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08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2
    第七十章尤向泥坑覓蟲飼

    儘管對醉鬼吳漢並無太多好感,二人彷彿也從對方現在,看到了自己的未來。頓時俱失去了繼續飲酒的興趣,默默地站起身,結賬走出小鋪子之外。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雙腳剛剛一下木頭台階兒,耳畔就傳來了一陣隆隆的車聲。同時,也聽到有人大聲叫喊,「馬驚了,馬驚了,小心,大夥小心——」

    「小心!」劉秀想都來不及細想,單手拉住朱佑,縱身回跳。雙腳剛剛離開地面,眼前就是一陣寒風颳過,有輛雙馬拖拽的大車,貼著二人的腳尖衝了過去。像滾動的巨石般,「轟隆隆」一路帶著雪沫與冰渣,撞向了太學的大門口。

    「啊——!」二人這才想起來害怕,身背後,寒毛根根倒豎。

    如此沉重的馬車,在雪地里根本不可能剎得住。先前若不是哥倆兒反應足夠快,今晚就得命喪於車輪之下,變成兩具冰屍!

    「快躲開,快躲開,馬驚了,馬驚了。」叫喊聲仍在繼續,一浪高過一浪。卻是一些出門賞雪的學生歸來,發現情況危急,扯開嗓子,提醒門口附近的同窗們閃避。

    此刻正值天色將黑,許多學子剛剛從講堂裡抱著書簡走出。發現大難臨頭,紛紛撒開雙腿,踉蹌著躲避。轉眼間,書簡、書包和儒冠、鞋子,就掉了滿地。

    那馬車,速度卻絲毫不減,長驅直入。兩名學生攙扶著一名夫子見狀,趕緊調轉身形,跌跌撞撞躲進路邊的一座木樓。卻不料,拉車的挽馬早已瘋狂,居然不知道拐彎兒,拖著沉重的車廂,直奔木樓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著馬車就要與木樓相撞,與裡邊的來不及逃走的學生玉石俱焚。斜刺裡,忽然丟過來一隻佩劍,不偏不倚,正卡在了左側的車輻之間,「咔嚓」一聲,當場折成了兩段。

    車廂頓時一滯,然後藉著慣性繼續向前滑動,整個車身快速向右傾斜,轉向。拉車的挽馬嘴角冒血,悲鳴不止。千鈞一髮之際,有名少年雙手抱著棵樹幹橫向狂奔而至,猛地一彎腰,將樹幹塞進左側的車輻間。

    「嘎嘎嘎……」樹幹被車輻折成了一張巨弓,少年也被樹幹掃出了半丈之外,一個跟頭摔進了雪窩子當中。傾斜著高速向前滑動的馬車,在樹幹的羈絆之下,瞬間恢復了平衡。車輪貼著雪地繼續向前滑動,拐彎兒,速度緩緩下降。最終,「轟隆」一聲,貼著木樓的邊緣翻倒,散架,兩匹挽馬則雙雙跌出三丈之外,血流滿地,前腿、後腿等處,白慘慘的骨頭破膚而出!

    「好!」眾學子先是呆呆發了一會兒愣,隨即,對著最後一刻用樹幹卡死車輪的少年用力撫掌。

    那少年剛剛從雪窩子裡爬起來,摔得額頭烏青。聽到周圍的撫掌歡呼,頓時紅了臉,雙腳和雙手,都不知道該向何處安放!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原來英雄也有害羞之時!」眾學子被少年的羞澀舉止逗得展顏而笑,這才看清楚,此人不過十三四歲年紀,個子也比大夥至少都矮了半頭。然而,卻人小本事大,居然在所有同學方寸大亂之際,獨自一人找到了化解危機辦法,並且獨立付之實施!

    「這個人叫鄧禹,追隨三十六秀才當中的陳夫子修《周易》,我曾經在李夫子的《兵法》課上見過他!」朱佑與劉秀急匆匆趕來,定神看了看少年英雄模樣,隨即低聲向劉秀介紹。

    「我聽說過他,好像來自新野,跟咱們算是同鄉!沒想到年齡居然這麼小!」劉秀笑著點點頭,低聲回應。

    「半歲乳虎能狩熊,百年老龜上餐桌!」朱佑低聲補充了一句,拉起劉秀的手臂,就準備上前跟鄧禹打招呼。然而,還沒等二人擠進人群,對面不遠處,忽然有幾名油頭粉面的傢伙,拎著短棍橫衝直撞而入,分開人群,將鄧禹堵了個正著。

    「姓鄧的,誰缺你來動咱們的馬車?!」當先一個頭戴綠色風帽的傢伙,用木棒指著鄧禹鼻子尖兒,厲聲質問。看模樣,今日如果得不到賠償,定然不會跟鄧禹善罷甘休。

    「咱們的馬車都要自己停下來了,缺少你來橫插一棍子?!」

    「咱家的馬都是久經訓練的,根本不會撞到人!誰要你來多事?!」

    「賠,賠挽馬和馬車!」

    「姓鄧的,你別想走。咱們的挽馬是大宛良駒,每匹價值十萬錢。馬車也是公輸大師親手打造,萬金不換!」

    「賠錢,賠錢! 」

    另外數名油頭粉面的惡少,也揮舞著短木棒,大聲叫嚷。發誓要給重傷的驚馬「討還公道」。

    眾學子聽得忍無可忍,紛紛開口反駁:「蘇著,你又欺負人!分明是你的馬車差點撞倒了明德樓,鄧禹為了救人才斷然出手。」

    「蘇著,別以為你父親是四品官兒,你就可以橫著走,這裡是太學!」

    「是啊,姓甦的,你也忒不講理。萬一剛才馬車撞到了人,誰也救不了你!」

    ……

    那綠帽子惡少臉皮極厚,面對百夫所指,居然面不改色。把嘴一撇,大聲反駁:「撞人?你們哪隻眼睛看到,我的馬車撞到人了?分明是姓鄧的多管閒事,弄翻了我家的馬車,害死了我家的寶馬! 」

    「撞到誰了?自己站出來!站出來!」其餘惡少紛紛起鬨,氣焰一個比一個囂張。

    眾學子被氣得臉色發黑,卻拿著群惡少無可奈何。畢竟剛才情況雖然異常危險,因為大夥躲閃迅速,鄧禹應對得法,馬車從始至終,沒對太學裡的人和建築,造成任何實質性傷害。

    綠帽師兄蘇著見大夥被自己問住,頓時氣焰又高漲了三倍。抬起手,狠狠推了鄧禹肩膀一把,大聲威脅:「姓鄧的,別以為有人替你說話,你就可以矇混過關。今天你要是不賠小爺的馬車和挽馬,咱們就去見官。看官府相信你,還是相信爺爺的說法!」

    「對,拉他去見官,見官!」

    「見官,見官!」眾惡少紛紛幫腔,彷彿已經贏定了官司一般。

    少年鄧禹雖然反應機敏,智勇雙全,卻畢竟年紀太小,沒任何應付惡棍的經驗。居然被逼得連連後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裡,也迅速湧滿了淚水:「我,我是看到馬車要撞上明德樓,才,才不得不出手的。我,我沒,沒錢給你!」

    「沒錢,沒錢你就自賣自身,給老子做家奴!」綠帽師兄蘇著早就知道鄧禹不通世故,大笑著提出條件,「或者現在就跪下,給老子磕頭賠罪!馬車和挽馬共值四十萬錢,一個頭一萬錢,老子不佔你便宜!」

    「磕頭,磕頭!或者自賣自身作奴僕!」其他幾個惡少扯開嗓子,不停地替綠帽師兄吶喊助威。

    少年眼中,幾乎都要噴出火來。然而他卻勢單力孤,乳虎難敵群狼。周圍的學子一個個義憤填膺,但是,顧忌到綠帽師兄蘇著及其身後那群惡少的實力,也無膽子出手幫忙。只能緊握雙拳,一個個對著惡少們怒目而視。

    「磕頭,磕頭!」眾惡少氣焰越來越囂張,乾脆圍攏上前,去拉扯鄧禹的手臂,按住此人的肩膀,強行用力下壓。

    鄧禹沒想到自己一時忍讓,卻換回瞭如此惡劣後果。想要奮力掙脫,卻已經徹底來不及。被壓得青筋亂冒,步履蹣跚。

    「哈哈哈……」綠帽師兄挺胸凸肚,做捋鬚狀,心裡頭好生得意。

    「住手!」眼看著鄧禹就要被惡少們按跪在雪地上,劉秀和朱佑怒不可遏,分開人群,聯袂殺至,「此乃斯文之地,爾等休要欺人太甚!」

    那綠帽師兄蘇著眯縫著眼睛,正準備享受欺負人的快意。被嚇得心裡頭一哆嗦,立刻腳下打滑,「撲通」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

    「蘇師兄!」眾惡少見狀,再也不顧上欺負鄧禹,趕緊衝過去,伸手相攙。那綠帽師兄被摔得七暈八素,兩眼發綠。揮動雙臂推開眾人,隨即手指劉秀,大聲怒喝:「姓劉的,老子今天已經放過了你一次,你居然敢又欺負到老子頭上來!給我打,打出毛病來我全力承擔!」

    「打!」眾惡少嘴裡發出一聲大喊,拎著木棍,一擁而上。

    劉秀和朱佑心中俱是一凜,趕緊護住鄧禹,快速退向人群之外。那群惡少卻豈肯輕易罷手?在綠帽師兄蘇著的指揮下,竟迅速組成了一個半月陣型,揮動木棒,緊追不捨。

    周圍的學子手裡只有書簡,無力阻攔,被惡少們打得倉皇后退,轉眼間,劉秀、朱佑和鄧禹三個,就陷入了重圍當中。

    「馬車是我弄翻的,與他們兩個無關!」到了此刻,鄧禹依舊不肯牽連無辜。居然推開劉秀和朱佑,挺身而出。

    劉秀和朱佑,豈肯讓他獨自面對眾惡少?明知道敵我眾寡懸殊,依舊揮舞著拳頭與鄧禹共同進退。不多時,三人身上就都挨了好幾棒,被打得立足不穩,來回踉蹌。

    「姓劉的,先前馬車沒撞死你,你居然又自己主動送貨上門!」綠帽師兄咬牙切齒,兩眼當中寒光迸射。抽個空檔,悄無聲音閃到劉秀身後,高舉木棒,衝著他的後腦疾揮而落!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2
    第七十一章山有木兮木有枝

    「砰!」說時遲,那時快!半空中,忽然有一個足有五斤重的雪球呼嘯而至,不偏不倚,正中綠帽師兄的鼻樑。

    雪軟,不足以傷人。巨大的力道卻將綠帽師兄蘇著砸得倒飛出去,一個屁墩兒摔了個四腳朝天。手中木棒頓時不知去向,眼睛鼻子嘴巴一片模糊。

    「啊呀——!」眾無賴少年顧不上再圍毆劉秀、朱佑和鄧禹,趕緊轉身營救同夥。還沒等他們趕到綠帽師兄身側,斜刺裡,有一名披著猩紅色大敞的高挑女子已經快速殺致,長腿如鞭,「砰!」「砰!」「砰!」,將眾惡少一個接一個踢成了滾地葫蘆。

    「好——」四下里,歡聲雷動。正在為劉秀等人捏了一把汗的學子們,毫不吝嗇地將喝彩聲給予了高挑女子,唯恐自己喊的聲音無法被對方注意。

    白雪、紅裳、長發飄飄、笑臉如玉,這是多少年青學子春夢裡才能看到的美景?偏偏今天它真的出現在了大夥眼前,偏偏還是美人救了英雄!

    只有身在福中者不知福,居然轉過頭,愣愣地問道:「三姐,你怎麼會在這兒?夫子今天給你佈置的大字寫完了?」

    「啊,唉——」喝彩聲剛落,扼腕嘆息聲又起,這一刻,不知道多少學子將憤怒地目光掃向了劉秀,恨此人不知道什麼叫做珍惜。

    馬三娘自己,對劉秀的反應,卻早就習以為常。臉色只是稍微變了變,就冷笑著說道:「我怎麼就不能在這裡了?下雪天,做女兒的來接義父回家,不行麼?要不是我恰好路過,你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具死屍!」

    說罷,猛地又一轉身,長腿如鞭橫掃,將試圖從地上爬起來的逃走的兩名惡少,再度踢進了雪窩子裡。然後用腳踩住其中一人後背,厲聲質問:「說,劉秀跟你們有何怨何仇?你們為何要合起伙來謀殺他?」

    「沒有,我們沒有?女俠饒命,女俠饒命,我們真的沒有謀殺?」那惡少掙扎不得,臉貼著雪地大聲哀告,「我們只是想讓姓鄧的賠馬車,真的沒有刻意埋伏劉秀,真的沒有!」

    「不說實話是吧?讓我看看你到底有多硬氣!」馬三娘的臉色瞬間如冰,蹲下身,揪住對方胳膊,迅速後擰,「沒有,大雪天,你們手裡為何還拎著棍棒?沒有,你們幾個的靴子上,為何提前綁好了防滑的麻繩?沒有,你們事先排演了這套小偃月陣法,又是為了針對誰?」

    「啊呀,女俠饒命,饒命,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惡少疼得滿臉鼻涕眼淚,卻依舊只管討饒,堅決不肯承認自己準備謀害別人性命。

    「三姐,正主在這邊!」劉秀到了此刻,也終於意識到,今天所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實在過於蹊蹺。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棍,快步走到綠帽師兄身邊,用棍梢指著此人的鼻樑,大聲說道。

    「誤會,誤會!」那綠帽師兄蘇著原本打算裝死矇混過關,聽到劉秀的話,立刻嚇得睜開了眼睛,手腳並用向後快速爬動,「劉秀,這次真的又是誤會。我們,我們只打算逼鄧禹投靠我家,真的,真的沒有刻意打你的埋伏!」

    「沒有?」朱佑快步從劉秀身側衝過,舉起撿來的棍子,毫不猶豫地打在了綠帽師兄的腳踝骨上,「你以為我們傻麼?馬車裡一個人都沒有才是真的!誰家馬車受驚,既沒有車伕也不見車主?」

    「你們,原來你們蓄意用空車殺人!您們到底想殺誰?居然下如此大的本錢!」鄧禹也頂著滿頭青包蹣跚著趕到,因為驚愕,所以才喊得特別大聲。

    「啊——」眾學子迅速將頭扭向翻倒的馬車旁,一個個用力倒吸冷氣。

    雙馬所拉的高車,根本不是普通人家所能供養得起。御馬的車伕,必然經過嚴格訓練。而車廂中的乘客,通常也肯定是非富即貴。但是今天,衝進太學的這輛馬車上,卻既沒有車伕,也沒有乘客,從一開始,就是空空如也!

    空車是從距離太學大門二百步遠的湯水館子門口衝過來的,最終翻倒位置是太學內距離大門只有一百五十步遠的明德樓。這三百五十步的範圍內,馬蹄和車轍的印記都清清楚楚!馬車所蓄意衝撞的目標,剛才也必定曾經出現在這道不長不短的印記附近,範圍瞬間縮小到十幾個。

    大新朝的文官,多少還要點兒臉面。能太學錄取者,草包肯定有,但傻子卻沒有一個。鄧禹「無意」間的驚呼,迅速喚醒了所有夢中人。

    瞬間驚愕過後,十幾個曾經差點葬身車輪之下的少年學子大吼著沖上前,用腳踩住綠帽師兄蘇著,亂拳齊下。

    「姓蘇的,老子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下此狠手!」

    老子跟你拼了!「

    」老子不就是沒有為你代筆麼,你居然想要老子的命!」

    「打死你這混蛋,別人怕你阿爺的報復,老子不怕!」

    「都別下死手,讓我來!老子家裡,好歹也有個做三品官的叔父。不怕跟他家打御前官司!」

    「我來,我哥哥是……」

    即便屢經擴招,能進入太學讀書者,也以現任官宦的子侄輩兒居多。像劉秀、朱佑、嚴光和鄧奉這種平民子弟,只佔了不到十分之二。先前馬車從太學門口長驅直入,沿途受到驚嚇者數以百計。

    這上百學子,先前只是以為挽馬是真的受驚衝入太學,事不關己,又不願意跟抱團取暖的惡少們正面衝突,所以才對惡少們圍攻鄧禹、劉秀和朱佑的行為,選擇了冷眼旁觀。如今得知自己很可能就是綠帽師兄蘇著謀殺的對象,立刻忍無可忍,堅決果斷報仇雪恨。

    「沒有,我真的沒有針對你們!」綠帽師兄知道自己犯了眾怒,不敢抵抗。雙手抱頭,將身體縮捲成一團,大聲喊冤。「馬車是我借來的,剛剛把車伕趕走。我們幾個只是想駕車去看雪景,真的沒有想針對誰,哎呀,饒命。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眾學子哪裡肯信?凡是曾經跟綠帽師兄有過節者,都覺得今天的謀殺極有可能是針對自己,不拷打出真相,誓不罷休。如此一來,反倒讓劉秀這個真正的被謀殺對象,失去了刨根究底的機會,苦笑著退出身來,跟馬三娘、鄧禹、朱佑等人,面面相覷。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3
    第七十二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

    那綠帽師兄蘇著平素也是為惡太多,被如此多的同學圍起來痛打,居然沒有任何人上前幫忙拉架。倒是有不少曾經挨過他欺負者,也趁機湊上去,對著其屁股和大腿等肉厚處拳腳相加。只打得此人翻滾掙扎,痛不欲生。

    「你到底跟他結了什麼梁子?」馬三娘雖然心地善良,卻不會同情這種蛇蠍之輩,自顧將劉秀拉到一旁,低聲詢問。

    「今天他用冰塊砸鄧奉,被我抓住收拾了一頓,除此之外,根本沒有過任何往來!」劉秀眉頭緊鎖,越琢磨,越感覺一陣陣後怕。

    若不是自己和朱佑平素一直在馬三娘的督促下練武不綴,若不是在即將走下台階的剎那,有人及時喊了一嗓子。要不是馬三娘剛才來得及時,此刻躺在地上的,恐怕就是自己。

    「不行,我得去問問鄧奉,他到底有什麼把柄落在別人手裡?」朱佑也猛然打了個哆嗦,轉過身,拔腿就走,「我不信他會跟姓蘇的串通一夥害你!他不是那種人,絕對不是!」

    「豬油,站住,到底怎麼回事兒!燈下黑會跟誰串通起來害劉三兒了?還有嚴光呢,他今天怎麼沒跟你們倆在一起?」馬三娘不明就裡,聽得滿頭霧水。本能地拉了朱佑一把,大聲追問。

    「我不信,他不是那種人,肯定不是!」平素對她言聽計從的朱佑,卻好像瘋了般,用力甩開了她的手臂,大聲怒吼。一雙乾淨的眼睛,也瞬間充滿了血色。

    鄧奉是鄧晨的侄兒,鄧晨是劉秀的姐夫。鄧奉與劉秀,非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並且有舅甥之親。如果鄧奉連劉秀都會出賣的話,天底下,又有何人是他出賣不得?四人之間的友情,豈不是徹底到了盡頭?

    「燈下黑不是那種人,他肯定另有苦衷!」劉秀的心臟,也是一陣陣抽搐,卻快步追上去,再度拉住朱佑,大聲替鄧奉辯解。「他跟姓蘇的乃同門師兄弟,平素幾乎日日相見。而以他的性子,即便被姓蘇的欺負了,也只想自己找回面子,輕易不會求別人幫忙!」

    「咱們不是別人!」朱佑的眼睛越來越紅,淚水不知不覺就淌了滿臉。

    他自幼父母雙亡,也沒有什麼兄弟姐妹,完全靠大哥劉縯的仗義收留,才總算沒有變成荒野裡的一具餓殍。所以,在他心中,從小一起長大的劉秀和鄧奉兩個,就是自己的親生兄弟。無論失去任何一個,都會痛徹心扉。

    「要問,也得從綠帽師兄口中問!」看到朱佑落淚,劉秀的鼻子裡也是一酸。卻堅持不肯鬆手,強行把朱佑拖向了人群,「燈下黑要面子,你現在去逼問他,不會問出任何結果!」

    「嗯!」朱佑抬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咬著牙跟上劉秀的腳步。

    然而,還沒等兄弟倆把圍毆綠帽師兄的學子們分開,身背後,卻已經傳來了一聲怒喝:「住手!都給我住手!光天化日之下圍毆同窗,你們到底把太學當成了什麼地方?!」

    「他,他故意用馬車撞人!」正在毆打綠帽師兄的眾學子們甚不服氣,一邊繼續抬腳向下猛踹,一邊大聲抗辯。

    站住外圍看熱鬧的學子們,卻已經認出了怒喝者身份,紛紛躬身下去,大聲問候:「王主事安好,弟子這廂有禮了!」

    「住手,再不住手,休怪王某無情!」那王姓太學主事對向自己施禮的眾學子們不屑一顧,繼續大步走向人群,厲聲斷喝。

    「住手,主事叫你們住手。再不住手,就把你們的名字記錄下來,然後按校規嚴辦!」跟在王姓主事身後的,還有十幾名校吏,也齊齊扯開嗓子,大聲威脅。

    正打得痛快的一眾學子們,這才發現來人是太學主事王修,頓時被嚇的臉色發白,紛紛收回拳頭和大腳,快速後退。轉眼間,就把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綠帽師兄蘇著給暴露了出來。

    「你,你們小小年紀,怎麼能對同窗下如此狠手?」太學主事王修被蘇著的慘樣嚇了一哆嗦,停住腳步,衝著周圍的學子怒目而視,「此事是誰帶的頭?自己主動站出來認罪!否則,王某一定不會讓他輕易過關!」

    「不是我!」「不是我!」眾學子們搖頭擺手,堅決不肯站出來充當英雄。

    太學主事王修見狀,眼睛裡的怒火更盛。猛地一皺眉頭,隨手拉住一名學子的前大襟,厲聲逼問,「牛同,是不是你?王某剛才就看你打人打得最歡。他跟你何怨何仇,你竟然下如此毒手!」

    「冤枉,主事,我冤枉!」學子牛同嚇得額頭冷汗亂冒,扯開嗓子,大聲喊冤。

    「不是你,那是誰?你如果不說,王某就拿你是問!」主事王修八字眉倒豎,三角眼圓睜,目光裡也充滿了惡毒。

    學子牛同手足無措,眼含淚水四下亂看。最後,卻目光卻掠過了劉秀,逕自落到了自己的手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他,是蘇學長他故意弄了一輛馬車來撞大夥,大夥氣憤不過,才……」

    一句辯解的話還沒等說完,先前已經假裝死去的綠帽師兄蘇著,猛地從雪窩子裡坐了起來,手指前伸,大聲控訴,「是劉秀,是劉秀帶頭襲擊我,還,還冤枉我故意拿馬車撞人!主事,您老可算來了!您老可要為學生主持公道!」

    「哪個是劉秀,自己站出來!」太學主事王修的眼睛裡,迅速閃過一絲嘉許。隨即,又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模樣,丟下牛同,怒喝著環顧四周。

    站在綠帽師兄蘇著手指正對位置的劉秀,躲無可躲,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向王修行禮,「後學晚輩劉秀,見過主事!」

    「你小小年紀,為何心腸如此歹毒?今日若不是王某來的及時,他的性命,都要交代在你手上!」太學主事王修的目光,瞬間變得像刀子般鋒利,看著劉秀的眼睛,厲聲喝問。

    「啟稟主事,學生不知歹毒二字,由何而來!更不知道,他故意放縱馬車撞人犯了眾怒,與學生有何關聯!」劉秀被問得心口發堵,卻強忍怒氣,沉聲回應。

    馬車失控得蹊蹺,太學主事王修,也出現得過於「及時」。缺乏足夠證據,劉秀無法判斷,綠帽師兄跟王主事兩方,是否暗中勾結。但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會選擇坐以待斃。

    那主事王修,乃是皇帝王莽的族弟,在太學裡的地位僅次於兩位祭酒,影響力,卻還有過之。平素無論是針對博士還是學生,都想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萬萬沒想到,一個剛入學不到兩月的新丁,居然對自己公然頂撞。頓時,怒火直衝登門。(注1)

    「差點把同窗師兄毆打致死,這種心腸不叫歹毒,還有什麼配得起歹毒二字?」抬手指著劉秀鼻子尖,主事王修的咆哮聲宛若驚雷,「至於放縱馬車撞人,如此大風雪天氣裡,馬車失控再平常不過。你有什麼證據證明就是他故意而為?沒有證據,卻栽贓陷害同門,你,你這種凶殘歹毒之輩,王某怎麼能容你繼續留在太學帶壞他人?!」

    「我,我沒有!」劉秀畢竟年齡還小,閱歷也不充足。聽了王修一味地顛倒黑白,頓時委屈得額頭青筋根根亂蹦,梗起脖子,大聲抗辯道:「那麼多雙眼睛都看到了,他的馬車直接衝進了太學,差一點兒就撞死了人!那麼多雙眼睛都看到了,他帶著一夥爪牙,圍攻鄧禹。我只不過看鄧禹被打得可憐,才出手相救,怎麼就成了毆打師兄?王主事,您想把我從太學趕走,就儘管明說。何必費如此大力氣,變著法子朝我頭上栽贓!」

    「

    栽贓,你居然敢說王某栽贓?」王修被氣得不怒反笑,咬著牙,用力搖頭,「王某身為你的師長,尚不能博得你半點兒敬意。更何況是你的同門和同學?好,今天王某就讓你心服口服。你說很多人都看到他的馬車差點兒撞死了人,誰能出來作證?只要能找到五個證人,王某就向你叩頭謝罪!誰,誰願意給他作證,儘管站出來!」

    最後一句話,他是向著周圍所有學子喊的,聲色俱厲。眾學子被喊得心裡頭直打哆嗦,哪個敢帶頭站出來跟主事大人對著干?同情地偷偷朝劉秀臉上看了一眼,隨即紛紛低下腦袋,靜默不語。

    「沒有麼?那好……」王修早就料到學子們不敢替劉秀張目,冷笑著宣佈自己的決定,「劉秀,你品行不端,栽贓嫁禍同學於先,聚眾圍毆學長……」

    「王主事,且慢,我能證明,劉秀學長所言句句屬實!!」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忽然間,人群後,響起了一個稚嫩的聲音。

    「誰?」沒想到太學裡頭還真有傻大膽兒存在,王修迅速扭過頭去,向仗義執言者怒目而視!

    「學生鄧禹,見過主事!」頂著滿頭青包的鄧禹緩緩上前,不卑不亢地向王修施禮,「學生先前遭到蘇學長及其爪牙的圍毆,多虧了劉秀學長仗義相救,才逃過了一場大劫。學生證明,劉秀學長所言句句屬實。如有虛假,學生願意跟劉秀學長接受同樣的處罰!」

    「學生朱佑,也可以證明劉秀所言,句句屬實。如有虛假,願意接受任何處罰!」朱佑快步上前,與鄧禹並肩而立。

    「學,學生牛同!願,願意證明劉秀所言,句句屬實!」受到鄧禹和朱佑二人的鼓舞,先前曾經被王修揪住逼問的那名學子,也壯起膽子上前,與鄧禹、朱佑共同進退。

    「學生盧方元,也親眼看到蘇學長故意放縱馬車在太學裡橫衝直撞!」看到有人帶頭,第四名學子也快步上前,紅著臉為劉秀作證,。

    「學生韓建,也可以證明!」

    「學生盧申,願意作證!」

    「學生周俊,願意作證!」

    「學生……」

    「學生……」

    也許是忽然之間熱血上頭,也許是無法面對心中的良知,更多的學子相繼挺身而出,不多時,就在王修面前站成了厚厚的一堵人牆。

    「反了,反了,你們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莫非還想仗著人多,威逼師長不成?王某,王某今天無論如何,都不能助長此歪風!來人……」王修被驚得目瞪口呆,隨即,惱羞成怒。揮舞著胳膊,大聲咆哮。

    「有!」一眾學吏大聲答應著沖上,拿筆的拿筆,拿竹簡的拿竹簡,就準備將學子們的名字一一記錄在案,然後挨個收拾。

    就在此刻,不遠處,卻又傳來了一個渾厚的中年男聲,不算高,卻異常清晰。「且慢!王主事,且容陰某也來湊個熱鬧。陰某可以作證,剛才的確有一輛失控的馬車差點撞倒明德樓。黃夫子受了驚嚇,至今還站立不穩。而馬車的主人,過後非但不像大夥賠禮道歉,反而帶領七八名同夥圍毆冒險弄翻了馬車的同學。這才犯了眾怒,惹得大夥一擁而上圍毆之!你若是不信,陰某盡可以帶你去問黃夫子,還有,當時還有陳夫子、趙夫子和孫夫子,也在明德樓附近,他們都可以證明陰某所言非虛!」

    「你,陰方,你又來亂趟什麼渾水?」王修早以衝倒頂門處的怒氣,迅速下洩。扭過頭,叫著來人的名姓,大聲抱怨。

    陰方位列太學四鴻儒之一,底氣遠非尋常學子所能相比。滿不在乎地搖搖頭,繼續笑著說道:「陰某並非亂趟渾水,陰某隻是不想冷了學子們心中的熱血而已!陛下興辦太學,是為了培養國之棟樑,而不是為了養出一群唯唯諾諾的羊羔。如果他們今天因為心存畏懼,就不敢說出真相的話,將來出仕為官,也必然是一群只懂得阿諛奉承,欺下瞞上之輩!屆時,你我等為人師者,還有什麼顏面,去面對聖上的責問?王主事,你說,陰某的話,是否有幾分道理?」

    「陰博士,我……」王修被問得額頭見汗,好半晌,都沒給自己的今天的行為,找出恰當的理由。最後,只能將大袖一拂,厲聲說道:「就算他們是氣憤不過,也不該將同學傷得如此之重!對同學尚且下得了如此狠手,將來怎麼會善待治下百姓?一群殘民而肥酷吏,和一群唯唯諾諾的羔羊,未必前者就好與後者!」

    「屆時,自有國法約束之!」陰方微微一笑,低聲回應,目光裡不帶半點軟弱,「而眼下,你我身為師長,卻必須處事公正。不能以一己好惡,就顛倒是非曲直。王主事,你意下如何?」

    「誰不知道你陰博士,辯才無雙!」主事王修心虛,不敢繼續胡攪蠻纏。又揮了下衣袖,悻然回應,「此事,就交給你處理。王某不管了,且看你如何公正公平?」

    說罷,轉過身,揚長而去。

    「爾等,莫非書都白讀了麼,還不恭送主事?!」陰方心中暗笑,臉上卻作出一本正經模樣,對著眾學子們,大聲呵斥。

    「恭送王主事!」眾學子笑呵呵作揖,對著主事王修的背影,擠眉弄眼。

    陰方對學子們的小動作,視而不見。迅速又將頭轉向躺在地上裝死的綠帽師兄蘇著,沉聲問道:「兩條路,第一條,你自己起來回家請郎中看傷,然後派人把馬車和傷馬也弄走。今天的事情,陰某就當什麼都沒發生。第二條,你繼續躺著,陰某現在就蒐集人證物證。然後把證據都交給兩位祭酒,請他們理清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秉公而斷。到底何去何從,你自己選!」

    「學生選第一條,學生選第一條!」綠帽師兄蘇著果斷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倉皇逃命。身背後,留下一串幸災樂禍的笑聲。

    劉秀也終於鬆了口氣,咧開嘴,跟大夥一起搖頭而笑。忽然間,卻感覺臉上一陣火辣辣地疼,抬手摸去,掌心處立刻粘粘冷冷一片。

    將手撤到眼前再看,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劃破了,手背、手腕等處,也佈滿了一塊塊淤青。所有傷勢都不算重,卻實在有些狼狽。於是乎,又搖頭苦笑了兩聲,抬起胳膊,準備用衣服擦拭血跡。目光所及處,卻忽然又出現了一片乾淨的百絹。一尺寬窄,表面繡花,暗香淡淡盈袖。

    「劉家三哥,給!」一個略顯稚嫩的女聲,伴著暗香出現,近在咫尺。

    劉秀腦海中,忽然亮起一道閃電。扭頭望去,只見飄飄白雪中,有一張粉雕玉砌的面孔,正含笑對著自己。

    熟悉,而又陌生。

    注1:主事,全名為 ,太學吏主事,古代太學官職名。相當於現在的大學學生處主任。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3
    第七十三章 祝融至兮百雀飛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沒來由地,劉秀腦海裡就冒出了一句詩文,雖然此刻手裡拿的是手帕,而不是紅色的笛子。

    他想要說幾句客氣的話,卻又好像失去了語言能力。吶吶半晌,才終於冒出了一句:「丑奴兒,你怎麼也在這兒?」

    「我叔叔是太學裡博士,我上次跟你說過,你忘記啦?」陰麗華眉頭輕蹙,明亮的雙眸中,隱隱露出了幾分失落。但是很快,這種失落,就變成了害羞,低聲道:「手帕,手帕是給你擦血跡的,劉家三哥,你,你怎麼往懷裡塞!」

    「啊?哦!多謝陰小姐!」劉秀這才終於緩過了神兒,匆忙用手帕在臉上抹了抹,又訕訕地將其還了回去。不待陰麗華伸手來接,卻忽然又覺得把染滿了血跡的手帕還給人家不太合適。趕緊又將手臂迅速向後縮回,同時低聲說道:「髒,髒了。我,我洗乾淨了之後再還給,不,改日我買了新的賠給你吧!」

    「啊!」陰麗華毫無防備,被手帕帶了個趔趄。差點一頭栽進他的懷中。下一個瞬間,二人卻又不約而同地鬆開手,倉皇后退,任手帕飄落於地,在白雪上綴起一朵殷紅。

    劉秀頓時窘得臉頰發燙,愣愣地收住腳步,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短短兩個多月不見,陰麗華好像就長成了大姑娘。宛若一朵含苞未放的紅蓮,全身上下的青澀迅速褪散,代之的是一種無法掩飾的秀麗。

    陰麗華明亮的眼睛裡,此時此刻,也再度映滿了劉秀的身影。挺拔、高挑、書卷氣十足卻又棱角分明,站住飄飄白雪中,嘴角帶笑,雙目如星。

    「哼!」

    「哼!」

    兩聲低低的咳嗽,將人世間最美麗的畫面,攪得支離破碎。劉秀的臉立刻紅得幾乎要滴血,彎腰撿起手帕,然後規規矩矩地抱拳施禮:「多謝小姐賜巾裹傷,他日劉某自當登門奉還!」

    「劉兄不必客氣!你我乃是新野同鄉,在來長安的路上,我陰氏一家,亦承蒙您的照顧甚多!」陰麗華紅著臉,大大方方地還禮。口中說出來的話,讓任何人都挑不出半點兒毛病。

    如此一來,倒顯得冷哼者多事兒了。馬三娘氣得狠狠跺了一下腳,轉身便走。太學博士陰方,則笑著上前,將自家侄女陰麗華擋在了側後。隨即,又輕輕向劉秀拱手:「太學博士陰方,多謝令兄弟在路上對家兄一家仗義相救。」

    「不敢,不敢!」劉秀此刻的身份是學生,哪敢受老師的禮?先一個側步退出去三尺有餘,然後長揖及地,「後學晚輩劉秀,見過陰師!晚輩在鄉間之時,就久聞陰師大名。今日得見,實乃三生之幸!」

    「嗯!」陰方滿意地哼了一聲,笑著擺手,「罷了,罷了,劉公子不必多禮。你我既然是同鄉,不妨日後多多走動。在太學裡有什麼為難的地方,也儘管來找陰某。某日常授課,就在終始堂。平素不授課時,也多在其二樓讀書溫書。你儘管來,上樓時跟學吏說我的名字就是!」

    這已經是擺明了要拿劉秀當半個弟子相待了,但同時也杜絕了劉秀真的去陰府「糾纏」自家侄女的隱患。既報答了劉縯對陰固一家的救命之恩,又劃清了彼此之間的界限,真的是「算無遺策」。

    有道是,響鼓不用重鎚。劉秀只是稍稍錯愕,便又笑著躬身,「能向陰師當面求教,晚輩榮幸之至。」

    「嗯!」陰方又輕輕頷了下首,然後,帶著幾分告誡意味,笑著吩咐,「像蘇著那種無賴,不過是仗著父輩餘蔭混個文憑而已。你能不搭理他,就儘量不要跟他發生瓜葛。待卒業之後,雙方各奔東西,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往來。犯不著把大好光陰全浪費在這種無聊的人和事情之上!」(注1)

    親眼目睹過萬譚一家的慘禍,劉秀早就明白,長安城不是個講道理的地方。想必太學也不能例外。因此,對陰方的告誡,立刻心領神會。於是乎,又笑著躬身受教。

    陰方見他如此聰明,又如此知道進退。全身上下,竟然不帶絲毫同齡少年那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狂妄,心裡便又多了幾分惜才之意。想了想,又笑著補充道:「令師許博士的學問見識,俱是陰某三倍。你與其終日捧著書本苦讀,不如多在他面前走動走動。他隨便指點你幾句,就足以讓你終生受用不盡。太學裡的某些二世祖,即便想找你麻煩,也沒膽子到他面前胡鬧。你是聰明人,有些話無需我多說。好自為之,先用功讀書,學成之後再出仕報效聖恩,這才是正路,其他,不必多想!」

    「多謝陰師!」無論贊同不贊同對方的觀點,念在其並無惡意的份上,劉秀再度躬身下拜。

    陰方笑著受了他的禮,然後又輕輕看了自己的侄女一眼,轉身飄然而去。陰麗華不敢惹自家叔父發怒,輕輕吐了下舌頭,快步追上。臨轉身前,卻又偷偷向劉秀擺了擺手,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手帕我不要了,三哥,你洗乾淨了收起來吧。千萬別扔了,否則,否則我會很生氣。豬油,煩勞轉告三姐,我很羨慕她!有那麼一身好武藝,無論想去什麼地方都可以隨心所欲!」

    「哎,哎,我知道了。我一定把話帶到!」朱佑正不知道該怎麼去哄馬三娘開心,聞聽此言,立刻滿口子答應。

    劉秀忍不住搖頭而笑,望著陰麗華的翩躚背影,心底由衷地為對方的人小鬼大而讚嘆。還沒等他來的及將目光收回,耳畔卻已經又傳來了鄧禹更加稚嫩的童音,「不好了,劉師兄,你這回可惹下大麻煩了?!」

    「哦?」劉秀微微一愣,迅速收回心神,轉身向鄧禹大氣地擺手:「沒什麼大不了的,最近天天跟麻煩為伴,我早就習慣了!況且,剛才姓蘇的那一夥人原本就是衝我而來,你只是遭到了池魚之殃!」

    「劉師兄的救命之恩,鄧某不敢言謝!」鄧禹也愣了愣,隨即,似模似樣地向劉秀躬身施禮,「但,但師兄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我剛才是說,好像有兩位姑娘都對你青眼有加。你選了其中一個肯定會得罪另外一個,這才是真正的麻煩。至於蘇某,一條癩皮狗而已,根本不值得師兄放在心上!」

    「哈哈哈哈哈……」周圍看熱鬧的學子們放聲大笑,同時對劉秀的桃花運,羨慕得絲毫不加掩飾。

    登時,劉秀剛剛恢復了正常的臉色,瞬間又紅中透紫。丟下一句「休要胡說」,像打了敗仗般匆匆逃離。眾學子見他居然為桃花運而尷尬,笑得愈發大聲,直到他整個人都消失在風雪之後,才揉著發酸的肚皮,各自散去。

    這世間,容易逃避的,是他人的目光。無法逃避的,卻是自己的內心。當晚在靜安樓與嚴光、朱佑、鄧奉三人結伴夜讀,劉秀難得一次沒有讀進去。捧著一卷書簡,痴痴半宿,卻不知書中所云。眼前被燈光漂白的牆壁上,總是閃現出兩個修長的身影,一動,一靜,一大,一小,一熾烈如火,一似水溫柔。每一個彷彿此刻都伸手可及,然而,他卻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她今年才十二歲,是因為自家伯父和哥哥太齷齪,才把我當成了英雄。等到及笄,估計早就把我給忘了!」無奈之下,少年人只能繼續自我欺騙。每一條理由,都找得甚為充分,「況且她叔叔說了,只准去終始堂找他,不准登陰府的大門。我跟她,一年裡連面都見不了幾回,胡亂尋思這些沒用的做甚?!」(注2)

    ……

    如是想著,心神倒是漸漸安定了下來。隱隱約約,卻又有一種刺痛油然而生。陰博士是怕自己窮小子高攀,才故意那麼說。可自己這輩子,又怎麼可能永遠是窮小子?!俗話說,莫欺少年窮……

    不知不覺中,他握在書簡上的手,就越來越緊。彷彿這樣,就能讓書簡上的內容,全都自動進入心裡一般。讀書、出仕、光耀門楣,然後……,對出人頭地的渴望,在少年人心中,從沒有一刻,如今天這般強烈。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忽然,一股焦糊味兒,只衝口鼻。猛地抬起頭,劉秀四下掃視,見到身邊沒有任何書簡被燈火烤到,才稍稍放下了心神。然而,就在此時,外面卻傳來了一陣嘈雜的鑼鼓聲,緊跟著,叫喊聲便如潮而至:「走水啦!走水啦!快起來,快起來各家清理門戶,莫讓火勢蔓延!快起來……」

    迅速放下書簡,劉秀用力推開窗戶。朱祐等人也一躍而起,齊齊衝向窗口。

    只見西北方向濃煙滾滾,有棟三層高樓,像只巨大的蠟燭般,烈烈而燃。半邊天空都被「蠟燭」燒得通紅,各種叫喊聲也是不絕於耳!

    「是百雀樓!」朱佑眼神好,啞著嗓子,喃喃嘀咕。

    「呼——」一股寒風夾著雪花破窗而入,幾個少年人同時身體一凜,驚愕忘言。

    注1:文憑,舊時官府給頒發的各類憑證,包括學歷證明。

    注2:及笄,女子十五歲或者十六歲,為及笄。出自禮記,「女子十有五年而笄」。意味著可以成親嫁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3
    第七十四章 主事怒兮殃池魚

    那百雀樓原本屬於長安大俠萬譚,後來被茂德侯府第十三房小妾,「西城魏公子」看上了而萬譚卻不願意出讓,結果「魏公子」隨便動了下手指,就令萬譚鋃鐺入獄,隨即稀里糊塗丟了性命。留下的孤兒寡母非但沒能保住百雀樓,甚至差點被強行掠入魏府為奴,從此生死皆不歸自己左右。

    當日劉秀聽孔永親口承認他也只能做到庇護萬夫人母子一時平安,無力將謀殺萬譚的真兇繩之以法,就憋了一肚子無名火。只是苦於力量單薄,且不敢牽連家人,才暫時強行忍耐。然而內心深處,他卻一直在偷偷琢磨,該如何以牙還牙,讓那「西城魏公子」也同樣落個人財兩空的下場。萬萬沒有想到,有人居然比自己下手還快,一把大火,就將那百雀樓燒成了瓦礫堆!

    「燒得好,燒得好,讓他巧取豪奪,讓他謀財害命。這回,真是報應不爽!」鄧奉的聲音忽然從身側響起,將劉秀的心裡話,一字不差地表達了個清清楚楚。

    「姓魏的這次麻煩大了。藉著茂德侯府的勢力謀得了百雀樓,他至少得拿出一大半兒收入去孝敬甄家。如今百雀樓重新裝潢之後開業不到還半個月,就被祝融君一把火捲了個精光。姓魏的即便不當場被燒死,恐怕也得債台高築,沒三年五載緩不過元氣來!」朱佑也是興高采烈,一邊輕輕撫掌,一邊替某人算起了明細賬。

    只有嚴光,在四個人當中心思最為慎密。輕輕拉了一下劉秀的胳膊,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問道:「大哥和姐夫去扶風需要走幾天?會不會是他們又路過長安,順手……」

    「不可能,你別亂說!」劉秀被嚇了一大跳,趕緊一把摀住嚴光的嘴巴,然後警惕地四下觀望。

    同一個房間內的其他眾學子,此刻注意力也都被火光吸引。一個個圍攏在不同的窗戶前,對著「大蠟燭」方位指指點點,根本沒有人顧得上聽劉秀等人在說什麼,更沒有人故意往四兄弟身邊湊。

    「扶風距離長安沒多遠,我哥他們應該早取了別的道路回家了,不會再專程來長安一趟,更不會來了長安不見咱們!」確定周圍沒有人偷聽自己這邊的談話,劉秀終於鬆了一口氣,鬆開嚴光的嘴巴,沉吟著道。

    話雖然說得無比肯定,內心深處,他卻沒半點把握,此事真的與自家大哥劉縯、姐夫鄧晨二人無關。當日親眼目睹了「西城魏公子」囂張氣焰者,只有大哥、姐夫、自己、馬三娘和孔永。孔永身為朝廷高官,如果豁出去得罪甄家,想要捏死「西城魏公子」,就像捏死螞蟻般容易,犯不著派人半夜去放火。大哥和姐夫擔心拖累自己和鄧奉,當時沒有動手,這次也不知道會不會專程折返回來替萬譚報仇?!而自己,今晚一直在抱著書簡發呆。如此,除了大哥和姐夫之外,剩下唯一一個有「作案」嫌疑和理由,又恰恰能力足夠者,就呼之慾出!

    猛然就心臟一哆嗦,劉秀眼前就出現了當日自己指點馬三娘去棘陽縣衙放火,對方茅塞頓開的面孔。隨即在次日清早,三娘就去放了第二次。如果再加上今晚這次,正好是舉一反三,孺子可教!

    下一刻,他的脊背處,就被冷汗濕了個透。棘陽乃地方小縣,馬三娘又是大名鼎鼎的女匪首,當日即便明知道大火是她所放,岑彭也沒能力調動全國的捕頭捕快,全天下搜尋找她的蹤影。而今夜這把大火,卻燒在長安城中,燒在大新朝皇帝的眼皮底下,烤焦了茂德侯甄尋、廣新公甄豐和大司馬甄邯的臉,若是萬一被甄家發現蛛絲馬跡……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正惶恐不安之時,背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緊跟著,房門被人從外邊用力推開,十多名學吏魚貫而入,挑著明晃晃的燈籠,照亮屋子內每一張驚詫的面孔。

    「數仔細了,有幾個人,都有誰在,把名字一一記錄在案!」太學主事王修的聲音,緊跟著在樓梯口響起,聽起來宛若毒蛇在黑暗中狂吐信子。

    「是!」眾學吏大聲答應著,開始清點人數,記錄名姓。根本不屑向學子們解釋,他們這樣做的理由。

    「你們幾個,也不用再熬夜了,早點兒會館舍休息!」王修的面孔,終於出現於屋門口,看到劉秀居然也在挑燈夜讀,臉上明顯出現幾分詫異。隨即,又擺出一幅不怒自威模樣,繼續大聲補充道:「最近天乾物燥,容易走水。所以,從今天起,一更之後,各樓堂就必須熄滅燈火。誰也不得再擅自於裡邊逗留!免得一不小心碰翻了燈盞,將整個太學都付之一炬!」

    「主事,我等,我等即將卒業,最近,最近功課頗重!」立刻有幾個年齡稍長的學子,大聲向王修求肯,「若是,若是回到寢館,人多手雜,反而更容易將油燈碰翻。還不如……」

    「寢館那邊,最遲一更半,也必須熄滅火燭,誰也不准再挑燈夜讀!」話音未落,主事王修就厲聲打斷,「平素白天多花些心思讀書就好了,沒必要非把功課拖到晚上。萬一引發火災,你自己一人性命難保是小,波及整個太學,你就是千古罪人!賠上全家性命,也難贖萬一!」

    眾學子聞聽,頓時心急如焚。一個個上前圍住王修,連連作揖。

    「主事,我等夜讀三年有餘,從沒灑過一滴燈油!」

    「主事,卒業大考在即,還請多給學生一點讀書時間!」

    「主事,我等自當小心謹慎,絕不敢讓四周濺出半點兒火星!」

    「主事……」

    那王修身為皇族子弟,哪裡理解尋常學生的難處。猛地把袍袖一揮,大聲道:「以前沒有,不等於今後沒有。老夫必須防患於未然!太學的規矩,也不能為爾等區區幾人,就隨便更改。此事就這麼定了,爾等速速熄了燈火,回去睡覺!如果有人膽敢偷著點燈,無論是在樓堂,還是寢館,只要被學吏逮到,立刻驅逐出太學,絕不寬恕!」

    「呼——」袍袖帶起的冷風,將臨近的兩盞油燈,同時掃滅。

    房間裡猛地一暗,同時暗淡下去的,還有數名學子的眼睛。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3
    第七十五章悔前倨而後恭兮

    此時的太學生中,雖然以官宦人家子弟居多,但是,像劉秀這般出身於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不算罕見。更有很少一部分學子,家境甚至比劉秀還差,吃住全靠學校供應,平素也沒有任何餘錢去買燈油。而主事王修的「禁止燈火令」一下,等同於將他們蹭學校油燈的讀書的機會給剝奪了一大半兒,這讓大夥如何能繼續忍氣吞聲?

    當即,就有人上前大聲抗辯道:「主事,近來風雪交加,連館舍裡的被縟,都濕得幾乎要擰出水來,何來天乾物燥之說?您老擔心失火燒了太學,我等讀書時多加小心便是,何必連燈火都一併禁掉?須知陛下之所以大興太學,乃是期許我等能早日成為國之棟樑。如果我等不到兩更就睡,日上三竿才起,那和市井閒漢還有什麼分別?將來怎麼可能擔當大任,怎麼回報陛下的……」

    「住嘴!」王修根本沒耐心傾聽幾個毛頭小子「胡說八道」,將三角眼一豎,厲聲打斷,「老夫禁止爾等一更半後再點燈,又沒禁止爾等讀書!爾等若是真的有心向學,星光、月光還有地面上的雪光,如何就利用不得?況且老夫只是禁止爾等在樓堂和寢館裡點燈,外邊野地裡,涼亭中,鳳巢山上,凡是空曠之處,哪裡不能點燈?你等去那些地方徹夜苦讀,老夫高興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多事去禁止?!」

    這就有些過分不講理了。眼下外邊飛雪連天,彤雲密佈,哪裡來的月光和星光?至於曠野裡點燈讀書,且不說寒氣徹骨,根本不是身穿單衣的學子所能承受。就算人能扛得住凍,只要風勢稍大一些,燈火也隨時會被吹熄,哪裡還能為書簡提供照明?

    「主事身穿貂裘,想必不知道寒風當中,我等連絲襖都買不起者是何等滋味?」有學生實在忍無可忍,梗著脖子大聲頂撞。

    「空曠之處隨便點燈火,主事真是英明。學生愚鈍,不知道如何能讓油燈不被寒風吹滅,還請主事指教!」有人則採取迂迴策略,拐著彎子嘲諷王修站著說話不腰疼。

    更有甚者,乾脆啞著嗓子嗓子,陰陽怪氣地說道:「爾等休要胡鬧,主事乃是出於一番好心。君不聞,天欲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勞其筋骨,苦其心志麼?先讓爾等抗得住凍,只要一個冬天都沒死,日後必然飛黃騰達!」

    「火燭容易被吹滅,爾等不回效仿古人去鑿壁偷光麼?王主事的家就在太學隔壁,你先翻牆進了院子,然後再把他家書房的牆壁鑿個窟窿出來,以王主事的大度,當然不會跟你計較!」

    「非但不回計較,恐怕還會在書房中多點幾支蠟燭!」

    「是極,是極,咱們今後想要讀書,就只能到王主事家鑿壁偷光了!可若是不小心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怎麼辦?哎呀呀,罪過,罪過!」

    ……

    眾學子中年紀大者,不過二十出頭,年紀小者,則只有十一二歲。心裡頭憋了一肚子怨氣兒,發作起來根本不回考慮邊界在哪,轉眼間,就從鑿壁偷光,說到了偷窺王修的隱私上。

    那王修雖然是跟皇帝王莽的關係遠了些,但好歹也姓王,豈能容忍一群毛孩子對自己肆意調侃?猛地從學吏手裡奪過用來挑燈的木棍,朝著正說得高興的學子們,劈頭蓋臉打了過去,一邊打,一邊大聲喝罵:「叫你們熄燈就熄燈,哪裡來的那麼多廢話?再不滾,老子奏明皇上,將爾等全都革出太學,讓爾等一輩子都休想出頭!」

    太學生們不敢跟他動武,被打得抱頭鼠竄而出。待來到外邊的空地上,心裡頭卻愈發憤懣。一個個拳頭緊握,大聲詛咒:「沒本事的殺才,也就會欺負我們這些軟柿子。有種你去打一下功成公和功崇公?也算對得起你皇上族弟的牛皮? 」

    功成公王康和功崇公王方,都是王莽的親孫兒,白天時也在太學就讀。論輩份,二人都算是主事王修的侄兒。但論地位,王修這個太學主事,可照著兩位國公差了不止十萬八千里。平素上趕著拍人馬屁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敢碰王康和王方一根手指頭?

    「呵呵,什麼聖上的族弟啊,我呸!」有一名膽大的學生,乾脆直接掀開了王修的老底兒。「他出身於河東王氏,陛下出身於河北王氏,根本就算不得一王!只是仗著自己能寫幾篇詩賦,亂認祖宗,才跟陛下攀上了親戚。也就是陛下憐他有才,能讓他藉著皇家的名義在太學裡招搖撞騙。若是換了別的皇帝,早命人拿大棍子直接打死了!」

    「可不是麼,他跟陛下的關係如果真有他自己說的那麼近,少說也能封個國侯?怎麼可能只在太學裡混個主事當?」

    「按他的算法,老子還姓田呢,倒推五百年,豈不跟皇上也沾親帶故? 」(注1)

    「是極,是極,倒推三千年,我等都是皇親國戚!」

    「哈哈哈哈……」

    大夥只顧著發洩心中不滿,卻沒料到,主事王修,居然從背後悄悄跟了上來。逮住「皇親國戚」的話頭,立刻大發淫威:「站住,你們這群狂生,眼裡還有皇上麼?!都是皇親國戚?誰是皇親國戚,站出來讓老夫看看,站出來,站出來?!」

    冒認皇親,一旦失敗,可是抄家滅族之罪。眾學子即便膽子再大,豈肯自己跳出來找死?一個個當即緊緊閉住嘴巴,鴉雀無聲。

    主事王修找不到發落對象,被怒火燒得眼睛發綠。繞著眾學子轉來轉去,猛地將腳步一停,手指劉秀,大聲喝問:「劉秀,是不是你?剛才是不是你說,你也是皇親國戚?你不要急著否認,老夫年紀雖然大了些,耳朵卻沒有聾!」

    「主事明鑑,學生最近嗓子有疾,說話時疼得厲害,所以剛才一言未發。」劉秀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得罪這位王主事了,強忍憤怒,啞著嗓子辯解。

    他正出於變聲期,嗓子原本就略帶沙啞。此刻再故意屏住了鼻孔,聽起來更為特色鮮明。王修聞之,立刻就知道,自己抓錯了目標。然而卻又不甘心讓劉秀如此輕鬆過關,眉頭皺了皺,厲聲道:「傍晚跟人打架時,怎麼沒見你嗓子疼?這會兒,想疼就突然疼起來了,欺老夫不通岐黃是不是?老夫不管,反正剛才亂攀皇親的傢伙,就在你們這夥人中間。劉秀,老夫限你三日之內,把此人給老夫找出來,否則,老夫只有拿你是問!」

    「這……」劉秀氣得兩眼冒火,真想直接給老匹夫來一記黑虎掏心。

    讓自己出面去抓剛才那個亂認皇親的人,不是等同於把自己直接推向了所有學子的對立面麼?三天後,無論交出哪個,自己都必將成為眾矢之的。而不交人,自己就只背起「亂認皇親」的黑鍋,同樣會死得慘不忍睹。

    「啊!」能進入太學讀書的,就沒有傻子。眾學子也被王修的「陽謀」給嚇了一大跳,紛紛側身避讓,不敢再跟劉秀靠得太近。以免後者被逼急了,胡亂攀扯一個人來做替死鬼。

    「爾等還不快滾,難道,還要留下來給他出謀劃策麼?」王修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心中好生快意。把鑲著貂皮的袍袖猛地一甩,大聲斷喝。

    眾學子如夢初醒,紛紛奪路而逃。只留下鄧奉、朱佑、嚴光、鄧禹,和其他兩三個平素與劉秀走得較近者,在風雪中面面相覷。

    王修這招實在歹毒,讓少年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化解。當晚聚集在劉秀的寢室裡,大夥兒摸著黑商量了半宿,也沒想出一個妥當的對策。最後,都累得筋疲力竭,只能各自先告辭回去睡覺,把問題拖到明天再去面對。

    劉秀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放棄學業一走了之,他會無顏見哥哥和族中父老。繼續留在太學裡頭,即便在許子威的庇護之下,僥倖過了眼前這關,恐怕今後四年之內,主事王修也會不斷栽贓陷害,防不勝防。若是一怒之下……

    想著想著,他就徹底疲倦吞沒,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待第二天早晨醒來,天光已經大亮。正欲起身洗臉更衣,忽然間,就聽到耳畔有人獻媚地喊道:「學長醒了?學長需要洗漱麼,小弟早就打來的熱水,一直在炭盆上裡給您溫著呢!學長慢動,鞋子在這兒,襪子,襪子在這邊,都是小弟今天早晨特地去買來的,是城裡老瑞坊的新貨,您穿上試試,合不合腳?」

    「你是? 」劉秀從小到大,也沒過過一天使奴喚婢的生活,遲疑著集中目光,仔細觀看。

    只見一個頂著熊貓眼的胖子,半彎著腰地跪坐於塌前。雙手捧著嶄新的鞋襪,滿臉討好。彷彿欠了自己幾千萬錢一般,唯恐自己稍有不快,讓他馬上歸還!

    注1:田姓,最早出於媯氏,乃齊桓公後裔。楚漢爭霸時,一部分子侄為了避禍改姓王。所以王莽與田姓,幾百年前是一家。而媯氏作為舜帝一脈,衍生出來的姓氏極多。所以倒推三千年,學子們都可能是王莽的親戚。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3
    第七十六章天道好還兮當時

    「蘇,你是蘇著?」劉秀用力揉了好幾下眼睛,才終於分辨出來,對方就是昨天試圖用馬車撞死自己的綠帽師兄。立刻戒備地雙手握拳,膝蓋彎曲,手肘和脊背同時貼近床板。

    來長安途中與群賊作戰所打磨出來的殺氣,立刻透體而出。把個綠帽師兄嚇得「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身體後仰,一跤坐倒。雙手卻依舊緊緊抱住新鞋新襪,大聲哀告:「劉師兄,劉師兄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小的昨天是吃豬油多了矇住了心,才被別人當了刀子使。小的知錯,請劉師兄念在小的沒有真正傷到你的份上,饒過我這一回!」

    「你,你是專程來向我謝罪的?」劉秀剛剛睡醒,頭腦有點跟不上趟。雖然緩緩放鬆了戒備,眼睛裡卻依舊充滿了狐疑。

    四鴻儒之一陰方昨天已經暗示得非常清楚,姓蘇的是個如假包換的二世祖。只要不把天捅出窟窿來,太學就無法將其開革。更不可能去追究其昨天是否真的曾經故意策動馬車殺人。而僅僅隔了一個晚上,此子居然主動登門謝罪?並且唯恐自己這個苦主不肯寬恕!如此巨大的前後反差,讓人在短時間內,怎麼可能信以為真?

    「師兄慧眼如炬,小弟的確是專程前來謝罪的。小弟才六更天,就,就從家中坐著馬車匆匆忙忙趕了過來。小弟,小弟別無他求,只想讓師兄明白,小弟也是受了那壞人利用,並非故意要坑害師兄!」從劉秀的表情上,蘇著知道自己很難取信於人,趕緊一個軲轆爬起來跪好,雙手將鞋襪舉到眉間,畢恭畢敬地解釋。

    「受了壞人利用?誰利用了你,誰還能利用得了你?」劉秀將信將疑,皺著眉頭準備剖繭抽絲。

    「師兄你何必明知故問?!」蘇著立刻又打個哆嗦,含著淚磕頭,「小弟知道自己昨天做的實在過分,還請師兄念在小弟好歹也是鄧公子的同門師兄份上,饒過我這一回。將來師兄叫小弟往東,小弟絕不敢往西!」

    聞聽此言,劉秀愈發覺得頭暈腦脹,沉下臉色,正準備喝令對方把話說清楚。屋門卻在外邊被人猛地推開,緊跟著,小學弟鄧禹帶著兩腳雪沫子跑了進來,「師兄,劉秀師兄,我想到對策了,我想到對策了!反正昨晚黑燈瞎火,看不清都有哪個在場,你只要把綠帽子…啊!你,姓蘇的,你怎麼也在這?」

    後半句話,顯然是因為他看到了綠帽師兄的在場,才脫口而出。後者被問得一咧嘴,放聲大哭,「鄧,鄧禹,我,我知道昨天不該帶著你欺負你,可,可你也不能把我朝絕路上推!我已經知道錯了,我已經給劉師兄當面道歉了。你,你,你小小年紀,心腸,心腸怎麼如此黑?!」

    鄧禹今年才十二歲,雖然人小鬼大,但心理素質卻遠不如其他人成熟。設計坑人被目標抓了個現行,頓時窘得面紅耳赤。

    劉秀見狀,突然好像弄明白了姓蘇的為何今天對自己如此恭敬。苦笑著搖搖頭,大聲喝斥:「行了,別裝孫子了!許你昨天帶著那麼多人打他,就不許他報復回來?!」

    「我,我,我認打,認打還不行麼?」綠帽師兄蘇著又被嚇了一哆嗦,咧著嘴,苦苦哀求。「師兄,師弟,我認打,你們怎麼打,我都不還手就是。求求你,求你放過一條生路!放我一條生路吧!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你們的大恩!」

    「行了,劉某雖然恨你,卻也不屑拿你去頂缸!」劉秀最看不起這種賴皮狗,擺了擺手,低聲許諾。「但是,你也必須說清楚,到底是誰指使你害我?否則,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後一句話,他是故意咬著牙說的。並且還努力裝出一幅凶神惡煞模樣。那綠帽師兄蘇著聞聽,居然第四次打了個哆嗦。然後用力擦了把眼淚,止住悲聲,帶著幾分詫異追問:「師兄,師兄真的不知道是誰指使我害你?那,那昨夜百雀樓的大火……」

    「大火?大火關我何事?我昨天前半夜在靜安樓讀書,才會被王主事抓了差,去幫他查找背地裡胡亂跟皇上攀親戚者。哪有功夫離開太學?更甭提跑到百雀樓去放火!」劉秀終於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剛才與蘇著說到兩岔去了,懊惱不迭。

    「那,那魏公子和他手下弟兄,也不是師兄殺的?」蘇著也終於明白,自己好像白白擔驚受怕了一場,帶著幾分遲疑,繼續喃喃追問。

    「我赤手空拳,怎麼可能打得過那麼多人?你把我當什麼了,再世聶政麼?」劉秀的心臟猛地一沉,表面上,卻繼續裝作滿臉茫然。

    「呼——」蘇著長出一口冷氣,跌坐於地,失神地搖頭,「那,那是誰,殺,殺了魏公子?二十幾個隨從,個個都是練家子,結果被人一口氣殺了個乾淨,連求救聲都沒來及的發出。腦袋也全掛在了街邊大樹上。屍體,屍體與百雀樓一道,燒得連塊囫圇骨頭都不剩?! 」

    「你問我,我去問誰?」劉秀搖搖頭,糊塗依舊寫了滿臉。心裡頭卻愈發堅信,能殺光魏公子及其爪牙而不驚動周圍鄰居者,必然是自家大哥、姐夫和馬三娘兩方之一。

    正為三人如何平安脫身而憂心忡忡之時,卻看到鄧禹猛地衝上前,一把揪住蘇著的脖領子,「這回,口供和人證俱在,看你怎麼翻盤?師兄,且莫在給他機會繼續害你,把他交給王主事,治他亂攀皇親,治他大不敬之罪!讓他也知道,什麼叫做惡有惡報,天道好還!」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3
    第七十七章雪盡風止彤雲平

    「我,我昨天一晚上都嚇得沒敢離開家門,根本沒來太學。你休想栽贓陷害!」確定「西城魏公子」不是劉秀所殺,蘇著的腰桿子立刻就恢復了硬度。果斷站起身,丟下鞋襪,對著鄧禹怒目而視。

    鄧禹哪裡肯放他離開,一閃身堵住了屋門。正欲尋找新的方略,逼此人幫劉秀去頂賬。卻看見劉秀不屑地揮手,「算了,我剛才說得話算數,鄧師弟,放他走吧!王主事是存心找我的麻煩,不會這麼容易就讓我矇混過關。」

    「師兄你… …,也罷,師兄好鞋不睬臭狗屎!」鄧禹一愣,隨即很不情願地讓開了道路。

    蘇著懸了大半宿的心臟,終於落回了肚子內。一息都不願意再於劉秀面前丟臉。沖鄧禹翻了個白眼兒,甩動衣袖,邁步便走。然而,被門外的寒風一吹,他又迅速打了個哆嗦,雙腿像釘子般釘在了門檻兩側,久久不敢繼續移動分毫。

    劉秀說「魏公子」被殺,百雀樓被放火之事,與他無關。可天底下,有誰殺人放火之後,還會滿大街宣揚?況且自己三天前才拿了百雀樓的乾股,答應替「魏公子」報仇雪恨。昨夜「魏公子」和他手下的爪牙就被殺了個乾淨,百雀樓也被付之一炬!這前後兩件事,發生得實在過於巧合!後一樁兇案恐怕不是劉秀親手所做,也是他派人所為,怎麼可能半點牽連都沒有?!

    所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是這般模樣。綠帽師兄蘇著平素所作的卑鄙兇殘之事太多了,所以揣摩劉秀的心思之時,不知不覺中就把自己的行事習慣帶了進去。越想,越覺得劉秀這個人可怕,表面上裝得人畜無害,背地裡,卻是心狠手辣,殺伐果斷!

    「要走就快點兒,別戳在門口礙事!」鄧禹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兇殘」。

    綠帽師兄蘇著再度打了個哆嗦,果斷轉身,狂奔而回。三步兩步跑到正在彎腰穿鞋的劉秀身前,「撲通」一聲跪倒:「劉師兄,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您大人大量,千萬別跟我計較。我,我馬上去找王主事承認,昨夜是我亂攀皇親國戚,與您沒半點關係,與您沒半點兒關係!」

    「嗯?」劉秀實在弄不清楚綠帽師兄又在發哪門子瘋,歪著頭看向他,滿臉困惑。

    「師兄您不用擔心我,除了我,沒人更適合去頂缸了。我二姐嫁給了南安縣侯王治,二姐夫的祖父是皇上遠房的堂弟,我說我是皇親國戚,不算冒認。王修老兒絕對不敢去大宗正面前跟我對質!」唯恐劉秀不給自己「將功贖罪」的機會,綠帽師兄仰著脖子,大聲補充。

    他算得很清楚,自己跟劉秀之間的恩怨,全因「魏公子」所起。原本就沒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如今「魏公子」葬身火場,百雀樓的乾股也隨著昨夜的大火化作了灰燼。自己再跟劉秀鬥下去,就是故意拿著玉圭碰瓦片了!萬一把後者逼急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然後每天都派遣死士盯著蘇府,自己就是每天帶一百個護衛,也難免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所以,還不如送對方一個人情,彼此握手言和。反正這種人情對自己而言只是舉手之勞,根本不用費任何力氣,也沒有半點兒風險。

    劉秀哪裡知道,綠帽師兄心裡,已經把自己當成了某個江洋大盜的兒子,正在「大隱隱於市」。見此人居然把頂罪之後的退路都找好了,不覺啞然失笑:「蘇兄,那王修可是皇上的族弟。他之所以難為我,恐怕背後還有長安四虎的影子!」

    「沒事兒,他這個族弟,跟皇上的關係比我還遠!」蘇著用力拍了下胸脯,大包大攬,「至於四虎,跟我蘇某人平素還有些交情。斷不會因為這點兒小事,就翻了臉!」

    聽他說得豪邁,劉秀也不再客氣,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笑著點頭允諾:「也罷,如此就委屈蘇師兄了。待過了此劫,改日劉某單獨擺酒向蘇師兄致謝!」

    「應該的,應該的!」綠帽師兄蘇著立刻歡喜地一跳而起,滿臉堆笑,「應該我來請劉秀師兄和鄧禹師弟才對,咱們三個,算不打不相識!」

    劉秀才不願意跟此人「不打不相識」,笑著婉言拒絕。蘇師兄卻是個熱乎膏藥,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大聲補充:「劉師兄千萬別跟我客氣,小弟平素最喜歡聽你們這些江湖好漢快意恩仇,不,最喜歡聽一些江湖上的奇聞逸事!我家還開著一座百花樓,全長安的好漢都經常去找裡邊的姑娘玩。好多人在裡邊賭輸了錢,連佩劍都輸掉了。我家的管事非但不會逼債,甚至還白送一份馬車錢,讓他們順利回家!」

    』還是個包娼庇賭的!』劉秀心中偷偷嘀咕了一句,藉著繫腰帶的機會,將手輕輕掙脫,「多謝蘇師兄了,小弟改天有了空,一定去叨擾師兄!」

    「那就說定了!」蘇著喜不自勝,連忙敲磚釘角。見劉秀好像依舊不太感興趣,猶豫了一下,又壓低了聲音,滿臉神秘地說道:「小鄧喜歡的那個名叫貓膩的女娃,是我們百花樓一直當作頭牌養著的,輕易不會許人!我上回說要他若敢惹我,我就把那女娃賣到西域去,是嚇唬人的,絕對不會當真!師兄放心,我回去後就告訴老鴇,不准讓任何人梳攏貓膩。一直給小鄧留著,直到他成家立業之後,派來馬車來接!」

    「你說什麼,鄧奉喜歡上了你們百花樓的頭牌?」聞聽此言,劉秀比今早聽聞「魏公子」被人割了腦袋,反應還要劇烈。立刻將兩眼瞪了個滾圓,反手一把拉住了蘇著的胳膊,「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不知道?他,他怎麼會去賭博,還,還逛妓院!」

    「師兄你居然不知道?」蘇著也被弄了個滿臉愕然,愣愣半晌,才繼續補充道:「剛剛開學那會兒,我們幾個同門師兄弟聚會,就硬把小鄧給拉上了。他一下子就喜歡了上了貓膩。對,就是我們百花樓即將推出的頭牌紅姑。後來,後來我見他幾乎無法自拔,就,就開始用貓膩來威脅他……」

    說著說著,蘇著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用另外一隻手拍了下胸脯,大聲保證:』師兄放心,既然小鄧是你的兄弟,我就不再騙他就是!把貓膩一直給他留著,等他可以成家之時,送給他做個美妾!讓他嬌妻美妾成雙,左擁右抱!」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4
    第七十八章 隔窗忽聞古今爭

    「啊?」到了此刻,劉秀才終於弄明白,鄧奉昨日面對綠帽師兄蘇著之時,為何會縛手縛腳。原來這位比自己年齡還小的外甥,居然喜歡上了百花樓全力打造的頭牌紅姑貓膩。而那小貓膩的賣身契卻在某個與蘇家密切相關者手裡,根本不得自由。所以蘇著隨時隨地,都可以拿貓膩為把柄,對他進行威脅!

    再想到鄧奉以前那種把朋友的事情看得比其自己的事情還重的性子,一切就更加水落石出了。為朋友兩肋插刀,為紅顏知己再插兩刀,插來插去,苦的全是他自己。別人承不承情都很難預料!

    「你既然如此慷慨,何不現在就將那位貓膩姑娘的賣身契給了鄧奉?還用等什麼他將來成家立業?」鄧禹雖然年級小,主意卻來得比任何人都快。大眼睛滴溜溜一轉,就點明了蘇著的先前的允諾只有口惠而沒有實至。

    「呵呵,呵呵!」蘇著被說的臉色微紅,乾笑了幾聲,壓低了嗓音解釋道:「師弟有所不知,這長安城裡的富貴人家,哪能真的親自出馬去操持賤業?讀書人的臉面還要不要了?清流們彈劾讓人煩不煩?所以大夥都是心照不宣地找一些忠僕,讓他們或者他們的家人出面去打理。遇到好生意也不能自己吃獨食,還的掰許多干股出去,讓其他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百花樓雖然主要被我家掌控,我卻不能自稱是其少東。若是尋常女子隨便送人也就送了,像貓膩這種頭牌,從小到大培養所費之資,早就超過了她的重量。怎麼可能我隨便一句話就做得了主?能讓管事扣住她四年之內不被別人梳攏,已經是極限了。況且現在把她送給鄧奉師弟,不是我說,鄧奉師弟也保不住她,反而給師弟招災惹禍。總得等鄧奉師弟卒業之後,授了官職,然後投入某個實權大吏門下,讓人看到他有拉攏價值,股東們才願意破財與他結交。而那些原本盯上小貓膩的人,才會悻然罷手!」

    這番話,算得是「掏心窩子」了。非但有理有據,並且將長安城內諸多明暗規則,一一羅列了個清楚。劉秀和鄧禹兩個見識雖然都不算差,可小門小戶出來的孩子,平素怎麼可能接觸到如此「高端機密」?只聽得渾身發涼,額頭見汗,愣愣半晌,才終於緩過一口氣來,喟然而嘆。

    那蘇著卻真的被「魏公子」及其爪牙的腦袋,給嚇壞了。唯恐「江洋大盜」之子劉秀懷疑自己的結交誠意,又推心置腹地,將另外一些普通人根本看不到的潛規則和「高端秘辛」一一道出,以佐證自己剛才的話沒有半點兒虛假。劉秀和鄧禹兩個人聽了,愈發覺得毛骨悚然,很是懷疑,這長安城,這大新朝,是否還屬於人間?

    直到早飯的鐘聲響起,劉秀和鄧禹的「人生大課」,才終於告一段落。藉著吃飯的機會擺脫了綠帽師兄蘇著,二人手裡握著饟餅,嘴裡嚼著鹽漬桔梗和茱萸,卻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

    接下來,大半日的光陰,又宣告白費。夫子們所講授的內容,劉秀一個字都沒聽得進去。昏昏然熬到了下午申時,連哺食都沒顧得上吃,就急急忙忙跑到了許子威府上。(注1)

    許子威今天恰好沒課,所以僕人們對劉秀這個家主的親傳弟子來訪,絲毫不覺得奇怪。連通稟都沒用通稟,就直接將他給放了進去。只是在入門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家主正在書房會客,請勿直接往裡闖。若是需要見三小姐,則請通過書僮阿福相邀。

    劉秀鄭重答應,懷著滿腹心事,低頭小步快行。原本打算先讓阿福把馬三娘約到前院,問一問昨夜百雀樓的大火,到底是何人所為。然而還沒等靠近許子威日常所居的正堂,就聽見一串激動的話語,從書房的窗口傳了出來:「子威兄精研《尚書》,自然也知道如今所傳《尚書》,並非全本。並且許多文章靠耳口相傳再謄抄得來,疏漏錯誤比比皆是。劉某所崇尚之復古,正是為了去偽存真。將聖人之言,聖人之意,重現於當世。撥暴秦以降三百年之渾噩,復上古……」

    「是嘉新公!怪不得僕人們提醒我不要亂闖!」劉秀眉頭立刻皺緊,臉上也浮起了幾分警惕之色。

    嘉新公乃太學的祭酒,原名劉歆。後來為了避大漢皇帝的諱,改做劉秀。此人有過目不忘之才,自幼跟在其父身後校對皇家藏書,對很多經典著作都倒背如流。見識也極為廣博,半生閱盡諸子百家。

    照理說,如此一個博學多識的人,應該懂得兼容並蓄才對。然而事實卻恰恰相反。嘉新公的學術上的主張,不僅繼承了董仲舒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觀點,而且更進一步,力求復古!認為當世所傳學術著作,大部分都曲解了古聖本意。必須根據古本,大力斧正,才能確保聖人之言不失,聖人之道再度大行於天下。

    這種觀點,自然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對。然而當時漢朝的輔政大臣王莽,卻如獲至寶。力排眾議,授予了此人河內太守的顯職。並且在大新朝取代大漢之後,又封其為國師。

    國師主張學術復古,皇帝主張盡復古制,這一臣一君,最近幾年倒也配合得相得益彰。只是本屆大新朝的百姓實在「不行」,體會不到皇帝和國師兩個的良苦用心。所以隨著古制和古學的不斷推進,他們的怨言越來越多。更有甚者,居然落草為寇。並且編造了「出東門,不顧歸……五去為遲,白髮時下難久居!」這種「大逆不道」的鄉謠!

    所以聖明天子王莽,為了三代之治重現。一方面著令嚴尤、王尋等名將率領大軍,四處「安撫」百姓。另外一方面,則著令嘉新公劉秀帶領飽學之士,著書立說,闡述「復古」的深遠意義,以求那些誤入歧途者能幡然悔悟。

    嚴尤、王尋兩位將軍都身經百戰,對付那些手拿菜刀、竹竿的愚民,當然捷報頻傳。但嘉新公這邊戰績,就相形見絀了。所寫出來的一系列為復古搖旗吶喊的大作,非但未能得到鄉野愚頑的認同,就連長安城內,也屢屢出現質疑的聲音。

    這些質疑的聲音宛若蚍蜉撼樹,傷害不了復古大業的根本。但蚍蜉如果太多,也實在有礙觀瞻。故而嘉新公急需盟友出面相助,就把主意打到了已經致仕多年的許子威頭上。

    許子威這人油鹽不進,早年還跟沒接受禪讓的王莽交情頗厚。嘉新公無法強行邀請他出山,只好採取迂迴策略,先說動了老好人揚雄,打著探討《尚書》的名義,前來登門拜訪。

    怎奈百密終有一疏,嘉新公知道許子威對當世所傳《尚書》有頗多質疑,全力投其所好。卻忘記了,中大夫揚雄也是個書痴。平素為人八面玲瓏,一涉及到學術,就開始死較真兒。非但在《尚書》的真偽上,處處跟他針鋒相對。並且很快將戰火燒到了別處,除《詩經》,儒門其他三經,《周易》、《春秋》、《周禮》,竟無一倖免!

    嘉新公拉揚雄來,是為了給自己幫腔,豈能允許其「臨陣倒戈」?很快就忘記了初衷,跟揚雄戰了個不亦樂乎。而原本在其臆想中肯定會跟他論戰一番的許子威,反倒成了中間派。一會兒幫他戰揚雄,一會兒又幫揚雄「搖旗吶喊」,玩了個不亦樂乎。

    「以往總覺得揚祭酒為人處事圓潤,卻沒想到,他還有如此死板的一面!」劉秀在窗外側著耳朵聽了一會兒,覺得老頭吵羅圈架十分有趣,忍不住瞧瞧在心裡嘀咕,

    正準備悄悄離開,以免遭受池魚之殃。剛一轉身,就看見馬三娘拎著一個巨大的銅壺,快步走了過來。書僮阿福,則完全成了馬三娘的小跟班兒,雙手捧著一盤子點心,亦步亦趨。

    「你怎麼來了?在太學裡又被人欺負了?」馬三娘全然忘記了昨晚的不快,看到劉秀,目光立刻開始發亮,「先等我一會兒,我請義父、揚伯父和劉伯父喝點兒茶湯,吃點兒點心,免得他們吵得太辛苦,氣力不濟!」

    「噓!」劉秀將食指豎在唇邊,哭笑不得地連連搖頭。

    見過拉架的,卻沒見過火上澆油的。三娘這種做法,不是唯恐天下不亂麼?然而,馬三娘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大步流星闖了進去,單手將銅壺高舉,滾熱的茶湯帶著白氣飛流直下,「三位老將軍,請用稍事休息。用罷戰飯,再重新披甲執戈,亦不為遲!」

    話落,水止。書案上隔著老遠的三個茶盞,竟然在眨眼間被一一斟滿。而黃褐色的茶湯,卻半滴為灑。

    三位正吵得不可開交的老儒,先是被熱茶湯嚇了一大跳。待看完了馬三娘神乎其技的表演,又聽清楚了她半文半白的奚落之語,頓時個個老臉通紅。再也吵不下去,端起茶盞來大喘粗氣!

    注1:哺食,古人每日兩餐。第二餐一般在下午申時前後,叫做哺食。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4
    第七十九章少年直抒胸中臆

    沒想到馬三娘居然也學會了用激將法,劉秀佩服得直挑大拇指。也趕緊從阿福手裡,搶過托盤,快步走入書房之內,笑著向許子威等人勸道:「祭酒、世伯、師尊,請用些點心。眼看著酉時就到了,莫餓傷了身體!」

    「你們兩個小娃,倒也有趣!」嘉新公早就知道許子威新認了義女,並且收劉秀為弟子之事,臉色更紅,尷尬地笑了笑,伸手取了點心果腹。

    「茶不錯,就是香料略放多了些,反倒遮住了茶葉的清香!」揚雄訕訕轉換話題。

    似許子威這般高門大戶,家中自然不缺丫鬟僕婦。由義女和弟子端茶倒水,原本不合規矩。但此時此刻,兩個國師哪裡還顧得上拘泥於小節?雙雙以茶水和點心擋臉,狼吞虎嚥吃了個痛快。

    許子威這個家主,卻有意在外人面前給劉秀爭臉面,笑了笑,大聲道:「祭酒,這就是我的關門弟子,年齡雖小,但學問、胸懷與眼界,都是上上之選。就是名字沒有取對,竟然不小心犯了您老人家的諱……」

    話音未落,嘉新公已經跳了起來,單手掩面,大聲抗議:「是王修那小人故意拿老夫的名字當刀子用,老夫知道後,已經跟他大鬧了一場。子威兄切莫再拿此事來打老夫的臉!」

    「劉秀,還不趕快謝過祭酒?!」許子威要的就是嘉新公這句話,衝著劉秀,大聲斷喝。

    劉秀也是個機靈鬼,立刻放下了裝點心的托盤,上前鄭重給嘉新公劉歆(秀)行禮,謝過對方不怪自己冒犯名諱之罪。嘉新公劉歆(秀)窘得幾乎無地自容,紅著臉咬了半晌牙,最後長嘆一聲,喟然擺手:「罷了,罷了,老夫早知這樣,當初就把名字改回去了。也省得今後被許老怪當弟子呼來喝去!」

    「你現在位高權重,除了陛下之外,哪個敢當面直呼汝名?」許子威笑了笑,輕輕撇嘴。

    嘉新公劉歆(秀)知道他說的在理,也笑著搖頭。隨即,又將目光轉向劉秀,和顏悅色地問道:「你今年多大了,可曾有了表字?!」

    「回祭酒的話,學生今年十六歲,尚未取字!」劉秀可不敢向許子威那樣,對太學祭酒怠慢,又行了禮,大聲回答。

    「嗯,才十六歲,果然是後生可畏!」見他態度始終彬彬有禮,嘉新公劉歆(秀)嘉許地頷首。然後,又迅速將目光轉向許子威,笑著問道:「我見你這弟子不錯,想越俎代庖為他取個表字,你意下如何?」

    「你是怕子威兄喊劉秀時,自己不舒服吧?!」不待許子威回應,揚雄就一語戳破了嘉新公的真實動機。

    嘉新公劉歆(秀)無言自辯,只能尷尬地點頭。許子威見狀,也不好拒絕,想了想,低聲道:「也行,反正他還要在太學讀四年書,表字早晚得取。祭酒如果肯賜予他一個,當然是榮幸之至!」

    「嗯!」嘉新公劉歆(秀)手捋鬍須,低聲沉吟。轉瞬間,便有了主意,「我看過他的學籍。既然在家中排行老三,他哥哥表字為伯升。伯仲叔季,他自當從叔字。而他又隨你許老怪主修《尚書》,尚書有雲,依類向形,故謂之文。乾脆,就叫劉文叔好了!」

    「甚佳,甚佳,陰陽二氣演化天地間致理曰文,年少早達為叔!文叔兩個字,的確取得好!」沒等許子威表態,揚雄又搶著點評。

    他精通《周易》,善推演命理。他說「文叔」兩個字取得好,許子威當然不會再有什麼異議。於是乎,又笑著提醒劉秀謝賜字之恩。

    劉秀相信許子威此舉必有深意,紅著臉再度給嘉新公劉歆(秀)行禮。後者終於避免了再給許子威當「弟子」的風險,心情甚佳。笑著伸手將劉秀的胳膊托起,帶著幾分拉攏的意味說道:「老夫既然給你取了表字,今後你便算老夫的半個親傳弟子。老夫的課,要常來聽,切莫一輩子也跟你師尊那樣,死抱著一本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尚書》不放!」

    「祭酒放心,學生自當努力!」劉秀這才明白,許子威是怕一個人保不住自己,又順手拉了嘉新公這個實權人物做大旗。心中感激不盡,再度躬身下去,大聲回應。

    「嗯!」嘉新公自己就聰明過人,所以也欣賞聰明練達的同類。見劉秀一點就透,心中便湧起了更多的提攜之意,於是乎,又笑著捋了下鬍鬚,繼續和顏悅色地問道:「文叔,你何三娘既然聯袂進來給我們三個老怪物拉架,想必已經知道我們之間的爭執因何而起了吧?不妨你也來說說,到底是復古,釐清並遵從聖人本意為好。還是從今,人云亦云,隨波逐流為佳?」

    「這……」劉秀萬萬沒料到,初次見面,太學祭酒居然拿三位當世大儒都爭論不出結果的難題來考校自己,頓時緊張得額頭冒汗。迅速扭頭看向許子威,希望恩師能阻止這種荒唐的事情發生,免得自己進退兩難。

    誰料許子威卻對他這個關門弟子放心得很,居然笑著點了點頭,大聲鼓勵道:「但說無妨,大道之前,沒有師徒。縱為君臣父子,也必須以理服人! 」

    「你儘管說,即便說得不對,我們三個老傢伙,也不會笑話你!」揚雄也對劉秀頗為推崇,笑著在一旁幫腔。

    「是!」劉秀原本是個謹慎的性子,但是到了此刻,也只好囂張一回。先又向三位老儒做了個揖,然後稍做斟酌,朗聲答道,「聖人所言,所書,所得,在傳承中多有缺失遺漏,至今恐怕已經偏離原貌甚遠。所以,弟子以為,做學問之時,釐清聖人本意,杜絕以訛傳訛,甚為重要。「

    」嗯!」嘉新公看了揚雄和許子威二人一眼,得意地點頭。

    他比揚、許二人,都跟劉秀接觸得晚。關係也不如二人跟劉秀來得親近。但劉秀一開口,就對他的大部分觀點表示了支持,這如何讓他不覺得歡欣鼓舞。很顯然,道理在自己這邊,揚、許二人,特別是揚雄,剛才完全是在胡攪蠻纏!

    揚雄和許子威二人卻不急著跟他爭一時風頭,只管捏著茶盞,慢條斯理品味。頓時,嘉新公心裡就又起了疑,皺著眉頭,自己捕捉劉秀的下文。

    「然而,完全遵從,就不必了。聖人所在之世,與現在大不相同。一味從古,反而有削足適履之嫌!鞋子的確穿上了,而足上的血跡,外人又怎麼可能看得見?」頓了頓,劉秀繼續說道。英俊的面孔上,帶著與年齡毫不相稱的凝重。

    從舂陵一路走到長安,沿途中,他看到的災難太多了。朝廷的諸多復古措施看似完美,但執行起來,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而皇帝和朝中諸公卻對民間的苦難視而不見。反而堅信,這些不過是暫時現象。只要繼續推進復古,不斷加快、加大復古力度,將復古進行到底,就可以憑空畫出一個像傳說中三代之治那種盛世來!

    以前沒有表達機會,說了也沒啥用處。所以劉秀把自己連日來所思,所感,都憋在肚子裡,跟誰都不願吐露。今天,他先被綠帽師兄蘇著的「人生大課」,打擊得心灰意冷。緊跟著又受到了嘉新公的刻意引導和揚雄、許子威二人的親切鼓勵,先壓後揚,頓時再也憋不下去,肚子裡話如火焰般,噴湧而出!

    嘉新公劉歆(秀)原本是抱著玩笑的態度,想讓利用劉秀這個懵懂晚輩來當給三個老儒當一回裁判。許子威和揚雄,則是為了讓劉秀在太學祭酒面前表現一下,一邊卒業時能有個好前程。三人誰都沒有料到,少年人嘴裡,居然機會說出如此針砭時弊的話來!

    當即,許子威和揚雄兩個,就喝嗆了水,手摀嘴巴,咳嗽不止。而嘉新公劉歆(秀),則將眉頭皺起,沉聲質問道:「文叔,你的話,似乎除了治學之外,還另有所指。莫非,你覺得如今朝天力行古制,有什麼不足之處。要知道,是前朝之政,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今上登基後,才決定恢復古制和古法,並非事出無因!」

    「嗯,嗯,嗯,嗯! 」許子威和揚雄兩個,咳嗽得愈發大聲,唯恐劉秀聽不見。但是,他們卻再一次低估了少年人的膽氣和執拗。只見劉秀輕輕向嘉新公行了禮,大聲說道:「祭酒考校,學生不敢藏拙。學生竊以為,學術歸學術,治國歸治國。學術務必求實求真,正如吾師剛才所言,大道面前,並無師徒父子。而治國……「

    深吸一口氣,他眼前迅速閃過趙氏和萬譚一家的慘,陰固父子的刁,以及長安四虎和西城魏公子的惡,繼續大聲說道:「復古也好,革新也罷,必須立意在民。如果不聞不問民間疾苦,所謂復古與革新,都不過是當官的換著幌子殘民自肥而已,彼此沒有任何分別!與聖人之道,更是半點關係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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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