身向祭遵行禮表示感謝。

    「多謝弟孫兄!」鄧奉、嚴光等人,也迅速起身拱手。

    連日來,大夥一直為朱祐的安全而擔憂。此刻見他平安無事,心頭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對朱祐的救命恩人祭遵,自然也格外熱情。

    「不敢,不敢,各位將軍,各位將軍,在下真的只是幫了一點小忙, 小忙!」 祭遵見狀,慌得連連擺手。隨即,臉上就寫滿了羨慕之色,「仲先路上跟我說,漢軍將領親如一家。在下先前還有些不信,現在看了,才知道他的話,半點都沒有摻水。諸位將軍兄弟同心,而城裡那邊卻各懷肚腸,縱然馮公孫一步十算,這父城,怎麼可能還守得住?!」

    眾人聞聽,都覺得此人說話有趣,對其好感節節上漲。只有嚴光,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多謝弟孫兄誇讚。但不瞞你說,今日我軍,在城外吃了不小的虧。馮公孫準備充足,手段高明。城內縱使有豪傑心向大漢,一時半會兒,恐怕也很難找到機會,跟我軍裡應外合!」

    「偶爾傳遞些消息,或者幫忙給馮公孫搗點亂,應該可以!但裡應外合,兄台說得對,短時間內,我等都沒什麼機會!」祭遵立刻收起了笑容,朝著嚴光輕輕拱手,「在下之所以敢帶著仲先兄出城,是因為在下妻兒父母都不在豫州!而城裡其他豪傑,都被家室所累,手中又沒有足夠力量,很難冒著身死族滅的危險,與馮公孫正面衝突!」

    「足夠了,已經足夠了,弟孫兄和城內諸君,能放仲先回來,已經幫了我軍甚多!」 嚴光知道祭遵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連忙笑著擺手,「嚴某剛才只想過,馮公孫是個難纏的對手,並非想要逼著你和城內諸君跟他正面衝突。」

    「在下慚愧!」 祭遵紅著臉,再度向嚴光拱手。隨即,又將身體轉向劉秀,低聲解釋:「數月前,王邑曾經帶領大軍從父城經過,馮郡掾見新朝大軍雖將多兵廣,卻軍心散漫,士氣低落,就認定了王邑要吃敗仗。從那時起,他就開始著手做防禦準備。王邑吃了敗仗之後,沒臉見人,急匆匆地跑回了洛陽。但太師嚴尤,卻為了給馮公孫撐腰,專門留在了潁川。所以,除非能將大批死士送入城內,否則,我等縱然心向大漢,也沒有力氣於城裡邊動手!」

    「弟孫兄,你和城內諸君,已經做得夠多!」 劉秀笑了笑,拱手還禮。

    好話說得再多,再動聽,事實卻只有一個,那就是,城內的地方豪強,只是出於不看好莽朝的未來,才聯合起來,悄悄放走朱佑,給他們自家留下後路。但是,想讓他們為推翻王莽而捨棄家業,卻無異於與虎謀皮!

    所以,接下來的戰鬥,東征軍還是得靠自己。只有先將馮異打敗,才會讓地方上那些頭面人物,放下腳踏兩條船的念頭,真正肯投入大漢懷抱。

    想到這兒,他轉身走回帥案之後,就準備調兵遣將。卻不料,朱祐追了過來,大聲說道,「文叔,文叔,切莫著急。我在回來路上,已經想好了破敵之計。這一次,定要讓馮公孫後悔不聽好人言!」

    「嗯?」 劉秀皺眉輕皺,對朱佑的話將信將疑。

    鄧奉更直接,乾脆走上前,笑著拉住了朱佑的胳膊,「仲先,別胡鬧,這是中軍。」

    「我沒胡鬧,我真的沒胡鬧,我可以 ,我可以立軍令狀!」 朱佑大急,一邊掙扎,一邊紅著臉叫嚷。

    「仲先,你還說能勸馮異來投降呢!」

    「朱將軍,還是別立軍令狀了吧。真的把事情弄砸怎麼辦?」

    ……

    其他幾個平素跟朱佑走得近的將領,也紛紛上前,七嘴八舌地地說道。誰也不相信,朱佑的本事ibis嚴光還大,居然現在就能拿出破敵之策。

    朱佑聞聽,臉上的尷尬立刻變成了羞惱。跺了跺腳,大聲道,「你們還沒聽,怎麼知道我計策不行?文叔說過,決策之前,人人都可以暢所欲言。莫非這裡頭,就不包括朱某?!」

    眾人見他真的惱了,只好退開數步,任由他隨便發揮。

    「你們又沒進城,對敵軍的情況,怎麼可能有我熟悉?」朱祐再度跺了跺腳,大聲補充,「潁川上下,知兵者不過馮異一人而已,他麾下五縣固然難攻,但沒他親自坐鎮指揮,破之易如反掌。」

    「這五個縣距離太近,馮公孫不用坐鎮,也能迅速從其他地方調兵過去支援!」鄧奉皺了皺眉頭,大聲反駁,「無論被擋在那個城下,對咱們來說都是一樣。」

    「我知道,用不著你提醒。」朱祐瞥了他一眼,繼續大聲補充,「但調兵過去,和親自坐鎮,終究差了一大截。假若我們捨近求遠,放棄攻打父城,作勢去攻打其它縣城,馮異得知,就必定從父城調兵去援助!」

    「圍點打援麼,這麼簡單的招數,如何騙得了他?!」鄧奉冷哼一聲,對朱佑的異想天開好生不屑。

    「士載,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朱祐轉身看著鄧奉,鄭重搖頭,「我這幾日的苦,可不是白挨的!未見馮異之前,我已與他的家人和下人打的火熱,故而,對馮異的性格和習慣已熟稔於心!此人凡事必親力親為,經常往返父城、陽翟、禹縣、梁縣和許昌這五處巡視,對五縣將領,都視若兄弟。絕不會看到他們任何一人遇險,卻做壁上觀。」

    「問題是,其他四縣的將領躲在城裡龜縮不出,怎麼可能遇險?」鄧奉不服,繼續大聲質疑。

    「將心比心,馮公孫拿他們當親兄弟,他們這些人,總不能昧了良心,對馮公孫的死活不聞不問!」朱祐笑了笑,青腫的胖臉上,瞬間寫滿了得意。

    ……

    接下來的兩日裡,漢軍分為數隊,日夜輪替,對父城展開了狂攻。守城的莽軍,則用早已精心準備好的檑木、滾水、熱油等物,對漢軍進行迎頭痛擊。雙方傷亡都十分慘重,卻誰都沒到筋疲力盡時候,彼此很難現在就分出勝負。

    第三天,陽翟縣令銚期,擔心馮異的安危,帶著麾下弟兄,從漢軍故技重施。然而,這一次,漢軍的準備卻非常充分。沒等他衝到近前,馬武、賈復、鄧奉三人,各帶一支騎兵迎面殺出,死死封住了他的去路。

    銚期的身手,跟馬武相差無幾,可賈復和鄧奉,身手也不在馬武之下。以三敵一,不到十個回合,就將銚期殺得汗流浹背,不得已,帶領著麾下殘兵狼狽退去。

    馬武、賈復、鄧奉三人哪裡肯放,咬住銚期背影緊追不捨。劉秀也果斷下令停止了對父城的攻打,帶領大軍,緊跟在馬武等人身後,直接殺向了陽翟。

    馮異在城頭看得清楚,頓時大急。不願讓好兄弟銚期為了營救自己也遇險,咬著牙命人開了城門,親自率軍去抄劉秀的後路。

    行不多時,他赫然看見,遠處有十餘騎亡命奔來,一邊跑,一邊揮舞著角旗朝著自己大聲叫喊,「上當了,上當了,馮將軍,快走,快走!」

    「啊?」 馮異定睛細看,這才看清楚來人是自己刻意放在父城外圍的斥候,心中頓時一沉,一邊示意麾下將士停止前進,一邊扯開嗓子大聲追問,「銚縣令呢?他可曾擺脫了反賊的追殺。」

    「回將軍,銚縣令沒事,反賊根本沒追他!」一個身上插著兩矢,正血流不止的斥候靠上前,忍痛回應。「快走,快走,劉秀追殺銚縣令是假,他的真正目標是將軍您!」

    「啊!」 剎那間,馮異全身上下,就都爬滿了雞皮疙瘩。連忙吩咐隊伍轉身後撤!哪裡還來得及?只能一陣蒼涼的畫角聲響,「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四道煙塵,從四個方向,朝著的帥旗滾滾而來。

    「殺回去!」 縣尉郝萌大急,帶著百餘名家丁,奮力衝向父城,準備趁著漢軍沒合圍之前,強行殺出一條血路。

    距離他最近的,恰是鄧奉。只見後者張角弓,舒猿臂,「嗖」地發出一支利箭。隔著六七十步遠,正中他胯下坐騎脖頸。

    「呀——」郝萌驚呼一聲,從馬上墜落。對面的漢軍蜂擁而上,鋼刀齊下,將試圖上前救助他的家丁,像割麥子般,一百接一排的割倒。

    臨近的莽軍不甘心眼睜睜地看著郝萌被俘虜,捨命上前營救。更多的漢軍殺過來,與他們戰在一處,將他們殺得節節敗退,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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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沙場重逢難留手 (三)

    事已至此,馮異即便滿肚子都是計謀,也沒有一條能派上用場。只好硬下心腸不去管郝萌死活,帶領麾下親信朝另外一個方向突圍。

    才走了不到五十步,卻看到一員猛將迎面殺到。手中鋸齒飛鐮三星刀像塊巨大的門板一般,帶著風聲朝著自己頭頂劈落,「呼——」

    避無可避,馮異只好舉槊橫撥。耳畔只能「當啷」一聲脆響,手臂粗細的槊桿,居然被對方直接砍成兩段。而對方手中的鋸齒飛鐮三星刀,卻又迅速舉了起來,刀刃再度對準了他的腦門。

    「啊——」 知道自家今天斷無幸理,馮異慘叫著閉上了眼睛。但是,頭頂那面銳利的刀鋒,卻始終沒有落下。持刀的武將,冒著被閃下坐騎的風險,強行收招,撥馬,讓出一條縫隙。然後朝著他躬身施禮,「馮大哥,你可以從這裡走,馬子張謝你當年相救之恩!」

    「你,你是馬武,鐵面獬豸馬武!」 從鬼門關前打了個轉,馮異被自家的親兵簇擁著,從對方身側急衝而過。

    「馮大哥,不要去父城了,父城,這會兒肯定已經落入我軍之手!」 馬武再度舉起大刀,一邊阻擋其餘莽軍從自己這裡逃走,一邊背對著馮異遠去的方向大聲提醒。

    「啊——」 馮異的身體在馬背上晃了晃,差點一頭栽落。

    到了此時,他才終於明白,自己中了漢軍的連環計。對方從一開始,就沒準確強攻父城。而是做出一幅不死不休的模樣,以便圍城打援。

    而圍城打援,真正目標也不是對付援軍。只是利用他擔憂援軍安危的心思,將他騙出城來,然後再一舉奪城。

    可是,現在想明白了,又有什麼用?

    漢軍猛將如雲,士卒用命。父城沒有自己坐鎮,很難擋住漢軍全力一擊。更何況,城內還有不少豪門大戶,為了自保,會主動為劉秀做內應?!

    「將軍,快走,快走!朱佑,朱佑殺過來了!」 一名武將披頭撒發衝過來,拉著馮異的戰馬韁繩,帶著他加速逃命。

    「朱佑?」 馮異帶著幾分難言滋味迅速舉頭,果然看見,朱佑帶領著千餘騎兵,朝著自己這邊橫插而至。沿途遇到躲避不及的郡兵,皆一刀一個,抹翻在地。

    「朱仲先,我在這裡,休要亂殺無辜!」 大聲喊了一嗓子,馮異雙腿同時踢打馬腹。

    「朱仲先,馮將軍在這,你想報仇儘管來,不要亂殺無辜!」 他的親兵,知道自家主將的心思,也一邊加速逃命,一邊大聲呼喝。

    「無辜,放下兵器投降,才算無辜!」 朱佑聞聽,立刻扯開嗓子反駁。但手中的刀,終究沒有再往下劈。而被分割包圍的郡兵,見到自家主將逃走,也瞬間失去了抵抗的勇氣,紛紛丟下刀槍,跪地祈求活命。

    終究還是不死心,擺脫了朱佑之後,馮異帶著沿途收攏的殘兵敗將,繞路奔向父城。結果還沒等抵達城下,就看到一面鮮紅的戰旗,高高地飄在了敵樓頂兒。旗面上,龍飛鳳舞繡著一個大字,劉!

    「馮異,還我鄉親命來!」 祭尊正站在敵樓上,跟一名漢將交割城防設施。見馮異被敗軍簇擁著來到城下,立刻大叫一聲,帶領家丁直奔馬道。

    「狗賊,你吃裡扒外,不得好死!」 馮異氣得破口大罵,卻不敢留在城外等死。帶領麾下殘兵敗將,繼續倉皇逃命。從傍晚一直跑到天色擦黑,終於將追兵和父城都甩到身後。停下坐騎,舉頭四望,恰看到一個房屋錯落有致的小村子,橫在了不遠處的道路旁。

    漢人每天只有兩餐,此刻已經錯過了哺食,但是,有幾處房子盯上,卻依舊緩緩飄著炊煙。馮異和他麾下的弟兄,人困馬乏,頓時嘴裡就都泛起了口水。四下又看了看,紛紛拉動坐騎,迅速衝進了小村之內。

    他們本打算,到那幾戶還在飄炊煙的人家,借一頓飯菜填滿肚子,然後就立刻離開。誰料,身背後,忽然又有催命般的號角聲響起,「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眾人扭頭看去,只見一路輕騎,如飛而至。隊伍正前方,有一個少年英雄銀鞍白馬,手持長槊,宛若天神降臨人世。。

    「下馬,憑矮牆拒敵,堅持到天黑下來再想辦法!」 馮異當機立斷,咬著牙下達命令。

    野戰,他這邊沒有絲毫獲勝的希望!但是,憑著村落中低矮的土坯牆,卻能有效遲滯對方的進攻速度。只要能堅持到天色完全黑下來,他就有機會帶領手下人,偷偷溜出村外。然後憑藉幾處樹林的掩護,逃之夭夭。

    此時此刻,也的確沒有更好的對策可想。所以,他麾下的殘兵敗將們,紛紛下了坐騎,分散開來,守住村子的幾處入口。雖然這樣做,也未必真的能擋住追兵,但苦捱一刻,終究又多活一刻,總好過現在就被對方斬盡殺絕。

    小村落內的百姓們,幾曾見過如此場面?一個個嚇得兩股戰戰,躲在門後牆角,誰都不敢露頭。偶爾有小孩兒被嚇得剛要哇哇大哭,其父母立刻抬手摀住其嘴巴。寧可將他活活捂死,也不願招來莽軍將士的關注。

    馮異聽到村落中斷斷續續的哭聲,心中好生不忍,連忙命親信去找出鄉中宿老,讓他挨家挨戶告知鄉民,只要緊閉房門,不出來露面,自己和麾下弟兄就不會主動惹事。外邊的追兵,也是仁義之師,在自己離去之後,不會冒犯村民分毫。

    鄉中宿老對他的話將信將疑,但有一點希望在,總比絕望中活活嚇死好。因此,衝著親兵磕了幾個頭,迅速去挨家挨戶傳達命令。

    目送宿老哆嗦著去遠,馮異嘆了口氣,拔出寶劍,親自來到村口查看敵軍動靜。只見村口外一里遠處,約有三千餘漢軍,正在伐木割草,製造火把。衝天而起的火光,將夜晚照得亮如白晝。

    「該死!」 馮異眼前一黑,手扶面前土牆,全身上下最後一絲力氣,也迅速溜走。

    憑牆拒守,他先前想得簡單,事實上,哪裡有希望守得住?!

    漢軍不必進攻,只要將火把盡數扔進村內,頃刻間,便可以將整個村落,化作一盞火炬。而他和他手下的弟兄們,今晚全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馮大哥,我是劉秀,八年未見,兄長別來無恙?」 沒有火把扔進來,那名英武非凡的年青將領,放下了長槊,跳下了坐騎,在朱佑和另外兩名年青將領的保護下,緩緩走向村口。

    「馮大哥,我是鄧奉,八年未見,兄長別來無恙?」

    「馮大哥,我是嚴光,八年未見,兄長別來無恙?」

    兩個陌生而又熟悉的青年將領,相繼向村內行禮。雖然看不見他的面孔,每一個動作,卻都做得無比認真。

    「你們……」 剎那間,馮異心中五味陳雜。八年前和少年們聯手,義救馬武的往事,如流星般劃過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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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故人相遇話舊情 (一)

    「馮大哥,你可記得,當日咱們為何要救馬武?」 敏銳地聽到了馮異的回應,劉秀又往前走了幾步,大聲問道。「岑鵬無信,大哥你可以帶領我等奮起反抗,令其顏面掃地。怎麼換了王莽,馮大哥就甘心為其鷹犬?」

    「你……」 馮異的思緒迅速從八年前飛回,臉色發紅,無言以對。

    「將軍,頂多五十步!」 一名校尉湊上前,低聲提醒。

    馮異輕輕皺眉,旋即把牙一咬,大聲說道,「此一時,彼一時。豈可相提並論。劉秀,你既然殺到的村口,直接攻進來便是,何必跟我浪費這麼多口舌?」

    說著話,他伸出一隻手到背後,輕輕招了招,示意弟兄們偷偷準備。只待自己一聲令下,就給劉秀來個百矢穿身!

    「何謂此一時,彼一時!」 對方在暗處,自己卻在火把下,劉秀根本沒看到馮異那邊的小動作。拱了拱手,繼續大亨問道,「縣令為惡,馮大哥可以一怒拔劍。換成了皇帝,馮大哥就要助紂為虐。莫非馮大哥心中的正義,只止步於縣城?」

    「住口!」 不知道是被劉秀問的,還是被他自己的小動作羞的,剎那間,馮異面紅過耳,「劉秀,你休逞口舌之利。習郡守與某有知遇之恩,馮某不敢辜負。你若是本領高強,儘管過來取我首級便是!」

    「我不想取馮大哥首級。」劉秀聞聽,猛地停住了腳步。然後看著夜幕下馮異的身影,非常失望的搖頭,「不管這八年中發生了什麼變化,你在我眼裡,始終那個光明磊落的馮大哥。今日大哥末路窮途,小弟不敢過分相逼。你我村內村外,各自休息一晚。明早大哥養足了精神,想去哪去哪,小弟跟你各奔東西。」

    說罷,也不再多囉嗦,轉過身,匯合起朱佑、鄧奉和嚴光三個,乾淨利索地離去。

    沒想到對方說走就走,馮異迅速舉起手臂,咬緊牙關,任由「放箭」兩個字在嗓子眼兒處徘徊,卻始終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他早已發誓不拿對方當兄弟,對方,卻依舊記得他這個大哥。

    他早已忘記了馬武長什麼樣,可馬武,在兩軍陣前,卻依舊側身為他讓出了一條生路。

    他偷偷命人準備好了弓箭,劉秀、朱佑、鄧奉和嚴光,卻用後背對著他,走得緩慢而又坦然。

    他如果今天下令背後放箭,奪了四人的性命。從此往後,聽見別人彼此之間以兄弟相稱,他如何能夠讓自己心安?

    「將軍,快到七十步了!」 校尉湊上前,低聲提醒。

    「這……」 馮異艱難地咬牙,手臂依舊遲遲無法揮落。

    「那劉秀沒安好心,他想把您拖在這裡,趁機去取其他縣城!」 校尉等得心急,再度低聲提醒。「將軍,您千萬不要上當!」

    「啊?」馮異恍然大悟,劈手從校尉手裡搶過角弓,就要瞄向劉秀的後心。

    然而,彷彿背後生了眼睛,劉秀卻忽然轉過身來,朝著他再度輕輕拱手,「大哥,剛才忘記告訴你,嫂子和侄兒們,都平安無事。城破後,馬武親自帶人堵住了你家門口,沒準許任何人進去打擾!等大哥有了落腳地方,儘管送封信來,小弟立刻派人將嫂子和侄兒給你送過去團聚。」

    「這——,唉!」 馮異長嘆了一聲,手中角弓無力地落在了地上。隨即,失魂落魄地返回村子內,再也提不起精神,多跟任何人說一個字。

    就在此時,先前奉了他的命令去安撫百姓的鄉中宿老,忽然帶著二十幾個小夥子,抬著兩筐囊餅迎了上來,朝著他躬身施禮:「將軍,這是小人為您和您麾下弟兄準備的食物,請您不要嫌棄粗陋,多少吃一些,一會兒也好趕路。」

    說罷,轉過頭,取了一個饟餅,先自己咬了一口,然後雙手捧著,顫顫巍巍舉到馮異面前。

    「這……」馮異掃了一眼筐子的大小,就知道全鄉的食物,恐怕全怕都在這裡邊了,心中不禁黯然。正欲說兩句感謝的話,卻又聽老漢低聲補充,「剛才將軍在村西迎敵之時,村東口的追兵,忽然全都自己撤走了。將軍若是著急趕路,也可以將囊餅帶上,現在就走,小老兒絕不會給外邊的追兵通風報信!」

    「沒想到你一個鄉也老丈,也知道忠義二字。馮某若是平安脫身,一定向朝廷為你請功!」 馮異又是驚詫,又是感動,雙手接過囊餅,躬身相謝。

    「使不得,使不得!」 老漢嚇了一跳,擺著手連連後退,「將軍千萬且這麼幹,小老兒,小老兒消受不起。小老兒給將軍乾糧,根本不是為了朝廷。小老兒只是,只是覺得,將軍都落到這份上了,還不讓麾下弟兄搶劫我等,是個大大的好人。而外邊的那些追兵,為了不在村子裡作戰,居然放開了村子出口,應該也是好人!」

    「好人?」 馮異忽然覺得心裡發熱,眼淚差點沒直接滾了滿臉,「馮某,馮某居然,居然變成了好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漢被他的笑身嚇了一大跳,旋即俯下身,小心翼翼的說道,「將軍莫怪,小人說得是真心話!您是好人,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都知道。」

    「你以前見過我?」 馮異楞了楞,本能追問。

    「見過不止一次!」鄉三老面色恭謹,小聲回應,「去年官府抓小老兒去修河堤,是您見我年邁,特地下令讓六十以上的男女都停止服役,各自回家。今年朝廷的大軍經過,抓了小老兒村子的五個女人去禍害,也是將軍您,親自去軍營中把她們接了回來。是以,小老兒日子過得再苦,心中再恨朝廷,都不會恨到您身上。您是好人,跟別的官員不是一夥!」

    「我?」馮異聽得心中慚愧莫名,抬手擦了把汗,輕輕搖頭,「多謝老丈,這饟餅,你抬去給弟兄們吃吧。馮某,馮某真的沒臉下嚥!」

    說罷,將手裡的饟餅又小心翼翼放進了框子內,再度大步走向村子西口。已經駝了不知道多久的脊背,忽然向放下了千斤重擔般,再度緩緩挺了個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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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故人相遇話舊情 (二)

    新地皇四年,漢更始元年夏,潁川郡五官掾馮異降。遂為振武將軍劉秀說銚期、馬成等地方守將來歸,陽翟、許縣等地,傳檄而定。

    新朝太師嚴尤、陳茂大驚,領大軍與劉秀決戰於鄢陵。敗,退守新鄭。潁川全郡,遂為漢家所有。司隸門戶洞開,洛陽、弘農等地,一日數驚。

    「潁川大捷!潁川大捷!東征軍進入司隸,劍指洛陽!」一匹駿馬旋風般從宛城南門衝了進來,徑直奔向皇宮。馬上的騎士雖然風塵僕僕,卻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一進門,就將漢軍大勝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

    大街小巷,頓時鑼鼓喧天。漢軍將士的家眷們,紛紛走出門外,冒著烈日,打聽戰鬥的每一個細節,打聽親人安危的消息。

    再沒有什麼,能比前線打了勝仗,更能帶走夏日的炎熱了。新鄭位於司隸河南尹治下,向西北不出十日,便可抵達洛陽。漢軍從此進入,雖然稍微繞了一些路,卻避開了豫州和司隸之間的要塞軒轅關,令洛陽和偃師兩地,再無天險可持。

    打下新鄭,就可以沿著寬闊的官道撲向洛陽。

    若是洛陽也被東征軍一戰而定,收復長安的日子,還會遠麼?

    消息無翅膀,卻飛得比鳥還快。

    不多時,全城男女老幼,盡數得知了潁川大捷的喜訊。文武百官,紛紛前往由太守府改建的臨時皇宮,向大漢更始皇帝劉玄,表示祝賀。

    「諸位愛卿,免禮,平身!」劉玄站在御案之後,笑容滿面向大夥擺手。隨即,又繞過御案,快步走向大司徒劉縯,「安國公,令弟威震河洛,你這個做兄長的,居功至偉!」

    「多謝陛下誇讚,臣不敢愧領!」此時此刻,劉縯的心情也非常激動,然而,他卻謹慎地躬下身,郎聲回應道,「東路軍此番大勝,全仗陛下聖明,定國公運籌帷幄,以及全軍將士用命。臣在宛城,一箭未發,斷不敢厚著臉皮去貪將士們血戰而來的功勞!」

    「安國公勿要過謙。」尚書令謝躬從一側閃出,笑道,「若非你早年手把手的教導,哪有令弟今日之豐功?克父城,擒馮異,破鄢陵,這一連串輝煌戰績,真的令人看得眼花繚亂。安國公,若人人有弟若文叔,咱們用不了幾天,就可以再議遷都長安了!」

    」哈哈哈……」四周圍,眾文武開懷大笑。看向劉縯的眼睛裡,充滿了羨慕。

    「正是如此。」成國上公王匡也一改常態,笑著向劉縯道賀,「文叔屢立大功,與安國公的運籌帷幄定然分不開,其本人的霸王之勇,也是將士們有目共睹。假以時日,你們兄弟必可同列三公,共為我大漢棟樑!」

    「兄弟同列,為我大漢棟樑!」

    「恭喜安國公!」

    「為安國公賀,為淯陽侯賀!」

    ……

    眼見天子和朝中其餘兩股勢力的大佬都一同道賀,眾文武焉能不錦上添花?一時間,恭喜之語滔滔不絕。劉縯雖應接不暇,卻始終彬彬有禮地與大夥周旋,臉上看不到半點傲慢之色。

    緊跟著,劉玄又講了些褒獎其他將士的話,這才宣佈退朝,至於封賞之事,則要等到明日準備妥當,再召集群臣另行商議。

    群臣行禮告退,劉玄也起身走向後宮。雙腳剛剛跨過右角門兒的門檻兒,他臉上的笑容,就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手按劍柄,咬牙切齒地朝親信吩咐,「去,給朕叫尚書令,成國上公,還有大司馬前往書房議事!」

    「遵命!」 身旁一個太監應了一聲,疾步離去。片刻之後,尚書令謝躬,成國上公王匡,以及大司馬朱鮪,帶著滿臉的困惑,悄悄來到了御書房。

    才是下午未時,御書房卻關閉了所有門窗。只見大漢更始皇帝劉玄,斜倚書案後的一張繡榻上,因酒色過度而致使慘白面孔,被燭火照得忽明忽暗。

    「劉縯小兒,真是得意忘形!」不待三人上前見禮,劉玄的身體猛然坐直,重重一拳砸在書案上,將奏摺、毛筆、刻刀等物,震得四下亂跳。

    「啊?」 雖然跟劉玄勢同水火,定國上公王匡,依舊被劉玄的舉動嚇了一跳。本能地後退半步,眉頭迅速驟了個緊緊。

    其實劉縯今天在朝堂上的表現,可算得上是十分恭謹克制,跟「得意忘形」四個字根本扯不上任何關係。劉玄卻這樣說他,足見對他的忌憚,已經到了「疑鄰偷斧」的地步。無論其做任何事,說任何話,都會被認為保藏禍心。

    「陛下。」正當王匡猶豫著自己究竟該如何應對的時候,大司馬朱鮪的身體已經躬了下去,「劉秀如今又打下潁川,不日將圍困洛陽。他們兄弟的氣焰,肯定會越來越囂張。陛下為了大漢長遠計,理應有所準備,免得有人貪心不足,做出人神共憤的事情來!」

    「大司馬言之有理,陛下應早做準備,避免昔日』田氏代齊』之事重現。」謝躬上前半步,緊跟著大聲補充,「臣敢斷言,如果任由他們兄弟繼續博取聲望,即便他們兩個對大漢無異心,江山社稷也岌岌可危!!」 (注1:田氏代齊,春秋時齊國田氏功高,聲望隆,最後趕走齊王,自己做了齊國的王)

    「田氏代齊,他們也配?!」劉玄心中的不滿,徹底被點燃,慘白的臉色,迅速泛起病態的潮紅,「朕才是高祖嫡系血脈,受命於天,劉縯,劉秀,他們兩個旁支子弟,算是什麼東西!」

    他越說越怒,猛然伸手一揮,竟將桌子上的天子印信掃落於地。「啪」的一聲,摔了個四分五裂。

    夏至剛過,御書房內,卻忽然冷若寒冬。有股又濕又濃的水汽,瀰漫而起,彷彿要把在場所有人吞噬。地上玉印碎片,則在燭光的照耀下,像墳地裡的鬼火般,跳躍不定。

    「陛下息怒。」王匡、謝躬和朱鮪三人,一同躬身。

    門外太監聽到動靜,急忙推門進來察驗究竟。一道刺眼的陽光隨之射入,晃的劉玄眼睛生疼。「滾出去!」他大聲怒喝,抓起一隻刻刀,朝著門口狠狠砸出。

    「啊!」 好心的太監被刻刀砸了個頭破血流,卻不敢喊冤。手捂著腦袋,踉蹌後退。門再度被關緊,黑暗和潮濕,再次統治整個房間。

    「陛下息怒。」 謝躬又向前走了半步,大聲安慰,「田氏代齊之謀,雖然陰險。卻並非無招可破。只要陛下能早做決斷,微臣必將……」

    「成國上公。」劉玄擺了擺手,迅速將目光轉向王匡,「朕欲封安國公為南陽郡王,坐鎮襄陽,你意下如何?」

    「陛下可是準備要安國公領兵南下,收復武陵、長沙、零陵、桂陽四郡?」 王匡又是微微一愣,故意裝作不懂劉玄的意思,給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

    「當然不是,若是我軍能攻克長安,荊南四郡傳檄可定,何必勞煩安國公親自領兵去走一遭!」 尚書令謝躬根本不想跟他逃避的機會,轉過頭,代替劉玄大聲回應。

    「這……」 王匡眉頭緊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若是換做兩個月之前,昆陽大戰沒有結束,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支持劉玄以明升暗降的手法,將劉縯趕出朝堂。然後再剪其羽翼,徐徐圖之。而現在,劉玄剛剛借王鳳在昆陽大戰中試圖投降的傳聞,狠狠消弱了他的勢力,轉過頭,又想取得他的支持,共同去對付劉縯,未免過於一廂情願。

    「安國上公若有異議,不妨直接說出來!」 劉玄非常敏銳地猜到了王匡的想法,笑了笑,低聲催促,「朕只求我大漢不要禍起蕭牆,所以,安國上公有任何話,都可以直說!」

    「禍起蕭牆,才是你最想做的事情才對!」 王匡在心中暗罵,臉上卻儘量表現出一絲感動,「謝陛下寬宏。老臣,老臣對此並無異議。安國公勞苦功高,封南陽郡王,定然能讓百官心服口服,並以其為楷模,努力為大漢效勞。只是……」

    「只是什麼?」 劉玄的眉頭倒豎,迅速追問。

    「只是如此一來,老臣和當日一道參加棘陽鏖戰的同僚,就很難再見到安國公了。時間久了,難免會有些思念!」 王匡笑了笑,緩緩回應。

    說話時一門大學問,就看聽者肯不肯用心。

    不久之前,剛剛被劉玄擺了一道,王匡於情於理,都不想再跟劉玄聯合起來,去對付劉縯和劉秀。但他同樣也不希望,劉縯和劉秀兄弟倆的勢力繼續發展壯大,最後騎到了自家頭上。所以,表面上說自己跟劉縯感情甚篤,分開之後肯定會彼此思念。話外之意卻在提醒劉玄,這樣做,會引起那些跟劉縯一道起兵反莽的將士們憤怒,造成的後果不可低估!

    劉玄聽了,頓時覺得好生失望。手指在御案上敲了敲,沉吟著道,「定國公與安國公之前的袍澤之情,令朕羨慕。可我大漢的南陽郡,也不能缺人坐鎮。特別是將來朕移駕長安之後,南陽、長沙這一代,更不能缺了肱骨重臣,替朕震懾宵小。嗯,屆時若將士們捨不得與安國公分離,定國公可否出面替朕安撫他們。同樣是為國效力,在安國公帳下和在定國公帳下,又有什麼分別?!」

    「這……」 沒想到劉玄居然如此大方,準備在架空劉縯之後,將柱天都部的將士調歸自己掌控,王匡頓時驚喜莫名。然而,想到劉縯寧折不彎的性子及其在軍中的威望,已經到了嗓子眼兒處的謝恩話語,又迅速憋了回去,「能替陛下分憂,固然是老臣所願。但將士們追隨安國公久了,恐怕很難習慣再追隨別人。況且如果沒有安國公居中協調,老臣想給淯陽侯那邊下令,也很不方便。」

    話,依舊說得很委婉,但是,意思卻和前面幾句一樣,表達得清清楚楚。

    想用明升暗降的手法,將劉縯剝奪軍權,趕出朝堂,目前只是你劉玄的一廂情願。劉縯會不會奉旨,這事兒很難說。劉縯會下的將士會不會一怒之下鬧事兒,也很難說。更難說的,則是劉秀的態度。畢竟,眼下東征軍指揮權,有一大半兒掌控在劉秀之手。萬一他有所動作,朝廷派誰去阻擋他的兵鋒?

    一股若有若無的殺氣,在黑暗的御書房內瀰漫開來。劉玄、謝躬和朱鮪三人,面面相覷。

    沒有足夠的實力為依託,所有權謀手段,都像嬰兒握緊的拳頭一樣無力。而劉秀和劉縯兄弟倆,只要任何一個豎起反旗,在王匡選擇袖手旁觀的情況下,都足以將朝廷掀翻於地。

    「就這點兒本事,還想去坑害劉縯和劉秀?!」 將劉玄等人的表現都看在了眼裡,王匡心中偷偷奚落。隨即,笑了笑,向劉玄躬身告辭,「陛下英明神武,必有萬全之法。屆時只要派人通知老臣一聲,老臣任憑陛下調遣。今日老臣忘記了吃朝食,飢餓難耐,就不再打擾陛下了。老臣告退,請陛下勿怪!」

    說罷,根本不給劉玄阻攔機會,轉過身,快步走出門外。
V123210 發表於 2018-9-13 12:48
    第六十六章 故人相遇話舊情 (三)

    「你……」 劉玄氣得身體顫抖,右手本能就朝自己腰間摸。尚書謝躬見狀,趕緊搶先一步,擋在了御案之前,躬身行禮,「陛下,成國上公的話,未必沒有道理。此事的確不宜操之過急,等咱們有了萬全之策,再叫成國上公前來商量也不遲!「

    」「嗯?」 劉玄楞了楞,迅速明白了此刻不宜對王匡逼迫太甚,點點頭,強笑著道:「也罷,既然你和成國上公都這麼說,封大司徒為南陽郡王之事,朕就往後放一放。尚書令,替朕送成國上公!」

    「微臣尊命!」 謝躬會心地衝著劉玄點點頭,轉身追著王匡走出了門外。

    不多時,他又一個人鐵青著臉返回,見了劉玄的面兒,不待後者發問,就低聲道:「這老東西,無論我許下什麼好處,都打定了主意,要袖手旁觀。陛下,看來明升暗降剝奪劉縯兵權的法子,未必行得通!」

    「那如何是好?」 劉玄雙手抱頭,趴在了書案上,痛苦地呻吟,「劉秀馬上就要拿下洛陽了,劉縯在軍中的影響力,一日也大過一日。朕現在每次見到劉縯,都像坐在刀尖兒上一般。唯恐哪天他忽然站出來振臂一呼,就有無數人響應,強迫朕將皇位禪讓於他!」

    「那就只好兵行險著了!」 謝躬把呀一咬,雙目之中忽然冒出了兩道凶光,「趁著目前王匡還沒跟劉家哥倆混在一處,先做掉劉縯,然後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盡收其麾下之兵!」

    「啊!」 劉玄被謝躬的話嚇了一大跳,抱在腦袋上雙手,迅速又按在了桌案邊緣,「你,你,你簡直是在拿朕性命做賭注。若是成國上公不肯支持朕,朕拿什麼去收劉縯麾下的十萬大軍?」

    「劉縯手下,並非鐵板一塊!王匡那邊,屆時恐怕也由不得他!」 謝躬笑了笑,咬著牙發狠,「只要陛下捨得下本錢,自然會找到合適的人,替陛下出面收拾殘局!陛下您仔細想,最近朝堂之上,有誰表現特別賣力?」

    「你是說……」 劉玄又激靈靈打了個哆嗦,眼前迅速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

    「不止他一個!」 謝躬點了點頭,獰笑著打斷,「劉縯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不該將皇位拱手想讓。陛下恕罪,微臣並非有意對您不敬,只是就事論事。劉縯做不得皇帝,追隨他的那些將領,即便立功再多,位置也很難比他高。所以,那些人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推劉縯篡位,要麼殺掉劉縯,取而代之!」

    「啊?朕,朕明白了。子張,子張真是朕的當世蕭何!」 劉玄的眼珠在眼眶裡轉了又轉,終於下定了決心,衝著謝躬用力點頭。

    他雖然對劉縯十分忌憚,內心深處,卻清楚第知道,在王莽倒下之前,劉縯不會主動挑起內部紛爭。那樣,劉縯麾下的某些野心勃勃的將領,就不可能勸得動其謀逆篡位。而劉縯不篡位,那些野心勃勃的傢伙,就無法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所以,背叛劉縯轉而向自己效忠,已經是那些人的最佳選擇!

    「子張此計,的確有可行之處!」 一直在旁邊冥思苦想的朱鮪,忽然低聲點評,「只是,王匡那邊如果還是兩不相幫,咱們依舊很難對付得了劉秀!」

    「我剛才說過,由不得他!」 謝躬又笑,三角形的眼睛裡,充滿了惡毒,「王匡老賊,肯定打的是坐山觀虎鬥的主意!他知道他自己心裡頭的打算,劉秀怎麼可能知道?如果劉縯身死,劉縯麾下的將領樹倒猢猻散。陛下再寫一道聖旨,褒獎王匡的護國除奸之功,王匡即便渾身上下都長滿了嘴巴,也不可能把自己摘得清楚!」

    「妙,此計甚妙!」 不待朱鮪回應,劉玄已經聽得眉飛色舞,連連拍案。「摘不清楚,他就只能幫朕。否則,一旦讓劉秀得勢,他就會在劫難逃!」

    「還有,陛下現在就可以寫一封信,對王鳳許下好處,讓他替陛下提防劉秀。如此,無論王鳳肯不肯聽,他都等同於與您有過瓜葛。劉秀若是想在軍中造反,就必須先殺了王鳳,與王匡接下血仇。而即便劉秀不殺王鳳,只要其誤以為,綠林新市軍已經站在了陛下這邊,他想在前線造反,就得權衡一下力量對比。除非,除非他直接投了王莽!」 紅色的舌頭,在謝躬嘴裡吞吐,就像一條毒蛇在晃動信子。

    「那不可能,王莽的許多子侄,還有王尋,都直接或者間接死在劉秀的手裡!」 朱鮪聽得心裡一哆嗦,本能地搖頭。隨即,臉上就浮起了幾分黯然。

    劉縯現在不可能謀逆,劉秀也不可能投靠朝廷,而自己、謝躬、劉玄三人商量的,卻是利用劉縯的顧全大局和劉秀血戰殺敵之功,將他們哥倆一一翦除?從正常人角度,這件事情,怎麼看怎麼惡毒。然而,從對皇帝劉玄和自己最有利的角度,卻不得不為。

    「朕也非那絕情之人!」 敏銳地看到了朱鮪的臉色變化,劉玄笑了笑,低聲說道:「只是,為了我大漢的長治久安,不得不做如此選擇。尚書令,大司馬,你們都是朕的臂膀。朕多次想要重用你們,奈何只能升你們的官職,卻無法給你們兩個手下分派一兵一將。此事若成,劉縯劉秀兄弟麾下兵將,盡由二位分之。朕有你們兩個的忠心就夠了,自己絕不染指!」

    「這?謝陛下!」 尚書令謝躬喜出望外,立刻跪倒,向劉玄鄭重叩拜,「臣,必為皇上效全力,如有二心,天地不容!」

    「謝陛下倚重,臣,亦絕不辜負陛下厚恩!」 朱鮪又楞了楞,連忙跟在謝躬身後跪倒表態,以防耽擱太久,讓劉玄對自己也起了疑心。

    「平身,快快平身!」 見二人都接收了自己的「厚賜」,劉玄立刻笑逐顏開。擺擺手,大聲道,「兩位愛卿不必如此,朕身邊有兩位愛卿,這皇帝才不至於做成別人的傀儡。大致方略就是這樣,具體如何實施,還勞兩位盡快拿出個章程,並著手實施。並非朕心急,而是朕不想看見五都之一的洛陽,也被劉秀拿在手中。否則,有了洛陽做依仗,他即便不與王莽勾結,也能跟朕分庭抗禮!」

    「微臣遵命!」 尚書令謝躬,大司馬朱鮪兩個,站起身,再度向劉玄鄭重拱手。

    無論劉玄這個皇帝合格不合格,有一點,卻無法改變。那即是,他們兩個,早就被視作劉玄的心腹,與對方只能福禍與共。哪怕作惡,也必須齊心協力,否則,等待著他們的,肯定是身敗名裂的下場。

    「呱,呱,呱——」 幾隻烏鴉,從窗外樹上跳起,圍著「皇宮」盤旋不去。彷彿已經聞到了裡邊的血腥味兒,隨時準備撲下來,將屍體分而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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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