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48
V123210 發表於 2018-6-22 00:11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神兵天降斬老虯 (一)

    「跟上大將軍!」

    「有我無敵!」

    「有我……」

    深陷重圍的舂陵騎兵們毫無懼色,吶喊著高高地舉起了刀矛,緊隨劉縯身後。

    擋在騎兵攻擊道路上的莽軍要麼被鋼刀斬翻,要麼被戰馬踏死,屍橫滿地。然而,卻有更多的莽軍將士被號角和戰鼓聲驅趕著,上來封堵他們的去路,前仆後繼。

    螞蟻只要數量足夠多,就能咬死大象。此刻,劉縯和他身後的騎兵全部加在一起,都不足兩百。而擋在他們去路上的莽軍,卻足足有四萬。

    「老夫就不信,這劉縯真的是西楚霸王重生!」狡計得逞的前隊大夫甄阜站在革車之上,手捋鬍須,撇嘴冷笑,「來人,給老夫傳令下去。今日斬劉縯者,賞金五十錠,官升三級!」

    「是!」 親兵們齊聲回應,歡天喜地的去傳遞命令。不多時,就讓周圍大多數將領,都知道了「獵物」的價值。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成千上萬被陞官發財的願望燒暈了頭的莽軍將士,主動撲向劉縯身側。就像一群餓急了的野狼,去圍獵猛虎。被困在敵陣中的劉縯和他身邊的弟兄們,則呼喝酣戰,將主動衝上來送死的莽軍砍翻一層又一層。

    「來人,吹角,命令何無忌率部出擊,給老夫滅了下江軍!」 站在革車上的甄阜忽然打了個哈欠,帶著幾分懶洋洋的表情大聲吩咐。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桀驁的號角聲,從他身側再度響起,很快,就將最新命令傳到了目的地。得到了命令的中軍校尉何無忌立刻點起本部弟兄,從側翼朝下江軍撲了過去。轉眼間,就跟王常等人戰做了一團。

    下江軍先前分出了一半去給劉縯助戰,兵力遠比新撲過來的莽軍單薄。雖然弟兄們個個都舍生忘死,卻依舊被壓得緩緩後退。佔到了便宜的甄阜,在革車上看得心中好生得意,猛地從親兵手中搶過畫角,放在嘴巴奮力吹響,「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弟兄們跟我來!」 偏將袁瑞猛地打了個哆嗦,鋼刀高舉,策馬撲向了平林軍所在。「殺光了平林賊,今晚酒菜管夠!」

    「殺,殺光綠林賊!」 已經隱約感覺到了肚子餓的一萬莽軍,怒吼著緊緊跟上。手中的長槍、大刀,舉成了一道鋼鐵叢林。

    「傳老夫將令,李亭,黃翳,帶領本部兵馬,去攻擊王匡和王鳳!」

    「傳老夫將令,張清、呂臣,去增援岑鵬,務必做到讓舂陵軍無暇他顧!」

    「傳老夫的令,林嘯、韓君雅……:

    「傳老夫的令……」

    彷彿忽然吃了一百斤人參果般,前隊大夫甄阜精神抖擻,揮舞著畫角,不斷調兵遣將。

    他有八萬朝廷精銳,怎麼可能怕了三萬綠林蟊賊?即便一時不慎,讓賊軍佔了一些便宜。只要運籌得當,依舊可以穩操勝券。

    這一戰,他先擺出雷霆萬鈞之勢,逼得劉縯不得不主動帶頭逆沖。又派出悍將岑鵬,牽制得馬武無暇分身。然後用陰陽陣困住了劉縯,用田忌賽馬的故智,以絕對優勢兵力去攻擊群賊當中實力最弱的平林軍……,一整套組合殺招使出來,順暢如行雲流水。試問綠林賊中那村夫,如何能夠應付?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角聲高亢悲壯,吹得人頭皮陣陣發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戰鼓聲宏大響亮,敲得人呼吸急促,血脈賁張。

    踏著角聲和戰鼓,大新朝的前隊精銳,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前衝,將義軍的防線,撕得百孔千瘡。

    的確,他們連早飯都沒吃飽。的確,他們前天上了當,白白來回跑了一百多里冤枉路。然而,他們在人數、戰術和裝備方面的絕對優勢,卻足以自己一方的所有劣勢和不足。

    反觀義軍,雖然士氣高漲,弟兄們都舍得拚命,卻被殺得越來越缺乏還手之力。勉強又支持了小半個時辰,主將受傷不能親臨前線的平林軍,率先大步後退。緊跟著,新市軍的陣腳也被衝亂,王匡和王鳳等人的認旗被潰兵推著,不斷後移。

    「殺——」 看到了陞官發財的機會,中軍校尉何無忌,大叫著緊追不捨,將幾名掉頭逃走的綠林好漢挨個從馬背上砍落於地。

    「殺,殺光綠林賊!」 偏將袁瑞策馬縱橫來去,手中鋼刀不停地砍下一顆又一顆人頭。

    李亭,黃翳,張清、呂臣……,看到勝利希望的莽軍將校,帶領著各自的部曲越戰越勇,像魔鬼一般在戰場上收割著生命。

    「子陵,這裡交給你!」 被逼無奈,傅俊只好將指揮權轉交給了嚴光,也學著劉縯的模樣,親自帶隊向敵軍發起反擊。

    他的出現,令綠林軍的頹勢再度減慢。一些不願意接受屈辱的好漢們,轉過頭去,咬緊牙關奮力死戰,努力在倒下之前,先將蜂擁而來的莽軍拖入地獄。

    戰鬥迅速進入白熱化,人喊聲,馬嘶聲,金鐵交鳴聲,不絕於耳。其間夾雜者雙方受傷者的慘叫,垂死者的哀哭,以及絕望者的痛罵,就像魔鬼們聚集起來大聲吟唱。

    生命忽然變得無比廉價,人類所具有的悲憫和善良,統統消失不見。敵我雙方,大部分將士都變成了野獸,紅著眼睛,朝著對手猛撲。再沒有什麼招式陣法,也沒有什麼花招滑頭,一刀砍出,要麼砍死對方,要麼被對方將自己砍死。一槍戳出,要麼戳死對方,要麼戳空,被對手抓住機會戳穿自己的胸膛!

    倘若沒了武器,就用手去卡對方的脖子。手被砍斷了,就用腳去踢對方的下陰。腳被砍斷了,就用嘴巴咬,用腦袋撞,只要能讓對方比自己先行一步刀下,就不惜一切代價!

    「呵呵呵,呵呵呵,怪不得敢領著三萬蟊賊對抗老夫的八萬大軍,綠林賊中,倒是不乏血勇之輩! 」 眼看著勝券在握,前隊大夫甄阜手捋鬍須,洋洋得意地點評。

    血勇之輩,已經是他對敵人的最高評價。

    他覺得自己有資格這麼做出這種斷言。

    雖然前幾天他曾經進退失據,但是今天這一戰,他卻做到了算無遺策。

    頂多再有一刻鐘,敵軍將徹底崩潰。憑著以往的經驗,他又算到了,他一向算得非常準。
V123210 發表於 2018-6-24 13:41
    第一百二十三章神兵天降斬老虯(二)
  
      「上馬」距離戰場不到五里的一處河灘,劉秀猛地站了起來,飛身率先跳上了坐騎。
  
      黎明時分就已經悄悄渡過了黃淳水的弟兄們,紛紛從休息處站了起來,迅速跳上馬背。每個的人身上,都穿著大新朝制式盔甲,每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到任何畏懼。
  
      他們的將軍擅長創造奇蹟,從舂陵起兵那時起,就一次次將不可能變成可能。這一次,他們相信結果也是一樣。
  
      「要,要不要再等,等等。甄,甄阜老賊向來喜歡留,留後手!不,不到勝券在握,不,不會把身邊的賭注全都押上去。」梁歡也哆哆嗦嗦爬上坐騎,帶著幾分忐忑小聲提醒。
  
      船,是他替劉秀找出來的。渡河的最佳地點,也是他指給劉秀的。甚至連趁著甄阜與綠林軍打得難解難分之際,突然殺出的主意,都是他替劉秀出的。路,走到了這一步,他已經完全沒有資格回頭。所以,無論如何都必須保證計策不能有失。
  
      「不必了!」劉秀伸長脖頸,努力朝著戰場方向瞭望了幾眼,然後果斷搖頭。
  
      距離約略有些遠,他看不清楚雙方的詳細交戰情況,卻能看見甄阜指揮作戰所使用的那輛革車。革車周圍,認旗已經非常稀少,頂多還有一部兵力,或者十來個曲。帶著七百弟兄去衝擊六千敵軍,肯定要面臨極大的風險。而如果他再等下去,卻有可能等到綠林軍徹底潰敗的噩耗。
  
      天底下沒有必勝的戰局,兩害相權應取其輕!猛地將長槊舉起,劉秀雙腿狠夾馬腹,「出擊!」
  
      「諾!」七百餘人同時回應,聲音不大,卻令天地為之晃動。七百多匹戰馬,在勇士們催促下相繼加速,奔馳中,在河灘上擺出了一個銳利的楔形。
  
      「站住,你們是哪部分的?口令?」幾名負責查看戰場外圍動靜的莽軍斥候發現情況不太對勁兒,策馬上前大聲詢問。
  
      「口你老娘!」朱佑第一個迎上去,舉起槊桿朝著斥候隊正頭上亂敲,「連少將軍都不認識,你眼睛瞎了?滾一邊去,別耽誤了我家將軍的大事!」
  
      「別打,別打,我眼拙,我眼拙!」挨了打的斥候隊正慘叫著後退,再也不敢核實劉秀等人的身份。甄阜身邊能夠被稱為少將軍的紈褲子弟一大堆,個個都家世顯赫。如果他再不識趣,下次敲到他頭上的,可能就是槊鋒。
  
      「滾遠遠的,我家將軍是去保護甄大夫,懂嗎?甄大夫需要人保護!」鄧奉也迅速上前,用槊桿將其他斥候向外驅散。
  
      他長得唇紅齒白,面如美玉,一看就知道是出自高門大戶的公子哥。眾斥候招惹不起,只好乖乖地讓出一條通道,任由這支盔甲鮮明的隊伍,從自己眼皮底下穿向戰場中央。
  
      戰場上,莽軍幾乎已經徹底鎖定了勝局。何無忌、李亭,黃翳,張清、呂臣等將領,各自帶著嫡系部曲,高歌猛進。誰都沒功夫去留意,有一支陣型嚴整的騎兵,正從他們的背後,悄然向甄阜的帥旗靠近。更沒功夫去管,那支隊伍的將領是誰?為何對唾手可得的功勞視而不見。
  
      「保持隊形,繼續加速!」劉秀狠狠地吸了一口氣,扭過頭,衝著身後的弟兄們大聲叮囑。
  
      距離甄阜已經不到五百步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老賊在革車上手捋鬍須,志得意滿的模樣。而革車附近的敵軍情況,也已經一目瞭然。
  
      還有大約四千餘人,比他剛才所判斷的情況低了三成。這,讓他對自己的計畫更有信心,全身上下的血漿,也越發地滾燙。
  
      「保持隊形,繼續加速!」
  
      「保持隊形,繼續加速!」
  
      鄧奉、朱佑兩個,也回到了隊伍當中。與鄧晨一起,協助劉秀將楔形陣列,排得更加整齊。馬三娘則手持鋼刀,緊緊護衛在劉秀身側,小麥色的額頭上,佈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陪著劉秀冒險了。但以前從沒有一次,如今天這般令她緊張。喬裝打扮成敵人的模樣,悄悄靠近敵軍主帥,然後暴起發難,給敵軍主帥致命一擊。這種計策,她以前甭說嘗試,連想都不會去想。而今天,她卻要陪著他一道,親手前去實施。
  
      他做事總會出人意料。從兩人多年前在棘陽城內第一次見面,直到現在。他帶給她無數的驚喜,也給她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煩惱。她知道,這些驚喜和煩惱,都已經成為自己性命的一部分。就像自己早已習慣了他的存在。她唯獨不清楚的是,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他會不會覺得若有所失?!
  
      「將白葛拿出來,套在胳膊上,辨識敵我!」劉秀的聲音,忽然從耳畔傳來,瞬間將她心中的憂傷敲了個粉碎。
  
      「嘶!」馬三娘輕輕抽了下鼻子,甩掉突如其來的多愁善感。迅速掏出一條預先準備好的白色葛布,單手纏在了自家的右側胳膊上。
  
      「諾!」二人身後的弟兄們答應著,用白色葛布,在自己的右側手臂上方纏繞。同時將胯下坐騎的速度催到了極致。
  
      距離甄阜的革車,已經不足兩百步。現在,他們已經不怕被敵軍識破身份。雖然,到現在為止,老賊和他麾下的官兵,沒將注意力向他們這邊分配一分一毫。
  
      一百九十,一百八十,一百七十,一百五十,眼看著大夥即將衝到距離革車百步之內,終於,有名軍侯發現了情況不對,皺著眉頭沖上前,大聲喝問:「站住,爾等是誰的部屬,到到中軍來意欲何為?」
  
      回答他的,是一塊沉重的鐵磚。帶著風聲,將他的腦門砸了粉碎。「報仇!」劉秀的聲音,在馬三娘的將鐵磚拋出的同時響起,與後者配合得天衣無縫。「殺甄阜!給父老鄉親報仇!」
  
      「報仇,給父老鄉親們報仇!」弟兄們狂喊著回應,端平長槊,像虎豹一般撲向革車。沿途無論遇到任何阻擋,都瞬間蕩翻在地。
  
      「擋住他們,快擋住他們!」
  
      「敵襲,敵襲!」站在甄阜的指揮車下百無聊賴的四千餘莽軍,被突如其來的對手,嚇得魂飛魄散,大叫著上前封路。哪裡還來得及?等待著他們的,首先是一輪瘋狂的投矛,瞬間將他們的隊伍,砸得百孔千瘡。就在鮮血飛起的剎那,劉秀和馬三娘二人,持槊揮刀,直接撞入了他們當中。
  
      一名屯長試圖上前阻攔,被劉秀一槊刺於馬下。另外一名伙長躲閃不及,被馬三娘揮刀砍成兩段。另外三名官兵哆嗦著舉起長矛,被劉秀一槊一個,挑得倒飛而起。第六名官兵被嚇得魂飛魄散,手中鋼刀晃晃蕩蕩,始終無法舉過肩膀。馬三娘一刀掃去,將此人的頭顱掃得衝天而起。
  
      鄧奉、朱佑、鄧晨帶領著七百餘名死士緊緊跟上,楔形的隊伍中央,還夾著臉色煞白的梁歡。前面三排,都沒受到任何阻礙。從第四排起,楔形陣列的寬度,迅速超過了劉秀和馬三娘兩人聯袂殺出來的豁口。四尺槊鋒如同地獄惡鬼的一排尖牙,將沿途的一切活物,「咬」得粉身碎骨。
  
      擋在勇士們進攻道路上的官兵,要麼被長槊挑飛,要麼被戰馬踏死,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僥倖距離勇士們進攻道路稍遠的官兵,則一個個頭皮發乍,手腳發軟,既不知道這群突然出現的殺星,究竟是從何而來,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樣去應對!
  
      「賊子敢爾?」甄阜在革車之上,看得兩眼幾乎滴血,果斷抄起一根令旗,將最後的籌碼押上。「梁屬正,給我殺光他們,區區幾百蚍蜉,休想逆轉乾坤!」
  
      不用他的將令,屬正梁丘賜也知道自己此刻該怎麼做。帶著五百騎兵,迎面沖上。沿途遇到潰退下來的自家弟兄,則毫不猶豫,一刀砍去首級。「殺綠林賊,皇上在長安看著咱們!」揚起頭來放聲高呼,他感覺自己全身上下,熱血再度沸騰。
  
      他今天被甄阜留在了中軍,純粹屬於意外。一個侄兒謊報軍情,剛剛被斬首示眾。親生兒子又貽誤軍機,導致糧草輜重被賊人付之一炬。雖然這兩件事,都跟他沒有直接關係。但是,在前隊大夫甄阜心中,他卻被徹底打入了令冊。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梁丘賜知道,自己的仕途已經到了盡頭。此戰之後,前隊將再無自己的立足之地。如果潛伏在軍中的繡衣使者添油加醋,將梁方和梁歡的表現匯報進皇宮,等著他梁丘賜的,恐怕遠非流放嶺南那麼輕鬆。弄不好,他的頭顱,就要永遠懸掛在長安城的城牆上,風吹日曬,死不瞑目!
  
      而現在,證明他忠誠的機會來了。甄阜百密一疏,居然讓一支綠林精銳殺到了前隊的帥旗附近。只要他梁某人使出全身力氣,將那支奇兵擋住,給甄阜爭取到喚回一部兵馬來支援的時間,今天這場大勝,他就是關鍵中的關鍵。
  
      一切污名,都將被賊軍的鮮血洗刷乾淨,一切指責,也將隨著勝利的到來,煙消雲散。
  
      「當啷!」他手中的長槊,與劉秀的槊鋒相碰,濺起一串淒厲的火花。兩匹戰馬交替而過,劉秀頭也不回,撲向梁丘賜身後的官軍。梁丘賜也毫不猶豫,衝進綠林好漢的隊伍。二人奮力揮舞著長槊,將周圍的敵手一個刺倒。二人不約而同地做出選擇,用最快速度撕裂對方的陣型。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憑藉嫻熟的武藝和豐富的經驗,梁丘賜殺開一條血路,越戰越勇。眼看著,就要將劉秀的隊伍,沖個對穿,迎面忽然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毫不猶豫一槊刺了過去,將躲閃不及的「敵人」,瞬間挑上了半空。血,順著槊桿淋漓而下,獰笑著雙臂發力,梁丘賜準備將屍體甩向下一個對手。有個聲音忽然從頭頂槊鋒處傳來,瞬間將他凍得渾身僵硬。
  
      「阿爺,快走,他是劉秀,你擋不住他!」一輩子都沒勇敢過的梁歡,忽然有了勇氣,強行忍住腸穿肚爛的痛苦,大聲示警。
  
      「歡兒——」眼睛睜得滾圓,梁丘賜的長槊,緩緩落下。張開雙手,他試圖去借住從天空中落下的兒子。四周圍,卻有數桿長槊交替而至。
  
      「阿爺快走——」落下戰馬的剎那,梁丘賜又聽見了兒子的聲音,隨即,整個世界一片黑暗。
V123210 發表於 2018-6-24 13:42
  第一百二十四章 神兵天降斬老虯 (三)

  「梁屬正……「

  「梁屬正陣亡了!」

  「梁屬正死在了綠林賊手裡!」

  正跟在梁丘賜身後與朱佑等人廝殺的莽軍,士氣頓時一落千丈,驚呼著紛紛潰散。而已經被梁丘賜沖裂了的楔形軍陣,卻又迅速合攏,跟在劉秀和馬三娘二人身後,繼續向前奮勇推進。

  「不要亂,大夥不要亂,賊軍還不到一千人!」站在革車上的甄阜,氣得耳朵眼裡都冒了煙,跳著腳大聲叫喊。

  沒有人肯聽他的話,梁丘賜的死,對莽軍的士氣打擊實在沉重了。沉重到了革車周圍的將士們,不敢再相信自家主將的判斷。而劉秀和他身邊的弟兄們,則士氣如虹,重新排成了一個標準的楔型,像一把巨大鋼刀般,無情地收割著周圍所有生命。

  「吹角,調林嘯、韓君雅火速回援!」眼看著自家的性命就要受到威脅,甄阜無可奈何,一邊邁開大步朝革車的後邊緣走,一邊大聲下令。

  林嘯、韓君雅是最後兩名被他派出去的校尉,所部距離革車也最近。只要他本人帶領親兵能支撐半柱香時間,兩萬回援的精銳,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來襲者活活淹死。

  這個決策,不可謂不聰明。然而,卻做得有些太遲。求援的角聲剛剛響起,革車下,忽然飛來一支長槊,「噗」地一聲,將正在吹響畫角的傳令兵,射了個對穿。

  「嗚——」 畫角聲戛然而止,擲出了長槊的劉秀單手從腰間拉出鋼刀,飛一般衝到革車下,手起刀落,斬斷了莽軍帥旗的旗杆。

  「甄」 繡著大字的帥旗,從半空中徐徐飄落。與求援號角聲的尾韻一道,剎那間,吸引了戰場上所有人的視線。

  正在率領爪牙高歌猛進的何無忌、李亭,黃翳,張清、呂臣、林嘯、韓君雅等輩,動作明顯地出現停滯。而原本節節敗退的綠林好漢們,嘴裡猛地爆發朝一聲歡呼,揮舞著刀槍向敵軍衝去,剎那間再度變得勇不可當。

  「吹角,吹角,告訴全軍,老夫沒事兒,老夫毫髮無傷!」 前隊大夫甄阜急得兩眼冒火,顧不上下去指揮自己的親兵反撲,扯開嗓子衝著革車上其他傳令兵大喊大叫。

  可惡,太可惡了,那個帶隊的綠林小賊,居然趁著他命人吹角求援的時候,揮刀砍落了他的帥旗。眼下他本人雖然毫髮無傷,可那半截子求援號角和空中飄落的帥旗,卻非常容易地引發誤會。讓正在英勇作戰的前隊精銳們,以為他這個主帥已經死於非命。讓所有前隊將士,士氣倍受打擊,瞬間喪失了取勝的信心。

  「砰!」 腳下革車猛地一晃,差點將他直接摔落於地。頭皮發乍的甄阜再也顧不上發號施令,俯身向下努力觀望。只見先前一刀砍斷了旗杆的那名青年「賊寇」,居然不顧周圍親兵的圍堵,揮刀砍斷了革車的挽繩。

  「殺了他,給老夫立刻殺了他,賞金五萬,賞金五萬!」 又氣又怕,甄阜嘴裡發出聲嘶力竭的尖叫。就像一隻受到驚嚇的眼鏡蛇,對著路人瘋狂噴吐紅信。

  革車周圍的親兵的確在努力,然而,他們的進攻,卻全都被馬三娘、鄧奉和朱佑,聯手擋在了劉秀身體周圍五尺之外。矢志報仇的鄧晨,則帶領著更多的綠林軍勇士衝上來,圍著革車,跟甄阜的親兵戰做一團。

  「砰!」 「砰」 「砰!」 刀光閃爍,連接革車和挽馬的皮索,一根接一根被劉秀砍斷。只有兩個輪子做支撐的革車,迅速傾斜,「轟隆」一聲,將車上的所有人,不分高低貴賤,全都摔落於地。

  饒是武藝高強,前隊大夫甄阜也被摔了個狗啃屎。一個翻滾從地上爬起,他同時拔刀向四下亂砍。「當噹噹噹」,金鐵交鳴聲不絕於耳,衝上來的綠林勇士,被他逼得連連後退。

  「讓開,我來!」 鄧晨從衣著打扮上,認出了仇人的身份,怒吼著加入戰團。他武藝高強,膂力過人,三下兩下,便讓甄阜身上冒出了血光。雙臂再次蓄力,正打算給仇人最後一擊,身背後,忽然傳來了一道銳利的兵器破空聲。

  「叮!」 關鍵時刻,鄧晨果斷撤槊上格,將從背後刺來的刀鋒磕歪。十多名莽軍在林嘯的率領下一擁而上,撈起狼狽不堪的甄阜,撒腿就跑。

  「賊子,哪裡走!」 鄧晨大怒,策馬追了過去,從背後將林嘯捅了個透心涼。其餘莽軍兵卒尖叫著分成兩撥,一撥捨命擋住了他的坐騎,另外一撥抱著甄阜,繼續撒腿遠遁。

  「老賊,別跑,有種別跑~」 鄧晨的嘴裡,發出獅子般的咆哮,策馬繼續緊追不捨。甄阜的另外一名親信韓君雅拋下大隊,捨命殺至,寧願倒在他的槊下,也要死死護住甄阜的後背。

  「殺!」 鄧晨抖動長槊,只一個照面,就將韓君雅手中的鋼鞭擊落於地。緊跟著又是一槊,捅穿了韓君雅的肩窩。韓君雅的身體,瞬間鮮血染了個通紅。然而,他卻抬起左手,緊緊握住了肩膀上的槊桿。甄阜對他有知遇之恩,如果不是甄阜傾力栽培,他這個妾生子,在長安韓家,至今不能與其他兄弟同席。所以,他的命早已許給了甄阜,無論後者是善是惡,是忠是奸。

  連續拔了兩次,未能將槊桿拔出。鄧晨果斷棄槊抽刀,奮力砍向韓君雅的胸口。沒等他的刀光劈到,校尉李亭和黃翳聯袂而至,一個毫不猶豫地護住了韓君雅,另外一個,則帶領親信,和鄧晨戰做了一團。

  「弟兄們,殺甄阜老賊報仇!」 鄧奉策馬追上,與叔叔鄧晨並肩而戰,將黃翳及其麾下的親信殺得節節敗退。朱佑緊跟著追了過來,揮舞長槊殺向了李亭。校尉趙憙猛地擲出一根投矛,將已經受傷的韓君雅射了個透心涼。劉秀與馬三娘殺散了甄阜的親兵,雙雙趕到,將其餘擋路的莽軍將士挨個砍死。

  「保護大夫,保護大夫!」校尉張清只帶著五十餘名騎兵匆匆趕回,拚死上前替甄阜斷後。與先前陣亡的韓君雅一樣,他也曾經受過甄阜的提拔之恩,所以,哪怕明知道未必是劉秀的對手,也堅決不肯讓開去路。

  「保護甄大夫,保護甄大夫!」 校尉呂臣也帶著三十幾名親信匆匆返回,與張清並肩抵抗劉秀的衝擊。

  為了營救甄阜,他們都拋棄了自己麾下的部屬。被留在戰場上的兵卒,立刻六神無主。而先前已經沒有還手之力的綠林軍,卻再度發揮了自己擅長打順風仗的特長,迅速集結成陣,揮舞著長刀大槍,將莽軍節節逆推。

  「三姐,不用管我,帶人去放火,放火將甄阜的革車燒掉!」 劉秀忽然扭頭吩咐了一句,揮刀衝向了張清。後者連忙舉槊對刺,試圖發揮長兵器的優勢,跟劉秀拚個兩敗俱傷。然而,無論對武器的控制精度,還是雙臂膂力,他都照著劉秀差得太遠。劉秀只是微微擰了下身體,就避開了他的全力一擊。緊跟著,鋼刀在半空中掃出一道閃電,「咔嚓」一聲,將張清戰馬的脖頸砍斷了大半兒。

  可憐的畜生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到底慘死,將張清直接向前摔出了一丈多遠。跟在劉秀身後的綠林勇士亂槊齊下,瞬間將此人的身體戳成了篩子。

  「報仇!』 劉秀又是大吼一聲,策馬衝向呂臣。後者正因為張清的戰死而淚流滿面,看到劉秀朝著自己撲了過來,立刻舉刀相迎。

  「鐺!」「鐺!」  「鐺!」「鐺!」 金鐵交鳴聲不絕於耳,雙方在極短時間內,快速交換了六招。戰馬錯鐙,劉秀頭也不回撲向下一名敵人,揮刀將此人砍下馬背。呂臣則像喝醉了酒一般在馬背上搖搖晃晃,搖搖晃晃,猛地嘴裡噴出一口血,氣絕而亡。

  一道黑煙衝天而起,甄阜指揮作戰專用的第二輛革車,迅速變成了火炬。放完了火的馬三娘旋風般趕回劉秀身側,沿途無論遇到誰來阻擋,皆一刀砍成了兩段。

  二人再次並肩而戰,如入無人之境。周圍的莽軍兵卒接連目睹了數名將領的慘死,心中勇氣迅速消失殆盡。不約而同調轉身體,四散奔逃。

  劉秀策馬從背後繞過去,與朱佑、馬三娘一道,圍殺了李亭。校尉黃翳發現同夥全都戰死,心中發慌,被鄧奉趁機一槊刺穿了喉嚨。其餘綠林勇士一擁而上,將來不及逃走的莽軍兵卒盡數砍翻。大夥扭頭在找甄阜,卻無奈地發現,老賊居然硬著心腸,趁麾下的將領上前拚命的機會,脫甲棄袍,不知所蹤。
V123210 發表於 2018-6-24 13:42
  第一百二十五章 神兵天降斬老虯 (四)

  「姐夫,報仇的事情交給你!仲先、士載,你們跟蕩寇將軍一道,帶領他麾下的弟兄們去追殺甄阜老賊!」 劉秀非常遺憾地扭過頭,衝著鄧晨、鄧奉、朱佑三人大聲吩咐。隨即,撥轉坐騎,將已經砍出豁口的鋼刀高高舉過頭頂,「其他人,跟我來!」

  「諾!」 眾勇士答應一聲,立刻在鄧奉、朱佑二人的指揮下兵分兩路,一路追隨鄧晨去追殺甄阜,另外一路,則緊緊跟在劉秀身後。

  擔心哥哥劉縯的安危,劉秀不敢光顧著替二姐和外甥女們報仇。與馬三娘一道策動坐騎,帶領著兩百多名士氣高漲的勇士,直奔綠林軍的帥旗所在。

  此時此刻,即便獨眼龍,也早就看到了從甄阜指揮車上騰起的火光和濃煙。再聯繫先前求救的號角和飄落的前隊帥旗,莽軍的指揮中樞是否依舊存在,不問而知!士氣降無可降的大新朝兵卒,忽然感覺到了肚餓,雙手雙腳瞬間都軟軟的使不出力氣。欣喜若狂的綠林好漢們,則將戰鬥力發揮到了平常了三倍,追趕著數量遠超過自己的莽軍,將他們一排接一排砍死在逃命的途中。

  也有一些不甘心失敗的新朝將領,將親信們組織起來,且戰且退。他們的行動,很快就引起了成丹、臧宮等好漢的注意。眾人紛紛帶著麾下嫡系衝殺過去,將莽軍剛剛組織起來的隊伍迅速沖垮,將試圖負隅頑抗者一排接一排碾成齏粉。

  「降者免死,放下武器投降,可免一死!」 唯恐綠林好漢們,都被仇恨燒昏了頭,劉秀一邊從戰團旁匆匆穿過,一邊帶領麾下勇士大聲疾呼。

  沒有人聽從他的勸告,在小長安聚欠下了大筆血債莽軍將士,不相信自己放下武器之後,失去親人的綠林軍會放下仇恨,寧願在抵抗和逃跑的過程中,被對手當場殺死。而反敗為勝的綠林好漢們,則不願意給對手任何憐憫,哪怕遇到失去抵抗力的莽軍傷兵,也是沖上去兜頭一刀!

  「不要濫殺,咱們不是莽軍!」 劉秀的臉,迅速漲紅,一邊加速向帥旗下飛奔,一邊繼續大聲呼籲。

  他先前所潛伏的位置,跟戰場之間有一段距離。所以沒有看到自家哥哥,策馬直搗敵軍帥旗的英姿。還一廂情願地以為,此刻大哥就在綠林軍的帥旗下,隨時能傳下號令,讓各路好漢停止多餘的殺戮。

  「呼——」迎面忽然擲來一根投矛,將他的呼籲聲瞬間卡在了嗓子裡。慌忙舉起鋼刀,將投矛磕得倒飛而起。扭頭再看,只見岑鵬帶著七八名心腹,披頭散髮地從自己身側數丈遠的位置匆匆逃過,身上的血漿,就像泉水般淅瀝瀝瀝落了一路。

  「岑鵬,還我兄弟命來!」 馬武拎著鋸齒飛鐮三星刀,在岑鵬身後三匹馬的位置,緊追不捨。凡是有岑鵬的心腹被他追上,立刻手起刀落,砍為兩截。與岑鵬隔著數丈,還有另外兩伙莽軍騎兵,像受驚的鹿群般,瘋狂逃竄。馬蹄落處,甭管是敵人還是自己人,皆踏成肉泥。

  「三姐,你不用管我,去幫著大哥追殺岑鵬!」 劉秀非常體貼地吩咐了一句,繼續策馬前行。他跟岑鵬沒有任何私仇,所以對追殺此人也提不起太高的興趣。

  「我跟你在一起!」 馬三娘低低的回應了一聲,笑容如春花般絢爛。

  「什麼?你說什麼?剛剛逃過去那個人是岑鵬……」 周圍聲音嘈雜,劉秀根本聽清馬三娘的話,扭過頭,大聲提醒。

  「我跟你在一起!」 馬三娘臉色一紅,大聲重複,剎那間,目光如水一樣溫柔。「懶得搭理他!」

  與岑鵬之間的仇恨, 結於七年之前。而隨後七年多時間裡,她幾乎朝夕與劉秀相伴。心中原本就不多的暴戾之氣,早已被柔情沖得乾乾淨淨。對當年的仇恨,也被時光磨得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劉秀又是一愣,旋即,臉上就湧起了會心的笑容。自己不喜歡殺那些沒有抵抗力的傢伙,所以,三娘也懶得再去追殺岑鵬。至於馬武的安全,相信在這世上,比馬王爺武藝更高的人找不到幾個。故而,根本不需要三娘去操心。

  二人繼續並轡而行,沿途遇到幾個戰團,都從旁邊急衝而過。不多時,終於趕到了中軍帥旗之下,卻看到嚴光手捧著一堆令旗令箭,正急得焦頭爛額。

  「文叔,文叔,快去找大哥,大哥先前去衝擊敵陣,被老賊甄阜設計困住了!」 看到劉秀的身影,嚴光立刻有了主心骨。迫不及待地扯開嗓子,大聲求援,「傅道長也帶人殺了上去,這裡只剩下了我一個。而新市、下江和平林軍,根本不肯聽我的號令!」

  「啊!」 劉秀被嚇了一大跳,強忍著慌亂,高聲建議,「先傳令給舂陵軍,讓大夥儘量多抓俘虜。哪怕將來做民壯用,也比徵募百姓強!」

  「好,好計策,好說辭。我來傳令,你,你快去救,快去找大哥和傅道長!」 嚴光的眼神瞬間一亮,旋即開始履行職責。劉秀不敢做任何耽擱,立刻帶著馬三娘和麾下的勇士,再度撲向亂哄哄的戰場中央。

  戰場上,已經找不到任何一支成建制的莽軍。三萬綠林好漢,東一隊,西一夥,像趕鴨子般,將曾經的前隊精銳,朝淳黃水方向趕。如果此刻有一支王莽麾下的生力軍殺來,幾乎不用費任何力氣,就能再度令戰局逆轉。如果此刻甄阜再度站出來,振臂一呼,也有三成機會反咬一口,然後組織起潰兵全身而退。

  幸運的是,劉秀所擔心的情況,一種都沒有出現。駐紮在宛城的前隊精銳,乃是朝廷五大常備軍之一,兵精糧足,平時根本不需要任何盟友。而丟了頭盔,脫掉了錦袍,混在小卒隊伍中逃命的甄阜,也沒膽子再主動跳出來,承受下一次迎頭痛擊,。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驕傲的號角聲,終於在綠林軍的帥旗下響起,將臨時指揮者嚴光的意志,剎那間傳遍全軍。

  王匡、王鳳、王常、廖湛等人,和他們麾下的好漢們,對角聲不屑一顧。然而,經歷過一次初步整訓的舂陵軍,卻遲疑著停止了對失去抵抗力者的屠殺,開始嘗試著的抓潰兵做俘虜,嘗試用威嚇和利誘等手段,強迫潰兵棄械投降。

  效果最開始非常一般,但很快,俘虜隊伍,就像滾雪球般壯大。一些走投無路的潰兵,見追殺自己的舂陵軍居然兌現了諾言,抽泣著放下了兵器,雙手抱頭,緩緩蹲下了身體。還有一些體力尚未耗盡的潰兵,也遲疑著停住了逃命腳步,扭過頭,偷偷觀望舂陵軍的下一步動作。

  「放下兵器,劉某保你們不死!」渾身是血的劉縯,帶著僅剩下的五十餘名弟兄,忽然你這潰兵逃走的方向出現,扯開嗓子,大聲許諾。

  「放下兵器,劉大哥保你們不死!」

  「放下兵器,柱天大將軍你們不死!」

  「放下……」

  劉縯身後的五十幾名勇士,用沙啞的聲音,將主將的意思一遍遍重複。每個人都昂首挺胸,年青的臉上寫滿了驕傲。

  周圍的潰兵成千上萬,卻誰也沒勇氣向他們舉刀。先前已經開始遲疑的莽軍將士,果斷丟下兵器,大步跑向了他的身側。

  小孟嘗的綽號,不是白叫的。即便身為敵人,即便曾經恨不得劉縯立刻去死,當走投無路的時候,莽軍將士,願意相信此人會一諾千金。

  「大哥!」 劉秀大喜,高喊著衝過去,以防潰兵心懷不甘。然而,劉縯卻笑著向他揮了下手,大聲吩咐,「去,去接應一下傅道長。他朝著淳黃水邊上追過去了,說是要到岸邊守株待兔。

  「是!」 劉秀毫不猶豫拱手領命,撥轉坐騎,如飛而去。馬三娘帶著兩百餘名勇士緊緊相隨,在亂轟轟的戰場上,瞬間拉出一道獨特的風景。

  戰場,距離潢淳水沒多遠。然而,當劉秀、馬三娘兩個,帶著弟兄們追到河南岸的時候,卻看到了起義以來,最為慘烈的一幕!

  昨天被甄阜下令鑿沉的渡船,居然被潰兵又給撈了起來。糊上泥巴,堵上乾草,重新變成了過河的扁舟。距離渡船近的潰兵,爭先恐後跳上去,用手腳為槳,拚命將船朝對岸劃。沒撈到渡船,或者搶不到上船機會的潰兵,則紛紛跳下河水,徒步朝著河道中央蹣跚而行。

  「站住,不要逃,投降免死,投降免死!」 原本打算守株待兔的傅俊,帶著百十名弟兄,在逃命的人群外,大聲勸阻。

  「站住,投降免死。家兄是舂陵小孟嘗,家兄說話算話!」 劉秀越果斷扯開嗓子,在距離逃命者一箭之地外,高聲許諾。

  他和傅俊,都不敢衝到渡船邊去阻擋潰兵。重新看到逃命希望的潰兵,早已徹底失去了理智,會將一切攔阻他們的人,瞬間撕個粉碎。

  一道狂風吹過,冬雨,蕭蕭而落。

  河面上,四艘正在前進的渡船,瞬間傾翻。緊跟著,暗流忽然湧起,將走到河水深處的逃命者,像螞蟻般一團團捲走。

  其餘渡船,先停了停,然後繼續前進。轉眼間,又有三艘漏水,打著璇子迅速下沉。船上的莽軍將士,紛紛跳船逃生,旋即被河水沖得蹤影不見。已經走下河水的其他莽軍見狀,嘴裡發出一陣絕望的悲鳴,又紛紛掉頭返回河灘。

  「站住,投降免死。家兄是舂陵小孟嘗,家兄說話算話!」 劉秀的聲音已經沙啞,身後的弟兄們,也個個疲憊不堪。

  「當啷!」 終於,有逃命者聽到了他的許諾,抽泣著將鋼刀丟在了地上。

  「當啷!」 「當啷!」 「當啷!」,兵器墜地聲,絡繹不絕。發現逃命無望的潰兵們,終於在淒風冷雨中恢復了清醒,決定接受輸給綠林軍的現實。

  「投降免死,爾等放心,劉某說到做到!」  劉秀的心情忽然一鬆,聲音變得愈發嘶啞。

  「除了甄阜!」 鄧晨帶著一小隊人馬,沿著河灘快速衝至,手舉長槊大聲補充。「除了甄阜,其他人都可以放過!」

  「除了岑鵬!」 馬武也帶著一隊弟兄,沿著河灘,從另外一側趕至。刀刃出得血跡,被雨水沖落,將腳下染得殷紅一片。

  他們兩個,終究還是未能從潰兵當中,找到各自的仇人,都急得雙眼通紅,鬍鬚根根倒梳。凶神惡煞的模樣,頓時讓許多俘虜心驚膽顫,為了活命,七嘴八舌地回應,「甄大夫,甄阜在第一艘船上。」

  「甄阜在第一艘船上。撈船逃命的主意,就是他想出來的!」

  「岑鵬跳水了,岑鵬跳河逃命了,恐怕這會兒早就淹死在河裡頭!」

  「甄阜……」

  「轟隆隆……」 天空中忽然響起一陣悶雷,瀟瀟細雨,變成了傾盆大雨。

  河道中央,最後幾艘渡船晃了晃,瞬間消失不見。
V123210 發表於 2018-6-27 20:49
《大漢光武》第四卷水龍吟

    第一章   桃李原無松柏心

    地皇二十三年,天氣出奇地冷。往年立春時節,外邊早就冰消雪盡,柳梢吐綠。而今年,眼看著正月都快到十五了,天空中依舊白雪紛飛。地面上,依舊沒有出現半點綠色,整個世界,都白茫茫的一片,就像大新朝的國庫一樣幹淨。

    國庫裡頭沒了錢糧,文武百官的俸祿卻不能不發。賜給周邊蠻夷的壓歲錢,也不能比往年少。否則,丟了朝廷的臉面不說,萬一有人心懷不滿,跟反賊暗中勾結,大新朝的江山,可就是愈發的風雨飄搖。

    「民耗百畝者,徹取十畝以為賦……」  羲和(大司農)魯匡,跪坐在數百卷古籍旁,翻來翻去,愁眉不展。

    作為九卿裡少見的非王姓,他的聰明毋庸置疑。當年大新朝的「五鈞六輸」制度,就是出自他的手筆。當時,可是著實解決了朝廷的燃眉之急,讓國庫和各地官庫,還有當官者的私囊,都很是充裕了一陣子。可隨著地方動盪,以及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緣由,「五鈞六輸」制度所賺來的錢財,就一年比一年更少。國庫和地方官庫,也又開始跑起了耗子。

    國庫空虛,責任當然著落在大司農身上。可魯匡履職這些年來,把該加不該加的稅,差不多以及加到了極致,再繼續加下去,恐怕他非但不敢出長安城,即便在長安城內,弄不好哪天都得被從天而降的碎磚爛瓦活活砸死。

    更何況,大新朝加稅,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必須以「復古改制」為藉口,並且從周禮上找先例。而《周禮》經過秦朝的焚書坑儒之禍,流傳下來的,基本全是後人整理。各種版本加起來高達數百種,彼此記述大不相同。想從中找到一篇能夠支持加稅的來,簡直是海裡淘金!

    「唉——」嘆息著將手頭的書卷丟在腳邊,魯匡又拎起一個新版本。這是一個非常新的版本,就說出自春秋某個名人之墓葬。但以魯匡的智力,輕而易舉就能分辨出,所為墓葬,不過是個障眼法而已。就像當初劉向、劉歆所整理的那個版本,其實其中很多內容都是父子兩個憑空編纂,只是披了某個絕世古本的殼,讓其看起來更加可信而已。

    「夫關市者,三十征一,夫山澤者,所征百二」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新版本的某一條竹簡上,魯匡終於找到了一個周代賦稅額度描述。不是農田秋賦,而是市面上的貨物交易和狩獵捕魚。只是三十征一,比當下朝廷所推行的十征一,實在低得太多。向王莽提議按照這個版本去「復古」,恐怕沒等他把話說完,就得被王莽下令剝奪官職,直接趕出朝堂。

    「三十征一,三十征一,這周朝,怎麼收稅收得這麼低?!」 越算心裡頭越恐慌,魯匡抓起書卷,狠狠朝面前的桌案砸去,「假的,這版周禮,肯定是假冒的。否則,周朝天子和群臣,豈不是都得去喝西北風?!」

    「咔嚓」,書卷與桌案相碰,四分五裂。竹簡斷的斷,飛得飛,撒得到處都是。其中半片,恰恰到魯匡腳下,讓他的目光頓時開始發亮。

    「夫關市者,三十……」真是老天爺保佑,後半截消失不見了,留下來的文字,卻令人茅塞頓開。

    將市易稅提高到三成,不就是三十麼。至於後面那兩個「多餘」的字,自動忽略就是。照這種辦法,百二,也可以直接解釋做百中取二十,既符和皇上復古的心願,又能令國庫再度充盈。

    「羲和,皇上請您去御書房單獨奏對!」,一名命士小跑著入內,湊在魯匡耳畔低聲提醒。

    「嗯,老夫記得呢,你下去幫老夫準備一下,老夫現在就出發!」 魯匡笑了笑,非常愉快地點頭。隨即,在地上將另外一片記錄山澤徵稅標準的竹簡也找了出來,與手裡的半截竹簡一道,小心翼翼地揣進了懷中。

    九卿處理公事的所在,緊挨著皇宮。因此,只花了短短半柱香時間,魯匡就來到了王莽的御書房內。雖然天色還沒有黑,書房內,卻已經燈火通明。大新朝皇帝王莽手裡拎著一把天子劍,在一個嶄新的木偶身上奮力亂剁,「村夫,寡人誓誅你九族。寡人代漢受禪,乃是上天之意,百官公推。你一個劉氏破落旁支,有什麼資格質疑寡人,有什麼資格……」

    「劉公公,陛下此刻可在書房,魯某奉召前來,還望公公幫忙通稟!」 明明已經在窗紗上,看到了王莽發狂的身影,魯匡還是故意提高聲音,向站在門口當值的太監劉均請求。

    皇帝陛下又在拿劉縯的木頭像撒氣,自從去年十月以來,他不知道已經砍壞了多少木頭像。特別是最近十多天,幾乎每天都要剁碎一個。所以,消息靈通且善解人意的魯匡,絕不會在王莽怒氣未消的時候,到書房內去打擾他。以免一不小心,就遭受到池魚之殃。

    「滾進來!」王莽猛地將寶劍朝地上一丟,喘著粗氣大聲斷喝,「裝什麼裝,朕何時掩飾過自己的本相?!」

    「臣遵旨!」 羲和魯匡自知心思敗露,趕緊大聲答應著,小步快跑入內。進了門,先向王莽行過君臣常禮,然後飛快地撿起寶劍,一劍戳在了木偶的心口處,「陛下息怒,老臣殺了這村夫!」

    「算了!」 王莽其實也清楚,自己剁一百個木頭人,也不可能將劉縯咒殺,嘆了口氣,輕輕擺手,「你乃九卿之一,就別做這種弄臣的勾當了。朕,朕剛才只是想起了甄大夫之死,一時怒氣上頭而已。可憐甄大夫一世英名,最後卻死在了一群村夫之手。唉……」

    說到動情處,他兩眼裡頓時泛起了淚光。將羲和魯匡立刻感動得眼皮發紅,抽了下鼻子,再度俯身行禮,「陛下節哀,大司馬父子已經接到聖旨,星夜趕往了宛城。有他們父子和岑鵬在,劉縯村夫,此番必將在劫難逃!」

    「嗯,希望如此吧!」王莽又嘆了口氣,緩緩走向自己的書案,「即便戰事不利,朕也不會怪他們。畢竟前隊精銳已經全軍覆沒,此刻宛城裡,連一萬兵丁都湊不出。而大司馬那邊,能臨時徵召的,只有地方郡兵和堡寨裡的民壯!」
V123210 發表於 2018-6-27 20:49
    第二章 鴟梟強作鳳凰音

    「大司馬曾經多次擊敗過綠林賊,威名赫赫。臣聽聞綠林賊那邊有一句俚語,叫做什麼』寧吃一筐咸,不遇一個嚴。』  可見其畏懼大司馬之深!」 魯匡在群臣中,是出了名的會說話,立刻倒豎起劍柄,笑著拱手,「而郡兵訓練和武器裝備雖然比不得前隊,卻是在家門口作戰,保衛桑梓不受綠林賊荼毒,所以士氣必然高昂!」

    「嗯,有道理,你說得甚有道理!」王莽的眼睛瞬間開始發亮,從魯匡手裡搶過寶劍,朝著劉縯的雕像上胡亂劃了幾下,大笑著發狠,「若是真的能將這村夫擒來,朕定然將他千刀萬剮,以慰前隊將士的在天之靈。」

    笑過之後,又將寶劍當做枴杖,杵在地上,繼續說道:「軍餉,軍糧,你必須保證。朕不管你是怎麼弄來的,若是大司馬那邊糧草接濟有了差池,朕一定拿你是問!」

    「臣遵旨!」 魯匡心中暗叫倒霉,表面上,卻只能裝出一幅捨我其誰模樣,躬身領命。

    」你可有什麼辦法?」 王莽對他的承諾卻不太放心,圍著劉縯的雕像走了幾步,大聲追問。

    「回聖上的話,辦法有二,一急一緩,皆出於古法!」  魯匡等的就是這一問,連忙從懷中掏出兩枚斷了的竹簡,雙手呈給了王莽,「前者出自文王軼事,而後者,則出自周禮。」

    「古法?」 王莽一聽,立刻就來了精神,將寶劍插在回鞘中,劈手奪過竹簡,「你快說,到底是哪兩個古法?這竹簡怎麼是斷的?夫關市者,三十,這是什麼意思?」

    「聖上莫急,請容微臣慢慢道來!」 魯匡偷偷看了一眼王莽的臉色,然後大聲補充,「昔文王在世,有犯罪者家人生病。文王准他們去探望家人,然後約期回來治罪。日至,無一罪囚逾期。陛下德邁堯舜,又力行復古,不妨也將監獄中家境殷實者赦免回家探親。只要他們的家人肯拿出一筆錢財來作為抵押,歸期就可以相對寬鬆。」

    這,分明是建議王莽准許富貴人家以財貨贖罪,跟當年周文王的當年的善舉,沒一文錢的關係。然而,博覽群書,過目不忘的王莽,居然沒有聽出其中的問題所在。單手捋著花白的虎鬚,低聲沉吟道:「嗯,甚妙,甚妙。此策一行,公庫立刻日進萬金,的確能解眼下燃眉之急。你下去擬個正式奏摺呈上來,朕在朝會時與百官共議!」

    「臣,遵旨!」 魯匡會心地拱了下手,然後繼續啟奏,「至於微臣今天帶給陛下的兩根竹簡,也來源於最近現世的周禮藏本。前者記載了周朝之時,市易稅率是三成,而打獵捕魚,則要交兩成給公庫。」

    「這……」 王莽聽得微微一愣,眉頭迅速皺緊。然而想到獄中的富貴囚犯畢竟有限,有笑著輕輕嘆氣,「十取二三,想必不是常策。不過,在國事艱難之際,理當上下同心。你也擬了奏摺,一起送上來吧。朕儘量讓百官明白這個道理就是!」

    「聖上仁慈!」 魯匡立刻躬身下去,大聲稱頌。「此乃非常之策,用於非常之時。百姓忍受一時陣痛,過後自然會明白必須的苦心。待叛亂平定之後,聖上不願百姓受苦,可以下旨,廢了這個非常之策便是。屆時,必然人人感激陛下恩德!」

    內心深處,他當然知道自己提出的這個斂財手段,對百姓盤剝過甚。並且推到周禮上,純屬於牽強附會。然而,他同時也更清楚,王莽的改制,從來不是為了那些平頭百姓。所謂復古也罷,革新也好,不過都是一種藉口。只要說得漂亮,能讓國庫見到錢財流入,便是成功。

    果然,王莽猶豫了片刻之後,終於再度點頭,「嗯,非常之策,非常之策。總好過天下動盪,逆賊橫行!朕只施行兩年,兩年之後,待綠林賊被剿滅,稅率便恢復三十稅一!」

    「陛下乃千古明君!」 魯匡再度躬身,大拍馬屁。

    「算了,你不必稱頌朕了。朕若是千古明君,天下就沒如此多的反賊了!」 王莽卻忽然收起了笑容,大聲感慨。「不過,朕問心無愧。若是前朝之制不改,也許情況還不如現在!」

    「那些反賊愚昧,陛下不用太把他們放在心上!」 魯匡立刻也收起笑容,柔聲安慰,「並且眼下反賊雖然聲勢浩大,卻未必能夠持久。微臣聽聞,那村夫劉縯毫無容人之量,僥倖打了一場勝仗之後,立刻提出要整軍,害得王匡、陳牧等賊人人自危。若是陛下想辦法分而化之,各個擊破……」

    「報,聖上,聖上,宛城岑將軍發來急報!」 話還沒等說完,御史房外,忽然傳來一聲大叫。緊跟著,當值太監劉均,歡天喜地地衝了進來。雙手將一份帛書,高高地舉過了頭頂,「陛下,大喜,大喜,賊軍久攻宛城不下,內部生隙。王匡,王鳳、陳牧等賊,掉頭向南,攻打襄陽去了。如今宛城附近,只剩下了劉縯、王常和馬武三賊留戀不去,但短時間內,已經奈何不了宛城分毫!」

    「什麼,你剛才說,群賊為何要分兵?」 王莽喜出望外,一時間,竟然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久攻宛城不下!」 太監劉均被問得滿頭霧水,連忙將帛書展開,對著上面的文字大聲朗誦,「末將岑鵬,遙叩聖上。托聖上洪福,賊軍久攻宛城無果……」

    「不是說你!」王莽的聲音已經開始發顫,揮舞著手臂大聲打斷,「魯卿,魯羲和,你剛才說的什麼,把你的話重複一遍?立刻!」

    「臣遵旨!」 魯匡喜上眉梢,笑著躬身領命,「微臣聞聽,那村夫劉縯毫無容人之量,僥倖打了一場勝仗之後,立刻提出要整軍,害得王匡、陳牧等賊人人自危……」

    「對,是這了,就是這了!」 王莽又揮了兩下手,打斷了魯匡的重述。「賊軍想要保持攻勢,就得明確上下,集中兵權,不能令出多門。而那王匡、陳牧等賊,都是山大王,怎麼甘心受他人節制?哈哈,哈哈哈,終究是一群村夫。當有前隊威脅之時,還勉強能夠齊心協力。而如今前隊覆滅,周圍再無人能夠威脅到他們,他們自然要窩裡鬧起來,甚至白刃相向!」

    「恭賀聖上!」 魯匡和劉均一同俯身下去,心中的喜悅簡直無法用語言來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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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可憐三萬將士骨

    通往宛城的官道上,浩浩蕩蕩走著三萬大軍。雖然旗幟駁雜,盔甲兵器也五花八門,然而,除了整齊的腳步聲之外,這支隊伍在行進之間,卻不曾發出任何雜音。每一名將士,都緊閉著雙唇。每一名將士,臉上都寫滿了建功立業的渴望。

    隊伍正前方的馬背上,昂首挺胸坐著兩員老將,一人看上去孔武有力,紅光滿面,正是新朝一代名將,納言將軍嚴尤嚴伯石。另一人面色枯黃,身材卻十分的高大,呼吸聲宛若踩風囊,乃為嚴尤的愛徒,秩宗將軍陳茂陳八尺。

    身後的人馬,則是嚴尤從周圍郡縣收集起來的郡兵。雖然只倉促訓練半個月左右,卻已經能夠做到令行禁止。不考慮武器裝備,光考慮士氣和精神,與年前全軍覆沒的前隊精銳,已經不相上下。

    綠林軍分裂的消息,早在五天前就傳到了嚴尤的耳朵。出於謹慎,他又先後派了三波斥候查探,確定王匡、王鳳、陳茂等人的確已經領兵抵達了蔡陽,才果斷拔營,帶著召集起來的三萬郡兵,星夜殺奔宛城。

    不像當日甄阜等人對義軍一無所知,嚴尤和陳茂二人,對綠林軍可是知根知底。兩年半之前,他們曾經將王常逼得走投無路,差一點兒就拔劍自刎。而更早一些時候,嚴尤曾經親自去太學授課,最欣賞的幾名學生當中,就有嚴光、鄧奉和劉秀。

    不能給劉秀等人成長起來的機會!這是嚴尤接到前隊全軍覆沒消息之後,果斷做出的決定。對於「老朋友」王常,和最近一段時間聲名鵲起的劉縯,嚴尤都不怎麼看好。然而對於曾經在太學中受過自己照顧的劉秀,他卻非常緊張。

    後者文武雙全,膽氣過人,且堅韌不拔。如果出仕為大新朝效力,將來的成就肯定不在自己之下。而如果此人自立門戶,完全掌控了一支兵馬,則必然會攪得天下大亂,甚至威脅到大新朝的如畫江山。

    出仕是不用想了,當年哪怕有自己和孔永聯袂推薦,皇上都狠心將劉秀拒之門外。如今劉秀跟他哥哥一道殺死了甄阜和梁丘賜,將來不被皇上千刀萬剮已經是幸運,怎麼可能會被招安,然後委以重任?至於自立門戶,照目前態勢,恐怕是早晚得事情。所以,嚴尤發誓自己必須盡快將此子斬殺,防患於未然。

    「報,大司馬,賊人聽聞將軍率部趕至,立刻離開宛城,撤往白河口!」 幾名斥候快馬飛奔而至,衝著嚴尤高高地舉起號旗。

    「未戰先退,原來劉伯升就這點兒膽子。傳老夫將令,全軍加速,巳辰之交務必趕到白河口!」 嚴尤的臉上,立刻湧起了幾分驕傲,揮揮手,大聲吩咐。

    「諾!」 周圍的將領挺直了胸脯答應,隨即各自下去催促部屬,加速前進。比預計足足提前了半個時辰,就趕到了白河渡口。

    綠林軍已經過河而去,渡口處,一片狼藉。命令弟兄們先原地休息,嚴尤縱馬沖上河畔的一座土山,舉目四望,只見荒草連天,殘雪點點,一片蒼涼。而腳下不遠處白河水,則奔騰咆哮, 巨浪滔天,宛若一頭怒龍,隨時準備將膽敢過河者吞落於肚。

    「小輩,半渡而擊,你倒是沒白聽老夫的課!」 猛然發現河對岸處的幾處樹林裡,隱約有寒光閃爍。嚴尤笑了笑,飛快地撥轉坐騎。

    作為新朝最善戰的老將,他絕非浪得虛名。匆匆一瞥就已經斷定,叛軍被自己嚇得落荒而逃乃是假象。真實情況則是,叛軍在河對岸布下了重兵,準備趁著自己麾下兵馬渡河渡到一半兒之時,給自己兜頭一棒!

    此等彫蟲小技,在西秦一統六國前,就已經被用爛了,如何能瞞得過嚴尤?當即,他就開始調兵遣將。然後不緊不慢地尋找渡船,架設浮橋,準備將計就計。。

    第二天一大早,浮橋架設完畢。嚴尤立刻命令陳茂帶三千精銳作為前鋒,徒步快速過河。果然,還沒等三千弟兄走過一半兒,耳畔忽然傳來一陣號角,緊跟著,上萬伏兵,從對面河灘兩側密林中蜂擁而出!不用分說圍住陳茂所部,大開殺戒。

    陳茂也是百戰之將,臨危不亂。立刻將已經過河的弟兄背靠著橋頭擺開陣勢,與數倍於己的「反賊」捨命相搏。

    雙方從辰時一直打到巳時,陳茂身邊的郡兵傷亡過半,形勢岌岌可危。就在此刻,嚴尤忽然命人吹響了畫角。河對岸浮橋兩側各三里處,兩支騎兵憑空而現。帶隊的將領大喝一聲,刀鋒直指橋頭。不多時,就殺到了「反賊」的身後,與陳茂內外夾擊,將「賊兵」殺得屍橫遍地。

    原來,昨日之搭橋,和今晨之強渡,都是嚴尤為了將計就計而使出的障眼法。真正的郡兵主力,已經在昨天半夜,從上游和下游另外兩處渡河地點,悄悄地「飛」過了白水河。

    本以為可以設下陷阱捕捉嚴尤這頭老虎,卻不料掉進了老虎的陷阱,綠林軍頓時方寸大亂。勉強支撐了半柱香時間,見嚴尤的帥旗,已經插到了橋北。果斷放棄掙扎,潮水般向南退去。

    「想逃,哪裡有那麼便宜的好事?」 嚴尤早就看到,率軍伏擊自己的人乃是下江軍首領王常,立刻帶領大軍緊追不捨。轉眼間追到了南筮聚,迎頭正遇到馬武馬子張。雙方擺開陣勢,惡戰一場,最終靠著將士用命,又將馬武殺得落荒而逃。

    南筮聚乃是彈丸之地,擋不住大軍的進攻。守將臧宮見到馬武戰敗逃走,果斷下令放火。隨即,趁著官兵的攻勢被大火所阻的機會,帶著自家親信,逃之夭夭。

    「小子,倒也舍得下本錢,馬子張的名頭隨便糟蹋,屯兵之地說燒就燒!」 接連獲得兩場大勝,嚴尤臉色卻變得非常凝重。皺著眉頭朝火起處看了看,大聲點評。

    「大司馬是說,馬武乃是詐敗,劉伯升還在故弄虛玄?!」 郡兵將領陳升聽得滿頭霧水,湊上前,小心翼翼地詢問。

    嚴尤雖然位高權重,卻不倨傲。見到附近還有幾名郡兵將領豎起了耳朵,便笑了笑,大聲解釋,「馬武以前跟人交手,如果不勝,哪次不是親自斷後?剛才他卻自己帶頭跑了,豈能不令老夫感到奇怪?至於那個故弄虛玄的傢伙,恐怕不是劉伯升,而是劉伯升的弟弟,劉秀劉文叔!」

    「劉文叔,就是那個太學畢業卻沒混上一官半職的?」 郡兵將領們,早就被劉秀的名字磨得耳朵生了繭子,楞了楞,帶著幾分驚詫追問。

    「他當年在太學惹是生非,被皇上下令永生不得錄用!」難得說了一句違心的話,嚴尤羞得老臉發紅,「爾等以後若是遇到他,千萬小心。此子心智狡詐,行事果決。對手稍不留神,就會著了他的道!」

    「諾!」 眾郡兵將領驚嘆著,連連點頭。

    能讓大司馬如此注意的,他們今天還是第一次看到。所以,哪怕是給嚴尤面子,也不會對劉秀掉以輕心。

    「不過,也不用怕了他。賊軍訓練生疏,武器簡陋,只要我軍不貪功冒進,集中在一處每戰都硬碰硬,早晚能碾得他們粉身碎骨!」 見大夥臉色凝重,嚴尤忍不住又大聲鼓勵。

    眾人默默點頭,然後跟在嚴尤身側,穩紮穩打。午時過後,果然又遇到兩支從背後包抄過來的「賊軍」,然後憑著嚴尤的卓越指揮能力,將其擊退。到了下午未時,劉秀親自領兵來戰,嚴尤果斷下令全軍壓上,如同巨石壓稻草般,將「反賊」壓得節節敗退。任何陰謀詭計,都無法施展。

    無奈之下,劉秀只好選擇敗走。嚴尤也不下令追殺,繼續不緊不慢地向前推進。到了晚上,居然已經抵達了潢淳水北側的藍鄉。

    藍鄉堡的大火,在半月前就已經熄滅。黑漆漆的斷壁殘垣,在暮色當中,顯得格外淒涼。想到老相識甄阜及其麾下數萬弟兄,就葬身在前面不遠處的潢淳水中,嚴尤愈發謹慎。乾脆將兵馬停了下來,選了一個乾燥避風處安營紮寨。

    一日之內連番取勝,郡兵們個個士氣高漲。但為將者,卻不敢掉以輕心,用過飯後,立刻將斥候朝四面八方撒了出去,堅決不給叛軍可乘之機。

    而叛軍也果然不甘心失敗,就在一個多時辰之後,斥候紛紛策馬趕回,向嚴尤大聲匯報,在藍鄉東面山口處,有一支人馬蠢蠢欲動。規模大約七八千模樣,只需要半個時辰左右,便會殺至官軍大營之外!

    「這廝,襲營還襲上癮了!」 陳茂楞了楞,大笑搖頭。

    這一路上,叛軍的招數,令人眼花繚亂,指揮者不可謂不高明。很可惜,他遇到的是大司馬將嚴尤!諸多招數,都是嚴尤早年間用熟了的,幾乎隨便搭上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再多搭上一眼,就能找到破解的關鍵!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嚴尤也笑了起來,擦著眼角搖頭,「如果今天幾次跟咱們交手的,都是朝廷精銳,輸的也許就時咱們。而綠林賊,戰鬥力終究還是不成。縱使劉秀和嚴光兩個再多謀,也於事無補!」

    說罷,忍不住又輕輕嘆氣,「可惜了,這二人竟然不能為陛下所用。唉,老夫不想讓故人在九泉之下傷心,今夜爾等若是遇見劉秀、嚴光,一定記得,只殺不俘。以免他們過後,再受千刀萬剮之苦!」

    「大司馬判定,他們今夜要來襲營?」 眾郡兵將領又是同情,又是困惑,皺著眉頭,低聲詢問。

    「爾等且看看外邊的天氣!」嚴尤收起惋惜的表情,認真地點頭,「如今天寒地凍,山口處罡風刺骨,他們縱然是鐵打的,也撐不了一整夜。所以,用不了後半夜,他們肯定就會自己送上門來。屆時,爾等只管按照老夫的吩咐,張開羅網,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V123210 發表於 2018-6-30 08:13
    第四章 尤是春閨夢裡人

    「諾!」  眾將欣然領命,然後按照嚴尤的安排,外虛內實,在南鄉布下天羅地網,只能得獵物主動來投。

    一切都沒逃出嚴尤的神機妙算,半夜亥時,劉秀果然帶領著八千兒郎,悄然殺到莽軍營寨。還沒等他發現上當,嚴尤的先鋒官成器已經拍馬而至。轉眼間,就將他的退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弟兄們,打起火把,跟我來!」 偷襲失敗,劉秀果斷命令弟兄們舉起火把。隨即,拎著長槊,朝著成器撲了過去。

    「砰!」兩支隊伍毫無花巧地撞在了一處。「矛尖」正對矛尖,鋒刃正對鋒刃。然後各自像陶器一樣碎裂,血流如瀑。

    劉秀的右臉上被鮮血染了通紅,然而他卻沒有任何精力去擦。端穩長槊,朝著成器猛刺。後者的身材比他高出小半頭,肩膀也寬出了足足半尺。手中鋼刀寬得像一扇門板,胯下戰馬鬃毛飛舞。看到朔鋒臨近,他毫不猶豫揮刀上撩,「當啷!」雙方的兵器在半空中迅速相撞,火星四濺。

    一股巨大的力量立刻從槊桿處傳了過來,震得劉秀肩膀發麻,整人在馬背上搖搖晃晃。成器手中的鋼刀,卻帶著呼嘯的風聲向他肩膀掃來,刀刃處,閃爍著詭異的殷紅。

    那是殺人太多,鮮血滲透到刀刃內部,才造成的後果。劉秀知道自己今天遇到了勁敵,不敢硬接,果斷將身體斜墜。刀刃貼著他的大腿根處橫掃而過,寒風吹得人頭皮陣陣發麻。強忍住心頭的不適,劉秀重新將身體坐穩,手中長槊順勢倒戳。

    「當啷!」 又是一聲脆響,包了銅的槊纂戳中了刀面兒,無功而返。擋住了劉秀殺招的成器,再度雙臂發力,準備趁著雙方坐騎尚未拉開距離的時候,給劉秀致命一擊。耳畔處,忽然傳來一道風聲,「呼——」 他立刻選擇了放棄,果斷將刀身豎起,用最寬的刀面兒擋住自己的頭顱。

    「當——」 金鐵交鳴聲,震得他頭皮發乍。定神看去,一塊巨大的鐵磚,打著旋被彈開數尺,將他的一名親兵砸了個頭破血流。

    「卑鄙!」 成器火冒三丈,破口大罵。然而,劉秀和發鐵磚偷襲他的馬三娘,卻對罵聲充耳不聞。肩並肩策馬衝進他身後的郡兵隊伍,槊挑刀砍,銳不可當。

    「劉文叔——」 成器急得兩眼冒煙兒,卻根本無法回頭去追。

    騎兵的攻擊力大半兒來自速度,二馬相錯的瞬間交換不了幾招。馬身錯開後,敵手是生是死,那是身後同伴的事情。你的眼睛只需要盯住正前方,儘量在第一時間將看得到的敵人砍倒。

    「鄧士載在此,誰來受死!」 一名跟劉秀年齡差不多大,卻比劉秀高出半頭,唇紅齒白的小將,大吼著沖上。手中長槊,使得宛若一條游龍。

    成器再也沒精力去罵劉秀,舉起鋼刀迎戰。雙方的兵器在夜幕下反覆相撞,火星繽紛如落英。五招過後,鄧奉催動戰馬迅速脫離與成器的接觸,箭一樣殺入郡兵隊伍,一槊一個,所向披靡。

    第三個衝上來的是一個小胖子,兩眼小眼睛比賊溜溜發亮。自知膂力不如成器大,他沒等雙方距離拉近到兩丈之內,抬手就給了成器一記板磚。吃過一次虧得成器不敢怠慢,連忙揮刀格擋。「當啷」 ,「當啷」 ,「當啷」,金鐵交鳴聲接連不斷,板磚一塊接著一塊,將成器砸得手忙腳亂。

    二馬錯鐙,小胖子再度奮力揮動左臂。慌得成器連忙向戰馬另外一側躲閃。然而,新的板磚卻沒有出現。小胖子一槊戳爛了他的戰馬屁股,然而頭也不回去遠。。

    「唏噓噓噓……」 可憐的戰馬疼得前竄後跳,悲鳴不止。憑著多年的廝殺經驗和過人的膂力,成器費了好大力氣,總算沒有掉下馬背,被自己人踩死或者成為敵軍的刀下之鬼。扭頭再看,自家的隊伍已經被衝開了一條足足三丈寬的豁口。綠林軍騎兵、步兵,從豁口處呼嘯而過,宛若衝破堤壩的洪流。

    「攔住他們!」 成器有軍令在身,豈肯放獵物輕易逃脫。大吼一聲,帶著親信橫著插向綠林軍的中央。沿途遇到數名攔路者,都被他一刀砍死。眼看著,就要將綠林軍的隊伍攔腰切斷,耳畔處,卻又傳來了熟悉的風聲,「呼——」

    「當啷!」 成器毫不猶豫放棄了對綠林兵卒的殺戮,舉刀格擋。一塊鐵磚被他磕飛,劉秀和馬三娘帶領著百餘名騎兵再度殺至,長槊和鋼刀齊揮,再度將他忙了個焦頭爛額。

    「交給我,你們倆帶著弟兄們先走!」鄧奉帶著另外百餘名騎兵呼嘯而至,接替劉秀和馬三娘,與成器及其身邊的親信面對面展開衝鋒。敵我雙方的騎兵紛紛慘叫著落地,然後被各自的袍澤踩成肉泥。鄧奉帶著滿頭大汗,與成器拉開距離。

    朱佑緊跟著掉頭殺回,手中板磚這次換成了投矛。接二連三,朝著成器胯下戰馬的胸口猛擲。原本已經受傷的戰馬悲鳴著躲閃,將成器晃得頭暈腦脹。好不容易重新穩定住了坐騎,朱佑已經帶著麾下親信與他重新拉開了距離,而他麾下的隊伍,則徹底四分五裂。

    眼看著煮熟的鴨子就要飛走,嚴尤無奈,只好吹響號角,調動兵馬支援成器。這一次,從黑暗處衝出來的是大將賈風,身經百戰百戰,最擅長使用鐵叉。他見劉秀組織著人馬倉惶撤退,大喝一聲,帶領著親兵急衝而上。?     鐵叉晃動,叉頭附近的鈴鐺嘩啦啦亂響,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奔向劉秀面門。那股惡臭,自然是無數對手的鮮血腐爛後所留下,伴著刺耳的鈴聲,無形中將殺氣提高了三分。

    劉秀眉頭緊皺,揮槊將鐵叉推開。隨即反手一槊,扎向此人小腹。賈風揮叉割開,然後借助馬速側身橫掃。「咔嚓」一聲,鐵叉和長槊相撞,硬生生將槊桿砸成了兩段。

    千鈞一髮之際,劉秀將左手的半截槊桿奮力丟,直奔賈風面門。趁著對方回叉自救,迅速用腰間抽出環首刀。馬三娘與他配合默契,果斷丟出一塊鐵磚。賈風先格擋斷槊,又格擋貼磚,手忙腳亂。劉秀趁機一刀刺去,正中此人大腿。

    「啊——」 賈風慘叫著丟下鐵叉,雙手緊抱戰馬脖頸。他的親兵捨命沖上,護衛著他落荒而逃。劉秀和馬三娘根本沒心思去追,揮舞著兵器衝入攔路者當中,殺出一條血色通道。

    賈風的部屬紛紛退散,誰都不願意招惹著一對殺星。鄧奉和朱佑趁機帶著騎兵展開衝擊,頃刻間,將通道變成了一道巨大的缺口。鄧晨、趙憙帶領著步卒快速通過,竟硬生生又撕破了嚴尤精心佈置下的第二道羅網。

    陳茂大怒,親自帶著一萬弟兄趕到,從側翼,將突圍的隊伍切斷。劉秀無奈,只好又掉頭殺回,再度將羅網撕開缺口。幾名郡兵將領聯袂殺至,帶領著家丁迎戰劉秀。鄧奉和朱佑拍馬迎上,跟對方你來我往,戰做了一團。

    這一回,劉秀的腳步,終於被擋住了。郡兵從四面八方趕過來,像織繭子般,將他和馬三娘等人困了個水洩不通。其餘綠林將士,也陸續陷入了苦戰狀態,八千人被困在兩萬餘人組成的羅網當中,左衝右突,卻再也無法脫身。

    「切開他,切開他和其餘幾支隊伍之間的聯繫!」 嚴尤見自己的佈置終於奏效,心中偷偷鬆了一口氣,帶領著預備兵馬沖上前,將包圍圈加了一層又一層。

    燈球,火把匯流成河,將深夜照得亮如白晝。眾將士在嚴尤的指揮下,縱橫穿插,將劉秀所部綠林軍切得越來越碎,越來越碎。

    」讓我來,我今日要親手斬了這名小賊!「換了一匹戰馬的成器含怒而至,衝著劉秀身邊的郡兵將領大聲高呼。

    「諾!」 已經連續目睹五名同行死在劉秀刀下的郡兵將領們,登時如蒙大赦,答應著將坐騎拉偏,果斷給成器讓開通道。

    「擂鼓,給成將軍助威!」 嚴尤已經勝券在握,願意給成器一個雪恥的機會,馬上下令敲響的戰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劇烈的鼓聲宛若春雷,震得周圍所有人髮根倒豎。踩著激烈的鼓點,成器再度舉刀衝向劉秀,發誓要將劉秀砍成兩段。

    「好!」

    「成都尉威武!」

    ……

    周圍的郡兵將領高聲喝彩,恨不得立刻看到劉秀身首異處。然而,沒等成器衝到劉秀身前兩丈範圍之內,馬三娘已經搶先迎上。先抬手一記鐵磚,隨後揮刀直取成器胸口。

    「當啷!」 千鈞一髮之際,成器豎起板門刀,擋住了鐵磚。隨即又一刀揮去,將馬三娘的兵器砸得火星亂濺。馬三娘終究是個女子,力氣再大也比不上成器,手臂被震得隱隱發麻,招數立刻走了型。成器看到機會,果斷揮刀攔腰橫掃。

    「啊——」 許多人都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然而,預料中的血光飛濺場景,卻根本沒有出現。就在成器的鋼刀即將砍中馬三娘之時,劉秀手中的鋼刀忽然打著旋飛了過來,正中他的坐騎前腿。「轟隆」一聲,斷了腿的戰馬像巨石般倒地,將成器摔了個頭破血流。

    驚呼四起,先前還為馬三娘命運感到同情的郡兵們,再度閉上了眼睛。而逃過了一劫的馬三娘,果斷抓住了環首刀的刀刃,朝著摔在地上的成器擲去。分毫不差,刺穿了此人的後頸。

    「放箭!」嚴尤心頭劇痛,毫不遲疑的命人放箭。要將劉秀和馬三娘亂箭穿身,為心腹愛將成器復仇!

    頃刻間,弓弦聲大做,無數羽箭從天而降。

    死掉的不是劉秀和馬三娘,二人雙雙鐙裡藏身,躲過了第一輪攻擊。而嚴尤身後,郡兵將士竟如同冰雹中的麥子般,成排成排地被砸倒。

    「大司馬,你中計了!」劉秀以戰馬的屍體做盾牌,衝著嚴尤高呼。同時抄起了成器的板門刀,使出了一記神龍擺尾。

    正準備向他和馬三娘發起偷襲的幾名郡兵,被攔腰砍成了兩段,慘叫著死去。周圍的其他郡兵將士,在羽箭的打擊下,抱頭鼠竄,再也無法阻擋他的去路。

    鄧奉和朱佑冒著被羽箭誤傷的風險,殺開一條血路,重新劉秀、馬三娘兩個匯合到一處。鄧晨和趙憙帶著其他綠林軍,迅速展開了反擊。在嚴尤身後,劉縯、王常、臧宮、傅俊,還有四萬餘名綠林好漢,咆哮著殺到,先請嚴尤嘗了三輪齊射。然後高舉著各種兵器,一擁而上。

    長期以來,嚴尤的名字就像片巨大的烏雲,壓在王常等人的頭頂。聽聞他的到來,下江軍的士氣,立刻以肉眼可見速度下落。所以,劉縯根本不敢帶領大夥跟嚴尤硬撼,只能絞盡腦汁想辦法智取。

    而智取嚴尤這個打了一輩子仗的沙場老將,談何容易?

    前日,劉縯、劉秀兄弟與王常、臧宮、嚴光等人,幾乎商討了一整天,推翻了至少六套方案,直到斜陽西墜,才終於決定將幾條計謀綜合起來,以假亂真。

    所以,白天的幾次用計,雖然是存心讓嚴尤識破。綠林軍卻不敢做的太假,並且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為了讓嚴尤放鬆警惕,柱天都部和下江軍至少付出了三千名弟兄的性命。而劉秀擔心王常捨不得,果斷主動要求做最後的誘餌。先前一戰,劉秀幾乎陷入絕境,全憑著武藝過人和馬三娘的捨命相互,才苦苦支撐到了最後。此時此刻,餌料的任務徹底完成,獵物和獵人身份調轉,綠林軍從四面八方圍攏上來,張開數道天羅地網。

    瓢潑箭雨之中,嚴尤也終於明白自己中計了,氣得鬍鬚飛揚,手中寶刀不停地顫抖。半渡而擊是虛招,誘敵深入是虛招,包抄合圍是虛招,以逸待勞,還是虛招。甚至連前半夜的冒死襲營,都一樣是虛招。只有最後這招,才是真正的致命一擊。而沒等到劉家兄弟將最後一招使出來,他這個百戰老將,就已經形神俱疲!

    如果再年青二十歲……,心中怒火萬丈,身體內,卻迅速湧過一絲冰寒。嚴尤知道自己老了,精力大不如前。所以,才那麼容易期盼戰鬥早些結束。所以,才將劉秀的偷襲,看成了綠林軍的垂死掙扎。

    而對面的劉秀、鄧奉和嚴光,才都二十出頭。這場仗,接下來還怎麼打?哪怕他將對手擊敗一百次,後者都可以重新爬起來。對手有的是時間,有的是精力從失敗中總結經驗教訓。而他,百戰名將嚴尤,卻年近古稀。

    「大司馬,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陳茂打馬上前,含淚向嚴尤勸告。

    嚴尤卻絲毫沒有反應,繼續握著刀,在寒風中顫抖,顫抖,就像一片深秋後的殘荷。

    「帶大司馬走,我來斷後!」 陳茂大急,果斷命令自己的親兵夾著嚴尤的戰馬突圍,緊跟著,指揮最後的嫡系,組成一個方形陣列。一邊抵抗綠林軍的衝擊,一邊向著東北方倉航撤退。

    劉縯、王常等人哪裡肯放行? 立刻帶著各自麾下的弟兄奮勇追殺。從後半夜一直追殺到了天亮,將郡兵屍體從淳黃水畔,一直擺到了白河浮橋。直到看見岑鵬橫刀立馬在對岸嚴陣以待,才敲打著鑼鼓凱旋南返。

    這一戰,嚴尤從宛城附近精心蒐羅起來的三萬餘郡兵和堡寨義勇,被消滅掉了八成。逃回去的兩成,徹底嚇破膽子,再也不敢主動跟綠林軍為敵。而長安城內那位古往今來第一聖明天子,聽聞嚴尤兵敗,竟然立刻下令,將其削職為民,著繡衣使者押回長安詢問。

    如此一來,各地郡兵將領,愈發對朝廷感到失望。嚴尤前腳剛被繡衣使者押走,後腳,眾人就逃了個七七八八。被臨時徵召入伍的堡主,寨主們,更是心寒。回到各自家中之後,趕緊暗中派人跟劉縯修好,說明先前參戰,乃是被逼無奈。從今往後,只會選擇袖手旁觀。

    可憐那三萬陣亡的郡兵,徹底成了孤魂野鬼。朝廷不肯替他們收屍,他們所效力的堡主、寨主,也拚命想將他們遺忘。 此後數年,淳黃水畔每夜鬼火如燈,宛若一雙雙永不瞑目的眼睛。
V123210 發表於 2018-7-7 08:46
    第五章 豪傑不知世事艱

    朝廷那邊忙得雞飛狗跳,義軍這邊,卻是好整以暇地歇息了數日,消化掉了全部戰果,然後又從下游殺繞過重兵把守的白河渡口,再度朝著宛城撲了過去。

    岑鵬麾下兵少,失去白河為依仗之後,不敢與劉縯和王常野戰,只能搶先一步返回了宛城。途中因為走得太急,又丟棄軍糧兵器無數。劉縯派人撿了之後,也不獨吞,一切都跟下江軍平分。

    王常當初之所以沒有選擇南下,完全是因為跟王匡、王鳳等人的舊怨。對於劉縯這個柱天大將軍,內心裡其實並無太多敬意。而一場惡仗打下來,又親自領教了劉縯的慷慨,再掉過頭來跟王匡當年的跋扈相比,頓時就分出了高下。因此,大軍抵達宛城之後,不待劉縯分派任務,就主動請纓,擔任了攻城的先鋒。

    劉縯大喜,當即應允,並將為數有限的沖車、雲梯等攻城器械全部交給了下江軍使用。原本以為,經過一連串打擊之後,宛城守軍士氣已經崩潰,肯定頂不住下江軍的全力一擊。誰料,所有人都小看了被王莽臨時提拔為宛城太守的岑鵬。

    下江兵剛剛吹響進攻的號角,城牆上,立刻萬箭齊發。隨即,檑木、滾石、熱油、金汁,一股腦地砸將下來,把士氣高漲的下江軍,砸得人仰馬翻。最後,只能留下七百多具屍體,以及滿地的攻城器械殘骸,倉皇撤退。

    李秩大怒,立刻向劉縯請了將令,率部展開了第二輪進攻。仗著對宛城的熟悉,他花了大半日的功夫,終於將數十名勇士送上了城頭。孰料耳畔忽然聽到一陣劇烈的戰鼓,岑鵬帶著數十名鉤鑲兵從城牆後偷偷臨時搭建的藏兵台中蜂擁而出,像切瓜砍菜般,將勇士們殺了個一乾二淨。

    如此凶殘的手段,可是惹惱的大將傅俊。只見此人大吼一聲,親自帶著數百嫡系撲向了城頭。岑鵬見他來勢兇猛,立刻下令放箭。剎那間,鋪天蓋地的箭雨,再度籠罩了城牆。傅俊和他的嫡系部屬們猝不及防,被射了個七零八落。其本人胸口處也接連中了三箭,多虧了鎧甲足夠結實,才逃過了一場死劫。

    大夥這才領教到岑鵬的厲害,不敢白白再浪費兵力,主動將隊伍向後撤了十里,然後開始重新商議進攻的方略。誰料,還沒等商量出個頭緒,先前說好了要袖手旁觀的幾個堡主,竟陸續派人前來報信兒。說有一支規模在五萬人左右的援軍,不日就能殺到宛城之下。

    「這昏君倒是看得起劉某!」 劉縯大笑,對援兵的出現不屑一顧。「派了一支人馬過來送死,還嫌沒填報劉某的肚皮。這麼快,就又送了第二路過來!」

    「不,不是朝廷派來的,是,稍遠些幾個郡的郡兵,被哀勞帶著過來搶功!」 送信者非常機靈,立刻接過劉縯的話頭解釋。

    「哀勞,就是那個專門搶別人老婆禍禍的無賴?」 劉縯眼前,立刻閃過當年在趙家莊時的遭遇,威勢不怒而生。

    送信者被嚇了一大跳,趕緊又低聲補充,「對,就是此人。仗著他哥哥受寵,壞事做盡。不過,大將軍您還是小心些,皇上,皇上專門下了一道聖旨,說,說凡殺死您,獎勵食邑五萬,黃金十萬,並封為國「公」,世襲罔替,與國同休。」

    「啊,哈哈哈哈或……」 沒想到自己如此值錢,劉縯笑的愈發暢快。笑過之後,擦了下眼角,衝著親兵吩咐:「來而不往非禮也,傳我將令,如果誰能割下昏君的人頭送到我柱天都部,賞錢一文。劉某與他對飲三杯!」

    「誰殺了昏君,賞錢一枚,大將軍與他對飲三杯!」

    「誰殺了昏君,賞錢一枚,大將軍與他對飲三杯!」

    「誰殺了昏君,賞錢一枚,大將軍與他對飲三杯!」

    ……

    眾將聽他說得痛快,立刻扯開嗓子大聲高呼。

    不多時,整個營地,都聽到了劉縯給王莽開出的賞格,將士們倍覺榮耀,一個個以劍擊盾,不停地重複,「誰殺了昏君,賞錢一枚,大將軍與他對飲三杯!」

    「誰殺了昏君,賞錢一枚,大將軍與他對飲三杯!」

    「誰殺了昏君,賞錢一枚,大將軍與他對飲三杯!」

    ……

    喊過之後,劉縯立刻命令拔營起寨,大軍逆著哀勞所來方向,主動迎擊。一戰之下,將五萬郡兵殺得丟盔卸甲。哀勞腦袋,也被劉秀親手割了下來,算是替當年的趙家,報了血海深仇。,

    擊敗哀勞之後,舂陵軍和下江軍威望再度大增。四野裡的英雄好漢紛紛前來投奔,被官府逼得過不下去日子流民們,也爭相進入軍中效力。兩家兵馬的規模,很快各自就超過了五萬。雖然真正轉化為戰鬥力,還需要一定時間。但至少,表面看上去,足以用「兵強馬壯」四個字來形容。

    實力大增,劉縯當然不甘心被宛城擋住去路。與王常商量過後,各自從東西兩側,同時向城池展開的強攻。怎奈那岑鵬雖然仕途坎坷,卻是個真正的將才。先前在甄阜麾下,處處受到擎肘,很多本事發揮不出。此刻臨危受命,真正獨擋一面,立刻大放光芒。憑著數千殘兵敗將和幾萬臨時招募的民壯,竟然打得劉縯和王常叫苦不迭。不得已,只能又將兵馬退出十里之外,一邊修整,一邊商量新解決辦法。

    這一日,眾人終於商量出了攻城方案,還沒來得及實施。斥候忽然前來匯報,說新市軍二當家王鳳,押送了十萬石軍糧前來助陣。同時還帶了五車箭矢,五車絹布,以備劉、王兩位將軍不時之需。

    「王匡和王鳳何時變得如此大方?」 王常頓時心中就起了疑,皺著眉頭大聲提醒。「伯升,小心他是夜貓子進宅!」

    「無妨,他想必是有事相求,所以才提前送禮給你我!」 劉縯因為王匡、王鳳堅持分兵南下的事情,心中也存了許多疙瘩。但是,念在對方是綠林軍的首創者身份,也不好冷臉相對。笑著安慰了王常一句,帶領劉秀、馬武、鄧晨等人,親自迎出了門外。

    一番寒暄之後,才終於明白。王鳳此番並非前來請求幫忙,而是新市、平林兩軍,聯手拿下了襄陽,繳獲甚封。所以按照江湖規矩,請朋友吃紅。

    王常聞聽,心中愈發不是滋味。皺了皺眉頭,冷笑著道:「襄陽也算天底下數得著的名城之一,官庫中所藏錢財,恐怕是車載斗量。昔日幾家並肩作戰,伯升有了繳獲,都是給大夥均分。王大哥如今發了大財,卻只拿出了區區十萬石糧食,是不是小氣了點兒?」

    「非也,非也!」 王鳳聞聽,立刻將手擺成了蒲扇,「老四你不要誤會,伯升也千萬別多心。這十萬石糧食,真的只是怕二位久攻宛城不下,補給匱乏,才星夜讓在下押運過來救急。至於其他紅利,大哥說過,若不是下江軍去年一戰,將荊州兵殺得膽寒,我等絕不會如此輕易拿下襄陽。所以,倉庫裡的繳獲該怎麼分,還想請二位去襄陽商議!」

    「這麼遠,我等哪裡騰得出功夫!」 話音剛落,王常再度搶先回應。「不去,你回去後,讓世則兄看著意思一下就行。我等這邊,其實並不缺糧食!」

    「是啊,棲吾兄,無功不受祿。我們兩家沒參與襄陽之戰,怎好白拿新市軍的繳獲?況且宛城距離襄陽如此遙遠,一來一回,少說都得半個月。軍中無人坐鎮,難免為岑鵬所乘!」 劉縯也迅速皺起了眉頭,非常委婉地推辭。

    「走水路的話,七八日便可走一個來回!此番在下運糧,走的便是水路!如今天氣已經回暖,往北走,船帆可借南風。往南走,則一路順流而下!」 王匡笑了笑,立刻指出了劉縯話語裡的漏洞。

    雙方都算是荊州人,先前又是聯手沿著淯水向北用兵,所以對荊州的地勢水文,都瞭如指掌。劉縯的話,應付外來者可以,應付他王鳳,則破綻百出。

    「七八日,也太久了。伯升與我等,剛剛制定出一個方略,正準備一鼓作氣拿下宛城!」 唯恐劉縯受窘,馬武趕緊在旁邊大聲插嘴。

    他不提宛城則以,一提,王鳳立刻精神百倍。先朝著他的劉縯、王常三人拱了下手,然後做出一副誠懇的姿態,大聲勸誡,「伯升兄,顏卿老弟,還有子張,三位恕我直言。雖然三位聯手打敗嚴尤,名震天下,短時間內,卻未必能夠如願拿下宛城。」

    「棲梧何出此言?」 劉縯的眉頭,迅速上挑,英俊的面孔上,也佈滿了陰雲,「宛城雖然堅固,但城內兵力卻很單薄,若是當初你與世則兄不執意分兵南下,莫說是此城,我軍恐怕連司隸,都已經席捲大半!」

    「伯升此言差矣!」 明明聽出劉縯話中有刺,王鳳卻微笑著搖頭,「攻城既要有器,也要有法。我軍非但器械不足,並且從沒訓練過攻城手段。怎麼可能輕易拿下五都之一?當初若不分兵,十幾萬大軍都在堅城之下止步不前,是我等困住了岑鵬,還是岑鵬困住了我等?而分兵之後,雖然宛城遲遲未克,襄陽卻落入了我軍囊中。襄陽以南的各路官兵,都無法再威脅伯升後背。此刻再論向南向北,豈不是比當初頓兵宛城之下,從容太多?」

    「嗯——」 劉縯重重地沉吟,不做回應。

    王鳳的話雖然有一半兒屬於胡攪蠻纏,卻並非全無道理。從最近幾次跟岑鵬交手的情況來看,當初即便不分兵,宛城也未必能夠輕易被大夥攻克。而分兵之後,新市、平林兩軍,的確在南邊取得了輝煌的戰果,令自家背後的壓力,無形中就是一輕。

    此外,分兵的一個不能說出來的好處就是,自己終於不再受王匡等人擎肘,政令比原來暢通了十倍。整軍、練兵等諸多措施,也推行得無比順利。而下江軍雖然不受自己掌控,可王常對於軍紀和軍規的重視,還在自己之上,同樣願意盡快把麾下兵馬變成一支正規部隊,而不是打家劫舍,流竄作戰的江湖好漢。

    正沉吟間,又聽王常大聲說道,「宛城不過是五都之一,若是連它都打不下來,將來如何攻下長安?且宛城是橫在我們面前的一道檻,打不下它,我們只能就無法揮師北進。向南佔的地盤再多,對朝廷來說,也不過是芥癬之癢!」

    「顏卿,你這麼想,就太簡單了!」王鳳早有準備,笑了笑,回答得不疾不徐,「在下此番前來,一是請二位回襄陽分享戰果,二來,就是想請二位回去,商量我等下一步的進攻目標。俗話說,條條大路通長安。區區一個宛城,怎麼可能擋得住我等去路?」

    「世則那邊到底是什麼打算?」劉縯聽得眼睛一亮,忍不住大聲追問。

    大新朝兵多將廣,但是像岑鵬這樣難對付的,卻未必能拿出幾個。如果大夥繞過宛城,直插長安。屆時岑鵬即便是孫武轉生,也無力回天。

    「這個,等你回到宛城便知。」王鳳淡淡一笑,滿臉自信,「伯升兄早年四處遊歷,應該知道宛城並非荊州通往長安的唯一路徑。並且宛城向北的官道年久失修,行走並不方便。如果換其他方向,比如說洛陽,雖然路途稍顯遠了一些……」

    「洛陽?!」劉縯的眼睛越來越亮,不知不覺驚呼出聲。

    王鳳的話不假,從宛城向北走前往長安,其實圖的只是一個近字。道路情況並不適合大規模行軍,沿途多山地形,也有利於莽軍層層佈防。而當初自己送劉秀去長安讀書,走的則是另外一條道路。先抵達洛陽,然後沿著秦直道一路向西……

    然而,就這樣便放棄攻打宛城,卻令人心裡十分不甘。且不說那麼多族人和弟兄死在了岑鵬之手,自己率領大軍離開之後,萬一岑鵬主動出擊,直撲蔡陽和舂陵,留守的諸將,誰人能擋得住他傾力一擊?

    「伯升,你也不必為難,世則兄派我過來,只是請你去議事而已。」王鳳是個人精,看到劉縯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經被自己說得心動,笑了笑,繼續補充,「你不若先隨我去淯陽,咱們聚在一起,商量清楚下一步進攻路徑,再做打算!」

    」也罷!」 劉縯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輕輕點頭,「現在,劉某終於明白為何世則兄派你親自來了,換做別人,未必說得動我。」

    「伯升顧全大局,非我口舌之功。」王鳳搖搖頭,大笑著拱手。隨即,又將目光轉向馬武和王常,「子張,顏卿,二位意下如何?咱們好歹曾經兄弟一場,危難關頭都能同生共死,總不會基業大了,彼此反倒生分了!」

    「我跟伯升一起!」  馬武想都不想,大聲回應。「他去我就去!」

    「我下江軍……」 王常猶豫再三,最終還是輕輕點頭,「王某跟伯升一起去,留臧老四在這裡繼續盯著岑鵬!」

    「這就對了!」 王鳳聽罷,撫掌大笑,「咱們兄弟,可好久沒在一起喝酒了,這回定然喝他個一醉方休!」

    「文叔,我走之後,舂陵軍交給你!」 笑聲未落,卻聽見劉縯大聲補充。「有什麼事情,多跟傅道長商量。他吃得鹽,多過你吃的米!」
V123210 發表於 2018-7-7 08:46
    第六章 長安北望氣如山

    劉秀在旁一直凝神傾聽,沒想到哥哥會忽然把舂陵軍的指揮權交到自己之手,頓時被嚇了一大跳。本能地想要推辭,背後束甲皮帶,卻忽然被傅俊死死拉住。緊跟著,一個洪亮的聲音,就傳進了他的耳朵,「遵命,大將軍放心,傅某定然輔佐令弟,不讓賊人玩出任何花樣!」

    「大將軍放心!」 李通、王霸、朱浮等人,齊齊拱手。彷彿劉縯去的不是襄陽,而是長安一般。

    劉縯笑了笑,會心地點頭。隨即,開始安排出發事宜。第二天,帶著馬武、李秩、鄧晨、劉稷等兄弟,登上了船隻,順流而下。

    劉秀放心哥哥不下,騎著戰馬沿途護送出二十餘里,直到河水拐了彎,才怏怏而回。重新進入軍營之後,也沒心思再組織人馬去找岑鵬的麻煩,而是派出了大量斥候,讓他們緊緊盯著襄陽方向的一舉一動。

    他年青,缺乏與人勾心鬥角的經驗,然而智力卻不差。昨天被傅俊拉了一下,立刻就明白,大哥將自己留在軍中,是為了以防萬一。

    以前各路豪傑需要合力應對甄阜,彼此之間必須精誠合作。所以爭權奪利的事情雖然有,卻不至於拔刀相向。而現在,甄阜、嚴尤相繼被打敗,放眼荊州,已經沒有任何官兵威脅到綠林軍的生存。豪傑們內部,恐怕就要重新排一排座次。

    按起義以來的戰功和威望,大哥劉縯,理應被豪傑們推為共主。然而,論實力和資格,綠林新市軍頭領王匡,卻是當之無愧的第一。特別是最近舂陵軍忙著跟嚴尤、哀勞等人作戰,遲遲無法拿下宛城,新市和平林聯軍,卻奪取了重鎮襄陽和襄陽周邊各地。綠林軍大當家王匡,更會覺得他有足夠的資格,來執天下之牛耳。

    所以,王匡忽然一改先前的吝嗇,主動派王鳳前來給舂陵、下江聯軍送糧,收買人心。

    所以,王鳳用事先演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說辭,說服了所有人,讓大哥劉縯和王常,不得不動身前往襄陽。

    所以,馬子張果斷選擇同去,以便隨時為大哥劉縯提供保護。

    所以,王常帶走了成丹和張卯,卻留下了性子最為謹慎,人品最為靠得住的臧宮。

    所以,大哥劉縯在出發之前,忽然意識到了危險,果斷把自己留了下來……

    「你放心,有我哥在,大哥他們肯定沒事!」 敏銳地感覺到了劉秀的緊張,馬三娘輕輕拉住他的手,低聲安慰,「即便有事,王匡也不敢下毒手。否則,你和臧宮帶著大軍殺過去,至少能跟他拚個兩敗俱傷!」

    她不懂得如何安慰人,但話中的道理,卻是一點都沒錯。劉秀聽罷,頓時精神一振。隨即,乾脆趁著最近不用作戰,靜下心來,操練麾下的士卒。

    三日後,第一波斥候返回,報告手襄陽那邊沒有任何異動,讓劉秀的心思稍安。又過了兩日,第二波斥候還沒等回來,卻有老熟人劉隆,帶著百餘名弟兄,跋山涉水來到了軍營。

    劉秀聞聽當值的隊正稟保報,又喜又驚,連忙帶著馬三娘、鄧奉、朱佑和嚴光,出門去迎接貴客。劉隆卻不肯託大,見到劉秀之後,立刻快走數步,行部將之禮,「主公,在下相助來遲,請主公恕罪!」

    「元伯,這是什麼話,河北與荊州相聚遙遠,你能來幫忙,劉某已經喜出望外,怎麼可能怪你來得太遲?!」 劉秀趕緊俯身,拉著劉隆的手,噓寒問暖。「路上遇到麻煩了嗎?君游和句卿他們怎麼樣?山中的其他兄弟可好?」

    「唉,一眼難盡!」 劉隆臉色微紅,緊跟著喟然長嘆。

    劉秀聞聽,頓時明白銅馬軍軹關營最近肯定遇到了麻煩。連忙將劉隆讓到自己的私帳之內,先擺上茶點給後者果腹,然後仔細詢問究竟。

    「唉,都怪屬下糊塗,誤信了王朗那狗賊!去年秋天……」  劉隆又嘆了一口氣,紅著臉低聲補充。

    原來,分了劉秀當初押送的官鹽之後,銅馬軍軹關營實力大增。憑著萬修、劉隆、蓋延等人的勇武和軹關徑的險要,最近幾年「買賣」做得越來越紅火。誰料去年秋天時,王朗忽然派人前來相邀。說河北有一批稅金,即將解往長安。如果各家兄弟聯手,肯定能大賺一票。同時,還能令朝廷的狀況雪上加霜。

    劉隆不知道是計。欣然答應。與萬修、蓋延等人一道,帶領著弟兄們傾巢而出。結果人馬剛剛出了太行山口,就陷入了官軍的包圍當中。多虧了蓋延死戰斷後,大夥才殺開一條血路,再度逃入了深山。

    眾人的性命是保住了,軹關營的勢力,卻剩下了不足原來的十分之一。而原來的軹關營大當家孫登,則趁機聯合了幾家山賊前來報復。雙方前前後後打了十幾場,勝負難分。只好各自退了一步,軹關寨還歸萬修、劉隆等人掌控,孫登不再試圖染指。而軹關寨群雄,此後也不能再去找孫登的麻煩,歡迎他重回太行山。

    「本來我想,把軹關寨拋了,大夥都來荊州投奔你。然而,萬大哥卻說,一旦綠林軍成了事,將來難免要對河北用兵。所以軹關寨非但棄不得,他還必須提前替你探好河北的道路。以免哪天您真用到了,兩眼一抹黑!」

    「萬大哥有心了!」劉秀站起身,朝著太行山方向遙遙拱手。正準備再問幾句萬修的身體恢復情況,耳畔卻傳來一陣焦躁的痛罵,「奶奶的,什麼擁立前朝嫡系血脈,那劉聖公,論威望,武藝,人品,哪裡比得上伯升一根腳趾頭。分明是王匡跟你們劉家的長輩串通好了,故意立一個傀儡在上頭,方便他們背後操縱!」

    「季文兄回來了?」 劉秀的心臟猛地抽緊,三步並作兩步衝向軍帳門口,「季文兄,我大哥……」

    「劉聖公,那廝居然也在這兒!」 劉隆關注的方向,和劉秀根本不是一處,也緊跟著站起身,大步出門,「劉聖公在哪,老子有一筆賬還要跟他算!」

    「伯升兄去了中軍帳,不要怪斥候,是伯升不准他們提前回來匯報的,以免軍中生亂!」 李秩的叫罵聲,迅速變成瞭解釋,聽在劉秀耳朵裡,卻讓人更加著急。「要我說,亂了才好。亂了之後,咱們剛好以有藉口打到襄陽去,把那個狗屁劉聖公拉下來,一刀兩段!」

    「次元兄,這到底是什麼回事?」 劉秀沒心思聽李秩說氣話,果斷把目光轉向緊跟在其身後李通,「劉玄怎麼被會被立成皇上,我們劉家,有誰跟王匡勾結?!」

    「唉,我到現在,也是滿頭霧水!」 李通被問得好生氣餒,嘆息著連連搖頭,「這次前往襄陽,伯升和我等在路上就發現情況不對,所有就多留了幾個心眼兒。原本提防著王匡起了歹意,想要吞併了舂陵軍和下江軍,壯大自己。誰料進了城後,先稀里糊塗喝了一場酒,然後王匡等人就要請伯升登基為皇帝!」

    「推我哥?」 劉秀越聽越糊塗,皺著眉頭低聲追問?「那怎麼最後又成了劉玄!」

    「伯升兄覺此刻我軍剛剛佔了半個荊州,不是改元稱制的時機,所以就謙虛了幾句。誰料,王匡那廝立刻順水推舟,說既然伯升兄不願意以功勞為做皇帝的憑藉,就推一個血脈最純正的帝王之後出來。隨即,你四叔和三叔,就推出了劉玄!」 李秩氣急敗壞地插嘴,將當時的情景,說了個一清二楚。

    「怎麼可能?!四叔,四叔和三叔他們……」 劉秀如同遭了當頭一棒,眼前金星亂冒。

    三叔劉良和四叔劉匡不喜歡大哥,這點兒劉秀心裡早就清楚。但是,他卻萬萬沒想到,三叔和四叔,居然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為了在幕後染指決策權力,居然聯合王匡,推出了劉玄。

    古語云,蕭牆之禍,最難提防。如果光是王匡、陳牧等人,推劉玄出來當傀儡,大哥劉縯在當時,也許還能夠想到各種辦法反擊。而劉良和劉匡也跟外人勾結在了一起,大哥劉縯,當時肯定像自己現在一樣,被打擊得眼前金星亂跳,怎麼可能靜下心來見招拆招?!

    「你四弟劉稷,當時就發了火,點出了王匡、王鳳等人的卑鄙用心。那劉玄分明就是一個傀儡,完全被王匡、陳牧和你的兩個叔叔操縱,而王匡、陳牧和你那兩個叔叔,分明是想當太上皇。」 唯恐劉秀受的打擊不重,李秩繼續大聲補充,「你四叔,居然要當場治你四弟忤逆不孝。王匡手下的朱鮪,也亮了刀子。多虧馬王爺手快,先一巴掌拍飛了朱鮪,然後搶了刀來,問誰人敢上前一搏。才嚇住了王匡等人,沒敢趁機扣留伯升!」

    「我哥呢,我哥怎麼樣?」馬三娘聽得心中一陣陣發緊,迫不及待大聲追問。

    「馬大哥當然沒事,鋼刀在手,在場誰人敢跟他瞪眼?」 李秩搖了搖頭,悻然回應,「若不是伯升拉著,當時我等一擁而上,將王匡和劉玄一起剁了,都有可能。但伯升卻說,相忍為國。眼下同室操戈,只會讓王莽一個人高興。所以,他可以接受擁立劉玄為帝,但接下來該怎麼打,還請在場眾人儘早想清楚,別光顧著對付自己人,最後讓昏君和奸臣們看了笑話!」

    「伯升乃是真豪傑!」 一直在旁邊靜聽事情原委的劉隆,猛地撫了下掌,大聲讚歎。「連帝王之位,都不屑一顧,真豪傑,真男兒。劉某若能跟他開懷痛飲一場,這輩子……」

    「元伯!」 腦子已經不夠用的劉秀,皺著眉頭打斷。「想喝酒,機會有的是。如今……」

    「如今之際,就是想著,怎麼盡快打到長安去,推翻昏君,重建大漢盛世!」 劉縯的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帶著豪情萬丈,「別去想那皇位不皇位,傀儡而已。只要我等重兵在握,早日打進長安,屆時,看那劉玄的皇位,如何坐得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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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