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33
V123210 發表於 2018-8-11 12:29
    第三十七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四)

    笑罷之後,劉秀見王鳳已經不像先前那般急不可耐,便緩緩站起身,向此人肅立拱手,「定國公,天時不會我待。所以,劉某今夜趁著風高,帶領少量精銳突圍。這守禦昆陽的重任,還得……」

    「萬萬不可!」王鳳嚇了一哆嗦,臉上的笑容瞬間無影無蹤,「文叔,你若是帶人走了,士氣必然大降。老夫縱使把豁出性命去,也未必守得住昆陽!」

    「嗯?」 劉秀微微一愣,瞬間就明白了此人的真實意圖。眉頭緊皺,繼續肅立拱手,「那就請國公點上五百餘精銳,今夜趁風高突圍。然後按照子陵所說方略,一邊安排弟兄向家兄和定國公求援,一邊在外邊收攏各地兵馬,襲擊王邑身後並斷其糧道!」

    「這……」 王鳳緊張得滿頭大汗,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遲遲不肯做出回應。

    城外四十萬莽軍不是沙子堆出來的,兩萬兵馬一起突圍,他還有把握在心腹死士的保護下,活著殺出包圍圈外。只帶五百精銳,他絕對不敢相信,自己還有機會看到明天早晨的太陽!

    但問題是,如果劉秀帶領五百精銳突圍而走,把他留下守城,他又怕對方一去不回。畢竟,在擁立皇帝這件事上,他和王匡做得極不地道。而在東征路上,他也曾經給劉秀穿過無數次小鞋。

    「定國公是不是覺得五百兵馬太少,這樣,你可以帶兩千弟兄。如果你選擇留守,末將只帶兩百弟兄就足夠!」 遲遲等不到王鳳的回應,劉秀嘆了口氣,再度做出讓步。

    「文叔莫急,文叔莫催,此事,此事應該從長計議,倉促不得,倉促不得!」 王鳳抬手擦了一把汗,話語在不知不覺間,就帶出了幾分懇求味道。

    「國公,常言道,天有不測風雲。文叔可以等你,大風卻不會等著你!」 王常在旁邊看得心焦,立刻長身而起,大聲催促。

    「我知道,我知道!顏卿莫急,莫急!」 王鳳額頭上的汗,越擦越多,臉色的變化也越來頻繁。

    老天爺不等人,今夜狂風呼嘯,明天也許就會變成清風徐徐。所以,突圍行動,當然是越早越好。但即便有兩千兵馬護送,對城外四十萬莽軍來說,依舊是滴水遇到了江河。他王鳳既沒有劉秀那麼高的武藝,也不像劉秀那樣受將士們擁戴,拿什麼去鑿穿莽軍的大營?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讓別人守城,劉秀帶領兩千兵馬保護著他一起突出重圍之外。但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層皮。王鳳再無恥,好歹也曾經是綠林二當家,斷然說不出這種自討沒趣的話來。

    正急得火燒火燎之時,卻忽然聽嚴光大聲說道:「國公勿急,嚴某騎術不精,武藝也尋常,會留在昆陽城內,協助國公守城。突圍之事,九死一生,您乃東征軍主帥,切不可親自去冒險!」

    「國公,鄧某會留在城內,與國公並肩而戰!」 自從妻女去世之後一直不喜歡說話的鄧晨,也忽然站了起來,大聲許諾。

    二人一個是劉秀的至交好友,一個是劉秀的親姐夫,如果他們倆留在昆陽,劉秀肯定不會一去不回。頓時,王鳳的臉色就不再變來變去。強打起精神,大聲回應,「子陵言之有理,老夫乃東征軍主帥,這種時候,怎麼可能把大軍丟下,自己先行突圍而去?文叔儘管放心去,老夫就跟偉卿,子陵兩個留在城內,等著跟你們回來裡應外合!」

    「多謝定國公!」 見王鳳終於拿出了幾分英雄氣概,劉秀連忙拱手稱謝。

    然而,話音還沒落地,卻又聽見王鳳可憐巴巴地說道,「文叔,你如果今夜突圍走了,王邑肯定惱羞成怒,不惜一切代價攻打昆陽。所以,兩千兵馬肯定給不了你,我得多留一些弟兄,以備不時之需!」

    「兩百即可!」 劉秀頓時被氣得眼前一黑,隨即笑著做出了回應。「兩千,是剛才國公突圍需要的護衛。劉某剛才說過,若是國公守城,劉某帶兩百弟兄即可。

    「兩百,是不是也多了些?」 沒想到劉秀真的言出必踐,王鳳根本沒有過腦子,就習慣性地繼續討價還價,「你的武藝那麼高,人多了反而要分心護著他們……」

    「那就不帶一兵一卒好了!」 馬武騰地站了起來,高聲打斷,「文叔,哥哥護著你出去。再留在城裡,哥哥真保不準,哪天會跳起來砍了某人的腦袋!」

    「你……」 王鳳的臉登時憋成一張紫茄子,卻沒勇氣指責馬武對自己這個主帥不敬。自己剛才那句順嘴跑出來的話,的確聽在任何人耳朵裡,都實在過於噁心。

    正搜腸刮肚,試圖做一些補救之時。卻見馬三娘也手按刀柄長身而起,「文叔,我大哥說得對。何必跟某些貪生怕死之輩一般見識,咱們不帶一兵一卒。只要大哥和我還有一口氣在,就能護得你安全殺出重圍!」

    她身高腿長,英姿勃發,站在王鳳對面,就像白鶴看著母雞。頓時,讓王鳳羞得無地自容,已經準備好的說辭,竟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哈哈哈哈,三姐果然是巾幗不讓鬚眉!」鄧奉大笑推開面前矮幾,快步走向劉秀和馬三娘,「文叔,三姐,這麼英勇的事情,怎麼能少得了我?一起去,鄧某是將,不是卒!」

    「文叔,從長安求學時起,我就沒落在後邊過。」朱佑舉起酒盞喝了一大口,笑著跳過矮幾,直奔劉秀身側。「這次子陵是沒辦法才留在城裡,我不像他那樣足智多謀,守衛昆陽,不缺我一個!」

    「當日若不是劉將軍賜飯,趙某早就餓死在荒郊野外了。」趙熹笑了笑,年青的臉上滿是滄桑,「所以,這條命,是劉將軍的!將軍在哪,趙某就在哪,絕不敢旋踵。」

    「若非是文叔你幫忙,王某焉能擊敗嚴尤老兒,為戰死的弟兄們報仇雪恨!出城求援,算我一個!」王常看了一眼臉上紅得幾乎要滴血的王鳳,又看看英氣逼人的劉秀,大笑做出了選擇

    「也算我一個!」忽有一人從外面衝進屋來,乃是出身於下江兵,負責縣衙守衛工作的臧宮。一進門,便繼續大聲喊道,「王大哥對臧某有知遇之恩,臧某亦對太常偏將軍你佩服萬分,能與諸位並肩作戰,是我臧宮的榮幸!」

    「還有我!」

    「還有我!」

    「文叔,還有我!」

    ……

    一時之間,又跳出來王霸、劉隆、李通和傅俊等,個個都是身手高強,個個都曾經多次與劉秀並肩作戰,同生共死。

    劉秀見了,心中感動莫名。紅著臉,向眾人緩緩拱手,「多謝諸君,能與諸位並肩,乃劉某一生之幸!」

    「文叔這是什麼話,我等能與你並肩而戰,雖死無憾!」 李秩忽然也站了出來,大笑著著向劉秀拱手,「再算我一個,雖然我武藝差一些。但好歹騎術還算精良。」

    「多謝次元兄!」沒想到李秩也願意跟自己同生共死,劉秀大感意外,連忙拱手道謝。然而,客氣的話音未落,他已經明白了李秩選擇自己而不是王鳳的緣由。

    李秩此人,雖然貪功貪財,又愛說些不著邊際的大話,但膽氣卻不差。否則,以自己哥哥那樣的英雄人物,斷不會與此人傾心相交。否則,此人當初也不會冒著被官府殺全家風險,跟大哥一道密謀起兵。

    「國公,末將乃是騎將,站在地上,一身本事發揮不出三分。所以,所以這次也跟劉將軍一起去了!」 王鳳身邊,忽然又站起了校尉宗佻,紅著臉向他拱手。

    王鳳原本大吃一驚,隨即,明白自己再不表態,身邊將領恐怕會一個不剩,連忙強壓下心中羞惱,大笑著道,「好!好!好!諸位英雄了得,那新軍大營即便是龍潭虎穴,也未必就能攔得住爾等!也罷,文叔,剛才本帥話說得急了,有失考慮。你還是帶上五百弟兄……」

    「不必。」劉秀笑了笑,豪情萬丈,「剛才站出來的諸君,還有我的衛隊即可!請國公在城內,靜候劉某佳音。」

    「好,那就依文叔你所言。」 王鳳老臉一紅,尷尬地點頭。

    雙方話不投機,說多了反而會引發麻煩。所以隨便客套了兩句,就宣佈酒宴結束。

    溫暖明亮的縣衙內,王鳳看著跳動的燈火,臉色陰晴不定。狂風呼嘯的縣衙外,劉秀與馬武、王常等人,則個個熱血澎湃。

    沿著青石鋪就的官道上走了片刻,王常忽然回頭拉起自己的兄弟張卯和成丹,快步走向嚴光,「子陵,他們兩個剛才其實也想請纓突圍,是王某使了眼色,硬要他們留了下來。我走之後,他們倆連同下江將士,就唯你劍鋒所指。如果有人膽小,想逼著弟兄們保護他棄城而逃,該做什麼,想必你不用王某來教!」

    「我們倆單憑嚴長史調遣!」 成丹、張卯拱起手,大聲向嚴光表態。

    「多謝王大哥,多謝兩位將軍!」  嚴光心中頓時就是一熱,連忙拱手還禮。

    王常笑了笑,輕輕擺手,「子陵不必客氣。突圍在即,廢話我就不多說。今夜萬一王某一去不歸,日後下江兄弟,還請子陵多加看顧。王某在此,先行謝過了!」

    說罷,退後兩步,恭恭敬敬向嚴光做了一個長揖。

    剎那間,有股寒氣就直衝嚴光頂門。他追了一步,然後停了下來,含著淚向對方還禮,「但有嚴某三寸氣在,定不負顏卿兄所托!」

    「如此,王某就可以放心走了!」 王常哈哈大笑,轉身,大步走向坐騎,「我先回去準備,文叔,子陵,半個時辰後,咱們南城門口見!」

    「我等恭候顏卿兄!」  劉秀和嚴光雙雙向王常揮手,身後的披風被吹得飄飄而起,宛若兩團暗紅色的流雲。
V123210 發表於 2018-8-11 12:29
    第三十八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五)

    凌晨將至,狂風呼嘯,天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被人血染成褐色的昆陽城南門,忽然悄悄被人推開,劉秀、馬武、鄧奉、朱佑、王常、傅俊、李通、李秩、宗佻、劉隆、王霸、趙憙、臧宮等十三名將領,連同馬三娘依次策動坐騎疾馳而出,以最快的速度,在夜幕中排出一個簡單的錐形,直撲兩里外的莽軍大營。

    一百名衛士,驅趕著四百多匹戰馬,緊跟在他們的身後,每一匹戰馬的蹄子上都包裹著厚厚的麻布,每一個人嘴巴都閉得緊緊。

    輕微的馬蹄落地聲,被呼嘯的風聲掩蓋。將士們的脊背,被狂風推著宛若錦帆。順大風騎快馬,那種感覺讓人忍不住想放聲長嘯。但是,他們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他們知道,距離意味著成敗,動靜代表著生死,故而,他們努力遏制住心中的衝動。只管默默地加速,加速、加速……

    兩里遠的距離,轉眼就被馬蹄拉近到了三百步,然後又被拉得更近。營中的莽軍毫無反應,整個軍營一片沉寂。

    忽然,隊伍正前方的劉秀,俯身從馬鞍下抽出了一根投矛。包括馬三娘在內的十三名將領和一百衛士,也緊跟著齊齊俯身,手中的投矛尖端,亮起點點寒星。

    莽軍依舊毫無察覺,由於兵力高達義軍的二十倍,他們營寨得極為隨意。大部分地段都沒有鹿砦,由木樁和繩索拉成的臨時寨牆,也早就被大風颳得千瘡百孔。

    負責巡夜的士卒受不了大風帶來的低溫,瑟縮著躲在幾座靠近營牆的帳篷裡,點起火盆取暖。而火盆和火把的光芒透過帳篷,恰成為義軍的指路明燈。

    靠近營牆帳篷內,巡夜的士兵圍著炭盆昏昏欲睡。其中一人忽然聽到了風聲背後動靜有些古怪,拎起兵器推開帳篷門向外觀望,就在此時,一根投矛順著狂風悄然而至,正中他的胸口。

    「呃!」「呃!」可憐士兵的面孔瞬間因為劇痛而扭曲,絕望地舞動著雙臂,在帳篷門口來回踉蹌。前胸和後背,血如噴泉。

    半邊帳篷,迅速被人血染紅,帳篷內的巡夜者迅速被驚醒,抄起兵器,蜂擁而出。更多的投矛悄然落下,將他們全部射倒在地。

    「敵襲,敵襲——」臨近的帳篷內,也有莽軍士卒陸續衝出,緊跟著,就被投矛無聲地射倒。突圍的義軍錐形陣,像捅進了豬油的刀子般,順利突向莽軍大營深處。而巡夜士卒死去前的發出的報警聲,卻被淹沒在呼嘯的狂風當中。

    「加速!」劉秀揮臂擲出第二支投矛,隨即拔刀在手,低聲命令。

    馬三娘、鄧奉、馬武、朱佑等人默默拔刀,就像一群猛獸忽然露出了牙齒。更多的環首刀,在他們身後舉起,剎那間,將錐形陣化作一座移動的鋼刀之林。

    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壯士們用腿狠踢馬腹,受了痛的戰馬昂首欲嘶,舌頭卻被主人用木棍和皮索勒住,只能發出低微的喘息聲。鬱悶到了極點的戰馬把火氣撒在了大地上,馬蹄用力擊打地面,數息之內又向前推動了五十餘步,與主人手中的鋼刀一道,將沿途遇到的所有障礙,無論是人還是帳篷,全都撞得四分五裂。

    「敵襲!」 「敵襲!」 「敵襲……」

    更多的莽軍士卒,從睡夢中被驚醒,昏頭漲腦地衝出帳篷。然後昏頭漲腦地倒在刀下,一排又一排,就像冰雹下的麥子。

    血光飛濺,狂風肆虐,倒翻的火把和油燈被風吹著滿地亂滾。幾道火苗被風吹著掠過帳篷邊緣,迅速攀援而上。彈指間,整座帳篷變成了一支巨大的火把,在周圍照得一片通明。

    劉秀的戰馬,迅速從「火把」照亮的邊緣處衝過,手中的鋼刀,砍向黑暗中的下一個敵人。他的動作極為乾脆,對手根本來不及招架,就被鋼刀砍在了肩甲骨處,慘叫著向後栽倒。

    帶血的刀刃藉著戰馬的速度揚起,橫著掃向另外一名驚慌失措的莽軍校尉,在他的胸前掃出一道兩尺長的傷口。

    「啊——」 倒霉的莽軍校尉大聲慘叫,胸前的血宛若瀑布般向外狂噴。生命力隨著鮮血,瞬間被從他身體裡抽走。他的臉色迅速變得蒼白,圓睜著雙眼跪在了地上,慘叫聲噶然而止。

    錐形陣繼續向莽軍營地內推進,在狂風的掩蓋下,任何聲音,都顯得格外輕微。雪亮的刀光,掃過一排排無助的人群。跳動的火焰,掠過一頂頂帳篷。

    死亡伴著火光,大步向前推進。在黑暗的莽軍聯營內,推出一道耀眼的縫隙。縫隙的兩側,紅星飛濺,就像生鐵在高溫下融化。縫隙的正前方,則寒芒閃動,宛若巨龍的牙齒在不停地合攏。

    剛在睡夢中醒來的莽軍,在「巨龍的牙齒」下,毫無抵抗之力。很多人連到底發生了什麼都沒弄清楚,就稀里糊塗死去。更多的人則想都不想,光著身體逃出帳篷,不辨方向四散奔逃。

    時間雖然已經是五月(農曆),但是忽然北國吹來的狂風,依舊冷得刺骨。逃命者只跑出了十幾步,就開始瑟瑟發抖。而他們的敵人卻絲毫不懂得憐憫,只要有活物擋在面前,立刻毫不猶豫地策馬掄刀撲上,如猛獸撲向羔羊。

    半夢半醒之間的人動作遠不及平時靈活,逃命的莽軍將士往往沒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就被馬蹄踏翻在地。然後,就是另一匹戰馬的前蹄。

    「裂縫」繼續向莽軍深處推進,將死亡、火光和恐懼,向驚醒的莽軍將士心底蔓延。

    僥倖避開了「裂縫」波及範圍的莽軍士卒,呆呆地看著那座近在咫尺的錐形攻擊陣列,既沒有勇氣前去阻攔,也不知道該如何阻攔,失魂落魄。

    更遠處,報警的號角聲則忽然穿破狂風,一陣接著一陣,無止無休。

    四十萬莽軍,終於陸續從睡夢中醒來。就像一頭冬眠中的巨蟒般般,扭動著沉重的身軀,努力查找是哪只不開眼的蜜蜂,將自己刺傷。

    各個沒有遭受攻擊的營頭,在底層軍官的努力下,一邊加強警戒,一邊努力整頓士卒。各營主將,則挑起火把,迅速奔向王邑所在的中軍,準備在自家主帥的指引下,向闖營者發起全力反擊。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昆陽城頭,畫角聲也響了起來。嚴光和鄧晨組織起數千弟兄,在城牆四面製造動靜,混淆敵軍視聽。

    站在高處,他們能看到莽軍聯營中那道高速向前推進的裂縫,他們都為自家兄弟的輝煌戰績而感到自豪。

    然而,他們同時也能清楚地看到,儘管裂縫推進的極快,至今卻還沒走完莽軍聯營厚度的二分之一。剩下的另外一半兒擋在裂縫前的莽軍營地,卻已經慢慢亮了起來。

    燈球火把,轉眼將黎明前的黑夜照成了白晝。

    「阻擊!阻擊!」一個將領模樣的人瘋狂大喊著,帶著數十名親信,從聯營深處衝出來,企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擋住劉秀,給自家主帥王邑爭取反應時間。

    「放箭!放箭!」另外一支率先反應過來的隊伍,在將領的指揮下,彎弓搭箭。

    「看箭!」

    「受死吧反賊!」

    「射死他們,射死他們!」

    「亂箭穿身,讓他們亂箭穿身!」

    ……

    喝罵聲伴著弓弦聲響起,數不清的羽箭騰空而起,像一道死亡的陰影,迅速落向劉秀、馬三娘等人的頭頂。
V123210 發表於 2018-8-11 12:29
    第三十九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六)

    人可以揮舞兵器格擋羽箭,戰馬不能!

    人身上可以披兩層鎧甲,戰馬沒有!

    前來闖營的義軍只有一百多人,只要能讓他們胯下的戰馬受傷,只要能讓他們的速度放緩,十萬大軍一人一口吐沫,都可以將他們活活淹死。

    看著羽箭從半空中落下,周圍每一名莽軍弓箭手,眼睛裡都充滿了亢奮。然而,就在下一個瞬間,狂風忽然變強,所有羽箭如同撞到一堵牆上般,陡然停了下來,緊跟著,瀑布般齊刷刷下墜,將正努力結陣阻擋劉秀的另外一隊莽軍,砸了個七零八落。

    「殺!」 劉秀哪裡肯放過老天爺賜給到了機會,手起刀落,將一名莽軍隊正連人帶兵器砍去了半截。緊跟著,戰馬如閃電般衝過攔路者的隊伍,直撲滿臉驚愕的弓箭手。

    周圍的攔路者紛紛揮舞著兵器向他靠近,卻被馬三娘和鄧奉一左一右,砍得東倒西歪。馬武、王常和李通緊緊跟上,在馬三娘和鄧奉身後鋼刀齊揮,將缺口迅速擴大。王霸、劉隆、朱佑、趙憙等將領帶著眾侍衛急衝而至,將攔路者的隊伍,沖了個七零八落。

    一名弓箭手鬆開弓弦,在極近的距離,迎面向劉秀施放冷箭。有股狂風恰恰吹來,將羽箭吹得在半空中打了旋,不知去向。還沒等此人搭上第二支箭,劉秀已經策馬殺到。一刀將弓臂砍為兩段,又一刀砍掉了此人的頭顱。

    「老子跟你拼了!」 帶隊的將領王德大怒,提槊直奔劉秀的坐騎。馬三娘在旁邊看得真切,抬手一鐵磚拍去,正中此人面門。

    第三名撲上前的人做軍侯打扮,手中兩隻鐵鐧舞得就像旋風。劉秀猛地擲出一根投矛,從兩團「?旋風」 中央射入,將此人直接釘在了地上,慘叫著縮捲成一團蝦米。

    第四名和第五名對手拎著盾牌和鋼刀,叫喊著撲上。被鄧奉迎頭兩刀,砍得盾牌火星亂濺。劉秀策馬急衝而過,用鋼刀斜著將一人掃翻在地。馬武跟上來反手又是一刀,將另外一人砍得矮下了半截。

    周圍的其餘莽軍將士一哄而散,再也不敢去擋劉秀的馬頭。剛剛衝過來的一名黃臉兒將領怒不可遏,揮刀朝著潰兵亂剁。劉秀追著潰兵的腳步衝到,刀光宛若匹練。黃臉兒倉促招架,手臂蓄力不足,鋼刀「當啷」一聲,被磕上了半空。

    「死!」劉秀揮刀將黃臉斬於馬下,隨即驅趕著潰兵繼續向前推進。「舂陵劉秀在此,不想死的讓開!」

    」鳳凰山馬武在此,擋我者死!「

    」南陽鄧奉在此,擋我者死!「

    「爺爺乃是下江王常,不想死的滾蛋!」

    ……

    吶喊聲,一句跟著一句,氣沖霄漢。跟在劉秀身後的將領們,紛紛自報家門,以免對手死後不知道該記恨誰。

    「他是劉秀!」

    「舂陵劉秀!」

    「劉秀來了,劉秀來了!」

    ……

    從營地深處陸續湧過來擋路的莽軍將士,瞬間認出了帶隊衝殺的義軍將領身份,驚叫著放緩速度,不想再繼續前進。

    數日前,劉秀為了營救猛獸口下的南陽百姓,帶領馬武、鄧奉等數百勇士,逆沖兩萬莽軍並且兩度貫穿軍陣的情形,依舊曆歷在目。無論是親身經歷了那場戰鬥的莽軍將士,還是旁觀了戰鬥者,都不願意再與劉秀交手。

    第一,他們沒有把握沖上去後還能活著退下來。

    第二,對方縱身從城頭躍下,持刀衝向虎狼的身影實在太高大,讓他們個個自慚形穢。

    道義無聲,也看不到任何力量。

    但道義與武力相結合,有時候卻能讓武力的效果直接翻倍。

    不願意上前與劉秀交手的將士在四十萬莽軍當中,十不足一。但他們的遲疑,卻令原本就運轉不暢的莽軍整體,愈發笨拙。

    擋在潰兵正面的將士,或者主動,或者被迫,轉身閃避。把新迎上來和不明所以的其他將士,推得踉踉蹌蹌,陣型散亂。劉秀、馬三娘和鄧奉等人,卻策馬加速前推,乘著呼嘯的北風,將縫隙撕得越來越深,越來越深,眼看著,營地的外牆,已經遙遙在望。

    「嗚——」 半空中,忽然傳來一聲猛獸的怒吼,緊跟著,腥臭氣息從側翼直穿大夥鼻孔。

    馬三娘的坐騎嘴裡發出一聲悲鳴,前腿高高地揚起。正在奮力廝殺的她猝不及防,差點直接掉下馬背。一名披著獸皮的敵將徒步靠近,一槍刺中她的小腹。馬三娘疼得眼前發黑,咬牙揮刀砍去,「咔嚓」一聲,將槍桿砍做兩段。

    努力控制住坐騎,她低頭看去。只見自己的護心鋼板被戳得向內凹了一個坑,卻牢牢地護住了自己小腹。張嘴吐出一口淤血,她再度揮刀,敵將手中的半截長槊連同右臂一同斬落於地。。

    「呼——」腦後再度有勁風襲到,馬三娘想要自救,已經來不及。千鈞一髮之際,沖在他前方的劉秀已經轉過了身,鋼刀脫手而出,貼著她的脖頸掠過,將一把鋼叉砸得火星四濺。

    鋼叉被震歪,馬三娘被坐騎馱著遠離危險。從後面衝過來的馬武大叫著揮刀砍去,將偷襲者砍得踉蹌後退。

    沒等他再補上一刀,有頭巨大的黑影,忽然從天而降。馬武果斷策馬閃避,緊跟著又是一刀。「嗷——」獸吼聲震耳欲聾,有頭花豹落下,下頦和小腹之間,鮮血淋漓。

    更多的虎豹狗熊忽然出現,眼睛裡閃著綠光,撲向劉秀等人。凌晨最黑暗時刻瞬間降臨,將士們胯下的戰馬,被嚇得前竄後跳,再也無法保持隊形。

    闖過了三分之二莽軍大營的錐形陣,瞬間碎裂。將士們一邊努力控制坐騎,一邊抵擋野獸圍攻,彼此之間難以相顧。

    不停有人落馬,然後被群狼圍攻。慘叫聲接連而起,虎狼的咆哮鋪天蓋地。

    眼見不斷有士卒被黑熊老虎撲倒撕食,劉秀心急如焚,卻不敢停下來相救。他們只有區區百餘人,敵軍卻有四十萬。他們只要停下來,今晚的突圍就徹底失敗,等待著他們所有人的,就是死無全屍。

    「噓噓噓……」身旁突然傳來幾聲馬聲嘶鳴,劉秀匆匆側頭,只見是臧宮和劉隆座下戰馬的臀部,均被猛獸的利爪刮去半邊,血肉模糊。

    可憐的坐騎疼痛難忍,哀鳴停住腳步,任劉隆和臧宮兩個如何努力控制,都無濟於事。迎面忽然又射來無數羽箭,臧宮和劉隆兩個大驚,急忙棄了坐騎,舉刀自救。正在此時,前方再次響起催命符般的號角聲,霎時間,左右兩側各自衝過來數身穿獸皮的騎兵,牢牢地堵住了二人的去路。

    「完了!」 宛若有冰水兜頭潑下,臧宮和劉隆二人,四肢瞬間被凍僵。艱難地扭頭望去,只見包括劉秀和馬三娘的在內的所有義軍,都被堵在敵營當中。而大夥的身後,獸吼連天,那些見了血的老虎豹子們, 分噬了戰死袍澤和他們的坐騎,隨時都會再衝過來。。

    「三娘,你先走。」 劉秀深吸一口氣,衝著馬三娘大聲吩咐。」我和馬大哥為你斷後!」

    說罷,不由分說策動坐騎,與馬武一道將三娘夾在了中央。正欲再度揮刀衝陣,又一陣狂風從西北方方吹來,吹歪天空中所有羽箭,巨大的沙粒將他的頭盔打得叮噹作響。

    身後猛獸的叫聲陡然變得十分怪異,不再充滿了殘暴與憤怒,代之的,竟是揮不去的惶恐。三人驚訝地扭頭,只見黑沉沉的天地間,一堵看不出寬度的沙牆高速推至。兩個彈指功夫,就將所有虎豹狼熊吞沒在了滾滾黃沙當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8-8-15 12:37
    第四十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七)

    「沙暴,沙暴,大夥趕緊下馬。拉著韁繩跟在我身後!」 劉秀瞬間臉色大變, 扯開嗓子向身邊所有人示警。

    哪裡還來得及?

    只見黃沙如浪,滾滾而進。所過之處,樹木斷折,石塊自走,早起的鳥雀從空中直墜而下。

    莽軍中的猛獸,無論大小,全都趴在了地上,前後爪子深深刨進土中,嘴裡發出一陣陣淒厲的悲鳴。

    莽軍的騎兵,像熟透了的柿子般,一排排被狂風吹得從馬背上掉下,手捂眼睛,滿地亂滾。還有未乘坐戰馬的弓箭手,長矛兵、刀盾兵,輜重兵和馴獸師等,皆驚慌失措,三一群,五一夥,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天地之威,暴烈如斯!

    再看從昆陽城內突圍除出來的義軍將士,除了劉秀、馬三娘和從年初太行山專程趕回來劉隆是主動跳下坐騎之外,其他人也同樣被風沙硬從馬背上推落於地,緊握著兵器舉步維艱。

    「三姐,去拉住大哥,然後讓大哥拉住傅道長,一個拉住一個,牽著馬韁繩走!」 強忍著黃沙鑽入眼睛帶來的刺痛,劉秀將嘴巴湊到馬三娘耳畔,用盡全身力氣提醒。

    「什麼——?」 馬三娘只聽到三姐兩個字,其他全都無法聽清楚,扭過頭,大聲追問。

    「拉住大哥!讓大哥再拉住別人,一個拉住一個!」 劉秀用力拿手比劃,聲音卻全都被狂風捲得無影無蹤。

    無奈之下,他只好棄了坐騎,單手拉住馬三娘的手腕,帶領後者,踉蹌著靠向劉隆。然後再用另外一隻手緊緊拉住劉隆,繼續高聲喊叫,「一個拉住一個,跟我來,跟我來。沙暴,他們沒見過沙暴!」

    「一個什麼?」 劉隆一張嘴,牙齒就變成了黑黃色,痛苦地眉頭緊皺。然而,當看到劉秀一手拉住馬三娘,一手拉住自己,踉蹌前行的模樣,頓時心領神會。

    猛地掙脫劉秀的掌控,他冒著被沙暴直接掀翻的危險,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距離自己最近的臧宮身側,奮力扯住對方手腕,「跟我走,一個拉上一個!」

    「一個拉著一個!」 劉秀扯著馬三娘,強忍眼部鑽心般的劇痛,踉蹌著奔向馬武。

    馬武正被風沙吹得不知所措,見劉秀帶著妹妹直奔自己而來,連忙伸手迎上。三人的手很快挽在了一處,將頭躲在馬武和馬三娘之間,劉秀繼續努力補充,「沙暴,這是沙暴。拉著大夥一起走,趁著賊軍無法適應!」

    「沙暴,這是沙暴。塞外很常見!」 眼前忽然有靈光乍現,馬三娘也大聲叫喊。緊跟著,單手扯住身後阻擋流矢的披風,奮力扯下長長的一條,將劉秀的口鼻遮了個嚴嚴實實。

    「遮臉,用披風遮臉,擋住沙子!」 劉秀頓時有了主意,丟下馬武和三娘,雙手將自己的披風解下,奮力扯成兩片,一邊替三娘遮住口鼻,一塊塞給馬武。

    「哥,快去,快去拉上其他人。大夥都沒去過塞外,從來沒見過沙暴!」 馬三娘給了劉秀一個幸福的微笑,一邊任由他替自己遮擋風沙,一邊將嘴湊到馬武耳畔叫嚷。

    她的話,一大半兒都被狂風吞噬,但馬武依舊從她和劉秀兩人的動作中,明白了二人的意思。先抓起劉秀遞過來的披風擋了口鼻,然後大步衝向距離自己最近的傅俊。

    「去救人!」  劉秀拉住三娘,奔向附近另外幾個袍澤,義無反顧。

    「嗚嗚——」 一頭野狼被馬武踩中的爪子,卻不敢站起來報復。緊閉著眼睛匍匐於地,嘴裡發出乳狗兒一樣的嗚咽聲。

    一頭狗熊的身影,忽然出現在風沙背後,距離三娘的大腿近在咫尺。然而,它卻沒有做出任何攻擊姿態,將頭紮在兩個前爪之間,屁股高高撅起,身體抖若篩糠。

    幾個莽軍兵卒,緊跟著出現,對從身邊走過去的劉秀和馬三娘視而不見。

    還沒等馬三娘俯身從地上撿起兵器,其中一名隊正打扮的傢伙,忽然鬆開了同伴,撒腿就跑,「是李寡婦,李寡婦找我索命來了!」

    「天罰,天罰,老天爺恨咱們拿百姓喂老虎!」 另外一名伙長,也踉蹌著轉身逃命,儘管他此刻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

    「不要,不要殺我,小人是奉命,奉命行事啊!」

    「我是被屯長逼著,才拿你兒子去喂熊瞎子的,冤有頭債有主,你去找他算賬,不要找我呀!」

    「求求你不要勾我的魂,我家裡還有一個老娘!」

    ……

    恐慌,像瘟疫般在風沙中蔓延,周圍的莽軍將士,如同都被魔鬼迷失心智般,一個個放下武器,要麼跪伏在地,連連叩頭,要麼撒開雙腿,踉蹌著四散逃走。。

    他們沒見過沙暴!不光人沒見過,野獸也沒見過!老天爺,你總算開了一回眼!」 馬三娘忽然鬆開了剛剛撿起兵器,揮舞著手臂向天空大聲歡呼。

    她終於明白,為何野獸和莽軍將士,會被沙暴嚇得如此厲害了。

    沙暴通常只出現於塞外,在幽州,冀州都很罕見,更甭說是黃河以南的荊州。

    而這時代的普通人,卻很少像劉秀和自己這樣,足跡踏遍江南塞北。莽軍中的野獸,也都是從司隸、豫州兩地的群山中抓來,從沒去過漠上。

    因此,當海嘯一般的沙暴忽然出現,無論人還是野獸,短時間內,都無法弄清楚這種異像因何而起,更找不到任何辦法去適應。

    俗話說,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莽軍為了打擊義軍的士氣,在昆陽附近抓了百姓喂野獸,殘暴程度擊破了做人的底限。

    所以,當從沒見過的異像忽然降臨,那些做了虧心事的莽軍兵卒,本能地會往天罰方向去想。

    「啊——」

    「啊——」

    「饒命——

    幾聲人類的慘叫,忽然從滾滾黃沙背後傳來,血腥氣隨風飄蕩。

    馬三娘被嚇了一跳,連忙收回心神,扭頭張望。恰看到劉隆和臧宮、鄧奉三個,彼此之間用馬韁繩連在一起,踉蹌著摸向一夥官兵,從背後給一名武將打扮的傢伙,來了個透心涼。

    其他莽軍聽到慘叫,本能地回頭。劉隆猛地晃了晃包裹著綢布的腦袋,嘴裡發出淒厲的長嚎叫,「嗚——————嗚————」

    「鬼啊——」

    「魔鬼索命來了!」

    「饒命……」

    被驚動的莽軍將士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向遠處逃去,誰也不敢做出任何反擊。

    「走——」 劉隆朝著鄧奉和臧宮兩人做了個手勢,伏低腰身,迅速鑽入風沙之中。一邊努力收攏失散的自家袍澤,一般繼續裝神弄鬼。

    「這廝——」 劉秀看得連連搖頭,俯身也撿起一把被莽軍士卒遺棄的橫刀,然後拉著馬三娘,去收攏其他袍澤。遇到野獸則迅速繞過,遇到努力安撫士卒的莽軍將領,則立刻像鬼魅般靠過去,一刀奪命。
V123210 發表於 2018-8-15 12:37
    第四十一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八)

    他們兩個武藝遠高於尋常將領,又曾經有過對付沙暴的經驗, 因此只要下定決心「趁火打劫」,肯定越做越順手。

    而周圍的莽軍將士,卻被風沙吹得彼此不能相顧,又個個心懷鬼胎。聽到慘叫聲不斷從黃沙背後傳來,頓時嚇得兩股戰戰。往往還沒等被「冤魂」找上門來,就自己落荒而逃。

    很快,劉秀就找到了王常、趙憙和李通。然後,又從一匹死馬的背後,拉起了假裝死屍的朱佑和李秩。眾人三三兩兩用馬韁繩拴在一起,鏈接成組,一邊彼此配合著探索出路,一邊尋找其他袍澤,像滾雪球般,將隊伍越擴越大。不多時,竟然把隊伍擴充到了三十人上下。再與馬武、劉隆兩人收攏起來的弟兄匯合到一處,摸索著穿透莽營,揚長而去。

    深一腳淺一腳走出了三里之外,天空終於漸漸發亮。黃沙漸漸變得單薄,十步之外,終於又可以重新看到人影。劉秀扭頭回望,卻沒發現任何追兵。這才偷偷鬆了一口氣,額頭鬢角,冷汗裹著泥土滾滾而下。

    「老天爺,我服了,我真的服了。下半輩子,我再也不說你老人家一句壞話!您老明鏡高懸,對世間是非善惡都看得清清楚楚。」 朱佑抬手抹了一把眼皮上的沙土,低著褐黃色的天空連連賠禮,那模樣,要多虔誠又多虔誠。

    眾人被逗得哈哈大笑,笑過之後,才覺得渾身上下涼颼颼濕得厲害。

    到了此刻,大夥才發現,之前的突圍計畫是多麼的幼稚。莽軍的聯營,厚度足足有三里開外。莽軍將士的反應,也遠超過了大夥突圍之前的設想。若不是老天爺忽然開眼,降下了著滾滾黃沙,大夥今天凌晨恐怕全都要飲恨疆場。

    「將軍,何去何從,還請將軍示下!」 王常拍乾淨了身上的土,走到劉秀面前,無比鄭重的拱手施禮。

    「這?」 劉秀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躬身還禮,「當然是去葉縣!王大哥,你這麼客氣做什麼?」

    王常卻果斷斜著跨了一步,躬身領命,「是,末將熟悉地形,這就去給弟兄們頭前探路!」

    「王大哥……」 對王常的反應好不習慣,劉秀忍不住低聲抗議,「咱們多次同生共死,你不必如此客氣!」

    「末將不敢!」 王常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身,非常鄭重地著拱手,「將軍不要再叫末將大哥,末將不敢僭越。他日若將軍壯志得酬,身邊能有末將一席之地,末將就心滿意足!」

    「王大哥,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劉秀聽得滿頭霧水,皺著眉頭低聲追問。

    王常卻不肯做任何解釋,又朝他深深施了一禮,大步而去。

    「將軍,此番昆陽大戰結束,末將願繼續追隨鞍前馬後。」

    「將軍,末將此後,唯你馬首是瞻!」

    「將軍仁勇無雙,末將願永遠為您馬前一卒!」

    臧宮、宗佻、和趙憙三人,也聯袂上前,衝著劉秀鄭重表態。

    「你們……」劉秀愈發感覺驚詫,連忙抬起頭,用目光向好朋友朱佑和鄧奉詢問究竟。卻看到,朱佑和鄧奉兩個,與劉隆、王霸、傅俊等人一道走了過來,俯身向自己行禮。「我等今生,願追隨將軍左右,刀山火海,不敢旋踵!」

    「你們,你們這是干什麼?」 劉秀額頭上,又有熱汗冒出,將臉孔畫得黃一道白一道。

    他很聰明,能敏銳地感覺到,此刻大夥的意思,明顯不是向自己表示一般的追隨之意。而是從現在起,就要永遠認自己為主公,福禍與共。而自己,只是一個區區偏將軍,官職比李通、傅俊、李秩三人還都小了一大截,如何,如何能……

    「小賊,不要跑!巨毋霸今天跟你不死不休!」 一聲霹靂般的怒吼,將他困惑,瞬間砸了個支離破碎。

    劉秀和眾人同時扭頭,只見五十餘步外的沙塵中,有個龐大的身軀,騎著駱駝如飛而至。身背後,還有數百名騎著駱駝的兵卒,每個人跑得氣喘吁吁,臉上的泥漿成串成串往下掉。

    「劉秀小賊,趕快上前受死!」 發現目標正是劉秀,莽軍壘尉巨毋霸舉起門板一樣的大刀,繼續高聲咆哮,「老子就不信,老天爺還會再幫你!」

    「大夥退入樹林!」 不待劉秀做出反應,馬武果斷上前,用身體將他擋在了背後,「文叔,你跟三娘先走!」

    「將軍,你跟夫人先走!」臧宮、臧宮、宗佻、和趙憙,緊跟在馬武身側,舉起橫刀,組成一道單薄的人牆。

    朱佑、鄧奉、劉隆、王霸、傅俊等人,默默地互相看了看,帶領著弟兄們,在馬武身後迅速結陣。雖然全部將士加起來只有六十出頭,卻將人牆變成了一道堅固的堤壩。

    這種情況下,劉秀怎麼可能帶著馬三娘逃生?笑了笑,提著橫刀走進了隊伍中央。

    」哦,有趣!」沒想到對方反應如此迅速果決,巨毋霸楞了楞,緩緩拉住了駱駝韁繩。

    單人獨騎衝擊步兵陣列,縱使能殺掉劉秀,他也很難全身而退。所以,他必須先整頓隊伍,然後帶領著騎兵一擁而上。

    「巨毋霸,你還有膽子來?劉某發誓,今天絕對不會饒你第二次!」 劉秀不願意給巨毋霸組織兵馬的機會,舉著橫刀,試圖激怒此人,然後來個擒賊擒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 彷彿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巨毋霸抬起頭,放聲狂笑。「劉秀小兒,當初黃河岸邊,老子是以一敵三,才被賈復勾結你和李通所傷。老子今天就先割了你的腦袋,然後哪天再找機會做了姓賈的小賊,讓他知道,這世間有一種人,無論如何他都招惹不得!」

    「威武,威武!」 巨毋霸身後的駱駝兵,扯開嗓子,一邊大拍自家將軍馬屁,一邊擺開攻擊陣型。彷彿不需要任何力氣,就可以將劉秀等人一網打盡。

    他們的確有如此囂張的理由,曠野之中,同樣規模的騎兵遇到步兵,絕對勝券在握。而他們,人數卻是對面的五倍以上,並且個個體力充沛。

    然而,沒等他們的叫嚷聲落下。在他們的身後,忽然又出現了一支隊伍。領軍的武將手提鐵戟,邁開一雙大長腿,從背後直奔巨毋霸,「無恥狗賊,當初就不該饒了你!賈某在此,今天倒是要看看你到底如何招惹不得!」
V123210 發表於 2018-8-15 12:37
    第四十二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九)

    騎兵沒加起速度之前,背後最為虛弱。頓時,就像爛柿子般,被賈復用槊桿推落了一地。

    「氣話,氣話,賈將軍切莫當真,我家壘尉說的是氣話,氣話!」 眾駱駝騎兵卻不敢還手,一邊躲閃,一邊扭過頭大聲叫嚷。

    」賈將軍,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巨毋霸的長史柳竟和親兵隊正巨毋雙,也趕緊撥轉了坐騎,陪著笑臉迎上前,打躬作揖。

    對方和巨毋霸都是大新朝的將領,彼此之間起了衝突,他們這些底下人,最是為難。不出手,過後自家主將肯定會給小鞋穿。出手,就是以下犯上,萬一官司打到大司空王邑面前,巨毋霸很難罩他們得住。

    「滾一邊去!」 賈復卻絲毫不體諒柳竟和巨毋雙二人的苦衷,抬起左手,一巴掌一個,將二人拍下了駱駝。隨即,一邊加快速度向前走,一邊舉起鐵戟,遙遙地指向巨毋霸的鼻樑骨,「狗賊,剛才你說什麼?有種再說一遍!」

    「想搶功就直說,不要找藉口!」 當著麾下這麼多弟兄的面兒,巨毋霸如何能夠服軟。立刻將門板般的大刀高高舉起,衝著賈復高聲斷喝,「老子今天要殺劉秀和李通,你若是糾纏不清,就是他們的同夥!」

    他是一個官迷,對功名利祿看得極重。以己度人,便認定的賈復是為了搶功而來,所以,張嘴就祭出了一頂大帽子,試圖將賈復直接壓退。誰料,賈復聽到之後,非但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加快了速度,鐵戟直刺他的後腰,「沒錯,賈某正是他的同夥!狗賊,拿命來!」

    「啊——」 巨毋霸沒想到賈復真的敢對自己下狠手,嚇得寒毛倒豎。憑藉本能揮動大刀,扭身磕向鐵戟。

    「當——啷!」 金鐵交鳴聲震耳欲聾,周圍的駱駝悲鳴側轉腦袋,邁開四蹄,以免遭受池魚之殃。駱駝背上的騎兵們,仍然弄不清賈復是敵是友,一邊拉動坐騎給巨毋霸騰出交手的地方,一邊七嘴八舌地高聲勸解,「賈將軍,賈將軍,我家壘尉真的是無心之言。壘尉,壘尉,劉秀還在那邊,劉秀還在那邊,小心劉秀趁機跑掉。」

    「愣著幹什麼,還不趕快去追劉秀!」巨毋霸氣得七竅生煙,一邊努力招架,一邊大聲呵斥。

    背對著敵人,因此,他應付起來極為彆扭,全身本事使不出三分之一。而賈復,卻猛地將大戟輪起來,車輪般橫掃,「殘民之賊,不得好死!」

    「嗚嗚——」

    「嗚嗚嗚——」

    「啊呀——」

    ……

    駱駝的悲鳴之聲和人的驚叫聲,不絕於耳。巨毋霸身後足足一丈寬的範圍內,駱駝小腿伴著鮮血四下橫飛。正奉命準備帶頭衝向劉秀的親信,一個個全都摔成了滾地葫蘆。

    完全憑著反應迅速,巨毋霸才在鐵戟掃向自己的坐騎腳下之前,猛地夾了下大腿。催促坐騎向前竄出了半丈遠,才避免了和身邊親信一樣的下場。扭過頭,他兩眼登時一片通紅,「小賊,你要謀反麼?」

    「沒錯,賈某早就該反了!」 數百雙憤怒和困惑的眼睛中,賈復猛地舉起鐵戟,回答聲宛若驚雷,「狗賊,賈某今天,要為民除害!」

    說罷,身體一縱,高高躍起。手中鐵戟在半空中化作一條巨龍,朝著巨毋霸的後腦勺急拍而下。

    只見一道黑光從天而落,巨毋霸卻根本無法閃避,心中大叫一聲苦,晃動身體,朝左下方急速滾落。還沒等他的脊背著地,耳畔又聽見「噗」一聲。他的寶貝駱駝,被鐵戟直接拍成了肉餅。。

    「為民除害!」 賈復的軍侯賈方猛地舉起橫刀,縱聲高呼。

    「為民除害!」 追隨賈復從沙暴中走出來的五百弟兄,也高高地舉起了橫刀,邁動雙腿從背後衝入駱駝兵當中,大砍大殺。

    「反賊,反賊,你全家都得死無葬身之地!」 聽到來自駱駝兵背後的喊殺聲,巨毋霸終於明白了賈復的真實想法,心中既恨又怕。一邊手足並用在地上躲閃,一邊破口大罵。

    「賈某早就寫信,讓家人躲進了山林!」 賈復撇嘴冷笑,揮動鐵戟,將撲過來試圖援救巨毋霸的駱駝兵,像拍蒼蠅般挨個拍成肉餅。然後繼續舉起血淋淋的戟鋒,朝著巨毋霸的身體猛刺,「你驅獸食人,賈某豈能與你為伍?今日就先殺了你,祭無辜百姓在天之靈!」

    「救命,救命!」巨毋霸站不起身,兵器也摔得不知去向,根本沒辦法招架。只能憑藉未發跡前耍雜耍時練成的功夫,翻滾躲閃。

    他的親兵隊正巨毋雙忠心耿耿,帶著十幾名鐵桿親信吶喊著上前相救。卻被賈復一戟一個,全都送回了老家。

    藉著親信們拿命換回來的時間,巨毋霸一個翻滾,躲到了距離自己最近的駱駝之下,然後連滾帶爬,向隊伍深處猛鑽。

    「殘民之賊,哪裡跑!」賈復一戟刺死了巨毋雙之後,發現巨毋霸已經逃走。嘴裡發出一聲咆哮,邁開雙腿,緊追不捨。沿途遇到試圖擋路者,皆用鐵戟連人待坐騎拍了個筋斷骨折。

    「殺賊!」 劉秀與馬武等人,先前還籌劃著如何利用周圍地形讓追兵知難而退,忽然發現賈復帶著親信臨陣倒戈,不覺喜出望外。互相看了看,舉起兵器,吶喊著撲上。

    「殺賊!」 賈復的軍侯賈方,恰好也帶著起義的弟兄們殺到,與劉秀等人前後夾擊,將光有坐騎,卻沒有任何組織、配合與速度的駱駝兵,殺得屍橫遍地。

    巨毋霸費勁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脫離了危險,回頭再看,自家隊伍已經崩潰,頓時又悔又氣,怒吼聲宛若驚雷,「賈復,巨毋霸今生不將你挫骨揚灰,誓不為人!」

    「你本來也不是!」 賈復冷冷地回了一句,邁開大步,向他追了過來。所過之處,駱駝兵紛紛避讓,無人敢攔。

    「你,你等著!」 巨毋霸雖然長得就像一頭狗熊,腦子卻一點兒都不蠢。毫不客氣將身邊的兵卒扯下駱駝,自己跳了上去,撒腿就跑。「等我回去向大司空匯報此事,滅你滿門!」

    「狗賊,有種別走!」 賈復大罵著尾隨追殺,奈何兩條腿終究跑不過駱駝。只能把怒氣發洩在巨毋霸的爪牙身上,揮動鐵戟,將恰巧從自己身邊逃過的兩名駱駝兵,直接拍成了肉餅。

    眾駱駝兵原本就已經崩潰,見到血淋淋的大戟橫在面前,哪裡還敢再去追隨巨毋霸?慘叫數聲,四散奔逃。

    「君文!今天多虧了你!」劉秀喘著粗氣,徒步向賈復,滿臉感激。李通、鄧奉、朱佑三個,也熱情地迎上前,圍著賈復噓寒問暖。

    其他眾將,隱約從兵器和身形上,分辨賈復乃是數日前在陽關城外故意放了大夥一馬的新朝勇將,感激之餘,看向劉秀的目光裡,卻愈發增加了幾分莫名的味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8-8-15 12:37
    第四十三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十)

    有漢一朝,鬼神之說盛行。

    王莽當初為了篡位,也人為製造了大量的吉兆和祥瑞。所以民間對天命、神祐等事都深信不疑。

    而祥瑞色彩再絢麗,樣子再奇特,功能卻都全憑朝廷的一張嘴巴說,尋常人根本體會不到。

    今天,在大夥最絕望時刻,一場沙暴卻從天而降,卻將四十萬莽軍吹了個東倒西歪。

    任何祥瑞,都不及親眼看到奇蹟,更有說服力。

    天命所歸,天命所歸!當從絕境之中走出來的那一刻,王常、傅俊、臧宮、王霸等人,都開始猜測,劉秀就是傳說中那個應該取代王莽的大氣運者。而賈復的出現,則給他們的推斷,牢牢地打上了一根鋼釘!

    被千軍萬馬包圍時有滾滾黃沙降臨,筋疲力盡時有良將趕至,如果這還不是老天爺眷顧,還有什麼是?

    本著如上心態,眾將雖然個個已經累得半死,士氣卻出奇地高昂。不待任何人吩咐,就將駱駝兵們丟下的坐騎收攏到了一處,然後給劉秀牽來了其中最雄壯的一匹,簇擁著他朝最近的一座青山而去。

    王常、王霸等人都是鑽山林的老手,有他們帶路,大夥走得非常順當。很快,就徹底將莽軍的聯營甩得不見了蹤影。

    看看太陽已經爬上了樹梢,劉秀便命令大夥停下來休息。然後又請馬武、鄧奉、傅俊等武藝出眾者,去周圍打一些野味,替大夥補充體力。

    賈復和他麾下的弟兄,原本就帶著乾糧。見劉秀這邊補給匱乏,也主動將乾糧分出了一部分,跟大夥共享。眾將見了,感激之餘,愈發覺得劉秀乃天命之子,無論遇到任何麻煩都能逢凶化吉。

    然而,再好的運氣,也有用完的時候。就在大夥吃完了朝食,正聚在一處商量下一步行動方向之際,王霸帶著幾名斥候匆匆跑來匯報,有一支規模在八百上下的敵軍,追進了山中。看旗號,領軍者應該正是新朝第一名將嚴尤!

    「大司徒?!」劉秀聽得微微一愣,質疑的話脫口而出,「怎麼可能?以他的職位,怎麼可能只帶八百人進山?」

    「元伯,你這回肯定看走了眼!堂堂大司徒,帶兵怎麼可能還不如一個軍侯多?」王常與嚴尤打過多年的交道,對此人瞭解甚深。也用手指了指王霸,笑著反問。

    馬武、朱佑、鄧奉、傅俊等人,也紛紛搖頭不止,都覺得無論以嚴尤的官職,還是以此人的謹慎,都絕不會只領著八百人來追殺劉秀。只有賈復,默默地走到劉秀身邊,嘆了口氣,小聲說道:「將軍,不用懷疑了。來的肯定是嚴將軍。他早已不是大司徒,此番前來,恐怕也是懷了必死之志!」

    「為何?」 劉秀聞聽,愈發覺得困惑,拱起手,非常認真地求教,「君文,請務必說得仔細些。咱們也好從容應對!」

    「將軍客氣了!」 賈復連忙側開身子還禮,然後帶著幾分惋惜的意味緩緩補充:「上次兵敗於令兄之手,嚴將軍深以為恥。朝廷也以喪師辱國的罪名,將他和陳茂兩個奪職下獄。直到這回擔憂大司空王邑能力不足,才又將他二人釋放出來。一個臨時給了個太師的顯職,一個封了秩宗將軍。但具體職責,卻未劃定。只命令二人儘可能多地收攏郡兵,去輔佐王邑和王尋。」

    「原來是個虛名,再顯赫也說得不算!」 王常頓時恍然大悟,嘆息著拍身邊樹幹,「怪不得他只能帶八百人,以王邑老賊的心胸,肯定容他不下!」

    「王將軍所猜沒錯!」 賈復笑了笑,嘆息著點頭,「嚴尤與王邑合兵一處之後,就被後者給掛了起來。平素所有謀劃,一概不予採納。還經常冷言冷語敲打一番,以免老將軍利用舊日在弟兄們中間的聲望,攫取大軍的掌控之權!」

    「蠢貨,二十萬郡兵都交給他了。他還用防著這個?「

    「這種蠢貨也能做大司空,王莽真是無人可用了!」

    「不值,嚴尤老兒真是不值。」

    ……?   雖然身為對手,眾將依舊對嚴尤的遭遇,憤憤不平。特別是在王常、臧宮兩人眼裡,老將嚴尤雖然跟他們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此老的本事和胸懷,卻著實令人折服。而王邑又算個什麼東西?除了指使巨毋霸這種惡徒驅趕野獸殘害無辜百姓之外,還能幹什麼正經事情!

    「賈某在莽軍當中之時,也很是為嚴將軍不平!」 賈復的話再度傳來,隱隱透出幾分惋惜與無奈,「但以嚴將軍對朝廷的愚忠,卻絕對不會跟王邑去爭。他能做的,就是不惜一死,來洗雪前恥。今天帶著八百人進山,想必便是懷著此種打算!」

    「這……」 劉秀臉色,立刻變得無比凝重。在太學讀書時,嚴尤對大夥的教誨,也一一湧上心頭。

    ……

    大約半個時辰後,新朝昔日最有名的戰神嚴尤,領兵追到了劉秀等人吃飯處。先派人數了數臨時灶口數量,又仔細查驗了一番地上的腳印,果斷將大軍停在了原地,然後叫過嫡系校尉李方,吩咐此人帶著五十名親信頭前探路。

    果然不出他所料,校尉帶著弟兄們才追處沒多遠,就遭到了劉秀的重兵伏擊。剎那間,金戈交鳴,喊殺聲、慘叫聲,不絕於耳。

    「嗯師,末將懇請帶領兩百弟兄……」秩宗將軍陳茂大急,立刻向嚴尤主動請纓。

    「稍安勿躁!」 嚴尤擺擺手,將他的話迅速打斷。「劉秀奸詐,如今又有賈復相助。肯定不會輕易使出全力,這一戰,李校尉有驚無險!」

    「這……」 陳茂將信將疑,然而多年追隨嚴尤所養成的習慣,讓他只能強壓下心中對弟兄們的憐憫,耐心等待。

    片刻之後,山路上傳來的喊殺聲漸漸消失,校尉劉方,帶著三十幾名弟兄,興高采烈地衝了回來。「將軍,卑職幸不辱命。劉秀果然在路上佈置下了伏兵,卑職惡戰一場,突圍而出!」

    「傷亡如何?」嚴尤笑了笑,胸前白鬚隨風飄舞。

    「當場戰死十一個,還有六個生死不知!」 校尉李方眼神立刻一暗,停住腳步,拱著手回應。

    「伏兵有多少人?士氣和戰鬥力如何」 嚴尤彷彿對此早有預料,點點頭,繼續微笑著追問。

    「三百上下。」校尉李方想了想,皺著眉頭回應,「應該以賈復帶走的親信為主,所以士氣很差,並且個個看上去都很疲憊!否則,在下未必能如此順利殺出重圍。」

    「這就對了!」嚴尤微微頷首,先命令李方帶領成功突圍回來的勇士們自行返回大營休整。然後帶領剩餘七百五十名兵卒,沿著先前的道路奮起直追。

    此刻沙暴已經基本平息,山中陽光明媚。莽軍將士,得知對手戰鬥力一般,埋伏也被自家將軍識破,因此精神大振。很快,就追到了埋伏圈外,刀槍齊揮,將正在打掃戰場的「反賊」,嚇得落荒而逃。

    嚴尤性子謹慎,也不全力追趕。只是像放羊般,遠遠地綴著敵軍腳步,同時吩咐麾下弟兄提高警惕,以防劉秀再出奇招。

    事實證明,他老人家的安排,的確沒錯。沿著山路才又追出了一里多遠,耳畔忽然傳來了幾聲畫角,劉隆、鄧奉,各自帶領一哨兵馬,從路旁樹林裡殺了出來。

    莽軍將士先被驚出一身冷汗,隨即,對嚴尤的英明,個個佩服得五體投地。在此人的指揮下,收拾起慌亂的心情,有條不紊地展開反擊,只花了小半柱香時間,就將劉隆和鄧奉殺得翻山越嶺而逃。連剛剛從巨毋霸手裡搶來的駱駝也不要了,直接丟給了陳茂當肉食。

    「給老夫沿著山路繼續追,注意不要走得太快!」 嚴尤心神大定,果斷下令繼續向山區深處推進。「劉文叔心懷大志,絕不肯去做一個佔山為王的強盜頭子!」

    「諾!」 眾將士士氣暴滿,回答得爭先恐後。

    有道是,知徒莫如師。

    劉秀的兵法,很大一部分都是嚴尤在太學所傳授。因此,後者對前者的預料相當準確。這一回,大軍沿著山路才追了不到三里遠,就重新咬住了「反賊」的尾巴。

    這一回,劉秀也沒有再派左膀右臂來打嚴尤的伏擊。而是親自帶領兩百餘兵卒,擋住了昔日老師的去路。

    雪亮的鋼刀,倒指地面。他雙手搭在刀柄之上,遙遙地向著嚴尤行禮,「嗯師,朝廷率獸食人,你何必為虎作倀?不如跟著學生一起反了,誅殺……」

    「住口!」 根本不給劉秀把話說完的機會,嚴尤高舉寶劍,厲聲斷喝,「來人,隨某誅殺此獠,以報陛下厚恩!」

    「殺——」 今日追隨嚴尤出戰的,全是他的鐵桿嫡系。齊齊答應一聲,揮動兵器就往前衝。剛剛衝出了十幾步,身邊異變徒生。

    樹林中中,石塊後,甚至長滿青草的地面上,一個個「反賊」魚躍而出,在跑動中迅速結成幾個攻擊陣列,像刀子般,直撲嚴尤的帥旗。

    「來得好!」 早知道劉秀那麼容易對付,嚴尤立刻調整部署,分兵應敵。還沒等雙方戰在一處,身背後,又響起了一陣淒厲的號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賈復、王常各自帶領百餘名弟兄,蜂擁而至。

    「彫蟲小技,豈堪登大雅之堂?!」 校尉張超大怒,策動坐騎掉頭迎上。本以為對手真的像先前遇到的那兩支伏兵一樣,已經是強弩之末。誰料,才靠近賈復五步之內,就被後者一戟拍下了坐騎,隨即又是一戟,拍了個筋斷骨折。

    「殺!」 王常不肯落後,揮動鋼刀衝入莽軍當中,左衝右突,所向披靡。其身後的弟兄,也個個勇似下山猛虎。

    饒是久經沙場,嚴尤也沒想到轉瞬間,敵軍體力和士氣都與自己先前的判斷大相逕庭,頓時身體就是一僵。而劉秀,豈會給他時間再做調整?帶領馬武,傅俊、劉隆、臧宮等人,吶喊向前衝殺,銳不可當。
V123210 發表於 2018-8-18 13:05
    第四十四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十一)

    「豎子,又是這招!」 嚴尤忽然想起當初在宛城附近中計兵敗的過程,氣得破口大罵。

    連環計,又是連環計,上次在白河渡,劉縯劉秀兩兄弟,就先拋出一連串計謀故意讓他順利破解,然後趁著他稍做鬆懈的當口,給了他致命一擊。這次,計策居然和上次一模一樣。

    然而,致命一擊已經落下,現在識破計策,又能如何?

    眼看著劉秀、賈復、王常、鄧奉、馬武等人帶領著「反賊」,在家隊伍裡縱橫往來,如虎入羊群。嚴尤心中痛如刀扎,將寶劍一橫,就朝著自己的脖頸抹去。誰料,還沒等劍刃與皮膚接觸,身背後,忽然飛來一塊石頭,「當啷」 一聲,將寶劍擊落於地。

    「誰?」 嚴尤大怒,扭過頭,衝著丟石塊者大聲咆哮,「左右不過一死爾!莫非你還要羞辱老夫?」

    「郎君說不要你死!」 馬三娘衝著他微微一笑,揮刀直奔他的坐騎,「你雖然不認他這個學生,他卻認你這個老師。所以,你至少不能死在他面前!」

    嚴尤的親兵剛才被自家主將的動作嚇了半死,此刻心裡對馬三娘只有感激,因此根本不做認真抵抗,隨便比劃了兩下,就棄械投降。

    「豎子,老夫想死,誰攔得住!」 嚴尤見狀,羞怒交加,把心一橫,飛身撞向路邊的樹幹。還沒等額頭與樹幹相遇,朱佑一個箭步撲上來, 高舉雙手拉住了腰帶。

    「噗通!」 嚴尤從半空中墜落,將朱佑砸了個鼻青臉腫。而他自己,卻毫髮無傷。含恨翻身坐起,正準備繼續找機會自殺,有一雙大手,卻已經牢牢按住了他的肩膀。

    「嗯師,輸給自己的弟子,你不丟人!」 劉秀迅速蹲下身體,年青的面孔上寫滿了坦誠,「昔日在太學,恩師曾經說過,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願在場學子,個個將來能在你之上。今日恩師莫非忘之?」

    「你?」 嚴尤眼睛一紅,原本已經探向地上一根斷箭的手,再也落不下去。

    見他死志已斷,劉秀迅速站起身,先一刀砍翻了他的帥旗,然後再度舉刀,向眾將大聲下令,「凡棄械投降者,不殺一個!」。

    「諾!」眾將聞聽,轟然響應。隨即紛紛扯開嗓子,將命令大聲重複。「嚴尤已經就擒,劉將軍有令,凡棄械投降者,不殺一個!」。

    「嚴尤已經就擒,劉將軍有令,凡棄械投降者,不殺一個!」。

    「嚴尤已經就擒,劉將軍有令,凡棄械投降者……」。

    嚴家軍在落入埋伏圈後,原本就沒剩下多少鬥志。此刻見到自家帥旗已倒,主將生死不知。又聽聞承諾不殺他們的人乃是劉秀,頓時就徹底放棄了抵抗。紛紛丟下兵器,束手就擒。

    陳茂、張鳳等嚴尤一手帶出來的將領,見士卒們不願再戰,也只好嘆息著放下了兵器,跳下馬來,任憑對手繩捆索綁。

    不多時,戰鬥就宣告結束。八百嚴家軍除了奉命返回大營修整的三十幾人之外,其餘俱被義軍全殲。

    將士們曾經親眼目睹過劉秀跳下昆陽城頭,捨命救助百姓的義舉,對投降後的處境,並不怎麼擔心。反正大不了今後就跟著劉秀混是了,比跟著王莽混查不了多少。萬一走運,將來還能混個開國功臣,子子孫孫都跟著享受榮華富貴。

    只有嚴尤自己,雖然斷了自殺的念頭,卻對劉秀的勸降之詞嗤之以鼻。任憑後者說破嘴皮子,也堅決不肯點頭。猛然間聽得煩了,就破口大罵,「豎子,老夫教出你這個反賊來,已經很是對不起陛下。有何面目再投降於你?或者立刻放了老夫,或者殺我。老夫去了九泉之下,剛好問問許師兄,你今天所作所為,是否遂了他的意?」

    「你……」 猛然聽他提起已經身故多年的師父許子威,劉秀心中立刻痛如刀割。

    師父的死,一部分是由於擔心他的傷勢,另外一部分,則是由於對大新朝,對王莽這個曾經的儒林君子,徹底的絕望。但是,絕望歸絕望,假如師父有在天之靈,卻肯定不會願意他走上造反的道路,親手去推翻當年儒生們臆想中的「聖人之國」。

    「不降就殺了你!」王常曾經兩度差點兒死在嚴尤之手,心中仇恨難消。見此人被活捉了,居然還耍橫,頓時勃然大怒,抽刀在手,上前就剁。

    「且慢!」劉秀猛地伸出胳膊,架住了此人的手臂,「王大哥且慢,我還有話要跟他說!」

    「跟他囉嗦沒用,這人是鐵了心要跟王莽同生共死!」 王常對劉秀既敬且畏,立刻停了手,抗議著後退。

    「他說得沒錯,老夫只求一死!」嚴尤刀下撿回了一條老命,卻不肯領劉秀的情。聳聳肩般,冷笑道,「別多費唇舌了,王司空見老夫不歸,肯定會帶兵來救。屆時,你即便想要殺老夫,恐怕都來不及!」

    「嗯師何必自欺欺人?!」劉秀聞聽,不怒反笑,「那王邑、王尋,巴不得你早死,怎麼可能會派兵前來相救?你不願意降,我放你走就是。!劉某手中之劍,絕不沾染尊長之血!」

    「文叔不可!」

    「文叔,三思而後行!」

    「放了他不啻於放虎歸山!」

    「咱們前後那麼多兄弟死在他手裡,怎麼可以輕易就放過他?」

    ……

    眾將聞聽,大驚失色,紛紛出言勸阻,請求劉秀切莫放虎歸山。

    劉秀聽了,又是微微一笑,就近找了塊石頭站上去,朗聲回應,「諸位且聽劉某一言,王莽的大新朝,已經如墜崖之巨石,非人力所能拉回。放了他如何?咱們今日能打敗嚴將軍第二次,就不怕他來第三次!」

    「這,也罷!」 想到跟在劉秀身後,所創造的一系列奇蹟,眾將猶豫著輕輕點頭。

    而嚴尤本人,卻無法相信劉秀真的肯放自己走。愣愣半晌,才低聲說道,「豎子,你真的要放老夫走?老夫他日領兵再來,卻絕不會念今日之情。」

    「嚴將軍,你年輕時北驅匈奴,東掃下句麗,那是劉某心中的英雄。」知道此人愚忠,劉秀不願再稱呼其做恩師,點點頭,大聲回應,「你儘管走吧,其他被俘將士,如果願意跟你走,你也可以一併帶走。願今後你我兩個,莫再相逢於疆場。」

    說罷,也不管嚴尤是感激還是驚詫。大步走到陳茂、張鳳等將領身側,揮刀割斷捆綁他們的繩索。

    「你,好,你……」嚴尤見劉秀做得乾脆,又驚又愧,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又愣愣半晌,才走到被俘的莽軍將士身邊,詢問是否有人願意跟著自己離去。

    被俘虜的將士一方面感激劉秀的仁義,另外一方面,則是被凌晨時突然出現的沙暴所震撼,肯跟他離去的,竟十不足一。

    陳茂、張鳳等七八個高級將領家眷都在長安,不敢投降。所以只能跟著嚴尤走。但是,他們卻不想再拖累其他弟兄,紛紛壓低了聲音,向嚴尤勸告,「太師,算了,人各有志,莫要勉強。大司空驅趕虎狼吞噬百姓,實在有違天道人倫。弟兄們心冷,也是應該!」

    「是啊,驅獸食人,古今獨此一家。咱們沒辦法,只能跟著朝廷走到黑。何必非來上他們!」

    「是啊,太師。您老對我等有至於提拔之恩,我等唯死以報。至於弟兄們,算了!」

    「算了,太師。連老天爺都幫他,降下滾滾黃沙讓我軍不戰自亂……

    ……

    「你,你,你們!」彷彿一瞬間老去了二十歲,嚴尤身體晃了晃,佝僂著腰,低聲呵斥,「休要滿嘴胡眼,王邑所為,聖上,聖上並不知情!」

    眾將領不願意他傷心,低下頭去,默然不語。嚴尤心裡頭卻明白,自己的話毫無說服力。

    驅獸食人之事,可以說不是王莽授意。可到現在,王莽也沒給王邑任何處罰。很顯然,在王莽心裡,百姓也只是編戶冊子上的一串數字而已。無辜死上幾萬,根本沒啥值得大驚小怪。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2 17:58
    第四十五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十二)

    「走吧,太師!」 秩宗將軍陳茂嘆了口氣,上前攙扶起嚴尤,緩緩走向山外。

    「且慢,山中猛獸頗多,帶上兵器防身!」 看著嚴尤已經駝得無法直起來的脊背,劉秀心中一酸,衝著二人的影子大聲喊道。

    「大司徒,你不把我們當學生,我們卻無法將你教的東西還給您!」 鄧奉和朱佑心中也頗為難過,各自從地上抓起一把帶鞘的佩劍,快步追上嚴尤。「拿上兵器,以防萬一!咱們師徒,希望後會無期!」

    嚴尤本能地就想拒絕,然而,當回過頭看到鄧奉和朱佑二人臉上的表情,心中卻猛地一軟。伸手接過寶劍,咬著牙向二人點頭,「你們好自為之,今日僥倖遇到沙暴,卻未必能次次能如此!」

    「多謝恩師提醒!」 鄧奉嘆了口氣,鄭重點頭。

    而朱佑,卻不認為今日大夥能成功突圍,完全是靠老天照顧。笑了笑,非常認真地回應,「嗯師的話,學生一定會牢記於心。但是,恩師也早做打算。你老別生氣,學生不想跟您爭論。學生只想請恩師看看,這些年來,您終日替朝廷剿匪,而四下里的反賊,是越剿越多,還是越剿越少?」

    「這?」 嚴尤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臉上再也看不到任何血色。楞楞地看著朱佑,好半晌,才嘆了口氣,拎著寶劍,踉蹌而去。

    其他因為擔心家眷遭到報復,而無法選擇投降的將領,也各自從被義軍繳獲的兵器堆裡,找了把佩劍防身。然後耷拉著腦袋跟在了嚴尤身後,從始至終,誰也沒勇氣回答朱佑的話,更沒有勇氣,去跟對手討要坐騎代步。

    結果,足足走了一個時辰,他們才終於回到了聯營。每個人都累得筋疲力竭。而大司空王邑,卻絲毫沒有同情之心,聽聞嚴尤只帶著七八個嫡系徒步而歸,立刻派親信將眾人帶到了中軍帥帳。然後當著所有將領和幕僚的面兒,冷笑著問道,「太師,秩宗,還有各位將軍都辛苦了。劉秀小兒首級在哪?老夫已經準備好了酒宴,就待給各位慶功!」

    「你……」嚴尤的臉,霎時就變成豬肝色,然而,他卻找不到任何恰當理由替自己辯解。

    雖然只帶了幾百兵馬去追殺劉秀,可敵軍的總兵力卻比他更少。再度敗於對方手裡,只能說他這個大新朝常勝將軍徒有虛名。

    「司空大人,司徒大人,去追殺劉秀,乃是末將的主意。今日不甚兵敗,責任也應該由末將獨自承擔。不關太師的事情!」 秩宗將軍陳茂不忍眼睜睜看著老師受辱,上前一步,主動請罪, 「太師是怕末將不是劉秀的對手,才跟著去的。沒想到,沒想到劉秀身邊還有賈復帶去的五百精銳。末將喪師辱國,願領任何責罰!」

    「呵呵,呵呵,原來敵軍只有區區五百人!」 大司空王邑聽了,放聲大笑,「老夫還以為,外邊有千軍萬馬在接應劉秀小兒!太師,秩宗,二位不會告訴老夫,就因為賈復帶領五百部曲投靠了劉秀,你們就輸得理所當然吧?那樣的話,老夫真的要懷疑,太師以前征討匈奴、高句麗和下江軍之時,輝煌戰績是如何而來?!」

    「王司空!」 沒想到王邑連自己以前的戰績,也要一併否定。嚴尤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手指對方,大聲怒喝,「你說話之前,最好想清楚!老夫今日的確敗在了劉秀之手,折了我軍士氣。可老夫充其量,是八百對六百。而你統兵四十萬,卻被劉秀將大營殺了個對穿,又有什麼資格來羞辱老夫?!」

    這話,可問得有點狠了。八百對五百,兵力只是對方一倍半。而四十萬對一百,卻有四千倍之多。光看數字,誰輸得更慘,已經不言而喻。

    當即,大司空王邑和大司徒王匡,全都氣得跳了起來。手按刀柄,厲聲咆哮,「老匹夫,你帶著八百嫡系出征,卻只帶了不到十個人灰溜溜逃了回來,居然還有臉嘴硬?劉秀能突圍出去,是因為天氣大變,風沙迷了我軍將士的眼睛。而你……」

    「呵呵呵,呵呵呵……!」 嚴尤又氣又恨,撇著嘴低聲冷笑,「嘴硬?老夫好歹還帶著兵馬去追了一回,大司空,大司徒,二位為何在風停之後,依舊按兵不動?若是隨便派上一營兵馬去支援老夫,老夫又怎會被殺得慘敗而歸?況且那賈復,又是誰的部將?老夫麾下,可沒人臨陣倒戈!」

    「你……」  大司空王邑和大司徒王匡兩個,這回終於嘗到被污衊的味道,肚子裡的怒火上下翻滾。然而,嚴尤話,卻讓他們根本無法反駁。

    當初嚴尤提議去追殺劉秀,是他二人,堅信光巨毋霸一個人就已經足夠了,不願意給嚴尤機會去「搶功。而「叛變投敵」的賈復賈君文,原本也隸屬於大司徒王匡帳下,跟嚴尤扯不上半點關係。

    「呵呵呵,呵呵呵!」 既然已經徹底撕破了臉,嚴尤索性一硬到底,「老夫怎麼了?老夫兵敗辱國,你們兩個拿下老夫,派人押往長安。如果陛下要老夫死,老夫也絕無怨言。可明知道劉秀身邊當時只有一百弟兄,卻不派精兵強將去追。明知道那巨毋霸根本不是劉秀對手,卻任其貪功冒進。明知道賈復與巨毋霸不睦,卻聽其緊隨巨毋霸身後!以上三件事背後是否彼此關聯,是否背後還藏著蹊蹺,老夫也肯定要提醒陛下一查到底!」

    「老匹夫,你找死!」 王匡終於忍無可忍,拔出佩劍,就準備與嚴尤拚命。陳茂手疾眼快,搶先飛起一腳,正中他的手腕,「當啷!」 寶劍騰空而起,戳在中軍帥帳的木樑上,震得黃土簌簌而落。

    「噌!」 「噌!」 「噌!」 中軍帥帳內,拔劍聲連綿不斷。跟嚴尤、陳茂兩個一道被放回來的將領們,紛紛走上前,以二人為先鋒,擺出了一個標準進攻陣列。

    他們之所以在兵敗後主動返回營地,是害怕自己去追隨劉秀,會令家人受到拖累。卻不是對王邑這個主帥有什麼敬意,更不是對大新朝皇帝王莽有什麼忠心。如果王邑連活路都不打算給他們留,他們當然要拚個魚死網破。

    「嚴伯石,你要造反麼?」 大司空王邑被眾人的舉動嚇了一大跳,原本已經拉出一半兒的寶劍,瞬間又插回了劍鞘。「你今日吃了敗仗,本帥莫非連問一聲都不行了?立刻,立刻叫你的人,把劍,把劍收起來。否則,本帥今日絕不放過一個!」

    後半話,說得雖然聲色俱厲。比起剛才打算立刻問嚴尤兵敗之罪的模樣,卻明顯是虛了。

    「今日吃了敗仗的,可不止是嚴某一個!」 嚴尤原本也沒打算造反,只是被王邑羞辱得太狠了,才不得不針鋒相對。眼下看對方話語已軟,立刻冷笑著緩緩轉身,「把劍都收了,別驚了大司空。」

    隨即,又迅速扭頭,「大司馬,你的劍,飛得太高,老夫就不替你往下摘了。哪天你想取老夫性命,自管提著兵器去老夫寢帳。看看殺了老夫之後,是有助你攻入昆陽,還是有助你盡快剿滅叛匪!」

    「你,嚴伯石,王某念你年紀大,不跟你一般見識!」 王匡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丟下句狠話,果斷後退。

    軍帳內,大部分將領都是他跟王邑的嫡系。帳門口,也站著數百盔甲鮮明的親信。然而,此時此刻,他和王邑兩人,距離嚴尤卻只有五步。雙方如果發生火並,肯定沒等他和王邑兩人的嫡系和親信靠近,嚴尤和陳茂已經帶著那八個死黨一擁而上,將他們兩個亂刃分屍。

    「嚴伯石,念在你往日戰功赫赫的份上,今日兵敗之事,本帥可以暫不計較!」 王邑的想法,跟王匡差不多。都知道五步之內,自己的親兵和嫡系都派不上用場。因此,說話的語氣越來越柔和,「趕緊讓他們把劍收起來,本帥可以承諾,不追究他們今日的魯莽。否則,傳揚出去,你我二人,都將成為反賊的笑柄!」

    「原來大司空還知道,咱們兩個互相爭鬥,會被反賊看了笑話!」 嚴尤看了他一眼,繼續冷笑不止。然而,終究不願讓大軍不戰自亂,再度將目光轉向自己身旁的弟兄,含淚拱手,」各位,多謝了。我等既為陛下之臣,終究要為大局著想。把劍收起來,咱們不能為了意氣之爭,就毀了陛下最後的這點依仗!」

    「太師!」

    「太師……」

    「太師,末將遵命!」

    眾將心裡怒火難平,卻知道,以嚴尤對朝廷的中心,絕對不會真的帶著大夥宰了王邑和王匡,將四十萬大軍收歸己用。因此紅著眼睛,陸續將寶劍插回了劍鞘。

    「大司空,今日之戰,嚴某受傷極重,需要長時間靜養。請大司空准許嚴某回寢帳休息,今後軍中各項謀劃,也請准許嚴某不再尸位素餐!」 唯恐王邑心胸狹窄,作出出爾反爾之舉,果斷轉過身,大聲說道。

    「太師儘管去靜養,不到萬不得已,本帥絕不派任何人打擾!!」 王邑心中一鬆,隨即笑著點頭。彷彿剛才跟嚴尤之間的衝突,根本不曾經發生。

    「老匹夫,你要是早這麼機靈,今天誰有功夫為了區區八百來人跟你計較!」 王匡心中偷罵,臉上的羞惱,也迅速變成了熱情。

    王邑跟他兩個剛才之所以一見面,就擺出咄咄逼人姿態。就是擔心嚴尤藉著劉秀成功突圍做由頭,爭搶大軍的指揮權。如今,既然嚴尤主動宣佈靜養,先前的擔心自然就消失了。再看嚴尤,也順眼了許多。裝模作樣安慰了幾句,便雙雙起身,準備送對方早點兒離開。

    嚴尤徹底心灰意冷,立刻帶著陳茂和另外幾個嫡系將領告退。一隻腳踏出了中軍帳外,卻忽然咬了咬牙,扭過頭,低聲說道:「大司空莫怪嚴某多嘴,嚴某自認不是劉秀小兒的對手,不會再染指軍權。但嚴某卻不敢不提醒大司空,劉秀小兒,絕不會一走了之。用不了太久,他就會帶著援軍殺回來,與城內的反賊裡應外合!」

    「嗯?」 王邑眉頭一皺,緊跟著,撇嘴冷笑,「他還敢回來?哼哼,本帥正求之不得。太師且放寬心,無論他帶著多少反賊返回,本帥絕對不會再放走一個!」
V123210 發表於 2018-8-22 17:58
    第四十六章 千載誰堪伯仲間 (十三)

    「大司空切莫輕敵!」 嚴尤楞了楞,本能地大聲勸諫。

    先前如果不是王邑輕敵,劉秀憑著區區百十號人,即便有沙暴幫忙,也絕對闖不出官軍的連營!而現在,明明已經吃了一個大虧,王邑居然還以為自己可以將劉寅、劉秀兄弟一戰成擒,真不知道他的自信從何而來?

    「輕敵,本帥難道說錯了麼?」  「王邑又撇了撇嘴,對嚴尤的勸諫不屑一顧,「劉寅麾下充其量只有十萬兵馬,沒拿下宛城之前,哪來的力量支援劉秀?至於劉玄和王匡,現在還沒望風而逃,已經堪稱奇蹟。怎麼可能有膽子派出一兵一卒?」

    「若不是…」 嚴尤大急,反駁的聲音迅速轉高。然而,當看到王邑身後悄然多出來的數十名親近侍衛,剩下的話,他果斷又吞回了肚子內。

    以對方的當下的心態,他越勸,恐怕越適得其反。弄不好,還會引發一場火並。所以,還不如閉上嘴巴,少討人嫌棄。反正,軍營裡還有不少武將是自己以前一手帶出來的,自己暗地裡叮囑他們多加小心,也許比現在跟王邑據理力爭效果更好。

    正沉吟間,又聽王尋笑著說道:「太師,您儘管放心休息。等斬殺了劉縯、劉秀兄弟,功勞絕對少不了你那份。」

    「是啊,太師,您老最近太累。多休息幾天也無妨。如果你所料真的沒錯,等劉縯前來相救昆陽之日,就是兩軍決戰之時!」

    「圍城打援!未必不是上策!」

    「以昆陽為餌,釣劉縯和王匡,我軍定然能一戰而竟全功!」

    ……

    王尋身側,一大堆王氏子弟揮舞著胳膊,大聲叫囂。彷彿他們個個都是孫子、吳起轉世一般,算無遺策。

    嚴尤見此,更是沒心思多浪費唇舌。向王邑拱了下手,帶領著陳茂等人轉身而去。

    終究不願意辜負了王莽對自己的知遇之恩,待回到自家寢帳,他立刻開始偷偷派人去提醒自己曾經帶過的將領,多加小心,不要再給「賊軍」可乘之機。然後也不管別人聽還是不聽,又將自己的鐵桿嫡系全都調動起來,讓大夥緊盯昆陽周圍的風吹草動。

    果然,事實正如他所料,劉秀並未棄昆陽而去。憑著他自己血戰得來的名氣,在周圍收攏了幾伙綠林好漢之後,就立刻開始率兵騷擾官軍的補給通道。將接連兩批運往昆陽城外連營的糧食和軍械,都搶了個乾乾淨淨。

    王邑大怒,立刻派了心腹愛將王忠,帶領五千騎兵前去征剿。結果王忠到了荊州和豫州交界處的山區,還沒等發現「賊軍」蹤影。半夜裡,忽然聽到一聲號角響,經跟著,劉秀、馬武、王常、鄧奉就各領兩百弟兄,直撲他的寢帳。

    王忠大驚,慌忙上馬組織人手迎戰。還沒等拉開架勢,賈復帶領著十餘騎兵如風而至,手起戟落,將他刺了個對穿。

    其他將士見賈復如此勇猛,嚇得魂飛魄散。連王忠的屍體都沒勇氣搶,調轉身體,落荒而逃。待天明之後擺脫了追殺,再清點所剩同夥,已經湊不齊五百。並且大部分都是只帶著兩條腿逃離的險境,將兵器和戰馬,全都免費送給了對手。

    劉秀得此飛來橫財,氣焰愈發囂張。與麾下將領圍著昆陽輪番出擊,將官軍派出去的斥候和小隊徵糧兵馬,殺了個屍橫遍地。每次都是得手後如風而去,讓王邑想派遣大軍追殺都來不及。

    如此過了大半個月,王邑也被騷擾煩了。索性將斥候和徵糧隊伍全都縮回了連營之內,同時派遣了數波信使前往豫州,告訴那邊不要再給自己輸送任何補給。反正,大軍所攜帶的糧食還夠吃上好幾個月,斷了補給也不會餓肚子。而以劉秀那邊的實力,絕對沒本事過來硬撼四十萬官軍。

    這一招,果然有效。劉秀撈不到任何便宜,只能暫且偃旗息鼓。王邑這邊,也可以安下心來,繼續指揮將士,向昆陽發起猛攻。

    讓他非常無奈的是,昆陽城內的「賊軍」,都被王邑當初那句,「城破之後,雞犬不留」給嚇壞了,再也沒人敢當眾主張投降。城內的百姓,無論富貴貧賤,為了保住自家性命,也拿出全部力氣,支援「賊軍」堅守。結果,接連打了十幾天,昆陽城依舊巍然不動。官兵這邊,卻因為傷亡過重,再度失了銳氣,只能全都撤下來修整。

    眼看著盛夏將至,營地內一日熱勝一日,不斷有人因為喝了髒水或者沾染了屍體上散發出來的疫氣病倒,老將軍嚴尤心急如焚。無奈之下,找了個傍晚休息時間,又硬著頭皮來到了中軍大帳,請求王邑放棄昆陽,轉頭去攻打沒多少「賊軍」防守的紅陽,將此城拿在手裡,供大軍入內暫做休整。

    王邑聞聽,立刻放聲大笑。笑過之後,將一塊絹布輕飄飄地丟了過來,「太師勿憂,你以為王某是真的拿著昆陽無可奈何麼?實話告訴你,王某是準備拿昆陽做餌,釣劉秀這只土鱉而已。否則,裡邊即便有十萬「賊軍」,也擋不住有人跟王某裡應外合!!」

    「啊?」 嚴尤微微一愣,趕緊俯身將絹布拾起。定神看去,卻是一幅如假包換的血書。上面先用非常卑微的口吻,向王邑表達了崇敬。然後非常坦誠地告訴王邑,城內「賊軍」的指揮權,目前已經全落在了嚴光和鄧晨二人手裡,名義上的主帥王匡,則躲在縣衙內,終日借酒澆愁。他們這些王匡的嫡系,心懷不滿,想要痛改前非。只要大司空王邑肯答應城破之後,給出一百個不殺的名額,他們就會在約定時間內,偷偷打開城門,接應官軍。

    落款處沒有署名,但血書的字跡的工整程度和對雙方的瞭解程度上看,修書之人在「賊軍」當中地位絕對不會太低。

    「這,這……,大司空,既然他們肯裡應外合,大司空何必吝嗇那一百個活命的名額?」 強壓心中震撼,嚴尤抬起頭,向王邑拱手請教。

    「太師再來看看這個!」 王邑得意地笑了笑,信手又丟過第二份絹帛。

    嚴尤上前半步,迅速接過。對著陽光展開後定睛細看,只見上面用毛筆寫著數行小字。卻是有人從襄陽那邊送來消息,說劉縯與岑鵬的較量,已經到了關鍵時刻,接到劉秀的求援信後,左拼右湊,只派出了八千人馬。而劉玄這邊,除了朱鮪力主援救昆陽之外,其他人都主張放棄襄陽,退往荊山,暫避官軍鋒櫻。所以,大司空儘管放心,襄陽方面不會派出一兵一卒!

    「莫非,莫非……」 饒是身經百戰,嚴尤聲音,也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慄,「莫非大司空早就在劉玄身邊安插了死士,可以……」

    「何必用死士,殺人放火受招安,是賊人的一貫路數!」 王邑點點頭,笑著打斷,「而朝廷大軍壓境,反賊早晚會被犁庭掃穴,他們當中,豈能不出現一些聰明人?」

    「既然劉秀四處哀求了將近一個月,只搬到了八千救兵。城裡那一百名額,就不急著給。免得他發現昆陽城已經陷落,帶著馬武、賈復等賊,一走了之!」 王尋也得意地笑了笑,大聲在旁邊幫腔。

    「原來大司空在等劉秀自投羅網!」 嚴尤猛地鬆了一口氣,忽然間,心中湧起了幾分哀傷。

    再驍勇善戰又怎麼樣,再文武雙全又能如何?手頭沒有兵馬,身後沒有援軍,等著劉秀劉文叔的,依舊是死路一條。

    「太師所言甚是!」 王邑的話從帥岸後傳來,伴著一陣低沉的雷聲。「劉秀下次露面之日,就是他授首之時。這回,本帥要盡起四十萬大軍,給他來個蒼鷹搏兔!」

    「轟隆!」 又一記悶雷,從半空中滾滾而過。

    閃電透過窗子,照亮一張張得意的面孔。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