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098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6
    第三十章猛虎嘯野百獸驚

    「恬不知恥!」眾旅人怒不可遏,不約而同地把手伸向了腰間兵器。

    追過來的是另外一支馬賊,人數規模大概二十出頭。從其叫嚷的意思上推測,他們跟先前被大夥滅掉的那一小股馬賊,肯定是同夥。因為跑得太急,人和馬身上都掛滿了灰塵,被汗水一衝,黑一塊,黃一塊,好不邋遢。

    「站住,下馬受死賞你們一個全屍!」

    「別跑了,跑到天涯海角,柱天大將軍也會將爾等抓回來挫骨揚灰!」

    「那個小娘們,別跑,爺爺不會殺你!」

    「站住……」

    馬賊們平素囂張慣了,根本沒仔細檢查自家被殺同夥的屍體,也不在乎眼下自己一方人數跟對手差不多的事實,一邊加速狂追,一邊大呼小叫。

    如果最初那一小股馬賊沒有被旅人們全殲,如果此刻追過來的這支馬賊人數擴大十倍,也許還真有可能把旅人們給嚇得乖乖束手就戮。然而,此時此刻,一眾旅人們士氣正旺,又自信心和自尊心雙雙爆滿,怎麼可能被幾句廢話嚇倒?頓時,紛紛將目光轉向默認的帶頭大哥劉縯,七嘴八舌地請纓,「伯升兄,怎麼辦,我們聽你的!」

    「伯升兄,是戰是走,你一言而決! 」

    「伯升兄……」

    「減速,回馬,跟我來!大夥別緊張,小心不要互相撞到!」劉縯心中正為不能出手幫助那個被馬賊洗劫的莊子而內疚,聞聽此言,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決定。

    「是!」眾人無師自通,如經久戰陣的軍隊般,齊齊答應了一聲。先放緩坐騎了速度,然後果斷撥轉了馬頭。

    劉縯動作最利索,毫不猶豫地衝到所有人的最前方。手中長劍高高舉起,「殺光他們,為民除害!」

    說罷,雙腿一夾馬肚子,如下山的猛虎般,迎著準備撞了過去。

    「殺光他們,為民除害!」鄧晨吶喊著緊隨劉縯身後,長劍平伸,目光無比堅定。

    「殺光他們,為民除害!」眾旅人一個個激動得臉色紅潤,熱血沸騰。高舉兵器,策動戰馬,在鄧晨身後自動跑成了一條曲曲彎彎的橫隊。

    「燈下黑,馬車交給你!」劉秀嫌馬車跑得慢,無法更上大夥的腳步。丟開韁繩,抄起弓箭,雙腳踩住車轅,努力將身體穩穩站起。

    經歷了連續多場血的洗禮,他的心智,像拔節的竹子一樣高速成長。再也不會因為賊人的死而心神恍惚,只想緊緊跟在哥哥劉縯身後,拿起武器,保護自己所親近和所尊敬的人。

    敵我雙方的速度,很快就都衝到了極致。彼此之間的距離,也隨著馬蹄的落地聲迅速縮短。幾支雕翎迎面飛來,被劉縯用長劍一一撥落。兩名馬賊的身影緊跟著雕翎趕至,一左一右,準備給劉縯來一個雙鬼拍門。劉縯揮動長劍向左力劈,將左側急衝而來的馬賊劈得倒飛出去,血濺五尺。緊跟著整個身體側擰,下墜,鞍外藏身。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躲開來自右側的必殺一擊。隨即,身體快速返回馬背,長劍如匹練般從左前方向戰馬右側迴旋,雙腿、腰肢和手臂協調配合,宛若亮翅起舞的白鶴,「噗——」

    血光迸射,伴隨著一顆碩大的頭顱。

    兩名馬賊先後戰死,附近的其他馬賊大吃一驚,本能地紛紛策馬閃避,撲向其他目標。劉縯的眼前瞬間一空。猛地深吸一口氣,他策動坐騎,同時將長劍指向馬賊中衣著最為光鮮,坐騎最為神駿的那個傢伙,大聲斷喝:「來將通名,無名鼠輩配不上劉某手中之劍!」

    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布衣之俠,他心裡其實非常明白,此刻自己身邊的同伴雖然比對面的馬賊數量多,戰鬥力卻根本不能保證。其中大多數人,都缺乏嚴格的廝殺訓練,沒有任何作戰經驗,也不具備與馬賊死拼到底的勇氣和決心。若是一直打順風仗,大夥兒有可能會勇氣倍增,創造出一個又一個奇蹟。若是不幸遇到挫折,或者被敵軍拖入僵持狀態,肯定很快就會被打回原形,然後整體潰不成軍。

    所以,他只能想方設法激怒對面的馬賊頭目,爭取採用擒賊擒王的方式,速戰速決。

    「老子是柱天大將軍帳下虎賁校尉李碩!」馬賊頭目哪裡猜得到劉縯此刻心中的打算?毫無意外地被其囂張態度激怒,舉刀指著他,開始最後的加速,「小子報上名來!」

    「你爺爺南陽劉伯升!」劉縯大聲喝罵,話到,馬到,人也到。對馬賊頭子李碩刺向自己胸口的刀尖不閃不避,長身,舉劍,力劈華山。

    「你爺爺個——」自封為校尉的馬賊頭目李碩,才捨不得跟一個無名遊俠拚命。果斷舉起環手刀,用力向外格擋。

    他的膂力驚人,在整個馬賊團夥中,罕有同伴能夠匹敵。本以為此番能順利將劉縯手中寶劍磕飛,或者至少也能令對方的攻勢半途而廢。然而,這次,結果卻不幸地出乎意料。

    耳畔只聽見「噹啷」一聲巨響,手腕、小臂和肩胛等處,緊跟著就傳來了一陣刺痛,馬賊頭目李碩感覺到,整個右半邊身體失去了控制,屁股疼得幾乎坐不住馬鞍,只能努力用左手狠拉戰馬的韁繩來保持平衡。

    「咴咴咴——」受過訓練的戰馬,對騎手所發出的每一個指令,都會迅速做出響應。感覺到嚼子處突然傳來的刺痛,儘管非常不情願,依舊嘶鳴著放慢腳步。(注1)

    「啊——」發覺坐騎誤解了自己的意圖,馬賊頭目李碩嚇得厲聲大叫。趕緊迅速低下頭,縮頸,將身體靠向馬脖子,以防劉縯趁機痛下殺手。

    他的補救措施做得非常及時,果然,下一個瞬間,劉縯手中的長劍就緊貼著他的後腦勺掃了過去,蕩起半邊皮盔和一團帶血的頭皮。

    「啊——」劇烈的痛苦,令李碩兩眼發黑,不得不用左臂抱住戰馬的脖頸,以免從高速移動的馬背上墜落。劉縯第三劍,卻毫無停滯地從他的身後砍到,「咔嚓」一聲,帶起漫天紅光。

    戰馬的系臀皮索連同尾椎骨,應聲而斷。可憐的畜生嘴裡發出一聲淒厲的悲鳴,「嗯嚶嚶——」後腿一軟,轟然栽倒。

    「殺!」一擊得手的劉縯看都不看,繼續策動自家坐騎前衝,翻腕橫掃,斬落另一名馬賊的胳膊。

    落下的手臂,恰恰砸中摔下馬背的李碩,令其猛然恢復了幾分心神。不能躺在原地,否則,即便不被陸續衝過來的其他「獵物」吞沒,也會被他自己麾下的弟兄用馬蹄活活踩成肉泥。

    強忍疼痛和暈眩,他單手支撐著身體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向側翼。被打脫了臼的右臂舉過頭頂,就像方士手中的白幡一樣醒目。

    高速衝過來鄧晨立刻注意到了他,策馬揮臂,長劍借助戰馬的奔跑速度用力一掃,「噗!」血如噴泉,李碩的頭顱與噴泉一道竄起了半丈高!

    「呀,呀——」沒想到自家頭領連一個回合都沒堅持下來,就丟了性命。眾馬賊嚇得魂飛膽喪。嘴裡發出一串串淒涼的叫喊,努力控制坐騎,避免再跟撲過來的凶神們繼續接觸。

    跟在劉縯鄧晨二人身後的旅人們,卻陡然間信心百倍。出手變得無比乾脆利落,殺人的動作也流暢得宛若行雲流水。爭先恐後衝上前,將馬賊們像打棗子,一個接一個從馬背上砍了下去,個個死得慘不忍睹。

    注1:馬嚼子,學名銜鐵,是馬籠頭套在馬口內的部件。由一根堅固的金屬棍,由兩個小鐵環和兩個小鐵棍組合而成,可以刺激戰馬的口部,令其感覺到騎手的命令。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6
    第三十一章 是賊是官兩難辯

    晚霞如火,殘陽如血,整個世界彷彿都被霞光所引燃,天地間跳動著耀眼的紅。

    二十二名壯士跟在劉縯身後撥轉坐騎,衝著剩餘的馬賊再度加速,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驕傲和決然。

    就在剛才的第一輪對沖中,有四名旅伴兒被賊兵打落馬下,生死不知。還有七名旅伴兒身上受了傷,血染征衣。然而,只要有一口氣在,只要還能於坐騎上穩住身體,他們,無論此刻身上是否帶傷,都個個義無反顧。

    而挺過了第一輪對沖之後所剩餘的幾名馬賊,哪裡還有膽子掉頭再戰?雙腿狠狠磕打坐騎小腹,望風而逃。

    「哪跑,受死!」馬三娘毫不猶豫地舉起環首刀,策馬堵住群賊的去路。

    先前因為馬車提速太慢,而她卻奉命要保護劉秀等人,所以遠遠地落在了旅伴們身後。如今,因為雙方的方向逆轉。她和劉秀等人,反而恰恰成了群賊必須通過的第一關。

    逃得最快的一名馬賊繞路不及,只能大叫著朝馬三娘揮刀亂砍。馬三娘微微一笑,舉刀上撩,將賊人的兵器高高地蕩起,隨即,反手一刀斜劈了下去,砍掉了此人半邊身體。

    「啊——」賊人慘叫著落馬,緊跟著,第二名賊人又沖到近前。勾魂貔貅馬三娘微微側身,隨即就來了一記乾淨利落的橫掃,將此賊直接掃下了坐騎。

    「呀呀呀——」第三名馬賊咆哮著,趁機揮刀砍向馬三娘肩膀。還沒等他手中的鋼刀揮落,「嗖!嗖!」,側前方忽然飛來兩支冷箭,一上一下,狠狠地紮在了他胯下坐騎的脖子上。

    可憐的坐騎連悲鳴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立刻氣絕倒地。馬背上的賊人顧不得再偷襲勾魂貔貅,手忙腳亂地跳下雕鞍,以免被自家坐騎壓成肉餅。

    他顧得了腳下,卻無法再顧及頭頂。馬三娘趁勢揮刀下切,將此人的鎖骨、胸骨和胸骨下的內臟,相繼一分為二。

    剩餘四名早已嚇破的膽子的馬賊沒勇氣跟勾魂貔貅糾纏,慘叫一聲,紛紛拉偏坐騎繞路逃命。馬三娘撥轉坐騎追上其中一人,從背後將其殺死。劉秀、嚴光、朱祐三個則看準機會,繼續在不到二十步的距離內開弓放箭,不射人,只射馬。「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接連數輪齊射,將三名賊人全都掀下了馬背。

    失去坐騎的賊人不顧傷痛,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繼續逃命。馬三娘快速追上去,環首刀瞄著跑得最慢的一名賊人的頭頂畫影兒。

    「三娘,留活口!」劉縯第一個策馬追了過來,大聲提醒。

    緊跟著,鄧晨和其餘二十二名壯士也終於趕至。搶在馬三娘痛下殺手之前,將三名馬賊給圍在了隊伍中央,大聲斷喝,「投降免死!」

    「願降!」「願降!」「願降!」已經落到了如此地步,三名馬賊哪還來得膽子負隅頑抗?爭先恐後地丟下兵器,伏地乞憐。

    「你們到底從哪裡來的,一共來了多少人?為何會盯上樹林後那個莊子?」劉縯用滴血的寶劍朝賊人頭頂指了指,沉聲追問。

    中原之地不盛產良馬,良馬價格即便在相對物價低廉的大漢朝也一直居高不下。而能上陣的戰馬,更是萬錢難求。故而,尋常山賊草寇,很難養得起大規模的騎兵。能湊出一百騎,就足以引起地方官府的注意。若是超過千騎,絕對會被當成朝廷的心腹大患,進而引來鋪天蓋地的官兵。

    所以,在朝廷最戒備森嚴的司隸地區,又是緊鄰著官道的位置,光天化日之下忽然冒了一夥馬賊出來,此事絕對蹊蹺至極。要麼是有人私下蓄養,要麼就是有人派家奴假扮,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跟已故的柱天大將軍翟義有什麼關聯。

    「我們是柱天大將軍……」一名賊人低著頭,大聲回應。話才說了一半兒,馬三娘手起刀落,直接砍下了他的腦袋。

    「再敢撒謊,這就是你們的下場!」伴著緩緩下落的紅色血漿,馬三娘冷冷地補充。手中鋼刀再度高高地舉起,瞄準另外兩名俘虜的脖頸。

    「饒命,饒命!」兩名賊人嚇得肝膽欲裂,趕緊扯開嗓子哭喊著招供,「別殺我,我說,我說,我全都說!」

    「我們是新安縣宰哀牢的家丁,這次出動了整整一百人!」

    「我家縣宰是當朝美新公哀章的親弟,兄弟感情甚厚!」

    「前日縣宰的好友陰固帶著家眷路過新安,在他家的城外的莊子裡借住。他看陰固的兒媳王氏,就想要娶回家做妾。不料卻被陰固拒絕。所以,所以心中就生了氣,特地派我等假冒馬賊,來搶人!」

    「我等也是上命難違!」

    「陰固全家今晚都進了前面的趙家莊借宿!」

    「我等想藉機發一筆小財,就,就乾脆把莊子一起給洗了!」

    「我,我等真的不是有意冒犯您啊!」

    「都怪那張碩,他說不能走漏了消息,免得丟了主人家的臉面。所以,所以我等才追了過來,才……」

    「該死!」劉縯一劍一個,將兩名假冒馬賊的哀氏家丁送入地獄。

    不用繼續聽下去了,再聽,結果也是一樣。前面官道旁正在洗劫莊園的,根本不是什麼馬賊,而是新安縣宰哀牢麾下的私兵。而那新安縣宰哀勞之所以派私兵洗劫別人的莊子,居然是因為看上了老朋友的兒媳婦被拒,惱羞成怒!如此無恥的事情發生於眼皮底下,讓人怎麼可能不義憤填膺。

    更讓劉縯和眾人義憤的是,大夥當初只是從趙家莊旁邊的官道上路過,根本沒打算,或者沒勇氣去施以援手,就被新安縣宰的私兵,視作了眼中釘,肉中刺,千方百計要殺人滅口。如今陰差陽錯幹掉了那麼多新安縣宰的家丁,當其得知大夥的身份後,姓哀的豈能跟大夥善罷甘休?

    血,在屍體上汩汩冒出。

    風,從天空中徐徐吹過。

    站在三名「馬賊」的屍體旁,眾勇士臉色鐵青,額頭冒汗,緊握刀柄的手上,青筋根根亂蹦。

    怎麼辦?自縛雙手,去向新安縣宰請求寬恕,還是去向朝廷告狀,告當朝四公之一,美新公哀章縱弟為惡,假扮馬賊殺人越貨?

    恐怕,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大夥都難逃一死,甚至還有可能連累家人!

    沒有主意的時候,大夥本能地就會尋找主心骨。於是乎,不約而同,就又將目光看向了劉縯。

    「事已至此,我等,恐怕只剩下了兩條路可走!」感覺到大夥目光所帶來的壓力,劉縯將滴血的長劍插進泥土中擦了擦,然後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第一條,就是悄悄離開。然後祈求那哀縣宰發現不了我等身份,永遠不會報復上門。第二條,就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殺光了哀家的這群爪牙,給他來個徹底死無對證!」

    「當然是第二條,哀牢是哀章的弟弟。那哀章靠勸進得官,心腸最是歹毒!」話音剛落,鄧晨立刻拍劍回應。

    「殺光了這群馬賊,裝作不知道其身份,一走了之!」

    「咱們殺的是馬賊,是為民除害。」

    「剛才這倆傢伙滿嘴瞎話,根本不能相信。咱們既然已經把賊人幹掉了一半兒,就沒有中途收手的道理!」

    「還是那句話,伯升兄,我們聽您的!」

    「對,伯升兄,大夥一起殺馬賊,為民除害!」

    ……

    眾勇士連續兩度並肩而戰,早就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又明白至此誰都已經不可能再抽身事外,乾脆把心一橫,決定跟劉縯繼續共同進退。

    反正,殺三十幾個哀府的家丁是殺,殺一百個還是殺。被發現之後,受到的報復程度一模一樣。還不如乾脆賭一把,賭大夥今晚能將所有假冒馬賊的哀府家丁斬盡殺絕。賭那新安縣宰哀牢得知家丁全都死光了之後,心生畏懼,不敢明著承認馬賊是他的派人假扮,更不敢輕易動用官府地力量去追查行俠仗義者的線索。。

    「那咱們就除惡務盡!」劉縯知道打鐵要趁熱,點點頭,翻身跳上坐騎,「三娘,照顧好他們四個。其餘人,跟我來!」

    說罷,用劍柄輕輕一敲馬臀。胯下駿馬「唏噓噓」發出一聲咆哮,撒開四蹄向當初大夥發現賊人的方向衝去。

    鄧晨帶著二十二勇士策動坐騎跟上,不離不棄。鄧奉則毫不猶豫地抖動韁繩,驅車追趕大夥的腳步。劉秀、嚴光、朱祐三個從箭壺中抽出羽箭,將其一根根擺放在車廂內伸手可及的位置。馬三娘策馬持刀護衛在車廂門口,修長的身影,隨著隆隆的車輪前進聲上下起伏。

    「三姐,你剛才策馬殺賊的模樣,真,真,真令人欽佩!」走著走著,朱祐忽然就忘記了害怕。抬起臉,結結巴巴地誇讚。

    「昨天是誰,嫌我心狠手辣來著?」馬三娘卻依舊沒忘記昨晚得知自己反過頭去將沈富等人處死之後,朱祐的表情,白了他一眼,撇著嘴數落。

    「我,我,我昨天,沒。不,我昨天不是,我,我……」 朱祐登時被說得臉色發紅,額頭見汗。仰著脖子,結結巴巴地自辯。

    搜腸刮肚好半天,他卻發現自己給不出一陣完整的理由。再看馬三娘,已經策動坐騎走到了馬車的前頭,只留給自己一個俏麗挺拔的背影。

    忽然間,朱祐覺得自己離馬三娘是那樣的近,又是那樣的遠。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6
    第三十二章是劫是緣說不清

    「完了,今天殷家在劫難逃!」站在趙家莊院牆後血跡斑斑的土檯子上,司倉庶士陰固面如死灰,汗水順著鬢角滴滴答答往下淌。(注1)

    外邊的」惡賊」正在逼著四下抓捕而來的百姓砍伐樹木,製造攻城椎。待其吃飽喝足之後,就會發起新的一輪進攻。而趙家莊內,自己的好友,辭官回家的講樂祭酒趙禮已經傷重垂死,趙氏家丁傷亡過半。自己此番隨行所帶的陰氏家丁也死的死,逃的逃,十不存一。

    下一輪進攻發起之後,「惡賊」們其實根本不用逼著百姓抬著木頭來撞門,恐怕隨便搭上兩部梯子,就能翻牆而入。到那時,非但自己這個司倉庶士和兒子太學生陰盛性命難保,兒媳王氏、侄女醜奴兒,恐怕都會成為惡賊們的玩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秋娘,秋娘,你怎麼樣了。你別死啊!你說話啊!你別嚇我!」淒涼的哭喊聲,從腳下傳來,令陰固原本就變成了黑灰色的面孔,平添幾分陰暗。

    是兒媳王氏,這個惹禍精!到現在為止,她居然還只顧著她陪嫁來的貼身丫鬟。對夫家即將遭受的滅頂之災視而不見!三日前,若不是這個惹禍精耐不住寂寞,非要在藉住的莊園裡四下遊蕩欣賞紅葉,怎麼會被新安縣宰哀牢看著正著?!如果不是為了照顧她肚子裡的孽障,不得不放慢趕路的速度,此時此刻,陰家上下,怎麼可能被外邊的「惡賊」,堵在趙家莊園裡頭?

    而外邊的那些「惡賊」,恰恰也是此人招來的!擺明了旗號是柱天大將軍帳下,可柱天大將軍翟義早就被皇上下令挫骨揚灰了,怎麼可能死而復生?況且反賊翟義活動的範圍是東郡、最遠不過徐州,什麼時候越過重重關隘,流竄到司隸來了?真當大新朝的數十萬常備兵馬是擺設麼?(注2)

    都是這個惹禍精,喪門星!自從她嫁入殷家,就沒帶來任何好運氣!猛然低下頭,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兒子和悲悲切切的兒媳,陰固牙關緊咬,按在劍柄上的左手猛然握緊。

    「惡賊「不是賊!這一點,從賊人們剛剛開始圍攻莊園時,陰固就非常清楚。雖然他從始至終,對任何人,包括對已經垂危的好友趙禮都沒說破。「惡賊」乃是新安縣令哀牢手下的家丁,其中帶頭的幾個,還曾經跟自己照過面兒!自詡有過目不忘之才的陰固,在第一眼就將對方的真實身份認了出來。

    但是,他不能戳破,戳破也沒用!新安縣宰的哥哥是當朝美新公,當年帶頭勸進的太學生之首哀章。皇上接受禪讓登基之後,所有聖旨,都是由此人動筆草擬。陰家即便拿到了人證物證,把官司打到皇帝面前,也打不贏!

    投降?這條路更走不通!如果新安縣宰哀牢看上的是陰家的美人,名馬,甚至莊園祖產,陰固肯定都會雙手奉上。能讓美新公的弟弟出口索要禮物?這是多大的機緣?多少人盼都盼不來,他陰固怎麼會不念跟哀牢彼此之間的多年交情,當場拒絕?但是,哀牢看上的,偏偏是他的兒媳婦,這個兒媳婦,還懷了三個多月的身孕!

    如果把懷孕三個月的兒媳婦當禮物送出去,陰家豈不是會成為全大新國的笑柄!他陰固甭說今後指望在美新公的提攜下平步青雲,就連陰家族長職位,恐怕都得被憤怒弟弟們聯手捋掉,從此被趕出家門,老死不相往來!

    都是這個惹禍精,喪門星!手握劍柄,陰固咬緊牙根,雙腿順著土台側面的階梯緩緩而下。新安縣宰哀牢在被拒絕之後,既然惱羞成怒,直接派了麾下家丁扮作馬賊前來搶人。攻破莊子之時,自然不會給陰家和趙家所有男丁留下任何活路。而這個惹禍精,賤人,卻會帶著陰家的血肉,被送上哀牢的床頭,甚至有可能受到寵愛,因禍得福!此等奇恥大辱,陰固豈能容忍其在自己死後發生,所以,不如乾脆……

    「秋——」彷彿感覺到了來自頭頂的寒意,孕婦王氏的悲泣聲嘎然而在。抬起手,拉住自家丈夫陰盛的衣袖,身體瑟縮成了暴風雨中的荷葉。

    「阿爺,您,您要幹什麼?」太學生陰盛也被自家父親魔鬼般的表情嚇了一大跳,側過身子,擋住妻子王氏,結結巴巴地質問。

    「盛兒,阿爺問你,咱們陰家,是何人後裔?」面對自己的兒子,陰固又變成了一個慈父。一邊緩緩靠近,一邊低聲考校。

    這個問題,陰盛從小到大被問了不下一千次,早就回答得嘴巴起了繭子。所以想都不用想,立刻開口說道:「是周文王之後,姬姓,管氏。先祖管子曾經相齊,輔佐桓公成就霸業,尊王攘夷。孔子有雲,微管子,吾輩皆披髮右衽矣!」(注3)

    「今日莊子破後,你我父子必然難逃一死,你妻王氏會落到何等下場,你可猜測得到?!「見兒子並未忘記祖上的榮耀,陰固點點頭,繼續循循善誘。

    「這,阿爺,秀姑……」陰盛的心臟一抽,頓時,全身的力氣都隨著淚水流出了體外。

    莊子馬上就保不住了,好歹也是太學生,這點兒眼力他還有。馬賊攻破莊子之後,裡邊的所有男丁都難逃一死,這點,他心裡也很清楚,並且已經打算認命!到時候拼一個夠本兒,拼兩個就有的賺。但妻子會不會落在馬賊手裡受盡凌辱?他卻沒顧得上去想,也不敢去想。

    「郎君!」王氏也嚇得手腳發軟,抱著陰盛的胳膊,放聲大哭。

    「我陰家的媳婦,不能受人羞辱。我陰家的祖先,不能為此而蒙羞!」看著哭做一團的兒子和兒媳,陰盛嘆了口氣,緩緩舉起寶劍,「王氏,你儘管放心去。今後陰家得知此刻之事,定會將你自殺殉節之舉,傳播天下。」

    說罷,舉劍分心便刺。那王氏雖然性子綿軟,又豈肯低頭等死?側身閃開數步,「噗通」跪倒,衝著陰固和自家丈夫連連磕頭,「阿爺,郎君,我肚子裡懷著孩子,我肚子裡還懷著陰家的骨肉!」

    「秀姑……」陰盛跪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卻不敢上前對父親做任何阻攔。

    且不說落入馬賊之手後,孩子能不能保得住?就憑陰家的兒媳被馬賊肆意蹂躪這一條,就足以讓列祖列宗九泉之下蒙羞。所以,疼歸疼,太學生陰盛只能閉上眼睛,對妻子哀求不聞不問。反正自己很快也就要死了,夫妻兩個在轉世的路上還能彼此相伴。

    「秀姑,別任性!王陰兩家世代通婚,為父也是看著你長大的。若是還有別的辦法,為父也不可能捨了你和那未出世的嬰兒!」陰固邁步繞過自己的兒子,舉劍向自家兒媳緩緩逼近。一邊走,一邊低聲哄勸。彷彿手裡拿的不是寶劍,而是漂亮衣服和糖糕。

    眼看著王氏就要死在陰固劍下,忽然間,斜刺裡伸過來一根細細的樹枝,」噹啷「一聲,將寶劍撥到了一邊,緊跟著,一個稚嫩的童聲,鑽入了所有人的耳朵,「慢著,大伯,嫂子不用死,事情還有轉圜餘地!」

    「啊,你說什麼,你有辦法?」已經閉上眼睛坐等妻子被殺的陰盛聞聽,喜出望外。趕緊一個箭步竄過去,拉住說話者的衣角。

    然而,待看清楚了說話者的身份,他的兩腿再度發軟,緩緩地跪坐於地,淚流滿面。「醜奴兒,你,你懂什麼?」

    說話的,是他的堂妹陰麗華,小字醜奴兒。今年才十二歲。雖然因為吃得好,長得快,看上去比別人家十四歲的女兒還略高一些。可孩子就是孩子,在這大人都束手待斃的時候,她能想出什麼辦法力挽狂瀾?

    「醜奴兒,讓開,一會才輪到你!」陰固既然準備殺了兒媳以全家族名聲,自然不會放過侄女。皺著眉頭大喝一聲,再度舉劍蓄力。

    然而,侄女陰麗華的一句話,卻讓他徹底握不穩寶劍。

    「我知道,外邊那些人,根本不是真正的馬賊!」少女陰麗華用樹枝當作武器,護在自家嫂子頭頂,大聲叫嚷,「我見過他們其中好幾個,就在前幾天咱們借住的莊子裡頭!我也知道他們為什麼而來。大伯,哀牢之所以派人來追殺咱們,與其說是惦記嫂子的美色,不如說是因為遭到了你的拒絕,惱羞成怒!如今死了這麼多人,他的怒氣也該消了。不如送我出去替嫂子服侍他,即便不能換取外邊的家丁立刻撤走,至少,在家丁們回去請示的這幾天,你們還有機會等待官府的救援!」

    說罷,一隻手繼續舉著木棍以防陰固突然發難。另外一隻手,緩緩捋順了額頭上的秀髮,露出一張無比乾淨的面孔。

    「這……」陰固手中的寶劍緩緩收起,眼神搖晃不定。

    自家侄女雖然乳名叫做醜奴兒,卻絕對是個如假包換的美人胚子。否則,自己也不會藉著探親的由頭,千里迢迢跑回新野,說服弟弟,送她進長安見世面。

    所謂見世面,其實整個家族上下所有主要人物都心照不宣。如此美麗端莊的女兒,留在新野,及笄之後頂多嫁給縣丞之子,而到了長安,卻有機會嫁入二十七大夫,甚至九卿之家。為空有數萬畝土地和無數財貨,卻幾代沒出過高官的陰氏,從此找到一棵乘涼大樹,受用不盡!

    「多謝堂妹,多謝堂妹!堂妹救命之恩,我們夫婦沒齒難忘!」還沒等陰固做出決定,太學生陰盛已經拉著妻子,一道向比自己小了十多歲的陰麗華連連磕頭。絲毫不去想,以哀牢那種色中惡鬼性子,表妹落到此人手上,最後會是什麼下場!

    「此計,有可取之處。但,但你怎麼知道,外邊的家丁,會就此收手?或者派人去向哀牢請示?」畢竟是做官的人,陰固比自家兒子見識「高出」甚多。猶豫了片刻,緩緩質問。

    「總要試一試,反正不成功,結果也是死!」陰麗華笑了笑,嬌小的面孔上,寫滿了淒然。

    剎那間,陰固竟然看得怦然心動,頓時,對侄女的提議,就多出了幾分信心。正準備擺出長輩的模樣,做一些「必要」修正。卻又聽見陰麗華低聲說道,「此刻外邊的賊人,根本不知道咱們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他們圍攻了一天莊子,想必也是筋疲力盡。所以,能有個理由歇歇,他們估計也巴不得。而侄女我出去,則是送上門的理由!」

    「好,好!」陰固被徹底說服,搓著劍柄連連點頭。「麗華,伯父謝謝你了。咱們陰家,不會,永遠不會忘記你……」

    陰麗華笑了笑,將後面的廢話全部自動過濾。放下手中木棍,輕輕挪動腳步,她獨自走向殘破不堪的莊園大門。淡藍色的衣衫倒映著霞光,彷彿一隻落入凡間的精靈。

    「小姐……」大門附近,幾個身負重傷的家丁,將陰固等人的話全聽在了耳朵裡,忍不住向前爬了幾步,伸出手,掙紮著阻攔。

    「忠伯,秋伯,柱子哥,你們別管了,這是我自願的,也是大夥唯一的活命機會!」陰麗華挪動腳步,繞開眾家丁的手臂,然後輕輕蹲身施禮,「照顧我嫂子,她肚子裡還懷著孩子!」

    「小姐……」幾個家丁垂首於地,放聲嚎啕。恨不能立刻變作一隻隻惡鬼,把外邊的馬賊,連同身後無恥的陰固,陰盛兩父子,全都撕成碎片。

    哭聲中,門被陰固的爪牙們,用力拉開了一條縫隙。陰麗華頭也不回,加快速度,走了出去。

    外邊的「馬賊」們,已經吃飽喝足,正準備帶著強抓而來的百姓,給莊子最後一擊。忽然間發現裡邊走出了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女,頓時,個個都瞪圓了眼睛。

    「我才是你家縣宰要想要的人,爾等速速帶我去見他!」用力踮高在裙子下的腳尖兒,陰麗華大聲喊道。聲音裡帶著少女特有的清脆和甜美,令人聞之不忍拒絕。「沒必要非拼得你死我活,我嫁給他做妾,兩家就此罷兵言和,豈不是更好?誰是這裡的帶頭人,速速送我去見哀縣宰。多謝!」

    說罷,襝衽為禮。同時將手心中的短匕,悄悄地握緊。

    即便不能讓群賊把自己送去見哀牢,至少也能見到群賊中的主事者。那樣,自己就能有一個機會,一個為全莊男女老幼換回性命的機會!在此之前,無論怎麼樣的磨難,自己都必須承受!

    「小丫頭,長得的確不賴,膽子也大!」家丁頭目蔡一斤緩緩策馬上前,帶著幾分欣賞,點頭誇讚。

    如此膽大的少女,可真不多見。更難得的是,她長得柳眉蛋臉,白白淨淨,身材高挑。用不了幾年,就會出落成真正的絕世之色。即便自家主子看不上,只要帶回去調養一番,無論是賣到青樓,還是賣入豪門大戶,都是奇貨可居

    想到這兒,他心中猛地一熱。策動坐騎,就想上前將陰麗華抓上馬背。然而,還沒等戰馬走到少女身側,蔡一斤耳畔處,忽然傳來一聲霹靂般的斷喝,「官兵剿匪,無辜者速速退散!」

    緊跟著,一名身材魁梧的壯漢帶領二十幾名手下,如撲食獵物的獅子般,衝到了馬賊們面前,將他們一個挨一個砍翻在地。

    「官兵來了!」陰麗華喜出望外,翹著腳,朝壯漢身邊張望。臉上的淒楚,瞬間變成了狂喜。

    事發突然,群賊根本來不及上馬,頓時被殺得東倒西歪,鬼哭狼嚎。而被群賊們強抓來的百姓們,則趁機丟下了樹幹,乾柴,草繩,一哄而散。

    這下,可把「馬賊」們的真正實力徹底暴露了出來。經歷了一整天的戰鬥和兩次分兵之後,他們如今剩下的兵力,還不足四十人。不到一個回合,就被從天而降的「官兵」們斬殺過半兒。剩下的十來名賊人根本沒勇氣抵抗,撒開雙腿,丟下兵器,四散奔逃。

    「誰也救不了你!」原本已經撥轉坐騎回去跟同夥匯合的蔡一斤,也迅速發現大勢已去。猛然又掉頭回返,俯身衝著陰麗華張開了黑漆漆的大手,「小娘子,你是我的!」

    「啊——」陰麗華畢竟年齡尚小,頓時就被打回了原型。閉上眼,舉起短刃,在身前胡亂揮舞。

    本以為此番自己肯定在劫難逃了,誰料想,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清嘯,「嗖!」

    緊跟著,馬賊頭目的慘叫聲,就直上雲霄。

    有人救了我!是誰?陰麗華驚魂初定,一邊後退,一邊悄悄地睜開眼睛。本以為能看到一名騎著戰馬,滿臉鬍鬚的彪形大漢。卻不料,有一輛馬車高速衝到了近前。

    車轅上,有名少年白衣勝雪,衣袂飄飄。手中角弓三箭連發,將正伏在馬背上慘叫逃命的蔡一斤,射落於地。

    「小妹別怕,我來救你!」少年收起角弓,笑著扭頭。

    這一刻的情景,瞬間就刻在了陰麗華心臟上,此生此世,都無法遺忘!

    注1:庶士,王莽改制時所發明的職位,俸祿一百石,位列諸官之末,等同於小吏。庶士再經歷下士、中士、命士三個級別,才能進入元士(正處級?玩笑,玩笑,莫認真)行列,算是做了官。

    注2:司隸,即司隸部,從現在的甘肅武功到河南洛陽這一長條,在西漢和新朝,屬於朝廷直轄。類似於如今的京津地區。

    注3:管子,即管仲。輔佐齊桓公,成為諸侯的盟主。幫助燕國,打敗北方遊牧民族入侵,挫敗楚國。孔子認為,沒有管仲,大夥就全成夷狄的奴隸。所以在尊王攘夷方面,對他評價甚高。陰氏乃是管仲的後裔。所以子孫以管仲為榮。而管仲為姬姓,乃周文王后代。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6
    第三十三章救命之恩怎堪謝

    很多很多年後,被關在新野陰氏莊園小樓上,面對著四角形天空的陰麗華,依舊清楚的記得此刻劉秀所說的每一個字。

    伯父和族老們刻意加高的院牆關不住她的靈魂,嬸嬸姑姑們用眼淚編織的欄杆,也囚禁不了她的心臟。她始終都是自由的,像鳥一樣自由。因為她知道,有一個人無論去了哪裡,總有一天都會回來,親自帶她離開這座骯髒且冰冷的囚牢。

    她知道,有些承諾,只要做出,就是一輩子。

    所以,她無憂,亦無懼。

    但是,那些事情都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後。

    現在的陰麗華,可不知道自己這輩子跟劉秀會有如此漫長的糾纏。或者是因為絕處逢生所帶來的狂喜,或者是因為剛才差點死在自家伯父手裡所承受到的壓力,或者因為先前的委屈和失望,剎那間,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地就淌了滿臉。

    而少女的矜持,卻讓她努力想在這個好看的陌生人面前表現出自己的堅強,本能地伸手去擦。結果,越擦,臉上的眼淚越多,三下兩下,就把自己擦成了一隻花臉貓。

    「沒事兒了,沒事兒了,賊人已經敗了,賊人不會再來了!別怕,有我們在!」劉秀天生見不得人哭,上次被馬三娘就給哭了個手忙腳亂,今天忽然遇到一個比馬三娘柔弱了三倍,眼淚也多出了三倍的小女孩,更是瞬間不知所措。

    「莊子裡的男人都死絕了麼,讓你一個小女娃出來跟賊頭講數?」馬三娘更不懂得如何哄人開心,被眼前瓷娃娃般的小姑娘,哭得心裡好生煩躁。扯開嗓子,大聲喝問。

    話音落下,陰麗華的眼淚像是被泥巴堵住了般嘎然而止。臉上的委屈,瞬間也被尷尬所取代。

    莊子裡的男人當然沒死絕!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家伯父陰固和堂兄陰盛,到底算不算男人?特別是跟眼前這個手持長弓,箭無虛發的少年相比,自家伯父和堂兄恐怕太監,都算不上,更不配提什麼七尺男兒!

    好在這種尷尬,沒持續太久。就在陰麗華搜腸掛肚,努力想替莊子裡的長輩遮掩一下之時,她身後的大門,忽然從裡邊被人推開。司倉庶士陰固帶著太學高材生陰盛,還有七八個心腹爪牙,怒吼著衝了出來。威風好似英布、彭越,勇悍勝過西楚霸王,砍瓜切菜般,將地上已經死去和受傷未死的「馬賊」們,挨個割下頭顱。(注1)

    「住手,他們,他們已經死了!死……」雖然連日來見慣了殺戮,小胖子朱祐依舊被陰固等人大割死人腦袋的兇殘行為嚇了一跳,伸出手,本能地就試圖阻止。

    「嗯公有所不知,這種馬賊,個個陰險狡詐,必須割下腦袋,以免有人裝死逃脫!」陰固頭也不回,一邊飛快地朝馬賊頭目蔡一斤脖子上補刀,一邊大聲解釋。

    這個理由,是糊弄鬼的。事實上,陰固自己一個字都不信。然而,他卻必須義正詞嚴地說出來,並且努力將知道真相者的數量,控制在最少。

    剛才被假扮馬賊的哀府家丁堵在莊子裡,完全落了下風,陰固當然不能拿馬賊的真實身份說事兒。過後陰家的其他人再怎麼喊冤告狀,朝廷裡也沒人會主動去追查馬賊的真實身份,替陰家出頭。而現在,情況則完全不同了。無論從突然天而降的援軍,是官府所派也好,還是自發趕來也罷,在他們的幫助下,陰家反敗為勝,已經成為板上釘釘的事實。

    如此,主動權就落回了陰固手裡。馬賊們的腦袋,就變成了討價還價的籌碼。如果新安縣令哀牢想要跟陰某人重歸與好,看在他哥哥哀章的面子上,陰某人自然不會主動拿馬賊們的真實身份去做文章。如果哀氏兄弟不肯捏著鼻子吃下一百家丁全部被殲滅啞巴虧,甚至還繼續對陰家和陰家的兒媳婦糾纏不放,這幾十個馬賊的腦袋,在陰氏的龐大財力運作之下,就會迅速出現於哀氏兄弟的政敵之手。

    如此,雙方至少有機會能拚個兩敗俱傷,而不是像先前那樣,陰氏連反咬一口的能力都不具備!

    某些遊戲,是到了一定層次的人才具備資格下場玩的。司倉庶士陰固懂得其中規則,想必美新公哀章和新安縣宰哀牢也懂。至於今天死在「馬賊」刀下的無辜者和「馬賊」們,不過是編戶冊子上的百餘名字,刮刮就乾淨了。甚至有不少死掉的人,名字根本就沒資格登錄在編戶冊子上,連刮都不用刮。(注2)

    「這,唉!」小胖子朱祐知道自己又濫發了一次善心,搖搖頭,低聲長嘆。

    馬賊們必須被殺光,即便莊子裡的人不衝出來殺,等會劉大哥騰出手來之後,也會帶著大夥去補刀。如此,才能將後患降低到最小。哪怕今後官府派人前來過問,大夥也能咬定今天殺的是「馬賊」,不知道其來歷。而無論按照大漢朝還是大新朝的律例,義民出手殺賊,官府都應該給予嘉獎,絕對沒有任何官員敢明著替賊人出頭!

    他的本意,是抒發自己心中的無奈。結果嘆息聲聽在陰麗華耳朵裡,卻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番味道。當即,少女再也沒用勇氣站在恩人面前,繼續看自家伯父和堂兄丟人現眼。把身子一扭,掉頭逃之夭夭。

    「也不知道是誰家女兒,膽子真是大的出奇!居然試圖借助「講數」的機會,刺殺賊酋!」劉秀早就注意到了陰麗華手中的短刃,望著其匆匆逃入莊園內的背影,笑著搖頭。

    少女勇氣可嘉,但刺殺卻根本不可能成功。能做到頭目的,無論是家丁頭目,還是馬賊頭目,武藝都不會太差。而少女年紀頂多十四歲上下,又不像是有武藝在身。即便是出手偷襲,能碰到馬賊頭目一根寒毛,才怪!

    「追上去問啊,你不問怎麼能知道?!」忽然間,馬三娘沒來由地就覺得心裡頭髮堵,冷著臉,大聲回應。鋼刀落處,身邊的半截樹樁被砍得碎屑飛濺。

    注1:英布,彭越,秦末義軍中著名的兩個勇將,曾經與韓信一道輔佐劉邦擊敗西楚霸王項羽。後被劉邦和呂后二人挨個冤殺。

    注2:指編入戶籍的平民。漢代奴僕沒有戶籍,所以很多做家丁和奴僕的人,名字不會被官府記錄在案。生死都不會引起太多注意。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6
    第三十四章先攀交情拜劉兄

    「三姐,你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我幫你揍他!」朱祐被馬三娘突然發作的爆脾氣給嚇了一跳,本能地上前安慰。

    他不問還好,一問,馬三娘愈發覺得滿肚子邪火無處可洩,硬梆梆地回了一句,「要你管?」策馬揚長而去。

    恰好一名陰府的家丁拎著血淋淋的人頭四下炫耀,正擋在了戰馬的必經之路上。「滾開!」馬三娘側過環首刀,一刀拍了過去,將此人連同其手中的人頭一道拍飛出半丈遠。

    「哪來的瘋丫頭?敢傷我陰家的人!你爺娘沒教過你如何做人嗎?」太學高才生陰盛甭看剛才對著馬賊時窩囊,平素在新野縣,也算響噹噹的一號人物。見自己的貼身奴僕居然被一名女子用刀拍飛,立刻沖上前,破口大罵!

    馬三娘父母早死,自小與哥哥相依為命。而哥哥馬武對她雖然好,卻不可能照顧得如父母一樣周全,更不可能在女孩子成長過程中,必須請教的問題上,給與任何指點或者支持。因此,沒有父母教這種話,簡直就是馬三娘的逆鱗。無論是誰觸及,都會引發不可預測的後果。

    當即,她就被怒火燒紅了眼睛,策馬掄刀,直奔陰盛而去。可憐的陰盛平素養尊處優,偎紅倚翠,幾曾見過如此陣仗?登時被嚇得全身僵硬,閉上眼睛大聲慘嚎「啊——」

    「三姐住手!」好在劉秀反應足夠快,幾個箭步竄了過去,搶在環手刀砍在陰盛腦門上之前,用弓臂狠狠敲了一下刀身,才避免了陰盛因為嘴臭被一劈兩瓣兒。

    饒是如此,刀身和弓臂的碰撞聲,依舊宛若霹靂。把個陰盛嚇得兩眼一翻,暈倒在地,胯下有股熱流汩汩而出。

    「你居然幫著外人對付我?」馬三娘感受到了刀身上傳來的力度,眼睛變得更紅。撥轉坐騎,頭也不回地去遠。

    朱祐見狀,趕緊從戰場上拉了一匹馬賊落下的坐騎,叫喊著緊追不捨。數息過後,二人的身影就徹底被暮色吞沒。

    「唉——」望著馬三娘和朱祐兩個背影消失的方向,劉秀低聲嘆了口氣,輕輕搖頭。

    雖然年紀尚小,沒有多少跟同齡女子打交道的經歷。這一路行來,馬三娘對自己的心思,他豈能毫無察覺。可不知道為什麼,馬三娘對他越好,劉秀越是不願跟她走得太近。總覺得對方彷彿是一把沒有柄的魔刀,稍不留神就能將自己割得傷痕遍體。

    而自己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劉秀心裡也沒個準譜。論好看,馬三娘肯定不輸於自己以往見過的任何所謂大家閨秀。論氣質,馬三娘比那些連家門都很少出的病美人們,更是強出百倍。論見識、眼界、聰明,以及待人的心胸,馬三娘更是出類拔萃,至今沒有任何人能夠比肩。

    當然,從小到大,劉秀除了自家和同族的姐妹之外,真正接觸過的同齡女子,一隻巴掌都能數得過來!

    正感慨間,腳下的陰固已經幽然醒轉。在兩名家丁的攙扶下坐起,雙手抹淚,哭得肝腸寸斷,梨花帶雨。

    其餘家丁也顧不上再割死人腦袋,紛紛拎著刀圍了過來。恰好劉縯等人也結束了對剩餘馬賊的追殺,相伴而回。看到家丁們彷彿來意不善,立刻從各個方向快速向劉秀靠近。

    這下,眾家丁可是又麻了爪。趕緊把刀子丟下,對著劉縯連連擺手,「軍爺,軍爺,不要誤會。我們,我們只是,只是過來看看我家少爺。沒,沒別的意思,真的沒別的意思!」

    「你有也算!」劉縯早就將家丁們收集死人腦袋的行為看在了眼裡,冷笑著回應了一聲,上前護住自己的弟弟,「走了,馬賊已經殺光,老三,此地陰氣太重,不宜久留!」

    「是!」劉秀四下看了看,挑了原本屬於「馬賊」大頭目的坐騎,飛身跳了上去。「大哥先收拾一下,我去把朱祐和三娘找回來。」

    說著話,就要抖動韁繩。卻看到一名留著短鬚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衝著自家哥哥劉縯用力揮手,「劉伯升!你可是舂陵小孟嘗劉伯升?!在下新野陰子虛,這廂有禮了。」

    「你是新野人?咱們曾經見過面?」劉縯愣了愣,遲疑著放鬆戰馬的韁繩。

    「你果然是劉伯升,陰某可算追上你了!」中年男子的臉上,堆出了一團團油膩的狂喜。先裝模做樣地整頓衣冠,然後長揖及地,「新野陰氏族正陰固陰子虛,見過伯升兄。久仰伯升兄大名,今日得見,真是三生之幸!」

    劉縯見對方行止有度,說話禮貌,口音還帶著如假包換的故鄉味道,頓時便不好再拒人千里之外。趕緊翻身下馬,長揖相還,「舂陵劉伯升,見過子虛兄。真沒想到,千里之外還能聽到鄉音!」

    「追我們,你為何要追我們?」劉秀卻敏感地從陰固的話裡,聽出了不同意思。將弓臂整了整,緩緩橫於胸前。

    「是啊,陰某原本以為今日被馬賊圍攻,肯定在劫難逃了,沒想到竟然被同鄉所救。大恩不言謝,請伯升兄再受陰某一拜!」陰固不肯回答劉秀的話,先抬手擦了擦額角上早已乾涸掉的汗漬,又對著劉縯一個長揖下去,兩隻手肘幾乎接觸到了地面。

    劉縯平素所接觸的人,多是豪爽乾脆的布衣之俠,很少跟如此多禮的人打交道。頓時渾身上下都不自在。連忙側身閃了閃,拱手相還,「陰兄客氣了,不過是路見不平而已。換了別人,看到馬賊謀財害命,也會仗義出手!」

    「不是客氣,不是客氣!對伯升兄來說,是路見不平。對陰某來收,卻是全家性命的死活。伯升兄,請再受子虛一拜!」

    說著話,又是及地長揖。窘的劉縯跳開數步,連連擺手,「罷了,罷了,陰兄,此間事情已了,我還有幾個同伴身上帶傷需要救治。就不跟您敘舊了,咱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那陰固哪裡肯放,緊追上前,一把拉住劉縯的衣袖,「伯升兄慢走,小弟這裡有上好的金創藥。小弟此番目的地也是去長安,與你一模一樣。小弟的二弟陰方,就在太學做博士,剛好可以替令弟行個方便!」

    「你怎麼知道我們要去長安?」劉縯心中的警兆,徒然而生。一甩胳膊擺脫了陰固的拉扯,右手再度按住了劍柄。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7
    第三十五章 門內有門山內山

    他長得魁梧偉岸,衣服上還帶著未乾的血跡,含怒發問,殺氣頓時蓬勃而出。把個陰固嚇得「蹬蹬蹬」接連倒退五六步,雙手擺得像風車一般,大聲叫喊:「伯升兄不要誤會,千萬不要誤會。在下,在下並非是有意打探你的消息。在下,在下的三弟陰宣,乃是棘陽縣丞。數日前在客棧裡與伯升兄曾經有過一面之緣!他知道伯升準備前往長安,也佩服伯升兄的本事,因此特地建議在下追趕伯升兄,一路同行。只是,只是追來追去,沒想到反追到了伯升兄前頭。」

    「陰宣?」劉縯眉頭輕皺,立刻想起了當日岑彭身邊那個大腹便便的胖子。「原來是你陰縣丞,草民先前倒是失禮了。子虛兄,咱們後會有期!」

    當初那個與岑彭一道設計坑害馬氏兄妹的棘陽縣丞陰宣,在劉縯心中可是沒落下半分好印象。而之後為了掩護馬武脫身,劉縯還又與馬三娘聯手,一把火燒掉了死胖子陰宣的小半個家。如今馬三娘就在隊伍中,並且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還要托庇於劉家羽翼之下,試問劉縯怎麼可能,還願意跟陰宣的弟弟有過多交往?當即,甩甩袖子,就準備一走了之。

    誰料那陰固性子極為無賴,見劉縯始終不肯接自己的茬兒,又扭著屁股追上前,滿臉堆笑地提議:「伯升兄,伯升兄慢走,且聽在下把話說完。在下雖然只是個區區庶士,好歹也是個官身,在長安人脈頗廣。將來令弟在太學就讀,萬一有什麼雜事需要辦,只要派人帶句話,在下絕對不會置之不理。況且舍弟陰方在太學裡頭,也頗負聲望。說實話,入太學就讀只是第一步,此後的擇師,分科,歲末大小考,以及將來能否被朝廷挖掘發現,委以重任,裡邊曲折甚多。咱們都是新野同鄉……」

    「還不是空口白牙,就想讓我等給你做免費護衛?」鄧奉正在附近收集馬匹,聽陰固越說越玄奧,忍不住開口戳穿。

    「不會免費,不會免費!」陰固老臉微紅,卻繼續巧舌如簧,「伯升兄和你身邊眾弟兄這一路上的吃喝住宿,在下全都包了。幾位傷號的求醫問藥費用,也全歸我陰氏負責。救命之恩不言謝,伯升兄今後若是有用到陰家的地方,儘管開口。只要力所能及,我新野陰氏上下,絕不皺眉!」

    「嗯!」劉縯皺著眉頭,低聲沉吟。

    說實話,他打心眼裡不願意跟陰固這種人交往,然而對方剛才所說有關入學就讀只是第一步的言辭,卻讓他無法選擇忽視。

    經過漢代的推恩令和大新朝的各種政策消弱打壓,舂陵劉家,已經降為地方普通中等大戶。每年各種稅賦和徭役,像數座高山一樣,壓得全族的人都喘不過氣來。如果劉縯這代再不出一個官員,給家族帶來減免賦稅和徭役的好處,可以預見,用不了二十年,舂陵劉家就會被徹底壓垮。然後變成一個個小門小戶,被貪官污吏隨便欺凌。甚至有一部分人會失去田產宅院,淪為別家別姓的奴僕。

    這也是他說服了族中長輩,千方百計為劉秀、鄧奉和朱祐三個,弄來太學就讀資格的緣由所在。鄧氏和劉氏數代聯絡有姻,鄧奉如果太學讀書有成,將來像岑彭那樣做了官,絕對不會對劉家的事情置之不理。而朱祐自小受劉家的照顧,讀書上學和各種日常開銷,全是劉縯帶著兄弟姐妹們從牙縫裡擠出,以小胖子朱祐的為人,他日一旦有了出息,自然會千方百計給與劉氏回報。至於自家弟弟劉秀,那更是全族的希望所在。讀書好,頭腦聰明,做事沉穩,只要給與足夠的空間,早晚會一飛沖霄。

    「伯升兄有所不知,聖上擴大辦學的初衷,雖然是唯才是舉。對《詩》、《書》、《禮》、《義》、《春秋》五經,也是一視同仁。但人有五指,長短尚且不齊,何況儒門五經之輕重乎?」陰固在官場打滾多年,於揣摩別人心思方面,是何等的經驗豐富?稍加察言觀色,就知道自己已經找到了劉縯的罩門兒,趕緊向前湊了兩步,繼續口如懸河,「而負責傳授五經者,雖然都是博士。內裡卻又被暗中分為兩國師,四鴻儒,三十六秀才,七十二公車,三百六十韋編。令弟若是熟門熟路,入學便被拜入兩國師或者四鴻儒門下,日後必將前途無量。若是投錯了師門,稀里糊塗找了個『韋編』做學問。非陰某故意危言聳聽,即便讀出來,也就是個白首窮經的命,一輩子都難出頭?」 (注1)

    「啊?」劉縯被說得倒吸一口冷氣,雙腿再也挪不動窩。趕緊轉過頭來,衝著陰固深深施禮,「子虛兄,今日多虧遇到了你。否則,劉某必會稀里糊塗,就誤了舍弟他們幾個的前程!」

    「伯升兄不必客氣,咱們進門去慢慢說,這太學裡邊的道道,可多著呢。恐怕三天三夜都說不完!」終於成功抓到了一夥有實力的護衛,陰固心中好生得意。然而,嘴巴上卻依舊客客氣氣,臉上的表情也越發恭敬有加。

    為了家族的將來,也為了弟弟和朱祐等人的前程。劉縯沒有資格再清高,只好跟同行的旅伴們打了個招呼,先安排鄧晨帶著其中幾名毫髮無傷者,去半個時辰前跟「馬賊」交戰的地方,收攏戰死同伴的屍體。然後帶著其餘輕重傷號及劉秀、鄧奉和嚴光,邁步走進了陰固所借宿的莊園。

    莊園的主人趙禮已經傷重身死,其兒子、女婿們,正在圍著屍體大放悲聲。其餘戰死的家丁、護院屍體,也被驚魂初定的佃戶和奴僕們,抬到了空地上,以待陰家和趙家莊的新任主事者辨識過身份之後,決定如何下葬,及如何撫卹其身後的家人。一群失去了當家頂樑柱的婦孺,則跪在屍體旁,悲號不止。整個莊子,都被籠罩在了一片愁雲慘霧當中。

    陰固全家後半程的安危,全系在劉縯與一眾豪傑身上,因此,哪裡有功夫再管趙家莊的「閒事兒」?見自己進了門之後,所有人都只顧著哭哭啼啼,根本沒人過來幫忙招待救命恩人,心中便湧起了幾分怒意,皺了皺眉,沉聲問道:「管家呢,管家陰福在哪?」

    「老爺,小人在這兒……」一個虛弱的聲音傳來,有氣無力。緊接著,從停放屍體的空地旁,走過來一個鬚髮花白的老漢,看年紀,足足有六十幾歲。滿面愁苦,步履蹣跚,胳膊上還紮著一條白麻布,有殷紅色的血跡,正沿著麻布的表面不斷向外滲。

    「你怎麼也受傷了,傷到骨頭沒有?」陰固皺著眉頭看了管家陰福一眼,臉上不快的表情越發濃郁。

    「剛才,剛才怕賊人從牆頭翻過來,就過去幫了把手!」陰福不敢隱瞞,強忍住傷口處錐心的疼痛,小聲解釋,「然後,然後不小心就挨了一刀。還好,沒砍斷骨頭。」

    「沒事就好。」陰固聽得很不耐煩,四下看了看,繼續問道:「咱們家的人,戰死了幾個,傷了幾個?」

    「回稟老爺,戰死了四十四個,其中二十六名家丁,十八名健僕。重傷十五個,輕傷三十七個。還有,還有六名家丁和十一名僕人不知所蹤!」管家陰福,剛才一直在忙著統計損失,收集屍體,安置傷號。聽自家主人陰固問起,趕緊如實匯報。

    「你去給家中修書,讓新野那邊給死者家屬每人發五弔錢,兩石麥子。順便請三老爺幫忙下海捕文書,捉拿那些棄主逃命的家奴。」陰固眉頭一皺,非常熟練地做出處置決定。「至於受傷的,無論輕重,包括你在內,去賬上支兩弔錢,結伴回新野休養去吧!」

    「這,這……」管家陰福愣了愣,臉色瞬間變得一片雪白。

    五弔錢,兩石麥子,就是一條命!大夥身份低賤,沒資格替戰死者跟主人討價還價。那些剛才見勢不妙拔腿逃走的傢伙,也活該下半輩子活在被官府捉拿的恐懼裡。可有傷在身者,無論傷勢輕重,每人兩弔錢打發回家,這也忒刻薄了些!要知道,此地距離新野已經有上千里路,大夥在路上又要請郎中診治,又要吃飯住宿,甚至還有可能因為有人傷勢加重而不得不停下來照顧。兩弔錢,有可能連司隸部都走不出去,便花個精光。剩下的大半程,幾百里路,大夥就得一路乞討,才有機會活著回家!

    「怎麼,你沒聽清楚我的話麼?」陰固臉,立刻又像棺材板子般落了下來,瞪了一眼管家陰福,厲聲喝問。

    「聽,聽清楚了。小人,小人這就去,這就去安排!」管家陰福被嚇得打了個哆嗦,趕緊躬身行禮,然後倒退著向後走。不小心,兩行淚水伴著血水,重重地濺落在地上,發出刺眼的紅。

    注1:韋編,穿竹簡的繩子,這裡代指死讀書的書呆子。不管學的怎麼樣,要看老師是誰,古今做學問,竟有許多地方相似。:)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7
    第三十六章大道盡頭是長安

    陰固如今成功拉到了劉縯和一群「虎狼之士」做便宜護衛,豈會還在乎幾個「沒用的家奴」傷心不傷心?當即,對管家的眼淚和血水選擇了視而不見,掉轉頭,帶著劉縯等人施施然進了客房。

    先威風八面地找了了丫鬟去煮茶,又殺氣騰騰地叫來了奴僕伺候貴客洗臉更衣,好一陣雞飛狗跳的折騰之後,才拉著劉縯等人分賓主落座,帶著幾分賣弄,大聲介紹:「本朝太學與前朝大體一致,都是為了廣納天下賢良之才,著名師加以教導,以期他們能學有所成,日後好替天子牧守一方。然自打聖上登位,天降祥瑞,地生甘泉,賢材璞玉亦如雨後春筍。是以,太學就一再擴容,學子從原本的三百餘人,變成瞭如今的一萬餘人,並且來年還要繼續擴招!」

    「哦——」眾賓客張大嘴巴,雙目圓睜,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有道是雞鴨多了不生蛋,騾馬多了不拉車。太學如此急速擴招,裡邊的學子質量定然泥沙俱下。也難怪,近年來,很少聽聞太學出來的人才有所作為!偶然蹦出一半個,要麼是以心狠手黑,殺伐果斷著稱,要麼則是因為發現了某個了不起的祥瑞,一路從縣郡顯擺到京師。真正能替百姓做主,或者能領兵揚威域外的,則聞所未聞!

    「教材選取,自然依舊是五經。負責教導學生的名宿,亦如前朝,被授予五經博士之職。」陰固猜不到大夥心裡的想法,見大夥好像個個都矯舌不下,還以為眾人是被自己的「見識淵博」給鎮住了,頓了頓,繼續大聲賣弄,「有一萬多名學生,當然五經博士的數量,也得隨之水漲船高。所以,如今太學裡教書的五經博士,人數高達四百八十有餘。其中兩國師,指的是嘉新公劉秀、易學大家楊雄,這二人都極得聖上之心。誰要是能拜在他們二人門下,今後甭說被授予高官顯職,求學期間,出入宮廷蒙聖上親自點撥,都不是難事!犬子懷讓,如今就拜在嘉新公門下。」

    「後學晚輩陰懷讓,見過各位叔伯!」剛換過了一身衣服的陰盛,人模狗樣地起身向大夥施禮。

    「不客氣,陰公子不必如此客氣!」賓客們,趕緊長身拱手相還。看向陰固父子倆的目光,瞬間就變得認真了許多。

    陰固一直在留意眾人的臉色,見到大夥的表現,心中好生得意。悄悄將聲音又提高了幾分,繼續賣弄道:「四鴻儒,指的是《尚書》大家許子威、禮學大家《劉龔》,陛下的族弟王修。舍弟陰方陰子矩,憑藉一部《春秋》,也有幸側身其中。」

    「哦!」包括劉縯在內,眾賓客齊齊點頭。

    一個弟弟是太學之鴻儒,一個兒子是國師之高徒,怪不得這姓陰的行事如此乖張!當即,有兩個準備在長安討生活的,便打定了主意,要跟眼前這位陰庶士多多來往,以期將來能沾上一點餘蔭。

    劉縯雖然對陰固的為人和性情都非常不屑,然而想到自家弟弟和朱祐、鄧奉、嚴光四人今後的前途,也不得不裝出一幅欽佩的表情來,耐著性子,跟著大夥一道聽陰固大吹特吹。

    「至於三十六秀才麼,就差得多了。無非是一些讀了滿肚子書,卻不太懂得學以致用的傢伙。拜入他們門下,做學問倒是不愁得不到指點,然而將來想要步入仕途,出路就比兩國師和四鴻儒差得太多。」陰固越說越興奮,手舞足蹈,吐沫星子飛濺。

    眾人聞聽,心中便忍不住幽幽嘆氣。想那各地學子,能憑本事被錄入太學,一開始心中該是多麼興奮。本以為從此之後前途一片光明,舉族上下都可以跟著受益,誰能想到,真正的門檻還在太學之內,並且一道接著一道。而那兩國師四鴻儒,就是每人都生著三頭六臂,總計才能帶多少門生。其餘學子們因為初來乍到不懂這些彎彎繞,一頭紮入其他五經博士門下,豈不是平白要經歷許多坎坷?

    正感慨間,卻又聽那陰固得意洋洋地補充道,「三十六秀才雖然比上不如,但比起七十二公車,三百六十韋編來,還是綽綽有餘。好歹他們的名頭尚算響亮,教出來的弟子即便無法於長安城內立足,去地方上,也能謀一份差不多的差事。那些公車、韋編教出來的學生,離開太學之後,前途才是真正坎坷。前幾年有個學子姓吳名漢,字子顏!堪稱文武雙全,長得也是一表人才,每次歲末大考,幾乎都穩居榜首。就是因為其授業恩師既沒名氣又沒人脈,結果學成之後,其本人只能去宛城附近做一個亭長。苦熬了這麼久,都沒機會出頭!」

    「唉!」話音落下,屋子裡又響起了一片嘆息。幾乎所有人,都在替那高材生吳漢的不幸境遇扼腕。

    只有劉秀,畢竟年齡太小,沒經歷過太多風浪,心性也遠不像大人一般成熟。聽陰固把曾經讓自己心馳神往的太學,說得像個牲口市場般不堪,便有些意興闌珊。四下看了看,趁著誰也沒注意到自己,裝作尿急的模樣,悄悄溜出了屋外。

    屋子外,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清冷的星光從半空中照下,照亮周圍匆匆忙忙的人影。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濃鬱的哀傷和化不開的茫然。白天的災難,發生得太突然,對莊子的打擊太沉重。失去了致仕官員趙禮這個頂樑柱,誰也不知道趙家莊還能存在多久,貪官污吏們還有多少時間就會像吃死人肉的烏鴉般找上門來。

    這還是司隸部,就在官道附近,距離重鎮弘農,也不過是百餘裡的路程!如果換做其他偏遠閉塞之地,或者自己的老家新野……

    越想,劉秀越覺得周身發涼。抬首西望,只見彤雲低垂,峰巒如聚,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虎狼熊貔在悄悄地磨著爪牙。

    而這條路,他卻必須走下去,始終不能回頭。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7
    第三十七章雞蟲俯首爭狗洞

    舂陵劉家,已經很久沒出過官員了。祖上的餘蔭,到自己這代已經不剩分毫。大哥劉縯為了入學的開銷,跟族中長輩幾乎撕破了臉。姐夫鄧晨,也放下家中所有事情,不遠千里前來相送。如果他不學出點名堂來,怎麼有顏面回去見族中長輩,怎麼有顏面去見姐姐和大哥?

    正呆呆地想著,兩名百姓抬著一件東西快速走了過來。故意打了個橫,將劉秀撞得踉蹌數步,差點兒一頭栽進院子中的水坑。

    「讓一讓,讓一讓,好狗不擋道!」挑釁般的提醒聲,這才傳到劉秀的耳朵裡,讓他頓時回過了神來,怒火中燒。

    然而,當他看到兩名百姓手裡所抬之物,心中的火氣又迅速熄滅。稚嫩的臉上,也快速湧起了幾分悲憫。

    一卷草蓆,兩條白色的葛布,裡邊包裹的,則是一具冰冷的屍體。陰家可以對戰死的家丁、健僕不聞不問,此地的主人和百姓,卻不能不給自己的同鄉收屍。否則,萬一屍體腐爛,惹來了疫氣,全莊上下,甚至方圓幾十里內的百姓,都在劫難逃。

    「假仁假義!」見少年臉上露出了悲色,抬屍體者無法再繼續找茬。丟下一句冰冷的話,繼續邁步走向後院的祠堂。在那裡,他們要先請方士前來招魂,讓同族戰死者的魂魄與祖先相認。然後,才能讓每一名死者入土為安。

    劉秀被對方說得極不舒服,卻無法計較。只能邁動腳步,儘量遠離莊子中的任何現有路徑。

    陰家在這裡本是藉住,如今莊子的主人傷重身死,作為主人的朋友,把馬賊招來的罪魁禍首,司倉庶士陰固居然連慰問婦孺的話都沒說一句,就躲回房間裡招呼他的客人,行事涼薄如斯,豈能不被莊子裡的人厭惡?

    恨屋及烏,連帶著劉秀這個跟陰固沒半點瓜葛的人,都受到了牽連。被莊子的百姓、佃戶和家僕們當成了掃把星,個個恨不得找機會將其按在地上痛毆。

    感覺到周圍人身上隱隱散發出來的敵意,劉秀心中愈發不自在。低下頭,努力避開所有人,快步走向大門口兒。原本打算看看朱祐是否把馬三娘追了回來,後者是否已經發完了脾氣?雙腿才剛剛踏過門檻兒,就聽見外邊有一個柔和的女聲低低的說道:「福伯,我大伯和堂哥兩個,以前從來沒遇到過如此大的風浪,一時被嚇得有些六神無主。見到救命恩人如此勇悍,自然恨不得立刻貼上去,從此寸步不離……」

    「嗯,這話倒也有趣!」劉秀愣了愣,搖頭而笑,同時將已經邁了一半兒的左腳悄悄收了回來,朝前探了探身子,藉著兩扇破碎門板的掩護,向外觀望。

    本以為,說話者年齡至少得跟馬三娘差不多大小,所以才能替陰固和陰盛二人找出如此「恰當」的遮掩藉口。誰料,目光所及之處,看到的卻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正是傍晚是主動出來跟「馬賊」講數兒的那名少女,充其量十三四歲年紀,素衣如雪,皓腕凝霜。在月光下,一邊躬著身體將荷包朝管家陰福手裡塞,一邊繼續低聲補充道:「等他們過幾天緩過神來,自然知道不該如此對待您和幾位忠勇之士。這裡邊有五顆金豆子,三件首飾,您先拿去換了錢,給大夥路上用。不必太節省,先給大夥尋找個好郎中處理傷口,才是要緊。」

    「小姐,使不得,使不得啊!」管家陰福感激得雙手發抖,曲著雙膝連連搖頭。「這,這都是您自己辛辛苦苦攢出來的,平素自己都捨不得用。小人,小人不過是個家奴,哪裡有資格花您的錢啊!

    「福伯,您別急著拒絕,您聽我說!」月光下,素衣少女彎著腰,一隻手繼續用力將荷包朝管家手裡塞,另外一隻手努力去托住管家的手肘,「起來,您老起來聽我說。誰人都是爺娘所生養,命都只有一條。錢再多,還能有人命貴?況且我每年都有壓歲錢可拿,不差這一點兒。」

    「小姐,老奴,老奴……」管家陰福胳膊上有傷,不敢用力拉扯,只好重新站穩身體,深深俯首,「老奴,老奴多謝了。小姐,老奴命賤,不敢給您許諾什麼。願天上的神明保佑您,長命百歲!」

    「願天上神明,保佑小姐長命百歲!」一眾被陰固拋棄的家丁和奴僕,紛紛躬身行禮,含著淚發出祝福。

    這年頭,市面上以銅錢和鐵錢為主,銀豆子都很少見,更被甭提金豆子。故而,有了陰家小姐所賜的荷包,他們活著回到新野的機會至少增加了三倍。再也不用擔心沿途缺衣少食,最後相繼變成餓殍。

    那陰家小姐,卻不肯受他們的禮。先側開身子躲開數步,然後又笑著道:」願漫天神明保佑你們盡快傷口痊癒,個個生龍活虎!趕緊走吧,到城裡去找醫生,我看過輿圖,最近的一個縣城,就在正北方三十里處!」

    「哎,哎!小姐保重!待我等養好傷,再跟族老請纓,到長安來伺候您!」管家陰福帶領眾人,再度躬身行禮,然後互相攙扶著,緩緩走向官道。踉蹌的身影,被頭頂的月光拉的老長,老長。

    如水月光下,少女踮起腳尖兒,朝著管家等人的背影輕輕揮手,就像送自己的親人遠行般,不見絲毫做作。

    「醜奴兒,你又跑哪去了!」一個尖銳的女聲,忽然從劉秀身後響起。

    緊跟著,有個花枝招展的美婦,帶著兩名丫鬟,急匆匆從他身邊衝過。差點兒把他撞了個趔趄,腳步卻絲毫沒有停滯,「醜奴兒,你再不答應,我就告訴公爹。到了長安之後,讓他下令禁你的足!」

    「哎,哎,在呢,在這呢。我出來送送福伯他們,順便透一口氣!」少女像受驚的白鶴一般,跳了起來,然後快步衝向大門。「院子裡邊血腥味道太重了,我不喜歡。」

    「福伯他們有什麼好送的,本事那麼差,連馬賊都打不過!」美豔少婦挺著肚子,根本沒看見劉秀的存在,快步走向素衣少女,一邊拉住對方的手,一邊連聲數落,「不過是些沒用的家奴罷了,哪值得您來浪費心思?有那功夫,不如回去跟我學如何梳妝。你看,嫂子這幅妝容是否貴氣?你大哥是太學生,到了長安,要帶著咱們去以文會友的。到時候,咱們可不能被當成鄉下人,丟了他和公爹的臉。」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此言果然非虛!」劉秀聽得心中又是一陣煩躁,撇了下嘴,扭頭就走。才走了幾步,耳畔卻又傳來了少女的聲音,還是像先前對待管家陰福時一樣溫柔,平和,不疾不徐,「嫂子,看你說的,咱們又不是太學生,怎麼會丟大哥的人?太學裡頭,我想應該比的是學問,本領,詩賦文章。如果面子需要靠妻子跟妹妹的妝容來撐,這書,我看不讀也罷!!」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7
    第三十八章少年拔劍月光寒

    「善,大善,看不出來陰家的人,居然有此見識!」劉秀停住腳步,詫異的回頭。

    傍晚時他光顧著救人,根本沒顧得上仔細看那名喚作「丑奴兒」的陰家少女,到底長什麼模樣。此刻被對方話正說到了心窩子裡頭,便忍不住多給予了一些關注。結果赫然發現,少女乳名裡頭雖然有個「丑」字,事實上,卻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非但生得一點兒都不醜,而且比她那個濃妝豔抹的嫂子強出了不知道多少倍!

    正詫異間,又聽那個花枝招展的嫂子笑著啐道,「說什麼呢你?誰說你大哥的面子需要咱們倆個來撐了?我的意思是,長安畢竟不是新野,咱們不能讓被人家當成鄉巴佬。況且多認識幾個少年郎,對你也沒任何壞處。你眼看著就十三歲了,我十四歲那樣,已經嫁入了你們陰家!」

    「我才不想那麼早嫁人!」少女被說得臉頰飛紅,頓著腳,低聲抗議。「嫂子,你是你,我是我,你的規矩,對我不適用!況且我父母年事漸高,我又沒有嫡親長兄。正應該晚幾年再出嫁,以便在二老面前多盡一些孝道!」

    「嘴硬!說得好聽!」花枝招展的少婦冷笑著撇嘴。見周圍沒有外人,她的膽子頓時就大了起來。輕輕拉起少女的手,低聲說道:「方圓五百里挨著家數,你見誰家需要女兒來支撐門戶的?你聽我說,新野那地方小,你沒見過幾個少年才俊,所以才會覺得嫁人不能太早。若是見到了合適的,真恨不得立刻就讓他找媒人登門來說親,一天都等不得!」

    「就像嫂子遇到的大哥?」少女笑了笑,眉頭清蹙。

    對方畢竟是她的堂嫂,此刻說得又是閨中體己話。所以她雖然心中有些反感,倒也不方便拔腿就走。

    那少婦神經頗為粗大,絲毫感覺不到少女的疏遠態度。抬起另外一之手,輕掩紅唇,先裝作害羞的模樣,「嗤嗤嗤」地笑了幾聲,然後又低聲道:「當然不完全是。可能進入太學就讀的少年郎,將來的前途肯定不會太差。你哥哥這兩年所結交的朋友,家世又個個一等一。你若被他們看上,咱們陰家……」

    「我又不是貨物,憑什麼要我被他們看上?」少女愣了愣,迅速將手抽開,低聲反問。「為什麼不是我看上了他們?或者他們看上了我,我卻一個都沒看上?!」

    「問得好!」劉秀在黑暗中,偷偷握拳。忽然間,覺得少女跟自己很對脾氣!

    而門外那名濃妝豔抹的少婦,則被問了個目瞪口呆,半晌,才搖著頭數落,「你這妮子,還真敢想!你憑什麼看不上人家?別人家世好,書讀得好,長輩的人脈也極為廣闊。學成之後,當年就有可能坐鎮一縣,成為貨真價實的百里侯!」

    「那關我何事?」少女懶懶的打了個哈欠,轉身,準備結束交談。

    少婦卻又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袖,迫不及待地補充,「怎麼不關你的事情呢,你這妮子,真的是啥都不懂。你以為今天來的馬賊,是真的馬賊麼?那分明是新安縣令派家丁假冒?可我公爹他,明知道對方是假冒的,也只能將錯就錯,絕不敢把對方身份拆穿。這還是咱們陰家,公爹和三叔好歹都是官身。若是換了尋常百姓,只有他扮作馬賊來殺你的份,你卻連還手都不能。否則,他反倒會誣告你無故行兇殺了他的家人,讓你有冤無處訴!」

    「原來嫂子也知道馬賊是假冒的!」少女回頭俯視,目光裡充滿了鄙夷和失望。

    少婦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卻硬著頭皮回應,「知,知道又能怎麼樣?連公爹和你大哥都不敢戳穿,我一介女流那節骨眼上,還能有什麼主意?丑奴兒,你聽我說,嫂子也是為了你好。咱們陰家不算小門小戶,一個新安縣令,就能把咱們欺負成這樣。你要是將來嫁給了公侯之子,就只有你欺負別人的份,全天下都沒幾家人敢欺負到你頭上來!」

    「可我不喜歡欺負人!」與對方根本沒共同語言,少女搖頭,嘆氣,然後再度甩開對方的手掌,「剛才的話,我不知道是不是大哥讓你跟我說的。但是,我給你個確定答覆,我不喜歡!大哥他想跟誰結交,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是他的堂妹,不是他的親妹。這次來長安,是奉父母之命來探望祖父和祖母。不是替他來鋪路的,他也甭指望踩著我的骸骨,去飛黃騰達!」

    幾句話,說得雖然不疾不徐,卻擲地有聲。把濃妝少婦給羞得,接連後退了好幾步,才在丫鬟的攙扶下,勉強站穩,「你,你這又是什麼話?你大哥和我,還不是為了你?!你,你不領情也就算了,何必,何必如此,如此埋汰人!」

    「我不需要別人為我好!不勞堂哥和嫂子費心了!」少女腳步不停,聲音也毫無停頓。「到了長安之後,你們夫妻兩個忙你們的,什麼以文會友,吟詩做賦的好事情,切莫找我參加。我就是個鄉下丫頭,讀書少,沒見識,可不敢丟了你們夫妻兩個的臉!」

    「好,說得好!」劉秀今晚被陰家父子的言行,惹了一肚子鬱鬱之氣無處可發。聽少女說得乾脆,頓時又忍不住連連揮舞雙拳。若不是怕人發現自己在偷聽,弄得雙方尷尬,真恨不得現在就衝出去,替少女吶喊助威。

    眼看著少女一隻腳就要返回莊子內,濃妝少婦又急又怒,腆著三個月的孕肚追上前來,連聲叫嚷,「你,你怎麼如此不知道好歹。你,你大哥的那些同窗好友,學問、長相和家世,哪個不是一等一。甭說你在新野那種窮鄉僻壤見不到,就是你在長安城裡,也不可能輕易遇上一個!」

    「可我不稀罕!」少女懶得跟對方多廢口水,果斷加快腳步。「我如果喜歡,哪怕他不名一文,也要去嫁。我不喜歡的,哪怕是皇上的兒子,也躲遠遠的,不去高攀。別在我身上費力氣了,誰要是喜歡,你們安排誰去見就是!嫂子,我記得你還有好幾個妹妹呢,有了這麼大便宜,何必給我一個人留著?多謝了,小妹得回去安歇了。嫂子你慢慢走,小心動了胎氣。」

    因為年齡小,她的身材還遠遠未長開。但即便如此,也比濃妝少婦高出了小半頭。雙腿邁動,立刻宛若乳鹿躍澗。

    濃妝少婦懷著孩子,哪裡追得上?轉眼間,就落在了後邊,雙手握著肚子呲牙咧嘴。

    「活該!」劉秀搶在少女發現自己之前的剎那,將身體藏在了門板之後。見少婦因為跑得太急,動了胎氣,非但不願給予絲毫同情,反而心中湧起了幾分快意!

    對於陰固父子和眼前這個少婦,他是半點好印象也欠奉。但對於甩開了嫂子匆匆逃走的少女丑奴兒,他心裡卻有許多惺惺相惜。

    勇敢,善良、真誠、自尊。小小年紀便有了自己的主意,對堂兄攀龍附鳳的行為不屑一顧。只可惜不是個男兒身,否則,今晚劉秀真的想拉住對方,找個開闊地方一道開懷痛飲。

    他站在門板後對少女欣賞有加,門前的濃妝少婦,卻對少女恨得牙根兒都發癢。絲毫想不起就在今天傍晚,少女曾經捨命相救。捂著肚子呻吟了片刻,又在丫鬟的攙扶下站直了身體。一邊磨磨蹭蹭往借住的房屋方向走,一邊咬牙切齒,「小妮子,不知道好歹!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早知道如此,還要你來長安何用?等著,咱們走著瞧。就不信,在自己家中,我還拾掇不下一個你!」

    「該死!」劉秀聞聽,立刻怒火中燒,將手迅速摸向了腰間的短劍。然而,畢竟跟對方無冤無仇,且少婦此刻還懷著身孕。牙齒咬了又咬,最終,他沒有將短劍拔出鞘,只是目送著對方臃腫的身軀越走越遠。

    「呼——」一陣夜風吹過,帶著晚秋時節特有的寒。劉秀的身體打了哆嗦,從門背後走出來,漫無目的走向外邊的曠野。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曠野中,秋蟲在黑暗處,努力發出最後的吟唱。東一句,西一句,不成調子,卻又彼此糾纏,紛亂不堪。正如少年人此刻的心情。

    第一次出遠門的興奮,早已消散不見。沿途所見,卻罕有什麼亮色。外邊的天地,遠不如當初想像中美好。傳說裡的太學,也遠不如少年當初所期盼。還有。還有將來的個人前途,肩頭上所背負的責任,以及,以及馬三娘那雙熱情中帶著幾分幽怨的眼睛!

    千頭萬緒,劉秀理不清楚,也不知道該從哪塊兒開始著手梳理。彷彿預先有過約定般,短短一個月內,以前從未考慮過,也不認為自己需要考慮的事情,都一窩蜂地湧了出來,一窩蜂地擠滿了他的心臟。讓他感覺自己的心臟沉甸甸地,不停地往下墜,往下墜,墜向不可預知的深淵。

    「今天你一共殺了幾個馬賊?」正漫無目的的走著,耳畔,忽然傳來了好兄弟朱祐的聲音。明顯是在沒話找話,卻令劉秀的精神微微一振,嘴角立刻浮現了幾分笑意。

    聲音的距離有點兒遠,而今晚的月光,遠沒有亮到可讓人看清楚二十步外的人影的程度。,很顯然,朱祐不是在問他,也不需要他冒冒失失地跑出去回答。

    「三個吧,也可能是四個。」馬三娘依舊對朱祐不假辭色,但好歹,沒有拒絕做出回應。「都是被你們四個拖累的,否則,我才不會像鵪鶉般躲在別人身後。」

    「我,我們不是,不是剛剛,剛剛開始學,學著射箭和廝殺麼?」朱祐被說得好生慚愧,擺著雙手,大聲辯解,「況且,況且我們也沒有馬。馬車再快,也不如馬跑得靈活!」

    「哼!」馬三娘看了他一眼,不屑地撇嘴。

    朱祐的自尊心頓時大受打擊,舉起手臂,用力揮舞,「真的,我說的全是真話。如果有戰馬,我們四個絕不會落在大哥他們後頭。我發誓!」

    「那明天呢?」馬三娘卻不肯相信,歪起頭看著他,彷彿看著一個無賴頑童。

    「明天?」朱祐愣了愣,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從馬賊手裡繳獲到了坐騎。並且,大夥今天所繳獲的戰馬不止一匹,絕對能做到人人有份。

    「不管別人,明天我肯定騎馬走在隊伍前頭。」絕不願意在喜歡的人眼前跌了份兒,朱祐咬了咬牙,大聲給出答案。「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三姐你看著,我一人一劍,都會來去自如!大不了就一條命,拼唄!哪怕拼沒了,也好歹不辜負了生為男兒身!」

    「好,好,說得好!」劉秀側過身,悄悄撫掌。隨即,搶在被朱祐和馬三娘兩個注意到之前,快步躲進了樹林。

    既然理不出頭緒,又何必想那麼多?

    大不了就一條命,哪怕拼沒了,也好歹不辜負了生為男兒身!

    緩緩拔出防身用的短劍,他在樹林內緩緩舞動。心中的鬱鬱之氣,隨著動作的不斷流暢,漸漸排出了體外。從靈魂到肢體,都感覺越來越輕盈,越來越輕盈。

    寒光乍起,幾樹落葉瀟瀟而下。

    月色漸明,漫天星斗,匯成璀璨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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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一座灞橋分兩界

    第二天一大早,眾人吃過早飯,結伴繼續向西而行。

    也許是老天爺存心不給朱祐表現機會,也許是因為各路真假蟊賊,終於意識到小孟嘗劉縯是個萬人敵,接下來十幾天,大夥在路上沒有遇到半點兒風浪。平平安安地,就從澠池、谷陽,一路來到了弘農。

    弘農大尹、寧始將軍孔永,乃為孔子的十四代孫,早年在長安為官時,曾經與陰固的弟弟陰方有過詩賦唱和。因此,將家人安頓下來之後,陰固立刻帶著禮物登門拜訪故交。順道將數十顆用白堊粉與鹽巴醃製過的「馬賊」首級,交於官府處置。

    那孔永雖然是孔夫子的後裔,卻繼承了子路的三分衣缽,絕非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韋編」。數年前,甚至還與王莽的從弟,大司空王邑一道平定過「翟義之亂」,親手陣斬敵將五名,奪旗十四面。因此,只是用目光朝著馬賊的首級粗略一掃,就知道其中必有貓膩。

    然而,他能從大漢朝的中郎將一路陞遷到大新朝的寧始將軍,豈能不明白哪裡的渾水不值得一趟?命人將「馬賊」首級拿去焚掉之後,又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安慰話,就以「來日還要奉皇命巡視地方秋糧入庫情況」為由,著令管家替自己將「貴客」送出了門外。

    太學高材生陰盛見此,未免覺得心中好生失落。但司倉庶士陰固,卻絲毫不以大尹孔永的冷淡態度為意。見自家兒子神情鬱鬱,便找了個僻靜處,低聲指點道:「寧始將軍乃陛下心腹,他的府門,豈是隨便就可以進的?他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召見我們父子,已經是天大的人情。新安縣宰哀牢知道後,想必會在心中掂量掂量,到底應該不應該為了一個女人,跟咱們陰家拚個兩敗俱傷?再說了,今天孔大尹命人將「馬賊」首級一把火燒乾淨之後,「馬賊」身份,就徹底板上釘釘。今後哀氏兄弟即便還想著拿這些「首級」來反咬咱們,也無從下口!」(注1)

    「哦——」陰盛在瑟瑟寒風裡張大嘴巴,好半晌,都難以合攏。心中,頓時對自家父親的聰明睿智,佩服得五體投地。

    唯恐其他人比自己愚笨,誤以為父子兩個此番大尹府之行毫無所獲。回到暫時安身的客棧之後,太學高材生陰盛又迫不及待地,將「大尹已經坐實了「馬賊」們的身份,不日將出馬將其犁庭掃穴」的喜訊,說給了周圍的人聽。結果,沒等大夥再度啟程,劉縯、鄧晨、劉秀,以及其他參與當日戰鬥的所有同伴,也都得知了「馬賊身份被徹底坐實」的消息,驚詫之餘,連日來懸在心中的石頭,也終於紛紛落地。

    不用再擔心被貪官哀牢找茬報復,再趕路時,大夥兒自然也精神抖擻。接下來小半個月,沿著官道繼續一路向西,每天從早晨走到傍晚,都絲毫不覺疲憊。途中又遇到了幾夥蟊賊,不待劉縯開口,大夥兒就立刻吶喊著一擁而上。把蟊賊們打得丟盔卸甲,潰不成軍。

    結果,到了最後,再也沒有不開眼的蟊賊,敢再來打眾人的主意。連帶著劉縯從長安又回到新野後的兩個多月內,這段路途上的「江湖好漢」們都戰戰兢兢。一時間,官道上兩側風平浪靜,盜匪絕跡,商賈遊人無不輕鬆。不知道實情的,還以為是這大新朝終於出現新氣象了呢,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越往西走,距離長安越近。腳下的官道,變得日漸寬闊。官道兩旁的田舍莊園,也變得日漸整齊。終究是天子腳下,多少能得到點兒皇家恩澤。附近的官員,大多數都沒膽子公開給聖明天子上眼藥。所以,比起華陰縣以東,藍田縣以南,渭城縣以西,新豐縣以北的全國各地,京兆府可謂人間仙境,一草一木,一亭一台,都透著富足與祥和。(注2)

    與此間富足祥之景象格格不入的是,官道兩側,總能看面有菜色的流民,成群結隊,連綿不斷。雖然時不時就會遭到郡兵和衙役們的全力驅趕。但郡兵和衙役們一出現,流民立刻四散奔逃,躲得躲,藏得藏,讓他們追不過來,更是抓不過來。待郡兵和衙役們收隊離開,流民們立刻又像覓食的螞蟻般,紛紛從田野中冒出,再度扶老攜幼,迤邐向西而行。試圖能在天子腳下,找到一個棲身之所,哪怕是為奴為婢,也好過最後倒在曠野裡無人問津。

    這一日,大夥兒終於來到了距離長安只有一水只隔的灞陵縣內。眼看著目的地已經遙遙在望,所有人心中都覺得一片輕鬆。正準備一鼓作氣,把剩餘的二十幾里路走完,耳畔處,卻忽然聽到一片壓抑的悲鳴。

    眾人詫異地抬頭,只見不遠處的灞水橋頭,黑壓壓不知道堵著多少人。其中九成以上,都是衣衫襤褸,蓬首垢面的流民。而剩餘的不到一成人,才是過往的官吏、旅客、商販,以及外出吟詩懷古的學子。彼此之間,被一道無形的牆隔開,涇渭分明,彷彿根本就不是同類!

    「這群賤骨頭,越來越刁鑽了!」作為半個長安人,太學生陰盛對此景見怪不怪。撇撇嘴,主動跟周圍的人解釋,「知道皇上心懷悲憫,在長安城外開了二十餘座粥棚。所以這群賤骨頭就爭先恐後跑去吃白食。若不是官府全力維持秩序,每年入冬之前,光擠下灞橋淹死的,就不知道有多少。別管他們了,咱們從左邊走。左尊右卑,我等犯不著跟那群賤人往一塊擠。」

    「嗯?」劉縯等人聞聲細看,這才發現,灞橋被人用欄杆,分成了左右兩半兒。左側大概佔了八成橋面兒,以供官吏、旅人、商販和其他衣衫齊整,路引清楚的人通行。右側那兩成,才提供給前往長安,以求幾頓熱粥果腹的流民。橋下無形的牆,實際上是橋上那道欄杆的延伸。從人的眼前,一直戳入心窩。

    注1:大尹,即郡守。王莽的新朝力行復古,所以郡守的名字,改用了周朝舊稱,大尹。

    注2:京兆,長安週邊地區,相當於如今的大北京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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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