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45
V123210 發表於 2018-7-30 15:07
    第二十七章 昆陽一戰驚當世 (五)

    「你……」 王鳳敢跟傅俊耍橫,敢跟劉秀擺主帥架子,卻唯獨不敢招惹馬武。頓時,被憋得臉色鐵青,喘息半晌,才強忍怒氣低聲強調:「子張,這裡是中軍帥帳,多少也得講幾分規矩。本帥不是要追究傅道長的欺瞞之罪,只是,只是,你們如果早些把真實敵情向本帥匯報,咱們,咱們還能從容佈置。不至於現在被堵在昆陽城內等死!」

    「國公這是哪裡話來?今天的戰事雖然緊張,但莽軍的損失卻十倍於我。」 劉秀不想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義軍內部爆發衝突,上前推開馬武,笑著給王鳳吃定心丸,「況且莽軍來得匆忙,井闌、沖車之類的攻城器械,都沒有攜帶。光憑著雲梯蟻附,根本沒希望破城!」

    「那又如何,莽軍是我軍二十幾倍。咱們都死光了,他們至少還能剩下一半兒!」 王鳳嘆了口氣,滿臉沮喪,「他們沒有攜帶井闌沖車,砍了木頭現在開始造,也來得及。只需要半個月時間,就能弄出幾十具來。到時候,咱們也不是一樣要死無葬身之地?你年輕氣盛,總覺得王某怕打硬仗。卻不知,王某若是計較這一城一地之失,早就死在官軍手裡了,哪可能堅持到現在?」

    這些話,倒是基本屬實。敵我雙方兵力相差過於懸殊,十倍的傷亡,莽軍也承受得起。而昆陽城外樹林很多,莽軍中也不缺會木匠手藝的兵卒,現場趕製攻城器械,肯定沒太大難度。

    至於不爭一城一地之失,乃是綠林軍以前的生存信條。憑著打了就跑的靈活戰術,他們才前去圍剿的官軍周旋到現在,不像其他反抗勢力那樣,旋起旋滅。

    只是,以前的綠林軍規模不大,沒有立國,沒有想過跟王莽爭奪天下,當然怎麼跑路都不算錯。而現在,東征軍身後,卻還有襄陽和宛城。

    「成國公說得在理,然而,王莽興兵四十萬,卻不光是想著消滅我們這支東征軍。襄陽和宛城,才是他們的真正目標。如果咱們不堅持一下就走,非但大司徒那邊要腹背受敵。定國公那麼,恐怕也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見王鳳終於開始講道理,也走上前,大聲陳述利害。

    「這……」 王鳳可以不顧別人死活,對於自己的老搭檔王匡的安危,多少還放在心上。聽嚴光說得在理,又開始猶豫不決。

    就在此時,主簿石堅忽然跳了出來,大聲喊道,「成國公,休聽此人胡說。他們昨夜已經派人去向宛城和襄陽示警,這會兒定國公和大司徒,應該已經得到了莽軍殺來的消息。此地距離襄陽足有四、五百里路,莽軍沒有不先去救了宛城,卻直撲襄陽的道理!」

    「你放屁!」 馬武氣得兩眼冒火,大步上前,就準備給石堅一個教訓,「有種你再說一次,莽軍會先去宛城?咱們綠林軍這麼多年來,始終成不了大事,就是因為你這種人,總是只顧著自己,不顧別人死活!」

    「石主簿,原來你存的是讓我們舂陵軍擋刀的心思。嘿嘿,嘿嘿,你可真聰明!」 鄧晨這個厚道人,終於也忍無可忍,手按劍柄,對石堅怒目而視。

    主簿石堅嚇得一哆嗦,趕緊將頭縮到王歡身後,「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的意思是,莽軍應該先去跟岑鵬匯合。大司徒也可以先率部撤到襄陽。」

    「然後呢,然後被莽軍堵在襄陽一網打盡?」 李通眉頭緊皺,目光瞬間銳利如刀。「王莽麾下的繡衣使者遍地,李某很是懷疑,你也是其中一員!」

    「冤枉,冤枉!」 主簿石堅嚇得臉色大變,趕緊扯開向王鳳求救,「國公,在下冤枉!」

    「次元,不要嚇唬他,他就是個書呆子!」 王鳳心裡頭,也暗罵石堅嘴快,暴露了自己的真實企圖。但是念在此人對自己忠心的份上,卻不得不為他提供保護,「他剛才的提議,並非想拿大司徒的人馬擋刀,而是想說,其實我等即便現在走了,也不會讓大司徒和定國公那邊被莽軍打個措手不及!」

    「不能走!」 劉秀看了他一眼,果斷搖頭,「即便已經無關家兄和定國公的安危,我等也不能現在走。莽軍初來乍到,士氣正盛……」

    「文叔,你今天早晨說走不得,老夫已經依了你!」 王鳳臉色一黑,皺著眉頭提醒,「你們昨夜故意隱瞞敵情,老夫也沒打算計較。可你翻來覆去就三個字,便否決了老夫的所有提議。老夫這個主帥,還有什麼當頭?不如乾脆讓賢,也好過整天坐在這裡礙眼!「

    「撂挑子了,嚇唬誰?以某家之見,你早就該讓賢!」 馬武在旁邊再度豎起眼睛,大聲冷笑。「沒了你,東征軍肯定打得更好!」

    「國公最近勞累過度,歇息一下也好!」 李秩撇著嘴,幽幽地在後面補刀。

    許多將領早就看王鳳不順眼,臉上立刻露出了輕蔑的冷笑。或者上前給馬武幫腔,或者乾脆勸劉秀接替王鳳出任主帥,堅決不給此人出爾反爾之機。

    沒想到自己如此不得軍心,王鳳頓時慌了神。然而,說出的話如潑出去的水,卻無法回收。正急得額頭冷汗亂冒的時候,卻聽劉秀笑著說道:「各位兄長,給我同僚,且容劉某說幾句話。大夥對劉某的厚愛,劉某心領了。但眼下我軍身處重圍,還是應把心思都放在如何對外上。況且東征軍主帥人選,乃是定國公帶領朝中幾位重臣和家兄商議的結果,我等還是不要輕易改變為好!」

    「對,對,成國公剛才說的是一句氣話,如何能夠當真!」 王鳳的親信王歡、李綱等人,也趕緊趁機開口,宣佈剛才自家主公的話不能算數。

    馬武和李秩哪裡肯聽,堅持要讓王鳳讓賢。其他大部分東征軍將領,也冷笑著說軍中沒有戲言。好在劉秀主意堅定,始終不肯接受眾人的推舉。而王鳳本人,也連忙起身四下拱手,承認自己剛才頭腦發暈。大夥才勉強鬆了口,同意讓後者食言而肥。

    只是如此一番折騰,棄城的話,就再也沒人敢提了。大夥商量了一番如何加強防禦,以及接下來幾天的守城安排,便匆匆散去。

    「文叔,你到底什麼打算?王鳳那廝膽小,即便今天被大夥逼著放棄了逃跑的念頭,如果不給他一些希望,他早晚還會舊話重提!」 回去路上,李通快步追上劉秀,低聲詢問。

    「舊話重提還好,就怕他不聲不響,帶著自家的嫡系,半夜偷偷跑了!」 傅俊搖搖頭,大聲提醒。

    「是啊,文叔,你今天就該趁機奪了王鳳的兵權。否則,早晚出事!」 鄧晨也壓低了聲音,認真地補充。

    他們三個都非意氣用事之輩,但三人卻都不看好,在王鳳繼續擔任主帥情況下,東征軍的前途。俗話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有王鳳這種喜歡轉進如風的主帥,東征軍肯定安不下死守孤城之心。眼下損失不大,勉強還能坐下來商量對策,統一行動。若是日後形勢越來越艱難,恐怕主張逃走和主張死戰的兩派,就要各行其事。

    「死守此處,只能是坐以待斃!」劉秀扭頭看了看,發現連王常、張卯、臧宮等下江軍的將領也跟了上來,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果斷地大聲說出心中的決定,「我今天不肯趁機奪了成國公的帥印,是不想壞了規矩。畢竟今後各家還要並肩對抗朝廷,劉某今天做了初一,別人便有藉口做十五。但劉某絕非想拖著所有人一起死戰到底,替家兄爭取準備時間。劉某的打算是,先穩住形勢,將莽軍拖在昆陽,讓他們無法迅速撲向宛城。然後,再尋找恰當時機,派人突圍出去,搬來救兵,在莽軍背後製造麻煩。如此,非但昆陽可以守得更長久,待家兄和定國公那邊準備停當,甚至可以合兵一處殺過來,讓城外這四十萬莽軍有去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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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昆陽一戰驚當世 (六)

    「你說什麼?」 聚集在劉秀身邊的眾將大驚失色,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兩萬對四十萬,大夥連戰個平手都不敢報希望,而劉秀,居然打算將敵軍一股腦全殲!

    「先穩住形勢,將莽軍拖在昆陽。然後派人突圍出去,搬兵騷擾其身後。待其筋疲力盡,再匯合各路豪傑,聯手殲之!」 劉秀將聲音稍微提高了幾分,緩緩重複。年青的臉上,看不到半點開玩笑的神色。

    「好,這主意好。若是真的能全殲這四十萬大軍,王莽手上,恐怕就沒有多少可用之兵了。接下來,咱們想打洛陽就打洛陽,想打長安就打長安!」 馬武神經最為粗大,很快就從震驚中恢復了心神,笑呵呵地用力撫掌。

    「為了自家妹子,你算豁出去了!」 王常看了他一眼,心中悄悄嘀咕。隨即,又快速將目光轉向劉秀,非常鄭重地拱手,「太常偏將軍志向高遠,王某望塵莫及。但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咱們只有區區兩萬弟兄……」

    「兩萬弟兄足夠,多了暫時反而會是負擔!」 劉秀笑了笑,迅速給出回應,「岑鵬麾下只有幾千弟兄,也照樣守住了宛城。至於莽軍那邊,看似人數眾多。但諸君請想,城牆寬度有限,這四十五萬大軍,能同時撲上來的能有幾何?況且據劉某所知,四十萬大軍當中,嚴尤從洛陽周圍收攏的郡兵就佔了一半兒。大夥跟郡兵多次交過手,其戰鬥力幾何,當心知肚明。而剩下那二十萬精銳,則是莽賊臨時從剿滅赤眉的戰場上撤下來的。體力和士氣,在赤眉軍身上,已經磨掉了大半兒。撤下了之後又沒來得及做任何修整,就匆匆忙忙趕了過來,從上到下就疲憊不堪!」

    這些,都是他一邊戰鬥,一邊觀察,然後經過思索,總結,才得出的結論。雖然不怎麼成熟,卻令周圍的將領們眼界頓開。

    「以疲憊之師,匯同烏合之眾,想要勢如破竹直搗宛城,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迅速朝臉上掃了一邊,他的聲音變得更高,「眼下初次跟我軍接觸,仗著人多,也許還能鼓起幾分士氣。萬一久攻昆陽不下,其士氣必然大挫,其軍心必然大亂。到那時,家兄帶兵從宛城殺來,定國公揮師從襄陽趕至,與昆陽裡應外合,定然能殺他一個片甲不留!」

    「對,人多頂個屁用,大不了咱們每人多砍幾刀!」 馬武立刻接過話頭,大聲附和。

    「昔日楚霸王項羽帶著兩萬楚軍,破釜沉舟,擊潰秦兵四十萬,俘虜過半。我軍現在也是兩萬眾,四十萬莽軍何足懼哉?」 朱佑也趕緊舉起胳膊,文縐縐地補充。

    「哈哈哈……」眾將被二人的馬屁舉動,逗得放聲大笑。笑過之後,心中都豪氣陡然而生。

    的確,莽軍全部加起來有四十餘萬,可真正能稱得上精銳的能有多少? 王邑為了著急趕路,連沖車、井闌之類的攻城利器都顧不上帶,哪裡可能抽出時間來讓士卒們休息?一群勞累到了極點,又來自不同地區,缺乏訓練整合疲兵,怎麼可能做到速戰速決?而只要時間充裕,大將軍劉縯和大頭領王匡二人那邊,也各自能從容拼湊出二十萬人馬。以兩萬對四十萬毫無取勝的希望,以二十萬對四十萬,義軍未必就沒有勝算!

    有道是,帥乃三軍之魂。眾將受了劉秀的感染,信心大增。回到營中後,也將這股子自信傳播開去,讓各自麾下的士卒,精神大振。結果接下來三天,義軍越打越順手,竟然連一次爬上城頭的機會都沒讓莽軍摸到。而莽軍那邊,則越打越沒精神,連續幾次進攻連雲梯都沒架好就草草收場。

    王鳳見此,心中稍微安定。又開始坐在中軍帳內,指手畫腳。劉秀對他的命令,向來是能聽就聽,不能聽就敷衍。大部分將領,也只認太常偏將軍,眼睛裡看不到成國公。讓此人每每氣得兩眼發青,卻無可奈何。

    第五日,天光乍亮,劉秀正在城頭巡視。忽然間,聽到城外傳來一陣絕望的哀號,「娘咧……」 「我的孩子啊……」 「軍爺,饒命,饒命,我們都是平頭百姓,都是平頭百姓啊!」,「軍爺,我們沒跟反賊勾結,真的沒跟反賊勾結啊……」

    「怎麼回事?」 劉秀心裡頭悄悄打了哆嗦,趕緊走到垛口旁,凝神向外望去。緊跟著,就覺得頭髮根根倒豎!

    只見兩里多遠的莽軍大營外,煙塵四起,無數老幼婦孺被莽軍士卒像牲口一樣趕著,向昆陽湧了過來。有人走得稍慢,就被鞭子、棍棒伺候。有人腿軟倒地不起,立刻被兵卒們迎頭一刀,砍成了兩段。

    「他們,他們在幹什麼?那些人,那些人可都是平頭百姓!」 王常也快步湊到垛口處,急得睚眥俱裂。「他們要驅趕百姓攻城,該死,百姓們根本沒受過任何訓練,怎麼可能爬得上城牆!」

    這,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惡劣的情況。也是他對人性的最低判斷。然而,接下來莽軍的動作,卻徹底擊碎了他的幻想。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隨著莽軍中央大帳附近,猛然響起一陣低沉的號角,如鬼魅夜哭,吹得人從頭到腳一片冰冷。

    緊跟著,大隊的士卒,推著下面安裝了木頭輪子的鐵籠,從軍營內快速走出。馴獸師打開籠門,用皮鞭和火把驅趕著豹子、野狼、野牛,老虎、狗熊、大象,直奔百姓身後而去。

    「快閃!」 押送百姓的士卒大叫一聲,轉身就走。眾百姓心知大難臨頭,顧不上再哀嚎求肯,也撒開雙腿,直奔城牆。但是,人的兩條腿,哪裡跑得被故意餓了數日的猛獸?才跑出十幾步,就有成群的老弱婦孺,被虎狼從身後撲倒在地,轉眼間就成了後者口中血食。

    百姓中的青壯男子,雖然跑得稍快,但幾百步外就是昆陽城牆,又怎麼可能插翅飛過。短短幾個呼吸之後,也被虎豹狼豺包沖散,分割,包圍,迅速變成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骸。

    「畜生!畜生,你們這樣做,就不怕天打雷劈!」朱佑看得雙目盡赤,手拍著城牆大聲叫罵。

    「畜生,畜生!有種來攀爬城牆,欺負百姓算什麼英雄!」

    「王邑狗賊,你不得好死!」

    「王邑狗賊,你早晚被點了天燈……」

    其他眾將,也一邊痛罵,一邊彎弓搭箭,儘可能地替城外百姓提供一些支援。有的野獸受傷,慘叫一聲,夾起尾巴逃向莽軍大營。有的野獸被激怒,撲到守軍腳下,用身體朝著城牆亂撞。但更多的野獸,卻對從半空中飛下來的箭矢視而不見,繼續瘋狂地追逐著百姓,撞擊,撕咬,不死不休。

    「跟我去將東門的障礙物搬開,然後出城救人!」 王常終於無法再忍受下去,朝著麾下心腹臧宮大喊一聲,隨即撒腿衝向馬道。

    「來不及,來不及,城門,城門堵得太緊!」 臧宮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和淚,痛哭失聲。

    五天前為了防止莽軍撞破城門,大夥特意用泥土磚頭等物將城門塞得死死。如今,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在大夥眼皮底下被莽軍驅趕野獸吞噬,大夥想要去救,卻無門可出!

    「刨城,把莽軍前幾天鑿出的窟窿刨開!」 王常扭過頭,臉上淌著兩條猩紅色的血跡。「能救一個算一個!」

    「刨城,能救一個算一個!」 眾將恍然大悟,爭先恐後朝著城下狂奔。

    「對,能救一個算一個!」就在大夥轉身的同時,城牆上,忽然有兩道身影抓著拴釘拍的繩索跳起,像兩隻白鶴般,翩然而下。

    「文叔,三娘!」 馬武急得大叫,從身邊搶過一邊鋼刀在手,隨即,也抓著繩索墜向了城外。雙腳沒等落地,鋼刀已經凌空潑出了一團寒光。

    有一頭狗熊正追著兩名青壯沿著城牆繞圈兒,沒想到半空中忽然落下來一個殺星。被鋼刀正好砍在了腦門上,深入數寸。

    下一個瞬間,刀斷,熊死。馬武穩穩踩在狗熊的肚皮上落地,俯身撿起一支昨日莽軍丟下的長矛,大聲怒吼,「殺賊!」

    「殺賊!」 劉秀、馬三娘也各自砍死了一頭野獸,高高地舉起了手中鋼刀。

    「殺賊!」 半空中,鄧奉、朱佑、傅俊、李通、劉隆、王霸、趙憙,以及數十名百戰餘生的勇士,扯著拴守城器械的繩索,鐵鏈,紛紛而下。每個人嘴裡,都爆發出雷霆般的怒吼。

    「殺賊!」 張卯、成丹、李秩、王歡等人,也扯著前一波人留下的繩索,迅速降落。

    「殺賊!」城頭上,暫時找不到繩索攀援的義軍,則一邊等待,一邊怒吼著,將羽箭、投矛、石塊、磚頭,朝著野獸頭上招呼,每個人眼睛中都血淚交流。

    在士大夫和官軍眼中,他們是賊,綠林賊。終日劫掠四方,只會破壞,不會建設。他們曾經為此心虛,為此自卑,為此覺得無顏面對自家祖宗,無顏面對自家妻兒。

    而今天,他們忽然明白了,他們不是!對方才是!

    他們不是賊,率獸食人者才是賊。

    以改製為名,行魚肉百姓之食者才是賊。

    橫徵暴斂,養肥自己兒孫,卻將千家萬戶逼得無路可走者才是賊!

    獨夫民賊!

    縱使讀了再多的書,縱使滿嘴微言大義,也是!

    縱使買通無恥文人為自己歌功頌德,縱使在全天下立滿生祠,也是!

    「殺賊!」 剛剛獲救的十幾名青壯,猛地從恐慌中恢復清醒,俯身撿起一隻染血的兵器,大吼著追向了劉秀。

    「殺賊!」 劉秀揮刀砍倒兩頭野狼,緊跟著又與馬三娘並肩,將一頭老虎開腸破肚。

    「殺賊!」馬武抖槍刺死一頭野牛,緊跟著又挑飛了兩頭豹子,緊隨他們伉儷腳步。

    「殺賊!」 鄧奉、朱佑、傅俊、李通、劉隆、王霸、趙憙、張卯、成丹、李秩、王歡帶著數十名弟兄,快步追上來,就像一道決堤的山洪,將沿途遇到的猛獸全部掀翻於地。

    「殺賊!」 更多的將士,從城頭上拉著繩索一波波墜下來,一波波跟著前方的袍澤,如驚濤駭浪。

    「殺賊!」 王常帶著更多的弟兄,從城牆下的廢棄的破洞吶喊著湧出,讓驚濤駭浪繼續奔流下去,橫掃一切阻擋。

    「殺賊……」

    「殺賊……」

    「殺賊……」

    獲救的百姓們,撿起石塊,磚頭,刀槍、棍棒,加入復仇的隊伍,前仆後繼,誓不反顧。

    「殺賊……」

    「殺賊……」

    「殺賊……」

    「殺賊……」

    這洪亮的吼聲,響徹原野,響徹天地,迴蕩於青史之中與人民心頭,從古至今,永不消失!

    殺賊!
V123210 發表於 2018-7-30 15:08
    第二十九章 昆陽一戰驚當世 (七)

    野獸雖然嗜血,通常卻都欺軟怕硬,且不像人類一般為了大義可以蔑視死亡。當發現同類一個接一個被「獵物」斬殺,而「獵物」卻成群結隊地掉頭反撲回來,立刻就失去了進攻的勇氣。體型相對龐大的狗熊,老虎怒吼著停住腳步,衝著「獵物」張牙舞爪。體型相對小的野狼、豹子則調轉頭,撒腿狂奔。任馴獸師如何用鞭子和火焰威脅,都阻擋不住。

    「站起來,跑!往城牆下跑!」劉秀大吼著從一群嚇癱了的婦孺身邊衝過,揮刀砍向兩名手裡拿著鞭子的馴獸師。後者沒想到有人居然能將獸群打得掉頭逃命,手忙腳亂地用鞭子招架。被劉秀一刀一個,轉眼砍翻在地。

    「站起來,別愣著。不想死就趕緊往城下逃!鑽洞進城!」 馬三娘挺刀刺死一頭不肯讓路的狗熊,扭過頭,朝著百姓們繼續提醒。「別等人扶著你們!」

    「啊,哎,哎,恩公,多謝恩公,多謝恩公!」  獸口餘生的婦孺們,這才意識到自己得了救,哭喊著道了一聲謝,抱起孩子,相互攙扶著直奔昆陽城的牆洞。

    「別戀戰,先殺手裡拿著鞭子和火把的,救人。」 劉秀揮刀又砍倒一名馴獸師,緊跟著,舉起血淋淋的刀鋒大聲呼籲。

    「別戀戰,殺手裡拿著鞭子和火把的,救人!」 鄧奉、朱佑、傅俊、李通等人,揮舞著兵器重複,一個奮勇向前,宛若瘋虎。

    「遵命!」跟過來的將士們答應一聲,齊心協力,優先「照顧」莽軍中的馴獸師,轉眼間,就將他們砍了個七零八落。失去了皮鞭和火焰威脅,野獸們逃得更快。原本還咆哮著死撐的狗熊、老虎、巨象,也迅速失去了膽子,丟下嘴邊的獵物,掉頭逃命。

    「蠢貨,巨毋霸這個蠢材,丟盡了老夫的臉!」 站在軍營深處革車頂上的大司空王邑,被突如其來的打擊,氣得臉色發紫。咆哮著調整戰術,「捕虜營,橫野營,稽盜營、前鋒營,給我一起上,把營外這些反賊全部殺了,趁亂攻進昆陽!」

    負責傳令的親兵大喊一」得令」,立即用號角聲和旗幟,將王邑的指示傳遍了全營。短短幾個呼吸時間之後,便有四路兵馬,合計兩萬餘眾,咆哮著整理好隊形,像洪水般朝劉秀等人緩緩碾軋過來。

    「巨毋兄,請你的猛獸營退後掠陣,避免誤傷!」  稽盜將軍趙正帶領親兵,衝著一個鐵塔般的將官大叫,示意此人不要阻擋自家軍隊的道路。

    內心深處,他也不認同大司空王邑讓巨毋霸用猛獸捕食百姓的行為,但大司空王邑和大司徒王尋兩人,卻堅持說,昆陽附近的百姓早已經心向叛匪,不可再留,並且認定了這樣做,可以嚴重打擊「賊軍」的囂張氣焰,大幅減少新朝將士在下一次攻城時的損耗。

    人微言輕,趙正當時沒勇氣繼續爭辯,以免被認為有通匪的嫌疑,稀里糊塗掉了腦袋。這會兒,看到巨毋霸和他麾下的猛獸吃了癟,心情卻是說不出的痛快。連帶著,對「賊軍」的敵意,都下降了許多,

    捕虜,橫野兩營的主將,跟趙正的想法差不多,也帶領親兵扯開嗓子,朝著巨毋霸大聲呵斥,「讓開,讓開,速速讓開。別讓你麾下的野獸擋了大軍的道。否則,我等只能先殺了野獸,再去殺反賊!」

    「我,我,也罷!幾位將軍先上,巨毋霸今天輕敵大意,被賊人所趁。以後,定親手洗雪此恥!」那人正是猛獸營壘尉巨毋霸,聽出眾人話語裡的嫌棄之意,氣得臉色一片黑紫,強壓怒火點頭。。

    「巨毋不要灰心,有你麾下猛獸吃肉的時候!」 只有前鋒將軍田秋膽子小,怕巨毋霸過後到王邑面前告大夥黑狀,主動在旁邊大聲安慰。

    「那是自然,虎行千里吃肉,狗兒心軟卻只能吃屎!」 巨毋霸張開血盆大口,狂笑著回應。隨即,命人吹響特製的竹笛,通知自己麾下的其他馴獸師,將野獸儘可能地調往軍營兩側,給自家大軍讓開出擊通道。

    畢竟不是人類,野獸即便再訓練,也不可能像人類一樣對命令響應迅速。待巨毋霸和他的「兒孫」們終於給莽軍讓開了道路,劉秀和眾英雄豪傑,已經組織起倖存下來的百姓,果斷後撤。轉眼間,就與莽軍拉開了距離。

    「跟我來,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跑掉!」  前鋒將軍田秋害怕王邑怪罪大夥貽誤戰機,果斷招呼起兩百餘名親信,搶先一步策馬直撲為百姓斷後劉秀。以騎對步,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將對方一沖而潰。卻不料,還沒等靠近劉秀身邊,忽然,十二支巨弩從半空中帶著風,朝著他的頭頂砸來。

    「啊——」 前鋒將軍田秋被嚇得魂飛魄散,趕緊策動戰馬閃避。「轟!」 「轟!」 「轟!」……,弩箭與目標撞擊聲,在他前後左右絡繹不絕。雖然沒有成功命中他本人,卻將他身邊的親信,砸了個人仰馬翻。

    跟在後面的騎兵為了避免衝撞自家主將,連忙拉緊戰馬韁繩,饒是如此,依舊有十幾名騎兵撞在了一處,相繼變成了滾地葫蘆。整支騎兵隊伍的推進速度,頓時一滯。還沒等前鋒將軍田秋從恐慌中恢復鎮定,距離他只有四五丈遠的劉秀已經開始加速,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他面前,鋼刀凌空掃出一道閃電。

    「啊!」 田秋嚇得嘴裡發出一聲驚叫,連忙揮畫戟招架。他的武藝自問不差,然而,騎在失去速度的戰馬上,動作卻遠沒有徒步的劉秀靈活,三招兩招,大腿上就被鋼刀掃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疼得冷汗亂冒。

    周圍的騎兵趕緊圍攏上前相救,卻被馬三娘、鄧奉、朱佑三人聯手擋住,短時間內,根本無法靠近自家主將身側。而穩穩佔據的上風的劉秀,則再度縱身而起,半空中接連砍出三刀,刀刀不離前鋒將軍田秋的胸口。

    「啊——」 又一股血跡從田秋的肩膀上冒出,他慘叫一聲,不敢再耽擱,撥馬就逃。哪裡還來得及,劉秀一個箭步追上去,鋼刀正中此人的後心。緊跟著,棄刀,加速急行數步,左手拉住戰馬的韁繩,雙腿凌空而起。「咚!」地一聲,將只剩下最後一口氣得敵將踹下了坐騎。
V123210 發表於 2018-7-30 15:08
    第三十章  昆陽一戰驚當世 (八)

    身體迅速下落, 屁股穩穩坐上了馬鞍。一彎腰,劉秀撈起田秋的畫戟,高高地舉過了頭頂,「南陽劉文叔在此,不怕死的儘管過來!」

    「劉將軍,劉將軍,劉將軍!」 城樓上,歡呼聲猶如雷動!留守城內的將士們,都認出了劉秀斬殺的對象,正是昨日曾經率部攻打東門的一員主將,心情像三伏天飲了冰水般酣暢淋漓。

    跟在田秋身後的騎兵們則因為主將陣亡,士氣一落千丈。被馬武帶領著其他義軍弟兄迎頭一沖,紛紛掉頭落荒而走。剎那間,昆陽城外,就出現一幅怪異景象。兩萬餘莽軍從三個方向迫近不到五百義軍和近萬百姓,而五百義軍非但沒有倉皇逃命,卻追著一百八十餘名全副武裝的莽軍騎兵大砍大殺,將其像羊群般攆得倉皇逃竄。

    「催戰,給老夫催戰。哪個再猶豫不前,軍法從事!」站在莽軍大營的革車上觀戰的王邑,被親眼看到的景象,氣得暴跳如雷。從爪牙手裡搶過鼓槌,親自擂向戰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激烈的鼓聲,立刻從軍營中傳出,剎那間,傳到另外幾名奉命出擊將領的耳朵中。

    捕虜,橫野,稽盜三個莽軍營頭的主將,不敢再做任何拖延,連忙催動各自麾下的隊伍加速。以免去得慢了,眼睜睜地看著劉秀逃入城內。前鋒營雖然失去了主將,但絕大部分指揮體系都還完整。因此,稍微遲疑了幾個呼吸之後,也在一名雜號將軍的帶領下,跟在了大隊人馬之後。(注1:雜號將軍,指的是在偏將軍,俾將軍之下的將軍。一邊都有個頭銜做區別,如捕盜,折衝之類,級別可高可低。)

    兩萬餘大軍齊頭並進,人和馬踩起來的煙塵,遮天蔽日。剛剛從猛獸嘴裡逃得生天的百姓們,頓時嚇得慌了神,拚命湧向城牆下的數個洞口,各不相讓。

    那些洞口原本是莽軍為了攻入城內所鑿,大小高矮不一。雖然先前從城內被王常帶領弟兄們打通,但寬度卻只能供兩到三個人同時半蹲著前行。被蜂擁而至的百姓們一擠,頓時,所有牆洞都卡得死死。

    「別擠,別擠,大夥一個接一個來!」 王常急得滿頭大汗,帶著弟兄們努力維持秩序。然而,早進城一步就是活,晚進城一步就會被抓回去喂野獸,下場如此懸殊的情況下,百姓們哪裡肯聽?非但沒有鎮定下來響應他的號召,反而擠得更加瘋狂。

    「仲先,你口才好,你去幫王大哥!」 劉秀與勇士們結束了對敵軍騎兵的追殺,剛好退到城下。見到百姓亂成一鍋粥的尷尬局面,果斷向朱佑下達命令,「必要時,實行軍法!」

    「是!」 朱佑楞了楞,大聲答應。隨即,點起十幾名距離自己最近的弟兄,拎著血淋淋的鋼刀,直撲擠成一團的百姓,「停下,都停下,再不停下,不用官軍來殺,老子先剁了你們!」

    眾百姓聞聽,嘴裡發出大聲哀哭,愈發擠得爭先恐後。朱佑無奈,只好調轉刀刃,用刀背朝著其中最結實的幾名青壯砸去,「停下,停下,跟女人孩子搶洞口,爾等羞也不羞!」

    「停下,停下,跟女人孩子搶洞口,爾等羞也不羞!」 城上城下,斥責聲響成了一片。洞口處的百姓終於鬆了鬆,有人喘息著通過,進入城內。有人則絕望地蹲在了城牆根兒旁,準備將生命交給老天。

    「馬大哥,三娘,士載,可還有力氣再戰?」 劉秀沒時間再組織百姓們入城,用力吸了一口氣,舉起畫戟大聲詢問。

    「我跟你在一起!」

    「不用問,我啥時候拖過你的後腿!」

    「還未過癮,氣力正足!」

    馬三娘、鄧奉、馬武各自搶了一匹敵軍丟下的坐騎跳上去,揮著兵器高聲答應。

    「諸位,可願與劉某再逆沖敵陣?」 劉秀開心地笑了笑,旋即,又將目光轉向其他弟兄。

    傅俊、李通、劉隆、王霸、趙憙、張卯、成丹、李秩、王歡齊聲大笑,帶領著其餘四百六十多名勇士振臂高呼,「殺賊,殺賊,殺賊——」

    「好!」 劉秀衝著所有人欣慰地點頭,然後將戰馬撥轉,對準越來越近的敵軍,「背對百姓,結錐形陣,跟我來!」

    「殺賊!」 眾將士再度齊聲高呼,以他、馬三娘和鄧奉一道,迅速組成了一個銳利且堅實的錐型。錐鋒處對準敵軍,錐底部擋住努力鑽洞進城的百姓,總計不到五百人,卻好似千軍萬馬。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嚴光命人在城頭敲響戰鼓,替城外的勇士們助威。留在城牆上的大部分義軍將士,則將弩車重新裝填,將角弓拉滿,對準越來越近的莽軍。城垛口處,也有少部分義軍將士,墜著繩索魚貫而下,或者幫助朱佑和王常維持秩序,或者邁動腳步衝向劉秀身後,將錐形陣的尾端,變得更寬,更穩。

    被嚇得驚慌失措的百姓們,發現劉秀居然帶著義軍主動替大夥斷後,感激之餘,理智又迅速恢復。有青壯男子從隊伍中退出,主動將位置讓給了婦孺。還有一些失去了家人,或者膽子較大者,則從地上再度撿起了莽軍遺落的兵器,掉頭走向了錐形陣後。

    「好膽色,只可惜從了賊!」 稽盜將軍趙正所處位置與劉秀正對,見他居然為了萬餘素不相識的平頭百姓,兩度將生死置之度外,忍不住低聲讚歎。

    然而,讚賞歸讚賞,兩軍陣前,卻不准許他再故意留情。猛地將手中鋼刀高高舉起,刀尖直指距離自己不到一百步遠的錐形軍陣,「殺過去,報效皇恩!」

    「殺——」  稽盜營五千將士,咆哮著加速。捕虜,橫野兩營莽軍,則從左右兩翼向中間擠壓。跟在最後的前鋒營因為義軍規模太小,無法加入戰團。果斷停住腳步,取出角弓,朝著身前一百步位置,拋下一陣瘋狂的箭雨。

    「嗖嗖嗖……」 大部分箭矢都被曉風吹歪,沒有發揮任何作用。但少部分雨箭,卻成功落在了劉秀的身前身後,在錐形陣中帶起一道道血光。城頭上,嚴光立刻組織弟兄們還以顏色,居高臨下,將箭矢、投矛,砸向莽軍頭頂。大量的莽軍受傷倒地,但與兩萬總規模比起來,卻微不足道。沒受傷的莽軍將士吶喊著瘋狂加速,宛若一道道驚濤駭浪。轉眼間,就將劉秀帶領義軍組成的錐形陣,吞沒在了刀光的海洋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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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昆陽一戰驚當世 (九)

    「文叔——」  嚴光緊張地大聲吼叫,親自衝到一輛弩車旁,扣動機關,將弩槍朝著錐形陣正前方射去,也不管這樣做到底能不能幫上劉秀的忙。

    「劉將軍——」 城頭上,來自舂陵軍、新市軍和下江軍的將士們,怒吼著張開角弓,將羽箭朝著敵軍頭頂上猛潑,從沒有一刻,心氣如現在這般整齊。

    劉秀不能死,這一點,哪怕是王鳳的嫡系親信,心裡頭都非常清楚。如果劉秀死了,東征軍肯定覆滅在即。所以,他們必須盡最大的努力殺傷敵軍,盡最大的努力,替劉秀分擔壓力,阻攔來自正前方和左右兩翼的進攻。

    彷彿聽到了他們的喊聲,下一個瞬間,劉秀又帶著整個錐形陣從刀光的海洋中浮現出來。他的渾身上下都被血水染紅,但是,他卻始終沒有倒下。他在進攻,帶領身側和身後的弟兄們,向數十倍於己的敵軍展開對攻。他手中的畫戟宛若一條銀龍,搖頭擺尾,將周圍的刀光撕碎,踹爛,然後硬生生頂得倒捲而回。

    「射,所有弩弓,瞄準劉將軍前方二十步處射!」 嚴光歡喜得連聲音都變了調子,揮舞著胳膊大喊大叫。 「弓箭手,弓箭手射陣型陣兩翼的敵軍,注意跟自己人保持距離,注意不要誤傷!」

    不用他招呼,城牆上的義軍弟兄們,也知道如何去做。弩手們紛紛將弩槍掛上弩機,齊心協力推動絞車,張開弩臂。弓手們將羽箭一支接一支搭上弓弦,快速射向敵軍頭頂和胸口。手中沒有角弓的其他弟兄,則更多的繩索甩下城頭,將百姓當中身體強壯者用繩索拉進昆陽,儘可能地加快百姓們的進城速度……

    「嗖、嗖、嗖……」 七八支弩槍同時發射,雖然為了避免誤傷,落地點與劉秀保持了一定距離。但弩槍巨大的殺傷力,依舊讓擋在劉秀正前方的敵軍瞬間攻勢為之一滯。

    「殺!」 趁著敵軍銜接出現混亂的瞬間,劉秀舞動畫戟,將一名敵將刺落於馬下。緊跟著,催動坐騎,奮力前衝。不能停,停下來,所有弟兄都會身陷重圍。而只要繼續前進,哪怕速度慢一些,與錐形陣接觸的敵軍,數量就有一個極限!

    他早不是多年前剛剛離開太學的那個書生,他在多年的遊歷和數個月的廝殺中,積累下了足夠多的應敵經驗。他知道該如何給敵軍最大的打擊,同時儘可能地保全自己。他左側有鄧奉,右側有三娘,身後有一群義薄雲天的弟兄。他可以放心地向前衝殺,無須側首,無須反顧。

    有名校尉打扮的傢伙剛剛靠近,就被鄧奉一槍捅了個對穿。一名屯將措手不及,被馬三娘連頭帶肩膀砍去了半截。兩名兵卒尖叫著將兵器亂舞,劉秀一戟一個,將二人送回了老家。跟上來的五名莽軍將士被嚇得臉色蒼白,手腳發虛。劉秀策馬衝過去,與三娘,鄧奉一道,將對手的屍體踩翻於馬蹄之下。

    在巨大的壓力下,錐形陣前方的敵軍開始分裂,很多人叫喊得聲嘶力竭,肩膀和雙腿卻本能地向兩側傾斜,避免與錐形陣的尖鋒正對。有幾個手持長槍的兵卒繞開劉秀、馬三娘和鄧奉,試圖從三人側後方側翼製造障礙,被馬武揮動長矛橫掃,紛紛吐著血後退。一名持刀的敵將試圖偷襲馬武,卻不料正擋在了傅俊身前,被傅俊一劍刺穿了心窩。

    眼前忽然一空,劉秀的前進速度驟然加快。抬起頭,他迅速掃視四周,隨即策馬撲向距離自己最近的認旗。認旗下稽盜將軍趙正氣得兩眼發黑,正在努力調整部署,忽然間看到劉秀撲向了自己,被嚇了一大跳,趕緊揮動長槊策馬迎戰。劉秀一戟刺過去,將此人的長槊盪開半尺。隨即又是一戟,正中此人大腿。銳利的戟鋒,將此人大腿上的護甲直接洞穿。雪亮的戟刃貼著皮肉急速而過,瞬間帶起一團紅色的煙霧。

    「啊——」 稽盜將軍趙正大聲慘叫,身體迅速趴在馬背上,縮捲成了一隻大蝦。沒等劉秀再補上一戟,趙正的親信奮不顧身撲上,四五個人擋住了他的戰馬,另外十幾個牽制趙正的坐騎,轉身就逃。

    「率獸食民之賊,哪裡走!」 劉秀眼裡,趙正與巨毋霸乃是同夥,早就惡貫滿盈。大吼一聲,策動搶來的戰馬緊追不放。身後整個錐形陣,也被他帶著驟然加速,騎兵,步兵沿著莽軍裂開的縫隙,高呼而進。剎那間,將裂縫撕成了巨大的缺口。

    「殺反賊,殺反賊!」最後幾排的莽軍將士不知道前方的情況,咆哮著向前推進。趙正的戰馬瞬間被自己人擋住,寸步難行。而劉秀卻因為跟他之間被拉開了一段距離,速度沒受到太大影響,揮舞著畫戟,越追越近,越追越近。

    「讓開,讓開!」 趙正的親兵隊正趙旋急得大呼小叫,命令擋在自己前方的自家士卒讓路。「將軍受傷了,將軍受傷了!」

    「擋住劉秀,擋住劉秀,不要管我,不要管我!」 趴在馬背上的趙正,則扯開嗓子,發出了與親兵隊正趙旋完全相反的命令。

    正努力前衝的莽軍士兵們頓時不知所措,你推我搡,一片混亂。「讓路,讓路,先放將軍過去,然後你們去擋住劉秀!」 趙旋大急,揮起槍桿一通亂抽,將人群硬生生抽開一到縫隙,帶著趙正努力遠離。

    幾名生力軍策馬趕來,試圖擋住劉秀,封堵缺口,同時營救自家主將。然而,在缺乏有力支援的情況下,他們的努力,注定徒勞。無論是個人身手,還是對戰機的把握能力,他們照著劉秀都差了不止一點半點。他們身邊的親信兵卒,與馬三娘、鄧奉、馬武、傅俊這個人相比,更是地下天上。

    「轟、轟、轟、轟……」 又一排弩槍飛至,將錐形陣前方十步遠位置的敵軍,射得人仰馬翻。劉秀藉機帶著馬三娘和鄧奉奮力前推,將亂做一團的攔路者接二連三殺死。馬武、傅俊、李通則帶領大夥緊隨其後。十步、二十步、三十步、四十步,越戰越勇。

    周圍的敵軍紛紛避讓,誰也不敢再阻擋他們的鋒纓。劉秀策馬追上趙正,畫戟奮力刺向此人後背。一名親兵打扮的莽軍士卒捨命撲過來,用身體擋住了畫戟,慘叫著死去。趙正的速度驟然加快,瞬間將自己與劉秀的距離拉開了四五丈。劉秀正欲加速追過去,忽然發現前方變得異常空曠。扭頭再看,錐形陣居然已經從莽軍稽盜背後透了出來,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殺回去!」 再度舉起畫戟,他毅然做出決定。在朝陽的照耀下,全身紅霞縈繞,就像一尊下凡的戰神。

    「殺回去!」 鄧奉、馬武、傅俊、李通等人豪情萬丈,也舉起兵器大聲高呼。緊跟著,帶領弟兄們,再度於劉秀身後結成錐形,方向直指莽軍捕虜營,宛若一群天兵天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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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昆陽一戰驚當世 (十)

    「停下,停下,轉身結陣,轉身結陣!」 聽到來自側後方的喊殺聲,莽軍捕虜營主將急得兩眼冒火,飛快地揮舞手中令旗,調動麾下弟兄轉身阻截義軍。

    太屈辱了,簡直是奇恥大辱。兩萬多武裝到牙齒的官兵,竟然被五百義軍從正中央將大陣鑿了個對穿!稽盜將軍身負重傷,整個稽盜營徹底失去了再戰之力!

    仗打成這樣,即便官兵能獲取最後的勝利,結束後,各營將士恐怕也得不到任何獎賞。而如果將劉秀等人放回昆陽,今晚稽盜、捕虜和橫野三個營的主將人頭,就得掛上轅門外的高桿。

    不行,絕對不行。不惜任何代價,都必須將劉秀抓住,碎屍萬段!一邊咬著牙,捕虜營主將一邊努力撥轉坐騎。當他終於艱難地轉過了頭,卻被眼前景象嚇了個目瞪口呆。

    劉秀和他身邊的「反賊」將士總計剩下還不到三百人,其中只有二十幾名是騎兵,並且幾乎個個帶傷。然而,這二百餘人,卻像鋼刀般,刺進了捕虜營深處。正在艱難調整方向的捕虜營將士,彼此之間根本形不成有效配合。人數分明是「反賊」的十多倍,大多數卻無法靠近戰團,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弟兄,在一個狹窄的缺口處,艱難抵抗。轉眼間,缺口就被撕到了整個軍陣的中線,沿途血肉橫飛,屍骸滿地。

    「攔住他們,攔住他們!」捕虜營主將眼前一黑,差點沒一頭栽倒馬下。如果照著這種速度,只需要二十餘個呼吸,反賊就會殺到他的認旗之下。而他的武藝,自問還不及趙正。除了戰死當場之外,幾乎沒有其他選擇。

    「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捕虜營的官兵也覺得無比委屈,大聲叫嚷努力去阻擋」反賊「的腳步。然而,剛剛轉過身的他們,既沒有配合,又沒有速度,每個靠近」反賊「隊伍的人,都是在憑著個人勇武單打獨鬥。反過來再看對手,卻以始終劉秀為尖鋒,保持著一個銳利的錐形,穩步前進。將擋在錐形正前方和兩側的官兵,像犁地般,成排成排的犁翻。

    「攔住他們!攔住他們!」一名校尉帶著幾個親信艱難地推開不知所措的自家袍澤,努力向劉秀刺出一槊。劉秀手中畫戟猛地一撩,立刻將長槊撩上了半空。校尉的親信慌忙上前拚命,又被他一戟一個,刺倒在地。借助親兵用性命換回來的時間,勇敢的校尉讓開劉秀的馬頭,俯身去撿地上的鋼刀。馬三娘毫不猶豫衝過去,一刀將此人的身體砍掉了半邊。

    「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又一名軍侯吶喊著從側翼撲上,試圖沖散錐形軍陣。沒等他靠近到軍陣三尺之內,李通一鐧拍將過去,將此人拍了個仰面朝天。

    「擋我者死!」 劉隆、王霸、趙憙、張卯、成丹、李秩、王歡等人齊齊出手,帶領著身邊的弟兄們,將錐形陣兩側的莽軍一層層殺死。馬三娘、鄧奉一聲不吭,揮舞兵器,死死護住劉秀身體兩側。馬武、傅俊則在二人身後努力策應,令錐頭和錐身,始終保持相同的速度和節奏。整個錐形陣越推越快,越推越順暢,如入無人之境。

    一排又一排官兵艱難地上前迎戰,然後一排又一排被錐形陣穿透。陣亡的捕虜營將領越來越多,軍陣的裂縫卻越來越大。很多兵卒對勝利徹底失去信心,偷偷地停止了向錐形靠近的腳步。一些屯將、隊正,也被死亡和鮮血,嚇得兩腿發軟,不肯再向前移動分毫。

    兩軍接觸之處,捕虜營的抵抗越來越乏力,越來越乏力,很快,就出現了崩潰跡象。而錐形陣兩側,則出現了巨大的空隙。附近的莽軍兵卒嘴裡喊得無比響亮,兵器卻全砍在了空氣上,對義軍沒有造成任何殺傷。

    「死戰,死戰,皇上在看著咱們,大司空在看著咱們!」 捕虜營主將嘴裡吐出一口黑血,拎著鐵脊長矛,親自上前阻敵。

    在他記憶中,大新朝的官軍從來沒有這般窩囊過。無論是對上塞外的匈奴,還是對上泰山赤眉。他們總是憑藉嚴整的陣型和精良的武器,碾壓敵人。他們總是將敵軍殺得肝膽俱碎,然後像雪崩般落荒而逃。

    但是,今天,一切都好像掉了個。他們的陣型完全沒有發揮作用,他們的武器幾乎成了擺設。他們始終被敵軍碾壓,他們當中大多數人,已經沒有勇氣再戰,時刻準備著調轉身形,逃之夭夭。

    不能,絕對不能! 在榮譽的驅使下,捕虜營主將忽然變得無比英勇。先揮矛砸翻了七八名畏縮不前兵卒,又將一名帶頭逃命的校尉捅了個對穿。緊跟著,他策馬衝向了劉秀,正在滴血的鐵脊長矛,紅霧繚繞。

    「當——」 劉秀用畫戟將長矛盪開,隨即一戟刺向對手的胸口。捕虜營主將側身閃避,緊跟著再度用長矛向前劈刺。一塊鐵磚忽然凌空飛至,正中他的面門。一桿長槊緊隨鐵磚之後,以無比詭異的角度,瞬間捅入了他的軟肋。

    劉秀揮戟,撩矛,策馬,將對手的屍體撞落於地。與馬三娘、鄧奉二人的配合,如行雲流水。周圍的莽軍捕虜營的兵卒嘴裡發出一聲大叫,本能地後退閃避。整個軍陣,從雙方接觸處,迅速土崩瓦解。

    「將軍死了!」 有人大叫著丟下兵器,轉身逃走。

    「將軍死了?」有人站在原地,呆呆發愣。

    「將軍死了!將軍死了!」 更多的人,哭喊互相推搡,為錐形陣讓開通道,以免不小心步了自家將軍後塵。

    再也沒有兵卒去阻擋義軍的腳步,儘管,儘管此刻捕虜營還有四千六百餘人,規模仍舊是劉秀身邊義軍的十倍以上。

    「跟緊我!」 劉秀都莽軍的避讓毫不領情,果斷調整方向,帶領自家隊伍向左橫推。數十名莽軍連招架的勇氣都沒有,就被直接推翻。其他莽軍爭先恐後轉身,落荒而走。

    「殺,跟緊劉將軍!」 鄧奉的眼睛忽然一亮,舉起長槊放聲高呼。

    當年在兵法課上,老將嚴尤提到過一種戰術。以精銳將士碾碎一部分敵軍的勇氣,逼著他們退向自家本陣。然後咬緊其尾部繼續施展壓力,就能驅趕著他們為開路先鋒!

    這一招,聽起來很神奇,鄧奉卻從來沒用過,也沒見到別人使用過。然而,今天,他卻忽然發現,這一招施展的機會,就在眼前。

    「跟我來!」

    「跟上劉將軍!」

    「咱們今天已經夠本兒!」

    「還有百姓沒進城!」

    ……

    劉隆、王霸、趙憙、張卯、成丹、李秩、王歡等人大叫著,帶領身邊弟兄,調整方向。他們不像鄧奉一樣聰明,也沒系統地學習過戰術和戰策。但是,他們卻各自都有的充足的理由,誓死追隨劉秀的腳步。

    而劉秀,卻圓睜著雙眼,緊緊盯著自己前方四尺外的潰敗者,不停地刺出畫戟,將其中跑得慢的敵人戳翻於地。對敵軍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此刻,他下手不敢絲毫留情。他面前的潰兵們,則被身後不斷傳來的慘叫聲和不斷濺起的血光,嚇得沒勇氣回頭,只管發瘋般邁開雙腿,逃命,逃命,推著自家袍澤一道逃命。

    「擂鼓,擂鼓,給劉將軍助威!」 城頭上,嚴光大叫著撲向戰鼓,奮力將其敲響。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瞬間宛若驚雷,震得天空中的流雲四分五裂。

    城牆上的義軍們,則繼續彎弓搭箭,瞄準城下的莽軍猛射,堅決不給他們任何喘息之機。

    莽軍將士,也沒有任何時間去喘息,繼稽盜營之後,捕虜營也在更短的時間內,徹底崩潰。近半將士亂哄哄地逃向大軍主營,另外一半兒,則被區區兩百多名義軍,像趕羊一樣,趕向了橫野營。

    「站住,站住!」 面對威脅到本陣安全的潰兵,橫野營將士毫不猶豫地舉起了刀。然而,在「叛軍」面前沒膽子還手的捕虜營潰兵,面對敢於阻擋自己逃命道路的橫野營將士,卻瞬間爆發出了最大勇氣。刀矛齊揮,將阻擋自己逃命的人掀翻在地。然後踏著他的屍體,繼續向前,堅決不肯回頭。

    無論裝備還是訓練程度,莽軍捕虜營都一點兒不比橫野營差,短短幾個彈指功夫,就將橫野營的側翼,撕開了數道血淋淋的缺口。劉秀帶著兩百餘名勇士迅速跟進,繼續驅趕著捕虜營,將缺口撕得越來越寬。幾十名橫野營將士見勢不妙,慘叫著轉身,也加入了逃命隊伍。整個橫野營的側翼,像烈日下的積雪般,消融,消融,然後四分五裂。
V123210 發表於 2018-8-5 08:46
    第三十三章 昆陽一戰驚當世 (十一)

    「驍騎營,鐵騎營、陷陣營、果毅營,鐵甲營、白馬營,跟老夫一起出擊,殺光他們,碎屍萬段!」 站在革車上勝券在握的新朝大司空王邑,遲遲沒等來劉秀的人頭,卻看到了自家橫野營即將崩潰的危險,惱羞成怒,大吼著發出命令。

    太可惡了,那個姓劉的小賊,居然憑著五百草寇,前後兩次,將官軍大陣殺了個對穿。並且將稽盜營,捕虜營相繼擊潰,又驅趕著潰兵朝著橫野營發起了瘋狂進攻!如果他再不親自刷領大軍押上,今天的戰鬥,就會變成一個空前絕後的笑話!?     兩萬新朝大軍,敗於五百草寇之手,將領被陣斬過半,兵卒逃散一空!

    如果那樣的話,他王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任何領兵機會。長安城內的皇兄即便再對他信任有加,也不能准許他如此丟大新朝的臉。而小賊劉秀,必將踏著他的臉,一戰成名。今後哪怕被官兵抓到千刀萬剮,史書之上,也會留下一卷輝煌。

    他必須立刻將那個小賊殺死,堅決不能再讓此人回到城內。哪怕為此付出再大的犧牲,哪怕殺了小賊劉秀之後,再也沒力氣去攻打昆陽城。今天這仗,他王邑輸不起,大新朝也一樣輸不起。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號角聲連綿不絕,將王邑的命令,傳遍整個軍營。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戰鼓聲響徹天地,將四十萬大新朝官兵的憤怒與羞惱,表達得淋漓盡致。

    橫野營主將聽到來自中軍的角鼓聲,知道王邑已經出離憤怒,強行壓下心中的恐懼,紅著眼睛帶領親信撲向劉秀。而正在驅趕著潰兵衝擊敵陣的劉秀,卻對從遠處傳來的畫角聲和戰鼓聲充耳不聞,繼續揮動戰戟四下劈刺,每一擊,都帶走一條敵軍的性命。

    「跟上劉將軍,跟上劉將軍!」鄧奉手擎長槊,大開殺戒,渾身上下早已經被鮮血浸透,不知道哪些是來自敵軍,哪些是來源於自己。

    「殺賊,殺賊!」 馬三娘揮刀護在劉秀身體左側,手下無一合之敵。每前進一步,她身邊都會落下兩行血跡,後背和前胸的鐵甲,在朝陽下紅光閃爍。

    「殺賊,殺賊!」  馬武、傅俊、劉隆、王霸、趙憙、張卯、成丹、李秩、王歡等人也高呼著向前,用兵器給敵軍製造噩夢。他們每揮動一次手臂,就有一層敵軍被擊倒。他們每向前推進一步,都掀起一道道耀眼的血光。

    沒有人打算撤回城內,他們全都徹底將生死置之度外。城上城下傳來的鼓聲如歌,眼前飛濺的熱血如酒。他們都沉醉其中,不願醒來。他們每一個人,都感覺酣暢淋漓。

    時間幾乎靜止,空間也變得模糊。周圍的敵軍行動笨拙,紛紛轉身逃走。而他們,卻好整以暇地排著錐形陣跟上去,將敵軍從背後砍到,殺死。沒有人能夠在他們面前支撐夠一個回合,哪怕是莽軍當中最兇猛的將領,也不能。他們彼此之間的配合默契得宛若手臂和身體,而莽軍的動作則慢得像木偶。他們向前,向前,再向前,踏過死亡,踏過恐懼。他們威風凜凜,豪情萬丈!

    橫野營主將終於逆著人流衝到了劉秀面前,鋼刀舞得像車輪般潑水難透。而劉秀卻正用畫戟刺向一名新軍校尉的後心,根本來不及撤戟自救。鄧奉果斷橫起長槊,擋住了橫野營主將的鋼刀。馬三娘一刀切開了此人小腹。劉秀的畫戟從校尉的身體內收回,恰恰擋住刺向鄧奉的利刃。鄧奉的長槊在半空中轉變方向,狠狠刺入了衝向馬三娘的敵軍胸口。

    嗖!嗖!嗖!嗖!數不清的羽箭忽然落下,將周圍的莽軍射得屍橫遍地。劉秀在戰鬥的狂熱狀態瞬間恢復清醒,扭頭張望,恰看見洪流般撲過來的數萬大軍。

    「文叔,東門!」嚴光在敵樓中,拚命揮舞著旗幟,替他指引脫身方向。

    「劉將軍,靠近城牆,靠近城牆!」 昆陽城頭,將士們一邊高呼,一邊將羽箭射向撲過來的莽軍主力,拚命延緩他們的腳步。

    夾在城牆和莽軍主力之間的一萬七千餘莽軍「殘兵」,則成了沒人管得棄子。雙方發射的箭矢,不斷從他們頭頂落下,將他們射得血流成河。

    「東門!」 劉秀相信嚴光,就像相信自己的心臟。毫不猶豫帶領隊伍,穿過二十倍餘己的莽軍「殘兵」。兩頭受氣的莽軍殘兵,沒勇氣阻攔,也不想阻攔,紛紛主動讓開道路,然後看著他們揚長而去。

    「給我追,不要管陣型,殺劉秀者,賞金萬兩,官拜上將軍!」 王邑氣得簡直髮了瘋,揮舞著寶劍高聲吩咐。

    麾下的騎兵們迅速加速,冒著城頭射下來的箭雨,撲向劉秀的背影。沿途遇到自家「殘兵」的阻攔,無論對方是有意無意,皆一刀砍倒。

    「馬大哥,你帶著他們先走,我來斷後!」 聽著馬蹄聲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劉秀猛地帶住坐騎,高聲吩咐。

    「你和三娘先走,斷後的事情交給我!」 這回,馬武卻沒有接受他的指揮。忽然從錐形陣裡退了出來,策馬擋在了他的身前。

    「要走一起,要死也是一起!」 傅俊搖搖頭,也迅速停住腳步。緊跟著,是李通、王霸和所有倖存的弟兄。總計加一起,已經不到兩百人。卻像一座高山般,擋在了追兵面前。

    「反賊,哪裡走!」 第一個追上來的,是王邑的親信王全。看到劉秀居然停下來等死,他頓時喜出望外。然而,還沒等他將嘴巴合攏,馬武和傅俊同時迎上前去,將他瞬間砍成了三段。

    第二個追上來的敵將被嚇了一大跳,趕緊放緩速度,等待同伴過來支援。劉秀哪裡肯給他機會,一戟刺過去,切斷了此人的喉嚨。

    第三,第四,第五名追過來的敵將嚇得亡魂大冒,果斷將馬頭撥歪。劉秀等人則哈哈大笑,彼此掩護著,繼續撤向東門。動作舒緩得猶如閒庭信步。

    「給我上,亂刀砍死他們!」 帶領親兵衝過來王邑氣得七竅生煙,再度提高賞格,「殺劉秀者,賞十萬金。官拜大將軍!」

    「殺劉秀!」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數十名將領咆哮著同時沖上。就在此時,敵樓中,忽然有狂風生大做。十二支弩箭呼嘯而下,將王邑的帥旗砸得應聲而折。

    「大司空!」

    「保護大司空!」

    「保護大司空!」

    其餘將士被嚇得魂飛魄散,連忙驚呼著去查看自家主帥王邑死活。還沒等他們得出確切結論,昆陽城的東門,忽然四敞大開。劉秀的姐夫鄧晨,帶領千餘騎兵蜂擁而出。

    「王邑死了,王邑死了……」 嚴光帶領弟兄們,在敵樓中大聲喊叫,將新朝大司空王邑的「死訊」,迅速傳遍城上城下。

    鄧晨率領騎兵繞過劉秀等人,直奔追趕過來的數十名敵軍,將後者殺了個落花流水。

    其餘莽軍驚慌失措,一時間,竟不知道該繼續向前,還是向後。

    「老夫沒死,老夫沒死!」王邑身影終於在弩槍帶起的煙塵中出現,揮舞著寶刀大聲命令。「去殺劉秀,去殺劉秀,老夫沒死,不要管老夫!」

    周圍的新朝將領和親信哪裡敢聽,齊心協力簇擁著遠離城牆,遠離弩車的攻擊範圍。

    「去殺劉秀,去殺劉秀!」 當王邑終於退到了距離昆陽城五百步之外,重新發出命令。

    昆陽城的城門,已經慢慢合攏。

    劉秀、三娘、馬武和一百八十餘名勇士,還有出來接應他的鄧晨等人,已經完全退入了城內。城牆下的洞口,也被義軍陸續從城內重新封死。

    所有從虎狼之口倖存下來的百姓,都消失不見。只留下滿地的屍骸,還永遠化解不掉的仇恨。

    「殺賊——」 有聲音依舊在風中迴蕩,一遍遍刺激著莽軍將士的耳朵,久久不散,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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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一)

    「謝各位將軍救命之恩!」 昆陽城內,獲救的百姓跪做兩排,蔓延百米,對著筋疲力盡的勇士們頂禮膜拜。

    劉秀見了,連忙伸出手去攙扶。然而攙起了這個,又跪下了那個。百姓雖然見識少,卻知道如若沒有眼前少年和他身後這群好漢的捨命死戰,今日自己肯定在劫難逃。所以,心甘情願地把少年和他身後的同伴們,當成在世神明。

    馬武、傅俊、王霸、劉隆等人和浴血而歸的其他勇士們,則羞澀地向百姓們拱手。以前打家劫舍,將浮財非給百姓,他們也能獲得百姓的大禮參拜。但沒有一次,他們能從對方的動作和言語中,感覺到如此真誠。他們是將軍了,不再是「好漢爺爺」。他們從今天起,與城外的莽軍,正是變成了兩國交鋒。而不是土匪挾裹著百姓對抗官兵。

    」劉將軍,劉將軍!」

    「劉將軍威武,劉將軍威武!」

    堅守在城內的義軍將士,也個個心中激盪。他們知道今日自己的鮮血沒有白流,他們知道戰死的袍澤並非白白的犧牲。他們知道從今天起,他們在百姓眼裡不再是賊寇。他們知道,今後哪怕莽軍來得更多,昆陽內外的百姓們,都會永遠跟他站在一起,把對方視作永遠的仇敵。

    唯一不激動的,此刻只有成國公王鳳。見到劉秀被百姓們視作恩人,見到全軍將士看向劉秀的目光中充滿了崇拜,他心裡就好像打翻了一百瓶子醋,酸水橫流。裝模做樣向前迎接了幾步,大聲問道:「太常偏將軍此戰營救百姓近萬,又大滅敵軍威風,功勞赫赫。本帥定然會將你等今日之壯舉,奏明皇上,為你們請求重獎。然城外的莽軍越來越多,並且越發不擇手段,還請太常偏將軍早點兒拿出個辦法來破敵,以免將來莽軍攻進來,讓滿城軍民玉石俱焚!」

    話音落下,周圍的義軍將士和百姓,立刻意識到自己仍處於絕境當中。感激聲和歡呼聲立刻小了下去,每個人臉孔都籠罩上了一層陰雲。

    劉秀知道王鳳是故意在給自己添堵,也不跟對方客氣,隨便拱了下手,高聲回應:「眼下昆陽城內器械眾多,糧草充足,只要全城軍民齊心協力,外邊的莽軍甭說四十萬,就算來了四百萬,也休想越過城牆半步?不過若是有人懷了二心,或者偷偷跟莽軍內外勾結,結果就很難說了。但劉某保證,一旦這樣的人被劉某發現,劉某拼著城破,也要先將他碎屍萬段!」

    「對!四十萬莽軍如何,今日我等不到五百人,朝陽打得他兩萬兵馬毫無還手之力。我昆陽城內有兩萬弟兄,照今日這般算法,足足打他八百萬!!」

    「沒錯,只要我軍上下齊心,莽軍來得再多,不過是多砍幾刀的事情!」

    「對,只要沒有內賊,外邊的莽軍肯定過不了城牆!」

    ……

    馬武、傅俊、鄧奉等人接過劉秀的話頭,七嘴八舌地大聲補充。

    周圍的將士和百姓們聽了,精神頓時就為之一振。同時將懷疑的目光看向王鳳,彷彿他就是鄧奉口裡的那個內賊。

    王鳳被氣得面皮漲紫,想要擺一下東征軍主帥的威風,卻又怕犯了眾怒。只好重重哼了一聲,帶領自己的親信,灰溜溜離去。

    劉秀和眾將撇嘴冷笑,對此人愈發地瞧不起。然而,此刻城外鼓聲如雷,惱羞成怒的莽軍將士進攻在即,大夥也沒時間跟王鳳過多去計較,只能集中起全部精神和體力,先應付外敵。

    接下來連續數日,莽軍都擺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勢,對昆陽城展開了一輪又一輪強攻。在劉秀、嚴光等人的指揮下,義軍沉著應對,每一次都讓莽軍鎩羽而歸。但是,畢竟兵力照著對方差得太遠,雖然時間的推移,局勢日漸嚴峻。

    某日激戰正酣,新軍突然暫停攻城,潮水般向後退去。義軍將士莫名其妙,不能地從城頭探出腦袋向外觀望,只見西北方煙塵滾滾,數百輛井闌、樓車、攻城棰等龐然大物,在一隊人馬的護送下,緩緩朝著昆陽而來。

    王邑的攻城器械終於運過來了,從現在起,莽軍的進攻將愈發瘋狂。而昆陽城的援軍,卻不知道此刻身在何方?

    「這,這該如何是好?」 立刻有人將消息匯報給了王鳳,後者聞聽,趕緊小跑著衝到了城牆上。手扶城垛向外一看,頓時被嚇得臨時煞白。「我早就說咱們應該棄城,你們都拿我的話當耳旁風。如今,如今人家把攻城棰都運來了……」

    「反賊聽著!」 沒等劉秀出言安慰,城牆外,忽然傳來一聲霹靂般的咆哮,將王鳳的後半截抱怨,瞬間憋回了肚子裡。

    眾將強忍拍手的衝動低頭觀看,只見一個非人非熊的傢伙,身著甲冑,騎在一匹巨大的駱駝上,在城外耀武揚威。發現有人看向自己,立刻將手中大戟往上猛的一指,繼續大聲補充,「我家大司徒,已經從洛陽調了攻城器械過來,定然要將爾等碾成齏粉!爾等若是聰明,就趕緊自己綁了,出來投降。念在爾等知道改過的份上,大司空也許還能饒爾等不死!若是繼續負隅頑抗,城破之後,不分男女老幼,一起綁了,喂我麾下孩兒!」

    語畢,揚起頭,放聲狂笑。宛若魔鬼逃脫了地獄,親自來到了人間。其身後,數百隻虎豹狼豺,也齊齊發出一連串長嚎,」嗚嗚——」  「嗷——」 「嗷嗷嗷————」 ,腥臭之氣瀰漫。

    饒是王鳳身經百戰,也被嚇得兩腿一軟,差點又一頭栽下城外。鄧奉看得怒不可遏,從箭囊之中夾出一枝羽箭,搭在弦上,瞄準巨毋霸迎頭便射。只能「當啷」一聲,巨毋霸的兜鍪落地,滿頭長發全都被風吹得高高飄起,狂笑戛然而止。

    「射死他!」 「射死他!」 王霸、劉隆、臧宮等人,也一起引弓,將羽箭劈頭蓋臉朝巨毋霸砸去。巨毋霸氣得破口大罵,卻騰不出手來還擊。只好一邊招架著,一邊迅速撤退,不多時,就跟其麾下的虎豹狼豺一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成國公不必驚慌,此人只不過是在虛張聲勢。即便有了攻程器械……」嚴光心細,見王鳳嚇得面無人色,急忙出言寬慰。王鳳卻不等他說完,用力搖了搖手,顫顫悠悠的轉身下樓,再也不肯留在城頭,受這種生死兩難的折磨。

    劉秀見此人一幅失魂落魄模樣,深覺擔憂。但很快城外又號角大作,他只能將安慰王邑的事情暫時放在一旁,專心致志地帶領弟兄們應付敵軍的進攻。

    這一次,莽軍憑藉新到達的攻城器械,直打明月高懸,才悻然退去。士卒的屍體,堆積如山。敵我雙方的血漿,也再度將城上城下染得通紅。

    劉秀命人安葬好死去的士卒,方才下樓,回縣衙議事。然而主帥王鳳卻因為白天受到了驚嚇,雙目呆滯,需要不停飲酒,手才會停止發抖。眾將見他如此窩囊,心中失望至極,隨便安慰了幾句,就分別找理由告辭而去。

    「如果成國公不願振作,為了大夥的性命,咱們只能換個主帥了!」 前腳一離開縣衙,王常立刻低聲跟劉秀商量。

    「的確,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咱們不能被他給活活拖累死!」

    「換了文叔做主帥,弟兄們肯定心服!」

    「當年若不是楚霸王項羽宰了宋義,哪裡能破得了四十萬秦軍?」

    「換帥,換帥……」

    馬武、臧宮、李通、王霸等人,也低聲叫嚷。都明確表態,不願意承認王鳳的指揮權,只肯擁戴多次捨命救人的劉秀。

    劉秀想起王鳳在白日間,聽到巨毋霸叫囂時的模樣,也覺得極為不安。但想到王鳳與王匡之間的關係,以及義軍內部如今的劍拔弩張情況,卻只能笑了笑,低聲道:「成國公只是不習慣於跟官軍正面硬碰硬,並非膽小怕死。當年楚霸王殺宋義,固然痛快了一時。此後各方諸侯見了霸王,卻人人自危。彭越、英布、季布等豪傑,日後也紛紛棄之而去。所以同室操戈這種勾當,劉某斷不敢為!換帥一事,大夥也休要再提。」

    大夥無奈,只好悻然作罷。待眾人紛紛散去,嚴光卻又單獨走了回來,低聲向劉秀提議:「你不願壞了規矩,我等也不強迫。但王鳳今天那幅模樣,卻不像單純是被嚇壞了。人心隔肚皮,有些事情,還是多防範一些為好。

    「你儘管放手去做,只是別讓對方發現!」 劉秀想了想,輕輕點頭。

    當夜,他因為擔心軍心不穩,輾轉反側。到了四更天,才好不容易沉沉睡下。結果,五更剛過,卻又被朱佑氣急敗壞地推了起來,「文叔,果然不出子陵所料,王鳳那廝派行軍長史石堅出去乞降了!」

    「啊!」 劉秀激靈靈打個哆嗦,渾身上下睡意頓消。「子陵呢,可曾全力阻止?」

    「沒有,子陵故意把石堅給放出了城外。然後派人包圍了縣衙!」 朱佑臉色鐵青,握在腰間刀柄的手背,青筋亂蹦,「已經證據確鑿了,還跟他客氣什麼?我已經派人去通知馬大哥和王頭領他們,等會兒大夥一起衝進縣衙,將王鳳拉出去砍了,然後你來做東征軍主帥!」

    「不可,萬萬不可!」 劉秀急得額頭汗珠亂滾,一邊迅速穿鞋子,一邊大聲阻止,「仲先,你休要胡鬧。趕緊去把大夥攔住。我大哥對身後毫無防範,如果王鳳出了事,王匡肯定會跟岑鵬勾結起來,讓他腹背受敵!」

    這才是他堅決不肯取代王鳳的原因。殺了對方簡單,奪取東征軍兵權,讓將士們歸心也沒什麼難度,但大哥劉縯,卻要替他承受王匡的憤怒。而以大哥劉縯性子,此刻肯定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攻打宛城上,根本不會對身後做太多防範。

    「啊——」 朱佑乃是劉縯認領回來一手帶大,名義上稱劉縯為兄,實際上視其為父。聽了劉秀的話,立刻發現自己不小心將大哥擺在了一個極為危險的位置,頓時汗流浹背。

    「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跟我去救王鳳!」 劉秀恨恨瞪了他一眼,抄起寶劍,走出門外。

    朱佑楞了楞,含著淚跟上。兄弟倆才走了幾步,卻看嚴光笑呵呵地策馬跑了過來,「文叔,仲先,莫慌,莫慌,事情解決了,圓滿解決了!」

    「解決了,如何解決的?」 劉秀聽得滿頭霧水,瞪圓了眼睛大聲追問。

    「石堅死了!」 嚴光笑著撇了撇嘴,回應聲裡帶著幾分幸災樂禍,「他沒等進入莽軍營門,就被人拿下了。然後被王邑親手刺死,將腦袋砍下裝入籃子裡,交給巨毋霸丟到了城門外!」

    「那巨毋霸怎麼說,王邑不肯接受王鳳的投降?」 劉秀眉頭緊鎖,沉聲詢問。

    「全城上下,一個不赦!」 嚴光又笑了笑,回答得一字一頓。
V123210 發表於 2018-8-5 08:46
    第三十五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二)

    「啊……」劉秀眉頭微蹙,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從自己角度上,他真的應該感謝王邑的殘暴,等同於幫助自己徹底堵死了義軍當中那些心志不堅定者的出路,讓他們不得不跟自己一道捨命死戰到底。而從一個讀書人角度,他又無法不為對手的瘋狂而感到憤怒。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如果連使者都隨便殺害的話,那中原和蠻夷,又有什麼不同?

    「新莽一朝,從上到下都虛偽至極。滿嘴仁義道德,但做起事來,哪一次不是用刀劍說話?」朱佑對王邑的反應,到不覺得怎麼驚詫,撇撇嘴,大聲道:「只是這下,白白便宜了王鳳。他只要將事情朝石堅頭頂上一推,我等就拿他無可奈何!」

    「他如果聰明,就知道該怎麼做!」 劉秀想了想,苦笑輕輕點頭,「走吧,趕緊去縣衙。免得有人性子急,真的弄出什麼事情來?」

    「這樣也好,只是,文叔,你果真不想……」 嚴光猜不透此話的含義,皺了皺眉,小聲試探。

    「大敵當前,切忌同室操戈!」 劉秀看了他一眼,腳步越走越快。

    嚴光和朱佑兩個以目互視,無奈地搖頭。隨即也徹底放棄了將王鳳拉下馬的打算,快走跟在了劉秀身後。

    情況正如朱佑的推測,發現得到石堅被殺的噩耗,王鳳立刻將投降的事情,全都推到了此人身上。然後,又親自走出來門外,當眾大聲宣佈,要死守昆陽,與所有軍民共同進退。奉了嚴光指使帶兵包圍了縣衙的鄧奉雖然被氣得牙根癢癢,然而抓不到王鳳向敵軍搖尾乞憐的真憑實據,就無法對其下手。得到朱佑通知趕來找王鳳算賬的馬武、傅俊、王常等人,也跟鄧奉一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王鳳拍打著胸脯大裝英雄。

    待劉秀、嚴光和朱佑趕來,形勢立刻變得更加平靜。眾將士意識到劉秀沒有取代王鳳之心,只能再度偃旗息鼓。而王鳳本人,也終於「光棍」了一次。直接宣佈,因為自己不善於守城,所以從現在起,東征軍由劉秀代為指揮。自己這個主將,會把所有心思,放在為大夥打理糧草輜重,保證大軍補給無缺上。

    「多謝國公厚愛,劉某必不負將士們所望!」 這回,劉秀沒有做任何推辭,立刻站出來,躬身領命。

    「應該的,應該的,你這一路上的功勞,大夥有目共睹!」 王鳳心裡頭百味陳雜,卻強行裝出一幅大度模樣,攙扶住劉秀的手臂,大聲補充。隨即,又迅速將目光轉向將士們,繼續說道:「從此之後,爾等見到太常偏將軍,如見本帥。誰要是不服,本帥肯定饒他不得!」

    「遵命!」 將士們齊聲答應,一個個喜形於色。

    王鳳見此,愈發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弟兄們之心。乾脆好人做到底,再度提高了聲音,向大夥宣佈,「石堅自尋死路,誰也救他不得。但東征軍不可沒有長史,從今日起,長史一職,就有嚴光兼任。大夥務必記得清楚,切莫因為子陵年紀小,就怠慢了他!」

    「遵命!」 眾將士喜出望外,答應得愈發響亮。

    劉秀驍勇果決,嚴光足智多謀。東征軍交給二人,遠比掌控於王鳳手裡,安全得多。至少,大夥不用再擔心,自己於城牆上打生打死,做主帥的卻已經寫好了降書,隨時準備獻城。

    接下來數日,莽軍在大量攻城器械輔助之下,從四個方向朝昆陽展開的狂攻。義軍則在劉秀、嚴光兩個人的調度下,沉著應戰,始終不放一名莽軍爬上城頭。數月前的宛城防禦戰的種種招數,幾乎在昆陽原樣重演個遍。只不過這次進攻方和防守方相易,戰鬥慘烈程度也翻了一倍。

    眼看著城中的箭矢和糧草越來越少,而城外的敵軍卻絲毫沒有徹底退跡象,王鳳心裡頭急得火燒火燎。雖然明知道交出去的指揮權,短時間內不可能再收回,卻又以勞軍的藉口,找了個莽軍退去的傍晚,在縣衙內擺開酒席,把所有核心將領都請來一洗征塵。

    劉秀和嚴光能猜到他的小心思,卻正好也有事情需要跟大夥商量。所以也不戳破,只管帶著弟兄們前去赴宴。不多時,酒過三巡,王鳳將酒盞輕輕放到一邊,乾笑著問道:「文叔,子陵,最近二位休息得可好?」

    「嗯?」 眾將聞聽,忍不住面面相覷。都在彼此眼睛裡,看到了深深的困惑。

    最近幾天,莽軍的進攻一日比一日瘋狂,劉秀和嚴光二人忙得幾乎是衣不解帶,怎麼可能睡好?而王鳳明知道劉秀和嚴光兩個已經多日沒離開敵樓,卻故意詢問二人的休息情況,又是安的什麼居心?

    「回國公的話,眼下昆陽城四面被圍,形勢危如累卵,末將豈敢安睡? 每時每刻,都在思索如何應對當前局面,料想其他將軍也是如此。」 劉秀的回答聲,卻比任何人想得都快,年青的臉上,看不出半點厭煩之色。

    「是極,大家都在窮心竭力尋找退敵之法,奈何苦無良策啊!」王鳳要的就是他這句話,嘆了一口氣,緩緩搖頭,「文叔,子陵,老夫把東征軍交給了你們二人,等同於將自己和弟兄們的性命,都交到你們二人之手,你們兩個,可是得早做打算?否則,老夫固然不惜一死,這滿城百姓,可全都沒了活路。大難臨頭之時,恐怕個個都會死不瞑目!」

    「是極,是極! 劉將軍,嚴長史,滿城軍民的性命都在二位手上,是繼續苦撐,還是擇機突圍,二位可的早下決心!」 一個籬笆三個樁,王鳳身邊,有王歡、李綱這種敢於死戰的勇將,也不乏貪生怕死的馬屁精。紛紛站起身來,七嘴八舌地幫腔。

    「突圍,四面八方都是敵軍,如何突圍?」 王歡最近終日跟在劉秀身後血戰,身上豪氣越來越濃,狠狠瞪了幾個馬屁鬼一眼,大聲質問。

    「國公,若是突圍,我等倒有機會脫身,尋常百姓,恐怕全都得葬送於虎狼之口!」 李綱的性子比他柔和,但也看不慣王鳳出爾反爾的舉動,想了想,沉聲回應。

    「王邑那天只是嚇唬我等,他甚為新朝大司空,怎麼可能真的把滿城百姓盡數殺光?」

    「對,我等事後想來,被虎狼吃掉的百姓,當日還不到三成。王邑根本就是在故意嚇唬人,向利用百姓把我軍拖在昆陽!」

    ……

    王鳳的鐵桿嫡系們,巴不得現在就突圍,將頭轉向王歡和李綱兩個,大聲反駁。

    眼看著,一場勞軍宴,就要吃成散夥席。嚴光忍不住怒火中燒,猛地一拍桌案,大聲斷喝:「住口,全都住口。爾等的心思,嚴某已經聽清楚了。不就是要破敵之策麼,有的是!嚴某這就可以拿出幾道破敵之策來,就看諸位有沒有膽子去實施!」
V123210 發表於 2018-8-11 12:29
    第三十六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三)

    「這……」  王鳳身邊的心腹們以目互視,誰也不敢再隨便接茬兒。

    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膽子,照理說他們誰都不缺。但是,嚴光和劉秀兩人先前所做那些事情需要的膽子,卻遠遠超過了他們所能付出的極限。

    「子陵且說,咱們如何才能破敵?」 實在受不了手下幾個窩囊廢給自己丟人,成國公王鳳只能親自上陣,笑著向嚴光舉了下酒盞,大聲請教。

    「兵法有雲,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眼下莽軍雖然是我軍的二十餘倍,卻分為正兵與郡兵,待遇懸殊,彼此之前互相看不順眼。一些良心未泯的帶兵主將,對王鳳縱容巨毋霸,肆意戕害百姓的行為也頗為不滿。所以,在下所主張的策略,自然還是憑城據守,以待援兵。只要我等上下齊心,再守上兩到三個月,縱使大司徒那邊還騰不出手來,敵軍肯定會知難而退!」嚴光笑了笑,回答得斬釘截鐵。

    「原來還是死守!」 王鳳本以為嚴光能提供一條輕鬆的破敵之策,結果一聽還是老辦法,面孔立刻就沉了下來,「這一招有何新鮮,還需要你來故弄玄虛?不瞞諸位,老夫最近在衙門裡反覆思量,越想,越覺得不能坐以待斃。雖然我軍當前糧草充裕,城中百姓也願意跟我軍共同進退,可若是弟兄們長期看不到脫困的希望,士氣必然一降再降……」

    「國公此言甚有道理!」 嚴光笑了笑,還不猶豫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人,「我等不能坐以待斃,理應盡快讓弟兄們看到獲勝的希望。所以,在下另外一策可供諸君選擇。那就是,派一員勇將率領少量精銳突圍出去,尋找援兵,在外圍對莽軍進行牽制。同時向襄陽、宛城求救,請大司徒或者定國公速速前來,與莽軍決一死戰!」

    這本是劉秀在數日之前,就向大夥提過的過策略。只是當時東征軍的主帥還是王鳳,城外的莽軍也士氣正旺,所以就沒有繼續落實推進。如今,外邊的莽軍漸漸現出了疲態,而劉秀又不動刀兵就從王鳳手裡奪取了整個東征軍的控制權,所以,嚴光就瞅準時機,將補充完整後的策略,當眾亮了出來。

    」這,這,這……」 王鳳先是臉色一喜,隨即驚了個目瞪口呆。

    他一直聲稱的不能坐以待斃,是希望大夥棄了昆陽,找機會保護自己一道突圍。而嚴光的不能坐以待斃,卻包含了突圍、牽制、反擊、決戰四個步驟。突圍只是其中第一步,並且突圍出的人,也僅僅是少數精銳將士,大部分義軍還要留在昆陽城內與莽軍周旋!

    這套策略,已經完全超越了他多年的領兵經驗,甚至超越了他的想像極限。在他看來,面對四十萬莽軍,大夥能夠突圍出去,保住性命,已經是老天爺開恩。至於突圍之後是逃回綠林山,還是跑去襄陽跟王匡匯合,都需要根據實際情況「隨機應變」。而嚴光,卻從一開始,目標就是反敗為勝,就是全殲城外這四十萬莽軍!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被驚呆的不止王鳳一個,那些第一次聽說要擊敗莽軍的將領們,也紛紛瞪圓了眼睛。那可是四十萬人,而不是四十萬頭綿陽,怎麼可能輕易被擊敗?就算王匡和劉縯放棄前嫌再度聯手,就算綠林新市軍、綠林平林軍和綠林舂陵軍都傾巢而出,義軍這邊頂多也只能湊出二十萬將士。比城外的莽軍依舊少了二十萬,哪裡就可能穩操勝券!

    「成國公,諸位將軍!」 早就將眾人的反應算了個清楚,嚴光笑了笑,大聲補充,「嚴某知道,這個策略有些出乎諸位意料,但嚴某絕非異想天開。嚴某之所以提這個大膽的方略,也正出於兵法中那六個字,天時,地利,人和!」

    「嗯,聽起來好像甚有道理,子陵不妨說得明白一些!」王常四下看了看,果斷帶頭捧場。

    「子陵,請恕在下愚鈍!」 臧宮明明從劉秀嘴裡聽到過這個計畫,卻故意裝作傻愣愣的模樣,要求嚴光當眾做詳細陳述。

    他們兩個都是下江軍的統領,職位不比劉秀低,無論如何也都算不上劉秀的嫡系。然而,他們兩個,在經歷了一系列戰鬥之後,卻都開始堅信,跟著劉秀站在一道,反莽大業才能看到希望。而選擇支持王鳳,則大夥這輩子永遠是一群打家劫舍的綠林好漢,永遠不可能翻身。

    「子陵,儘管說明白!我等皆願意聽你和劉將軍調遣!」

    「子陵,我等讀書少,你不妨多講一些!」

    ……

    能在綠林軍混出頭的,就沒一個笨蛋。其他義軍將領,無論先前聽過類似的提議,還是第一次聽,見王常和臧宮都主動替嚴光撐腰,也紛紛笑著拱手。

    王鳳原本還想阻攔,卻已經來不及。只好也笑著向嚴光舉起酒盞,表示願聞其詳。

    「所謂天時,諸位請看!」 嚴光胸有成竹,信步走到窗口,一把推開了木窗。

    「呼——」 一股狂風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兒吹了進來,將塵土灑得滿屋飛揚。眾人面前的酒菜立刻沒法再吃,一個個哭笑不得地搖頭。嚴光卻對大夥的懊惱表情視而不見,雙手先用力將木窗推緊,然後繼續大聲補充,「農諺云,月暈四月天,不雨也風顛。前天半夜當值,嚴某就在月亮周圍,看到了巨大的月暈。而今天上午,就有大風從北刮至,並且越刮越大。此乃老天賜給我軍派遣精銳突圍之機,我若失之,必遭天棄!「

    「子陵,這是什麼道理?大風天,與突圍有什麼關係?」 王鳳越聽越糊塗,本能地大聲追問。

    「大風一起,受影響的,第一是箭矢的射程和準頭,第二是人的視力。狂風自西北而來,並且越刮越烈。若我軍派遣精銳趁著天黑從南門殺出,必然能殺莽賊一個出其不意。屆時,他們第一很難發現我軍靠近,第二,想要放箭攔阻,縱使萬箭齊發,在狂風中逆射,也是枉費力氣!」

    「對!」

    「是極!」

    「這場大風來得好!」

    「真是天祐大漢……」

    眾將領如夢方醒,拍著桌案大呼小叫。全然忘記了,剛才酒菜被狂風捲著塵土弄髒的事實。

    「昆陽四周雖無高山,卻多丘陵河谷,利於藏兵。而莽軍皆為遠道而來,對昆陽周圍人地兩生。我軍只要派遣數員良將突出包圍圈外,就可以收攏附近的義軍,或切斷莽軍糧道,或者截殺其信使斥候。令其變成一群聾子,瞎子,且坐吃山空。如此,其必然要分兵去進剿,對昆陽的威脅就會大減。若進剿不順,且昆陽久攻不克,將士疲敝,便會心生去意。屆時,王邑即便一意孤行堅持死撐到底,其麾下兵將皆無戰心,也奈何不了昆陽分毫!」

    「嗯,那倒是!」

    「嗯,裡外呼應,總比一頭挨打不能還手合算!」

    「對,這樣即便不能將王邑打跑,也能讓他集中不起兵力和精神!」

    「子陵,你接著說,接著說……」

    眾將越聽越覺得有道理,七嘴八舌地大聲議論。

    「至於人和!」 嚴光笑了笑,滿臉自豪,「其中包含兩項。第一,我大漢將士齊心協力,無論襄陽,還是宛城,都不會放任昆陽不救。只是來得早,還有來得晚的差別。而如果定國公和大司徒,都發現有一戰全殲新朝最後主力的機會,他們兩個,肯定不會放任戰機白白錯過。第二,則是民心所向。王邑老賊,這輩子做的最蠢之事,就是放任巨毋霸縱獸殘害昆陽周圍的百姓。表面上,是恐嚇住了城外的百姓,讓他們不敢再給我軍提供任何支持,實際上去,卻等同於,王邑已經將昆陽以東,目前我軍所掌控的大半個荊州,視作了敵國。帶著數十萬大軍,長期頓兵於敵國,四周百姓都恨之入骨,他如果賴著不走,豈不是自尋死路?!」

    「這……」 王鳳的眼睛驟然一亮,然後大笑著撫掌,「怪不得,怪不得那日之後,不斷有城中大戶,主動找上門來輸糧送款。原來,原來是被王邑硬逼成了反,硬逼成了咱們的人!子陵,這話你怎麼不早說。早說,老夫也不至於老是催你!」

    「哈哈哈哈……」 眾將領都被王鳳的態度,逗得放聲大笑。一股子豪氣,從心底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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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