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15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1 20:17
    第二十章 琴瑟無端五十弦

    蒼鷹如同一個黑點兒,在高空中來回盤旋,有一支羽箭從下方悄然而至,正中其腹。「吱——」 那蒼鷹嘴裡發出一聲悲鳴,身體驟然停頓,隨即,直墜而落。。

    「得得得——」幾匹快馬風馳電掣般奔向蒼鷹的落地處。騎馬的士卒俯身將蒼鷹抄起,然後,高高的舉過頭頂,「大司馬,第五隻,第五隻!哪怕匈奴的人中的射鵰手,見了您也得甘拜下風!」

    「主公,您的箭術已入化境,與賈將軍相比也不遑多讓了!」 傅俊在馬背上迅速扭頭,向身側的劉秀笑著拱手。

    「是啊,主公,你這手射術,可是越來越令人佩服了!」 嚴光雖然性子沉穩,也被劉秀的精彩射術給驚豔,拉住坐騎,大聲附和。

    「還差得遠。」劉秀快速收起角弓,輕輕搖頭,「賈將軍能在千軍萬馬中,做到箭無虛發,劉某這點兒本事,很難望其項背!」 緊跟著,又看了一眼被親兵高舉手裡的蒼鷹,帶著幾分遺憾補充,「竟然是只母的,看來此處的獵物已被打的差不多了。《淮南子》有云:不涸澤而漁,不焚林而獵。咱們是時候該換個地方了。」

    「哪裡的獵物,也經不住上萬大軍拉網一般打!」 傅俊想了想,笑著搖頭。「先前打獵,是為了節約糧食,順便訓練弟兄們的騎術和射術。如今我軍糧食供應已經有了著落,依末將之見……」

    一句奉勸的話還沒等說完,耳畔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跟著,大將王霸騎著一匹烏龍駒如飛而至,「報,主公。銚縣令急報,薊縣王家、趙家、崔家,還有上谷朱家,秘密聯絡王郎,被拿了個證據確鑿!」

    「他們為何要聯絡王朗,緣由查清楚了麼?」 劉秀眉頭輕輕一皺,臉上瞬間浮起了一層陰雲。

    「他們,他們覺得洛陽距離幽州太遠了,而先前又曾經和曹家、謝家一道排擠過主公您,怕您找他們秋後算賬!」 王霸想了想,帶著幾分憤怒補充。「這群養不熟的白眼狼,主公您都答應既往不咎了,他們居然還想引狼入室!」

    「通知次況,按照原來的謀劃,收網!」 劉秀笑了笑,快速做出決斷。「然後把人證和物證都整理清楚,給地方上最大的幾個家族過目。要請他們各家的主事者,協助銚縣令斷案!」

    所謂豪強,也不是鐵板一塊。先前他們之所以能團結起來,一道排擠劉秀這個外來戶,是因為他們認定了朝廷會給他們撐腰。而現在,他們忽然發現朝廷對幽州鞭長莫及,就立刻各奔東西。其中有一些聰明的,下定論決心要投靠劉秀,為家族賭一個未來;有一些老成的,則決定暫時偃旗息鼓,花錢買平安;還有一些野心勃勃的,則決定勾結外賊,鋌而走險。

    對於前兩種,劉秀基本上都持歡迎態度。人皆有私心,他這個大司馬不受朝廷待見,是明擺著的事情。無論主動為他提供支持,還是跟他虛與委蛇,都沒超出情理之外。但對於第三種,表面上對他畢恭畢敬暗地裡卻勾結王朗,試圖打他一個措手不及那些傢伙,他絕對不會再給予任何寬容。

    「遵命!」 王霸先是一愣,隨即促狹地拱手,「末將這就去傳達主公的命令。然後帶著兵馬去請曹幸和謝尚和陳展,過來跟銚縣令一通審案!」

    「把案子做實之後,屬於勾結王朗那幾家人的莊院和田產,一半兒發賣,所得用以補充軍需。另外一半兒,登記造冊,過些日子獎賞給馬將軍、鄧將軍、賈將軍和其他有功將士,以勞他們血戰殺敵之功!」  不待王霸撥轉馬頭,劉秀又迅速補充。

    「這……」 王霸神色一凜,答應得愈發大聲,「得令。末將這就將主公的口諭傳達給銚縣宰和馮主簿,讓他們盡快執行!」

    「主公且慢!王將軍且慢!」 傅俊在旁邊聽得大急,連忙出言勸阻。「王家、趙家、崔家,還有上谷朱家勾結王朗,引狼入室,罪在不赦。他們的家產充公發賣,也理所應當。可將近半兒抄沒所得,賞賜給幾位將軍,卻,卻有失妥當。至少,至少這種處置辦法,微臣以前聞所未聞!」

    「這……」 王霸剛剛鬆開了韁繩,迅速拉緊,望著劉秀,等待他做最後的決斷。

    「道長,你說,眼下曹氏、謝氏和陳氏對咱們的支持,有幾分出自真心,幾分出於無奈?」 劉秀沒有直接回應嚴光的勸阻,而是笑著反問,「其他大大小小的豪強呢,他們向咱們低頭,是迫於形勢,還是真心覺得咱們比朝廷和王朗、劉揚都強?除了今天被次況挖出來的那些暗中引狼入室者,幽州和涿郡,還有多少堡主,莊主,巴不得盡快將咱們趕走?咱們究竟能採取何種手段,才能讓他們徹底倒向咱們?!」

    「這?」 傅俊被問得臉色發紅,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前一段時間幽州和涿郡等地暗潮洶湧。他也親眼看了個清清楚楚。若不是朝廷後來的應對過於緩慢,如今劉秀這個大司馬,恐怕已經灰溜溜地被趕回了井縣。而現在,那些地方豪強們雖然迫於形勢,表面上向劉秀低頭,暗地裡,其中絕大多數,卻另懷肚腸。

    短時間內,想要讓更多的豪強歸心,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那些家族能在地方上盤踞上百年不垮,早已經掌握了一整套的生存之道。偏偏這些豪族,又控制了地方上的大部分農田、商舖,甚至還把持了地方上的輿論和日常政務運作,沒有他們的支持,任何外來力量,都是無本之木,五根之萍,政令基本出不了縣城!

    所以,大司馬如果想要以幽州為基業,進而揮師問鼎中原,就必須儘可能快地,將「根」紮下去。而既然無法讓大多數地方豪強歸心,且對已經表示效忠的豪強,也沒有把握確定其忠誠到底有幾分可信,自己主動製造一批對自己忠心耿耿的豪強出來,恐怕就是唯一的解決方案!

    「道長,朝廷不會給主公太常時間,王朗和劉揚兩個,更不會!」 嚴光忽然扯了一下傅俊的衣袖,帶著幾分猶豫,低聲提醒。

    「這?」 傅俊繼續低聲沉吟,隨即,仰起頭,衝著劉秀抱拳謝罪。「主公,傅某一時慮短,還請主公勿怪!」

    「道長這是哪裡話來?」劉秀笑了笑,大度地擺手。「誰不知道你生就一幅慈悲心腸?可弟兄們隨劉某出生入死,憑什麼就要兩手空空?!幽州民間疲敝,抄沒所得,若是發賣,肯定還是要落入地方大戶之手。與其便宜了外人,還不如便宜自家兄弟!元伯,且去傳令。記得告訴馮主簿和銚縣令,盡快制定出一個賞功的章程來,並以此做為常例。今後我軍打下其他州郡,皆可參照執行!「

    「末將遵命!」 王霸大喜,答應一聲,策馬如飛而出。

    「主公!」 傅俊猛地抬了一下手,想要勸劉秀再仔細斟酌,話到了嗓子眼處,看到好兄弟王霸興高采烈的背影,卻再也說不出口。

    殺掉那些懷有明顯敵意者,震懾那些首鼠兩端者,拉攏那些敢於投效者,再讓自己麾下的弟兄們,都變成豪強……

    這條路,肯定是一條捷徑。

    這條路,注定鋪滿了血肉和白骨!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6 07:27
    第二十一章 一弦一柱思華年

    「天氣日益炎熱,獵物越來越難以存放。我等向南再行五十里,打完了下一輪,就收兵出山!」 彷彿根本沒看到傅俊的臉色,劉秀揚弓南指,大聲朝周圍的人發出邀請。

    「是!」 眾將士轟然響應,然後分成四隊,策馬向南探路,誰也不肯落於其他人身後。

    「以此做為常例」,剛才劉秀所說的這六個字,大夥可是都聽得清清楚楚。那意味著,只要以後表現出色,他們早晚都會像今日受到嘉獎的馬武、鄧禹和賈復三個一樣,分到大片的土地,轉身成為人人羨慕的高門大戶。子子孫孫,永遠享受祖先拿性命換回來的富貴榮華。

    「道長、子陵、元伯,咱們比比誰的獵獲更多,你們三個意下如何?」 將目光從弟兄們興高采烈的背影上收回,劉秀笑著向傅俊、嚴光和劉隆三人發出邀請。

    「固如主公所願!」 劉隆第一個答應,俯身取出騎弓,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嚴光笑著點頭,抖動韁繩緊隨劉隆身後。傅俊又了楞了楞,勉強心神收回心神,狠狠夾了一下馬腹,呼嘯追向劉隆和嚴光。

    「呼……」 望著傅俊在風中飄飛的花發,劉秀偷偷鬆了一口氣。

    傅俊剛才的心思,以及咽進肚子裡沒說出來的話,他其實都能猜得清清楚楚。並且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身邊,想法與傅俊差不多的將領,數量絕對不會太少。

    如果僅僅是為了功名富貴,或者給兒孫後代留下一份龐大的產業,當初他們很多人又何必冒著性命危險去造王莽的反?

    捨生忘死推翻了大新朝,忽然間,他們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出發點。每每午夜醒來,對照自己當初起兵時的夢想,他們又會情以何堪?!

    不但他們,劉秀自己,做出這個決定之時,心中都隱隱作痛。

    但是,做出抄沒地方大戶田產,獎賞給有功將士的決定,卻並非他一時興起。自從成功脫離劉玄的掌控之後,他其實無時無刻都在考慮,今後的路,到底該怎麼走?自己今後重建的大漢,到底該是什麼模樣?

    想擊敗劉玄,想為大哥復仇,想重建太平盛世,光有身邊這些弟兄肯定不夠。他迫切需要更多的人支持自己,迫切需要盡一切可能去發展壯大,迫切需要爭取天下豪傑之心,迫切需要……

    他已經無法再慢慢來,他必須做出一些可以立竿見影的決斷,哪怕這些決斷,違反了他的本心,也違反了身邊很多人當初起兵的初衷。他尊敬且佩服傅俊的堅持,但是他自己卻不敢聽從對方的諫言。

    傅俊和大哥,其實時一樣的人。劉秀這輩子最佩服的人,就是自己的大哥。光明磊落,義薄雲天,為了心中的夢想寧折不彎。然而,他的大哥卻死了,死在自己信任的至交好友手裡,死不瞑目!

    「唏噓噓——」跨下的白龍駒彷彿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波瀾,忽然發出一聲嘶鳴,緩緩邁開了四蹄。

    劉秀愣了楞,迅速收拾起紛亂的心神,帶著十幾名貼身侍衛,抄近路奔向山南。那邊春來的更早,陽光更足,野草更為肥美。那邊,應該又更多的獵物,值得他去彎弓搭箭。

    果然,沒過多時,視野裡,已經跑過來不少受驚的野雞、狍子和麋鹿。侍衛們策動坐騎,努力將獵物驅趕向劉秀的坐騎正前方。劉秀卻覺得有些意興闌珊。放下弓,正準備招呼大夥不要再難為這些毫無抵抗力的弱小野獸,就在此時,耳畔忽然傳來一聲震天的怒吼,「嗷——」 緊跟著,一頭巨大無比的黑熊,從他的戰馬前飛奔而過,笨重的身軀,將周圍的樹枝灌木撞得東倒西歪。而那黑熊,卻絲毫感覺不到疼,三晃兩晃,就消失在戰馬右側的樹林之間。

    「是熊王,保護大司馬!」 侍衛厲恆第一個反應過來,撥轉坐騎,擋在了劉秀的身側。

    劉秀卻沒感覺到任何畏懼,果斷將騎弓重新抄起,瞬間拉了個全滿。隨即,一支羽箭流星般脫離了弓弦,「嗖!」 地一聲,在樹林後帶起一串絢麗的血珠。

    「嗷——」 熊王嘴裡發出淒厲的悲鳴,帶著劉秀的羽箭,繼續向樹林深處飛奔。沿途無論遇到任何阻擋,都直接撞過去,撞得滿地碎石斷木亂滾。

    「追!」劉秀毫不沮喪,一夾馬腹,利用超高的騎藝,在險峻的山道上高速馳騁,同時彎弓搭箭,從容不迫地射向熊王寬闊油亮的後背。

    縱使在顛簸的馬鞍之上,他也能做到箭無虛發。然而,厚厚的熊皮和脊背上的肥肉,卻卸掉了羽箭的大部分力道。令熊王的後背,迅速變成了一隻巨大的靶子,逃命的速度,卻絲毫沒有減緩。

    親兵的騎藝和箭藝都遠不如劉秀,很快便被他甩在身後。只有厲恆等零星幾個勉強還跟得上,卻都累得盔斜甲歪,氣喘如牛。

    眼看著箭匣就要射空,劉秀不敢再隨意亂射,將羽箭搭在弓臂上,引而不發,準備等這熊王吃痛不過,掉頭反撲,以便一箭射穿蠢貨的心窩。

    然而,令他無比詫異的是,那熊王卻好像嚇傻了般,始終都沒有回頭。只管背著七八支羽箭,繼續跌跌撞撞向前逃命,並且每逃出二三十步,就要換一個方向,鮮紅色的熊血淅淅瀝瀝,在其身後灑了滿地。

    「這廝到底是做什麼?」 事物反常必有隱情,憑著生死之間打滾養出來的謹慎,劉秀遲疑著放慢了戰馬速度。

    「嗷,嗷……」 那熊王忽然轉過身,朝著他大聲挑釁,然後又調過頭,繼續搖晃著插滿羽箭的身軀踉蹌逃命,彷彿唯恐他放棄對自己的追殺,掉頭折回。

    「莫非這廝也是頭母的?!」 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劉秀終於明白了熊王總是帶著自己兜圈子的緣由。動物都懂得護崽兒,熊王的崽兒,想必就在附近。它怕幼崽被獵人發現,這才不惜拋棄尊嚴,以身作餌!

    「算了,看在你的孩子份上,放過你這一次!」 有股隱隱的痛楚,快速佔據了他的心窩。劉秀嘆息著收起弓箭,勒緊了戰馬的韁繩。

    就在此時,對面的樹林間,忽然傳來數聲異響。「大黃弩!」 劉秀的頭皮瞬間一乍,想都不想,憑著早已經刻在骨頭裡的本能,縱身跳下白龍駒,滾向距離自己最近的大樹背後。

    「嗖!嗖!嗖!嗖!嗖!」

    破空聲不絕於耳,身前的樹幹,被射得木屑飛濺。白龍駒和熊王先後發出一聲淒厲慘叫,轟然倒地。大群大群的野鳥逃上天空,剎那間,遮住他頭頂所有陽光。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9 22:57
    第二十二章 莊周曉夢迷蝴蝶

    濃烈的血腥味鑽入鼻孔,劉秀抽出佩刀,翻身而起,雙腿發力,像靈貓一般,從藏身的大樹之後,迅速鑽入臨近的草叢。

    有刺客,並且不止是一人!動用了至少三張大黃弩,還有十多張角弓,如果不是因為他早就將大黃弩的聲音刻進了骨髓裡,聽到弩弦響就會本能做出躲閃,等待著他的,恐怕就會是跟白龍駒和熊王同樣的命運!

    刺客受誰人指派?

    軍中利器大黃弩是從何而來?

    當年的王家子弟,早就跟王莽一道死於義軍的怒火,誰跟劉某有這麼大仇,必須除劉某以後快?

    又是誰洩露了自己在山中的蹤跡,讓刺客於此地以逸待勞?

    ……

    無數個疑問,在他心中縈繞,令他頭皮陣陣發麻,緊握刀柄的手背處,青筋突突亂跳。

    「劉猛,劉槊,誰叫你們動用弩箭的。一旦誤傷了人命,舅父肯定會怪我壞了他的名聲!」 一聲嬌憨的怒叱忽然響起,瞬間給了他一個清晰的答案。

    「是,表小姐。小的們知錯了!」

    「表小姐明鑑,小的們剛才看那狗熊來的太急,怕它傷到您,才,才用弩箭射死了它!」

    「表小姐,王爺最近眼睛不好,你挖了熊膽送給他做壽禮,他一定會老懷大悅!」

    ……

    十幾個男性爭先恐後的回應,誰也沒在乎被他們誤傷的「獵人」,眼下是死是活。

    不是刺客,而是另外一個女狩獵者及其家丁!劉秀緊繃的筋肉略微放鬆,怒火卻迅速衝破了頭頂。

    以先前那陣箭雨的密度以及準頭,幸虧是自己,若換做別人,只怕早已跟那熊王一道被射成了刺蝟。而在對面的女人,卻只在乎他舅父是否生氣。那女人手下的家丁,也只在乎狗熊會不會傷到他家小姐。彷彿自己就像一隻螻蟻般,根本不值得一提。

    「去樹後將那人找出來,如果受傷了,就賠人家一筆湯藥錢。然後,再賠他一匹駿馬!」 女子的聲音再度響起,像寒冬臘月的山風一樣高冷。

    「是,小的們這就去,這就去!」

    「小姐慈悲,真是便宜了他!」

    「就是,先前如果他不追著……」

    眾家丁們七嘴八舌地答應著,邁步向前,很快就接近了熊王的屍體。

    一共二十七個人,手裡或者持著環首刀,或者持著弓弩,竟然像軍隊一樣分成的三組,彼此之間互相呼應。

    「大司馬,大司馬您在哪?賊子,爾等找死!」 親兵隊正厲恆終於趕到,發現地上的白馬屍體和正手持兵器向屍體靠近的家丁,立刻嚇得亡魂大冒,毫不猶豫地丟下弓箭,信手從腰間拔出了環首刀。

    「大司馬……」 十幾名親兵叫喊著陸續衝到,發現情況不妙,果斷向厲恆聚集,在高速移動中,將隊伍迅速排成了一個錐形。

    常年在戰場上追隨劉秀一道廝殺,他們彼此之間早就養成了默契,看到地上的白馬屍骸,就立刻明白對面是敵非友。所以,第一時間的反應就是將對方擊潰,然後再詢問自家大司馬的去向。

    「你,你們是什麼人?!別,別過來,別過來,我們,我們有弩,大黃弩!」對面的家丁雖然也訓練有素,身上卻明顯缺乏親兵們那股百戰餘生的殺氣。頓時嚇得一個哆嗦,威脅的話,脫口而出。

    「放下兵器,否則,格殺勿論!」 回答他們的,是一聲怒喝。親兵隊正厲恆高舉鋼刀,旋風般殺到近前。搶在一名持大黃弩的家丁做出反應之前,將此人一刀砍成了兩段。

    「格殺勿論!」 其餘親兵策馬緊隨厲恆身後,電光石火間,將家丁的三疊陣型捅了個對穿。

    另外兩個持大黃弩的家丁也沒來得及扣動扳機,就相繼身首異處。其餘持弓箭的家丁們,也被憤怒的親兵殺得七零八落。而他們慌亂中射出的羽箭,卻根本找不到任何準頭,大部分都落在了空處,只有零星兩三枝射中的劉秀的親兵,卻全都沒能造成致命傷。

    「饒命!我們是真定王的人,真定王的人!」 僥倖沒有再第一輪衝鋒被砍死的家丁們,立刻就聽懂了厲恆的話,爭先恐後丟下弓箭,跪地自報家門。

    親兵隊正厲恆,卻沒有功夫再理睬這群窩囊廢。嘴裡再度發出一聲怒喝,「放下兵器,否則格殺勿論!」,繼續策動坐騎,衝向家丁的主人,一名騎著棗紅馬的高個子少女。

    「你,你們,你們竟然,竟然敢殺,殺真定王府的人?你們,你們全都活得不耐煩了!」  高個子女子顯然是個橫行慣了的主,雖然被嚇得花容失色,卻絲毫不肯服軟。舉起一把寒光閃爍的寶劍,就要跟厲恆以命相搏。

    劉秀的親兵厲恆,在看到白馬屍體的那一刻就急昏了頭,哪裡顧得上憐香惜玉? 見對方拒絕投降,立刻舉起了手中鋼刀。眼看著,就要將那女子斬於馬下,他的身背後,卻忽然傳來了劉秀的命令,「不要殺她!子遠,我沒事兒!」

    「大司馬?」 厲恆喜出望外,收起鋼刀,扭頭張望,「大司馬您沒事兒,太,太好了。剛才,剛才嚇煞……」

    「小心——」 驚呼聲迅速湧起,眾親兵們個個大驚失色,眼睜睜地看著那名女將手擎寶劍,狠狠刺向厲恆後腰。

    「啊——」 好厲恆,畢竟是追隨劉秀征戰多年勇士,反應速度遠非常人能比。聽到弟兄們的驚呼聲,果斷將身體向左墜下,來了一個馬腹藏身。

    銳利的寶劍,緊貼著他的小腹捅了過去,帶起一串耀眼的血珠。那女子一招偷襲得手,立刻變本加厲,揮舞手臂,借助戰馬衝刺的速度,將劍刃砍向厲恆的大腿。

    這一下如果砍中,厲恆即便不死,也得落個終生殘疾。然而,就在劍刃即將與大腿護甲接觸的剎那,有塊青石忽然凌空飛至,「啪」 地一聲,正中狠心少女胯下棗紅馬的脖頸。

    「唏噓噓——」 棗紅馬疼得大聲悲鳴,前蹄高高揚起。馬背上的少女毫無防備,被直接甩離了馬鞍,「噗通」 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

    「拿下她!」 劉秀在樹葉上擦了擦沾了泥土的左手,大聲吩咐。

    投石技,不但朱佑會,他也早就得到了馬三娘的真傳。只是,只是他先前一直不願搶好朋友朱佑的風頭,很少當眾施展而已。

    今天,在關鍵時刻,馬三娘親傳的絕技,又救了他麾下親兵一命。如果三娘泉下有知,不知道會誇他機靈,還是笑他當年虛偽。

    想起當年三娘逼著自己和朱佑等人勤學苦練的光景,劉秀心中禁不住又是一痛,剎那間,竟然有些失魂落魄。

    孔師伯已經作古多年,當初大夥習文練武的那座莊園,不知道現在姓趙還是姓申屠?當初自己遭受大黃弩的暗算,是三娘冒著性命危險將自己送入了孔家別院,在裡邊衣不解帶地替自己喂水喂藥。而今天,如果自己再遭到大黃弩的暗算,哪裡還能找到三娘……

    「大司馬,怎麼處置這個娘們兒!」

    「無恥狗賊,趕緊放了我,否則我舅父肯定會提兵將你碎屍萬段!」

    親兵厲恆的聲音和少女的聲音,相繼傳來,將他的心神,從如煙往事中,硬生生拉回現實。

    「到底是誰無恥?今日若非劉某躲的及時……」 低下頭,劉秀憤怒地質問。

    話只說的一半,他的身體卻忽然僵硬,嘴巴也忽然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少女,生得猿臂狼腰,身高足足有七尺半。膚色略微有點兒重,眉毛和五官,卻如象牙雕琢出來的一般清晰。

    恢復鎮定的棗紅馬不肯丟棄主人,羞答答地邁開四蹄,向少女靠攏。斑駁的日影下,就像一團跳動的火焰。
V123210 發表於 2018-10-29 22:57
    第二十三章 少女春心托杜鵑

    痛,異樣的痛,心臟宛若被一隻大手握住,每一次跳動,都疼得人頭暈目眩。

    火,跳動的火,有一隻鳳凰,浴火重生。

    「劉三兒,我識字了,我識字了,以後你就騙不了我了!「

    「劉三兒,你又在憋什麼壞水?莫非你真的活膩煩了不成?」

    「劉三,你,你無賴!嗚……」

    「想動劉三兒,先過我這一關!」

    「丑奴兒馬上就二十歲了,你再不兌現諾言,她就老了!」

    「娶吧!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不敢娶,縱使成了大事,這輩子也不快活! 」

    「文叔,我們一起去河北,行俠仗義,為民除害!」

    ……

    「放開我,放開我,我舅父乃是真定王。小賊,你若敢動我一根寒毛,他必會誅你九族!」 一聲憤怒威脅聲,忽然打碎所有夢幻。

    火鳳凰身形,逐漸化作無數亮點,匯入漫天星河。

    低下頭,他帶著無法掩飾的期盼,重新打量,卻越看,越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不是三姐,三姐的個頭比她應該稍高一些,皮膚顏色更深。

    不是三姐,三姐的眼睛比她大,眉毛比她長。

    不是三姐,三姐的臉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畏懼,哪怕面對的是刀山火海。

    不是三姐,三姐不會動不動就滅人九族。

    不是三姐,三姐即便看誰不順眼,也只會自己親自動手收拾他,絕不會擺出長輩的身份仗勢欺人。

    「放開我,放開我。救命,救命啊……」 被劉秀痴痴呆呆的模樣,嚇得毛骨悚然,少女扯開嗓子,淒聲尖叫。

    「你不是三姐!」 劉秀眼睛的迷茫忽然散去,目光明亮得像一把尖刀。「你到底是誰?!」

    「我?」 殺氣撲面而至,少女的尖叫聲戛然而止,瞪圓的眼睛裡,充滿了恐懼,「我,我叫郭聖通,我是真定王的外甥女。射,射死你的馬是我不對,我賠你,賠你錢!你只要放了我,你要多少錢我舅舅都會賠給你!」

    對方是個瘋子,殺過很多人的瘋子。她不能吃眼前虧。她必須先想辦法脫身,然後才能就機會報仇雪恨。

    「放了她!」 被她當成瘋子的劉秀忽然笑了笑,意興闌珊,丟下一句話,轉身大步離去。

    「是!」 厲恆等人,從不會違背劉秀的命令,鬆開手,快速走向自家馬背。

    沒想到那個瘋子般的男人,居然如此好說話,郭聖通楞了好半晌,才終於相信自己化險為夷。扭頭再看剩餘的那幾名家丁,在後者的臉上,也看到了如假包換的迷茫。

    一個照面就將全副武裝的家丁殺掉了七成以上,那個男人麾下的親信好強!

    在大黃弩和二十幾張弓箭的招呼下,還能及時逃離險境,那個男人,武藝和反應速度,恐怕超過了舅父帳下所有老將名將。

    對熊掌和熊膽,都不屑去取,那個男人,恐怕根本不是為了打獵而入山。

    不是打獵,他到底為何而來?

    他為什麼看到自己之後會露出那麼痛苦的表情?

    三姐又是誰?

    他為什麼不要自己的賠償?

    既然不打算索要賠償,他,他先前對人家為何又那麼,那麼凶?

    ……

    無數問題,剎那間,湧滿了郭聖通年青的腦海。

    雙腿不受控制地向前追了數步,她想要追問一聲對方的名姓。卻發現,那個渾身上下都充滿謎團的男人,已經跳上馬背,像風一樣,消失在茂密的山林之中。

    樹影斑駁,戰馬風馳電掣。

    「大司馬,把那女人獨自留在山中,會不會有危險?」 親兵隊正厲恆不過二十歲上下,殺敵時雖然勇猛,但血液的溫度稍降,立刻就擔心起了對手的安危。

    「不會,她身手不算太差,況且身邊還好幾個家丁!」 劉秀笑了笑,淡然搖頭。

    「那幾個家丁本事太差,頂多能對付飛禽走獸,如果遇到土匪,恐怕一個照面就得全部死光!」 厲恆先是點頭,然後又小聲提醒。

    對方自報家門為真定王的外甥女,而此地距離真定府已經很近了。在大軍準備全力對付王朗的時候,他不想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給劉秀樹立一個新的強敵。

    「怎麼,看上眼了?你若不放心,我准你送她回真定國。」 劉秀搖頭,大笑,目光中充滿了鼓勵。

    「屬下,屬下不敢。」厲恆被看得頭皮發乍,趕緊用力擺手,「大司馬說她沒事兒就沒事兒。我,我只是,只是覺得她,她一個弱小女子,帶著幾個窩囊廢,在荒山野嶺的……」

    「弱小女子?弱小女子可不會動不動就滅人九族!」見厲恆驚慌失措地模樣,劉秀忍不住放聲大笑。笑過之後,年青的臉上,卻又浮現了幾分無法掩飾的寂寥。

    不是三姐,鳳凰浴火重生,不過是老揚雄可憐師傅難解喪女之痛,特地編造出來的一個謊言。

    想當初,劉秀心中一直有個疑問,為何師父學究天人,卻會被如此簡單的一個謊言騙了好些年。到現在,他才終於明白,到底是師父年老糊塗,還是自己年少無知。

    「主公,主公何在?」 一聲焦急的呼喊,在遠處傳來過來,令他心中的悶痛稍減。

    「道長?」 劉秀困惑地舉頭遠眺,恰看見,傅俊帶著帶著幾名信使,匆匆忙忙向自己這邊跑了過來。

    當即,他收拾起紛亂的心神,策馬上前與對方相會。待問清楚了信使前來尋找自己的目的,眉頭迅速又皺成了一團。

    王朗不甘心吃虧,整頓了傾國之兵,前來攻打幽州。而剛剛被擊潰逃入深山的五校軍,以及幽州附近的一些地方勢力,也好像突然跟自己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或者親自披掛上陣,或者派遣帳下得力幹將,星夜兼程朝著薊縣撲將過來。

    「子陵接到警訊之後,已經搶先一步回到了薊縣。其他各位將軍,也分別去收攏兵馬,隨時等待主公示下!」 唯恐劉秀過於擔心,在信使匯報完情況之後,傅俊又低聲快速補充。「雖然群賊來勢洶洶,但子陵認為,只要主公能擊敗王朗,其餘賊寇,必不戰而敗!甚至可以傳檄定之!」

    「傳我的將令,狩獵結束,全體拔營,返回幽州!」 心中所有傷痛和遺憾,都被豪情所掩蓋,劉秀扭頭向四下看了看,大聲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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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山高路遠水深

    第二日一早,全軍開拔,於次日申時返回薊縣。

    進城後,劉秀立刻與一眾文武進入縣衙內堂,剛一坐定,就聽銚期大聲稟告:「主公,劉玄帳下的柱國大將軍李通,派人送來密信,說劉玄派出使者,四處招降各路稱霸山林的草寇,要他們齊心協力,對抗幽州!這是他送來的一份名單,上面已將劉玄使者接觸過的山賊,一一詳細記錄。」

    說話間,從懷中掏出一方摺疊起來的錦帛,呈給劉秀。

    劉秀不動聲色接過來看了幾眼,先將名單遞給嚴光,由其看過後依次向周圍傳閱,然後又笑了笑,不屑地搖頭,「這廝,當年就被王匡派去太行山招降孫登,如今他做了皇帝,依然沒忘了舊業,做起來倒也輕車熟路。」

    「哈哈哈……」 登時,知曉劉玄被強行推上皇位以前經歷的萬修、蓋延、劉隆等人,都忍不住大笑出聲。內心深處,對此人的鄙夷,瞬間又多了數分。

    「這上面一共記錄了五路逆賊,若在我軍與王朗作戰只是,從四面突然殺至,我軍還真會被打個措手不及!不過,有了次元兄的事先預警,逆賊再按照原計畫行事,就等同於送貨上門了。」 嚴光也跟著笑了片刻,隨即將名單傳遞給鄧禹,輕輕搖頭。

    「次元兄?可是李秩的弟弟李通?」 劉隆聽得微微一愣,連忙出言提醒,「他雖然娶了伯姬,卻因為他哥哥的緣故,深受劉玄信任!」

    「信任未必,但劉玄拉攏人的手段,的確不可小瞧!」 見他急得火燒火燎,嚴光忍不住再度笑著搖頭,「次況兄有所不知,李通雖然跟李秩是堂兄弟,二人之間的關係,卻不怎麼親近。倒是跟主公兩個,第一次相遇,就一見如故。這點,也是君文當年親眼所見。」

    「的確如此,這個李次元,在做繡衣御史之時,就一心一意造王莽的反!」 奉命歸來商議戰事的賈復迅速起身,大聲替李通作證,「不像他大哥李秩,造反只為了獲取榮華富貴。也不像賈某,當初還一心一意,想要替王莽效力!」

    「啊,哈哈哈哈……」 眾人聞聽,再度開懷大笑,笑過之後,愈發覺得自家主公是天命所歸。

    「主公,末將亦願領兵一支,替您分憂!」 當即,赤腳大仙蓋延長身而起,大聲請纓。

    「主公,敵軍既然來了五路,其中一路,不妨交給末將!」 萬修不甘落於兄弟之後,也緊跟著起身大聲請求。

    「主公……」

    「主公……」

    轉眼間,縣衙內堂裡,求戰聲就響成了一片。很多蓄養養了一春天體力的將領,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有所表現。

    「各位莫急,先將次元兄送來的密報看完,然後再請戰也不為遲!」 唯獨縣宰銚期,由於提前一步得知了密報上的情況,所以沒有急著起身,而是笑呵呵地大聲提醒。

    眾將聽得一愣,這才意識到,大夥有些過於心切了。連忙紅著臉退了下去,然後伸長脖頸去搶看密報。不看則以,一看,每個人臉上的表情愈加興奮。

    要打大仗了,不但來了五路賊軍,而且王朗還準備帶著傾國之兵進犯幽州。真定王劉楊那邊,劉玄的密使,也已經走在了路上。準備命令此人等待時機,從身後捅幽州致命一刀。

    「無論賊軍分成幾路前來,咱們只需要抓住王朗這路,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擅長運籌帷幄者,不止是嚴光一個。鄧禹在看罷密報之後,迅速就說出了應對方略。

    「幽州和涿郡的豪強,只是表面恭順。發現形勢對我軍不利,肯定有人又要蠢蠢欲動。所以,次況兄這邊,必須留下足夠的弟兄。隨時準備應對有人和外賊裡應外合!」 馮異性子謹慎,在鄧禹進言之後,才緩緩補充。

    「又是我?」 銚期臉色一變,悻然咧嘴。

    比起坐鎮薊縣,跟豪強們鬥智鬥勇,他顯然跟喜歡與劉秀一道衝鋒陷陣。然而,還沒等他想好該推薦誰來接替自己,就聽見劉秀笑著說道:「怎麼,次況當縣宰當煩了?!也罷,邳郡守一再向我表示,他想要……」

    「不,不,主公,末將知道錯了,知道錯了!」 銚期聞聽,趕緊站起來躬身謝罪,「末將光是治理一個縣,就已經筋疲力盡,真的不敢去搶邳郡守的差事!」

    「哈哈哈哈哈哈……」 狹窄的縣衙內,第三次響起了愉快的笑聲。眾將看著滿臉惶恐的銚期,心中徹底忘了大戰將至的緊張。

    亂世當中,馬背上博取功名,才是正途。當縣令、郡守雖然看似風光,哪裡有追亡逐北來得痛快?!以少擊多,以寡凌重,創造一個又一個奇蹟,讓敵軍聽到你的名字就瑟瑟發抖,這才應該是熱血男兒的夢想!

    在山河重整之後,你的名姓,必然會被記錄於史冊,與天空中的群星,交相輝映!

    「你不願意去做郡守,那也由你!」 跟著大夥一道笑了片刻,劉秀緩緩說道,「但惡戰在即,邳郡守那邊,必須有人前去幫忙。否則,他一個文官,很難……」

    一句話沒等說完,縣衙的院子內,忽然傳來了一陣鏗鏘的腳步聲。緊跟著,有人不經通稟,就徑直闖了進來。「文叔,劉玄已經磨刀霍霍,此時不反,更待何時?」

    「馬大哥,你……」 劉秀微一蹙眉,抬頭望去,只見馬武如同一隻憤怒的獅子般,雙目噴火,鬚髮戟張,「你幾時回來的?為何被氣成了這般模樣!」

    「我接到你的將令,就立刻準備啟程,就在此時,收到了這封混賬玩意兒!」  馬武從胸前掏出一封染血的帛書,重重拍在了劉秀面前的桌案上,「劉玄的信使,已經被我給宰了!但他絕不會只派一個信使前來,更不會只招攬馬某一個!」

    「手書?」 劉秀難得吃驚了一次,迅速身手攤開了帛布,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了足足有兩千餘字。其中一千九百多字,都是對馬武的誇獎和奉承。而最後百餘字,卻字字宛若毒蛇吐信。

    沒等他把信讀完,距離他最近的萬修,忽然笑著點評,「武威郡公,驃騎大將軍,只要你肯領兵南下,接應謝躬,然後跟他一道討平王朗?哈哈,好大的手筆。馬將軍何不應下了,反正對你來說,並無任何損失!」

    「君游,休要胡亂拿馬大哥說笑!」 嚴光聞聽,趕緊出言喝止。

    哪裡還來得及?只見馬武猛地跺了一下腳,毅然轉身,三步兩步就衝出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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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山高路遠水深 (二)

    「馬大哥,不要衝動!」劉秀大急,一推桌案,縱身追了下去。。

    士可殺不可辱,劉玄以名利誘降天下英雄的法子,或許可在別人那裡行得通,但用在馬武身上,只會起到反效果!

    馬武若是這樣便被其收買,他就不是名動天下的鐵面獬豸了!

    當年在棘陽受騙,已經給他上過刻骨銘心的一課,從那時起,「收編」兩個字,就是他的逆鱗,無論誰去觸碰,都必然遭到他的強烈反擊。

    更何況馬武根本看不起劉玄、謝躬之流,早就想要將二人一刀劈成兩段!

    「馬大哥,馬大哥,你去哪,咱們兄弟一起去!」 嚴光、鄧禹、王霸等人,也紛紛起身,快步追出了議事廳外。只有萬修,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隨口一句玩笑話,怎麼會引起如此大的混亂,站在原地呆呆發楞。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著馬武已經衝到了縣衙門口,就要飛身跳上坐騎。大街上,忽然又四個急匆匆的身影,卻是賈復、耿弇、臧宮和寇恂。四人聽到劉秀的聲音,楞了楞,策馬上前,將縣衙大門堵了個結結實實。

    「賈君文,讓開!」 馬武大怒,一晃肩膀,就準備強行突圍。

    「馬大哥這是怎麼了?你若是這樣就走了,讓主公如何下得了台!」 賈復果斷飛身下馬,雙手抱住了馬武的腰桿。

    他們兩人個頭相當,力氣也差不多大小。都是倉促間發力,誰也撈不到對方的便宜,剎那間,竟然僵在了一處。

    剎那的耽擱,對劉秀已經足夠。他大步追上,一把扯馬武的胳膊,大聲說道:「馬大哥,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你聽我說,這一次,我保證不會讓姓謝的活著離開河北。」

    「是啊,馬大哥,咱們同生共死這麼多次,誰還會懷疑你?你若是真的不顧而去,才正好上了姓謝的當!」 嚴光、鄧禹、王霸等人,也紛紛上前,圍著馬武大聲勸解。

    馬武雖然性如烈火,頭腦卻沒完全被燒糊塗。掙紮了幾下無法掙脫,又聽大夥說得懇切。漸漸也就恢復了冷靜,看了劉秀一眼,悻然道:」行了,行了,別拽了,再拽,老子的胳膊都被你拽斷了。小劉三兒,你哪來的這麼大勁頭?「

    一句「劉三兒」喊出,他心中的氣兒也就徹底散了。劉秀連忙鬆開手,先擦了一把額頭的熱汗,然後笑著搖頭,「力氣再大,也跟你馬王爺沒法比。你不要著急,該怎麼對付姓謝的,咱們一起商量。他既然敢來河北,這回咱們就老賬新賬跟他一併算。」

    說著話,又快速將目光轉向賈復等人,「君文,伯昭,子翼,君翁,我正準備派人去招呼你們回來議事,信使尚未出發,你們怎麼都自行從軍中返回來了?」

    「主公,我們四個的情況,恐怕跟子張將軍差不多!」 賈覆文武雙全,早就從馬武的表現上,察覺到了真相。苦笑了一聲,雙手從懷中摸出一份帛書。

    「主公,劉玄企圖行間,招降我等,這些,都是他的封賞誥書,請主公定奪。」 耿弇、臧宮和寇恂三個,也各自摸出一封帛書,苦笑著連連搖頭。

    劉玄和謝躬的拉攏,他們三個當然沒打算答應。但眼下他們要麼領兵在外,要麼主政一地。如果不主動向劉秀說明情況,雙方之間,難免會生出什麼嫌隙。所以,接到封官許願的信之後,他們立刻將手頭事情交給了親信,星夜返回薊縣向劉秀匯報。

    劉秀見狀,心中大為感動。接過帛書,看都不看,就直接丟進了門外臭水溝。隨即,躬身下去,朝著大夥做了一個團團揖,「各位將軍高義,劉某無以為報。但求今生今世,與諸君福禍與共!」

    「我等誓與主公共同進退!」 賈復等人,齊齊躬身,大聲向劉秀表明心跡。

    馬武在旁邊看得兩眼發直,這才忽然想起來,如今劉秀已經是大夥的主公,而不是當年那個跟隨在自己身後滿臉崇拜的小兄弟。

    正尷尬間,卻聽見劉秀笑著說道:「以後收到這種東西,直接燒了就是。若是接到一次,就來跟我解釋一次,豈不是白白便宜了對手?走,各位既然來了,就一道進去,商議如何對付那謝躬。馬大哥,你也趕緊跟著一起進來!」

    「是!」馬武又是慚愧,又是欽佩,與賈復等人一起答應著,轉身返回了縣衙。

    大夥再度於議事廳內坐定,這一回,再沒有人肆意妄為,都靜靜地等著劉秀做出決斷。

    」子陵,你不妨先跟弟兄們,說一下劉玄那邊的具體情況!」  劉秀也不耽擱時間,直接開始點將。

    「遵命!」嚴光大聲答應,站起身,快速來到牆壁旁,指著一幅粗糙的輿圖,笑著介紹,「劉玄移都長安之後,憑藉朱鮪、李秩和謝躬等人的支持,和不停地賜予眾將高官厚祿,已經令王匡、申屠健和陳牧三人的下屬,大部分都倒向了他。如今王匡、王鳳兄弟倆即便聯手陳牧,都很難再對其造成擎肘。另外,因為劉嘉在往外作戰得力,朝庭威勢大漲。赤眉軍首領樊崇,日前已親自趕赴長安,宣誓對劉玄效忠!縱觀當今天下,除了幽冀並三州,實際上還不受劉玄控制。其它地方割據勢力,都已向劉玄俯首稱臣!是以,劉玄才將謝躬派了出來,準備向主公,以及王朗、劉揚、孫登三人下手!」

    「他,劉玄那小子,勢力竟如此之大了?」馬武驚訝的張開嘴巴,滿臉難以置信。

    「那廝雖然心胸狹窄,但本事卻不能算差。特別是在操弄人心方面,絕對是一等一的高手。當初王匡其實看低了他!」嚴光想了想,輕輕點頭,「王匡和陳牧等人,缺乏一決生死的膽略,所以,在麾下部將或明或暗被劉玄拉攏的情況下,絕對不敢再公開跟劉玄對著干,頂多是陽奉陰違。而申屠健失去王匡和陳牧兩人的暗中支持,也只能暫且對劉玄俯首帖耳。如此,劉玄能調動的兵馬,就是可高達二十萬以上。再加上臨時強拉入伍的民壯,拼湊出一支四十萬大軍不成任何問題。這,也是謝躬膽敢領兵渡過黃河,並且悍然寫信拉攏幾位將軍的底氣所在!」

    「嘶——」 眾人聞聽,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都為劉玄小朝廷的強大實力而感到震驚。

    眼下幽州方面,雖然也能拉出三、四萬兵馬,但真正有戰鬥力者,依舊是兩萬出頭。用這兩萬弟兄去迎擊王朗,或者去攻打劉揚,都綽綽有餘。可真的跟朝廷翻了臉,恐怕就得再來一次兩萬擊潰四十萬的奇蹟,才有機會問鼎天下。而奇蹟之所以被稱為奇蹟,就是因為它根本不可能重現。那需要太多的運氣,太多的巧合,甚至需要有人去做出巨大的犧牲。

    「據嚴某所致,謝躬雖然跟劉玄一樣擅長耍弄陰謀詭計,卻並非知兵之人。由他帶領朝廷的兵馬北上,實際上對咱們的威脅最小。如果馬大哥一怒之下去刺殺了他,讓朝廷將朱鮪、劉嘉、申屠健等人派過來,才是真正的麻煩。如果換成了成國公王匡領兵,光在士氣方面,我軍就會大受影響!特別是早曾經跟王匡一道征戰的弟兄,未必願意對他舉起手中的刀。」早就料到了眾人會做什麼反應,嚴光笑了笑,緩緩補充。

    「軍師,軍師所言在理,馬某,馬某剛才的確衝動了。還請主公和軍師原諒則個!」 馬武臉上的震驚之色,迅速化作了慚愧,站起身,主動向劉秀和嚴光賠禮道歉。

    「剛才是末將口不擇言,並非馬大哥的錯!」 終於發現自己傷害了別人的萬修,也紅著臉站了起來,大聲認錯,「如果主公需要責罰,請責罰末將,切莫怪罪馬大哥!」

    「子張,君游,二位將軍請稍安勿躁!」 嚴光搖了搖頭,雙手下壓,「主公不會因為此等小事,就責罰你們。況且馬大哥的剛才反應,其實也未必完全是錯!」

    「啥?」 馬武楞了楞,兩隻牛鈴鐺大的眼睛,頓時瞪了滾圓。

    「軍師,軍師切莫再說氣話,萬某,萬某真心認錯!」 萬修也不理解,嚴光為何有如此判斷,臉色瞬間紅得愈發厲害,頭頂上的汗珠,也悄悄地滲了出來。

    「劉玄和謝躬兩個,都喜歡耍弄陰謀,從中間也嘗到了許多甜頭。所以,他們即便有心對主公不利,輕易也不願與主公爭雄於戰場。他們甚至,沒有多少勇氣,跟主公爭雄於戰場!」 嚴光又笑了笑,忽然轉換了話頭。

    「那當然!」 眾將聞聽此言,齊齊面露微笑,甭管有沒有鬍鬚,手掌都在下頦處亂抹。

    舂陵大捷,棘陽大捷、宛城大捷、昆陽大捷、新鄭大捷,那一連串的大捷,可不是靠陰謀詭計騙出來的。劉秀的威名,早已能止小兒夜啼。而劉秀麾下的將領,特別是當初追隨他在昆陽突圍的十三騎,也個個家喻戶曉。除非哪個王八蛋得了失心瘋,才會相信,他可以輕易在戰場上能一挫劉秀的鋒櫻。

    這其實也是,劉秀數月來再幽州縱橫馳騁,劉揚卻選擇了按兵不動,王朗動輒退避三舍的緣由。後兩人都畏懼劉秀的百勝之威,在沒有絕對把握情況下,輕易不肯跟劉秀一決雌雄。

    「既然不願意明著跟主公決戰沙場,擺在謝躬面前的路,就只有兩條。一條就是其正在實行的,拉攏主公麾下的大將,分化瓦解我軍,翦除主公羽翼。另外一條,就是借刀殺人。如果嚴某所料沒錯,用不了幾天,劉玄的聖旨就該到了。而其內容,無非就是要求我軍南下,與謝躬一道夾擊王朗!」

    「想得美!」

    「做他娘的春秋大夢!」

    「讓姓謝的去吃屎!」

    「坐山觀虎鬥,讓姓謝的跟王朗鬥得兩敗俱傷!」

    ……

    當即,議事廳內,又想起了一陣怒罵之聲。猜出了劉玄心思的眾將,個個恨得咬牙切齒。

    「那,那跟馬某剛才的衝動行事,有何關係?子陵,你快點說,我心裡癢癢?」 唯獨馬武,想法與大夥完全不同,抓著自家頭盔,大聲催促。

    「馬大哥問得好!」 嚴光淡然一笑,快速回應,「跟你的關係就是,謝躬一直將你當做莽夫,且其麾下缺乏虎狼之將。你只要肯給他回信,他一定會樂得忘乎所以?!」

    「啊?」 馬武再度瞠目結舌,好半晌,才喃喃地提醒,「可,可我已經殺了他的信使!」

    「這才是他更願意相信你的原因。」 嚴光的回應迅速響起,帶著如假包換的自信,「背主求榮,謀事豈能不密?你殺了信使,然後再給他回信,才符合他一貫的做事風格!推己及人,自然會更相信你是真心實意想給劉玄賣命。如果大哥肯忍辱負重,暫時前往謝躬帳下。我軍滅王朗,殺孫登的機會就在眼前,甚至整個河北,都可以迅速收入掌控!如此,劉玄那邊,必然亂做一團。樊崇、申屠健、王匡,就又有了可乘之機!敵消我長,渡河南下,時日可期!」

    「這,這……。」 馬武瞪圓的眼睛裡,充滿了震撼。但是,很快,這種震撼就變成了痛楚,隨即,變成了一道銳利的殺機。

    沒有再度爆發,也沒有做任何推辭,他緩緩地站了起來,朝著嚴光肅立拱手,「文叔,子陵,這個任務,馬某接了。希望,你們兩個不要讓馬某等得太久!」

    「多謝大哥!」 嚴光看了一眼劉秀,跟後者齊齊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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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大軍縱橫馳奔 (一)

    夕陽已沒入太行山中,天上只留下紅與黑兩種顏色,讓人的心情沒來由的壓抑,煩躁。

    涉縣外漢軍行營之中,傳來一聲令聽者膽顫心驚地咆哮,誰也想不到,第一次領兵出征,而且從不喜形於色地尚書令大人,發起火來竟是如此的恐怖。

    「馬武豎子,居然妄想位列三公!」一頂牛皮大帳內,一身鎧甲的尚書令謝躬面如鍋底,滿嘴白沫,與他平日裡表現出來的冷酷沉穩性格極不相符,連同身上的黑色戰甲,也透出一股子濃郁的殺機。

    也難怪謝躬如此憤怒,他以大漢朝廷的名義,向幽州那邊發出去了二十幾封示好的信,可直到今天,卻只有馬武給予了回覆。 並且開口就要求朝廷封其為大司徒,冀州牧,趙王,並且可以傳位於兒孫。

    這簡直就是漫天要價,而偏偏他還不好著地還錢。古人講究一個千金買馬骨,如果他連肯討價還價的馬武都無法收服,想要拉攏連價錢的不肯談的鄧禹、賈復、銚期等人,更是難比登天。

    而不把馬武、鄧禹、賈復等人拉攏到自己這邊,他就沒辦法主動宣告劉秀的罪名,然後率軍直撲幽州。他謝某人驕傲歸驕傲,但是卻比其他人多了幾分自知之明。以劉秀等人的勇猛,朝庭除非派出傾國之力,否則,根本沒把握在戰場上將其擊敗。而朝廷若是把傾國之力派往河北,又勢必導致洛陽和長安空虛,給某些亂臣賊子可乘之機。

    所以,欲殺劉秀,必先翦除他的羽翼,此乃他在出征之前,就跟劉玄達成的共識。為此,君臣兩個,在四下里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商量好了不惜任何代價。只是,君臣兩個卻萬萬沒有想到,劉秀麾下那些多大將,居然只有馬武一人動心。而馬武提出的要求,遠遠超過了他們所準備的「不惜任何」。

    「一丘之貉!亂臣賊子!蛇鼠一窩……」

    「鼠目寸光,冥頑不靈,不見棺材不落淚……」

    「村夫,蠢貨,愚昧至極……」

    咒罵聲不絕,彷彿困獸所發出的咆哮。親兵們誰都不敢出言勸說,一個遠遠地躲了開去,唯恐遭受池魚之殃。

    「碎屍萬段,早晚將爾等全都碎屍萬段!」 猛地抽出腰間寶劍,謝躬狠狠砍向面前桌案。寶劍入木三寸,「當啷」一聲斷成兩截。他的身體瞬間失去平衡,一個跟頭栽倒在桌案旁,像鬥敗了的公豬般氣喘吁吁。

    「大帥!」 書僮謝貴不敢怠慢,慌忙沖上前攙扶。卻被謝躬一扭屁股,直接撞了個倒栽蔥,「滾開,門外站著去,老夫還沒到站不起來的時候。」

    「是!」 書僮謝貴被摔得眼冒金星,卻不敢抱怨,行了個禮,乖乖地倒著走出門外。

    「該死,全都該死!」 翻身坐在地上,抬腿朝著書案踹了兩腳,尚書令謝躬繼續大喘粗氣。

    他怎麼都想不明白,劉秀麾下那些文武並非傻子,明知道此人不受朝廷待見,為何還要跟此人一條路走到黑?眼下就連那劉秀的叔伯兄弟,被他兄長一手提拔起來的劉嘉,都對陛下宣誓效忠了,賈復、鄧禹這些人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竟然對一個必死之人不離不棄?!

    「這位兄弟,麻煩進去稟告大帥,就說安樂縣令吳漢,有要事求見!」門外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瞬間令謝躬心中的怒火,燃燒得越發猛烈。

    「不見,老夫正在忙著處理軍務,吳縣令請回!」 根本沒心思等書僮進來給自己添亂,他就直接衝著門外怒吼,鍋底般烏黑的臉上,寫滿了鄙夷。

    他謝躬這輩子最瞧不起的,就是吃了前朝俸祿,又跑到本朝來效力的傢伙。特別像是吳漢這種,明明做過王莽的駙馬,明明早就該替新朝殉葬的前朝權臣,更是入不了他的青眼。可耐不住吳漢這廝會鑽營,居然投到了丞相曹竟門下。更耐不住劉玄耳朵軟,不知道從哪裡聽人說,王莽女兒建寧公主的死,是因為吳漢親手將其斬殺,所以,非要給吳漢一個機會戴罪立功。

    既然是戴罪之身麼,官職就別那麼挑揀了,一個安樂縣令,已經給足了丞相曹竟的面子。至於吳漢將來能不能立功,那就看此人的本事了。反正只要還在他謝某人手下,吳漢就只能管管賬本,謄抄一下文書,絕對沒指望再統率一兵一卒。

    然而,事實卻證明,他過分相信了自己的定力,也過分小瞧了吳漢的臉皮。明明已經聽到了他的拒絕,安樂縣令吳漢,居然毫不氣餒。輕輕咳嗽了一聲,笑著問道,「大帥可是剛才摔了跟頭?怎麼說出來的話,絲毫沒經過考慮?!」

    「大膽!」 謝躬自從單獨領兵又起來,幾曾受到如此奚落。立刻一翻身爬起來,大步衝向門口,「無恥匹夫,誰給你這麼大膽子,居然在老夫帳外信口雌黃。老夫,老夫今天若不……」

    「吳某並非信口雌黃!大帥剛才如果不是摔倒了頭,怎麼會猜不到吳某的來意?!」雖然隨時都可能面臨性命危險,安樂縣令吳漢,臉上卻沒有露出絲毫慌亂。笑了笑,大聲打斷,「若問對劉秀的瞭解,大帥帳下,誰能強過吳某。他還是學生之時,吳某就已經是驍騎都尉!細算下來,他也好,嚴光、鄧禹、朱佑、賈復也罷,都得叫吳某一聲師兄!」

    「啊?!」 謝躬楞了楞,臉上的怒氣,迅速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對啊,自己怎麼將這個茬給忘了。兵法雲,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這吳漢也是太學的高材生,據傳多年前就跟劉秀有過一番爭鬥,對其知根知底。更何況,這吳漢還曾經位列青雲榜首,而劉秀,讀書時,連青雲榜的邊緣都沒摸著!

    「大帥,若殺劉秀,必先剪其羽翼。而若想翦除其羽翼,必先在他身邊,找一個可以帶頭之人。此事宛若農夫解竹,先抽一根,整捆皆散。若是解而不得其法,筋疲力竭,卻勞而無功!」 吳漢的話,繼續從門外傳來,字字句句,透著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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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大軍縱橫馳奔 (二)

    「吳將軍,快快有請!」 謝躬如聞天籟,立刻忘記了自己先前的決定,大步出門,親自將吳漢迎進了中軍。

    那吳漢,顯然是有備而來,進了門後,也不囉嗦,立刻向謝躬抱了下拳,大聲問道:「卑職聽軍中傳聞,大帥此番領兵北進,名為討伐王朗,實則為的是蕩平幽州。敢問大帥,若我軍現在就與幽州開戰,勝算能有幾何?」

    「胡說,你從哪裡聽來的風言風語?」 明明已經是早晚都會發生的事實,並且在大營內已經傳得幾乎人盡皆知,謝躬卻堅決不肯承認,立刻皺著眉頭,高聲反問。「謝某和劉秀同殿稱臣,無緣無故,怎麼可能跟他兵戎相見?」

    吳漢微微一笑,也不戳破謝躬的謊言,「是胡說就好,吳某就怕傳聞變成了真事。當年劉秀帶著六千烏合之眾,就破了王邑的四十萬大軍。大帥帳下兵馬全部加起來不過十萬出頭,此刻若與劉秀起了衝突,無異於赤身搏虎!」

    「你……」 這簡直就是故意給人添堵,謝躬頓時氣得兩眼發黑。然而,想起吳漢先前在外邊說得那幾句話,又強行壓制住怒火,笑著拱手,「子顏,子顏休得再說笑話。謝某已經急得焦頭爛額。那劉秀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縱使謝某不去征討於他,他早晚也會帶領麾下那群虎狼打過黃河。你若是辦法,還請當面賜教。事成之後,謝某絕不會忘記你的功勞!」

    「大帥言重了,賜教二字,吳某愧不敢當。」 吳漢側開半步,拱手還禮,「但是,吳某竊以為,欲圖劉秀,必先以高官厚祿,收買其身邊爪牙。無論是鄧禹、賈復,嚴光,還是銚期、馬武、馮異,只要能得其中一人,就能令劉秀與他身邊的弟兄互相猜忌,從而導致整個幽州軍分崩離析!」

    這話,他剛才在門外已經說過一次,只是沒說具體操作方法。而此刻說了出來,卻惹得謝躬大聲長嘆,「唉,子顏,此計當然甚妙,然而,那劉秀身邊,卻是鐵板一塊。讓老夫根本無從下手?」

    「大帥已經試過了?怎麼可能?」 吳漢頓時大吃一驚,隨即,臉上就湧現幾分尷尬,「吳某自從被任命為安樂縣令以來,日日就想著,該如何前去赴任。私下裡,將劉秀身邊的一眾文武琢磨了個遍。他們雖然對劉秀頗為忠心,卻來路各異,絕不可能是鐵板一塊!」

    「子顏,安樂縣令之職,乃是權宜之計,切莫再提!」 話音剛落,謝躬臉色變得好生尷尬,拱了下手,主動解釋,「謝某早聞子顏的才名,想要委以重任。奈何朝中有人總是拿著子顏曾經在前朝出任要職的經歷說事兒,不得已,謝某才只好給子顏委任了一個縣令之職,以堵那些人的嘴巴。日後你立了功勞,自然就可以青雲直上!」

    安樂縣位於幽州,委任吳漢到不受朝廷控制的幽州任縣令,原本就是為了羞辱。而此刻被謝躬一解釋,反而成了有意栽培。頓時,將吳漢感動得兩眼發紅,上前半步,躬身便拜,「多謝大帥,此番知遇之恩,吳某必粉身碎骨以報。不瞞大帥,那劉秀小賊,當年在太行山中,一把大火,將吳某麾下千餘兄弟,全燒成了枯骨。令吳某從那之後,在長安幾乎無法立足。此生若是不殺了他,吳某寢食難安。」

    「原來子顏跟他有這麼大的仇!」 謝躬恍然大悟,心中的戒備立刻就降低了數分。果斷伸出雙手,用力托起吳漢的胳膊,「起來,起來,子顏不必多禮,謝某跟你志同道合!」

    「謝大帥!」 吳漢力氣大,堅持又給謝躬做了個揖,然後才退開兩步,朗聲問道:「剛才大帥曾說,已經派人拉攏過劉秀身邊的爪牙,卻收效甚微? 緣由為何?」

    「老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謝躬笑了笑,悻然搖頭。「那劉秀身邊的爪牙,要麼毫無回應,要麼就是獅子大開口,讓老夫進退兩難!」

    「敢問大帥,誰人沒有回應,誰人獅子大開口?」吳漢聞聽,立刻大聲追問。隨即,又趕緊躬身下去,快速解釋,「大帥勿怪,劉秀身邊的爪牙來歷不同,性情各異。不弄清他們反應情況,吳某想要替大帥出謀劃策,也無從出起!」

    「這……」 謝躬的第一反應是手按劍柄,聽到了吳漢後面的解釋,卻又立刻方下心來。拍了下桌案,大聲道,「還能有誰,除了馬武那個匹夫。至於其他人,要麼是當成趕走了老夫的信使,要麼至今毫無回音!」

    「末將猜測,也應該如此!」 吳漢是一點都不知道謙虛,笑了笑,輕輕點頭,「那馬武原本腦後就生著反骨,當初跟綠林山做三當家之時,就經常跟泚陽王對著干。他之所以給劉秀幫忙,一是因為跟逆賊劉縯有過命交情,而來則是因劉秀和他妹妹馬三娘之間的那層關係。而如今劉縯已死,他妹妹直到香消玉殞,都沒進得了劉家的門。他若依舊對劉秀忠心耿耿,才是怪事!」

    「老夫當初何嘗不是這樣想!」 謝躬越聽,越覺得吳漢對自己的胃口,手捋鬍須,連連點頭,「可是他,卻要求封其為大司徒,冀州牧,趙王,並且世襲罔替!如今陛下正在重整舊日山河,群臣之中,功勞大過馬武者,車載斗量,若封馬武為王,其他一直披肝瀝膽徵文武們,將被置於何地?」

    「這匹夫,果然慾壑難填!」 吳漢聞聽,立刻對馬武大加鄙夷。然而,鄙夷歸鄙夷,他卻不認為雙方的「買賣」已經徹底無法談攏。笑了笑,淡然提醒,「不過,大帥可曾聽聞一句話,肯討價還價的,才是誠心的買主。若是連價錢都不談,卻未必是出自誠心。」

    「這?」 謝躬的精神頓時就是一振,卻又不願表現得太過分明。偷偷深吸了一口氣,笑著點頭,「子顏你的意思,莫非是說馬武在故意試探老夫的誠意。你繼續說,老夫究竟如何,才能將他給拉過來。」

    「是,大人。」吳漢吳子顏拱手領命,笑著補充,「只要他肯討價還價,便是已經心動,大帥不妨派遣一個信得過的人,繼續跟他暗中往來。將趙王改成趙侯,冀州牧改成鄴郡守,大司徒改為征北將軍……」

    「不行,不行,上一次信使,被他直接給斬了。若是價錢還到這麼低,恐怕他一怒之下,又要當中打老夫的臉!」一句話沒等說完,謝躬已經將頭搖成了撥浪鼓。「老夫麾下雖然有的是人才,卻也不能隨便讓他來殺!」

    「大帥慈悲。」 吳漢再度拱手,向謝躬深表佩服。然後,又笑著提醒,「大帥上回一下子派那麼多信使過去,他不殺掉給自己送信之人,如何才能杜絕劉秀的猜疑?所以,末將以為,大帥下次無論再派誰去,只要做的隱秘,都會安然無恙!」

    」嗯?」 謝躬聞聽,頓時眼神又是一亮,「你是說,那馬武扯書斬使,是欲蓋彌彰?」

    「對,他現在還是大漢的將軍,您也是大漢的尚書令。您派信使拉攏於他,他不想理睬您,把信使趕回來就是了,何必非要扯書斬使?分明是故意做給人看,以便他私下裡再為所欲為!」

    「這,這倒是說得通!」 謝躬越聽越覺得吳漢的分析正確,興奮地連連點頭,「子顏果然高才,若非你提醒,老夫差點就被那馬子張給氣暈了頭!」

    「大帥只是以前沒跟這種貪心不足的匪類打過交道而已。不像末將,以前不知道宰了多少這種貨色!」 吳漢撇了撇嘴,傲然回應。

    有道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句話雖然說得傲氣十足,卻也將謝躬的地位給抬到了雲端。後者頓時心中大生相見恨晚之意,一把拉住吳漢的胳膊,大聲說道:「「嗯,有道理,子顏的話,大有道理。依你之見,接下來,老夫該如何答覆馬武?」

    「無非是討價還價而已,一回不成,就來第二回。只要不還得太狠,馬武折騰幾個來回,見沒更多便宜可佔,就肯定先軟了下來。。」一絲冷笑,從吳漢臉上一閃而過,撇著嘴,他繼續說道,「甚至大帥先答應推舉他做趙王又如何?最終決策權在陛下,又不在您!況且只要河北一日不平定,朝廷對他的封賞,就不可能落到實處。而待到我軍踏平了河北,擊敗了劉秀,那馬武還不是您的板上之肉,是剁是切,盡可隨意!」

    」善,大善!「 話音剛落,謝躬立刻用力撫掌,「子顏大才,老夫這就命人去跟馬武討價還價,免得他斷了念想!」

    」大帥千萬記得,每次往來,都帶上您跟馬武的親筆信。「 吳漢笑了笑,猩紅色的舌頭在牙齒間翻滾。

    」為何?」 謝躬聽得似懂非懂,本能地諮詢。

    「禮尚往來,大帥寫信給他,他哪怕讓人代筆,都會給大帥回覆隻言片語。」吳漢聲音迅速降低,落在謝躬耳朵裡,卻字字宛若雷鳴,「將來萬一雙方談不攏,大帥只要將他的信件給劉秀送過去,即便劉秀不殺他,他也沒臉面再於幽州立足。」

    「轟隆!」 窗外忽然響起一聲驚雷,有棵合抱粗的大樹,應聲而倒。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7 22:43
    第二十八章 大軍縱橫馳奔 (三)

    當晚,謝躬就寫了一封親筆信,派人偷偷給馬武送了過去。

    結果正如吳漢所料,那馬武雖然不高興謝躬給他開的價錢太低,卻也沒有像上次那樣將信使殺掉。而是大筆一揮,給謝躬列了個單子,讓信使又快馬加鞭帶了回來。

    雙方從此隔空討價還價,不斷派遣信使來去。一輪接著一輪,反覆拉鋸。直到夏天快過去了一半兒,才終於達成了一致。由尚書令謝躬出面,請泚陽王王匡,宜城王王鳳和平氏王申屠健聯署,上本推舉馬武為趙侯,冠軍大將軍,鄴郡太守。而馬武則答應,在漢軍攻擊王昌之時,率部南下響應。

    此外,若將來朝廷對劉秀用兵,馬武則伺機而動。待北平定之時,朝廷作為回報,答應授予他冀州牧之職,加封為趙公。

    這個結果雖然令謝躬頗為肉疼,卻算是開了也一個好頭兒。接下來,想必劉秀身邊很多人,會發生動搖,陸續以馬武為楷模。此外,那馬武馬子張的勇力,天下數一數二,他肯答應率領兵馬南下,哪怕只帶了區區千把人,也足以令朝廷的大軍如虎添翼。

    「大帥何不順勢來一個驅虎吞狼,讓劉揚、劉秀鬥個兩敗俱傷?」 最高興的人,當屬於吳漢,見自己的謀劃生效,立刻又主動向謝躬獻策。

    「驅虎吞狼?怎麼驅虎吞狼?我軍如今馬上要攻打的乃是王朗,與劉揚根本不搭界!」 謝躬雖然擅長耍弄陰謀詭計,在兵略方面,卻有些外行。立刻瞪圓了眼睛,愕然追問。

    吳漢笑了笑,雙目當中,隱約有寒光閃爍。「大帥可以以朝廷名義,下令給劉秀,讓他率部由北向南,跟您合擊王朗。那劉秀貪圖王朗的地盤,肯定不會推辭。而帶他出兵之後,幽州必然空虛,您再派人聯繫劉揚,許他半個幽州……」

    」子顏真是謝某的子房!」 謝躬立刻恍然大悟,興奮得連連撫掌。

    「能在大帥麾下效力,乃末將三生之幸!」 吳漢得了誇獎,卻不驕傲,畢恭畢敬地向謝躬行禮。

    「謝某帳下主簿一職,非子顏莫屬!」 謝躬越看吳漢,越是順眼,乾脆提前一步,兌現了當初給吳漢的陞官承諾。

    吳漢感動得兩眼發紅,幹起活來,越發賣力。很快,就替謝躬規劃好的全部計策實施細節,然後分頭派人前去執行。

    不愧為當年的青雲榜首,很快,他的諸多佈置,就見了效果。

    先是馬武接到了朝廷的封賞之後,不聲不響地率領兩千嫡系部曲離開了幽州。緊跟著,劉秀迫於利益的誘惑和朝廷命令的壓力,也率領麾下兵馬,揮師南進。再往後,王朗因為北線接連戰敗,不得不從南線抽調兵馬去填補,導致南線防守空虛,被謝躬麾下大將高旭連克兩城。通往其老巢鄴郡的門戶大開,朝廷兵馬只要稍加努力,就可以直接抵達鄴城之下。

    謝躬大喜,不待馬武前來跟自己匯合,立刻親自率領十萬大軍,準備給王朗最後一擊。吳漢見狀,連忙出言提醒,王朗在冀州經營多年,小心有詐。然而,這一回,謝躬卻拒絕採納他的諫言,執意要親手斬下偽帝王朗的首級,以替朝廷震懾天下群雄。

    吳漢沒辦法,只好請求隨行。一路上,只要逮到機會,就不停地提醒謝躬,雖然機不可失,但亦不可冒進,以免遭到敵人埋伏。而那謝躬向來以多智自恃,一旦認準的事,絕不遲疑。開始兩三天,還能笑臉以對,到後來去忽然心生警惕,找了個由頭,直接把吳漢派到後隊去看護軍糧。

    也不怪他為人涼薄,作為上位者,最忌諱屬下試圖左右自己的行動。而作為劉玄的親信,曾經無數次看到劉玄被王匡和王鳳聯手挾制,政令難出皇宮大門。所以,他對於屬下不知進退的行為極為敏感,稍有察覺,就堅決重手敲打,以免自己將來步了當年劉玄的後塵。

    這下,他耳根子終於清淨了,每發一道命令,眾將都再也不敢提出異議。大軍的行進速度,也愈發迅捷,很快,就已經來到了鄴城西部的臥虎嶺之下。

    這已經是鄴城的最後一道屏障,所以,王朗也派出了麾下大將李育,帶領重兵在此佈防。後者見謝躬的人馬遠來疲敝,立刻帶領大軍衝下嶺來,試圖殺謝躬一個措手不及。

    「無知小兒,老夫等得就是你這一招!」謝躬暗地裡早就做好的準備,「倉啷」一聲拔出寶劍,向前遙指,,「高旭、宗准,率領你們的隊伍,準備從正面迎敵!孫略,方厲,從兩翼包抄!拿下臥虎嶺,直搗賊人老巢。」

    「拿下臥虎嶺,直搗賊人老巢!」

    「拿下臥虎嶺,直搗賊人老巢!」

    「拿下臥虎嶺……」

    吶喊聲,驚天動地。來自洛陽朝廷的十萬漢家兒郎,揮舞起雪亮的兵刃,如虎似狼般衝向敵陣。一時間,萬馬齊奔,煙塵如龍,殺氣直衝霄漢。

    王朗化名為劉子輿登基,所建立的小朝廷也以「漢」字為號。麾下的將士,打的也是「漢」字大旗。見到對面的漢軍殺來,立刻揮舞著兵器迎上,轉眼間,兩面「漢」字大旗,就重重地撞在了一處。

    「轟!」 巨響聲宛若山崩地裂。

    轉瞬間,雙方的前鋒部隊相遇處,濺起了一道高高的血浪。紅色的浪花之中,數不清的斷體殘肢乃至死不瞑目地頭顱,被拋上天空。天空中的煙塵,也迅速被染成紅色,藉著風力扶搖直上。轉眼間,煙塵與浮雲相接,像火焰般,四下擴散,不多時,就引燃了半壁蒼穹。

    紅色的蒼穹,紅色的煙塵,紅色的大地。

    天地之間,兩支打著「漢」字旗號的隊伍,頂在一處,各不相讓。紅色的血漿落下,匯聚成溪,匯聚成河,四下流淌。

    謝躬畢竟是文官,只能坐鎮中軍凝神觀察,初時,他的視線被煙塵所遮,什麼也看不見。待塵土稍定,心中立刻一喜,雙掌相擊,大聲慶賀,「穩了!此戰我軍必將大獲全勝!」

    他身邊的一眾文職不知道他從哪裡得出的結論,齊齊瞪圓了眼睛,向戰場中央觀瞧。只見高旭和宗准二將,已各自率領本部兵馬,從敵陣正面殺了進去,勢如破竹。而負責兩翼包抄的孫略、方厲二將,也各自帶著嫡系,從兩側衝到了中央,將王朗的軍隊攔腰截成了兩斷。

    四路洛陽漢軍互為策應,在敵陣中橫衝直撞。而王朗的鄴城漢軍,非但戰鬥力遠不及洛陽,人數也跟洛陽漢軍這邊差得太遠,很快,就支持不住,被高旭和宗准等人,趕羊般趕著倉皇后退。

    「倒了,敵軍的帥旗倒了!」 一名親兵眼尖,忽然手指戰場中央,欣喜若狂地高喊,「倒了!大帥,敵軍的大纛倒了!」

    大纛乃是三軍之魂魄,一旦被砍斷,對士氣會造成極大影響。果不其然,王朗的軍隊看到己方大纛倒下,再也無心戀戰,紛紛轉身向後逃去,而洛陽漢軍,則變得愈發銳不可當。

    「擂鼓,擂鼓!追,追!」見已穩操勝券,謝躬再也按耐不住,一把推開身邊的鼓手,自己奪過鼓槌,奮力擂動牛皮大鼓。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

    鼓聲如雷,殺氣如潮,謝躬的眼睛迅速開始發紅,兩行眼淚,不知不覺間奪眶而出。

    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自打出仕以來,就有人暗地裡嘲笑他,只會仗著是陛下的親戚身份狐假虎威,胸中沒有半點文墨;就有人在背後議論他,說他是個只會搬弄是非的奸佞小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就有人一次次在朝堂上當面擠兌,說他只會挑毛病,文不能治國,武不能領兵。就有人……

    如今,偽漢大軍被他親手撕了個粉碎,還有誰,敢再小瞧他!還有誰,敢笑他吃啥都吃不夠,做啥都做不成?

    「大帥,大帥,快收兵,收兵!」 被他派去看管糧草的吳漢,不知何時趕了過來,一把拉住了他緊握鼓槌的左手,「詐敗,這是標準的佯敗,前方,前方必有埋伏!」

    「胡說八道,他們怎會……」謝躬正敲鼓敲得心潮澎湃,突然被人迎頭潑了一盆冷水,頓時勃然大怒。然而,一句斥責的話沒等說完,腳下,忽然傳來了一股強烈的震顫,緊跟著,號角聲從四面八方響起,瞬間籠罩了他的頭頂。

    扭頭四望,他的臉色倏然大變,手中鼓槌,也不由自主從掌中滑落,「噗」一聲陷入了泥土當中。

    「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令人膽寒的角聲從遠處傳來,像冬日裡的北風,瞬間涼透人的脊髓。正在「逃命」的王朗麾下將士,突然止住了步伐,獰笑著猛然轉身回撲,「轟——!」地一聲,將追兵隊伍撞了個四分五裂。

    緊跟著,從戰場南北兩角,殺出無數騎兵。為首一人高聲喊道,「大漢司馬李育在此,小賊謝躬,拿命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7 22:44
    第二十九章  大軍縱橫馳奔 (四)

    「大漢司馬李育在此,謝躬拿命來!」

    「大漢司馬李育在此,謝躬拿命來!」

    「大漢司馬李育在此,謝躬拿命來!」

    ……

    催命的聲音,蓋住了一切響動,恐懼如同毒蠍子一般,瞬間爬了謝躬滿臉。

    「子顏,快,快帶大軍去攔住,不,是擊敗李育,快!」 關鍵時刻,他又想起了吳漢的長處,重重扯了對方一把,用顫抖的聲音命令。

    「遵命!」 吳漢氣得胸口發堵,為了大局見,卻只能拱手領命。然而,沒等他召集起足夠的士兵,局面就已經徹底無法收拾。

    先前李育的軍隊佯敗之際,洛陽方面的將領為了搶功,都爭先恐後殺了出去。此刻,不僅謝躬身邊的弟兄,隊形亂七八糟。分散在戰場上的其他各支隊伍,也東一堆,西一簇,亂糟糟的如同放羊。而反觀李育的軍隊,卻彼此配合,層層反推。宛若一道道海浪,將沿途遇到的洛陽兵馬拍得支離破碎。

    「上當了,咱們上當了!」

    「敗了,敗了!」

    「埋伏,敵軍有埋伏!」

    ……

    洛陽兵馬雖然人數眾多,卻嚴重缺乏訓練。先前打順風仗時,勉強還像個軍隊模樣。此刻遭到對手全力反擊,立刻就現出了原形。一個個丟盔卸甲,爭相逃命,任謝躬麾下那幾員大將如何努力收攏,都堅決不肯回頭。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眼看著潰兵就要衝到自己面前,吳漢不敢逞強,嘆了口氣,大聲催促,「否則,一旦被潰軍捲了進去,咱們就是想走,都走不了!」

    「走,走,聽你的,留得青山在,不怕,不怕沒柴燒!」肚子裡的所有豪情壯志迅速化作了恐懼,謝躬慘白著臉,大聲重複。「子顏,你說得對,你,你速速替老夫開路!」

    「是!」 吳漢咬著牙點頭,翻身跳上坐騎,左手拉住謝躬的戰馬韁繩,帶著他,一起奪路而逃。在離去的瞬間,右手中鋼刀猛然一個回掃,將帥旗瞬間砍翻在地。

    「斬殺謝躬者,賞錢十萬貫!」 見對方的帥旗忽然自行倒下,偽漢大司馬李育喜出望外,刀尖前指,大聲宣佈賞格。

    從數日前算起,直到今日,在一連串的詐敗中,他已經填進去了兩萬多將士,代價不可謂不高昂。但事實證明,所有付出,都物有所值!

    洛陽軍已經崩潰,短時間內無法再威脅到鄴郡。劉揚的兵馬,已經去抄劉秀的後路。只要再殺了謝躬,自家主公的崛起,就徹底不可阻擋!

    「斬殺謝躬者,賞錢十萬貫!」

    「斬殺謝躬者,賞錢十萬貫!」

    ……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眼見十萬洛陽大軍已經亂作一團,李育麾下的弟兄個個抖擻精神,奮勇爭先。唯恐追得太慢,功勞白白便宜了別人。

    見勝券在握,李育也不再約束自家隊伍保持陣型。先前他故意派兵送死,早引起麾下不少將領不滿。如今必須滿足大夥渴望建功立業的心情,方能盡釋前嫌。

    有張有馳,這才是高明的馭下之道。

    像謝躬那樣終日放羊,只配統率一群土匪。而像劉秀那樣過分強調軍紀,強調令行禁止,卻容易造成將士離心,曲高和寡。

    「斬殺謝躬者,賞錢十萬貫!」

    「斬殺謝躬者,賞錢十萬貫!」

    ……

    震耳欲聾地呼嘯聲和吶喊聲,一刻不停地傳入耳中,李育十分受用,他微微眯上了眼睛,享受勝利的喜悅,和空氣中那甜美的血腥。。

    「斬殺李育者,賞錢十貫!」 忽然,一個刺耳的聲音,驀地傳入了他的耳朵。其中蘊含的侮辱意味,如假包換。

    李育大怒,舉起長槊,扭身斜刺,就準備給對方來個透心涼。還沒等他的長槊的招式用到位,一刀雪亮的刀光,已經閃電般砍中了他左肩。

    左半邊身體連同左臂,同時飛上了天空。「啊——!」李育疼得放聲慘叫,但從背後偷襲他的武將,卻沒有抓俘虜的意願,反手又是一刀,瞬間砍掉了他的頭顱。

    「李育已經授首,馬武在此,投降者免死!」 那武將身後,十餘名親信扯開嗓子大聲咆哮,如同虎嘯山林一般,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李育已經授首,馬武在此,投降者免死!」

    「李育已經授首,馬武在此,投降者免死!」

    ……

    更遠處,一支騎兵閃電般像馬武靠近,所過之處,趟出層層血浪。

    「子顏,他們在喊什麼,李育,李育怎麼了?」 感覺到後背的壓力瞬間一輕,謝躬詫異地扭過頭,帶著幾分期盼大聲詢問。

    「好像是馬王爺來了!」 吳漢也聽見了來自背後的聲音,皺著眉頭轉頭觀望,隨即,就欣喜若狂,「大帥,李育死了,李育死了!是馬王爺,是馬武馬子張殺了他!偽漢,偽漢大軍徹底崩潰!」

    「啊,真的?」 謝躬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邊繼續逃命,一邊忐忑不安地追問。

    「真的,大帥,停下,趕緊組織反擊!」 吳漢縱馬追了幾步,一伸胳膊,狠狠拉住了他的戰馬韁繩,「機不可失,否則,俘虜就全歸馬武了!」

    「反擊,反擊,子顏,你帶隊反擊,老夫,老夫為你觀敵掠陣!」 謝躬的身體一晃,差點從馬頭上甩出去。然而,他卻知道,吳漢出於一番好心,果斷將自己的佩劍抽出來,單手遞給了對方,「拿著我的佩劍,敢不服從命令者,殺無赦!」

    「遵命!」 吳漢接過寶劍,高高舉過了頭頂,「弟兄們,給我殺賊,馬王爺來了,賊軍主將死了!」

    「殺賊,殺賊!」 先前還只顧著倉皇逃命的謝家親兵,瞬間就又恢復了勇氣,一個個回過頭,跟在吳漢身後,如狼似虎。

    「殺賊,殺賊!」 洛陽大軍本已被對手殺得失去鬥志,先看到吳漢拿著主帥寶劍帶隊回衝,又發現身後的追兵忽然亂做一團。哪裡還不明白戰場形勢再一次發生了逆轉?紛紛調轉身形,向追兵衝了過去,轉眼間,將李育麾下的弟兄沖得七零八落。

    片刻之後,謝躬麾下的四名心腹愛將,高旭、宗准,孫略,方厲,也鼓起了勇氣,帶著各自的親信調頭殺回,徹底鎖定了勝局。來自洛陽的漢軍,追著來自鄴城的漢軍,下手絕不留情。屍體很快堆滿了山坡,血漿貼著地面匯流成河。

    屍山血河之中,馬武單人獨騎,緩緩走向志得意滿的謝躬。先抱拳行了個禮,然後跳下坐騎,雙手遞上一顆死不瞑目的人頭,「此乃賊將李育首級,初次見面,馬武無以為禮,就拿此物給大帥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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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