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19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4 19:38
    第三十章 大軍縱橫馳奔 (五)

    「馬將軍來的正是時候,正是時候!」謝躬的小腿肚子猶在發軟,卻大笑跳下坐騎,躬身向馬武回禮。「若不是你及時趕到,謝某差點性命不保!」

    「馬將軍來得正是時候,正是時候!」

    「多謝馬將軍的救命之恩!」

    「馬將軍果然英雄了得,十萬大軍中取上將首級,宛若探囊取物!」

    「馬王爺……」

    謝躬麾下的文職幕僚們發現自己死裡逃生,也紛紛圍攏上前,將感激的話,不要錢般朝馬武頭上送。

    剛剛在生死之間打了個滾兒的他們,這會兒終於發現,「兵凶戰危」四個字,真的一點兒都沒說錯。明晃晃的刀子砍過來之時,你學問再高,文章寫得再好,肚子裡的陰謀詭計再多,都派不上半點兒用場。而像馬武這樣能輕鬆在千軍萬里殺進殺出的,才是真英雄

    這樣的英雄多結交一個,自己的性命就多一份保障。能結交上三到五個,自己這輩子的功業,也不用發愁。如果能找到十個八個,替自己效力,嘿嘿……

    「尚書不要自謙!」一片潮水般的感謝聲中,馬武的臉上,卻沒露出任何得意之色。向人頭丟到一邊,再度向謝躬抱拳,「若不是你佯敗誘敵,讓賊軍亂了陣腳,馬某哪裡能找到機會,宰了李育這無膽小兒?」

    這話說得,可是太貼心了。非但將保全了謝躬的顏面,還送上了一份潑天大功。頓時,喜得謝某人心花怒放,伸出雙手,一把托住馬武的胳膊:「馬將軍才是真正的自謙,謝某的計策再妙,也得將軍這樣的豪傑趕到,才能行得通。萬馬千軍之中,陣斬李育,懾敵心魂。這場大勝,將軍若自稱功勞第二,哪個厚臉皮的敢竊據第一?!」

    「謝尚書盛讚,馬某愧不敢當。」馬武淡淡一笑,站穩身體,笑著補充,「不瞞尚書,馬某直至此時才來,乃是因為劉秀百般挽留在先,又派麾下爪牙圍追堵截,欲謀害馬某性命於後。馬某無奈,只好去山中繞了一個大圈子,擺脫了追兵,這才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原來如此,怪不得前幾日,將軍一直音訊皆無!」 明知道馬武說得未必是實話,謝躬卻果斷地裝起了糊塗,「劉秀為人,天性涼薄,做出這種事情來不足為怪。馬將軍今日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本帥一定會奏明朝廷,讓馬將軍早日得償所願。」

    「如此,就多謝尚書!」 早就清楚謝躬言而無信,馬武卻裝作一幅歡喜狀,第三次向此人施禮。

    「應該的,應該的!」 謝躬一把托住馬武的胳膊,笑著表態,「朝廷正值用人之際,只要將軍把一身本事發揮出五成,休說一個區區國公,就是郡王,早晚也是將軍囊中之物!」

    「願附尚書尾驥,謀個封妻蔭子,富貴綿長!」 馬武反手拉住謝躬,高聲回應。

    說罷,兩人相對哈哈大笑。笑過之後,關係立刻變得像多年一起共事老朋友般,「親密」無間。

    吳漢恰巧拎著兩顆敵將的頭顱回來交差,見馬武與謝躬兩個說得熱鬧,也趕緊策馬上前,非常客氣地向馬武躬身,「末將吳漢,見過冠軍大將軍。」

    「尚書,馬某初來乍到,很多事情都不熟悉。今後若有什麼疏失,還請尚書不吝及時指教!」 馬武拉著謝躬的手,側著頭一同離去,從始至終,看都懶得多看吳漢一眼。

    謝躬的嫡系親信幕僚們見狀,頓時紛紛笑著搖頭,心中暗道:「這殺了老婆邀功的賤痞,此番終於遇到對手了。有馬王爺在,今後大帥身邊,哪還輪到此輩上躥下跳!」

    而吳漢本人,雖然碰了個硬釘子,卻也不生氣。衝著馬武的背影撇了撇嘴,丟下人頭,撥馬再度殺向敵軍,所過之處,俘虜像暴風雨中的麥子般被紛紛砍倒。

    ……

    「主公,主公,馬將軍才一趕到鄴城西,就臨陣斬了李育,使謝躬反敗為勝。」數日後,一間明亮的議事廳內,劉秀和嚴光正在弈棋,馮異拿著一封秘信,喜氣洋洋走進屋中,大聲匯報。

    「謝躬可曾看出破綻?」 劉秀迅速接過信,一邊仔細閱讀,一邊大聲追問。年青的臉上,看不到半點喜悅之色。

    「上面沒說,只說馬將軍與吳漢不合,而後者,已經向謝躬進了他不少讒言!」 馮異想了想,大聲回應,「但到目前為止,謝躬都沒怎麼理睬吳漢,反而對馬將軍有求必應!」

    「這就對了,在謝躬眼裡,馬將軍不過是一粒棋子,用過之後,早晚會丟掉。而吳漢卻是他的心腹臂膀,暫時受點兒委屈,將來必有回報!」 劉秀笑了笑,嘆息著點評。

    「主公可是在擔心馬大哥?」 聽劉秀的嘆息聲頗為沉重,嚴光趕緊放下手裡的黑子,低聲追問。

    「馬大哥雖然武藝高強,可此番深入虎穴,九死一生,我如何能夠不擔心於他?」劉秀又嘆了口氣,笑著咧嘴,「若他遭遇不測,我將來豈有顏面去見大哥和三娘?」

    「主公其實不必如此,謝躬空有十萬大軍,卻沒有一個堪用之將。即便再懷疑馬大哥,以他的性情,也會先將便宜佔足,讓馬大哥為他斬將奪旗。所以,在王朗沒死之前,馬大哥肯定高枕無憂。而王朗授首之後,咱們這邊基本上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你說這些,我都清楚!」 沒等嚴光把話說完,劉秀已經大聲打斷,「但是,我依舊會替馬大哥擔憂。我時時刻刻都沒忘了替大哥和三姐報仇,可我真的不想做第二個劉玄!」

    頓了頓,他環視四周,又迅速補充,「公孫,子陵,仲華,你們三人既然今天都聽到了,就千萬替我記著。說實話,我很怕,怕我自己將來忘了。所以,你們三個,到那天時,千萬記得要提醒我!」

    幾句話,雖然沒什麼文采,卻情真意切,當即,就讓馮異、嚴光和剛剛趕過來還沒向大夥見禮的鄧禹,都感動莫名。

    三人齊齊躬身稱「是」,然後又繼續出言安慰劉秀,勸他不必太為馬武的安全擔心。劉秀卻又笑了笑,放下密信,大聲問道:「擔心也罷,不擔心也罷,世事宛若棋局,誰又有機會反悔?仲華,你來找我何事?我軍半個月之前撒出去的魚餌,可有蛟龍前來咬鉤?」

    「正如主公所料,劉揚發現幽州空虛,立刻迫不及待殺了過來。其前鋒兵馬,日前已經抵達了薊縣城外!」 鄧禹雙手抱拳,大聲回應。「末將奉賈復、銚期兩位將軍所托,問主公是否可以收網?!」

    「收網!」劉秀抓起迷信,狠狠拍在了棋盤之上,滿稱的黑子白子,剎那間彷彿活過來一般,隨著棋盤起伏上下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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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誰敢橫刀豎馬 (一)

    「轟隆,轟隆隆!」

    一聲低沉的春雷,落在了薊縣城外,緊跟著,和煦的春風,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般,忽然加速在半空之中急掠而過,帶來陣陣讓人的脾肺極其舒服的濕潤氣息,同時也讓漫天烈焰和濃煙更加狂暴,似要將單薄的縣城和城頭上的守軍一併焚成灰燼。

    距離縣城五百步遠的一座山坡上,有個容貌威嚴、鬚髮灰白的老者,持劍而立。身上黑面紅底的大氅,被狂風吹得上下飛舞,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飄飄欲仙。。

    「父王,外面風大,您快些回帳歇息,這裡,自有孩兒和一眾弟兄。」真定國大將軍劉得,快步走近老者,大聲勸告。

    「不妨,這點小風,要不了人命。」真定王劉楊忽然轉頭,注視著自己的長子劉得,眼光中寒光閃爍,像是跳躍著兩團白色的火焰,「倒是你,如果在雨落之前還攻不上城頭,就莫怪為父臨陣換將。」

    「父王,兒臣,兒臣不是故意懈怠。兒臣,兒臣只是擔心您老的安危!」 劉得心裡打了一個突,退後半步,大聲強調。「您的身體……」

    「你若是能拿下幽州,老夫自然就可以掉頭去攻打邳彤,把他抓來乖乖來為老夫診治!」 劉揚心頭沒來由湧起一陣煩躁,頸部的肉瘤上下亂顫,就像憑空多出來一顆人頭。「如果拿不下幽州,邳彤仰仗有劉秀為其撐腰,自然不會把老夫放在眼裡,即便老夫重金相請,他也會推三阻四,甚至很可能為了向劉秀邀功,胡亂用藥,令老夫病入膏肓!」

    「是,是!」 劉得不敢反駁,只好躬著身體緩緩後退。

    見他如此孬種模樣,真定王劉揚肚子裡的火氣,更是不打一處來。猛地皺了下眉頭,高聲斷喝,「站住,聽我把話說完。你的兩個舅舅,已經多次向為父請纓,要求將你換下來安歇,由他們保護你三弟去一試身手。所以,天黑之前,你若是依舊毫無建樹,就撤下了去看守軍糧算了!為父一味偏袒於你,寒了三軍將士之心。」

    「謝,謝父王!」 劉得打了趔趄,再度向他父親劉揚躬身行禮。

    最是無情帝王家,這話說得半點兒都不差。

    自從上次他去請邳彤前來替父親劉揚看病不成,反而被劉秀敲詐了一大批糧草輜重之後,他在真定的地位,就每況愈下。

    兩個舅舅,兩個弟弟,還有繼母和父親的待妾們,聯合起來,試圖將他拉下世子之位。軍中原本支持他的一些將領,態度也開始左搖右擺。而父親雖然念在跟母親的舊情,以及他從前立下的功勞,沒有同意舅舅們和繼母們的要求,卻也沒有嚴令制止。很顯然,在父親內心深處,已經起了優勝劣汰的念頭。儘管,對於他來說,被淘汰的下場,很可能就是死亡!

    「你是不是覺得,為父對你太嚴苛了些?」 劉揚的語氣,忽然又變得溫柔起來,隱約開透著幾分期許和無奈。

    「不,不是!」 劉得的身體再度晃了晃,強壓著心中的恐懼,大聲回應,「孩兒,孩兒這就去帶隊攀城,天黑之前,天黑之前不拿下城牆,誓不回頭!」

    「站住!」 劉揚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劉得的肩膀,「為父不是想讓你去送死,你心裡應該明白。但為父卻不得不趁自己還活著,對你多加磨煉。此乃亂世,你如果沒本事將為父的基業發揚光大,死的就不是你一個,而是咱們全家,甚至追隨在為父身後這些忠臣良將。所以,你沒資格懈怠,為父也不敢讓你懈怠,我兒,你可明白?!」

    」是!兒臣,兒臣明白。兒臣謝父王!」 劉得心底瞬間湧起一股暖流,低下頭,哽嚥著回應。

    「去吧!」 劉揚手掌用力,在自家兒子肩膀上按了按,然後抬起來,在半空中輕揮,「為父在這裡命人準備好了酒菜,等你的捷報!」

    「是!還請父王稍待,兒臣立刻拿下薊縣,然後跟您一道為將士們慶功!」 感覺到了父親對自己的期冀,劉得抬手抹了一把眼淚,丟下一句話,轉身奔著衝天火光而去。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家父親的心態,也忽然變得毫無怨恨。

    以兩個弟弟和繼母的狹隘心腸,如果在世子的競爭中失敗,他很可能落不到善終。而如果選擇了一個不合格世子來繼承真定王位,非但是他,整個劉氏家族,都可能被帶入萬丈深淵。

    所以,捨棄他一個人,總好過眼睜睜地看著劉氏家族灰飛煙滅。

    所以,想要讓父親繼續毫不動搖地支持他,就不能憑藉父子之前的親情。而是必須變得強大,強大,再強大。用赫赫戰功來證明他的勢力,讓兩個野心勃勃的弟弟,永遠被甩在身後,難望自己項背!

    「嗯——」 終於成功激發出了自家兒子的士氣,劉揚望著劉得的背影,長長吐氣。

    剛才的話,不完全都是實話,但是,說得卻是實情。

    劉得的兩個舅舅,沒有主動請纓。而他,卻早已傳令下去,讓二人準備取代劉得,率部攻城。

    他要借這兩個人,來磨礪劉得。同時,也用劉得,來磨礪自己的二兒子和三兒子。

    三個兒子,三方勢力,互相爭鬥,互為磨刀石,乃是他一手促成。

    只有三個兒子中最強的一個,才能繼承他的王位,才能將他的基業發展壯大。而被淘汰者,有可能被犧牲性命。

    很殘忍,他卻不得不這麼做。

    因為,這是亂世。

    亂世當中,進則千秋萬代,退則身死名滅,根本沒第三條道路可行。

    劉得需要展示過人的實力,通過不斷建功立業,才能保住世子之位。他劉揚本人,何嘗不是必須通過撕碎一個又一個敵人,才能確保真定軍得到朝廷的認可,確保自己在河北立足?

    如果他不能在劉秀率領大軍傾巢南下之際,將幽州一舉納入掌心,將來,誰肯給他第二次可乘之機?如果真定軍的實力,連一座守軍不到五千的縣城,都無法攻破,將來,誰還會主動向他示好,千方百計對他進行拉攏?

    沒人管他姓不姓劉,也沒人在乎他的真定王,是前朝所封,還是今朝所封。亂世當中,能支撐他立足的,只有實力,沒有實力,就只能任人宰割。

    虎狼的朋友,只能是虎狼。而牛羊,則只配作為虎狼的血食。

    「王爺,王爺!」 不遠處,忽然有兩名斥候逆著人流策馬急奔而至,一邊跑,一邊用力向他揮動猩紅色的傳訊旗。

    「怎麼回事?」  劉揚的思緒和注意力,瞬間被拉回到眼前。皺起眉頭,大聲吩咐,「帶他們過來,血戰在即,休得高聲喧嘩,擾亂我軍視聽!」

    「遵命!」  左右親信高聲答應著,列隊上前,夾住兩名精疲力竭的斥候,將他們以最快速度,送到了劉揚的帥旗之下。

    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撲鼻而來,刺激得劉楊直皺眉頭。還沒等他出言詢問,兩名斥候晃了晃,相繼滾下戰馬,伏地痛哭,

    「王爺,真定城,真定城危矣!劉秀,劉秀去攻打王朗是假的,他,他麾下的大將賈復,兩天之前,帶領兩萬大軍,直抵真定城下!」

    「什麼?!」劉楊眼前一黑,大叫出聲。緊跟著,只覺頸部贅瘤痛極,恍若千針攢刺,「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木樁子般向後倒了下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4 19:39
    第三十二章 誰敢橫刀豎馬 (二)

    「快!快!」

    催命符般的聲音,在夜空中翻滾。無數的火把匯聚成一條噴火的巨龍,照亮大軍腳下的道路。夜色微涼,狂風拍面,但領軍趕往真定的劉得臉上,卻始終汗流不止。。

    真定國是自己家的,過幾年就是自己的,若是都城有失,自己將跟那些流民一樣,一無所有!

    過慣了錦衣玉食,一呼百應的生活,劉得怎麼可以忍受這種事情的發生?!是以喚醒其父劉揚之後,立刻主動請纓,親自率領四萬精銳,日夜狂奔回救老巢。至於如今父親劉揚帶著步卒什麼時候能跟上來,父親的病情會不會惡化,卻顧不得再管。

    不會管自家父親的安危,他更不會在乎手下弟兄死活。

    因此,一路上,劉得將麾下將士的體力,壓榨到了極限。許多身體相對孱弱的士卒,跑著跑著,就口吐鮮血,一頭栽倒於地。騎著馬的督戰軍官立刻回衝過去,用鋼刀逼著其他士卒將此人拖到路邊,任其自生自滅。不准許給予一點救助,也不准許任何人打著救助袍澤的藉口趁機偷懶!

    「殿下,弟兄們減員已經超過了一成!」 參軍楊芳不忍心將大夥全都累死,壯起膽子湊到劉得身側提醒。

    回答他的,是一記熱辣辣的皮鞭。「滾,再囉嗦,軍法從事!」 劉得兩眼倒豎,怒不可遏,「保住真定,損失再大都能彌補。若是丟了真定,咱們全都死無葬身之地,哪有時間憐憫別人?!」

    「是,是,屬下愚鈍,屬下愚鈍……」 楊芳捂著臉撥馬走開,沒勇氣做任何反駁。

    亂世當中,人命不如草芥。劉揚父子多年來在真定一帶執政過苛,結仇無數。若是丟掉了老巢,麾下大軍很快就要做鳥獸散。而失去了軍隊的保護,他們全家上下,就立刻回成為仇人的報複目標,用不了幾天,便會橫屍荒野。

    「全給我加把勁兒,趕到真定之後,每人賞銅錢兩千,軍官按品級加倍!」 也不是一味的殘暴,斥退了參軍楊芳之後,劉得忽然提高了聲音大吼。

    「世子有令,趕到真定之後,每人賞銅錢兩千,軍官按品級加倍!」

    「世子有令,趕到真定之後,每人賞銅錢兩千,軍官按品級加倍!」

    ……

    劉得身邊的親兵,齊齊扯開嗓子,將賞格大聲重複。

    「謝殿下!」

    「弟兄們加把勁!」

    「趕回真定,殺賈復祭旗!」

    「嗷——」 「嗷——」 「嗷……」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荒原上,叫囂聲宛若驚濤駭浪。嚇得野鳥驚慌失措,振動翅膀,呼啦啦飛上了天空,瞬間遮住了人頭頂的星光。

    「小聲向後傳,叫大夥準備出擊。」黑暗之中,劉秀側耳聽了聽真定軍的狂呼亂叫,臉上的表情冷靜如天上的皎月。

    所謂賈復帶領兩萬大軍奔襲真定,根本就是一個虛招。幽州地廣人稀,百業凋零,他手頭的所有兵馬加起來也就兩萬出頭,哪裡可能全都被賈復帶著去偷襲劉揚的老巢?

    事實上,偷襲真定的兵馬,只有四千餘人。帶兵的主將,也不是賈復,而是行事老練穩重的鄧晨鄧偉卿。

    幽州軍的真正殺招,就在劉秀這裡。他的真正目的,乃是半路截殺回救真定的敵軍。

    「小聲向後傳,叫大夥準備出擊。」

    「小聲向後傳,叫大夥準備出擊。」

    「小聲向後傳,叫大夥準備出擊……」

    將士們一個接一個輕輕側頭,以蚊蚋般的聲音,將主帥的命令向後傳播。雖然低,速度卻是極快,短短七八個呼吸之間,就傳遍了全軍。

    「唏噓噓——!前方曠野中,忽然傳來戰馬慘嘶,緊跟著,驚呼聲此起彼伏。太著急趕路的真定軍,一腳踩中了幽州軍遇險在道路上挖好的陷阱,瞬間摔了個人仰馬翻。

    「出擊!」 劉秀大吼著拔出長刀,同時雙腿夾緊馬腹。胯下的盧馬立即揚起四蹄,箭矢一般射向數倍亂做一團的真定將士。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龍吟般的號角聲中,四千幽州騎兵如潮水般,從藏身處湧了出來。湧向對手,宛若一群狩獵的獅子。

    「結陣,原地結陣!」,劉得披頭散髮,揮舞著寶劍大聲咆哮。

    與其說他的運氣好,不如說他坐下的大宛馬厲害,踩到陷阱的同時,竟猛地高高跳起,穩穩的落在陷阱前面的草地上。但他身後的親兵們可就沒有這麼幸運,接二連三落入虛掩的坑中,連人帶馬,被裡面的木尖透體而過,化作一個個帶血的肉串!

    後面狂奔而來的騎兵們不得不勒緊馬匹,以防墜入陷阱,或者踩到前面跌倒的袍澤。如此一來,劉得身邊原本該有機會跟幽州鐵騎一搏的真定騎兵,立刻就在速度上落了下風。

    至於劉得帳下的真定步卒,此刻更是跟不上戰場的節奏,一個個彎著腰,用兵器支撐著身體,站在原地氣喘如牛。

    「嗖!嗖!嗖!嗖!嗖!」 一場凌空而落的箭雨,率先拉開了激戰的帷幕。

    正在努力整頓隊伍的真定騎兵,被射了個措手不及,剎那間,就又亂成了一鍋粥。

    不待箭雨結束,劉秀已經策馬衝到,手中長刀奮力橫掃,「唰」的一聲,正中一名真定將領的脖頸。

    鮮血漫天噴灑,屍體迅速墜地。劉秀身影與失去主人的戰馬交錯而過,雪亮的鋼刀左右翻飛,每一次出手,必帶出一道耀眼的紅光。

    轉瞬之間,就有五六個還沒搞清楚什麼情況的真定將士被斬於馬下。眼見自家主將如此英勇,幽州將士個個熱血沸騰,揮舞兵器緊緊跟在劉秀身後,恍若一條嘴中長滿利齒的狂龍,沿著真定軍的大動脈,一路向裡突飛猛進!

    「攔住他,攔住他!!」真定軍雖然遭到突襲,但畢竟人數眾多,其中也不乏勇猛果敢之士,見劉秀一人一刀身先士卒,不禁也被激起了血性,紛紛催動坐騎,前來攔截。

    然而,理想總是比現實豐滿。還未等他們靠近劉秀身側,一道烏光忽然凌空飛至,「碭!」 「碭!」隨著幾聲脆響,幾名異想天開的勇士,相繼刀斷人亡。

    「擋我者死!」 烏光的主人賈復殺得還不過癮,黑漆漆的長槊橫掃,將一名真定校尉直接掃得倒飛而起。緊跟著,胯下烏騅馬咆哮著加速前突,帶著他一起,在劉秀左側踏出一片血浪。

    「賊子受死!」 真定軍情報中原本該守在薊縣城內的銚期,此刻也幽靈般出現於劉秀的身體右側。「噗」的一聲,刺一名對手於馬下。他卻不立刻將長槊拔出,反而用力朝上猛挑,在屍體重量的作用下,槊桿立刻彎成弓形。

    一名敵將舉刀正要砍落,銚期衝著他猛地一呲牙,隨即,手腕翻轉,槊身後撤,完成了弓形的槊桿立刻復原,靈蛇一般反向橫抽,將此人手中那把寒光凜凜的鋼刀,直接抽得刀飛回去,正中此人自己的鼻樑!

    「啊——」 敵將慘叫著落馬,原本還算英俊的面孔上,血肉模糊。

    銚期對他看都不看,繼續策馬前衝,緊緊護住劉秀的右翼。三人在高速疾馳中,組成一個穩固的三角陣型,繼續向敵軍密集處突刺。所過之處,真定將士的身影像是被一艘快船劈開的浪花,高高濺起,又重重摔下,翻滾著向兩側擴散。

    轉眼間,劉得身邊的騎兵,就被幽州軍殺了個對穿。站在原地喘粗氣的幽州步兵幾曾見過如此慘烈的光景,一個個嚇得抖若篩糠。

    「斜三角陣型!」 借助戰馬慣性,又繼續跑出了五十餘步,劉秀果斷撥轉坐騎,將刀鋒再度指向敵軍。

    霎時間,四千幽州鐵騎,立刻在他身後重新整隊。整個軍陣,化作一柄銳利的鋼刀。「刀刃」最鋒利處,馮異、臧宮、劉隆、蓋延、銚期、賈復等人,在劉秀兩側一字排開,向著還沒在第一輪打擊下緩過神來的真定軍,再度舉起了手中的長槊大刀。

    「他是劉秀!擋住他!擋住他們!」 劉得終於看清楚了偷襲自己的人是誰,渾身上下,一片冰涼。「擋住他,不要讓他過來,不要啊——」

    自打上次在邳彤處受辱之後,他就無數次夢到過此人。每次都被直接嚇醒,躺在被窩裡大汗淋漓。所以,他發誓自己有朝一日,定要帶領千軍萬馬,將此人剁成肉泥。然而,當真正近距離看到了此人,他卻根本鼓不起面對面一搏的勇氣。

    「劉秀受死!」 真定左將軍杜仲難忍主帥嚇尿褲子的奇恥大辱,策馬超過劉得,迎著第一個衝過來的馮異便一槍戳去。

    馮異雖然很少跟人廝殺,武藝卻不再王霸等人之下,見敵將來得迅猛,立刻大喝一聲,猛然揮刀側劈,「碭——!」正好砍在了槍尖之上,帶出一抹耀眼的火花。緊跟著,他將刀背一斜,擦著槍身向下順勢來了一個直削。

    杜仲雙目立刻發出恐懼的光芒,再想撤手,為時已晚,隨著「噗——!」地一聲脆響,撕心裂肺地疼痛,立時從他的指間傳至全身,右掌血流如注,四指瞬間失去蹤跡。

    「啊——!」杜仲淒聲慘叫,但是很快,他的慘叫聲,就淹沒在身後一連串更加驚天動地的悲呼之中。真定軍崩潰了,劉秀能做到令行禁止,劉得卻不能,更何況真定將士早就跑得疲憊不堪,根本沒有多少力量抵抗。

    無數的鮮血,像是從天空中落下來,像是從地縫中鑽出來,又像是憑空出現的,因為鮮血還在半空時,殺人的人,和被殺的人,都已不在附近,而在前進的路上。只不過,一個是往鬼門關進發,另一個,則在送更多的人去鬼門關的路上。

    「攔住他們,攔住他們!」蒼白無力的叫喊,又從真定軍其餘幾名將軍口中發出,帶來的唯一效果,則是殺身之禍。

    劉隆、蓋延等人甫一聞聽,立刻循聲而去,兵刃如同長了眼一般,頃刻,就讓他們永遠閉上了嘴。緊跟著,再度回到自家陣型內,繼續毫不遲疑地像割莊稼一般,收割周圍真定兵卒的性命。

    「擋住他,擋住他,不要,不要放他過來,不要——」 劉得嚇得六神無主,嘴裡不停地發出尖叫。

    這種慌亂的表現,令真定軍的狀況雪上加霜。很快,除了少量親信之外,他周圍的將士,就紛紛向遠處躲去。不願意陪著他一起等死,更不願意陪著他一起丟人現眼。

    「下馬投降,饒你一死!」 正帶隊衝殺的劉秀,用眼角的餘光發現了劉得所在,又發現敵軍已經徹底崩潰。果斷脫離隊伍,只帶著賈復和銚期,揮刀直奔劉得的腦門。

    「不要啊,你,別過來,別過來!」 劉得嚇得魂飛天外,尖叫著將手裡寶劍四下亂揮。

    「碭!」寶劍與鋼刀相遇。劍身傳來的那股巨震,讓劉得半邊身體抖失去了知覺。咬著牙雙手握住劍柄,他正欲反擊。斜刺裡,賈復已經急衝而至,大槊帶起一陣狂風,橫掃他的胸口。

    「啊——」劉得手忙腳亂再度舉起寶劍去阻擋長槊,只聽「咔嚓!」一聲,寶劍在與槊鋒相遇的瞬間一分為二。長槊卻帶著餘勢,狠狠地砸向了他的胸口。

    「抓活的!」 一個讓他永遠無法忘記的聲音,瞬間傳入了他的耳朵。緊跟著,他胸前一痛,從戰馬屁股處掉落,昏迷不醒。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4 19:39
    第三十三章  誰敢橫刀豎馬 (三)

    「劉秀小兒,你也有今天!」劉得仰天狂笑,手持閃著寒光的短刀步步逼近。

    「不要,不要殺我!」劉秀臉色慘白如紙,渾身抖如篩糠,眼中滿是怖色,苦苦哀求。

    「現在知道怕了,知道求我了!」劉得面色猙獰,猛一揮短刀,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晚了!」

    「噗——!」短刀狠狠插進劉秀心臟,血箭標出,噴了劉得一臉,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更加的可怕,更加瘋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聲未盡,「咔嚓!」 一道驚雷,忽然在窗外炸響。劉得打了個哆嗦,翻身坐起,兩眼之中一片迷茫。

    「二哥,這小子被你抽的鼻血都竄出來了,不僅沒醒,還笑個沒完,怕不是被你給打傻了!」亂七八糟的柴房中,一名傻乎乎的士卒撓著頭皮,憨厚的向身邊袍澤說道。

    被稱作二哥的漢卒怔怔的看著自己滿手的鼻血,又看看蜷縮在稻草裡,滿臉血污呆呆發楞劉得,心裡也頓時犯起了嘀咕。

    上面讓自己將劉得帶出去,自己左喊右喊卻喊不醒他,只好動粗。結果,結果把人給打傻了,這可如何是好?

    「二哥,要不然……」 看上去傻呼呼的士卒,眼睛裡閃過一抹凶狠,將頭湊到同伴耳畔,低聲提醒。

    被喚做二哥的人眼中,也閃過一抹戾色,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就按你說得辦!若這小子真被打傻了,你我都逃不了干係!乾脆將他一刀宰了,然後弄成他自殺的樣子,跟陸頭匯報這小子已畏罪自殺!」

    「不要,啊——!」劉得嚇得大叫一聲,急忙向後躲,「嘭」的一聲,腦袋狠狠撞在堅硬的土坯牆壁上,身體緊跟著打了個哆嗦,徹底恢復了清醒。

    柴房裡,大眼瞪小眼,六目相望。劉得終於記起了自己此刻身在何處,將手橫在胸前,用力搖晃,「兩,兩位軍爺,別殺我,別殺我,我爹是真定王,只要你們把我,把我送回……」

    說到這裡,突然想到自己這次戰敗,在父親心中原本就不怎麼高的地位,肯定會一落千丈。頓時悲從中來,趴在稻草堆上,放聲嚎啕。

    「又笑又哭,怕不是真的傻了!」小強喃喃道。

    「傻什麼傻,他是嚇的!」二哥語畢,收起匕首,上前就是一腳,踹在了劉得的屁股上。

    哭聲戛然而止,劉得驚恐萬狀地看著兩人,眼淚混著鼻血,滴滴答答往下淌。

    「看什麼看,快出去見大司馬!」二哥眼睛一豎,又凶狠的喝令,「見到大司馬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你自己想清楚了。否則,當心你的舌頭!」

    「曉得,曉得!」劉得明白「閻王易見,小鬼難纏」的道理,立刻點頭如杵。隨即,站起來,跟在對方身後,走出柴房。須臾,由更高級別的軍官領著,來到中軍大帳,拜見正在處理公事的劉秀。

    「世子殿下,這是怎麼回事?」劉秀放下竹簡,抬頭看到劉得,差點兒直接笑出了聲音。

    只見劉得的頭髮和身體上,滿是枯黃的乾草棒,臉上黑一道,紅一道,就像一個上了妝的優伶,從頭到腳,哪裡還有半分大將軍、真定王世子的模樣?

    「無礙,無礙。族兄在上,小弟這廂給您行禮了!」夢中的勇氣消失殆盡,劉得連大氣不敢出,果斷跪地向劉秀叩首。

    他的貴氣,傲氣,還有骨氣,早在邳彤府上時,就被折騰的剩下不足一半,兩日前的潰敗,又將另外一半掃了個乾淨。此刻的劉得,自覺生無可戀,偏偏又沒勇氣去自殺,所以,只能服軟做小,主動向劉秀低頭。

    「既然無礙,劉某有件事,想請大公子幫忙,不知你可否願意?」軍情緊急,劉秀也不想跟他多廢話,乾脆選擇單刀直入。

    「但憑大司馬吩咐。」 劉得立刻敏銳的察覺到,劉秀不想殺自己!頓時心中大喜,小雞啄米般點頭。

    「並非是什麼難事。」劉秀對他的反應很是鄙夷,眉頭迅速驟緊,隨即,又忽然想到此人雖然也姓劉,卻是敵人之子,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世子殿下,你我兩家,原本是同族。劉某自打奉命巡視河北以來,對真定王也禮敬有加。此番忽然遭到真定王的偷襲,不得已,才奮起反擊。最後結果,你應該已經知道了。貴部全軍覆沒,至於令尊,雖然走的是另外一條路,沒有踏入劉某的陷阱。回到真定之後,想必也為先前的魯莽追悔莫及。」

    「我,我阿爺沒有,沒有走這條路?你,你說的是真的?你,你沒有騙我?」 劉得想法很是奇特,根本不為自家麾下弟兄喪失殆盡而難過,反倒愣愣的追問起了真定王的行蹤。

    「劉某何必騙你!」 忽然覺得此人好生可憐,劉秀嘆了口氣,走上前,伸手將其從地上扯起。「據我軍斥候探明,真定王跟你走了個前後腳。但是他走的卻是一條小路。如果順利的話,此刻應該已經抵達了真定城外!」

    「這……」 劉得心中一涼,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他父親真定王劉揚跟他走了個前後腳,卻沒跟他選擇同一條道路。很顯然,老謀深算的真定王已經料到,劉秀有可能在半路設伏,所以從昏迷中醒來之後,立刻將自家兒子當成了問路石。

    路,問明白了。劉秀果然在真定軍回家的路上,布下了一個致命的陷阱。但是,問路石卻被果斷拋棄。真定王不願意跟劉秀拚命,或者已經沒實力再跟劉秀拚命,果斷選擇了繞道潛行!

    至於問路石的身份,真定王恐怕根本不在乎。他不止一個兒子,長子的母親早已作古多年,其他幾個兒子的母親,卻還算得上風韻猶存。

    「世子,不必想得太多。令尊壯士斷腕的勇氣,劉某甚為佩服。況且他也不是沒想過替你報仇,在回真定的途中,他已經傳下了命令,將自己治下各縣兵馬,全都調向了真定城內。準備憑藉堅城,與劉某一決生死!」 劉秀的話,忽然從頭頂上傳來,每個字,都如鋼針般,刺中劉得的心臟。

    「不——」 一聲悲鳴,從劉得嘴裡迅速湧出。雙手掩面,他軟軟地蹲了下去。

    他不想讓父親給自己報仇。報仇有什麼用,已經死去的人根本看不到?更何況,報仇,恐怕只是父親的一個藉口。

    他不想死,他要活著!

    他必須活著,讓那兩個窺探世子之位的賤人,這輩子都休想得逞。

    他要讓父親和父親身邊那些爪牙,這輩子都為今天的選擇而追悔莫及!

    他是劉得,真定世子劉得。真定是他的,也必須是他的。如果他得不到,就寧可獻出去,也堅決不能便宜了那兩個賤人!

    而保住真定不易,獻出它去,卻簡單異常。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4 19:39
    第三十四章 唯我朱大將軍 (一)

    「不能讓各地兵馬趕到真定!」猛地抬起頭,劉得紅著眼睛大聲建議。

    「嗯?」 早就料到劉得發現他被真定王拋棄之後,會被自己所用,卻沒料到,勸說進行得如此順利。劉秀頓時就是一愣,旋即,笑著頷首,「世子此言,甚和吾意。只是,有何良策退兵?」

    劉得恨自家父親心狠,索性主動給劉秀出謀劃策道,「各地兵馬,並不都是我父王的人,其中也有不少只聽命於在下。而且,在下還可以偽造我爹的筆跡,命各地兵馬原路返回,退保縣城。大司馬,請給在下一支筆,幾塊白絹,讓在下儘可能地制止他們前來送死!」

    見劉得滿臉焦灼,劉秀對他心中所想,頓時猜了個七七八八。心中暗道:「父不慈,子不孝」,古人誠不我欺。於是乎,微笑著再次點頭,「世子心懷慈悲,乃真定之幸,河北之幸。說實話,劉某正準備圍點打援,你此番若能勸得他們回頭,他們發現逃脫了一場死劫之後,這輩子都會對你心懷感激!」

    「他們感激我有什麼用,家父……」 劉得又是委屈,又是遺憾,苦笑著感慨。一句話沒等說完,卻看到劉秀帳下的主簿馮異邁步進來,雙手交還一支令旗,躬身匯報,「主公,各路大軍已在營外十里坡聚集,請主公前去校閱!」

    「好!」劉秀精神,頓時為之一振,扭頭看向欲言又止的劉得,笑著發出邀請,「世子可有興趣,隨劉某去校閱麾下的虎狼之師。不是劉某誇口,放眼天下,論麾下人多勢眾,劉某肯定排不上號。可論將士訓練有素,驍勇善戰,恐怕沒有幾家兵馬,能跟劉某這邊相提並論!」

    「這?大司馬好意相請,在下榮幸之至!」劉得沒勇氣拒絕,也的確想看看,劉秀這邊到底實力如何,稍作沉吟,便欣然點頭。

    馮異立刻退出門外安排人牽來兩匹快馬,劉秀與劉得各自飛身躍上坐騎,在數百鮮衣怒馬的親兵簇擁之下,浩浩蕩蕩趕往十里坡。

    還沒等抵達目的地,劉得便看見一整片綿延不絕旌旗,從山坡下一直撲到了坡頂,宛若水面上瀲灩的波光。他立刻打了個哆嗦,皺著眉頭暗道:「不是說幽州疲敝,劉秀帳下缺糧少兵麼,怎麼來了這麼多人馬?看模樣,恐怕十萬都打不住。他才來河北半年不到,哪裡變出來的這麼多兵卒?」

    正百思不解間,忽然,耳畔傳來一陣激越的戰鼓,緊跟著,又是一陣高亢的號角。隨即,山坡上下,吶喊聲宛若雷動:「大司馬!大司馬!大司馬!」 雖未將劉得的耳膜震破,卻令他心驚膽顫,差點兒又一頭栽下坐騎!

    「世子小心!」 馮異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劉得的肩膀。然後半扶半推,將此人連同其胯下戰馬,推上了坡頂。

    「多謝,多謝馮主簿,馮主簿仗義援手!」 劉得自己也知道自己剛才的表現丟人,紅著臉,大聲解釋,「在下,在下那天受了點傷,然後,然後又沒怎麼吃東西。所以……」

    「世子乃是萬金之軀,以後千萬要注意,切莫再身先士卒。若非主公那天喊得及時,你恐怕已經成了賈將軍槊下之鬼!」 馮異早就知道劉得是個銀樣鑞槍頭,笑了笑,非常貼心地小聲叮囑。

    「是,是,大司馬的活命之恩,在下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劉得的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拱起手來,大聲奉承。

    「感激的話,就不必說了。你我往日無怨,今日無仇,又同為高祖後裔。何必自相殘殺,讓外人去坐收漁翁之利?」 劉秀和顏悅色地點了點頭,隨即將手指向山坡,「你乃知兵之人,且來看看,劉某麾下這些將士,成色如何?」

    「這……」 劉得迅速低頭,只見,一排又一排的虎狼之士,沿著山坡列隊肅立。旌旗蔽日,殺氣直衝霄漢。而明媚的陽光,卻恰恰從雲朵的縫隙中潑灑下來,使得將士們身上鎧甲和手裡兵刃,全部化作一片冷冽的銀海。

    十萬,不對,恐怕二十萬都不止!並且全都是訓練有素的精銳,沒有一個濫竽充數。真定王帳下,也曾經組織過十萬兵馬的校閱,雖然看上去同樣人山人海,殺氣卻不足眼前之十一,

    有股又冷又麻的感覺,從腳底直衝劉得頭頂,他努力用手臂拉緊戰馬的韁繩,以防自己出醜。但是,兩條大腿,卻如同打擺子般抖個不停。就在此時,忽聽一個粗獷的聲音大喝道:「漁陽郡太守彭寵,率部前來聽從主公驅策!」

    「彭寵,他怎麼來了?他不是剛剛歸順劉秀沒幾天,怎麼會對劉秀如此死心塌地?」 劉得被嚇得又接連打了好幾個哆嗦,瞪圓了眼睛,仔細觀看。

    又見一個虯髯滿面的紅臉將軍,緊在彭寵身後,催動坐騎來到坡前,先雄糾糾氣昂昂的對著劉秀行了個軍中之禮,然後以更高的聲音自報家門,「上谷郡太守,耿況!率部前來為主公效力。主公令旗所指,刀山火海,末將絕不敢辭!」

    「刀山火海,絕不敢辭!」 「刀山火海,絕不敢辭!」 吶喊聲再度響如雷動,數以千計的紅色旌旗,隨著吶喊聲山下揮舞,宛若一團團跳動的火焰!

    還沒等劉得從震驚中回過神兒,一名肩寬背闊的大將,也騎著駿馬如飛而至,「右北平郡守,劉植,率所部前來為大司馬效力!願領麾下兒郎,為大軍先導!」

    「啊——」 劉得不由自主發出一聲驚呼,嘴巴再也合攏不上。

    右北平郡守劉植文武雙全,又跟他乃是同宗,他父親劉揚,曾經多次派人以重金邀請此人前來助自己一臂之力。誰料,此人對真定王贈予的重金不屑一顧,卻專程跑上門,替劉秀來做開路先鋒。

    「代郡太守堅鐔,率麾下兒郎前來投奔主公。願以掌中劍,追隨主公開闢萬世太平!」 彷彿唯恐劉得被刺激得不夠劇烈,又一個赫赫有名的地方豪傑,扯著嗓子報出自己的名姓。

    幽州的確疲敝,可幽州的地盤,卻不止是上谷,薊縣,涿郡和漁陽。此外,還包括早已不聽任何人號令的代郡,以及沃野千里的右北平。甚至在右北平之右,還有遼西和遼東。

    後四郡,雖然因為王莽倒行逆施,脫離中原已久。但每個郡都有數名豪傑擁兵自重。若是這些豪傑都率部前來投奔劉秀,莫說十萬大軍,十五萬,甚至二十萬大軍,也不在其話下。

    「薊縣宰,銚期,願意為主公披荊斬棘!」

    「涿郡守,王梁,奉命前來為主公效死!」

    「奮勇將軍傅俊,單憑主公驅策!」

    「武隆將軍王霸……」

    「驍騎將軍萬修……」

    ……

    盔甲鮮明的武將一個接著一個,上前想劉秀施禮,彷彿唯恐後者看不到自己,讓自己錯過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

    劉得看得眼花繚亂,只覺彷彿整個天空都壓了下來,死死地壓在了自己肩頭。

    他在真定國妄自尊大,對今日當場的很多將領,都沒聽說過名姓。然而,卻從這些人的身材,嗓門兒,動作,以及他們各自大聲報出名號之時,身後士卒們的歡呼聲裡,知道這些人都是能征善戰地大將,本事和威望,都絕對不在自己之下。

    而在真定國,自己即便不算是第一勇將,卻掉不出前三。如此多的勇將,帶著十幾萬的精兵,齊齊撲向真定,自家那病入膏肓的父親,怎麼可能抵抗得住?!

    想到這兒,劉得忽然又轉身看向劉秀,想看看對方到底哪裡比自己強,能讓普天下的英雄都臣服於他。可僅看了一眼,他的心,便猛地往下沉去,一直沉到最冷的冰河之中。

    他悲哀的發現,對方不是有哪裡比自己強,而是,哪兒都比自己強!自己跟此人相比,簡直是螢火蟲與日月爭輝,連笑話都算不上!

    接下來,劉得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痴痴呆呆,劉秀如何回覆那些前來接受校閱的將軍,如何鼓舞士氣,他一句也沒聽進去。滿腦子想的全都是:真定完了,這回徹底完了。即便自己不獻上那道退兵之計,不幫劉秀騙走各縣守軍,也保不住城門,更不可能保住整個劉家。

    如今之際,唯有主動請降,才能平息劉秀的怒火,才能保住自家父親和自己的性命。如果繼續執迷不悟,恐怕用不了半個月,自己和父親就得變成荒郊野嶺裡的無頭腐屍。

    「父王,不是孩兒無能,更不是孩兒不孝,這仗,根本就沒法打!」 嘴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他的肩膀上,忽然感覺到了一陣輕鬆。

    抬起頭,只見頭頂白雲朵朵,腳下碧草如蔭,天空和大地,都瞬間變得無比開闊。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7 19:31
    第三十六章 唯我朱大將軍 (二)

    三日後一個傍晚,真定王世子劉得帶領十數名親兵,與劉秀的好兄弟一道,進入了真定城的北門。

    遠遠望著好兄弟朱祐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門洞內,扮做護送親衛的劉秀,心中禁不住浮起一團擔憂,扭過頭,對著身邊同樣扮做親兵的嚴光詢問,「子陵,仲先他,他不會有事吧?」

    「文叔,原來你在劉得面前的沉穩模樣,全都是裝出來的!」嚴光笑了笑,輕輕搖頭,「放心,劉得早就被嚇破了膽子,斷然看不出你的疑兵之計來。至於劉揚,連自己兒子都不相信的人,可定不相信你真的擁有十萬大軍。但越是疑神疑鬼,越沒膽子跟你真的拚個魚死網破。仲先憑一條三寸不爛之舌,說遍河北無敵手,此番即便說服不了劉楊,他至少也可以全身而退。」

    「等仲先回來,無論他是否說服劉楊,咱們三人都要痛飲一場。」 劉秀心中的緊張,這才稍有緩解,望著黑漆漆的城門,長長地嘆氣,「呼!若麾下真有十萬大軍,你我當橫掃天下,何必讓仲先去冒險!」

    「「一定會有這天的,放心,不會太遠。」  嚴光也將頭看向夜幕下的真定城,用力點頭。

    「阿嚏!」朱祐騎在馬上正左顧右盼,忽覺鼻子發癢,打了個噴嚏,小聲嘀咕道,「是誰在念叨我?」

    「仲先兄,你說什麼?」劉得催動坐騎來到朱祐身邊,用顫抖的聲音詢問。

    「沒事,我被燈火晃了眼睛!」 朱佑笑了笑,回答得鎮定自若。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劉得咧著嘴,直喘粗氣,心跳的聲音,震得他自己頭暈目眩。

    雖然答應在劉秀面前,他將胸脯拍得」啪啪「作響,說只要放自己回家,自己就一定能說服父親劉揚,化解兩家干戈。然而,進了城門之後,他的心裡,就開始打哆嗦。自己在父親心裡到底是什麼地位,他現在非常清楚。自己能替真定拚死血戰時,說出來的話都沒多少份量,更何況如今丟光了全部嫡系兵卒?!再加上先前打著父親名義,向週遭發出的那些退兵信,萬一被父親知道真相,或者被兩個弟弟的派人拿到了,在父親面前撥弄是非……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馬蹄敲擊地面的聲音,忽然從東南方向傳來,將他心中的緊張感覺瞬間敲得支離破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哥,你居然活著回來了。哈哈,哈哈哈,太好了,省得我還得四處去找你的屍體,哈哈哈哈……」在四五十騎的簇擁中,一個錦衣金甲的少年,隨著狂笑聲如飛而至。手裡的兵刃,在火把照耀下,反射出冰冷的血光。

    「保護大公子!」劉得的新任親兵隊長邵牧勃然色變,大喝一聲,拔刀與來人相對。緊跟著,「倉啷啷」聲不絕,十幾名親兵都拔刀在手,扇形散開,將劉得和朱祐緊緊護在了身後。

    「哎呀,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聽你活著回來,立刻前來迎接。你為何對我刀兵相向?」 沒想到已經成了喪家之犬的劉得,身邊居然還有不少死士追隨,金甲少年被迫停住坐騎,隔著十幾步遠,朝著劉得大聲質問。

    「是啊,大公子,你這是什麼意思?怎麼對自己人亮刀亮得如此之快?對上劉秀,卻嚇得連刀都不敢往外拔?!」

    「是啊,大公子,劉秀呢,你可把他的首級帶回來了?!」

    「大公子跟劉秀對陣之時,若有現在一半兒勇氣,也不至於丟光了弟兄,被人生擒活捉吧?!」

    「灰溜溜跑回來了,居然還有臉對自己人拔刀,臉皮真的不知道用什麼做的」

    ……

    七嘴八舌的奚落聲,緊跟著金甲少年的話,從對面傳了過來。將劉得和他身邊心腹們的臉皮,迅速羞成了豬肝兒。眾人馬鞍上彷彿也長出了無數利刺,讓他們坐立不安。此時此刻,唯有用力握緊刀柄,才能找到些許慰藉。

    「大公子,此人是誰?」 朱佑聲音,忽然在眾人背後響起,宛若帶著某種特殊的力量,讓大夥心神為之一靜。

    「他,他是我三娘的兒子劉實。」 劉得咬了咬牙,喘息著回應。「跟我關係一直不怎麼和睦,所以特地來落井下石!」

    「我乃真定王之子,大漢景帝八代孫,大漢輕車將軍劉實!」 金冠少年嫌他介紹得太簡單,扯開嗓子大聲補充。隨即,又用眼睛斜了一下朱佑,囂張地質問,「你是哪個,速速報上名來?!」

    「哦!」 朱佑理都懶得理此人,先衝著劉得點了點頭,然後又笑著問道,「他可曾領兵征戰四方,為真定開疆拓土?」

    「不曾。」劉得咬著牙回應,呼吸瞬間變均勻了許多。

    「那他可曾運籌帷幄,為真定製敵於未戰?」朱祐笑了笑,繼續問道。

    「不曾。」劉得忿然以應,呼吸變得更均勻,塌下去的脊背,也緩緩伸直,「他只會花言巧語,搬弄是非。」

    「他是否精明強幹,擅理內政?」第三個問題接踵而至,如清水般,洗去劉得與其身邊親信臉上的屈辱。

    「他連自己的府邸都管不好,手下常有凶僕當街鬧事,被人告到父王那裡。」劉得的身體挺得更直,嘴角處也終於浮現出一絲笑意,回答得特別大聲。

    「那他可否是文采風流,出口成章?」

    「呸!他只會飲酒狎妓,尋歡作樂,而且五音不全,連小曲兒都學不會半句!」

    「可否孝順父母,尊敬兄長,善待身邊親信?」

    「呸!娘親去世的當天,他就飲酒作樂。至於他如何對待我這個哥哥,大夥皆親眼所見!」

    「原來如此。難怪我遍游河北,只常聽人提起王爺與大公子之名,卻從未聽說過此人。」朱祐恍然大悟,快速轉臉看向劉實,朗聲道,「古語有雲,兄弟同心,其利斷金。若做不到同心同德,至少也不該落井下石,甚至同室操戈。這些道理,你父王平素沒找人教導你麼?還是他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所以你無論幹什麼事情,都聽之任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劉得跟他身邊的親信們,終於揚眉吐氣,學著先前劉實等人的模樣,放聲狂笑。唯恐劉實腦子不好使,將朱佑對他的鄙夷當成表揚。

    「給我拿下他!」 劉實被刺激得兩眼發紅,猛地將鋼刀舉起,隔著老遠指向朱佑的面門,「拿下他,老子今天若是不將他扒皮抽筋,誓不為人!」

    「是!」 他麾下的侍衛答應一聲,催動坐騎,就準備一擁而上。

    朱佑身邊的劉得見了,豈肯示弱,也抽出兵器,高聲斷喝,「保護朱將軍,敢上前者,殺無赦!」

    「是!」 劉得的新任親兵隊長邵牧早就暗地地宣誓效忠劉秀,也答應著舉起兵器,帶領弟兄們與劉實的親信針鋒相對。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17 19:31
    第三十七章  唯我朱大將軍 (三)

    論人數,劉實這邊是劉得那邊的三倍。可論戰鬥力,三個劉實的親信,都比不上劉得這邊一個。

    畢竟,後者曾經多次衝鋒陷陣,在死人堆裡打過滾兒。而前者,平素卻只是在真定城裡頭耀武揚威,嚇唬嚇唬尋常市井百姓。

    結果,雙方麻秸稈打狼,兩頭害怕。叫囂得雖然都很大聲,卻誰都不敢真的將刀朝對面身上砍。

    劉實在背後看得面紅耳赤,上前幾步,用刀指著朱佑的鼻子大聲挑釁,「死胖子,有種你就別躲在人身後,出來跟我一決生死!」

    「別去,那廝雖然人品極差,武藝卻不算太弱!」 劉得聞聽,立刻低聲勸阻,「仲先兄乃萬金之軀,犯不著跟他一個無賴拚命。」

    不是他真的關心朱佑,而是他怕萬一朱佑有什麼閃失,劉秀真的揮動大軍攻城。那樣的話,劉實這個罪魁禍首肯定要被幽州軍剁成肉泥,他劉得,在劉秀的暴怒之下,恐怕也在劫難逃。

    誰料朱佑卻不聽勸,笑了笑,赤手空拳就從親兵們背後走了出來。先上上下了打量了劉實幾眼,然後搖著頭說道:「果然是個沒人教導的蠢貨!小胖子,在下朱佑,乃是當日昆陽突圍的十三騎之一。你確信要跟我單打獨鬥?」

    「你,你說什麼?你,你吹牛!」 劉實的頭皮驟然一麻,胯下的坐騎也跟著晃了晃,再也不敢向前多走一步。

    昆陽十三騎突圍的故事,早就傳遍了整個大漢。他再孤陋寡聞,也聽說過其中具體的每一個人名字。而朱佑,恰恰排在十三騎之末!

    「十三騎突圍,有什麼好吹的,不過是殺了賊人一個措手不及而已。」 早就料到,對方沒膽子跟自己單挑,朱佑笑了笑,大聲補充,「朱某要吹,也吹後來跟隨我家主公,以六千破敵四十萬。那才是正面相撞,敵我雙方都拿出了真本事!」

    「你,你……」 劉實越聽越沒底氣,本能就將身體往親信中間縮。

    十三騎突圍,在朱佑嘴裡稀鬆平常,在傳說當中,卻是以一敵萬。他劉實膽子再大,也沒勇氣去跟十三騎之一單挑,雖然後者只是十三騎的尾巴尖兒!

    「小胖子啊,你如果不跟我單挑,就別瞎折騰了。是誰派你來的?他把你當成豬頭了,你知道不知道?你父親就沒跟你說過,該如何對待敵國的使節麼?」 見對方的氣焰,一落千丈。朱佑搖了搖頭,繼續笑著挑釁。

    「你,你才是豬頭!你們全家都是豬頭!」 劉實看了看肉滾滾的朱佑,再看看自己肥嘟嘟的手臂,氣得咬牙切齒,「你算哪門子使節?頂多算是叛軍的同夥!我不用親手殺你,我只需要將你抓起來,交給謝尚書的使者。他自然會將你大卸八塊!來人——」

    「且慢!」 朱祐迅速抓住了其中最關鍵一句話,擺了擺手,迅速打斷,「你剛才說什麼?謝尚書的使節也來了?我軍分明是奉了謝尚書的命令去征討王朗,他為何還准許你父親在我軍背後捅刀?你不必派人來抓,朱某跟你去見他就是。朱某剛好要當面問問他,他這樣做,出了讓河北生靈塗炭之外,到底有什麼好處?!」

    「謝尚書的使者,才沒功夫跟你廢話。」 問動心機,劉實這個紈袴,哪裡是朱佑的對手?再度揮舞著刀子大聲威脅,「來人,將他給我,給我拿下!」

    「且慢,待我跟你家兄長告給別!」 朱佑絲毫不覺得害怕,笑呵呵地回應了一句,隨即扭過頭,朝著劉得從容拱手,「世子殿下,我家主公本想待朱某跟王爺談出個結果,就將那被俘虜的兩萬多士卒交還給王爺,但我這一去見謝尚書的人,凶吉難料。所以……」

    「哼!那些廢物,要他們回來何用?」不等劉得回應,劉實已經氣急敗壞地大聲打斷,「不過是兩萬做了俘虜的窩囊廢而已。姓朱的,你別指望拿這區區兩萬多廢物做人質,就能換回你自己的小命。等你死後,劉某會將你的首級掛在城牆上,同時告訴劉秀,要殺就殺,我真定才不在乎這些只會糟蹋糧食的廢物死活!」

    「胡說!」劉得聽得忍無可忍,把牙一咬,縱馬擋在朱祐面前,「兩萬多兄弟的性命,你不在乎,我在乎!老二,仲先兄是我的朋友,更是真定的貴客,你若想抓他,今天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別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  劉實本能地拉著馬韁繩後退,隨即,迅速將鋼刀舉過頭頂,「來人——」

    身前身後,沒有傳來任何回應。他的嫡系親信一個個滿臉羞怒,誰都沒勇氣再向對面舉刀。

    整個真定,總計才有多少丁口? 真定王劉揚為了拼湊起十萬大軍,幾乎到了三丁抽一的地步。兩萬多被俘虜的將士,在劉實眼裡是兩萬隻會糟蹋糧食的廢物,對尋常兵卒來說,卻是他們的兄弟和父親。包括劉實身邊的爪牙,也有家人至今生死未卜。他一句說殺就殺,如何不讓人寒心?

    「來人,老二,你眼裡除了自己,哪有別人?」 劉得雖然在劉秀、賈復等人面前,連招架的能力都沒有。遇到自家弟弟劉實這個紈袴,卻立刻顯出了本事。抓住後者身邊爪牙心神恍惚的瞬間,大聲反問,「你可以不把我當大哥,可弟兄們卻不能都像你,對自己被俘的親人不聞不問?你可以把兩萬餘人命視為草芥,可弟兄們,卻不能跟你一樣,對自己的袍澤見死不救!你為了爭奪世子之位,巴不得一刀將我砍死。可弟兄們卻不能跟你一樣,親手殺掉自己的父親和大哥。你……」

    「住口!」 劉實即便再笨,也知道自己不小心招了朱佑和劉得倆人的道,趕緊扯開嗓子高聲打斷,「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你勾結劉秀,背叛朝廷,早晚給真定帶來滅頂之災。我,我把朱佑交給韓尚書的使節,是為了向朝廷表明忠心,是為了跟幽州劃清界限。不是像你說的那樣,更不是為了爭奪什麼世子之位!」

    「是麼?二公子,你口口聲聲說我家主公背叛了朝廷,朝廷可有聖旨剝奪了我家主公大司馬的官職?朝廷可曾下令要求真定討伐幽州?若是沒有,真定又是奉了何人命令出兵?不經朝廷准許出兵攻擊同僚,還是在我家主公奉旨討逆之時,到底誰背叛了朝廷,三公子,莫非你還是個八歲小兒,連這點是非都分辨不清?」  朱佑在太學之時,主修的就是縱橫之術,怎麼可能任由劉實翻盤。三言兩語,就將對方駁得體無完膚!

    「你,你……」 劉實想動手,得不到人支持。想說「理」,也說不贏。急得額頭青筋亂跳,前胸後背大汗淋漓。

    就在此時,又有一名白袍公子在五十多名親信的簇擁下,策馬殺到。問都不問雙方僵持的緣由,大聲催促,「二哥,你還等什麼?這種吃裡扒外的小人,直接拿下就是,何必跟他浪費唇舌?」

    「對啊,我為啥要跟他們浪費唇舌?」 劉實如夢初醒,立刻意識到,自己從開始就不該給劉得說話機會。果斷側身閃開,朝著來人大聲發出邀請,「老三,你來得正好。快,快帶著你的人將他們拿下,我,我今天帶的弟兄太少,頂多跟他打個平手!」

    「老三,你要殺兄奪位麼?」 劉得大吃一驚,拉著朱佑就朝自己的親信身後躲。

    對自己的兩個弟兄,他可真是知根知底。老二劉實雖然囂張,卻是個如假包換的草包。而老三劉越,卻心狠手辣,陰險狡猾,絕不會被自己和朱佑三言兩語擠兌得進退失矩。

    事實也正如他所料,儘管也意識到了,老二劉實並沒按好心。但老三劉越,為了早日除掉劉得,卻豁出去了一切。發現目標躲到了親信身後,立刻停住坐騎,指揮自己的爪牙當街列陣。準備憑藉一次衝鋒,就乾脆利落地結束戰鬥。

    「不能讓他們衝起速度來,劉得,你站我身後。其他人,沿著我兩側,鋒矢陣。」 朱佑雖然武藝不如劉秀、馬武,智謀不如鄧禹嚴光,眼界卻比劉得、劉實等輩高出甚多。發現劉越準備發動騎兵衝鋒,立刻從劉得手裡接管了指揮權。

    劉得身邊的親兵雖然都是從他原來帶領的弟兄中挑選而出,暗地裡,卻早就被劉秀重金收買,並且全都在真定無牽無掛。聽到朱佑的命令,齊齊答應了一聲「是!」 ,也迅速沿街擺出陣型,準備跟對手一決雌雄。

    「呀,快,快去報告王爺!」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趕緊想辦法阻止!」

    「怎麼想辦法?一邊是二公子和三公子,一邊是世子,咱們死在誰手裡,都是白死!」

    ……

    四周已圍過來不少巡城的士卒,但他們發現是世子劉得和王爺的另外兩個兒子準備火並,誰也不敢勸阻,更沒人敢靠近,唯恐一不小心,就遭受池魚之殃。

    眼看著,一場惡戰,就無法避免,蕭瑟的街道盡頭,忽然又傳來了一聲鳴鏑,「嗤——」 不偏不倚,正中劉越的盔纓。

    「啊——」 正準備率部上前與朱佑拚命的劉越,被嚇了一大跳。蓄在手臂上的力氣,瞬間就消失得乾乾淨淨。

    「誰?」 劉越麾下的爪牙,也沒想到有人在關鍵時刻,竟然從自己背後放箭偷襲。也連忙拉緊了戰馬的韁繩,齊齊將目光轉向了街道盡頭,

    「嘚嘚噠,嘚嘚噠——」漆黑的暮色中,清脆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一個桃紅色身影,飄然而至,「大哥,二哥,三弟,奉王爺命,要你們帶著劉秀的使節,前往銀安殿覲見。不得手足相殘,違者,殺無赦!」

    「三……」 朱佑的眼睛瞬間瞪了滾圓,身體晃了晃,差點一頭栽倒。

    來人猿臂狼腰,雙眉如墨,五官鮮明,依稀之間,竟和三姐有八分相似!只是,其說話的聲音和做事的風格,卻迅速又讓朱佑恢復了清醒。

    「大哥,二哥,老三,在外人面前自相殘殺,你們都覺得丟人麼?!」 那一身桃紅的少女,高舉起令牌,大聲重申,「舅父有令,叫你們三個帶劉秀的使節去見他。是殺是留,他自有定奪。只要他還活著一天,就輪不到你們三個中任何一個做主!」

    「哼!」 劉越驚魂稍定,從盔纓上取下鳴鏑,狠狠丟在了腳下,轉身而去。

    「姓朱的,今日便宜了你!」 劉實失去了劉越這把利刃,獨自沒本事對付劉得,丟下一句話,也帶著自己的親信,匆匆離開。

    只有劉得,雖然剛才緊張心臟咚咚亂跳,卻依舊沒失去理智。隔著親信向少女拱了下手,大聲道謝,「表妹,多虧你來得及時。要不然……」

    「表哥,你還是趕緊想想怎麼跟舅父解釋你假傳命令的事情吧。我可以幫你對付他們兩個,卻幫不了你去面對舅父。」 少女低頭掃了他一眼,迅速撥轉馬頭。

    「這……」 劉得心裡打了個哆嗦,冷汗瞬間再度淌了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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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唯我朱大將軍 (四)

    「王爺有令,宣大公子與朱祐進殿!」 王宮外,燈火晦暗,侍衛統領藺懷大聲說道。

    朱祐跟在劉得後面,將佩刀卸下,交給一旁的王宮侍衛,然後撣了撣衣袖,昂首闊步向宮內走去。穿過燈火通明庭院,跨過曲曲折折小橋,足足走了有一刻鐘,才來到真定王劉揚平素議事的銀安殿外。

    甫一進殿,有股寒氣,就撲面而來,緊跟著,一個低沉的聲音,穿過空曠的宮殿,清晰地遞進他的耳朵,「你是何人?」

    「在下朱祐,字仲先,在我家主公麾下,擔任護軍一職。」朱祐唯一躬身,朗聲道,「見過王爺。」

    劉楊聞聽,立刻重重地哼了一聲,舉起了手邊的令箭。然後冷眼觀察朱佑的反應,待遲遲看不到後者被嚇住,才又將令箭放到了書案旁,冷冷地問道,「小小司馬,何德何能,也敢妄稱主公?!」

    「我家主公,少時飽讀詩書,名動長安。成年後帶領鐵騎衝陣,以六千破賊十四萬。如今,他領兵十萬前來問候王爺,卻讓王爺閉門不出——」 說到這裡,朱祐微微一笑,聲音變得如刀劍般鏗鏘,「他若擔不起主公二字,又有何人擔得?!」

    「大膽狂徒!」

    「賊子敢爾!」

    「豎子!豎子!」

    「自尋死路!自尋死路!」

    ……

    真定王帳下的臣子們勃然大怒,一個個爭先恐後跳出來,指著朱佑大聲怒叱。而朱祐,卻對他們的表演看都懶得看,只是笑眯眯看著劉楊,靜待此人回應。

    「好膽!」兩個硬梆梆的字,終於從劉楊牙縫中迸出,有股鋪天蓋地殺氣,瞬間籠罩整個大殿,使得殿內空氣的溫度,迅速落至了冰點。

    「來人,」他死死盯著朱祐,脖頸上的肉瘤,上下亂抖,「把他拖出去斬了,然後,將他的人頭,懸掛在城門上,任憑鷹隼啄實!」

    「父王英明!」早朱祐劉得一步上殿的劉實和劉越兩個,心花怒放,忍不住大聲叫好。

    「父王且慢!」劉得大驚,趕緊挺身上前相救。「父王,若殺了仲先,劉秀的軍隊立刻,立刻就會攻城!幽州軍兵強馬壯,乃是孩兒親眼所見……」

    「什麼兵強馬壯?」劉越鄙夷的看向劉得,反唇相譏,「我看你是幾次三番栽在劉秀手裡,早被嚇破了膽子!」

    隨即,又快速轉向劉楊,躬身催促,「父王,大哥他兵敗降敵在前,危言聳聽在後,兒臣懇請父王治他叛國之罪,以儆傚尤!」

    「劉越,你從未領兵打仗,豈知兵家之事?」劉得豈肯任由其栽贓?轉過頭,大聲反駁,「大司馬手下精兵良將不可勝數,並且盡佔天時地利,我真定若是不及早與他修好……」

    「怎麼修好,是假冒父王的命令,讓各縣兵馬撤回,還是誅殺自家大將,為劉秀開路?!」 劉越既然敢出來,就早做足了準備。扯開嗓子,高聲打斷。「是讓父王束手就戮,還是傳位給你,好成全你去為劉秀充當鷹犬?我看你分明是貪生怕死,才故意誇大敵軍實力。領著敵軍使者,故意回來散播謠言,亂自家軍心!」

    「的確,他就是這樣想的。他也是這樣做的!剛才他還跟朱佑一道,要殺了我和老三!」  劉實看準機會,果斷補刀。

    「劉得,你可知罪?」劉楊早就因為劉得替假傳命令的行為,對其不滿。此刻聽了另外兩個兒子的挑撥,哪裡還壓得住火氣?立刻豎起眼睛,大聲責問。

    「父王息怒。」劉得雖然貪生怕死,卻知道自己早已無路可退,強行鼓起勇氣,大聲回應,「孩兒喪師辱國,確實罪在不赦。但是,敢問父王,大司馬劉秀自舂陵起兵以來,可曾打過敗仗?他甄阜,王邑,嚴尤都是百戰老將,誰不是輸在他手裡斷送了一世英名?孫登和王朗縱橫河北,卻曾被他生擒活捉。由此可見,孩兒之敗,並非自己本領不濟,而是跟對手實力相差過於懸殊!父王,您亦知兵,敢問我真定國內,當日誰人跟孩兒易地相處,能保證不輸給劉秀,能保證帶領大軍,全師而退?!」

    「你,你……氣死老夫!」劉楊被問得臉皮漲紫,卻找不到任何反駁之詞。手拍桌案,大聲怒喝,「來人,把這不孝子跟劉秀的使者一併拖出去,斬首示眾!」

    「父王便是要殺孩兒,最好也聽孩兒把話說完!」 劉得被嚇得頭皮陣陣發麻,卻咬著牙大聲補充,「父王!孩兒做客漢營,已知對方虛實。劉秀麾下將士,高達十萬,文有嚴光、鄧禹,武有賈復、銚期。此外,龐崇、劉植、王梁,還有您的好外甥耿況,都已經率部歸於他的帳下!我軍非但與其野戰,毫無獲勝可能。想要堅守待援,恐怕也注定難逃死劫。如今真定以北,已經全歸劉秀掌控。真定以南,謝躬與王朗兩家殺得難解難分,根本不可能分兵來救。孫登跟父王您仇深似海,不落井下石已經是萬幸。至於其他各路豪傑,要麼早已跟幽州暗通款曲,要麼遠水難解近渴。您若是……」

    「這……」 殿內的文武相顧失色,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劉揚被人,也聽得心驚肉跳,心中的怒火迅速下降。正準備定下神來,仔細問一問劉秀那邊的真正意圖,劉實,劉越哥倆卻搶先一步衝了出來。

    「一派胡言!」 不敢讓劉得有機會說服劉揚,劉實,劉越哥倆雙雙扯開嗓子大吼,「父王,切莫聽他狡辯。劉秀才來河北幾天,怎麼可能召集起來十萬大軍?」

    「您當年持萬金相請,劉植都不肯歸順,怎麼可能去效忠劉秀?」

    「還有,我真定出兵偷襲幽州,乃是奉了朝廷的命令。他劉秀即便再實力強悍,又豈能強得過朝廷?」

    「還有,您如果跟他握手言和,將來萬一朝廷跟他算賬,咱們真定,豈不也成了反賊的同夥,百口莫辯?」

    這番話,也算說得有理有據。只可惜,他們哥倆能辯得過自家哥哥,卻說不過術業專攻的朱佑。後者只是」哈哈「一笑,就迅速令哥倆的所有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連串的狂笑聲,震得房梁籟籟落土,不但劉實和劉越被笑得閉上了嘴巴,真定王帳下的文武百官也齊齊將頭轉向朱佑,滿臉莫名其妙

    「朱祐,你死到臨頭,為何發笑?」劉楊雖然是個老狐狸,卻也忍不住大聲發問。

    「沒什麼,只是覺得眼前情景可笑而已!」 朱佑抬手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然後繼續笑著搖頭,「我只是在遊歷河北時,聽人說過,真定王為人老謀深算,智勇雙全,唯一的缺點,就是耳根子軟。放著一個能征善戰的長子不信任,卻特別喜歡聽兩個小妾生的草包兒子搬弄是非。如今一見,才知傳言果然非虛。」

    「朱祐,你敢羞辱我!」沒等劉揚做出任何反應,劉越已經勃然大怒,仗著周圍全是自己人,拔出寶劍,「唰」的一聲,徑直刺向朱祐心窩。

    十三騎之末,也是十三騎。好朱佑,只是輕輕側了側身子,就躲過了劉越的必殺一擊。緊跟著,伸手抓住劉越的手腕,輕輕抬起右膝,朝著失去重心的劉越屁股上一點,「噗通」,將此人摔了個狗啃屎。

    「呀——」劉實動作比劉越慢了半拍,也拔出寶劍上前,刺向朱佑小腹。已經搶了劉越佩劍的朱佑,側身避過,又抬腿使了個神龍擺尾,將此人踢了出去,跟他弟弟,一道變成滾地葫蘆。

    這幾下兔起鶻落,快得令人目不暇給。待銀鞍殿中的親兵們終於做出了反應,劉實和劉越哥倆,已經摔得頭破血流。而朱佑,卻提著明晃晃的寶劍,大步走到了劉揚的書案前,笑著問道:「王爺嘗聞布衣之怒乎?專諸為一,要離為二,荊軻為三,朱某不才,願綴前人尾驥,一道名列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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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唯我朱大將軍 (五)

    「保護王爺!」 事發突然,周圍的文臣武將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赤手空拳從背後撲向朱佑。試圖憑藉人數優勢將其制服,救劉揚脫離險境。

    哪有那麼容易?

    朱佑冷笑著來了一記夜戰八方,寶劍帶起血珠數串。緊跟著又來了一個蛟龍探海,人躍過桌案,滴血的劍鋒,狠狠架在了劉揚的脖頸之上。

    「拿下他,將他碎屍萬段!碎屍萬段!」

    「大夥一起上,把他給我剁成肉醬!」

    劉實和劉越兩人的聲音這才響了起來,在一片倒吸冷氣之聲中,顯得格外刺耳。

    「不要,不要衝動,他是朱佑,昆陽突圍十三騎之一!」  劉得的聲音,也緊跟著響起。瞬間令包括劉揚在內的所有人,都想起了一個先前被他們忽略的事實。

    朱佑是縱橫家不假,可朱佑這個縱橫家,卻不像戰國時代的蘇秦、張儀那樣,手無縛雞之力。此人自打出道以來,就跟著劉秀一起衝鋒陷陣,每戰從不落於其餘同伴之後。昆陽大戰之時,更是與劉秀比肩殺穿了四十萬莽軍的重圍,而他自己卻是毫髮無傷!

    「朱將軍,不要傷害我阿爺。千錯萬錯,我願意替阿爺承擔!阿爺,您就說句軟話吧,朱將軍,朱將軍是帶著兩家罷兵的目的而來,起初對您並無惡意!」 世子劉得忽然跪在了地上,朝著僵持不下的雙方重重磕頭。

    「退下,你們統統給我退下!」 畢竟是亂世當中能夠割據一方的大豪,發覺自己的生死已經落入朱佑之手,劉揚果斷將麾下文武連同已經衝進殿內的侍衛,盡數斥退。隨即,又陪起笑臉,柔聲說道,「朱將軍,朱大將軍,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我跟文叔都是景帝之後,先前的衝突,乃是受了朝廷命令,抗拒不過。才,才不得不虛應故事!

    「王爺這話,恐怕說得有失妥當!」 朱佑心中早有準備,將寶劍稍稍抬起半寸,面對正在緩緩向外走的真定文武,高聲反駁,「我家將軍乃是當朝大司馬,朝廷如果要求王爺討伐於他,應該給王爺下一道明旨。並且向天下所有人,公佈我家將軍的罪行。哪可能隨便傳下一道命令,就挑起戰事,令生靈塗炭?」

    「這……」 劉揚明知道命令就是劉玄通過謝躬對自己所下,卻無言以對。

    」這……」 眾真定文武也停住腳步,不知道該怎麼給朱佑一個交代。

    自從大漢高祖劉邦登基以來,任何一道聖旨,必須走固定流程。必須有丞相在上面附署,然後公開傳達,才能作數。否則,就可以被視作亂命,文武百官皆可以拒絕服從。而劉玄和謝躬兩人,為了保證襲擊的突然性,同時也為了避免王匡、王常等人的擎肘,恰恰就沒敢給真定這邊頒發一道討伐劉秀的聖旨,也恰恰沒敢將他們給劉秀強加的罪名公之於眾。

    如此,劉揚出兵去抄劉秀的後路,就不具備絲毫的合法性。更不能輕飄飄一句話,就將責任全都推給朝廷。換個角度說,朝廷在給劉揚下達密令之時,就已經做好了隨時甩鍋的準備。惹出了麻煩,只能劉揚自己來扛。

    可以劉揚當前的狀態,又如何能扛得住?且不說脖子上還架著一把血淋淋的寶劍,即便能成功說服朱佑,讓他將寶劍拿開。接下來,又憑什麼去抵抗城外的數萬幽州大軍?!

    正悔恨間,朱佑的聲音,卻忽然又從半空中落了下來,每一個字,都宛若甘霖,「王爺,朝廷傳給你的命令,可有聖上的印信,或者親筆署名?如果有,王爺還可以分說是因為忠心耿耿,而一時犯了糊塗。如果連印信和署名都沒有,王爺,你難道就沒想過,這個命令,乃是奸賊冒充聖上所發,故意挑撥你我兩家自相殘殺?!」

    「這……」 劉揚又是一愣,隨即,兩隻眼睛就冒出了凶光,「來人,將謝尚書,不,將謝躬狗賊的使者,給我拿下,送入監獄嚴加審問!老夫一時失察,竟上了狗賊的惡當。虧得朱將軍提醒及時,才不至於釀下潑天大禍!」

    「是!」 文武當中,有些機靈者立刻高聲答應,然後小跑著出去帶人捉拿謝躬的使節。但劉揚的另外兩個兒子劉實和劉越,也不知道被朱佑給打傻了,還是原本就不夠聰明。居然雙雙爬起來,大聲勸阻,「父王,不可。那謝尚書乃是皇上的心腹,他怎麼可能……」

    「把這兩個蠢貨,給老夫也一併拿下,關進監牢裡,等老夫親自審問!」 劉揚氣得眼前陣陣發黑,手指劉實和劉越,大聲喝令。

    「遵命!」 武將當中,也有世子劉得的親信,齊聲答應著,從地上扯起目瞪口呆的劉實和劉越,不由分說將二人叉了出去,以免他們再節外生枝。

    「王爺早就該下如此決斷!」 對劉揚的表現非常滿意,朱佑將寶劍又抬高了半寸,笑著鼓勵,「且不說長幼有序,就憑對您的孝心,那兩個蠢貨,怎麼能跟世子相比?再繼續由著他們兩個去胡鬧,早晚王爺辛苦保住的基業,會斷送在二人之手!」

    「朱將軍此言甚是,劉某受教了!」 劉揚被他說得心裡發疼,惆悵地拱手。

    剛才朱佑將寶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劉實和劉越,可沒管過他這個做父親的死活。只有最近令他恨得牙齒發癢的長子劉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雙方停手。並且寧願以身相代,替他承擔所有罪責。

    無論那番話,有幾成出自真心。至少,劉得的審時度勢能力和反應速度,都遠遠超過了他的另外兩個兒子。並且,多多少少還顧唸著一些父子之情,不是巴不得他現在就死,也好放手去爭奪他留下來的王位和封地!

    「王爺言重了,朱某何德何能,敢教誨王爺?」 見劉揚神不守舍,朱佑心裡不禁對他生出了幾分同情,嘆了口氣,繼續沉聲補充,「先前你是被謝躬所騙也罷,是自己急於立功,拿我幽州當墊腳石也罷,你敗於我家主公之手,幽州大軍已經殺到真定城外,卻是無法否認的事實。形勢對您如此不利,您的兩個兒子還不願意您跟我家主公握手言和,反要犧牲掉真定,來成全別人。如此裡外不分的糊塗蛋,怎麼可能繼承得了您的家業,即便王爺全力支持他們,他們又如何能夠服得了眾?!」

    「這?!」 劉揚楞了楞,給不出任何回應。

    他的兩個兒子,之所以堅持要跟劉秀血戰到底,其實是揣摩清楚了他的想法,才做出的選擇。真正跟他背道而馳的,是他的長子劉得。可這些實情,他卻不能宣之於口。否則,萬一朱佑發起瘋來,拉著他同歸於盡,周圍諸多文武,哪個來得及施以援手?

    「事到如今,王爺莫非還沒看清楚?」朱祐早就知道死撐到底的決定時劉揚做的。卻不戳破,笑了笑,繼續大聲勸告,「莫說謝躬是在假傳聖旨,即便聖旨可能是真的,他為何自己不領著兵馬與我家主公決勝沙場,反而一邊跟我家主公合力討伐王朗,一邊暗中命令你背後偷襲?!他分明打的就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的主意,只待王爺你跟我家主公鬥得兩敗俱傷,就立刻過來撿現成便宜!至於藉口,都不用找,一個無故出兵攻擊同僚,就足以將王爺你推下萬丈深淵!」

    「他,他,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如此無恥!」 劉揚的心裡頭,激靈靈打了個哆嗦。有股寒意,瞬間隨著血液傳遍全身。

    正所謂,一語驚醒夢中人!朱佑的剖析,雖然有挑撥離間的成分。但是,卻未必猜錯了謝躬的心思!目前真定這邊收到的信件,上面非但沒有劉玄的印信和署名。連謝躬親自署名的都很少,偶爾一封,說得也不是要求真定出兵之事,根本不能拿出來充當證據!

    知道劉揚已經被自己說動,朱佑忽然提高了聲音,對所有人發出了質問,「退一萬步講,即便謝躬本人對王爺並無惡意,只是想借王爺的兵馬,殺掉我家主公。敢問王爺,以陛下的性格,他可會念你的半分功勞?安國公劉縯,是因何而死,難道王爺從未聽聞?王匡和王鳳輔佐陛下登位,如今陛下對他們二人如何,王爺莫非一概不知?常言道,前車之鑑,後事之師!王爺明知道陛下如何酬謝有功之臣,卻依舊想要替他出生入死,朱某真不明白,王爺到底所圖為何?!」

    「嘶——」 「嘶——」 「嘶……」 話音落下,銀安殿內,倒吸冷氣之聲響成了一片。包括劉楊在內,人人色變。

    劉玄的皇位是劉縯讓出來的,劉玄的都城,是劉縯替他打下的。劉玄當初的大半江山,也是劉縯捨生忘死替他撐起來的,然而,他給劉縯的回報,卻是後背一刀。

    「至於剛才有人放出狂言,說貴軍閉門不出,我軍就毫無辦法,更是愚蠢至極!」 朱佑的聲音,繼續在銀安殿中迴蕩,宛若洪鐘大呂,「兵書有雲,攻城之法,在於攻心。眼下真定全境,大部分都已在我家主公掌握,貴軍精銳,多數也已成我軍俘虜。真定雖城高牆厚,若我軍大舉攻城之時,先讓貴軍降卒攀爬雲梯,敢問真定王,城頭守軍,有幾人狠得下心往下砸滾木礌石?」

    」倘若王爺主動領軍出戰,倒是能鼓舞起幾分士氣。可王爺這邊,哪位將軍能是我家主公數合之敵?當年追隨主公突圍的十三騎之中,朱某名列最末,尚能欺近王爺身前三尺之內。換了其他人來,誰能替王爺抵擋四尺槊鋒?!」

    話音落下,殿內又是一片倒吸冷氣之聲。每名真定武將都本能將臉側開,生怕與朱佑的目光相接。

    名列第十三的,尚一人一劍,壓得滿城文武抬不起頭來。換了那名列第一的,大夥豈不是更要毫無還手之力?!

    「今日之事,朱某迫不得已,對王爺多有得罪!」 朱佑忽然收起了寶劍,笑著打起了哈欠,「我家主公派朱某前來之時,也曾說過,不准朱某強王爺所難。故而,朱某今天就不再多囉嗦了。王爺若想跟我家主公握手言和,明日正午之前,就給朱某一個準話。若戰,也盡可去派人去取朱某的首級!」

    說罷,將寶劍朝地上一丟,轉過身,大步離去。直到身影都走到了門外,滿殿文武,竟無一人有勇氣阻攔!
V123210 發表於 2018-11-21 22:27
    第三十九章 唯我朱大將軍 (六)

    「你們兩個孽畜!」 傍晚,書房之中,劉楊忍著頸部傳來的劇痛,看著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的兩個兒子,高聲咆哮,「在街頭丟完人嫌不夠,還要在殿上丟人?你們倆,你們倆莫非真覺得我死了,你們兩個就能將基業平分?!」

    「父王,孩兒知罪,孩兒知罪!」劉實嚇得面無人色,連連磕頭求饒。「孩兒可以對天發誓,並沒有想害您的心思!」

    劉越仗著年紀小,大聲替自己辯解,「父王,孩兒冤枉,冤枉!孩兒真的不是故意想要害您,孩兒,孩兒只是以為,可以憑著人多……」

    「孽畜!」 劉揚終於發現,自家三兒子的愚蠢,抬起腳,將此人踹成了滾地葫蘆。

    「父王息怒!」 世子劉得看得於心不忍,上前下一把扶起了頭破血流的三弟,然後又快步走回劉揚身邊,大聲勸告,「事發突然,他們兩個,的確不是有心害您。孩兒可以用自己的性命為他們作保!」

    「孩兒不是有心,真的不是有心!」

    「冤枉,冤枉!」

    劉實和劉越抓住機會,繼續高聲喊冤。唯恐劉揚誤會了他們兩個的行為,將他們掃地出門。

    「你能作保,有什麼用。咱們父子的性命,此刻都懸在他人之手!」 劉揚罵也罵了,踢也踢了,無法再給予兩個不孝子更嚴厲的處罰,嘆了口氣,黯然神傷。

    「父王,請恕孩兒直言。其實跟劉秀握手言和,並非壞事!」 劉得知道自家父親的心思,趕緊小聲提醒,「至少在他跟朝廷分出勝負之前,可確保真定高枕無憂!」

    「要是那樣,就好了!」 劉揚難得沒跟自家大兒子發脾氣,看了劉得一眼,苦笑著搖頭,「劉玄固然是一頭白眼狼,你以為劉秀就是個吃草的麼?他已經兵臨城下,為父不給出足夠的誠意,拿什麼跟他去握手言和?!」

    「啊?」 劉得這才意識到,還有城下之盟這種說法,楞了楞,瞬間臉紅得幾乎滴血。

    「你啊?」 看了一眼羞愧萬分的長子,再看看另外兩個滿臉委屈的蠢貨,劉揚無力地搖頭,「你什麼都好,只是把人心想得太簡單了。你以為劉秀真的是為了避免百姓生靈塗炭才想跟咱們議和麼?不是,他是盯上了真定的地盤和兵馬。如果他強行攻城,老夫到頭來難逃一死,真定軍民肯定也損失慘重。他從你手裡俘虜的那些兵卒,每個人都有家人死於戰火,誰還會肯真心替他賣命?所以,逼迫老夫跟他握手言和,最差,他也能吃下那兩萬多被俘虜的兵馬,實力頓時就又上了一個台階。更何況,老夫為了給他一個交代,糧食,布匹,戰馬,銅錢,恐怕都不能支付的太少!」

    「父王,那就先拖上一拖!吳子顏親口告訴我,謝躬收拾掉了王朗之後,就會向劉秀髮起進攻!而且,而且那個鐵面獬豸馬武也被謝躬收服,他乃是天下第一猛將,劉秀帳下,沒人是他敵手!」 劉越忽然又來了精神,湊上前,大聲提議。

    「閉嘴!」 劉揚又是一腳,將劉越再次踢了個跟頭。「既然蠢,就不要說話。沒人會把你當成啞巴!」

    「父王息怒!」 劉實原本想附和劉越,卻沒來得及開口。見後者又吃了窩心腳,趕緊改換語風,「謝躬那邊,遠水解不了近渴。況且朱佑還說,朝廷未必真的想要收拾劉秀!是謝躬……」

    「你也閉嘴!」 劉揚豎起眼睛,厲聲打斷。「老夫不想再聽你犯蠢。朱佑的話,怎麼能偏聽偏信?劉玄要殺劉秀的心思,天下皆知!怎麼可能是謝躬假傳命令?!」

    「這……」 劉實立刻也變成了啞巴,滿臉委屈的看著自家父親,不知道後者到底想要做如何打算。

    「你在劉秀那邊,可曾看出,他麾下如今究竟有多少兵馬?真正能稱得上精銳的,其中能佔幾成?」 劉揚懶得再理睬兩個蠢貨,將目光轉向劉得,耐心地詢問。

    「十,十萬,未,未必屬實!」 劉得忽然變成了結巴,說出來的話斷斷續續,意思前後互相矛盾,「孩兒親眼看到,劉植,彭寵等人,都帶著兵馬前來投效於他。每個人,每個人至少都領了上萬弟兄。但,但是也可能有假,孩兒,孩兒距離太遠,沒看清楚。不,是劉秀,是劉秀就沒想讓孩兒看清楚!」

    「你倒不算太蠢!」 劉揚難得表揚了兒子一句,雖然措辭不怎麼好聽。「十萬肯定是假的。但是,三到五萬,卻可能有!唉——」

    「父王,其實不在於兵多,而是將廣。劉秀那邊,將領著實充足得很!」 唯恐自家父親打錯了主意,劉得連忙高聲提醒,「賈復、銚期兩位將軍,武藝不輸給馬武。鄧禹的本事,也不差吳漢分毫。此外,還有嚴光嚴子陵那種算無遺策的人才,還有,還有朱佑,今天您也看到了。他據說是劉秀麾下,本事最差的一個!」

    「他若是最差的一個,就不會被劉秀派出來聯絡群雄了!」 劉揚又看了自家大兒子一眼,苦笑著搖頭。「但是,你說得沒錯,劉秀那邊,即便兵不夠多,將領,卻是足夠充足。即便跟謝躬交戰,恐怕也穩操勝券!」

    「那父親您……」 劉得也無法弄懂自家父親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詢問。

    「可朝廷那邊,也不只有一個謝躬!老夫怕的是,劉秀無法與朝廷抗衡,而咱們因為跟他言和,被朝廷秋後算賬!」 劉揚抬手摀住脖子上的肉瘤,唉聲嘆氣。「老夫更怕,即便咱們跟他握手言和,那劉秀也不會將咱們當自家人。將來打敗了劉玄,奪得了皇位,咱們父子對他沒有利用價值了,所有得罪過他的地方,都會被他一一想起來!」

    「這……」劉得,劉實和劉越,三兄弟同時發傻。誰也沒料到,自家父親居然想得如此之長遠。

    和,和不得。戰,又打不贏。擺在父子面前的兩條路,居然全都是死路。差別只是早死和晚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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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