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58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0 10:58
    第一百一十二章 育水河畔鬼神哭 (一)

    「敵襲,敵襲!」 一股寒氣從腳趾直衝頭頂,親兵隊正侯武猛然恢復了清醒。用刀尖狠狠朝自己的戰馬屁股上紮了一下,落荒而逃。

    「敵襲,敵襲!」 隸屬於侯武麾下的親信,先前還在心裡抱怨自家長官窩囊,未能為他們爭取到第一波進入堡寨敲詐勒索的機會。而現在,卻慶幸自己沒有距離堡寨太近,尖叫著撥轉馬頭,緊隨侯武背後。「綠林軍,綠林軍打過來了!白亭堡的投靠了綠林軍!」

    校尉梁方一語成讖,他們先前拒絕相信的預言真的變成了現實!綠林軍悄悄的繞過了安眾和涅陽,直接來到了白亭附近。他們必須將噩耗以盡快速度帶回去,否則,等待著前隊左軍第三部的,肯定是一場滅頂之災。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 身背後,馬蹄聲驚天動地,不知道多少綠林軍騎兵追了過來,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嗖嗖嗖——,嗖嗖嗖——」 一排排羽箭,貼著侯武等人的耳朵飛過,不知道多少張騎弓在背後瞄著他們,準備將他們射成篩子。

    「敵襲,敵襲!」

    「綠林軍,綠林軍打過來了!」

    ……

    侯武和他麾下的弟兄們一邊策馬狂奔,一邊扯開嗓子尖叫,在恐懼和肚子裡僅有的一點兒良心驅策下,拼著一死,也要把噩耗帶給自家校尉。驚慌中,誰也沒留意到,追殺過來的綠林軍騎兵,距離跟他們居然越拉越大。

    「士載,告訴弟兄們調整隊形,節約馬力,不要追得太緊!仲先,你派人去通知下江軍那邊,準備收網!」追著,追著,劉秀忽然收起了角弓,抽槊在手,衝著左右兩側大聲吩咐。

    「得令!」 鄧奉和朱佑二人齊聲答應著,放緩速度,分別去執行任務。舉頭向四周看了看,劉秀繼續朝背後的嚴光吩咐,「子陵,讓馬車上的弟兄,把鼓聲敲得更響一些!」

    「遵命!」 嚴光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大笑著從身邊的竹筒裡抽出一面令旗,高高的舉過了自己的頭頂,左右搖動。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如雷,敲得人和戰馬熱血沸騰。劉秀身後的騎兵們,一個個持槊舞刀,血脈賁張。

    他們都是小長安聚之戰的倖存者,他們都有家人或者朋友,在數日之前那場惡戰中,死於官軍之手。他們曾經以為自己當日也難逃一死,卻被前面領軍的那個年青人救了下來。今天,他們跟著救命恩人一起殺回來了,他們要用敵人鮮血,為家人和朋友復仇,為自己洗刷戰敗的恥辱。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聲貼著地面,震得枯草瑟瑟發抖。

    「丟下手裡的東西,整隊,整隊列陣,準備迎敵!」 前隊左軍第三部校尉梁方,忽然像被冰塊紮了一下般,猛地坐直了身體,揮舞著手臂朝四周大喊。

    「怎麼回事兒?」

    「哪裡來的鼓聲?」

    「大冷天的,誰發瘋胡亂敲鼓……」

    周圍的將士們豎起耳朵,瞪圓了眼睛,象受到驚嚇的狍子般,四處張望,同時在嘴裡大聲嚷嚷。

    此地還不到涅陽,距離綠林賊所控制的育陽,至少有五十里遠。只要涅陽還在官府之手,按道理……

    「快點,不要耽誤功夫!再耽誤下去,咱們都得死!」 校尉梁方拔出鋼刀,用刀背朝著周圍亂砸,「收攏隊形,列陣!所有人,立刻列陣。按照老子平時教導你們的,列陣迎敵。梁樹,你去右翼穩住陣腳,呂固,你去左翼!所有人給我把手裡的雜物丟下,準備迎敵!誰再磨磨蹭蹭,老子先斬了他!」

    這回,沒有人再猶豫,眾軍侯、隊正、屯將們,紛紛撥轉戰馬,拚命跑向自己的隊伍。

    不是因為梁方威脅起了作用,而是,他們看到了正在瘋狂返回的隊正侯武和那十來名「幸運」的親兵。每個人都跑得盔斜甲歪,在馬背上,聲嘶力竭地朝著大夥示警,「敵襲,敵襲,綠林軍,綠林軍打過來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聲緊隨著示警者的腳步,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亮。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 馬蹄聲驚天動地,與戰鼓聲敲打著同樣的節奏。騎兵,近千名騎兵,揮舞著雪亮的鋼刀,列陣衝殺過來。馬蹄所踏起的煙塵,彷彿是一條黃色的巨龍,隨著寒風,在半空中扶搖而上。

    腳下的大地在搖晃,周圍的樹木在搖晃,頭頂上的彤雲彷彿也在搖晃。一股股酥麻的感覺從腳下湧起來,瞬間傳遍每一名前隊左軍第三部將士的全身。嚇得他們一個個兩腿發軟,臉色比身上的冰霜還要蒼白。

    「不要慌,不要慌,整隊,整隊迎戰!」梁方的聲音已經變了調,卻盡最大努力試圖穩住軍心。「咱們這邊人多,人多,人數是綠林賊的十倍!」

    十倍,這個數字大致沒錯。然而,對手來的卻全是騎兵,並且早就排出三個楔型攻擊陣列,而他們,步卒手裡卻還拎著雞,牽著羊。騎兵的馬背上,還橫著剛剛敲詐勒索而來的大包小裹。這個時候在努力去列陣,無異於排好的隊形,方便人家順利屠殺!

    沒有人肯服從梁方的「亂命」,即便平素最受他信任的親兵,都像螞蟻般亂做了一團。綠林軍來得太突然了,大夥事先根本沒有做過任何交戰的準備。綠林軍身上的殺氣太重了,彷彿跟大夥有著不共戴天之仇。而大夥,剛剛勒索到的財貨,還沒捂熱乎,犯不著將寶貴的性命,跟一群草寇去拼掉!

    「誰敢跑,以此為例。」 接連喊了幾遍,都無法鼓舞起身邊弟兄的戰意,梁方索性把心一橫,直接殺人立威,「整隊,跟著我,一起上。老子如果戰死了,你們誰都落不到好!」

    說罷,將血淋淋的鋼刀朝前一指,雙腿奮力磕打馬腹。單人獨騎,越眾而出,宛若撲火的飛蛾般,迎向了衝過來的綠林軍。

    「保護校尉!」 關鍵時刻,幾個追隨了梁方多年的老部下,終於豁了出去。策動坐騎追上前,將他護在了大夥身後。

    」保護校尉,他如果戰死,軍法饒不了咱們當中任何人!」 眾親兵無可奈何,一邊肚子裡問候著梁方的祖宗八代,一邊策馬追趕自家主將。

    「拼了,殺一個夠本,殺倆賺一個!」 先前還準備逃走的軍侯、隊正、屯長們,一個個催動坐騎,帶領起麾下弟兄,迎向洪流般殺來的綠林軍。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絕望。

    軍中實行連坐之法,主將戰死而部將逃回者,斬部將。將領死而親兵不得其屍體逃回者,親兵盡誅。軍侯死而隊正未奉命先撤者,斬隊正。隊正未死而全隊先行崩潰,逃回者抽籤,三斬其一!

    軍法如爐,誰都不會放過。與其懸首轅門,不如死中求活!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0 10:58
               
    第一百一十三章 育水河畔鬼神哭 (二)

    「整隊,挽弓!」梁方見自己的計策起了作用,立刻放慢了戰馬速度,舉刀高呼,「結大方陣,把綠林賊給我頂回去!」

    大方陣移動緩慢,不適合進攻,用於防守卻最便利不過。特別是在防守一方處於絕對人數優勢的時候,可以憑藉前排弟兄的犧牲來不斷遲滯進攻方的速度。然後再通過中央後退,兩翼向前平移等手段,對敵軍進行反向包圍。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低沉的號角聲立刻在他身邊響起,像瘟疫般,將他的戰術安排傳遍全軍。被迫跟上來的第三部將士,一邊在心裡罵著他的祖宗,一邊努力站穩身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彷彿在向他們表達尊敬,對面的騎兵身後,戰鼓聲響得愈發激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瘖啞相還,踩著低沉的節奏,前隊左軍第三部的遊騎兵們,迅速拉向軍陣兩側,刀盾手們,則無可奈何地推向前排。長矛手在刀盾手身手將長矛架起,像生板栗的刺一般,一層層將校尉梁方所在的中軍,保護在隊伍最後。弓箭手小跑著走到長矛手和中軍之間,奮力拉滿角弓……

    「放!」 隨著梁方一聲令下,上千支羽箭騰空而起,冰雹般砸向急衝而來的綠林軍騎兵頭頂。幾十名騎兵或者他們胯下的戰馬中箭,轟然而倒。三個楔形陣列的速度卻絲毫沒有減慢,像三把出鞘的鋼刀,繼續戳向前隊左軍第三部所有將士的心口。

    「放!」 隨著梁方瘋狂的叫喊,又是上千支羽箭飛起。綠林軍騎兵的楔形陣列,被砸出了幾個明顯的豁口,每個豁口處,都血流成河。然而,他們前進的速度,卻依舊沒有減緩絲毫,伴悶雷般的馬蹄聲,繼續踩向前隊左軍第三部的頭頂,「轟轟!」 「轟隆!」 「轟轟轟……」

    「射,趕緊給我射,射死他們,把他們萬箭攢身!」梁方的聲音忽然變了調,手中鋼刀在半空中狂躁地劈砍。他麾下的弓箭手們,動作也因為疲勞和緊張而走形,羽箭由齊射迅速變成漫射,蝗蟲般在空中亂飛。更多綠林軍的騎兵中箭落馬,但騎在馬背上人,卻獰笑著從背後拉出了投矛。

    「轟——」 上百支投矛,在左、中、右三支楔形陣列前騰空而起,借助戰馬高速奔跑的慣性,重重地砸向刀盾手的胸口。半數以上,都被盾牌直接擋住,將持盾者震得前仰後合。另外一小半兒投矛,卻貼著盾牌的邊緣,直接射進了刀盾手的身體,剎那間,將方陣最外圍防線,砸出了三個巨大的窟窿。

    防線斷裂,綠林軍騎兵組成的楔形陣,從斷裂處長驅直入。有人撞到了矛尖上,當場陣亡。有人則將長槊奮力遞向面前的官兵。排在刀盾後的長矛手,在巨大的壓力下紛紛後退,將自家袍澤撞得東倒西歪。沒有直接與他們發生接觸的綠林好漢們,則趁機從背後抽出了第二支投矛,看都不看,直接擲過自家同伴的頭頂。

    借助戰馬高速奔跑帶來的慣性,投矛威力大的驚人。而前隊左軍第三部的長矛手們,卻沒有盾牌護住全身要害。下一個剎那,正對著三支楔形陣的官軍長矛兵,一層層崩潰,就像積雪遇到的滾湯。而三個楔形騎兵陣列,卻踩著長矛兵的屍體長驅直入,一路殺到了弓箭手面前。

    「啊——」 角弓雖然製作精良,在近距離廝殺之時,作用卻還不如一根木棍。大隊大隊的弓箭手,在沒跟綠林騎兵發生正式接觸之前,尖叫著轉身逃走。天空中胡亂飛竄的流矢,剎那間消失了個乾乾淨淨。而連續鑿穿了三層軍陣的綠林騎兵們,卻連追殺他們的興趣都沒有,策馬直接撲向了梁方的認旗。

    「加速,加速,別任何人糾纏!擒賊擒王!」劉秀被十幾個親兵保護著,帶領中路騎兵,最先撲到了梁方的中軍面前。所過之處,長槊和鋼刀推出層層血浪。

    戰場上聲音嘈雜,周圍的親兵和身後的騎兵,都聽不清楚他的呼喊。然而,大夥卻能看到他的一舉一動。長槊前刺,將一名擋路的屯長挑上半空。槊鋒斜掃,割斷兩名官軍騎兵的喉嚨。槊桿如鐵棍般凌空下砸,「砰!」 一名官軍隊長應聲而倒……

    為將者,乃三軍之膽。如果主將膽大包天,且勇猛絕倫,其麾下的弟兄,也絕不會去做孬種。跟在劉秀身後的綠林騎兵們紛紛出手,將來不及逃開的官軍一群接一群放翻在地。護在在左右的親兵們,則將投矛、短刀、鐵磚砸向他的戰馬前,將敢於迎戰劉秀的敵人,先行「過濾」七到八成!

    在狂風暴雨半的打擊下,前隊左軍第三部的中軍,也迅速分裂。攔路的將士要麼當場被殺,要麼驚惶地後退,誰也沒辦法阻擋劉秀的腳步。梁方的親兵隊長梁奎急得兩眼發紅,怒吼著親自上前迎戰。被劉秀一槊刺中胸口。槊桿受到阻力迅速彎曲,然後又迅速彈開,梁奎的屍體,像稻草捆子般飛上了半空。

    「擋我者死——」劉秀從屍體上抽出長槊,砸向另外一名衝上來攔路的軍侯。三尺長的槊鋒,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閃電。攔路的軍侯舉刀格擋,鋼刀卻被「閃電」劈成了兩截。崩出豁口的槊鋒繼續下落,將此人的頭顱連著鐵盔砸進了腔子當中。

    屍體落地,更多的梁氏親兵,大叫著上前拚命。劉秀的親兵挺身迎戰,替他擋住所有來自左右兩側的壓力。而他本人,則繼續策馬向前衝刺,挑落一名名對手,不斷拉近與敵軍主將認旗之間的距離。

    「校尉,快走,快走,他是劉秀,劉伯升的弟弟劉秀!」 一名親兵伙長果斷衝到梁方身邊,拉起他的戰馬韁繩轉身便走。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梁方本能地想要拒絕,嘴巴裡發出來的,卻是一連串牙齒撞擊聲。劉秀,這個名字他極為熟悉,熟悉到每天在睡夢中,都將此人殺死或者生擒好多回。每一回,帶來的結果都是官職連升數級,封妻蔭子,每一回,都讓他全身上下的熱血為之沸騰。

    然而,今天終於見到了劉秀本人,他卻發現自己連舉刀迎戰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此人像風一樣穿透了自己的軍陣,像風一樣殺到了自己面前。而他麾下的弟兄們,卻如秋天的殘荷般,被對方掃倒,一排接一排折斷,一排接一排沿著此人所過之處向後翻滾!

    「保護校尉,保護校尉!」有人在身後大聲高呼,梁方卻不敢回頭看看此人是誰,更沒勇氣讓親兵伙長鬆開自己的戰馬韁繩。

    他的上下牙齒,不停地相撞,「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聲音大得讓他抬不起頭。他的四肢,像被寒風凍住了一樣僵硬,握刀的手掌越來越用不上力氣,越來越用不上力氣,任由鑲嵌著寶石的鋼刀,如燒火棍般貼著膝蓋墜落。

    價值千金的寶刀,被馬蹄帶起的煙塵吞沒。親兵們簇擁著他,加速狂奔,誰也沒功夫下馬去撿。此事如果發生在平時,梁方肯定會勃然大怒,然後將這群不長眼睛的傢伙,挨個綁起來抽鞭子。然而,今天,他卻巴不得大夥跑得越果斷越好。

    「梁方已逃,爾等繼續頑抗,所圖為何?!」 有人在他身後大叫,隨即,大叫聲變成了興奮的歡呼,「梁方逃了,梁方逃了!梁方沒膽子迎戰,棄軍逃走了……」

    「沒有,我沒有!」 梁方被刺激得,瞬間臉色青紫。嘴巴裡發出了野獸般的怒吼,「我沒有,沒有,沒有……」

    「沒有,沒有,校尉,您是暫避其鋒!校尉,您是千金之軀,不能跟土匪一般見識!」 周圍親兵爭先恐後圍攏過來,夾著他,繼續高速脫離戰場。

    「饒命,啊……」

    「投降,我等投降……」

    「好漢饒命……」

    慘叫聲,哭泣聲,哀告聲,連綿不斷從背後傳來,鞭子般抽打著梁方的心臟。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想著逃!」 眼淚順著青黑色面孔滾滾而下,梁方一邊任由親兵們夾著自己狂奔,一邊繼續大聲自辯。「我,我必須回去向甄大夫示警。劉賊,劉賊是想隱匿行蹤,繞過棘陽,直取宛城。宛城空虛,岑鵬心懷怨望,肯定不會賣命守城。我,我是顧全大局,才,才忍辱負重!」

    「忍辱負重,對,對,校尉您是忍辱負重,忍辱負重!」 眾親兵唯恐他發傻停下來,拖著大夥一起死,果斷順著他的口風大喊。根本不管背後的慘叫聲是多麼淒涼,更不會去計算,區區一千人如何砸開宛城的大門。

    「我當初已經發現情況不對,但是,卻不忍對白亭堡見死不救!」梁方抬手抹了一把淚,叫嚷著策動坐騎,將身後的戰場越甩越遠。

    「對,對,校尉大仁大義,才誤中賊人之計!」親兵們強忍住噁心,繼續大聲附和。

    「饒命,啊……」

    「投降,我等投降……」

    「好漢饒命……」

    慘叫聲,哭泣聲,哀告聲,有洪亮變得模糊,由模糊變得輕微,漸漸弱不可聞。

    「我這是壯士斷腕,壯士斷腕!」 像瘋魔了般,梁方直勾勾地看著正前方,繼續大喊大叫。「劉秀不懂,不懂!他還以為我真的怕了他。你們看著,此仇,我一定要報,一定要報!」

    「一定,一定,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我,我今生不血此恥,誓不為人!」梁方越說越激動,手臂忽然恢復了力氣,舉在頭頂用力揮舞。眼淚則干在面孔上,與泥土凝結成一道道黃色的瘢痕。

    劉秀居然沒有追趕他,而是忙著去跟手下的土匪們,一道砍殺他麾下的弟兄。這讓他在慶幸之餘,屈辱感油然而生。真正動手的話,他自認武藝不輸於那個舂陵鄉巴佬。他剛才只是忽然中了邪,手腳都不受自己控制。

    那個舂陵鄉巴佬肯定會使妖法,否則,絕不會接連衝破幾層阻擋,卻一點傷都沒受!對,那個鄉巴佬一定在交戰之前,就對他本人施展的邪術,否則,他絕對不會,連拔刀的力氣都使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親兵將自己連人帶馬拖走。

    「劉秀使邪術,算不得英雄。等下次出戰,我一定要帶上黑狗……」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又一陣洪亮的戰鼓聲,在他身前不遠處響起,打斷了他所有的妄想。

    有數千兵馬蜂擁而出,將他的去路,擋了個水洩不通。領頭的大將,身穿黑色鐵甲,手持一把長柄鐵錘,策動坐騎迎面撲至。身背後,十餘名親信舉起鋼刀,耀武揚威,「站住,下江軍大統領在此,降者免死!」

    「保護校尉,保護校尉!」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先前保護著梁方撤離戰場的最後十幾名親兵,紛紛向他靠攏。丟掉兵器,七手八腳將其扯下了馬背。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3 23:58
    第一百一十四章 育水河畔鬼神哭 (三)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千賊軍擊潰整個第三部,除非他們全都被神魔附了體!」 前隊大夫甄阜一把揪住隊正侯武的衣領,咆哮聲震得屋頂簌簌土落。

    「大夫,此乃,此乃,阿啾!」隊正侯武張開嘴巴正要解釋,不料卻打了個大噴嚏。鼻涕、唾液和嘴裡的淤血,頓時噴了甄阜滿頭滿臉。

    「你找死!」甄阜勃然大怒,飛起一腳,將侯武踹出了半丈遠,「來人,推出去,斬!」

    「饒命,饒命啊!」侯武一個軲轆爬起來,雙膝跪倒,拚命叩頭,」大夫,屬下冤枉!屬下不是故意噴您,屬下真的不是故意噴您!屬下剛才在河裡被凍了個半死,您這裡火盆又生得太熱,所以才……「

    「閉嘴!」當值的親兵們哪裡肯聽他囉嗦,大步上前,先狠狠賞了他兩個打耳光,然後架起他的胳膊,拖了便往外走。

    周圍的將校們見了,紛紛側開頭去,誰也不敢給侯武求情。按照大新軍律,以下犯上者,殺無赦。侯武只是一個小小的隊正,能被前隊大夫甄阜叫到面前親自問話,已經是幾輩子修來的洪福。他非但不肯珍惜,還故意噴了甄阜一臉鼻涕吐沫,如果這樣還被輕輕放過,前隊大夫甄阜的顏面與大新朝軍律,豈不全都成了笑話?

    「大夫饒命,大夫饒命!屬下絕對不該故意欺騙您,更不敢故意衝著您打噴嚏。屬下,屬下是捨命跳進了育水河,才逃回來向您報信。」 侯武好不容易才死裡逃生,豈肯稀里糊塗就被砍了腦袋?雙腿拖在地上,拚命掙扎哀嚎,「屬下,屬下真的是凍壞,凍壞了。屬下從裡到外都被河水泡透了,不信,不信您可以當眾查驗!」

    最後兩句話,至關重要。當即,前隊大夫甄阜臉上的怒氣,就散掉了一大半兒。皺著眉頭朝地上濕漉漉的四行水漬掃了一眼,沉聲吩咐,「且慢,將他給老夫推回來。待老夫審問清楚,再行處置!」

    「是!」 親兵們也感覺到了侯武身上的潮濕,答應一聲,鬆開此人胳膊,將此人攙扶著快速送回。沿途中,第五、第六行水珠,又從侯武的皮甲的左右邊緣滴滴答答落下,濺在青石磨就的地面上,被屋子裡的蠟燭一照,格外扎眼。

    「多謝,多謝大夫不殺啊,啊,不殺之恩!阿嚏!」 這回,侯武不敢再疏忽。隔著三尺遠就重新跪倒於地,將嘴巴和鼻子對著地面,向甄阜大聲致謝。「屬下該死,屬下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啊,阿嚏!」

    「來人,把炭盆搬遠一點兒!」 甄阜也終於相信此人打噴嚏並非故意,皺著眉向後退了兩步,大聲吩咐。

    「是!」 親兵們大聲回應著上前,乾淨利索地將白銅炭盆挪到了縣衙大堂門口。屋子內的溫度,立刻開始變冷,同時開始變冷的,還有在場每一名將領的心情。

    「到底怎麼回事?梁方呢,他是死是活?綠林賊到底出動了多少人,爾等為何事先連斥候都沒往外派?」 屬正梁丘賜的臉色,比任何人都陰寒。搶先一步,衝到侯武面前,大聲追問。

    「屬下,屬下無能!」 滿身泥水的侯武搖了搖頭,啞著嗓子大聲回應,「屬下,屬下也說不清到底怎麼回事。屬下跳進育水河的時候,梁,梁校尉的認旗已經被賊人砍倒很久了。然後,然後大夥就彼此無法相顧,爭相逃命。屬下,屬下是騎兵,靠著馬快,先逃到了育水旁。然後,然後忽然發現四面八方全都是綠林軍,就,就只好一頭跳進了水中!」

    「撒謊!你,你剛才不是聲稱,賊軍只有一千騎兵麼?」 梁丘賜立刻從侯武的話語裡發現了破綻,低下頭,一把扯住了對方的絆甲絲絛。

    他的力氣甚大,頓時將侯武直接從地上扯了起來,整個人「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兩眼緊閉,嘴巴不受控制地張大,」啊,阿嚏!屬正,屬正饒命!啊,阿嚏!屬下沒有撒謊!啊,啊……」

    梁丘賜也被噴了滿臉鼻涕吐沫,本能地將侯武擲落於地,雙腿連連後退。還沒等他來得及動怒,侯武已經熟練地跪在了地上,一邊叩頭求饒一邊大聲自辯,「屬正,屬正息怒。小人,小人不是故意的。小人,小人沒有撒謊!擊潰,擊潰第三部的,真的只有一千騎兵。其他,其他綠林賊,都是後來在河邊才出現的,只,只趕了個尾巴,沒有,沒有來得及對第三部發起進攻!」

    「吃吃吃吃……」大堂內,忽然響起了幾聲壓抑的哄笑。搶在甄阜和梁丘賜的目光掃過來之前,幾名年青將領迅速將頭低下去,眼觀鼻,鼻觀心,雙唇緊緊閉攏。

    再怎麼著,梁方也是他們的同僚,而那一萬多名官軍覆滅的消息傳開之後,也會令前隊的士氣遭受重創。所以,這當口,他們的確不該幸災樂禍地笑出聲音。然而,想到梁丘賜、梁方叔侄倆,前幾天合夥擠兌岑鵬的情景,大夥又沒法不覺得心中暢快。彷彿他們跟突然出現在白亭堡的綠林好漢才是一夥,跟前隊乃是生死寇仇一般。

    「誰在笑,剛才誰在笑?站出來,有種站出來,老夫讓你笑個夠!」 梁丘賜的臉色,彷彿被抽了十幾個耳光般,紅中透黑。快步衝到幾個年青將領面前,厲聲咆哮。「一個小小隊正的話,怎麼能完全相信。他分明前言不搭後語。他沒等敵我雙方分出勝負,都偷偷逃走了。根本沒看清楚綠林賊到底出動了多少人馬!更沒看到,第三部在遭受綠林賊重兵圍攻之時,表現的是何等英勇!」

    「屬正大人,冤枉,冤枉。小人逃命之時,梁校尉的認旗真的早就倒了,真的早就倒了!」是關性命,侯武可不敢任憑梁丘賜信口胡說,趕緊扯開嗓子,大聲補充,「小人,小人好像在河畔看到了校尉的影子,小人看到他好像是被手下親兵扯下了坐騎,當做買路錢送給了綠林賊!」

    「你,你血口噴人!」 沒想到自己一番塗抹,居然把侄兒下落的真相扯了出來,梁丘賜登時惱羞成怒。快步衝到侯武面前,拔刀就剁,「老子這就宰了你,給第三部的弟兄們……」

    「住手!」 甄阜忍無可忍,豎起眼睛厲聲斷喝,「你要殺人滅口麼?上萬人就逃回來這一個,你宰了他,老夫向誰去詢問敵情?!」

    「啊?!」 梁丘賜被問得打了個哆嗦,舉著刀的手臂,瞬間僵在了空中。

    殺人滅口,這個罪名他可擔不起。甄阜的怒火,更是他梁某人所不能承受。儘管,儘管他已經在甄阜麾下效力多年,梁家在大新朝勢力也不算太弱小。

    「你說,今天早晨你們幾時到的白亭堡。沿途都幹了些什麼事情?可曾派人與涅陽那邊聯絡?」狠狠橫了梁丘賜一眼,前隊大夫甄阜快步走到他和侯武之間,彎下腰,儘量和顏悅色地詢問。

    此刻他的心情,其實比在場任何人都煩躁。然而,作為一軍主帥,他卻必須強迫自己沉住氣,弄清楚左軍第三部覆滅的前因後果。

    「是!」 侯武知道自家的生死,取決於甄阜對自己的回答是否滿意,抬手先揉了幾下鼻子,然後大聲補充,「第三部,第三部是今天辰時三刻左右,或者是臨近午時到的白亭堡。路上,路上之所以耽擱了時間,是,是因為順路巡視幾個堡寨的時候,收,收了一些薄禮。本來,本來以為,有涅陽的安眾在前面擋著,賊軍不可能悄無聲息地繞這麼遠,所以,所以校尉,校尉就沒派斥候。眼看,眼看著到了白亭堡門口,校尉想帶著大夥入內休整,卻,卻不料白停堡早已投靠了綠林賊。劉秀,劉秀帶著一千騎兵直接撲了出來!」

    「嘶——」 大堂內眾將,齊齊倒吸冷氣,每個人臉色,都變得十分凝重

    從侯武的表現上看,此人應該沒說假話。前隊左軍第三校,這會兒恐怕真的已經凶多吉少。而擊潰第三部那支綠林軍,無論人數是否真的如侯武說的那樣,只有區區一千人,對整個剿匪戰局來說,都不是什麼好預兆。那意味著,官府對育水河西岸的安眾、涅陽,以及兩座下縣周圍的大部分堡寨,都失去了掌控。否則,綠林賊即便生了翅膀,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突然出現在白亭!

    至於涅陽、安眾一帶的土鱉們,為何冒著被朝廷秋後算賬的風險,偷偷倒向了綠林賊。緣由,恐怕也非常簡單。第一,綠林賊兵不血刃拿下棘陽之後,劉伯升為了收買人心,對周圍的堡寨和城中的大戶人家,基本上做到了秋毫無犯。而前隊大夫甄阜為了收回此番出征的本錢,卻默許了將士們對地方的敲詐勒索。第二,縣宰岑鵬和縣丞任光,都在在棘陽經營多年。如今岑鵬被甄大夫趕去宛城看管糧倉,已經投靠了綠林賊的任光,剛好可以趁機大展身手!

    「你說,帶隊擊潰了第三部的是劉秀劉文叔,此人乃是太學中數一數二的翹楚,梁方輸在他手裡,也不算冤!」 到底是領兵多年的老將,甄阜的思路,與其他將領完全不同。沒有管安眾和涅陽各地,是否已經完全落入叛軍之手,而是繼續追問起了其他參戰敵軍將領的姓名,「那河邊出現的綠林賊呢,他們由何人率領?他們的旗號,你可曾看得清楚?」

    「這……」 侯武楞了楞,臉上的表情非常猶豫,「稟大夫,好像,好像是下江賊!屬下聽他們叫喊著勸大夥投降,喊的是下江王大當家!」

    「是王常!」 在場眾將身體俱是一晃,立刻驚呼出聲。

    「下江賊,下江賊也來了!」

    「這姓王的,真是陰魂不散!」

    ……

    如果參戰的只有舂陵、平林和新市三支綠林賊,還不至於讓他們如此震驚。畢竟三路賊軍數日前剛剛被他們殺的大敗,士氣和戰鬥力恢復起來都需要時間。而下江軍的突然出現,卻無異於給劉縯、王匡等人雪中送炭。得到強援的賊軍,非但能迅速振作起士氣。還有可能湊起足夠的兵馬,施展新的圖謀!

    白亭在涅陽以北十五里,棘陽與涅陽,隔著五十里外加一條育水河。棘陽距離宛城雖然比涅陽略近,卻要有大大小小三道河溝。而從涅陽到宛城,卻是如假包換的一馬平川!如果綠林賊拚死一搏,不管棘陽城內的前隊大軍,從育水河岸直撲宛城,後果,將不堪設想!

    「大夫,叔父,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就在眾人忐忑不安之時,忽然間,門外傳來一聲絕望的哭喊。前隊左軍第三部校尉,頂著缺了兩隻耳朵的腦袋,衝開當值衛兵的阻攔,跌跌撞撞闖了門內。「撲通」一聲跪倒在火盆前,放聲嚎啕,「岑鵬,岑鵬跟綠林賊勾結,指使涅陽等地的官吏和堡主們投降了賊軍,聯手坑害末將,並且邀請劉縯去打宛城。末將,末將親眼看到了岑鵬的信使,到了劉秀軍中。末將,末將拼著一死,才磨斷繩索,跳水逃了回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3 23:58
第一百一十五章 男兒何不帶吳鉤

    「好了,文叔,子陵,我帶著幾個擅長弄水的弟兄,一直背後偷偷跟著狗賊,將狗賊送到了對岸,確信他平安無事,才又泅了回來!」 育水河西岸,朱佑頂著一個濕漉漉的大腦袋,氣喘吁吁地衝進了臨時中軍帳。

    「趕緊把衣服扒下來烤火,不是讓你不要親自下水麼?你怎麼就是不聽!」 早就等得心急如焚的劉秀和嚴光兩個縱身而起,不由分說將朱佑架在火盆旁,以最快速度去扯此人身上的濕衣服。

    「我,我自己來,自己來。慢點,慢點,文叔,你先派人幫我拿個塊葛布單子擋一擋,王大哥、王大哥他們也在場!」 朱佑身體都快貼在炭盆上了,都沒覺得絲毫暖意。卻被劉秀和嚴光二人的動作,燒得滿臉通紅。一邊掙紮著擺脫二人的控制,一邊大聲提醒。

    「都是大老爺們,你怕個啥?!」 鄧奉從側後方繞過來,雙手緊緊抱住了朱佑的後腰,「別亂動,先脫掉濕衣服,然後把身上的水擦乾。否則,一旦寒氣積在骨髓裡,你下半輩子都只能做個癱子!」

    「啊,唉,唉,輕點,你們下手輕點。三姐呢,三姐不在這邊吧?!」 朱佑力氣沒鄧奉大,掙紮了幾下無果,只好舉手認命,「趕緊派人到門口望一下風,免得三姐直接闖進來!」

    「三姐去巡營了,半個時辰之內不會回來!」 劉秀一把將朱佑的罩袍丟在旁邊,沒好氣地回應,「既然已經把姓梁的送到對岸了,為何不先回到這邊烤乾了身子? 這麼著急趕回中軍來繳令做什麼,我又沒規定你完成任務的時間!」

    「這,這不是怕你們幾個著急麼?嘿嘿,嘿嘿……」 朱佑自知理虧,紅著臉傻笑不止,「況且我從小就習慣在冬天裡耍水,今晚一時技癢,一時技癢!下次,下次肯定不會了!」

    「萬一坐下病根兒,神仙也救不了你!」 劉秀拿這死皮賴臉的傢伙沒辦法,又低聲斥責了一句,起身去端燒好了的薑湯,「先光著身子喝下去,然後把自己烤乾。衣服先拿我的將就一下,回頭讓親兵給你去取!」

    「好,好!」 朱佑接過薑湯,大口大口地往肚子裡灌。不小心喝得太猛,嗆得直翻白眼兒。

    劉秀、嚴光和鄧奉,卻不肯給他絲毫的同情。撇著嘴,大叫活該。朱佑裝可憐失敗,只好光著身子坐在炭盆旁,任憑炭火將自己烤得白霧繚繞。

    下江軍大當家王常見到此景,忍不住搖頭莞爾。內心深處,同時湧起一股莫名的感傷。曾幾何時,他和新市軍大當家王匡等人,也是如此親密無間。可那段日子只持續了短短幾個月,很快,大夥彼此心生隔閡,然後各奔東西,漸行漸遠。

    「文叔,子陵,這人,咱們是放回去了。可那甄阜老賊畢竟不是個傻子,怎麼可能連如此簡單的離間之計都看不出來?」 下江軍二當家成丹,也看得好生羨慕。撇了撇嘴,忽然大聲問道。

    「對啊,如果甄阜老賊根本不肯上當,朱小哥今天這頓凍,豈不是白挨了?!」 三當家張卯笑了笑,帶著幾分酸味大聲幫腔。

    「兩位哥哥說得是!」 明知道對方是在故意挑釁,劉秀卻不生氣,笑著沖二人拱了下手,大聲回應,「如果甄阜老賊原本就對岑鵬信任有加,或者從來沒虧待過岑鵬,小弟這條離間計,當然起不到任何效果!可既然甄阜自己心裡有鬼,小弟我這條離間計,即便從頭到腳充滿破綻,也足以讓他進退兩難!」

    「你說得倒是沒錯!」 雖然白天時才攜手打了一個大勝仗,成丹此刻卻怎麼看劉秀怎麼不順眼。撇了撇嘴,繼續大聲追問,「可萬一那甄阜老賊就豁出去賭一次岑鵬跟咱們毫無瓜葛呢?難道咱們還真的……」

    「那就給他個假戲真做,丟開棘陽,直撲宛城!」 劉縯的聲音忽然從門口響起,將他的後半句話直接憋回了肚子裡。

    「大將軍,馬大哥,你們,你們怎麼來了?」 劉秀、王常等人大吃一驚,紛紛站起身,拱手行禮。

    「當然是過來助你們一臂之力!」 劉縯大步走向火盆,一邊朝著眾人拱手還禮,一邊大聲補充,「既然是作勢要直取宛城,我這個大將軍的認旗留在育陽不動怎麼成?肯定得挪到白亭堡附近來,才能晃瞎甄阜老賊的眼睛。不光我跟子張兄來了,世則、棲吾他們也帶著新市軍和平林軍趕過來了。那甄阜老賊如果敢不拿你的計策當回事,咱們就把假的給他變成真的,讓他追悔莫及!「

    「那,那誰來守育陽!」 沒想到劉縯居然如此大手筆,眾人皆被嚇了一跳,質問的話脫口而出。

    「任伯卿!前一段時間棘陽就是他負責堅守,已經有了經驗。這次,我索性把育陽也交給他。」劉縯蹲下身,一邊替朱佑蓋受驚而滑落的葛布單子,一邊大咧咧地回應,「反正,他自己也不願意跟昔日的同僚面對面廝殺,把他留下育陽,也正合了他的意!」

    「伯升好氣魄!」 一股敬意從王常心內油然而生,快速站直身體,他再度向劉縯拱手。「如果世則當年有你的一半兒心胸,在下也不會……」

    「顏卿兄過獎了!」 劉縯迅速起身還禮,大聲打斷,「伯卿跟你一樣,都把身家性命交在了劉某手上,劉某豈能再懷疑他的忠心?況且我等如今兵不到十萬,地盤不到半州,哪有自己人先互相猜忌的資格?兄弟之間,必須齊心協力……」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 一陣劇烈的馬蹄聲,忽然從外邊傳來進來,將他的話瞬間吞沒。緊跟著,便是一陣刺耳的喧嘩,「起火了,河對岸起火了。棘陽,應該是棘陽!官軍那邊起火了,老天爺開眼,居然把棘陽城給燒了……」

    衝天而起火光,迅速透過單薄的帳篷壁,照得屋子裡比白晝還亮。劉縯等人再也顧不上說無關的話,先後邁開腳步,衝到了中軍帳外。抬頭向東望去,只見棘陽城方向,半邊夜空都已經被大火燒透。濃煙托著紅色的雲朵,在河畔上下翻滾,彷彿下一個瞬間,就要將育水也變成一條火焰河流。

    「報!」劉賜帶著一隊舂陵軍斥候疾馳而至,衝著劉縯、劉秀等人用力揮舞手臂,「大將軍,右將軍,棘陽起火,棘陽城起火,站在育水河東岸,清晰可見!」

    「為何會起火?!誰放的火,你可探查明白!」 劉縯眉頭緊皺,向前迎了兩步,大聲追問。

    「屬下不知!」劉賜乾脆利落地答應,旋即快速撥轉馬頭,「屬下馬上去探,還有弟兄們偷偷潛伏在河對岸!」

    話音剛落,身背後,已經又傳來了一陣激烈的馬蹄聲。幾名斥候跑得盔斜甲歪,上氣不接下氣,「報,報大,大將軍,甄阜,甄阜老賊棄了棘陽,率軍往北走了。隔著河岸,可以看到他們行軍時打起的火把!」

    「報,大將軍,甄阜,甄阜老賊派人燒了棘陽,帶著兵馬朝宛城去了!」 第三隊斥候,緊跟著疾馳而至,驚喜的叫聲,瞬間點亮了在場每個人的眼睛。

    劉秀的離間計奏效了!甄阜老賊果然不放心岑鵬,連夜帶隊殺了回去!此番,即便岑鵬不死,官軍的士氣,也必然會一落千丈。

    「好,好!」 劉縯的掌聲,忽然響起,將眾人的心神,迅速從棘陽上空,拉回中軍帳門口,「諸位兄弟,甄阜老賊不戰而退,正是天賜我等良機。整軍,出發,咱們速速追上去,跟著育水河,再送老賊一程!」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6 21:36
    第一百一十六章 躍馬關山五十州

    「諾!」 眾將大笑著響應,立刻召集起弟兄,打起火把,沿著育水河西側一路向北高歌猛進,不把甄阜老賊嚇死,誓不罷休。

    官軍留在東岸的斥候看了,個個心急如焚。趕緊快馬加鞭,將義軍的動向送到了甄阜面前。後者聞聽,頓時愈發堅信岑鵬已經跟劉縯有了勾結,急得根本顧不上仔細思考,當即傳下將令,把移動緩慢的攻城器械全部就地焚燬,然後全軍加速,星夜回師平叛!

    雙方人馬卯上了勁,場面立刻變得極為壯觀。只見沿著淯水河兩岸,兩條燈火組成的長龍你追我趕,各不相讓。人喊聲,馬嘶聲,宛如開了鍋般熱鬧。大顆大顆的流星不停地在河面上竄來竄去,那是雙方為了干擾對手射出的羽箭!

    到底是官軍更訓練有素,只用了一個半時辰,就跟義軍拉開了距離。前隊大夫甄阜卻不敢掉以輕心,親自帶領嫡系爪牙來回督促,驅趕著麾下將士繼續向宛城狂奔,哪怕不斷有人吐血倒地,也在所不惜。終於,在第二天辰時,官軍接連渡過了兩條攔路的小河之後,徹底將育水對岸的"反賊們"甩了個無影無蹤。

    「岺鵬狗賊,今天捉住他,一定要千刀萬剮,以儆傚尤!」雖然有戰馬代步,梁丘賜依舊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看看河對岸的「賊軍」已經不見蹤影,立刻揮舞著鋼刀大聲發誓。

    「來人,去把梁校尉給我傳來,老夫有要緊事跟他核實。」 前隊大夫甄阜,卻忽然帶住了坐騎,鐵青著臉,大聲吩咐。

    「大夫,校尉有傷在身!」 梁丘賜被甄阜的臉色嚇了一跳,連忙在旁邊低聲提醒。

    「沒死就必須過來!」 甄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渾身上下,殺氣四射!

    梁丘賜不敢再替自己的侄兒說好話了,必竟不是親生兒子,沒必要為了他得罪頂頭上司。況且梁方所受的傷並不至命,問上一兩句話也加重不了傷情。

    「你去,把隊伍停下來,擇地紮營休息。」 甄阜卻依舊不肯給他好臉色,手按著腰間劍柄,沉聲喝令。

    「遵命!」 梁丘賜拱手施了一個禮,勿忙轉身而去。

    不對勁,甄阜老兒今天早晨的表現很不對勁!作為在其麾下行走多年的老部將,梁丘賜很少看到此人的臉色如今天這般可怕。但是,甄阜究竟抽了哪門子瘋?他又百思不得其解。一切在剛才還是好好的,前隊在甄大夫的斷然決策下,星夜回師,令岑鵬勾結劉縯謀反的計畫徹底落空。只要大軍及時趕到宛城,就能搶先一步,控制住局勢,將岺鵬及其同謀死黨一網打盡!

    「屬正,甄大夫的命令……」 緊跟在身後的親兵隊正見梁丘賜精神恍惚,趕緊湊到他耳畔,低聲提醒。

    「你們幾個拿了我的旗子,去傳令給下面將領好了!催什麼催?都跑了一整夜了,不差再多跑這一會兒!」 梁丘賜沒來由一陣心慌意亂,皺著眉頭大聲呵斥。

    「是!」 親兵隊正好心做了驢肝肺,卻不敢抱怨。輕手輕腳地從皮囊裡取出令旗,點了幾個口才好的弟兄,策馬離去。

    梁丘賜沒工夫理財這些爪牙,繼續皺著眉頭苦苦思索。

    甄老兒到底是怎麼了?只要劉縯等賊不追上來,岑鵬即便武藝再高,憑著其麾下那區區幾千下屬,也擋不住前隊的十萬大軍。更何況,連那區區幾千下屬,也是數日前才調配歸他管轄的。岑鵬本人的嫡系,早就在丟失棘陽之時,被綠林軍收拾了個一乾二淨。

    「嗚嗚嗚嗚嗚……」 一陣疲憊的號角聲,忽然將他從沉思中驚醒。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大軍中央,也有號角聲與遠處遙相呼應。像久別重逢的戀人般,不顧一切傾訴著對彼此的思念和心中的委屈。

    「又鬧什麼妖?」 梁丘賜又累又困,打著呵欠舉頭張望。

    軍中的角鼓聲,分門別類,各自代表不同的意思。正在耳畔迴蕩的角聲,是友軍身份的通報和回應。而宛城周圍,此刻哪裡還有前隊的友軍?除非,除非皇上放心不下,千里迢迢又派了一支援兵過來!可那樣的話,則意味著皇上對前隊的表現徹底失望,無論大夫甄阜,還是他這個屬正,都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帶著濃濃的疑慮,他努力集中起精神,分辨越來越近的隊伍。入眼的,是一隊整齊的馬車,每一輛車上面,都被軍中裝糧食專用的麻袋塞得滿滿噹噹。糧車左右,手無寸鐵的民壯們低頭彎腰,努力保護糧袋不會因為顛簸而掉下來。而糧車隊的最後,一面武將的認旗正迎風招展。

    「前隊」 「岑」

    旗的正反面,兩個大字交替顯現,像兩團火焰,狠狠地灼傷了梁丘賜的眼睛。

    「快,快跟我來,跟我擋住姓岑的狗賊!」不顧甄阜先前給自己安排的任務,梁丘賜策動坐騎,帶領剩餘的親兵直撲運糧的車隊。「站住,全都給我站住。姓岑的,你此刻不在宛城看管糧倉,到這裡來有何用心?」

    「站住,屬正命令爾等站住。」

    「全都停下,沒有梁屬正的准許,不得繼續靠近!」

    「岑將軍,屬正問您,為何不在宛城看管糧倉,卻到這裡來了?!」 親兵們也扯開嗓子,將梁丘賜的命令和問話,一遍遍重複。

    「我?」 岑鵬被問得滿頭霧水,趕緊策馬衝到車隊最前方,用身體擋住自家麾下的所有兵士和民壯,「梁屬正,你為何要阻擋我向大軍輸送補給?!前隊大軍為何離開了棘陽,又折返到了此地?」

    「住口!你休得狡辯!」 眼前一陣陣發黑,梁丘賜卻強行壓住吐血的慾望,大聲斷喝,「岑鵬,你勾結逆賊劉縯,出賣宛城的圖謀已經敗露,速速下馬受縛,念在你迷途知返的份上,老夫可以向大夫求情,放過你的妻兒老母不死!」

    「你放屁!」 正為跟前隊大軍迎頭相遇而滿腦袋困惑的岑鵬勃然大怒,毫不猶豫地舉起了鉤鑲和鋼刀,「岑某對聖上的忠心,日月可鑑,豈是你老賊可以隨意冤枉?!滾一邊去,否則休怪岑某刀下無情!」

    「你……」 梁丘賜又氣又怕,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慄。

    氣的是,岑鵬居然不肯束手就擒,讓自己想要栽贓都無從栽起。怕的則是,如果岑鵬勾結劉縯的結論是空穴來風,他和他侄兒梁方這兩個「吹風」者,接下來肯定要承受甄阜的雷霆之怒。

    「甄屬正,岑鵬再問你一次,你攔阻岑鵬為大軍輸送補給,到底意欲何為?」 見梁丘賜一副驚慌失措模樣,岑鵬立刻知道這背後肯定藏著某種不可告人的骯髒秘密,將鋼刀向前戟指,繼續厲聲斷喝。

    「你……」 梁丘賜想要命人將岑鵬強行拿下,卻又畏懼於對方的武藝,一時間,愈發地手足無措。

    就在此刻,軍隊正中央處,忽然又響起了幾聲淒厲的畫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緊跟著,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向後,向後,掉頭向後!」 數名傳令兵高舉著甄阜的令旗策馬飛奔,將主帥的意圖迅速傳遍了全軍。

    「梁方謊報軍情,已經被斬首示眾。」 還沒等梁丘賜想清楚自己該如何應對,另外幾名親兵,拎著一個血淋漓的人腦袋,如飛而至。「甄大夫有令,全軍掉頭向後,渡過黃淳水,重回棘陽!所有將校,如有心懷怨望,故意貽誤軍機者,定斬不赦!」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6 21:36
    一百一十七章 夜半水冷濤聲急

    「方兒!」 沒想到甄阜會下此狠手,梁丘賜痛得眼前一黑,剎那間老淚就淌了滿臉。

    「讓路,甄大夫被反賊氣暈了頭,你我若是不攔住他,機會必被劉縯所乘!」 岑鵬卻急得兩眼冒火,策馬掄刀直接就向前闖。

    行軍打仗,最忌諱主將反覆無常,朝令夕改。前隊大軍既然已經回到了宛城附近,無論是上了敵人的當也好,自己暈了頭也罷,甄阜接下來應該做的,就是將錯就錯,把大軍帶入城內安歇,而不是風風火火就掉頭往回返!

    「方兒——」 梁丘賜嘴裡又發出了一聲悲鳴,側身給岑鵬讓開了去路,然後撥轉坐騎,哭泣著緊隨其後。

    他雖然心胸狹窄,人品低劣,但是作為武將,經驗卻極為豐富。聽了岑鵬的話,立刻明白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否則,大軍在返回棘陽的路上,如果遭到了「賊軍」的攔截,人困馬乏之際,後果不堪設想。

    「屬正小心!」

    「岑將軍不要亂闖,甄大夫此刻不在他的帥旗下!」

    「岑將軍,請跟我來!」

    梁丘賜的親兵們,也紛紛策馬跟上前,大聲呼籲。

    他們雖然不像岑鵬、梁丘賜那樣看得長遠,卻都清楚一個事實。那就是,棘陽城,昨天前半夜就被甄大夫放火給燒成了廢墟。大夥此刻調頭往回趕,又累又餓不說,恐怕到最後連個避寒的地方都找不到。

    整個前隊當中,類似的「明白人」還有許多,只是大夥誰都沒膽子,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去觸甄阜的霉頭而已。看到岑鵬一馬當先往隊伍中央闖,立刻有人主動給他指點甄阜的具體位置。很快,就將岑鵬和梁丘賜兩個,送到他們應該去的地方。

    到了此刻,梁丘賜也沒膽子再去找岑鵬的麻煩,跟後者一道,攔在甄阜的坐騎前苦苦相勸。然而,前隊大夫甄阜,卻羞刀難以入鞘,任憑兩人如何據理力爭,都堅決不肯率軍返回宛城,直到胯下的戰馬累得口吐白沫,才勉強答應讓弟兄們先停下來,在靠近沘水旁安營紮寨。(注1,沘水,亦名泌水,源出河南泌陽縣東白雲山,流經宛城,新野一帶,與湖北襄陽縣入於白河。)

    如此一番折騰,怎麼可能不落入有心人的眼睛?還沒等官兵將營盤紮好,已經有綠林軍的斥候,將他們的最新情況,飛馬送到了劉縯、王匡、王常等人面前。

    「不入宛城,調過頭來跑了整整一上午,然後貼著沘水旁安營?」

    「老賊莫非被咱們氣瘋了麼?來來回回兜圈子玩?」

    「棘陽燒了,宛城他也不派大將去坐鎮了,莫非他想拿宛城去換湖陽?這可真是……」

    饒是劉縯、王匡和王常等人目光銳利,也被甄阜的怪異舉動,弄得滿頭霧水。一個個相繼皺起眉頭,大聲沉吟。

    「不是被咱們氣瘋了,而是怕王莽知道他昨夜做的蠢事,無法交代,所以故意參照前人所為!」站在劉秀身旁的嚴光卻微微一笑,搖著頭提醒。

    「嗯?」 眾人聽得愈發糊塗,一個個相繼將目光轉向了他,滿臉困惑。

    好嚴光,年紀雖小,面對一群成名已久的老江湖,卻毫不怯場。笑了笑,繼續緩緩補充,「此舉不能光從戰術上考慮!昏君力主復古,凡事只要與「古」字沾了邊,就能黑白顛倒。甄阜如果光是擊敗咱們,不足以為他昨晚上當之事遮羞。所以乾脆傚法春秋時,齊國大將匡章攻楚的舊事,將我們引誘到沘水旁決一死戰!」

    「如果他打贏了,昨晚之舉,就可以解釋成故意使的驕敵之計。而他的戰術安排,又能從古代找到先例,正合昏君王莽的胃口!」 朱佑第一個恍然大悟,在旁邊快速補充。

    「這……」 劉縯、王匡、王常等人,全都哭笑不得。一邊打著仗,還要一邊想著從書卷中尋找「古例」討好皇帝,這大新朝的將軍,可真是難做。也無怪乎,最近幾次對匈奴的戰爭,都以失敗告終。反倒被匈奴人殺到長城之內來,害得河北各地百姓一日三驚。

    「這老賊真是蠢到家裡!」習郁忽然用力拍了一下桌案,開懷大笑,「匡章攻楚,乃是夏季,那時沘水高漲,齊軍先至,自然佔盡優勢,將楚軍給堵在了河對岸,遲遲不得寸進。而如今正值冬季,沘水枯竭,如何能擋住我軍腳步?我軍只管裝做不知,不慌不忙向他靠過去,看老賊屆時如何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甚妙!甚妙!」 劉縯聽得眼睛發亮,大笑著撫掌。「老賊跟咱們這些荊州人比誰對地形熟,真是自己找死。世則兄,顏卿,廖二哥,咱們這就主動殺過去,給老賊一個驚喜,幾位意下如何!」

    「當然可以!否則我下江軍又何必來此?」 王常昨天剛剛跟劉秀聯手打了個大勝仗,信心爆滿,立刻拍起了巴掌。

    王匡原本對官軍還心存畏懼,然而想想甄阜最近兩次所出的昏招,也笑著點頭,「去,大夥一起走。甄阜老賊昨夜和今天足足跑了一百五十里路,早就成了強弩之末!」

    三人取得了一致,剩下廖湛,自然不能提出反對。很快,已經休息了一上午的大軍就拔營起寨,浩浩蕩蕩渡過淯水,朝著沘水殺了過去。(注2)

    申時二刻左右,大軍距離沘水還有十五六里,忽然間,又有斥候匆匆趕來匯報:「宛城兵紮好了營盤之後,甄阜立刻派人拆掉了黃淳水上的浮橋,鑿沉了所有渡船,並將燒飯的釜甑丟出來全砸掉了!」

    「這,這又鬧的哪門子妖?」 王匡和王常等人面面相覷,再一次被甄阜的瘋狂舉動,弄得滿頭迷霧。「莫非他真的不打算回宛城了,還是嫌棄麾下弟兄還沒被活活累死?」

    「他們當然要回去,並且要風風光光地奏凱而歸。」習郁這回沒被甄阜的舉動晃花了眼睛,笑了笑,不屑地撇嘴,「按照子陵先前的推斷,甄阜如此做,想必又是為了做給王莽看。昨夜和今天來回折騰,此刻官軍肯定士氣萎靡。所以,老賊就施展了當年西楚霸王項羽在鉅鹿之戰時的故伎,破釜沉舟。一來,是要重振士氣,告訴其麾下弟兄此戰有進無退。二則是投王莽之所好,來個』復古戰法』。只要殺光了我等,老賊自然有大把的時間再去修橋造船,然後帶領大軍凱旋而歸,向王莽去邀功領賞。」

    「狗屁,咱們又不是傻子!明知道古人用過這種計策,還給他得手的機會?!」

    「蠢材,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哪有照抄照搬,一點兒改動都不做的道理?!」

    「老賊,總以為咱們不讀書就傻,照我看,他這讀了一肚子兵書的,才是真傻……」

    眾頭領恍然大悟,然後個個再度哭笑不得。

    只是笑過之後,該如何做出應對,眾人卻都為了難。畢竟十萬大軍畢竟不是胡吹出來的,如果被迫全都豁出了性命,人數不及對方三成的義軍,很難看到勝利的希望。

    「要不,咱們也向後退一退。老賊自己把飯鍋砸了,光憑著隨身攜帶的乾糧,恐怕支撐不了太久。」 王鳳素來不喜歡跟人硬拚,皺著眉頭站出來,低聲提議。

    他的話,立刻引發了很多人的贊同。特別是在小長安聚被殺破了膽子的平林軍將領,都唯恐再蹈一次覆轍,紛紛站出來大聲表態。

    「暫避其鋒,倒也是上上之選!」

    「只要跟弟兄們說清楚了,倒也不怕先向後退一退!」

    「先拖上幾天,等老賊餓沒了力氣,再回來殺他……」

    王匡見狀,頓時就也開始犯猶豫。正準備跟劉縯商量一下,是不是立刻將隊伍停下來,卻看到嚴光策馬上前,大笑著搖頭,「諸位,何必畏敵如虎?先前咱們還在遠處說,官軍已經成了強弩之末。怎麼靠得近了,自己就失了膽氣?!依嚴某之見,此戰,官軍必輸無疑!」

    「子陵快說,我們如何方能取勝?」 劉縯正愁無法打消王鳳、廖湛等人避戰的念頭,立刻揮舞著手臂大聲催促。

    「大將軍,諸位頭領,請聽末將細細道來。末將絕非無的放矢,正是甄阜荒誕不經的做法,露了他的老底。」嚴光拉住坐騎,在馬背身上肅立拱手,「當年項羽戰鉅鹿,以數千烏合之眾,應對章邯四十萬秦國精銳,才不得不兵行險著,破釜沉舟。而如今甄阜手下之兵馬遠超我等,卻效仿項羽破釜沉舟,正說明前隊軍心不穩!而老賊自昨天起,失誤一個接著一個,則說明其方寸大亂,進退失距。而我軍人數雖少,弟兄們卻士氣如虹,只要為將者沉著冷靜,從容佈置,何愁找不到破敵之機?」

    「子陵此言甚是!」習郁立刻拍了下巴掌,做恍然大悟狀,「前隊官軍習慣了走到哪搶到哪,邊作戰邊發財。昨夜甄阜帶著他們慌忙回撤,想必很多搶來的財貨,都丟在棘陽,被大火付之一炬!如今老賊又帶著他們跑了個半死,還不准他們吃熱乎飯,他們的心中沒有怨氣才怪!」

    「老賊麾下,能依仗的兩條臂膀,就是岑鵬和梁丘賜!」李秩最善於把握機會,立刻也大笑著幫腔,「他一把火燒掉了棘陽,等於燒掉了岑鵬的多年心血,岑鵬怎麼可能對其無恨?而他為了遮羞,又殺了梁丘賜的侄兒,梁丘賜雖然表面上不敢抱怨,想必此刻也是心灰意冷。如此,老賊的兩條臂膀都被他自己砍斷了,就剩下個腦袋能用,怎麼可能心裡著慌?」

    「的確如此!」

    「可不是麼,岑鵬和梁丘賜都被他得罪了,他當然心裡著急!」

    「嗯,岑鵬和梁丘賜兩人即便還勉強振作,底下其他將領也人心惶惶……」

    王常、張卯、成丹等人,都被習郁和李秩兩個說動,大笑著議論紛紛。

    王鳳見狀,急忙大聲打斷,「各位兄弟,你們所說,都是別人的不利之處!但是,我軍如何抓住這些,卻——」

    「這有何難?」 一句話沒等說完,卻被劉秀大聲打斷。「棲梧兄,且不忙著爭論,讓劉某來先問斥候幾句話!」

    「嗯?」 王鳳被憋得臉色發黑,強忍著怒氣點頭,「好,文叔有什麼本事儘管施展!」

    「多謝棲吾兄!」 明明聽出王鳳話中帶刺,劉秀也不生氣。先禮貌地朝他拱手行了個禮,然後迅速將目光轉向斥候,「你來之時,看到甄阜破釜沉舟,可曾看到他放火燒糧?」

    「未曾!」 那斥候略一遲疑,如實回答,「屬下並未發現有宛城兵那邊有放火的痕跡。」

    「你們先前曾經匯報,說岑鵬押著糧食從宛城來跟甄阜匯合。既然糧食沒燒,他又放在了哪裡?」 劉秀對他的回答早有預料,又笑了笑,繼續追問。

    「屬下,屬下沒看到糧車渡過黃淳水。據屬下的同伴打探,黃淳水對岸不遠處,隱約還有一座小小的營盤!應,應該就是莽軍的臨時糧倉!」

    「那就對了!」劉秀笑了笑,輕輕點頭,「甄阜只想著破釜沉舟,激勵士氣,卻沒真的打算長時間餓肚子。因此,糧倉只能放在黃淳水對岸,隨時都可以為他提供補給!」

    「這便是嚴某剛才所說的破敵之機!」嚴光撫掌,在旁邊高聲補充,「只要我軍派出一支奇兵,半夜繞到上游去,先偷偷渡過沘水,然後再偷偷渡過潢淳水,於黎明之時,一把火燒了他們的糧草輜重,那些宛城兵本就軍心不穩,一見後方火起,哪裡還有迎戰之心?莫說他們只有十萬,便是二十萬,三十萬,也只能是學了項羽的皮毛,卻落得個章邯的下場!」

    「這——」 眾將跟不上他們兩個的思路,遲疑了好一陣兒,才哈哈大笑,「妙,甚妙。他要破釜沉舟,咱們就幫他破得徹底一些,連糧食也燒掉。哈哈哈,哈哈哈哈,最後餓得頭暈眼花,看老賊麾下那些官兵如何跟咱們拚命!」

    「妙,甚妙!文叔,子陵,你們兩個不愧為太學出來的英才,比那狗屁甄髓,梁方,可是強出百倍!」

    「渡河,派奇兵渡河。咱們今天先不忙跟甄阜交戰,先晾他一晚上。等明天燒了他的軍糧,再趁機打他個痛快!」

    「對,先晾他一晚上!然後……」

    「此話說起來容易!」王鳳聽得大急,連忙高聲反駁,「可眼下是寒冬臘月,我等手中又沒渡船。徒手游過兩條河流,即便不活活凍死,也會凍得渾身發僵,哪裡還有力氣去燒別人的軍糧?」

    「棲梧兄莫急,辦法總是想出來的,而不想,就永遠不會有。」 劉秀不屑地橫了一眼,大聲回應,「棘陽之戰,失去家人者數以千計,這些士卒,為了報仇,皆可奮不顧身!而且,正如我等先前所說,沘水,淳黃水,都在枯水期,河面遠比平時窄。弟兄們先吃飽喝足,渡水時,再隨身帶些酒漿,就可支撐過去。此外,胡人有個法子,將牛皮或者羊皮縫在一起,中間吹氣,便可以做成筏子。綁在身上渡河,能令弟兄們體力節省大半!」

    「文叔真是智勇雙全,王某佩服!」王常聽得心頭火熱,拱起手,大聲讚歎。

    「文叔,見了你,臧某才知道自己先前乃是井底之蛙!」 下江軍臧宮也對劉秀心服口服,策馬上前,笑著拱手。

    」文叔,真有你的!「

    「連胡人的招數都懂,文叔……」 其他將領,再也不受王鳳的影響,紛紛圍攏上前,笑著向劉秀表示欽佩。劉秀聽了,卻又淡定一笑,拱起手,大聲補充道:「諸位兄長過獎了,劉某隻是懂得些軍略的皮毛而已。能否順利實施,卻還需要有幾個豁得出性命的將領,與劉某一道……」

    「我去!」話音未落,耳畔已經傳了了一聲大喝。眾人轉臉望去,正是劉秀的二姐夫的鄧晨鄧偉卿。只見此人瘦得形銷骨立,雙目當中,卻有兩團野火滾動。彷彿隨時隨地,整個人都會炸裂開來,跟敢於阻擋他的傢伙同歸於盡。

    「我跟叔父一起去!」 鄧奉策馬上前,與鄧晨並肩而立。

    「我們也去!」

    「還有我!」 朱佑、馬三娘迅速向鄧奉靠近,主動請纓。

    「這…… 也罷,文叔,士載,仲先還有三娘,你們幾個,就一起陪著偉卿去!無論成敗,都務必要一起活著回來!」 劉縯本不願意讓劉秀去冒險,然而,看到鄧晨那活骷髏的模樣,心中立刻想起了蒙難的二妹和幾個侄女,咬了咬牙,用力點頭!

    「遵命!」 五人抱拳行禮,然後立刻下去準備。不多時,就點起了八百粗通水性的勇士,帶著臨時用牛羊皮縫成的筏子,悄然策馬離開的大軍,借助暮色的掩護,向南而去。

    臘月三十兒的夜,來得很早。

    天,很快就黑了,伸手不見五指。劉秀和鄧晨等人悄然來到河畔,耳畔只能聽見水聲陣陣。舉目望去,視野裡,卻是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河水的寬窄,更看不到對岸在何處。

    回轉頭,則看見數百雙發紅的眼睛。每一雙,都寫滿了刻骨的仇恨和無盡地哀傷。

    猛然從身上取下酒囊,信手拔掉塞子,他笑了笑,迅速將酒囊舉過頭頂,「眾位兄弟,請!」

    「請!」八百死士低聲回應,昂起頭,將酒囊內的烈酒一飲而盡。

    隨即,大夥跳下戰馬,吹滿皮筏,牽著坐騎緩緩走向漆黑的河面。任身邊的水聲再大,耳畔的寒風再急,都堅決不再回頭。

    注1:河流名,亦名泌水,源出河南泌陽縣東白雲山,西南流經縣南,又西南流經沘源縣(即今唐河縣)北,會北來之趙河,名曰唐河,又西南流經新野,至湖北襄陽縣入於白河。

    注2:淯水發源於河南省南召縣境內,流經南召縣、南陽市區(古宛城)、新野縣、湖北省襄陽市襄州區,在襄州區與唐河交匯,稱唐白河。所以沘水和淯水,應該都是唐白河的支流。譚其鑲先生的中國古代地圖集上(西漢,東漢卷),能看到淯水,但沘水的標記則很不明顯。
V123210 發表於 2018-6-20 00:17
    第一百一十八章 持刀渡河覓封侯

    等游到潢淳水北岸後,所有死士都筋疲力盡。但是,每個人身上都熱氣騰騰直冒,非但感覺不到冷,反而連酒勁兒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斥候已經探明,莽軍屯糧之地就在藍鄉!」奮力揮了下濕漉漉的胳膊,劉秀單手挽起戰馬的韁繩,帶頭向前跑去,「別上馬,把血脈活動開,免得寒氣積在骨頭裡!」

    「諾!」 鄧奉、朱佑和馬三娘高聲答應,牽著坐騎緊緊跟上。鄧晨則轉身去拉起蹲在地上喘息的弟兄,力爭不讓任何人被丟在河邊。

    勇士們也知道,此時絕不可以停下來歇息,只要一停止運動,無須多時,就會被身上的冷水,以及天空中刺骨的北風,凍成一具殭屍。因此,疲憊歸疲憊,大夥卻都咬著牙冠堅持跑動,誰也不敢繼續在水邊停留,更不敢偷懶跳上坐騎。

    夜幕籠罩下的潢淳水北岸,像地獄一般寧靜。能逃遠的百姓全逃了,沒力氣逃的百姓,也都躲進了高門大戶的堡寨中,以免被官軍割了腦袋去冒充綠林好漢。甚至有些高門大戶,都整堡寨,整堡寨躲去了他處,寧可讓祖先在年三十兒的夜裡享受不到子孫的供奉,也不敢賭過路的朝廷大軍,是否會對自己高抬貴手。

    一片蕭殺的氣氛中,燈火通明的藍鄉,顯得格外安寧。當值的兵卒們,瞪著惺忪的睡眼,圍著一座又一座火堆,搖搖晃晃。身體寶貴的軍官們,則坐在溫暖的帳篷內,左手一壺佳釀,右手一雙筷子,細酌慢品。所有人中最為閒適的,當然是此間的最高長官,別部校尉梁歡。只見他雙手抱著一卷詩經,雙腿架在白銅炭盆旁,一邊輕輕顫抖,一邊低聲吟唱,「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游從之,道阻且長。溯洄從之,宛在水中央……」

    如此寒冷的天氣,正是蒹葭為霜的時候。只可惜,方圓二十幾里內的百姓都跑光了,找不到美人來帳下翩翩起舞。不過,這點小問題,根本難不住花叢老手梁歡。放下書卷,從腳旁撿起一個細細的銅鎚,朝著身邊的銅磬上用力敲了幾下,立刻,就有親兵簇擁著兩個白白嫩嫩的小卒走了進來。

    那兩個小卒早已經知道等待著自己的命運是什麼,卻不敢在臉上表現出半點怨恨。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著,比起渡過淳黃水,啃著幹糧去跟「綠林賊」拚命,留在梁校尉身邊暖被窩兒,又算得了什麼?況且梁校尉是出了名的「厚道」,每個被他看中的「知己」,很快就能升到屯將,隊正,乃至軍侯。雖然出去後,偶爾免不了被人指指點點,但總好過稀里糊塗死在兩軍陣前無人收屍!

    「校尉,人來了,您看還需要添點兒什麼?」 押送小卒入帳的親兵隊正梁賈躬了下身,用極低的聲音詢問。

    「不用,不用了,你們都退下吧!過年了,告訴親兵隊的弟兄們,今晚每個人都可以領十個大泉!先記賬,回到宛城後立刻兌現!」 梁歡慵懶地揮了下手,笑著許諾。

    「謝校尉!」梁賈等親兵喜出望外,齊齊躬身行禮,然後興高采烈轉身離去。出門後,還唸唸不忘將門簾用力掩好,以免北風不識趣,吹進中軍帳內,打擾了校尉的雅興。

    「來,你們兩個,也別愣著,過來,跟本校尉一起擊磬而歌!」 屋子裡,很快就傳出了梁歡的邀請聲,緊跟著,是清脆的銅磬擊打聲和婉轉的吟唱,「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公子……」

    「呵呵呵呵……」親兵們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紛紛邁步去遠。

    自家上司,是屬正梁丘賜唯一的兒子。雖然嗜好有點兒特別,但對手下人卻非常不錯。至少,至少從來不會驅趕著親兵們去替他衝鋒陷陣,也從不剋扣親兵們手中那點兒可憐的軍餉。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中軍帳內,歌聲愈發婉轉,梁歡敲打的銅磬,如醉如痴。

    打仗,哪裡有飲酒唱歌有趣?只有梁方那蠢材,才喜歡帶著一大堆兵卒耀武揚威。結果如何呢,功勞沒撈到,稀里糊塗就被甄大夫砍了腦袋。還是他梁歡聰明,每次都不爭不搶,甘居人後。哪怕明知道來日一戰,有可能讓自己平步青雲。卻依舊「非常不小心」地從馬背上掉下來摔傷了腰,然後帶傷堅持,留在藍鄉為大軍保護糧草。

    保護糧草是很耗精神的任務,可不比啃著幹糧打仗簡單。所以,他必須要懂得如何放鬆自己的精神,然後才能不辜負甄大夫的厚望。

    「蒙羞被好兮,不訾羞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一曲歡歌唱罷,銅磬敲打聲縈繞不散。另外一種婉轉的聲音,也在軍帳中緩緩而起。周圍的親兵們笑了笑,拔腿走得更遠。

    「上馬整隊!」 藍鄉軍營北門外百餘步,黑暗中,劉秀擦掉額頭上汗珠,帶頭跳上了坐騎。

    「上馬整隊!」 「上馬整隊!」 「上馬整隊!」 鄧晨、鄧奉、朱佑三個,分散開去,低聲將命令傳進所有人的耳朵。八百名死士早已經跑得忘記了寒冷和疲憊,紛紛飛身跳上坐騎,順勢從馬鞍下抽出了雪亮的環首刀。

    馬三娘想都不想,策動坐騎與劉秀並轡而行。二人默契地同時加速,組成整個隊伍的前鋒。馬蹄翻飛,敲打在被寒風凍硬的土地上,清脆如歌。

    敵營門口,幾個睡眼惺忪的哨兵,皺著眉頭站起身,朝著馬蹄的來源處凝神張望,「什麼人,口令?停下來,不要再靠近了,糧倉重地,擅闖者殺無赦!」

    回答他們的,是數支冰冷的羽箭。劉秀、鄧奉、馬三娘等用箭好手,毫不猶豫地開始張弓狙殺。倒霉的哨兵們,連來者到底是敵是友都沒弄清楚,就被羽箭射翻於地。一個個手捂傷口,痛苦地來回翻滾,掙扎,血流轉眼成溪。

    「加速!」劉秀收弓,拔刀,低聲命令。

    八百名懷著必死之心的壯士立刻狠踢馬腹,受了痛的戰馬昂起首,發出一連串憤怒的咆哮,「唏律律律律……」 隨即張開四蹄,風馳電掣般衝進了營門。

    「敵——」 一名在火堆旁抱著膀子打瞌睡的屯將猛地跳起,張開嘴巴作勢欲呼。馬三娘迅速揮了下手,一塊碩大的鐵磚藉著戰馬奔跑的慣性凌空而至,狠狠拍在屯將的腦門上,將此人的頭顱瞬間砸了個粉碎。

    「嗖——」 劉秀抬手擲出一根投矛,將另外一名試圖吹響號角的敵軍射翻在地。緊跟著,左手從馬背後抽出一根事先準備好的乾燥松枝,策馬從火堆旁一沖而過。

    藍色的火苗,立刻在松枝前端跳起,轉眼蔓延到了松枝的中央。「放火!」劉秀扯開嗓子高聲命令,隨即,高高舉起已經燒成金黃色的松枝,流星般衝向了營地中央。

    「放火!」

    「放火!」

    「放火……」

    鄧奉、朱佑、鄧晨帶著勇士們,策馬從距離自己最近的火堆旁掠過,順勢點燃一根根預先準備好的乾柴。八百勇士,迅速化作八百顆流星,跟在劉秀和馬三娘身後,向前湧動。將沿途遇到的所有建築物,無論是帳篷還是倉庫,一座接一座,變成獵獵燃燒的火炬!

    「敵襲,敵襲——」 終於有官兵做出了正確反應,一邊高喊著向同伴示警,一邊抄起兵器衝向劉秀的馬頭。

    匆忙之中,他們這種魯莽的舉動,無異於自尋死路。劉秀右手的鋼刀只是輕輕一掃,就將一名官兵的頭顱掃到了半空之中。左手的火把緊跟著向下一遞,迅速點燃了一座帳篷。緊緊陪伴在他身側的馬三娘,則將鋼刀握在了左手,上下翻飛,砍倒另外兩名試圖攔路的敵軍。右手的火把凌空翻滾,在二人右側的帳篷頂部燎起一流火星。

    鄧奉、朱佑、鄧晨帶領著八百名死士如法炮製,流星般向營地深處擴散。從睡夢中醒來的官軍,根本開不及穿好衣服,就紛紛做了刀下之鬼。而官軍用來避寒的帳篷,則成了最好的引柴,只要被火把一戳,就能冒起滾滾青煙。

    「嗚──嗚──嗚」,有人終於吹響了示警的號角。「擋住他們,擋住他們,如果失了軍糧,咱們都難逃一死!」有人揮舞著兵器,大聲招呼同伴。「快,快向甄大夫那邊求救,綠林賊從背後殺過來了,綠林賊從背後殺過來了!」還有人,一廂情願地希望能得到官軍主力的援助,倒拖著兵器奔向河岸。整個藍鄉軍營,轉眼亂成了一鍋粥,從睡夢中被驚醒的大新朝將士,各說各話,彼此互不相顧。

    「殺——」 劉秀策馬掄刀,衝到一個正在吹角示警的官兵面前,一刀將此人砍做了兩段,緊跟著,又沖入下一簇紛亂的敵軍當中,用馬蹄和刀鋒大開殺戒。眾寡懸殊,他可不想給敵人醒過神兒來的機會,只想盡快地將所有對手送進地獄。

    周圍的敵軍或死或傷,瞬間崩潰。劉秀左手的火把立刻舔上距離自己最近的帳篷。青煙滾滾,躲在帳篷裡面試圖發起偷襲的幾名官軍,咳嗽著竄了出來,落荒而逃。沒等他們的雙腿加起速度,鄧奉帶著騎兵急衝而過,將他們全都埋葬在了馬蹄帶起的煙塵之中。

    「散開,散開!士載帶著兩百弟兄去左邊,仲先帶著兩百弟兄去右翼,姐夫帶著其他人跟我直搗中軍,就像咱們路上籌劃的那樣!」 劉秀將火把舉過頭頂,高喊著奮力晃動,示意大夥調整戰術。然後,繼續策馬向前,踏翻一座座骯髒的帳篷。

    馬三娘揮刀護住他的右側,將三名試圖上前拚命官軍挨個砍倒。鄧晨則一言不髮帶著四百騎兵緊隨二人之後,洪流般吞沒沿途遇到的所有阻攔。

    鄧奉、朱佑兩個,按照預先商量好的戰術,各自帶領兩隊騎兵,向營地左右兩側穿插,沿途人擋殺人,車擋燒車,如熱刀切入了牛油。

    三條巨大的火龍,迅速向營地其他部位延伸。以火龍為中軸,還有數百火球無任何規律地翻滾擴散。呼嘯的北風掠過燃燒著的帳篷和糧車,將更多的火星和火球,送向營地深處。火助風勢,風借火威,大半個營地,轉眼化作一片耀眼的火堆。

    剛在睡夢中醒來的新朝將士快速崩潰,再也不試圖亡羊補牢。他們抱起團後,可以擋住戰馬;他們抱起團後,可以擋住鋼刀;但是,他們抱起團後,卻不可能擋住已經自行蔓延的熊熊大火。

    偷襲者居然是從北門殺進來的,臘月三十兒的夜裡,刮的也是北風。當火勢大到一定程度,就不再需要有人繼續點燃任何東西,北風自然會主動幫忙,將恐懼和毀滅,向四下高速蔓延。

    「停止放火,加速前進!」 劉秀果斷扔掉火把,揮刀替身後的弟兄們開路。倉皇逃命的新朝官兵,根本沒勇氣停下來阻擋他和三娘的馬頭,像鳥獸般自動向左右兩側分散。更多的綠林死士,簇擁著鄧晨,從官兵裂開的縫隙湧了進來,像一把巨大的楔子,將裂縫撕得越來越寬,越來越寬。

    四百匹戰馬組成楔形陣列向前衝刺,所撕開的通道,最後寬達三丈。沿途來不及閃避的新朝兵卒,往往沒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就被馬蹄踏翻在地。然後,等待此人的,就是數十匹戰馬的四蹄。

    巨大的重量絕非血肉之軀所能承受,不出三匹馬,就可以結束一條鮮活的生命。而僥倖被戰馬撞飛,卻沒有被踩成肉醬的傷兵,下場更為悲慘。翻滾的火頭,在北風的推動下,迅速就籠罩了他們,將他們轉眼間化作一道道暗黃色的烈焰。

    「救命——」

    「救我——」

    「饒命啊,好漢爺!」

    「娘——」

    慘叫聲,求饒聲,哀嚎聲,不絕於耳。聽到來自身背後的悲鳴,繼續撒腿逃命的新朝官兵,個個魂飛魄散。紛紛歪著身體向營地兩側飛竄,以免擋住了騎兵的道路,成為馬蹄下的肉醬,或者烈焰中的「乾柴」。而鄧奉和朱佑所帶領的綠林騎兵,恰恰又從營地兩側,驅趕著更多的新朝官兵迂迴而至,三伙逃命者轉眼間就擠成了一鍋粥,你推我搡,各不相讓。

    「去死!」 一名絕望的軍侯,果斷舉起兵器,朝擋在自己面前的隊正胸口砍去。後者正試圖將他推開,伸出來的雙臂,應聲而斷。鮮血噴湧,可憐的隊正楞了楞,嘴裡發出一聲慘叫,紅著眼前撲上前,用身體將軍侯撞翻在地。絕望的軍侯倒在地上接連出刀,一下,兩下,三下,以最快速度將隊正捅死,然後從血泊中一躍而起。

    「砰——」 鄧晨的戰馬,恰好衝過來,將此人撞得斜飛兩丈多遠,大口大口地吐血。還沒等他的身體落地,幾名死士高速跟上來,揮刀將其砍成了數段。

    「跟他們拼了!」 一名莽軍隊正見前路被逃命的自己人堵住,而背後的戰馬越來越近,猛地轉過身,高舉著兵器撲向鄧晨的左腿。

    鄧晨本能地揮刀斜撩,將此人開腸破肚。緊跟著被戰馬帶動追入數名新朝官兵當中,舉刀左劈右砍,將周圍的敵人,接連放翻於地。鮮血如噴泉般從敵人身體上湧出,將他全身上下染得一片通紅。然而,他卻既感覺不到寒冷,也感覺不到任何快意,只管木然地舉刀前衝,前衝,砍倒一個又一個躲避不及的敵人,將一夥又一夥新朝官兵送下地獄。

    他的妻子戰死於小長安聚,同時遇難的,還有他的三個女兒。一個剛剛學會繡花,一個剛剛開始識字,另外一個,則剛剛學會纏著兩個姐姐,奶聲奶氣地要求一起踢毽子。

    官兵對她們舉起刀時,絲毫沒有因為她們身為女子,或者年紀小,而給與任何憐憫。所以,今天,鄧晨也不會給與官兵任何憐憫。哪怕後者早已經徹底失去了鬥志,哪怕後者早已經高舉著雙手跪在了他的馬前。

    報仇,報仇,報仇!

    這個是為了劉元,這個是為了子文,這個是為了子芝,這個是為了子蘭,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是為了鄧哲,鄧憙,鄧賢,為了那些被官軍虐殺在小長安聚的父老鄉親。

    既然舉義造反,就難免會付出代價,這些日子,無數人用類似的口吻,向鄧晨表示過安慰。鄧晨懂,鄧晨認為他們說得很有道理。所以,既然當了新朝的官兵,同樣也難免要付出代價。如此,雙方才算公平。如此,才能減緩他心中的傷痛。

    「殺!」一名走投無路的屯將衝到鄧晨馬前,手中兵器胡亂揮舞。鄧晨毫不猶豫,揮刀就砍了過去,將此人砍得倒飛而起。手中鋼刀忽然一輕,然後當空斷成了兩截。

    今夜,這把刀殺得人太多了,受到的阻力,遠遠超過了刀身的韌度,導致它迅速變成了廢品。空了手的鄧晨,冷笑著從馬背上俯下身體,去撿拾敵軍丟下的兵器。三名親兵打扮的莽軍咆哮著撲過來,一人用腳去踩地上的兵器,一人低身側滾,試圖在被踏中前揮刀砍斷馬蹄。最後人,則直接從側面跳起來,半空中撲向鄧晨的身體。

    「哈哈哈哈……」冷笑迅速變成了狂笑,鄧晨飛起一腳,將跟自己爭搶兵器的莽軍親兵踢翻在地。緊跟著手抖韁繩,利用坐騎將滾地者踩了個筋斷骨折。半空中撲過來的最後一名對手,見勢不妙,果斷揮刀下劈,搶先一步,砍中了坐騎的脖頸。「死——」 鄧晨一拳砸中此人胸口,將此人砸得凌空倒飛,大口吐血。

    胯下的坐騎轟然而倒,將他向前摔出一丈多遠。落地處,周圍全都是莽軍潰兵,手無寸鐵的鄧晨笑了笑,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很快就會跟妻女見面了,這一刻,他已經等得太久太久。

    然而,預料中的死亡,卻遲遲沒有降臨。反倒是絕望的哭聲,迅速鑽進了他的耳朵。帶著幾分詫異,鄧晨迅速張開雙目,恰看到一張梨花帶雨的男人面孔。

    「不要,不要殺我……」 大新朝前隊別部校尉梁歡,雙手捧著一把寶劍,跪在毫無抵抗力的鄧晨面前,放聲嚎啕,「我阿爺是梁丘賜,我阿爺是梁丘賜,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只是個看管糧草的小官兒,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殺過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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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九章  烈火焚天淳水冷

    「不想死就讓你的人都放下兵器!」 鄧晨一把搶過寶劍,大聲喝令。

    眼前這個窩囊廢無論真是梁丘賜的兒子也好,假的也罷,身份高貴卻毋庸置疑。否則,剛才自己策馬殺過來之時,也不會有那麼親兵打扮的傢伙捨命阻攔。而萬一俘虜了此人之後,可以盡快結束戰鬥,自己和劉秀麾下的死士們,就能避免更大的犧牲。

    「火,火,火燒過來了,我,我不會,不會游,游泳!」 俘虜一邊手腳並用往後挪動身體,遠離寶劍的攻擊範圍,一邊繼續哭哭啼啼。彷彿是被誰遺棄的小妾一般,渾身上下找不出半點兒男人味道。

    「嗯?」鄧晨遲疑著回了一下頭,這才發現自己剛才不知不覺中,已經將敵營殺了個對穿。而現在,大火被寒風吹著正在向南迅速蔓延,隨時都可能燒到營地之外。從腳下再往南走不到一百步,就是冰冷的淳黃河!

    「停住,不要再爬了,小心掉到水裡淹死!」 鄙夷地看了一眼被自己俘虜的梁校尉,他心裡立刻做出了決斷。「火一時半會兒燒不到這兒,掉進水裡,你只會死得更快。站起來,讓你手下的人全都放下兵器。鄧某是今晚領軍的主將之一,可以做主饒爾等不死!」

    「哎,哎……」 梁歡扭頭看了一眼冰冷的河水,連聲答應著試圖往起站。然而,卻不知道是因為受驚過度,還是從馬上掉下來摔傷了腿,才站到一半兒,卻又踉蹌著跌倒,「我,我站不起來,我腿軟,腿軟!」

    「廢物!」 鄧晨氣得破口大罵,舉起寶劍,指著旁邊滿臉惶恐的兩名莽軍親兵喊道,「你們兩個,去扶他起來,休要耍花樣。前有河水,後有追兵,剩下所有袍澤是生是死,全在爾等的一念之間!」

    為了加強對周圍人的威懾力,他故意沒有說出今晚參加夜襲的死士總計只有八百出頭的事實。而周圍的莽軍兵卒走投無路,也顧不上對比雙方的人數。聽鄧晨允諾可以饒他們不死,紛紛丟下兵器,爭先恐後圍攏上前,將梁歡從地上攙扶起來,靠著親兵的肩膀站好。

    劉秀恰恰策馬殺到,見鄧晨一個人手持寶劍俘虜了近三十名敵軍,頓時嚇了一大跳。隨即,就又從梁歡的衣著打扮上,分辨出此人應該是看守軍糧的主將。連忙放慢速度,帶著十幾名騎兵圍攏上前,先護著鄧晨和梁歡脫離與其餘俘虜的接觸,然後回頭朝著身邊的趙熹(趙四)吩咐,「把你的馬讓給他,扶著他在馬背上向河邊所有人喊話,要剩餘的莽軍放下武器投降,不要再自己找死!」

    「得令!」 趙憙痛快地答應一聲,立刻跳下坐騎。然後親手將梁歡扶上了馬鞍,拉著韁繩迅速走向寬闊處,大聲催促,「趕緊喊,別裝傻!老子這輩子,只給我家將軍牽過馬。今天便宜死你了!」

    「哎,哎!」 命在人手,梁歡哪裡有膽子違抗?扯起公鴨嗓,衝著背靠河水頑抗的莽軍將士大聲高呼,「弟兄們,我是梁校尉。別打了,別打了,軍糧都燒乾淨了,打贏了回去,咱們也得被處死。還不如直接就降了!」

    「噗……」 不止趙憙一個人,被梁歡的聰明勁兒,逗得咧嘴而笑。再扭頭看去,情況也正如此人所述,整個藍鄉營地,都在呼嘯的北風中,化作了一片火海。前來偷襲的漢軍死士仗著馬快,紛紛衝出了營地之外。而某些躲在角落裡以為能逃過追殺的莽軍兵卒,則全都被烈焰追上,一個接一個屍骨無存!

    「你們,都別愣著,趕緊跟著他一起喊,否則,今晚不知道還要死多少人!」 笑過之後,鄧晨淤積了多日的仇恨,散去了大半兒。用梁歡的寶劍朝臨近的俘虜們指了指,大聲命令。

    「弟兄們,別打了,別打了!梁校尉被反賊俘虜了!糧食也都燒乾淨了,打贏了回去,咱們也得被處死。還不如直接就降了!」

    「弟兄們,別打了,別打了!梁校尉被反賊俘虜了!糧食也都燒乾淨了,打贏了回去,咱們也得被處死……」

    「弟兄們,別打了,別打了!梁校尉被反賊俘虜了!糧食也都燒乾淨了……」

    正背對著河水跟漢軍拚命的莽軍將士聞聽,身上最後一絲勇氣也迅速消散。一個接一個丟下了兵器,跪地祈降。

    原本已經跳進了冰冷的河水裡,正在掙紮著試圖游往南岸的莽軍兵卒,聞聽到梁歡等人的呼喊,全身上下也迅速被絕望籠罩。個別人手腳一軟,迅速被河水捲走。更多的人則流著淚,轉身向北岸回返,寧願賭一賭義軍的人品,也不願游到對岸之後,再被前隊大夫甄阜按軍法處死。

    不多時,河灘上所有殘餘的莽軍,都放下了武器。跳進河水裡求生的,大部分也掙紮著重新登了岸。劉秀先命令朱佑帶人收走了地上的全部兵器,然後將麾下弟兄和俘虜們都帶到了側對著藍鄉營地的位置,藉著火光開始輕點戰果。一查之下,喜出望外。

    同來的八百死士,戰沒和重傷者加在一起都不到半成,輕傷者則不足一成。剩下的六成半,除了手上被燙起了一些水泡之外,身體其他部位都毫髮無損。而被大夥抓到的俘虜,卻高達三千餘人,每一個都魂飛膽喪,像待宰的羔羊般,生不起絲毫的抵抗之心。

    「右將軍,姓梁的那廝說他是別部校尉。總計帶著五千餘人在此看守軍糧!」 校尉趙憙湊上前,大聲匯報對梁歡的審問結果,「屬下已經找人驗證過了,他的確是梁丘賜的兒子!昨天故意假裝掉下馬來摔傷了腿,才從老賊甄阜手裡騙到了看管糧草的美差!他建議咱們,不要急著渡過河去跟莽軍決戰。甄阜昨天渡河之時,麾下將士每人手裡都只帶了一天的乾糧。按昨天下午都吃了哺食計算,天亮後他們再吃完了朝食,就得斷頓!」(注1:哺食,一天中的第二餐。古人一天兩餐,朝食,哺食。富豪之家才有夜宵。)

    「這廝……」劉秀聽得先是微微一愣,隨即哭笑不得。

    梁丘賜雖然人品低劣,卻也算是赫赫有名的百戰老將。誰能預料,此人居然養出了一個如此貪生怕死的窩囊廢兒子!

    「姓梁的,姓梁的還說……」 迅速壓低了聲音,趙憙將嘴巴湊向劉秀的耳朵,滿臉神秘地補充,「甄阜老賊雖然下令燒光了浮橋和南岸的船,在北岸這邊,卻讓姓梁的留了三十艘小舟隨時給他運補給!姓梁的建議您……」

    「這殺才!」 劉秀眼睛裡精光一閃,右手緊緊握住了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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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角鼓動地彤雲驟

    右手猛地將鑲嵌著寶石的鋼刀抽出來,朝著被火光燒紅了的天空劈了一記,前隊大夫甄阜大聲命令:「岑君然,傳令下去,所有將士今早正常享用乾糧,然後整隊出營,與反賊一決生死!」

    「諾!」 岑鵬朝著老淚縱橫的梁丘賜投下同情的一瞥,撥轉坐騎,飛一般去執行命令。

    到了這個時候,他再也沒心思計較梁丘賜曾經針對自己的那些齷齪手段,也顧不上計較甄阜曾經對自己的刻意打壓。

    藍鄉營地沒了,全軍上下的補給也沒了,屬正梁丘賜的獨子,別部校尉梁歡生死未卜。而前隊大軍,卻只剩下了一頓乾糧!如果天亮後不能盡快將叛軍主力消滅,接下來大夥就得餓著肚子與敵人交戰。到那時,作為天子門生,手上沾滿了反賊鮮血的前隊大將,他岑鵬肯定在劫難逃。

    「其他人,都各回各帳,安撫麾下的士卒,讓他們振作精神,爭取一鼓做氣將反賊擊潰!只要繳獲了反賊的軍糧,他們想吃多少吃多少!」 用寶刀朝著身邊眾將指了指,前隊大夫甄阜再度大聲喝令。

    「是!」 衛道、何無忌、袁瑞等前隊將領,硬著頭皮答應了一聲,也紛紛從河畔撥轉坐騎,鐵青著臉奔回不遠處的連營。

    他們剛才幾乎是站在河邊,眼睜睜地看著北岸的藍鄉糧倉在叛軍的偷襲下,化作了一片火海。沒有人提議過河去支援,也沒有辦法過河去支援。早在昨天下午,浮橋和南岸的所有渡船,在前隊大夫甄阜的一聲令下,全都變成了碎木片。這節骨眼上提渡河救援,等同於拿靴子底兒,抽甄阜的老臉!

    「哈哈哈,老夫正愁弟兄們沒有決死之心,村夫劉縯,此番倒是幫了老夫大忙!」 甄阜的話,順著北風從身後傳來,令所有將領頭皮發乍,脊背陣陣發涼。

    老賊瘋了,徹底被劉縯和劉秀兄弟倆給氣瘋了。前天后半夜和昨天帶著弟兄們來回跑了一百多里地,今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又別出心裁,做出了讓弟兄們只吃一頓朝食,就去跟反賊拚命的決定。

    然而,儘管每個將領,都覺得甄阜的狀態不正常,卻誰也不敢對此人的亂命提出異議。前天晚上,梁方分明只是誤中義軍的奸計,帶回了一個錯誤消息,做出火燒棘陽決定的,完全是甄阜本人。而過後甄阜發現上當,自己半點責任不擔,立刻下令將梁方砍了腦袋。大夥今天一旦多了嘴,過後甄阜吃了敗仗,誰也難保自己不步梁方後塵。

    所以,儘管每名將領肚子裡,都裝滿了怨氣與懷疑,大夥卻不得不按照前隊大夫甄阜的命令行事。回到營地後,先把隊正以上的下屬集中到身邊,要求他們去努力安撫兵卒。然後又帶領著親信,挨個帳篷巡視,督促弟兄們用頭盔當做鐵鍋燒些熱水,煮化乾糧下肚充飢。

    忙忙碌碌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好不容易讓麾下弟兄們平息了怨氣,出戰時間也就到了。前隊大夫甄阜一聲令下,點起全部兵馬,蜂擁出了營門。朝著五里外的叛軍撲了過去,恨不得立刻將所有「反賊」都挫骨揚灰。早就看到了黃淳水南岸大火的劉縯、王匡、王常等人也不示弱,帶領著各自的屬下,挺身迎戰。

    雙方相向而行,很快就對了個正著。先用弓箭互相招呼了三輪,給彼此狠狠來了一個下馬威。然後伴著轟隆隆的戰鼓,你來我往,近距離出招。投槍短斧,在人頭頂亂飛。長槊短刀,朝著彼此胸口互捅。屍體一排又一排倒下,鮮血迅速匯流成河。

    畢竟人數比義軍多出了兩倍,並且更加訓練有素,莽軍雖然士氣低落,卻依舊把握住了戰場的主動。而義軍那邊,雖然人人士氣高漲,可終究作戰經驗比對手差了太多,並且兵馬來自四支不同的隊伍,彼此疏於配合。因此,隨著時間推移,越打越不成章法。

    「舂陵軍前部,跟我來!」 站在中軍指揮戰鬥的劉縯發覺事態不妙,果斷將令旗令箭全都交給了傅俊,隨即縱馬揮槊,直撲甄阜的本陣。

    兩名莽軍將領帶著嫡系前來阻擋,被他一槊一個,迅速送回了老家。身後地弟兄們吶喊著湧上,將莽軍將領的嫡系沖得節節敗退。戰場正中央,很快就形成了一道逆向湧動的洪流,洪流正前方,柱天大將軍劉縯揮舞著長槊,如虎入羊群,身前沒有一合之敵。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肅立在革車上縱覽整個戰場上的甄阜,立刻發現了形勢的變化,果斷命令身邊親兵吹響了變陣的號角。莽軍正中央的步卒,在隊正、軍侯們的帶領下,迅速向兩翼避讓,如同在給劉縯讓開殺向自家帥旗的通道。而帥旗之下,偏將岑鵬帶領著一千騎兵縱馬殺出,在加速的同時,匯聚成一個銳利的楔形。

    「來得好!」 劉縯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將局面向著己方搬回了數寸,豈肯因為有騎兵攔路,就掉頭回返?果斷帶領麾下弟兄加速,與岑鵬的隊伍正面相撞。

    「轟!」 天空和大地同時晃了晃,頭頂的北風猛然停滯。號角聲,戰鼓聲,吶喊聲,悲鳴聲,同時消失不見。

    數十道血漿交替著飛起,在半空中緩緩散開,變成一朵朵落英,繽紛下墜。北風一點點加大,迅速變急,轉眼間呼嘯欲狂。號角聲,戰鼓聲,吶喊聲,悲鳴聲再度重現,瞬間震耳欲聾。

    半空中的落英,迅速化作紅色的煙霧,在攪做一團的兩支隊伍頭頂,翻滾跳動,盤旋不散。煙霧下,無數具屍體倒地不起,無數雙眼睛,遙遙凝望著鉛灰色的彤雲,一點點失去生命的光澤。

    只是一次對撞,劉縯身邊的弟兄就損失了近半兒,他本人肩膀上也吃了岑鵬一擊,完全靠躲得快,才只留下了一道輕傷。而岑鵬麾下的莽軍騎兵,同樣死傷慘重。岑鵬本人的左肩上,一樣是鮮血淋漓。

    「弟兄們,不要戀戰,跟我來!」 根本不給岑鵬第二次出手機會,劉縯大喝一聲,帶領著麾下弟兄加速向前猛衝。

    必須盡快打亂莽軍的部署,否則戰局拖延越久,對義軍越是不利。習慣了流動作戰的綠林好漢們,缺乏打硬仗的韌性,重壓之下,崩潰早晚的事情。

    「別戀戰,跟著我!」 岑鵬扯開嗓子大聲斷喝,染血的刀尖徑直指向義軍的帥旗。無論那面旗幟下站的是誰,只要將旗幟砍倒,「反賊」的軍心必然會大亂。而官軍則會士氣暴增,忘掉沒有下一頓飯吃的事實。

    他的武藝高強,麾下的弟兄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銳,雖然是臨時改變了進攻目標,卻依舊很快就再度聚集成陣。六百餘名騎兵像一把巨大的鐵槊,逆著劉縯前來的方向,朝義軍陣地的核心處猛刺。所過之處,十多面認旗交替被撞倒,旗面附近,屍骸枕跡。

    「攔住他,元伯,攔住他!」  接替了劉縯指揮全軍的傅俊見狀,連忙調兵遣將。他的好朋友王霸王元伯接到命令,大喝一聲,立即帶著七百名嫡系兄弟衝向了岑鵬的馬頭。轉眼間,雙方的隊伍就又來了一次迎面相撞,「轟」,血光飛濺,上百人慘叫著從馬背上快速墜落。

    「岑賊去死!」王霸怒吼衝向岑鵬,手中鐵矛端得筆直。岑鵬舉鉤鑲格擋,鑲面與矛身相撞,發出「砰!」地一聲巨響。二人在馬背上都晃了兩晃,各自的兵器都被彈開。剎那間,兩匹戰馬錯鐙而過。王霸以矛為棍,橫掃千軍。岑鵬左手鉤鑲再度護住要害,右手中的鋼刀直奔王霸肋下。

    兩把兵器的好處,立刻體現。鉤鑲擋住了矛尖,鋼刀趁機繼續進攻。王霸見勢不妙,只能大吼一聲,將身體迅速斜墜。岑鵬的鋼刀貼著他的小腹橫掃而過,像割草一樣割破鎧甲,在其腰間留下了條半尺長的血口子。

    「啊───」王霸厲聲慘號,不敢回頭,任戰馬馱著自己前衝。一名莽軍小校揮刀來佔便宜,被他單手持矛,一矛將腦袋砸了個稀爛。另外一名莽軍隊長躲閃不及,被他連人帶兵器一道砸下了馬鞍。

    其餘莽軍兵卒紛紛閃避,王霸又接連刺傷兩人,策馬奪路而走。沿途所過,鮮血淅淅瀝瀝淌了滿地。

    「甄阜老賊,速速出來受死!」 劉縯無暇去看身後的動靜,策動坐騎繼續呼喝而前,遇兵殺兵,遇將斬將。甄阜麾下將軍衛道大怒,不待主帥下令,就帶著數百心腹迎面沖上。

    他的身材有劉縯兩個寬,胯下坐騎也比劉縯的戰馬高處了大半頭。本以為憑著過人的膂力和戰馬的神俊,即便不能將劉縯陣斬,至少也能像岑鵬先前那樣,嚴重削弱劉縯及其麾下騎兵的實力。誰料雙方才一交上手,就發現形勢與想像大相逕庭。

    「死!」劉縯看都不看,大喝一聲,手中的長槊直奔衛道的梗嗓。而衛道手中的長斧,卻才剛剛舉過頭頂。不願意跟一個村夫以命換命,衛道只好先放棄攻擊,調轉斧桿格擋。而劉縯手中的長槊,卻彷彿活了一般,半途中忽然下沉,猛地啄向了他的小腹。

    「呀!」 千鈞一髮之際,衛道丟下長斧,果斷來了一個鐙裡藏身。雪亮的槊鋒貼著他的肚皮左側急穿而過,帶起一大塊白花花的肥肉。側掛在戰馬左側的衛道厲聲慘叫,再也不敢起身,任有坐騎帶著遠離劉縯。

    跟在劉縯身側的張峻看到機會,揮刀下劈,試圖將衛道一刀兩段。七名親兵打扮的莽軍一擁而上,其中兩個人直接用身體擋住了張峻的刀鋒,另外五人用戰馬夾住衛道,落荒而逃

    「秀峰,別戀戰,跟著我!」  劉縯才沒心思去追殺一個腦滿腸肥的胖子,回頭招呼一聲,繼續向前衝刺。幾名莽軍騎兵捨命攔路,被他一槊一個,相繼刺落於馬下。一名隊正試圖為同伴報仇,主動跳下坐騎,徒步刺向他的戰馬。劉縯大喝一聲,夾著戰馬向前高高跳起,隨即轉頭回刺,將勇敢的莽軍隊正捅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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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陣轉陰陽困猛虎

    呼啦啦,擋在劉縯戰馬前的莽軍兵卒,再一次像退潮般潰散。

    對方有西楚霸王之勇,而他們今天早晨卻只吃了個半飽,下頓飯還沒有著落。沒能力,也沒理由,明知道沖上去必死,還前仆後繼,誓不旋踵。

    「跟上我!」 又一次將攔路敵軍沖垮後的劉縯,舉起染滿了鮮血的長槊大聲高呼。緊跟著,槊鋒前指,再度加速撲向飄著莽軍帥旗的革車。已經沒多遠了,甄阜老賊就在上面,只要衝過去砍斷旗杆,然後再將此人斬於馬下,就可徹底倒轉乾坤。

    「別戀戰,跟著我!」 與劉縯的位置遙遙相對,大新朝偏將軍岑鵬揮刀斬一名義軍將領於馬下,咆哮著舉起了血淋淋的刀身,「拔了反賊的旗子,擺酒慶功!」

    「殺賊——」 「殺賊——」 「殺賊——」 跟在他身後的莽軍騎兵只剩下了兩百出頭,發出來的吶喊聲卻宛若驚雷滾滾。正衝上來準備阻擋岑鵬去路的李秩被嚇了一大跳,本能地用手拉緊了戰馬的韁繩。而岑鵬卻連拿正眼看他的興趣都沒有,策馬從距離他馬頭三丈遠的位置急衝而過,手中鉤鑲和鋼刀交替揮舞,將躲避不及的義軍將士接連砍翻在地。

    「岑彭小兒,休得張狂,馬子張在此!」眼看著岑鵬就要撲倒傅俊的旗下,斜刺裡,猛然殺出一員古銅臉大漢。鋸齒飛鐮三星刀就像一面巨大的門板般,橫著朝岑鵬的胸口猛拍。

    這一下如果拍重,岑鵬身上的盔甲即便再結實,整個人也得變成肉餅。不敢對威脅掉以輕心,他果斷示意坐騎放慢速度,用右手刀尖兒頂住左手的鉤鑲內側,奮力外推。耳畔只聽「轟隆」 一聲巨響,火星飛濺,鋸齒飛鐮三星刀被彈開,岑鵬左手中的鉤鑲,也瞬間碎成了四瓣。

    「去死!」 完全憑著多年征戰養成的本能,岑鵬強忍酸麻,將握在左手中的鉤鑲柄朝馬武面門砸了過去。後者立刻回刀格擋,「碭!」的一聲,將鉤鑲柄擊落於地。旋即,右手橫推,左手發力,門板大的刀頭,又朝著岑鵬的腰桿砍了過來。

    「嘿!」 岑鵬果斷將身體向後仰去,躲開馬武的致命一擊。緊跟著反手一刀,劈向馬武的脊樑骨。「當啷」 清脆的金鐵交鳴聲迅速響起,火星再度飛濺。二人全都沒傷到對方分毫,被各自胯下的坐騎帶著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

    二人麾下的弟兄,也紛紛策馬對沖,以命換命。轉眼間,就殺得難解難分。擺脫了馬武糾纏的岑鵬沒時間再管麾下弟兄的死活,繼續單手揮刀,向前硬闖。本以為這次,無論如何也能殺到義軍帥旗三尺之內,卻不料,許渝、屈楊、劉伯姬等人,竟不要命般撲上來,硬生生擋住了他的去路。

    「找死!」 岑鵬冷笑著揮刀,將三人殺得汗流浹背。正打算繼續策馬前衝,身後卻又傳來了一聲熟悉的斷喝,「狗賊岑鵬,馬子張在此,你休得張狂!」 卻是馬武及時撥轉的坐騎,衝破了岑鵬麾下弟兄的阻攔,又殺到了他近前。

    「岑鵬,李季文在此,你休得張狂!」 李秩頓時也來了精神,策動坐騎橫插而至,擋在了岑鵬的必經之路上。

    「等會兒殺你!」 不敢將後背長時間暴露在馬武的刀下,岑鷗朝李秩撇了下嘴,轉身迎戰馬武。而後者,這次也徹底發了狠,居然從坐騎上一躍而下,徒步與岑鵬展開了廝殺。「叮叮噹噹」 雙方的兵器,在短時間內,就碰撞了無數次,聲勢之大,逼得周圍敵我雙方的戰馬不斷後退。

    騎兵的優勢在於高度和速度,徒步持刀與坐在馬背上的岑鵬廝殺,馬武肯定吃了不小的虧。然而,放棄了戰馬所帶來的高度和速度優勢之後,他同時也獲得了更大的靈活性。再也不會因為雙方的坐騎拉開距離,而不得不停止對岑鷗的進攻。更不會因為來不及將馬頭撥回,放任岑鵬去威脅義軍的指揮中樞。

    「吹角,請求下江軍對伯升進行支援!」 終於緩過一口氣來的傅俊,果斷下達命令。要求王常、張卯等人,承擔起右軍的責任。

    「嗚嗚──嗚嗚──嗚嗚!」 焦躁的號角聲響起,瞬間傳遍整個戰場。掌握著整個聯軍當中最強一支隊伍的王常聞聽,先是驟了皺眉,隨即,咬著牙下達命令,「老三,老四,你們倆各自帶領兩千弟兄,給我去砍了莽軍的帥旗。舂陵軍急眼了,先前率隊逆沖的,有可能是劉伯升本人!」

    「右部的弟兄們,跟我來!」下江軍四當家臧宮早就憋得頭上生了犄角,聞聽命令,立刻大喝一聲,帶著麾下兩千精銳,從側翼撲向莽軍大陣的正中央。

    「左部的弟兄,跟著我!」 下江軍三當家張卯,也不甘心再做壁上觀,點起自己的部曲,與臧宮並肩而行。

    四千人單獨去挑戰八萬莽軍,肯定是飛蛾撲火。然而,此時此刻,突然從斜刺裡發起反攻的兩支下江兵,卻給莽軍造成了極大的壓力。原本準備去阻擋劉縯的幾支隊伍,不得不調轉身形來阻止臧宮。原本從背後向劉縯發起偷襲的幾支隊伍,也不得不掉轉身,先來解決張卯這個新出現的麻煩!

    「弟兄們,跟著我!」 得到了支援的劉縯精神大振,咆哮著前衝,將一波又一波莽軍將士,殺得四分五裂。而奉命上前攔阻他的莽軍將士們,則絕望地叫嚷著,連連後退。誰都不願意靠得這殺星太近,成為下一個倒霉的目標。

    「不想死的,全都讓開!」 渾身是血的劉縯,猛地拉住了坐騎,將手中長槊,奮力朝著前方擲去。「呼——」 長槊帶著風,在空中形成了一道紅色的閃電。「喀嚓!」,閃電落處,前隊的旗杆,應聲而斷。

    黑色的帥旗,失去羈絆,緩緩下墜。周圍的莽軍將士全都愣住了,剎那間,竟然全都忘記了繼續廝殺。一擊得手的劉縯哈哈大笑,從馬鞍後抽出環首刀,放聲高呼,「帥旗已倒,甄阜已死,爾等還不……」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一聲淒厲的號角,忽然從很遠的側面傳來,將他的高呼聲瞬間掐斷。

    另外一面黑色的帥旗,在號角聲響處迅速扯起。革車上,帥旗下,前隊大夫甄阜鬚髮飛揚,雙手捧著一隻畫角,吹得如醉如痴。

    「甄大夫不在這兒!」

    「甄大夫沒有死!」

    「甄大夫……」

    原本已經陷入絕望的莽軍將士,紛紛扭頭,熱淚盈眶。

    甄阜沒有死,劉縯在撒謊。他先前用長槊射斷的那面帥旗,是甄阜故意拋出來吸引注意力的誘餌。事實上,就在他剛才拚死向帥旗下進攻之時,前隊大夫甄阜,已經悄然換了另外一輛革車,遠離了他的進攻目標。

    「陰陽陣——」 站在義軍的指揮車上,傅俊的眉頭瞬間收緊,身背後,瞬間一次冷汗淋漓。「不好,伯升危險!」

    上當了,甄阜老賊擺的是陰陽陣!一座軍陣當中,同時有一陰一陽兩個指揮中樞。拋出一個來引誘劉縯,另外一個,則在關鍵時刻,突然取代前者,打了劉縯一個措手不及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中充滿了得意,站在新的帥旗下的甄阜,果斷傳出命令,要求分散的軍陣合攏。

    代價雖然有點兒大,但是非常值。小孟嘗劉縯劉伯升,是四支綠林賊中最關鍵的人物。他沒出現之前,王匡也好,陳牧也罷,充其量只能算是大一點兒的賊頭兒。所有行為都是小打小鬧,對朝廷根本構不成多少威脅。而此人起兵之後,卻將新市、平林、下江三路綠林賊,迅速捏合到了一起。轉眼間拿下的半個荊州,兵鋒直逼宛城。

    所以,今天這一仗,劉縯非死不可。只要殺掉了他,前隊哪怕折損一半兒,都「有賺不賠」。而此人死後,綠林賊肯定又會變成一盤散沙,朝廷便可以徐徐圖之,將他們挨個連根拔除!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莽軍中,十幾支號角,囂張地發出回應。除了被劉縯真正殺散的隊伍外,先前主動為劉縯讓開去路莽軍將士,又紛紛圍攏了回來。像一張巨大的漁網,從四面八方罩向劉縯和他麾下弟兄們的頭頂。

    「老賊,果然狡猾?」 揮刀殺散了革車前的最後幾名莽軍兵卒,劉縯抬眼仰望,英俊的面孔上,寫滿了不甘。

    然而,很快,他臉上的不甘就消散一空,代之的,則是憤怒與驕傲,「那就再來一次!沒什麼大不了!」

    「弟兄們,隨我來!」 猛地將刀鋒朝著莽軍的新帥旗一指,他高聲大吼。隨即,策馬橫衝,撲向帥旗下的革車。宛若一頭被激怒的猛虎,撲向了一隻躲進羊群裡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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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