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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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斗轉星移動參商

    「不敢當,不敢當,姑娘請起,快快請起!」劉縯和鄧晨兩個,哪裡肯受?雙雙側著身體閃開,低聲說道。

    「你怎麼受傷了!」朱祐眼尖,看到馬三娘左肩殷紅一片,嚇得一步竄了過去,抬手便捂。還沒等掌心與傷口接觸,胳膊已經被馬三娘一巴掌拍到了旁邊,「不礙事,離開的時候不小心挨了一箭。那人也不好受,迎面吃了我一石頭。」

    「那就好,就好。」朱祐被拍得好生尷尬,訕訕站到一邊,紅著臉繼續搭訕,「你趕緊站起來吧,我早就跟你說過,劉大哥和鄧大哥都是蓋世大俠,絕不會對你們兄妹見死不救!」

    馬三娘卻不肯聽他的勸,堅持著又給劉縯和鄧晨二人磕了三個頭,然後才掙紮著站起身,快步走向床榻,「縣衙附近的火勢已經被控制住了,岑彭恐怕很快就會返回來。恩公幫了我們兄妹這麼多,我們兄妹不能繼續賴著不走,拖累大夥兒。劉三兒,你幫我去門口把一下風,我這就……」

    說著話,便準備抱起自家哥哥馬武離去。怎奈肩膀上剛剛受了箭傷,平素的力氣使不出兩成。接連努力了幾次,非但未能如願,反而令傷口再度撕裂,鮮血淋漓而下。

    「你,你不用走!劉三兒說了,岑彭不會再回來了!」朱祐宛若自己受了傷般,疼的面孔扭曲,衝上前,一把拉住馬三娘的衣袖。

    「的確,岑彭即便懷疑我等窩藏了你們兄妹,也不相信我等不將你們兄弟及時轉移。所以,眼下這裡反而最為安全!」此時此刻,劉秀也沒心思計較別人叫自己的綽號劉三兒了,緊跟著朱祐上前,拉住馬三娘另外一隻衣袖,低聲勸阻。

    劉縯原本想先給馬三娘一點教訓,令其今後不敢再動不動就殺人放火。見自家弟弟和朱祐兩個如此不爭氣,也只好冷哼了一聲,板著臉補充道:「哼!你還嫌拖累大夥不夠麼?現在去自投羅網,然後讓岑彭將我等一網打盡?他們兩個說得對,你如果躲在客棧裡,岑彭未必會再度來搜。而你如果走了,說不定就得落到郡兵手裡,還得我們大夥一起跟著吃掛落!況且這深更半夜的,城門不開,你還能插翅飛了出去?還不如等到天亮之後,讓劉某想辦法送你們兄妹走!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救得了你兄弟這一次,救不了第二次。如果此番能順利逃脫,劉某希望你們兄妹能夠金盆洗手,千萬別再逞強繼續跟官府做對!」

    「我們也不想落草,可是這世道……」馬三娘根本不同意他的話,但有求於人,只能點點頭,帶著幾分委屈解釋。

    「這世道怎麼了?」話音未落,劉植矮壯的身形已經出現在門口兒,馮異、張峻四人緊隨其後也走了進來。尚未加冠的屈揚走在最後,順手將屋門緊緊合攏。

    馬三娘被嚇了一跳,單手持刀而立。見她全身戒備模樣,劉縯笑著搖了搖頭,低聲道:「看,這就是我說的結果。你們兄妹所為聽起來固然暢快,可放眼望去,舉世皆敵。怎麼可能暢快得長久?不用怕,把刀放下吧!他們都是我的知交,絕不會輕易加害你們!」

    「姑娘,不用緊張,我等並無惡意!」馮異也笑了笑,輕輕向馬三娘拱手。

    「我等久仰馬武之名!」

    「岑彭今天若是與你們兄妹堂堂正正交手,我等說不定還會為其擂鼓助威。先騙人說招安,然後又關起門來殺人,呵呵……」

    「是伯升兄要我把大夥請上來的,就是為了想辦法救你兄妹脫離生天!」唯恐馬三娘聽不進去,鄧晨迅速開口補充。

    「都少說一句吧,有正經事要做呢。」劉植最後一個開口,卻把所有人的都給憋回了肚子裡。

    「你們……」馬三娘心中又驚又喜,單手戳著刀,兩行熱淚不知不覺間就淌了滿臉。

    今天被岑彭騙入棘陽,重兵伏擊。令她世間所有人都失去了信任。然而,接下來,無論是劉秀、嚴光、鄧奉、朱祐,還是劉縯、鄧晨、馮異,劉植,都讓她忽然發現,原來這世上還是敢作敢當,表裡如一的英雄好漢居多,像岑彭那種口蜜腹劍,陰險狡詐之輩,終究不能讓大夥心服!

    「行了,你先別忙著哭,趕緊去自己包紮一下傷口。朱祐,你幫她去打水!」劉縯見狀,心中頓時又多生出幾分惻隱,搖了搖頭,低聲吩咐。

    「哎,哎!」沒等馬三娘接茬兒,朱祐已經像撿到了絕世珍寶般,連聲答應著衝向了木盆。一轉眼,整個人就已經衝下了一樓,不見蹤影。

    劉縯再度被他逗得搖頭而笑,笑過之後,又將目光轉向馮異、劉植等人,拱著手道:「各位高義,劉某拜領了。此番皆是我家小弟闖下了禍,才將各位拖入了天大的麻煩當中。他日若有機會……」

    「伯升兄客氣了!」馮異憨厚一笑,搖頭打斷,「地痞流氓是咱們幾個一起收拾的,郡兵也是咱們幾個一起打的。事已至此,我等恐怕怎麼摘,也無法將自己摘乾淨?不如痛痛快快放手一搏!況且,那馬子張也是個堂堂偉丈夫,怎能死於宵小之手?!」

    「可不是麼,我早就看那岑彭不順眼了!」

    「有本事跟人家明刀明槍打,先拿招安做由頭把人騙來,然後又關上城門痛下黑手,這算什麼本事?」

    「既然已經做了,甭管有意無意,都再無反悔的道理!」

    張峻、許俞、屈楊三人,也各自上前,笑著補充。

    劉植年齡比他們幾個都大,行事也最沉穩。待眾人都表完了態,才搖搖頭,低聲道:「事已至此,說任何廢話都是多餘。伯升兄,接下來該怎麼辦,你儘管吩咐便是。」

    「多謝,多謝諸位兄弟!」劉縯心中感激莫名,再度彎腰行禮。劉植卻又迅速將語鋒一轉,沉聲說道,「不過,咱們都是有名有姓之人,在各地還有家業和親朋,所以劉某以為,此時此刻,我等不宜跟官府直接動武。天亮後如果能跟著百姓一道混出城外去,當然最好。如無法混出去,也應該暫時找地方先將馬氏兄妹藏起來,然後繼續尋找恰當時機。」

    「那是自然,接下來,咱們跟地方官府鬥智為上!」劉縯也擔心事情鬧得太大,拖累眾人各自身後的家族,立刻用力點頭。

    「還有!」劉植猶豫了一下,將臉一板,再次把頭轉向馬三娘,鄭重重申:「這次救你,是看在你們兄妹往日的義舉上,並非我等想要跟你們兄妹同流合污。下次再見到,如果你們還是在打家劫舍,就休怪我們要盡國士的本分,將你兄妹擒拿歸案了。」

    他出身官宦之家,頗通刑名,言談舉止亦帶著幾分官威。馬三娘並非貪生怕死之輩,但畢竟才十五六歲的年紀,眼下又是求著人家的時候,氣勢不免弱了幾分,只好低下頭去,默然不語。直到等劉植滿意地將目光轉向別處,才有兩行清淚,再度順著她的雙頰緩緩落了下來。

    「你,你別哭,他,他說得是場面話!他們這些官宦家出來的,做事之前,肯定要先摘清干係!」剛剛端著水盆回來的朱祐看得心疼不已,一邊安慰馬三娘,一邊對劉植怒目而視。

    劉植卻拿他當小孩子,看也不看,又接著說道,「城門卯時才開,現在剛過寅時。該如何出城,伯升,公孫,秀峰,還有眾位兄弟,咱們需要仔細核計。」

    「那是自然!」劉縯和馮異等人齊聲答應。隨即,又迅速將目光轉向昏迷不醒的馬武,」就是不知道,馬子張能不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那就得看他的造化了!畢竟,我等也不是神仙。」劉植低低的回應了一聲,轉身走到床榻之前,信手解開馬武的衣服。只見此人健壯結實的胸膛上,纏滿了寬窄不一的葛布。有的看上去很新,卻仍然在向外滲血。有的看上去破舊不堪,卻隱隱散發出一股腐爛味道,就像暴露在曠野裡多日的走獸屍體般,熏得人胃腸一陣陣翻滾。

    「我哥在下山接受招安前,已經有傷在身。否則,岑彭那兩下子,怎麼,怎麼可能傷,傷得到他?」馬三娘臉色微紅,像護崽的老母雞般,將哥哥擋在身後,迫不及待地解釋。

    「不想讓你哥死,你就讓開!」劉植抬手將她推到一旁,從腰間摸出把小刀,三下兩下,將馬武身上的新舊葛布統統割斷。隨即,用乾淨手帕沾了朱祐剛剛打回來的清水,將大大小小的傷口重新都洗了一遍。先小心翼翼地撒上了自己所攜帶的金創藥,再拿刀子將窗幔裁成了細條,將傷口重新包紮。最後,才又用清水將自己的雙手洗乾淨了,搖著頭說道, 「怪不得他輕易就上了岑彭的當,原來是有傷在身,快支撐不下去了。才想豁出自己一死,好給弟兄們換個好前程。這馬子張,心腸倒是不壞。只是,只是他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

    「先,先生,我,我哥他,他怎麼樣?」馬三娘早就嚇得臉色蒼白如雪,湊上前,半跪在床榻旁,帶著幾分期盼詢問。

    「暫時死不了,但沒三兩個月,休想再跟別人動武!」劉植衝她翻了翻眼皮,沒好氣地回應,「如果此番能僥倖逃離生天,你最好勸勸他,暫且找地方修養上一年半載。否則,他這輩子能活到四十歲,劉某姓氏就倒著寫!」

    「一定,一定,」馬三娘如蒙大赦,擦著眼淚,不停地點頭, 「只要你們能把我哥送出城去,我一定勸他金盆洗手,金盆洗手!」

    「那就跟我們幾個無關了。」劉植分明剛剛給馬武治療包紮了傷口,卻依舊擺出幅官賊勢不兩立的模樣,冷冷地打斷了馬三娘的話。然後,將頭再度轉向劉縯、鄧晨兩人,沉聲詢問,「伯升兄,偉卿兄,你們和那任光任縣尉認識?」

    「不認識。」劉縯和鄧晨同時搖頭。

    「那是我多慮了,臨走之際,任光態度好生曖昧,顯然是看出了什麼,卻沒說破,可見此人雖在岑彭手下聽差,卻有一顆俠義之心,並非陰宣、李妙之流。」劉植想了想,繼續低聲補充。

    劉縯和鄧晨,當然還記得任光當時的反應,便也輕輕點了點頭,相繼說道「不管他是真看出來,還是假看出來,這份情咱們還是要領。」

    「如果咱們… …」劉植聞聽,本能地就想勸大夥私下裡找任光勾兌。然而,話剛到嘴邊兒,卻被張峻搶先打斷,「他是官,馬武是賊,他能做到這般地步,已經非常不易。無論如何,咱們都不可以再去麻煩他。」

    這句話,顯然說得極有道理。任光也許是出於同情,剛才給馬氏兄妹留了一線生機。也許是跟岑彭面和心不和,所以故意裝作沒看出大夥兒剛才露出的破綻。但無論具體原因是哪一種,他都已經做到了極限。不可能明著放人,更不可能為了救馬氏兄妹,搭上他自己的大好前程。

    「唉,那,那就有些麻煩了!」聞聽此言,劉植只好把向任光求助的打算放棄,皺著眉頭,開始冥思苦想。

    還沒等他從幾千個想法中,挑出一個切實可行的。先前一直沒有出主意的馮異,忽然抬起頭,低聲問道,「馬三娘,縣衙的火是你放的吧?」

    「嗯。」馬三娘點頭承認,剛要再補充幾句,劉縯卻搶先替她回應,「唉,家門不幸,那火雖然是馬三娘放的,卻是受我弟弟劉秀所指使。還有這幾個野小子,全都是教唆犯!」

    他本不必說破這些,但既然別人仗義相助,以他的豪爽性子,自然不會刻意隱瞞任何事情。當下,把剛剛從劉秀等人嘴裡審問出來的「犯罪經過」,從頭到尾介紹了個清清楚楚。

    「好,好一條圍魏救趙之計!」眾豪俠不聽則已,一聽,個個都忍不住撫掌讚嘆,「多虧令弟高明,關鍵時刻令岑彭亂了方寸,否則,否則,剛才咱們就被岑彭抓了個人贓並獲!「

    」可不是麼,一旦剛才被岑彭將馬武堵在屋裡,咱們,咱們真的即便跳進黃河裡頭都洗不乾淨了!」

    「那樣的話,就真的只能拚死一戰了!」

    「好險,好險……」

    「多虧了令弟!」

    「果然是有志不在年高!」

    「幾位,幾位哥哥過讚了。劉某,小弟愧不敢當!」畢竟還是半大孩子,劉秀在旁邊聽得心中好生得意,學著大人模樣般拱了下手,低聲補充,「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放火的主意是我出的,不過馬三娘臨走之前,嚴光又叮囑她記得砸掉縣衙用來救火的水缸,砍斷井繩,這可比我仔細多了。」

    「嘿!」眾人扭過頭,哭笑不得。

    「鄧奉還建議,直接抓了岑彭老娘做人質,不過被我給否了!」朱祐唯恐自己被落下,擠上前,大聲邀功。

    「好險,那樣,岑彭非瘋掉不可!」劉植、馮異等人,同時倒吸冷氣,轉過臉,不由自主看看窗外紅通通的天際,又不約而同地再度將臉轉向屋子裡的四個半大小子,心道暗道:老天,這幾個都是什麼妖怪轉世?才十四、五歲,就能聯合起來,把大人們耍得團團轉。要是日後長到二十三四,這天底下,又有幾人能製服得了他們?

    「得意什麼,大夥險些被你給害死!」唯獨劉秀的大哥劉縯,早就知道自家弟弟和嚴光等人的厲害,抬起手,先輕輕給了劉秀一巴掌,然後正色補充,「岑彭雖然回去救火了,但他遲早會回過神來,即便不會再次找上門,也會守在城門,反正棘陽是他的地盤,困也能把馬家兄妹困死。」

    「硬闖絕無可能,一般的法子也不用想了,岑彭是個聰明絕頂的人,這可真是讓人頭痛……」劉植擔心的,就是這個,揉了揉太陽穴,低聲沉吟。

    其他幾位豪俠,一時間也拿不出太好的主意。大夥同情馬氏兄妹歸同情,但為了這兩兄妹就提刀造反,跟官府硬碰硬,顯然有些不值。而不硬闖的話,則正應了劉縯的那句話,岑彭只要守住城門,馬家兄妹就永遠插翅難飛。

    看著眾人忽然都陷入了沉默,馬三娘頓時猜到這棘陽城,恐怕是進來容易出去難,心中一急,兩行清淚,再度無聲而落。

    「你不必哭,我剛剛已經想到了一個辦法,就是做起來頗為麻煩!」馮異從懷裡掏出一塊乾淨的手帕,輕輕遞過去,然後低聲安慰。

    「什麼辦法?」朱祐、劉秀、鄧奉、嚴光四人同時跳起,圍著馮異,低聲催促,「趕緊說,馮大哥,我們知道你剛才問話,必有深意。快說,快說,只要有辦法,難度大一些也沒關係!」

    「都坐下,拿出點沉穩勁兒來!」劉縯眉頭輕皺,低聲斷喝。然後身手把四個半大小子推到一旁,低下頭,看著馮異的眼睛小聲催促,「需要什麼,公孫兄儘管開口,我等由你調遣。」。

    「伯升兄不必客氣,此計能否成功,主要還是要著落在你身上。「馮異微微一笑,壓低了聲音補充, 「明日一早,我等兵分幾路,先是……」

    燭光搖曳,照亮一群高高低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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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故技重施戲尾宿

    八月仲秋,金風瑟瑟,寒意漸生。

    卯時才隱約可見到一絲曙光,棘陽城的東西兩座城門口兒,卻擠滿了早起趕路的人群。急著進城出城的百姓們,可沒命挑揀秋風透不透骨,更沒心思理會昨日那場大戰有多慘烈。家裡的米缸早已見了底兒,口袋了的銅錢卻屈指可數,對他們而言,能養活自己和家裡那幾張嘴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事兒,無論是郡兵殺掉了義賊,還是義賊幹掉了郡兵,都屬於神仙打架,與凡夫俗子沒有半點關係。

    只不過,經過戰火的熏燒,今日東西兩座城門口,都跟往日有了很大不同。每座城門洞子前,都堵了足足有兩百餘名郡兵。刀出鞘,箭上弦,盔甲擦得錚明瓦亮。那陣勢,就好像外邊有某位大將軍隨時要帶領兵馬,向城內發起衝鋒一般!

    「這,他叔,這是要幹啥子呀?昨個兒,昨個兒不是已經把鳳凰山的土匪全都殺死了麼?」老百姓膽子小,頓時,就有人側過頭,陪著笑臉地跟周圍的同伴們打聽。

    「可不是麼,這幹啥呢?好端端的,連城門也不給按時開了!不會是官兵吃了大虧吧?」有人心裡著急,忍不住低聲抱怨。

    還有人唯恐天下不亂,聽到周圍的議論聲,立刻壓低了嗓子說道,「當然是吃了大虧,昨天半夜裡頭,您沒見縣衙們那邊的火光麼?告訴您吧,那馬武和馬三娘,乃天上的獬豸和貔貅轉世,專門來對付貪官污吏的。區區幾千郡兵,怎麼可能奈何得了他們?」

    「可不是麼!好不容易出了兩個讓狗官害怕的人物,怎麼可能輕易就被郡兵給殺死了?你看這架勢,保不準官府連馬子張的汗毛都沒碰到一根兒!」

    「嗯!肯定沒抓到,否則就不用大早晨緊閉城門,難為咱們這群苦哈哈了!」

    「嗯!肯定是這樣,馬子張和馬三娘才不會輕易被抓到。否則這老天爺,也太不長眼睛……」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憑著個人心裡的好惡,來推斷官府遲遲不肯打開城門的幕後緣由。聲音雖然不高,卻令城門口的郡兵們,一個個額頭冒汗,臉色發紅,握在刀柄和弓臂上手背處,青筋根根亂跳。

    就在此時,敵樓上,忽然落下一聲高喊,「縣宰大人有令,打開城門。先進後出,所有出入人等,挨個接受檢查!如有違抗或故意幹擾檢查者,格殺勿論! 」緊跟著,有一小隊精銳兵卒,護著一名身高八尺,白面無鬚的漢子從馬道上走了下來。

    「縣宰大人有令,打開城門。所有出入人等,挨個檢查!如有違抗或故意幹擾檢查者,格殺勿論!」在士兵的齊聲吶喊中,城門緩緩被拉開。早已在門外等候多時的進城者,立刻魚貫而入。

    走在進城隊伍最前排的是個趕車的車伕,因為等得太久的緣故,剛剛鑽出門洞,立刻開始大聲抱怨,「我呸!巴掌大個地方,管比皇宮都嚴。老子去年服徭役的時候送糧去長安,也沒見……,啊!」

    話才說了一半,冷不防抬頭,正跟沿著馬道走下的那位白面無鬚的漢子對了個正臉。頓時嚇得將後半句話全憋回了肚子裡,抬手摀住自己的嘴巴,冷汗順著髮根兒滾滾而出。「縣……縣宰大人!您,您老親自,親自來,來開門了?」

    縣宰大人親自來開城門,這可真是聞所未聞!後面正在拚命往裡擠的入城者,也都嚇得打了個哆嗦。叫嚷聲,抱怨聲,頓時全都消失不見。

    縣宰岑彭可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出現在城門口,會給沒見過世面的老百姓們帶來多大震撼。瞪起猩紅色的眼睛,先給了車伕一腳。隨即,將身體向後靠了靠,大聲重申,「滾過去,挨個接受檢查。凡有抵抗,或者故意搗亂者,休怪本官無情!」

    「是,是!」車伕如蒙大赦,抱著腦袋,牽著馬車,老老實實去接受郡兵們的搜撿。其他入城百姓,也低下頭,一個挨著一個緩緩前行,如見了貓的老鼠一般小心翼翼。

    害怕歸害怕,但是幾乎每個人心裡頭,都在偷偷暗罵,「他奶奶的,這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麼。把大門兒哪裡用得到你?有給爺們找麻煩的功夫,你做點正事兒不行,何必把自己弄得像條看門狗一樣,見了誰都瞎叫喚?!」

    然而,縣令岑彭,才不在乎普通老百姓心中怎麼看待自己。繼續瞪圓了猩紅色的眼睛,手按刀柄,目光不停地在陸續入城和等待出城的百姓隊伍裡逡巡。恨不得立刻抓到前來接應馬氏兄妹的鳳凰山餘孽,或者馬氏兄妹兩人,當眾將他們一起碎屍萬段!

    小心謀劃了三四個月,調動了數千郡兵,卻未能留下馬氏兄妹一根毫毛。此事傳揚出去,自己還有什麼臉面繼續做天子門生?非但遠在長安的皇帝陛下會大失所望,宛城梁屬正,還有當地甄家和陰家,恐怕也會懷疑岑某人的本事,趁機落井下石!

    岑某人從一個沒有父親照看的遺腹子,走到棘陽縣宰之位,中間曾經留流行了多少汗水,經歷了多少波折?說是「頭懸樑,錐刺骨」,也不為過。這下好了,數千人圍剿三十幾個,居然未竟全功,還搭上半座縣衙和無數良善百姓。如果不將馬氏兄妹盡快擒獲,岑某人辛辛苦苦積累起來的賢良名聲,即將毀於一旦!(注1)

    此外,此外還有,被嚇得滿臉惶恐的妻子,被燒得滿胳膊的水泡老娘!馬子張,馬三娘,如果讓你們兩個逃出生天,岑某,岑某就枉為人子!岑某,岑某就不配來世上走這一遭!

    心中恨意難消,岑彭在指揮手下弟兄檢查進出百姓的時候,難免就過於仔細了些。而郡兵們當中,向來都不缺拿著雞毛當令箭貨色。為了討好縣宰,也為了掩飾自己昨天的無能,他們一個個打起十二分精神,將百姓們從頭到腳,仔細搜撿。真恨不能連籃子裡的雞蛋都盡數敲開,以免馬子張兄妹兩個變成蛋黃,躲在蛋殼裡邊混出城外!

    如此一來,時間就耽擱得有些久了。眼看著太陽就爬上了頭頂,而出城的隊伍,卻排得越來越長,好半晌,都無法向前挪動分毫。,

    老百姓若是沒有點兒要緊的事情,誰願意終日四下奔波?結果大清早起來排隊,排了一兩個多時辰卻依然出不了城,心裡頭就開始著了急。有人仗著自己身材矮小靈活,開始尋找縫隙朝隊伍前頭鑽。有人仗著自己身強力壯,開始偷偷推搡臨近的同伴。還有人,則豁出去臉皮,直接朝隊伍最前方擠,一邊擠,一邊大聲叫喊,「幫忙,幫忙,行行好,家裡頭有人出疹子,得趕緊去城外趙家莊找郎中。救人如救火……」

    「不要擠,不要擠,縣宰大人說了要排隊!」位置相對靠前的百姓,當然不甘心被人夾了塞。也大聲叫喊著,縮短彼此之間的空隙,不給偷姦耍滑者可趁之機。如此一來,整個隊伍瞬間大亂,人挨人,人擠人,在城門口亂成了一鍋粥。

    「啪!」捕頭閻奉大怒,抬起皮鞭,朝著距離自己最近的幾名百姓,兜頭便抽,「擠什麼擠,趕著去投胎啊。都跟我滾回隊伍裡頭去,否則,休怪老子對你不客氣!」

    此舉是存心為了拍縣宰岑彭的馬屁,怎奈玩得實在不是時候。當即,挨了抽的百姓們,一個個抱著腦袋倉惶後退。而後排急著出城的百姓,卻根本沒受到切膚之痛,兀自努力向前湧。令早已亂成了粥的隊伍,愈發失去了秩序。所有人你對我搡,各不相讓,叫罵聲,哭喊聲,此起彼伏。

    好巧不巧,隊伍後側,有輛運送糞水出城的驢車,忽然被推翻在地。剎那間,黃綠色的汁水,撒得到處都是。一股惡臭衝天而起,頃刻間就席捲整個城門。

    「該死,該死的愚民!」那縣宰岑彭站的雖遠,避免了糞水淋頭的噩運。卻也被熏得頭昏腦漲,只得捏住鼻子屏住呼吸,將兩排牙卻咬得咯吱作響。

    「大人,怎麼辦?再這樣下去,肯定要出亂子!」縣尉任光竭力控制自己想吐的慾望,手摀鼻孔,大聲提醒。

    「縣宰不要著急,小的去給他們點顏色看看!」捕頭閻奉、李秩唯恐岑彭盛怒之下,讓自己吃掛落。拎著皮鞭和鐵尺,就想朝人群裡頭沖。

    雙腳剛剛開始移動,卻被岑彭一把一個,從背後拉住了腰帶。「不急,糞車怎麼可能這個時候來湊熱鬧,怕是有人故意搗亂。」

    「啊!」捕頭閻奉、李秩雙雙打了個冷戰,湧在嘴邊的狠話,頓時一個字都說不出。

    欺負百姓,他們沒有任何顧忌。可去招惹馬子張的同黨,卻遠遠超過了二人的膽氣範圍。昨天郡兵雖然十面埋伏,殺了馬子張及其同黨措手不及。可自家最後的傷亡,卻是鳳凰山盜匪的十倍以上。他們兩個都算是棘陽縣的頭面人物,犯不著親自去以身犯險。

    「弓來!」早就知道這兩個捕頭是什麼貨色,岑彭也不生氣。略一沉吟,沉聲吩咐。

    眼前情況,必須快刀斬亂麻。否則,繼續這樣亂下去,自己顏面受損是小,萬一讓那馬家兄妹趁機溜走,可就是前功盡棄,後患無窮。

    順手接過一名士兵小跑著遞上前的弓箭,縣宰岑彭雙臂用力,將弓拉了個滿月,瞄準正前方三十步外一個覺得自己吃了虧,正打著牲口拚命往前擠的車伕,咻的一聲將箭射出

    「滾,滾後面去,誰敢再擠,啊!」馬伕正對加塞者大聲喝罵,突然覺得臉上一熱,眼前世界剎那變成血紅一片。趕緊抬手一抹,雙掌間,儘是濕熱的血漿!

    「噗通!」還沒等他搞清楚血是哪裡來的,家裡最值錢的東西,載著自己整日進出棘陽的青花騾子突然撲倒在地,車轅登時斷裂,將此人從座位上摜了下去,摔成了滾地葫蘆。

    「嗖!」「嗖!」「嗖!」岑彭才不管殺了牲口之後,牲口的主人今後拿什麼來謀生?利箭接連脫離弓臂,將擠在人群中的幾頭馱馬和騾子,先後放倒。「整隊,再敢亂用亂擠,擾亂秩序者,有如此馬!」

    「我可憐的青花啊!」

    「大黃——」

    「老天爺啊,你死了我可怎麼辦啊!」

    「殺人啦,殺人啦!」

    ……

    嚎哭聲,叫嚷聲,接連而起。先前還唯恐自己位置不夠靠前的百姓們,雙手抱頭,撒腿就往遠離城門處鑽。

    「來人,給我重新整隊!剛才凡是在城門口者,誰都不准走!該進的繼續進,該出的繼續出!」岑彭收回弓箭,下達最後通牒。「有不肯接受檢查,或者再推亂擠者,直接用刀子招呼!」

    「是!」縣丞陰宣早就等得不耐煩,拎著兵器,帶著黨羽,就往百姓隊伍當中撲。

    「你們,上去維持秩序,有不服管教者,給我往死裡抽!」縣尉任光心中不忍,點起兩小隊郡兵,大聲吩咐,讓他們儘量拿鞭子說話,不要亂殺無辜。

    「啊!」「啊」「呀,娘咧……」

    「啪!」「啪!」「啪!」「啪!」「啪!」「啪!」

    尖叫聲和皮鞭與肉體接觸聲,接連響起。不多時,城門口除了幾個被郡兵們打傷,躺在地上翻滾呻吟的「倒霉蛋」之外,其餘的百姓,都被強迫站在了兩條新的隊伍內。一進一出,秩序井然。

    「青花,青花,我的青花啊……」青花騾子的主人,失魂落魄,跟在人流往城外挪。牲口死了,貨車散架了,他即便出城,也不可能拉到什麼東西。可此時此刻,他早已失去了理智,只顧瞪著一雙沒有光澤的眼睛,緩緩朝外邊走,「青花,青花,咱們今天好好幹,晚上,晚上請你吃黑豆,黑豆……」

    「唉!」其他百姓,低聲嘆氣。牲口死了,車散架了,拉車人一家老小的生計也就斷了,這結局,簡直比當場射殺了他還要慘上雙倍。

    「該死,該死的岑彭!心腸也忒狠毒!」劉秀、嚴光、朱祐和鄧奉四人站在隊伍末尾,八隻拳頭緊握,心急如焚。

    儘管先前的混亂並非他們幾個策劃,大夥為了出城,所準備的許多巧妙招數,還根本沒來得及施展。但眼見岑彭如此狠辣決絕,他們依舊無法不擔心,萬一計策失靈,馬家兄妹和今天出手幫忙的所有人,將落到怎樣下場?

    「著火啦,著火啦,縣衙又著火啦!」就在這時,忽然有一陣熱風吹來,讓大傢夥同時呼吸一滯。緊跟著,一股鋪天蓋地的焦糊味直衝鼻孔。眾人驚愕回頭,只見三四里外,有股粗大的煙柱,直衝雲霄。

    「著火啦,著火啦,縣衙又著火啦!」

    「著火啦,著火啦,縣衙又著火啦!」

    「著火啦,著火啦……」

    慌亂的尖叫聲,一浪高過一浪,從城中心直撲門口。正在排隊的老百姓們,雖然距離煙柱非常遙遠,但出於對大火本能的恐懼,再度亂成了一團。

    注1:尾宿,雲台二十八將裡,岑彭屬於尾火虎,所以本章名為故技重施戲尾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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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徑出棘陽向洛陽

    「縣宰,好像又是縣衙方向,怎麼辦!」 捕頭閻奉、李秩兩個,心中方寸大亂,雙雙扭過頭,向縣宰岑彭詢問對策。

    「鎮定,這是馬子張的圈套!」縣宰岑彭的鼻子,險些沒有氣歪,抬起手,賞了閻奉和李秩兩個每人一記大耳光,「讓他燒,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賊人居然又來這招!居然又想亂他方寸,然後渾水摸魚。昨天后半夜,岑彭早已調查清楚,席捲了小半個縣衙門的大火,乃是馬三娘所放。圖的是擾亂他的心神,讓他沒辦法集中精力追殺馬子張。而這次,縣衙再度火起,肯定馬三娘故技重施,試圖讓自己主動離開城門,讓馬氏兄妹二人趁機逃之夭夭。

    「讓他燒!燒完了再蓋新的!」想通此節,岑彭跺了跺腳,再度高聲補充。賊人故技重施,自己焉能上當?昨夜大火後,自己已將母親轉移至別處,這縣衙不過是空殼一座,燒掉又能如何?再建一座新的,所費也不過是一堆磚頭木材,幾百號苦力而已。

    「對!讓他燒,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縣尉任光雖然心裡同情馬氏兄妹的遭遇,表面上,卻絕對跟岑彭保持一致,「縣衙燒沒了,再蓋便是,只要抓住馬家兄妹,將他二人腦袋砍下來,我看他們能不能再長出一顆!」

    可岑彭、任光兩個不急,縣尉陰宣卻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昨夜那場大火,燒掉了縣衙左側的數座豪宅和左側小半個縣衙,而他陰宣的府邸恰恰在縣衙右邊,毫髮無損。剛才他心中還為此好生得意,卻沒想到,催命的火神爺又來了,而這次,十有八()九是要換個方向!

    想到家裡的金銀細軟和剛剛娶過門的第十二房小妾,陰宣如何還能鎮定得下來?當即,大步走到岑彭面前,彎下腰說道:「縣宰英明,這,這肯定是鳳凰山賊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咱們一定要堅守城門,就算抓不到他,困也能把他困死。但,但是,賊人既然在縣衙附近出沒,說不定還有別的圖謀。屬下,屬下懇請大人准許屬下帶人前去查探一番,或許可以發現他們的蛛絲馬跡!」

    「嗯,嗯?呵呵,呵呵,呵呵呵,」岑彭一聽,感覺有幾分道理,正欲應允,看見陰宣滿臉焦灼,心念一動,馬上明白了此人肚子裡的彎彎繞,於是,撇起嘴,連聲冷笑。直笑的陰宣背脊發寒,兩腿發軟,頭低得幾乎觸到了地上。

    「縣宰,衙門裡不少弟兄,家都在那條街上。」任光看得心裡好生不忍,也向前挪了一步,用極低的聲音提醒。

    聞聽此言,縣宰岑彭立刻意識到,自己根基尚淺,眼下不應該樹敵太多。於是,僵硬地點點頭,冷冷說道:「既然如此,陰縣丞你去可以縣衙附近照看一二。但是,不要帶兵走,只帶你自己的家丁回去就行了。」

    「是。」陰宣聽到岑彭這樣說,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窺破,滿臉慚色,不敢抬頭,向後微一招手,帶著幾名家丁匆匆離去。

    「哼!」望著陰宣匆匆遠去的背影,岑彭冷笑著搖頭。

    什麼時候都只顧著自家拿一畝三分地?這群棘陽的地頭蛇,吃得再胖今後能有什麼出息?也無怪乎,被一個區區馬子張,就折騰得個個夜不能寐。

    正不屑地想著,忽然間, 城內的街道上,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的的,的的,的的的……」嚇得城門口的百姓紛紛側頭,人人兩個戰戰,面無血色。

    「誰,不要靠近城門!」岑彭雙目圓睜,再度擎弓在手,厲聲斷喝。

    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男人,騎著匹不知道從哪偷來的駑馬,呼嘯而至。雖因為距離遠的緣故,看不清此人的面容,但其身上的血跡,還有縈繞不去的殺氣,卻與昨日的馬武,幾乎別無二致。

    「馬子張,他是馬子張,放箭,快放箭!」捕頭閻奉嚇得魂飛天外,不待岑彭下令,扯開嗓子大聲驚呼。

    是馬武,絕對是馬武。除了他,沒人敢在棘陽縣城內如此囂張。除了他,沒人敢單槍匹馬,直衝數千武裝到牙齒的郡兵!

    眾郡兵,原本在昨天就已經被馬武殺得有些膽寒。聽到閻奉的叫喊,哪裡顧得上在仔細分辨真偽,紛紛彎弓搭箭,朝著來人迎頭射去。轉眼間,就令七十步外的街道和接到兩側,落滿了白花花的雕翎。

    「啊,老天爺哎!」

    「馬子張來了,馬子張來長官老爺算賬了!」

    「哎呀,我的腳,別拽我的腳!」

    「跑啊,快跑啊,刀箭無眼!」

    「逃啊,命要緊……」

    正堵在城門口的百姓,哪裡見過如此陣仗?當即嚇得一個個魂飛魄散,丟下扁擔、籮筐,雞公車,沿著城牆根兒四散奔逃。

    而那馬武,面對從天而降的箭雨,卻毫無懼色。不慌不忙地從背後扯下染血的披風,凌空一卷,剎那間,就將射向自己的羽箭全都捲得倒飛了出去,不見蹤影。緊跟著,又舉起右手,用食指朝著岑彭的面門點了點,大拇指急轉而下。冷笑一聲,掉頭便走。

    「追!」李秩見對方居然敢侮辱岑彭,簡直比自己受了侮辱還憤怒。舉起環手刀大喝了一聲,帶著數百郡兵一擁而上。

    「追!」鋪頭閻奉不肯讓馬屁全被李秩一個人全拍了,也帶領數百弟兄,放慢了速度緊隨其後。反正自己這邊人多,而那馬子張又有傷在身,即便絕地反撲,自己憑著千餘名郡兵,也足以活活將其累死。

    然而,受到了敵人當面侮辱的縣宰岑彭,卻絲毫沒有動怒。略一皺眉,將手抬起來,高高地舉過了頭頂,「不要再追了,有李、閻兩位捕頭和他們算帶的郡兵,已經足夠了,其餘人,隨我繼續死守城門。」

    「啊!」正要起身去捉拿馬武的郡兵將領們愣了愣,遲疑著停住了腳步。其他失去了立功機會士卒們,也茫然回過頭。眾人一起看著縣宰大人,不明白他好端端地為何放著馬武不去抓,卻偏偏跟一個城門洞子較上了勁兒!

    只有縣尉任光,智力勉強能跟岑彭比肩。笑了笑,朝後者輕輕拱手,「縣宰英明,那人雖然穿著馬武的衣服,但身形卻跟馬武相距甚遠,肯定是他人假扮,想要調虎離山。」

    「嗯,連環計而已!」岑彭撇了撇嘴,滿臉不屑。這麼多手下里頭,居然還能找到一個機靈點兒的,也真不容易,「伯卿所言甚是。那人的確不是馬武,不過,既然有人假扮成他,那必然也是鳳凰山的賊寇,因此,本官便沒有攔著閻、李兩位捕頭帶人去追。」

    「縣宰不愧為天子門生,果然目光如炬!」任光又行了禮,滿臉心悅誠服。

    岑彭雖然知道對方是在故意捧自己的場,但心裡依舊覺得非常受用,抬起手,捋了下根本沒長出來的鬍鬚,翹著頭補充,「目光如炬就算了,本官昨天也沒想到區區山賊,居然還懂得圍魏救趙之計,差點兒被他耍了個灰頭土臉!不過,本官今天倒是要看看,那馬子張還能再玩出什麼新鮮花樣來!」

    「縣宰英明!」

    「縣宰威武!」

    「縣宰……」

    四下里,剎那間馬屁如潮。所有留下來的郡兵將士和地方官員,都對智勇雙全的縣宰岑彭,佩服得五體投地。

    正拍得興高采烈之際,忽然間,對面的街道上,又傳來一串冷笑,「哈哈哈,哈哈哈,威武,的確威武。不敢跟馬某對面而戰,卻用陰謀詭計害人。哈哈,哈哈哈,狗屁的天子門生。天子的臉,早就被你岑君然丟光了!」

    「啊!」城門口的官兵們心中俱是一驚,馬屁聲嘎然而止!

    放眼望去,只見空空蕩蕩的街道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來了一匹高頭大馬。馬背上,有個身高九尺,虎背熊腰蒙面壯漢,扛著把門板寬窄的大刀,衝著城門口大聲冷笑。而此人的身前,卻伏著一名乾瘦的老婦,花發垂地,昏迷不醒。

    「馬武,你,你想幹什麼?你,是英雄豪傑,就把俺娘放下!挾持,挾持別人家眷,算,算什麼好漢?!」縣宰岑彭渾身的血液,瞬間凝結冰。抬起蒼白的手指,指著蒙面壯漢,兩腿不停地顫抖。

    虎背熊腰的漢子是不是馬武,尚且存疑。但馬背前橫著的那個老婦,他卻無比的熟悉。正是含辛茹苦,供他讀書,供他練武,教他做人的老娘。這輩子,他可以放棄一切,卻唯一不敢辜負的人!

    「英雄豪傑?岑君然,你也配提這四個字?」馬背上,蒙面壯漢把刀舉在手裡,衝著城門遙遙而指,「你假借招安為名,騙馬某下山之時,可想過自己是個英雄豪傑?你昨日以數千郡兵圍殺我鳳凰山三十五兄弟之時,可曾想過,自己是不是英雄豪傑?如今,你老娘被馬某捉了,你卻又突然想起這四個字來!我呸!老子不做英雄了,老子今天,就要拿你老娘給弟兄們殉葬!」

    說罷,鋼刀舉起,朝著老婦脖頸作勢欲砍。把個岑彭嚇得魂飛天外,慘叫一聲,丟下角弓和羽箭,策馬直撲對方,「別殺,別殺我娘,有種來殺我!」

    「我偏要殺,我今天必須拿她給弟兄們陪葬!」也是被岑彭算計得狠了,蒙面漢子淒厲地大吼,一撥馬頭,轉身朝城內狂奔。

    「放下,把我老娘放下。馬武,我讓你走,讓你走!」岑彭疼得心如刀割,聲音顫抖,兩眼一片模糊。唯獨還保持清醒的,就是他的雙腿,不停地磕打著坐騎,追著蒙面人的背影絕不放棄。

    「還愣著幹什麼,快去保護縣宰,殺馬武,奪回老夫人!」縣尉任光怕岑彭慌亂之下吃虧,趕緊大叫一聲,揮舞著鐵鐧快步跟上!

    兩個當官的大人都去追殺馬武了,城門口的郡兵們還有什麼可猶豫的?不再去管城牆根兒下,還有多少老百姓嚇得半死不活,上馬的上馬,徒步的徒步,尾隨著岑彭和任光的背影如飛而去。

    轉眼間,東城門,就四敞大開,再無任何阻攔。躲在遠處的城牆根下,雙手抱著腦袋瑟瑟發抖的百姓們,忽然看到了更好的逃命機會,頓時,一個個喜出望外。站起身,邁開雙腿,潮水般撲向城門口,潮水般,從棘陽縣的東城門噴湧而出。

    「快走!」計已得逞,嚴光大喜,拉著劉秀、鄧奉和朱祐,從靠近城門處一戶店舖的屋簷下跳起來,混入人流中,拔腿逃出城外。

    「我,我哥還,還在裡邊……」劉秀一邊跑,一邊轉臉看向自家身後。生怕扮成黑衣人的劉縯和扮成老婦人的馬三娘出了閃失,被落入縣宰岑彭之手。。

    「放心吧,我叔,有馮大哥,劉大哥他們在。」鄧奉狠狠扯了他一把,大聲提醒,「咱們留下,只會拖他們的後腿。不如先跑得遠遠的,先抵達匯合地點藏起來,然後再想辦法探聽動靜!」

    「嗯,嗯!」劉秀被他拉了一個踉蹌,強壓住心中的不安,繼續撒腿狂奔。

    四個半大小子,都練過武,無論速度和耐力,都遠超常人。只用了大約兩炷香時間,就把棘陽縣城甩得不見了蹤影。然後稍稍放慢腳步,在距離縣城東門口大約有七八里的地方,一處廢棄依舊的破熱水棚子附近,陸續停了下來。

    茶棚子裡,既沒有做生意的夥計和掌櫃,沒有任何旅客。只有三三兩兩的蒿子,從青石板縫隙裡鑽出來,在秋風中瑟瑟發抖。

    「應該就是這裡了,馬三娘算是半個當地人,她說的地方沒錯!」小胖子朱祐早已經筋疲力盡,像只球一般滾過去,坐在一個破破爛爛的石頭墩子上,不停地喘氣。

    「是這裡,放鶴亭。當年應該也曾經熱鬧過!」嚴光抬起頭,在斑駁的牌匾上掃了幾眼,嘆息著道。

    棘陽交通便利,物產豐富,原本是個膏腴之地。然而,自打皇帝陛下力推新政之後,民生就每況愈下。在城內城外做生意的人,消失了一大半兒。曾經供遠客臨時休息並且供讀書人觀賞風景的放鶴亭,也徹底荒廢,只剩下柱子和房簷上的斑駁的彩漆,隱約追憶著此地曾經的繁華。

    「唉!」劉秀,鄧奉兩個互相攙扶著走進亭子,像兩個大人般陪著嚴光嘆氣。

    有道是,行萬里路,如讀萬卷書。此地距離他們的家鄉雖然才幾百里,但幾百里路走下來,卻令他們的眼界和閱歷,都比以往提高了甚多。兩顆年青的心臟,也加速開始成熟。

    唯有朱祐,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惆悵。剛剛坐在石頭墩子上把氣兒喘均勻,就一臉陶醉地說道, 「三娘人長得漂亮,即便換上老年人的衣服,那身段也好到沒的挑。可笑那岑彭,居然連少女和老嫗的身材都分辯不出來,一見到衣服,就喊上了娘!」

    「沒想到你還好這口,越老你越喜歡是吧?」剛剛死裡逃生,嚴光也不想繼續長吁短嘆,振作精神,笑著打趣道:「那你得感謝劉秀,要不是他讓馬三娘第二次去放火的時候,順便偷出岑彭他娘的衣服換上,你可沒這福分看到五十年後的馬三娘。」

    「不是感謝,是跪下求。求劉秀給你做媒人!」畢竟才十四五歲,鄧奉的注意力也迅速轉移,扭過頭,衝著朱祐擠眉弄眼。

    「鹽巴虎,燈下黑,信不信我扯爛你倆的舌頭……」朱祐頓時被說得滿臉通紅,跳起來,揮拳便打。

    嚴光和鄧奉挺身迎戰,以二對一,絲毫不落下風。正打得熱鬧之時,卻聽見劉秀低聲道,「別鬧了,留著點兒體力。一會兒咱們分成兩波,一波在這裡等,一波回去,跟我接應一下我哥!」

    「好!」知道劉秀與劉縯兄弟情深,嚴光、鄧奉和朱祐三人齊齊停手,「按時間推算,他們也該來了!否則……」

    「別說了!」劉秀猛地一皺眉,大聲打斷。隨即,又煩躁不安地走了兩圈,轉過身,非常認真地向三名同伴詢問,「各位,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我哥落到岑彭手裡,需要殺官造反,才能救他,你們三個,跟不跟著?」

    「當然!」鄧奉想都不想,大聲回應,「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

    「我自幼就住在你家,你們哥倆出了事情,官府怎麼可能放過我?」朱祐難得認真了一回,笑了笑,輕輕點頭。

    只有嚴光反應最慢,只見他,到背著手,圍著招鶴亭轉起了圈子。直到把劉秀等人轉得腦袋都開始發暈之時,才慢吞吞地說道:「不可能出事,第一,郡兵那邊,上下各懷心思,根本不可能彼此配合。第二,你哥的武藝,即便比不上岑彭,也不至於三兩個照面就被他拿下,更何況還有馬三娘,可以殺岑彭一個措手不及。第三,馮大哥和劉大哥他們,放完火之後,就會前去接應,咱們是以有心算無心……」

    一番長篇大論還沒等說完,卻看到朱祐像個球一樣蹦了起來,「馬車,馬車,劉大哥,劉大哥他們來了!」

    顧不上再理會嚴光,劉秀和鄧奉兩個連忙回頭。只看見劉植和馮異坐在一輛捂的嚴嚴實實的馬車上,快速向招鶴亭趕了過來。張峻、許俞和屈揚等人,則騎馬舉刀,緊緊護衛在馬車前後。

    「我哥呢,馮大哥,劉大哥,我哥和馬三娘呢?!」劉秀又驚又喜,衝過去,大聲追問。。

    「在後面的岔路口佈置疑陣,免得岑彭不甘心,又帶著兵馬追上來?」馮異跳下馬車,輕輕摸了下他的頭頂,笑著安慰。

    「呼!」劉秀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兩腳一軟,差點沒當場栽倒。

    「你這體力可不行!」劉植手疾眼快,趕緊扯了他一把,笑著打趣,「心裡的鬼點子再多,手腳和身子骨也必須跟得上。否則,將來幹什麼事情都有心無力!」

    「多謝,多謝劉大哥指點!」劉秀聽得臉色微紅,趕緊抱拳受教。

    「不客氣,你小子,後生可畏!」劉植雖然年紀比他足足大出了一輪半,卻絲毫不願擺什麼架子,側開身,笑著還禮。

    從昨晚的調虎離山,到今天的巧計出城,眼前這個半大小子,都功不可沒。如果假以時日,讓這頭乳虎長大……。想著劉秀成年後,智勇雙全的模樣,劉植心裡就開始發熱,「我有遠房表妹,年齡跟你其實差不多大,長得……」

    「劉大哥,我想去看看馬武怎麼樣了!」劉秀的小臉兒,頓時紅得幾乎要滴下血來。趕緊掀開車廂簾子,裝作一幅關心模樣,探頭探腦朝裡張望。

    見他不肯接自己的話茬,劉植也只好作罷,從後邊探進半個腦袋,低聲說道:「應該沒大事兒了,他的體魄,遠超常人。天生一個武將痞子,唉,只可惜……」

    只可惜落草為寇,這輩子都擺脫不了強盜的印記,永遠沒機會走上仕途!馮異等人知道劉植沒有說出的後半句話是什麼意思,紛紛嘆息著搖頭。

    「千萬不能有事!他要是醒不過來,咱們這半天可就都白忙活了。」朱祐的想法,總是跟常人不同。沒等大夥的嘆息聲散去,就皺著眉頭嘟囔。。

    「你忙什麼了?」嚴光恨其不爭,抬起手,先賞了他一個爆鑿,然後大聲質問:「主意是劉秀和馮大哥出的,劉大哥和其他幾位大哥負責具體實施。從昨天夜裡定計,到今天準備馬匹和馬車,以及護送馬武出城。你也就是馬三娘被劉大哥扛出來的時候,眼睛忙活了一下。」

    「你……」朱祐被嚴光的話,塞得直翻白眼,「鹽巴虎,你今天怎麼老針對我。欺負我老實是吧,我剛剛分明說了,所有人,所有人的心血!」

    「我只聽見,你句句不離馬三娘!」嚴光白了他一眼,低聲回應。

    眼看著,二人又要開始鬥嘴。官道上,忽然又傳來了一陣激烈的馬蹄聲。劉秀連忙扯了一下各自的衣袖,將二人制住。隨即,跳上馬車,站在車轅上抬頭向來時路上焦急地眺望。

    只見三個熟悉的身影,騎在駿馬上如飛而至。不是自家哥哥劉縯、姐夫鄧晨,還有勾魂貔貅馬三娘,還能有誰?

    「哥——!」他一個箭步從車轅上躍下,迎著戰馬張開雙臂,年青的心臟中,湧滿了欣喜!

    注1:頭懸樑,錐刺骨。說的是蘇秦為成名前,努力讀書的故事。為了防止自己發困,就把頭髮捎系在房樑上,手邊放一把錐子。只要一低頭想睡,便被拉痛頭髮,然後用錐子自殘的辦法來提神。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3
第十三章 常見秋葉隨風舞

    「哭什麼,我不是好好的逃出來了麼?」看到自家弟弟含著淚迎面跑來,劉縯心中也是一暖。趕緊跳下坐騎,身手在對方頭上拍了下一把,笑著數落。

    「沒,沒有,我哪哭了!」劉秀在自己臉上胡亂抹了幾把,大聲反問。不經意間,卻又有新的眼淚淌下來。「風,風吹的。這邊風大,塵土迷了我的眼睛!」

    「小傢伙兒!」劉縯繼續用手在弟弟頭上揉了幾把,將後者的發髻揉得像一隻雞窩。

    雖然此番救人,大部分時間都是有驚無險。但剛才被岑彭追殺之際,他還真有些擔心,萬一自己失手被擒,這個弟弟和其他家人怎麼辦。大新朝的律法,對反抗者向來是嚴懲不貸。而劉這個前朝皇姓,更是被官府視為眼中釘。一旦揪住錯處,絕對不會留情!

    「小傢伙人小鬼大,這次能成功脫險,倒也全虧了他!」見劉縯和劉秀兩個兄弟情深,鄧晨也跳下坐騎,用手在劉秀肩膀上輕拍。

    「的確,有志不在年高,古人誠不我欺!」馮異和劉植等人也紛紛迎上前,當著劉縯的面兒,對劉秀大加褒獎。

    此番營救馬氏兄妹的行動,雖然具體執行人是劉縯和大夥兒這些成年人,整個方案的謀劃,卻主要來自與劉秀。所以,不由得大夥兒不對劉秀刮目相看。

    「劉,劉三兒,我哥,我哥他怎麼樣了?」唯獨馬三娘,此刻心中只牽掛自家哥哥馬武。見眾人只顧著誇獎劉秀,卻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忍不住大聲追問。

    「剛脫離險境,我就變成劉三兒了!」實在不習慣馬三娘的粗魯,劉秀回過頭,衝她猛翻眼皮。「連聲謝謝都不會說,早知道這樣,昨夜就該把你們兄妹直接趕出客棧去,讓你們自生自滅。」

    「我,我……」馬三娘瞬間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實在有些過分。臉色微紅,跳下來蹲身施禮,「幾位哥哥,劉,劉三哥,多謝,多謝你們的救命之恩。」

    「三哥」兩個字一出口,她的臉色頓時紅得幾乎滴血,後邊半句話,聲音小得尚不及蚊蚋哼哼。

    好在眾人都是心胸開闊之輩,沒有誰願意跟她一個小女娃娃計較。紛紛側身拱手,笑著還禮,「三娘不必客氣。快去看你哥吧,他就在馬車上,還沒有從昏迷中甦醒。」

    「多謝各位恩公!」馬三娘的心臟忽然跳得厲害,趕緊又低低地道了聲謝,跳起來,撒腿奔向馬車。跑著,跑著,腳步忽然踉蹌了一下,差點一頭栽倒。

    「這冒失姑娘,居然也能殺出勾魂貔貅的名號?」望著她慌慌張張的背影,劉植忍不住笑著搖頭。

    「關心則亂。她充其量也就十四五歲,其實和年齡和劉秀差不多!」馮異性子比任何人都寬容,笑了笑,主動替馬三娘辯解。

    「你們來的倒快。」劉植表面鎮定,心裡實則一直懸著,看到劉縯和鄧晨,這才放下心來。

    「兵貴神速。」鄧晨也換回了衣服,笑著說道。

    「這倒是!」劉植又朝馬三娘的背影掃了一眼,笑著點頭。

    十四五歲的少女,正是天真爛漫年紀。放在大夥誰家,恐怕都被長輩們像嬌花一樣看護著,唯恐絲毫照顧不周。而馬三娘,卻已經提起了刀,跟著其兄馬武四處拚殺,並且在江湖上闖出了勾魂貔貅的名頭!

    正感慨間,卻見劉縯雙手抱拳,衝著所有人做了個環揖,大聲說道, 「諸位仁兄辛苦了!今日若無諸君,恐怕不光馬氏兄妹插翅難飛。劉某和劉某的幾個弟弟,也同樣在劫難逃!」

    「伯升兄真是客氣,大家都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哪有什麼辛不辛苦,非要算起來,最辛苦的是你和偉卿兄。」

    「可不是麼,當初看到岑彭出爾反爾,我們幾個就想管,只是力有不逮而已!」

    「下次再有這種事情,伯升兄一定別客氣!」

    「對,一定叫上……」

    馮異、劉植等人紛紛側開身,非常客氣地拱手還禮。

    此番聯手救出馬氏兄妹,對大夥兒來說,非但是一場極為刺激的冒險經歷。同時,也讓他們彼此之間加深了認同,都覺得對方是個難得的人物,值得自己傾力結交。

    「既然如此,廢話我就不多說了。將來諸君有什麼需要劉某出手的地方,盡快派人送個口信來。刀山火海,義不敢辭!」劉縯知道眾人都是跟自己一樣的豪俠之士,收起笑容,鄭重許諾。

    「那是自然!」

    「放心,不會跟伯升兄客氣!」

    「許某將此言記在心裡……」

    「今後有用到張某之處,也是一樣!」

    「還有馮某……」

    眾人再度拱手,鄭重許下諾言。

    此地距離棘陽不遠,大夥也不敢浪費太多時間。幾句要緊的話交代過後,便又跳上坐騎,趕起馬車,急匆匆而去。一上午馬不停蹄,又逃出了五十餘裡,眼看著到了通往宛城和涅陽的三岔路口,才又紛紛拉住了坐騎。

    「客套話就不用說了,岑彭那傢伙精明至極,等他發現他老娘並沒被人擄走,就會追出來,依我看,馬三娘你趕緊帶你哥走吧。」劉植行事最為謹慎,果斷跳下馬車,將韁繩和皮鞭都交到了馬三娘之手,大聲說道,「不過你要記住,這次我們救你兄妹,是看在你們往日的義舉上,若你們不知悔改,下次再見面時,咱們彼此最好裝作相逢陌路!」

    「是,恩公。」馬三娘見哥哥依然昏迷未醒,而且渾身發燙,心中焦灼萬分,但知道別人已經對自己兄妹仁至義盡,只能咬著牙接過韁繩和馬鞭,然後蹲身行禮。

    才驅動馬車走了十幾步,劉縯卻忽然帶著劉秀,策馬追了上前,皺著眉頭說道:「馬姑娘,你打算去哪?身上還有錢麼?令兄的傷情,最好花上一些時間去調養,否則,恐怕會後患無窮。」

    馬三娘如何不清楚,自家哥哥馬武尚在生死邊緣徘徊?然而兄妹兩個都是朝廷重金懸賞通緝的要犯,而對方卻是良家子,讀書人,前程遠大。能仗義出手相救,已經是難能可貴。自己跟對方無親無故,豈能要求更多?

    想到這兒,她強壓下心中的軟弱,咬著牙行禮,「多謝伯升大哥詢問,小妹準備繞過宛城,前往博望一代尋找良醫。至於錢,我身上還有幾件飾物可以變賣,倒也足夠支撐幾個月時間!」

    「嗯!」聽馬三娘說得硬氣,劉縯點點頭,低聲沉吟。

    對於馬武的安危,他是一百二十個不放心。然而自己忙著送弟弟去長安讀書,劉氏在當地也是數得著的大戶,實在不應跟對方往來過多。

    「你頭上的簪子是木頭削的,既沒有手鐲,也沒有耳環,除了手中的鋼刀之外,拿什麼換錢?」還沒等劉縯做出決定,小胖子朱祐已經從馮異的戰馬上滾了下來,將馬三娘的「謊言」直接戳破,「還不如直接跟我們走,我,我把我的盤纏分一半兒給你!」

    「臭小子,你倒是仗義!沒有錢,看你怎麼讀書!」鄧晨被朱祐的舉動,兜的哭笑不得。追過來,俯身給此人頭上來了個爆鑿。

    「我,我可以花劉秀、嚴光和鄧奉他們三個的!」朱祐想都不想,抱著腦袋回應。「我們三個是好兄弟,好兄弟有通財之誼。哎呀,別打!我,我借,我借還不行麼?將來發了財還他們!」

    「滾!」實在拿朱祐沒辦法,劉縯先抬腿將其「踢「到了一旁,望著馬三娘,低聲發出邀請,「你哥傷勢太重,你一個人根本照顧不過來,而且還沒錢給他抓藥。算了,反正我們也要路過宛縣,乾脆,乾脆就再送你們兄妹一程吧!」

    「不,不敢,不敢再勞煩恩公。您,您已經替我們做得夠多了!」馬三娘聞聽,立刻滾下車來,含淚下拜。「小妹,小妹我有手有腳,不愁賺不到錢來給哥哥買藥。您,您和劉三哥都前程遠大,不該,不該被我們兄妹給耽誤了!」

    這幾句話說得情真意切,令劉縯禁不住對她刮目相看。正準備再度發出邀請,且聽見坐在自己身前的劉秀笑著說道:「你呀,沒錢就不要嘴硬。什麼用手腳去賺?恐怕是要重操舊業,用刀子去賺吧?一旦被官府盯上,我們昨晚和今天豈不是就全都白忙活了!」

    「你,你,你瞎猜。我,我……」馬三娘心裡的想法,被他猜了個正著,頓時羞得面紅耳赤。然而,說來也怪,她有膽子跟任何人拚命,唯獨在劉秀面前,卻如同遇到了剋星般縛手縛腳。只好低下頭,雙手不停地拿自家衣服角撒氣。

    「哥,咱們好人做到底,帶上她們兄妹,先過了宛城再說!」好在劉秀沒有繼續窮追猛打,抬起頭,望著自家哥哥眼睛提議。

    「好!」劉縯原本就有救人就到底的心思,笑了笑,輕輕點頭。「三娘,不知你意下如何?」

    聞聽此言,馬三娘的眼中,立刻泛起了盈盈淚光。放下鞭子,躬身下拜,「多謝恩公,多謝劉三哥。多謝,多謝諸位君子!他日若有機會……」

    「這種話就不用說了!」劉縯擺擺手,笑著打斷,「既然救了你們兄妹,總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你自生自滅。你等等,咱們一會就出發!」

    交代完畢,他又撥轉馬頭,對著劉植、馮異等人抱拳施禮,大聲說道,「此番與諸位兄弟並肩作戰,榮幸之至,永世難忘。」

    「我等也是!「劉植接過話頭,大笑回應,「見識了伯升兄的俠義,和令弟的謀略,才知道天外有天。此行但有昨晚和今日,已經不虛!」

    「是極,是極!」其他眾豪俠哈哈大笑,都覺得劉植的話,說到了大夥心窩裡頭。

    「如此,劉某就不廢話了,跟諸君就此作別!」寒暄已畢,劉縯收起笑容,再度拱手, 「眼下已經出了棘陽管轄地界,哪怕岑彭追上來,沒有真憑實據,也拿我等無可奈何。諸位就請放心各自離去,他日若有機會,劉某必定登門造訪,與諸位一醉方休!」

    「小弟還要前往襄縣拜會一位長輩,就不再送伯升和偉卿兄了!」聽他的話的確有道理,劉植笑了笑,拱手告別。

    「小弟也要回棘陽收拾一下,順便替伯升兄看著岑彭,看他準備再玩什麼花樣!」張峻也笑了笑,輕輕撥轉了馬頭。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回城了,若是看到城中有什麼不對,我們就立刻來告知伯升兄!」屈揚,許渝二人也不是拘泥之輩,雙雙笑著俯身。

    「那伯升兄,偉卿兄,咱們後會有期!」

    「山高路遠,咱們就此別過!」

    「等他日相見,咱們一醉方休!」

    ……

    其他豪俠陸續上前,與劉縯、鄧晨兩個拱手道別。爽朗的話語聲和大笑聲,透過秋林,震的霜葉簌簌而落,被風一卷,繽紛絢爛,宛若二月落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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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誰料霜花逐日開

    目送眾豪俠的遠去,劉縯跳上坐騎,帶著大夥繼續趕路。鄧晨則把坐騎讓給了活潑好動的朱祐,自己跳上了車轅,驅趕著馬車緊隨劉縯身後而行。至於劉秀、嚴光和鄧奉三個,則全被鄧晨強行關進了車廂中,與馬三娘一道去照顧馬武,以免在路上被多事的人看見,再橫生枝節。

    原本就狹小的車廂中裝了一個大人和四個孩子,空氣難免就污濁了些。而馬武身上的舊傷又發了炎,不時地散發出陣陣惡臭,令人胃腸為之一陣陣翻滾。好在劉秀、嚴光和鄧奉三個雖然年紀小,卻個個都像劉縯一樣,生就了一幅古道熱腸。非但沒有嫌馬武累贅,反倒不時地搭把手,幫助馬三娘用鹽水替馬武清洗傷口,喂湯敷藥。

    馬三娘自打落草以來,平素接觸的全是些性情粗豪的江湖好漢,難得遇到一個同齡人為伴。加之昨夜和今晨又連續兩次欠了大夥的救命之恩,因此,很快就拋開了心中那道無形的防線,跟眾人熟絡了起來。

    偏偏鄧奉又是個好奇心極重的,總愛打聽一些江湖秘聞,以及好漢們替天行道的英雄事蹟。有了馬三娘這個現成的內行在眼前,豈能不把握機會。因此在路上一有時間,就把自己昔日道聽途說來的故事,找後者進行驗證。而馬三娘也有意向大夥說明,鳳凰山好漢並非官府口中殺人越貨的惡魔,有問必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如此一來,幾個少年人的旅程,倒絲毫都不枯燥。不時就有驚嘆聲,或者叫好聲從車廂中傳出,嚇得路邊樹梢上和草叢裡的野雀,紛紛振翅高飛。

    如此,可是羨煞了小胖子朱祐。想跟大夥去一起湊熱鬧,卻隔著一道厚厚的車廂。欲向馬三娘獻慇勤,卻找不到任何人肯跟自己換乘,只急得抓耳撓腮,像坐在針氈上一般難受。

    「伯升,找個地方歇歇腳,吃點幹糧吧。」見朱祐那神不守舍模樣,鄧晨心中覺得又是好笑,又是不忍,找了幾個恰當機會,向劉縯提議道。

    「也好。」劉縯從早晨起就一直忙著救人和趕路,此刻也覺得口乾舌燥。便輕輕拉了下韁繩,示意胯下坐騎停下了腳步。

    「哥,怎麼啦?」

    「已經到宛城了嗎?」

    「是不是岑彭賊心不死,又追上來了?已經出了棘陽地界,他可沒權力再搜查咱們!」

    「劉大哥,需要我幫忙麼?」

    少年少女們推開車廂們,先後探出半個腦袋,急切地追問。

    「沒事,走得有些累了,大夥都下來歇歇!」劉縯回過頭,先給了大夥一個放心的微笑。然後從馬鞍旁取下水囊,輕輕丟進車廂,「老三,你去打些冷水來!我以前來過這兒,記得這附近,就有一條大河!」

    「是白水河,其實跟咱們家附近的育水,是同一條。只不過這裡是上游,所以名字不一樣!」劉秀雖然是第一次出遠門,對整個荊州的地理卻不陌生,立刻從以前讀過的書籍中,給出了答案。

    「應該是,你去吧!在官道右側。我剛才已經聽見了流水的聲音!」劉縯又笑了笑,聲音裡帶上了幾分嘉許。

    自家弟弟身子骨略微單薄了些,但博聞強記,智慧過人。將來可定會比自己這個當哥哥的有出息。說不定,等從長安學成歸來之後,也能像岑彭那樣做一個縣宰、大尹。那樣的話,南陽劉家就能再度復興,重現輝煌。而自己將來死去後,也有臉去見早故的父母雙親了。

    「嚴光,鄧奉,你們倆跟劉秀一起去。朱祐,你和馬三娘去撿點幹樹枝,咱們一會兒把水燒開了喝,免得生病!」不放心劉秀一個人去打水,鄧晨跳下車轅,大聲吩咐。

    「哎,哎!」朱祐喜出望外,立刻翻身下馬,飛一般衝到車廂門口,伸出一隻手去攙扶馬三娘,「三,三姐,下,下車。小心,小心路上有石頭!」

    「去,我自己會下!」馬三娘一巴掌拍開他的手,縱身跳出車廂外。在落地的瞬間,肩膀上的箭傷卻被扯了一下,疼得身體晃了晃,眉頭迅速緊皺。

    「小,小心!」朱祐看在眼裡,頓時被自己受了傷還緊張。追上去,伸手欲服。

    「敢問鄧小哥,男女授受不親。出自何典?」馬三娘又迅速躲了躲,同時豎著眼睛低低追問。

    「這,當然,當然是《孟子》,《孟子*離婁篇,上卷》!」朱祐被問得微微一愣,旋即圓臉漲了個通紅。伸在半空中的手,放亦不是,繼續挺著亦不是,整個人變成了一具田間的稻偶。

    「走,我們去找劉秀!」嚴光和鄧奉看到他吃癟,心中覺得好生有趣。搖搖頭,撒開雙腿衝向了官道右側的樹叢。

    不多時,二人與劉秀匯合。一邊狂笑,一邊述說剛才朱祐獻慇勤卻碰壁的窘態。劉秀聽了,對朱祐這個一廂情願的花痴也頗為無奈,搖著頭苦笑了片刻,嘆息著說道:「馬三娘和他的哥馬武,都是官府的死對頭。而朱祐和咱們,卻是要去長安讀太學,然後等著朝廷外放為官的人。雙方注定這輩子要越走越遠,唉,我看豬油還是趁早死了這份心為好!」

    「可不是麼?甭說馬三娘一直對他不假以辭色,即便假以辭色又能怎麼樣?到頭來,還不是勞燕分飛,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鄧奉人小鬼大,也覺得朱祐的一番心思,注定要落到空處,一無所獲。

    嚴光的想法跟劉秀和鄧奉差不多,但看事情的角度,卻另闢蹊徑,「我不可惜朱祐白髮了一次花痴,畢竟他從小到大,就喜歡找個姐姐管著他。我只是奇怪,馬三娘剛才,居然開口就來了一句《孟子》,並引的恰當好處!」

    「是啊!」鄧奉這才意識到,馬三娘作為一個山賊頭目,按常理應該大字不識才對。怎麼可能連孟子都能信手拈來。

    「你們兩個蠢貨,她如果識字,昨天夜裡就不會上咱們的當了!」劉秀反應極快,立刻抬起手,賞了嚴光和鄧奉一人一個爆鑿,「莫非你們忘記了,昨天夜裡,咱們還欺負她不識字,聯手制服了她?」

    「這……嘶——,嘶——」嚴光和鄧奉捂著腦袋,不停地吸溜冷氣。嘴上無法反駁劉秀的話,兩雙眼睛裡,卻儘是茫然。

    見二人那呆呆愣愣模樣,劉秀忍不住又賞了他們一人一巴掌,沒好氣地提醒:「男女授受不親,是她剛剛衝進屋子裡逼咱們幫忙隱藏馬武之時,嚴光你親口說的話。當時她身後背著馬武,一隻手攬住了你的脖子,另外一隻手拎著把明晃晃的環首刀。」

    「呀,這野丫頭,居然懂得現學現賣!」嚴光立刻知道自己被表面現象所矇蔽,氣得連連跺腳。

    「好個馬三娘,居然也能做到過耳不忘!」鄧奉在懊惱之餘,卻佩服得連連撫掌。

    「沒點兒本事,豈能做得了勾魂貔貅?練武也罷,讀書也罷,想登堂入室,總得有點記性才行!」劉秀倒不覺得馬三娘聰慧過人有什麼好奇怪,聳聳肩,帶著幾分佩服說道。

    「還是你瞭解她,比朱祐可強多了!倒可拿她做個紅顏知己!」鄧奉受不了他那幅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立刻出言相譏。

    「滾!我都說了,雙方不是一路人!」劉秀被說得面紅過耳,抬起腳,作勢欲踢。

    「看,惱羞成怒,惱羞成怒了!」鄧奉立刻拔腿逃走,堅決不肯迎戰。劉秀自覺受到了「污衊」,哪裡肯善罷甘休,邁動雙腿,緊追不捨。害得嚴光遭受池魚之殃,不得不加速跟上,轉眼間,就跑了個汗流浹背。

    劉秀的體力,原本就不及鄧奉,此刻腰間又繫著兩隻水囊,頗為累贅。因此追著,追著,就失去了目標的蹤影。

    好在他還記得此行的目的是取水,而不是找鄧奉「報仇」。因此也懶得繼續尋找此人蹤影,乾脆放慢速度,調整方向,喘息著朝流水聲最大的位置走了過去。

    才又走了二三十步,耳畔卻有聽到了一陣細碎的雙腳挪動聲。「啪啪,啪啪,啪——啪,啪——」,很明顯,有人在背後朝自己悄悄的靠近。

    「這廝,居然學會迂迴攻擊了!」劉秀聽得心中一動,立刻判斷出是鄧奉在耍花招。乾脆裝作毫無察覺,一邊走,一邊用目光在附近快速掃視。

    好運氣的人,瞌睡時自然有老天爺送枕頭。正當他犯愁拿什麼才能給鄧奉一個教訓的時候,不遠處,忽然又一個嬰兒拳頭大的黑點,迅速垂了下來!

    「啊!蜘蛛!」 劉秀頓時被嚇了一跳,旋即心中大樂不已,掏出方帕,伸手一抄,將那黑蜘蛛捲進帕中。「就是你了,看那燈下黑還有沒有膽子搬弄是非!」

    雖然從小就被哥哥劉縯保護得密不透風,可畢竟生活在鄉間,劉秀對蜘蛛、螞蟻、四腳蛇之類的東西,都不陌生。僅僅從蜘蛛背上的花紋和個頭大小上,就判斷出此物空長了一幅可怕模樣,事實上卻沒有任何毒性。故而毫不猶豫地將其連同手帕拎了起來,同時豎起耳朵,判斷清楚鄧奉與自己之間的距離,猛地擰身揚手,「招傢伙!」

    「啊——」身後之人失聲尖叫,揮舞著胳膊,快速後退。不小心雙腿卻被樹根絆了下,「噗通」一聲,直接摔了個仰面朝天。

    「馬,馬三娘,怎麼是你!」從聽到聲音那一瞬間,劉秀就意識情況不對。趕緊轉過身,大聲追問。

    「呃,呃,呃……」尖叫聲嘎然而止,只見素有勾魂貔貅之稱,這輩子不知道已經殺了多少貪官污吏的馬三娘,雙手雙腳僵直,像只木偶般,癱在了地上,。先前那雙明亮的鳳目,此刻卻變成了兩隻鬥雞眼兒,盯著鼻子尖上緩緩爬行的大蜘蛛,不敢移動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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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滿川春愁無處訴

    那黑蜘蛛吃飽了蟲子,先前正在樹上盪鞦韆,豈料卻成劉秀的獵物,慘遭羞辱。這會兒突然恢復了自由,發現自己居然來到了塊帶著獨特香氣的嫩肉上,立刻喜出望外。張開淌著黏涎的利口,便朝著嫩肉看上去最鮮美處,馬三娘的鼻子尖兒咬去。

    「啊——」馬三娘空有一身武藝,卻被嚇得手腳發軟,根本鼓不起勇氣抵抗。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又一團黑黑軟軟的物體凌空而至,貼著她的鼻子尖,將黑蜘蛛從側面擊飛出去。撞在樹幹上,砸得筋斷骨折。

    尖叫聲嘎然而止,驚魂未定的馬三娘本能地摸向自己的鼻子尖。只覺得掌心處一片濕滑,緊跟著,有一股惡臭味道就鑽進了腦門兒。

    「你,你剛才用的什麼東西,砸,砸我?」少女一躍而起,一邊掏出手帕在鼻子上用力猛擦,一邊尖聲質問。

    「事,事急從權!」劉秀怕她動粗,連忙晃著手臂快速後退。這一下,頓時黑水四下飛濺,將自己和馬三娘兩個,都甩了個滿頭滿臉。

    原來他剛才看到黑蜘蛛趴在馬三娘俏臉上,心裡也著了急。又不敢冒著將馬三娘的鼻子一起砸爛的風險,用石頭去攻擊蜘蛛。只好從地上的臭水坑裡朝起了一團爛泥丟了過去!如此,險情倒是解除了,馬三娘也徹底變成了花臉貓。

    「呸,呸!」終於看清了劉秀手上的泥漿和地上的爛泥坑,馬三娘噁心得連吐口水。「死劉三兒,我今天跟你沒完!」

    「洗洗,洗洗就沒事了,真的洗洗就沒事了!事急從權,事急從權!」劉秀自知理虧,連聲解釋。然而,看到馬三娘越抹臉上越髒得厲害,卻忍不住又大笑出聲。「哈哈,別,別擦了。擦,這,這是河底老泥,擦不乾淨的。快,快去河邊洗洗,哈哈,哈哈,叫你走路不肯發出聲音。」

    「你還笑?我讓你笑!」世間哪有不愛美的少女?馬三娘當然也不能例外。見罪魁禍首居然還敢看自己的笑話,頓時火冒三丈。猛然抬起一條修長的左腿,朝著劉秀當胸踹了過去。

    劉秀原本就不是馬三娘的對手,又被打了冷不防。當發現一條長腿凌空而至,想要招架,哪裡還來得及? 「咚」地一聲,被踹了個結結實實。身子連番向後踉蹌數步,一屁股坐進了爛泥坑裡。

    「哈哈,哈哈,讓你笑,這次讓你笑個夠!」馬三娘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嘴上卻不肯饒人,指著狼狽不堪的劉秀,大笑連連。

    「臭婆娘,居然恩將仇報!」不過才十四五歲年紀,劉秀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憐香惜玉。見馬三娘打完了人之後居然還得意洋洋,頓時心生惱怒。低頭又抄起兩把爛泥,朝著對方劈頭蓋臉砸了過去。

    「你才臭,死劉三,臭劉三。專門跟蜘蛛都為伍的臭狗屎!」馬三娘哪裡肯被他擊中?一邊跳著腳躲閃,一邊大聲還嘴。不小心扯動了肩窩上的箭傷,頓時又疼得呲牙咧嘴。

    「看吧,你個臭婆娘!嗯將仇報,老天爺都在罰你!」劉秀看得好生暢快,又趁機撈起一把爛泥砸過去,在馬三娘的衣服上留下一大團污漬。

    「分明是你害人在先,早晚,早晚被蛇咬,被馬踩,被蠍子蜇爛腳指頭!」馬三娘不肯吃虧,將身上的泥巴收攏做一團,反手丟了回去,也將劉秀砸成了一隻花臉貓。

    「呀,你,你居然還敢倒打一耙!」劉秀抬手在自己臉上抹了幾把,抓起更多的泥團朝著馬三娘猛擲。

    馬三娘武藝過人,此刻心中有早有防備,當然不肯再被他擊中。躲、閃、遮、攔,將迎面飛來的爛泥輕鬆避過。偶爾還能抽空從地上撿起泥巴丟回去,以其人之道,還擲其人之身。

    二人年齡都不算大,骨子裡多少都還帶著幾分小孩心性。因此打著打著,肚子裡便都消了氣。到後來與其說是互相攻擊,倒不如說是一起丟泥巴以解旅途寂寞。,

    正打得熱鬧之際,忽然間,耳畔卻傳來了一聲驚呼,「三郎,三娘,你們倆在幹什麼?」

    原來是嚴光聽到動靜,跑過來幫忙。結果,正好將二人互相丟泥巴的情景看了個清清楚楚。

    「你問她?」劉秀頓時找到了評理對象,跳起來,指著馬三娘的臉,大聲「控訴」。

    本以為馬三娘會立刻開口反駁,誰料,少女的臉卻忽然紅到了脖子根,低下頭,轉身便走。

    「劉三,馬三娘,你們倆怎麼這麼慢?」鄧奉也於河畔兜了個圈子,匆匆折回。看見劉秀狼狽不堪地站在一個臭水坑中,又看到馬山娘帶著一身爛泥轉身要走,愣了愣,嘴巴瞬間張得能塞進去一顆雞蛋。

    「我們,我是我,他是他,哪有什麼我們?!」馬三娘被問又急又羞,想辯解幾句,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兩隻眼睛裡頓時泛起了淚光。

    「三娘,他欺負你?」鄧奉頓時自行腦補了劉秀對馬三娘無禮的場面,一蹦老高。「好你個劉三,平素看上去像個正人君子,居然,居然……」

    雙腳還沒等落地,耳畔卻又傳來了馬三娘的怒喝,「狗屁,就他那三腳貓功夫,我一隻手都輕鬆拿下!想,想要欺負我,除非,除非……」

    話說到一半兒,猛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是這場「泥巴仗」大獲全勝的那一方。劉秀剛才已經被被自己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頓時,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心中委屈的由來了。臉色又是一紅,抬起袖子遮住面孔,撒腿就逃。

    她的腿上功夫原本就好,又一門心思「逃命」。嚴光等人怎麼可能追得上?跟在身後喊了幾聲,卻沒得到任何回應。只好搖搖頭,由著她跑沒了影子。

    「死劉三,臭劉三。不就是昨夜幫了我一個忙麼?施恩求報,你算什麼英雄?」馬三娘一口氣足足跑出了二里多地,知道周圍都沒了人,才停住腳步,對著一片空蕩蕩的草叢大聲唾罵。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想就此逃走,永不回頭。然而,轉念想起哥哥馬武還昏迷不醒,而自己既不通醫術,身上也沒半文銅錢,頓時一肚子英雄氣,都化作了兩行清淚。

    想救哥哥,最好的選擇,就是繼續跟劉縯等人結伴同行。可如果自己掉頭回返,恐怕又得被鹽巴虎和燈下黑等人看了笑話。特別是剛才那句,「三郎三娘」,喊得人心裡直髮慌,好像跟那死劉三已經成了一家人般,這輩子難分彼此。

    可那怎麼可能?剛才劉三還親口說過,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就不是一路人吧,誰稀罕!

    死劉三兒心腸又壞,脾氣又差,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官迷。早晚會淪為跟岑彭一樣貨色,不遺餘力替狗皇帝賣命,帶著郡兵,跟自己和哥哥血戰疆場。

    想到最後總會有一天,自己會跟劉秀面對面舉刀而戰。而自己,恐怕十有八()九會唸著相救之恩,下不了殺手。而劉秀肯定會像今天甩泥巴時一樣,毫不留情。馬三娘心裡沒來由就又是一陣刺痛。猛地往地上一蹲,雙手捂著臉,「嗚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給你……」不知哭了多久,頭頂上的陽光忽然一暗,有只水袋懸在了她眼前。

    光憑著聲音,馬三娘就知道來人是劉秀。劈手將水囊奪過,遠遠地擲了出去,「別管我,假仁假義!老娘才不會束手就擒!」

    「你,你這人怎麼不知道好歹!」 劉秀雖然已經在河水裡洗乾淨了手臉和衣服,但此刻身上潮乎乎的不好受,見自己一番好心,居又被當成了驢肝肺,頓時少年心性又犯了,跳開數步,指馬三娘大聲叫嚷。

    「我不需要你來……」抬起一雙哭紅的眼睛,對著劉秀怒目而視。看到對方還沒長出鬍鬚的面孔和渾身上下濕漉漉的模樣,才忽然想起來,剛才自己被此人用各種方法殺了好幾十回的「大仇」,全都還沒有發生。頓時,臉色又紅得幾欲滴血,垂下頭,強忍淚水賠禮,「抱歉,我,我剛才哭魔症了,不知道是你!」

    「啊?」沒想到先前還像只刺蝟般的馬三娘,居然這麼快就服了軟。劉秀肚子裡剛剛冒起的火苗,頓時灰飛煙滅。先愣了愣,然後疾走數步,俯身從草叢裡撿起水袋,重新遞了過去,「算了,你哥受了傷,你肯定心情不好。劉某乃是男子漢大丈夫,不跟你計較。趕緊,把臉洗洗,然後回馬車上換件乾淨衣服。該吃飯了,我哥他們還等著你呢!」

    「嗯!」馬三娘不敢抬頭看劉秀的眼睛,低低的回應了一聲,伸手接過水袋。默默地洗手,洗臉。

    她一隻肩膀上有傷,做這些細緻活,難免就有些不方便。劉秀在旁邊見了,忍不住又嘆了口氣,走上前,接過水袋,替她朝手上倒水。

    「不,不用,不用你!」馬三娘本能地想要拒絕,但身體一動,肩膀上的傷口處又疼得鑽心,只好向現實低頭,紅著臉,默默接受了劉秀的善意。

    這一洗,可就有些廢功夫了。直到把整口袋河水用完,才終於宣告結束。馬三娘不願讓大夥看到自己狼狽模樣,找了重新去打水做藉口,將劉秀先攆了回去。自己又匆匆忙忙跑到河畔,脫下滿是泥漿的外衣,在水裡揉了個乾淨。

    無意間悄悄低頭,卻看到河水中,正映出一張粉紅色的臉。煙眉微蹙,雙目如星,真不知道此刻這滿川春愁,該向誰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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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卻向曉風說未來

    棘陽與宛城同屬於荊州治下,彼此之間距離並不遙遠。大夥兒歇息之後又走了兩個多時辰,暮色中,隱隱已經能看見目的地的輪廓。

    因為車中還藏著馬武這個「江洋大盜」,眾人不敢進城去住店。而是又向東繞了三十幾里,趕在夜幕徹底降臨之前,在距離宛城東門十里外,找了一家熟悉的道觀暫時棲身。

    那道觀的主事傅俊,乃為襄城人事,原本做過一任亭長。因為不甘心替豪門大戶一道壓榨百姓,才棄了職,跑到道觀裡修身養性。劉縯跟他原本就有些交情,知道他絕不會給官府幫忙。所以也不瞞他,將車子停穩之後,立刻將昏迷不醒的馬武抬了出來。(注1)

    「此人是誰?怎麼渾身上下都被血濕透了,居然還沒嚥氣?」那傅俊饒是膽大,卻也被馬武的模樣給嚇了一大跳,連忙湊上前,一邊幫助劉縯和鄧晨兩個朝客房裡抬人,一邊低聲追問。

    「鳳凰山上那位!」劉縯警覺地抬頭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回應。

    「哦,怪不得!貧道今天在城裡時聽人說,昨夜棘陽那邊殺得血流成河!」傅俊恍然大悟,輕輕點頭,「伯升兄想要救他?」

    「唉,我原本也沒打算插手,誰料他逃到了我弟的房間裡頭!」劉縯嘆了口氣,用最短的話,將自己的遭遇如實相告,「反正洗也洗不清了,索性好人做到底,乾脆想了法子,帶著他們兄妹一道出了棘陽!」

    「呵呵,你劉伯升恐怕未必就是真的不想插手吧!」傅俊早就清楚劉縯的性子,忍不住搖頭而笑,「否則,只要將馬武往門外一推,縣宰岑彭即便再不講道理,恐怕也沒法把通匪的罪名扣到你的頭上!」

    「子衛,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兄弟都是良家子! 」劉縯扭頭瞪了劉秀一眼,然後苦笑著補充。「這一次,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對,反正官府拿不到你把柄!」傅俊根本不信,撇著嘴繼續搖頭。

    跟劉縯兩個鬥嘴歸鬥嘴,他手腳上動作卻絲毫沒有放緩。轉眼間,已經將馬武抬到了客房的床榻上放好,然後迅速打來了清水,取出了剪子、短刀和金瘡藥,開始重新處理傷口。看模樣,根本就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分明早已駕輕就熟。

    馬三娘自打昨天下午被岑彭騙入棘陽城開始,全身上下的神經就始終緊繃著,片刻沒得鬆懈。今天這一路上,又時時擔心自家哥哥馬武的安危,早已被累得精疲力竭。後半段路,完全是靠一口氣在苦苦支撐。此刻看到傅道長那嫻熟的醫術,頓時就覺得心裡一鬆。緊跟著,雙腿一軟,整個人朝地面載了過去。

    好在朱祐的目光從沒離開過她,立刻伸手攔了一把。才避免了她被摔個鼻青臉腫的命運。隨即,劉秀、嚴光、鄧奉三人也被驚動,一道沖上前,齊心協力,將陷入昏迷狀態的馬三娘抬起,並排安置到了馬武身邊的另外一張床榻上。

    這下,倒不用再麻煩其他郎中了。傅俊救治完了馬武,順手再救治馬三娘。直折騰到了後半夜,才終於將兄妹二人身上的傷口全部處理完畢,喘息著下去安歇。

    兩個傷號身邊,不能缺了人手照顧。而馬三娘畢竟是個女兒身,由成年男子餵水餵藥,也實在尷尬。無奈之下,劉縯只好把嚴光、鄧奉、劉秀和躍躍欲試的朱祐四個,分成了四班兒,讓他們兩個時辰一班,輪流休息,輪流到病房裡來照顧病人。

    四個少年都是古道熱腸,當然不會嫌累。於是乎,便自行排了順序,承擔起了照顧馬武兄妹的任務。特別是朱祐,簡直恨不得自己一個人把所有的活全幹了,不需要任何「外人」施以援手。直到被其他三個少年聯合起來給「捶」了一頓,才暫時收起了趁機向馬三娘獻慇勤的心思,老老實實去值第一班。

    折騰了一個晚上再加一個白天,劉秀其實也累壞了。丟下甘之如飴的朱祐之後,草草吃了些東西,在隔壁的客房裡倒頭就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很不情願地被嚴光給推醒,拎著粥桶,去給病號餵飯。

    恰好馬三娘也從昏迷中恢復了清醒,只是全身都軟軟的,提不起任何力氣。見劉秀拎著一大桶清粥,打著哈欠進了屋,連忙低聲問道:「劉,劉三兒,我哥情況怎麼樣了?傅道長呢,他怎麼說?」

    「放心,肯定死不了!」見馬三娘連聲謝謝都不肯說,開口就叫自己的綽號,劉秀肚子頓時湧起了幾分無名火,把粥桶狠狠朝對方床邊一頓,冷冷地回應。

    本以為這次,肯定又能氣得對方七竅生煙。誰料,馬三娘今天卻忽然轉了性子,非但沒有火冒三丈,反而將身體向牆壁縮了縮,怯怯地說道:「那,那就好。你,你有空替我多謝傅道長。三,三哥,你,你有空替我跟道長說聲謝謝。今日救命之恩,我們兄妹倆,如果將來有了機會,一定會報答!」

    彷彿使出全身力氣的一拳,盡數砸在了空氣當中。劉秀的全身上下,竟沒有一處不難受。看著馬三娘的眼睛愣愣半晌,才尷尬地笑了笑,低聲道:「報答就算了,你能有這個心思就好。起來吃一些粥吧,昏睡了大半天,想必你也餓了!」

    「謝,謝謝三哥!」馬三娘又柔柔地道了聲謝,掙紮著坐起來準備吃飯。然而右側肩膀連同手臂卻被傅道長用白色葛布裹得結結實實,根本無法用上力氣。只好單手端著碗,像喝酒舉在嘴邊一口口地抿。

    見到此景,劉秀終於動了幾分惻隱之心。扁扁嘴,裝出一幅無可奈何地模樣說道:「算了,算我欠你的。你自己拿羹匙舀著吃,我替你把碗端著!否則,沒等你吃完,粥就全冷了!」

    說罷,不由分說,將一把木頭勺子塞給了馬三娘。然後逕自奪過對方的粥碗,單手託在了掌心。

    馬三娘的臉色頓時又開始發紅,卻沒有拒絕。拿起木勺,快速吃了幾小口,然後將後背靠在牆上,喘息著問道:「劉三兒,劉家三哥,你這次去長安,是,是去唸書麼?」

    「嗯,是唸書。皇上下令擴招太學,今年據說要收一萬人。所以長輩們花了點兒錢,就給我、鄧奉、嚴光和朱祐,都弄到了官府的薦書。」劉秀不知道馬三娘突然問起這些,到底懷的是什麼心思,想了想,如實相告。

    「是太學啊,跟那狗官岑彭一樣!」馬三娘笑了笑,臉上隱隱露出了幾分苦澀。

    「別拿我跟他比,他讀書讀沒了良心,我不會!」劉秀被打擊得有些不高興,衝著她直翻眼皮,「不是每個太學出來的學生,都會像他那樣,為了陞官不擇手段。讀書,首先是為了明道理,知道該如何做人做事。其次,才是報效國家!」

    「那,那你將來讀完書之後,會出來做官麼?」馬三娘不懂,也不想弄懂他的長篇大論,一句話直指關鍵。

    「做,也許吧,否則,我豈不是白辛苦一場?」這個問題,問得實在有些太早。劉秀心裡頭,對自己的未來根本沒有任何規劃,當然一時半會兒,也回答不清楚。沉吟了片刻,將碗朝馬三娘晃了晃,低聲催促,「行了,最快都要四、五年才能讀完呢,現在哪用得著去想。你還是趕緊吃飯吧,我伺候完了你,自己還得吃呢!」

    「嗯!」馬三娘低低的答應了一聲,顫抖著手臂去舀粥。才吃了三兩口,便又停了下來,垂著頭,繼續低聲問道:「那,那你將來當了官,如果,如果遇到我跟我哥。我說,萬一遇到,你會怎麼做。真的,真的像劉植大哥說得那樣,將我們兄妹斬盡殺絕麼?」

    「沒想過,哪那麼容易就遇上?況且一萬多名太學生,也不是誰都能被授予實際官職的!」這個問題,比先前那個還要長遠,劉秀搖搖頭,悶聲悶氣地回答。

    「我是說,萬一呢,萬一遇到?」馬三娘飛快抬起頭,看了他眼,繼續刨根究底。

    劉秀被他問得滿頭霧水,忍不住晃晃腦袋,沒好氣地敷衍,「那就到時候再說。我拿了朝廷的俸祿,總不能再像前天夜裡一樣幫你。況且,我哪裡打得過你們兄妹倆啊,只要你們不主動來找我麻煩,放心,我躲你們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打上門去找死?」

    一句話落下,馬三娘的身體顫了顫,手中的木勺,忽然變得好像有幾萬斤重。然而劉秀卻根本不懂少女的心思,兀自晃了晃粥碗,低聲催促,「你又怎麼啦?哪根筋不對了?不是說了麼,等你們兄妹傷好了,咱們就各奔東西!這樣吧,以後我聽聞你們馬氏兄妹的名字,自己就躲遠遠的,行不行?咱們這輩子都不再相見,自然,自然就不會有你先前說的麻煩!餵,你今天到底怎麼啦?趕緊吃飯啊,人是鐵,飯是……」

    剩下的話,忽然憋在了嗓子裡,一字也吐不出。素有智計的劉秀,現在是徹底抓了瞎。站在床邊上,一手托著碗,一手摸著自己的後腦勺,滿臉茫然。兩隻明亮的眼睛,呆呆地看著馬三娘,看著兩行清淚,順著對方腮邊無聲地流下,流下。轉瞬間,就打濕了單薄的衣襟。

    注1:觜火猴傅俊,襄城人,雲台二十八宿之一,劉秀的鐵桿心腹。因隨同劉縯起義,全家被莽軍殺害。傅俊隨劉秀參加了昆陽大戰、平定河北之戰、討伐董訢、鄧奉、秦豐、田戎的南征之戰,還獨自領軍平定了江東六郡。傅俊忠心耿耿、屢立戰功,歷任騎都尉、侍中、積弩將軍,被封為昆陽侯。公元31年(建武七年),傅俊去世,謚威侯。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3
    第十七章 豪傑初遇須縱酒

    「喂,你別哭,你哭什麼呀?我不是都說了麼,以後見到你們哥倆,我就躲遠遠的!我,我武藝這麼差,沒事兒怎麼可能去招惹你們哥倆?」劉秀的家境只能算一般,買不起貼身丫鬟伺候,平素的玩伴也都是同齡的半大小子,自然無法理解什麼叫做少女情懷,看到馬三娘梨花帶雨的模樣,頓時急得手足無措。努力想要安慰幾句,結果說得越多,馬三娘哭得越離開,最後乾脆趴在了枕頭上,直接嗚咽出聲。

    「別哭,在哭,飯就涼了!」這下,可把劉秀急壞了。放下飯碗,就準備去拉馬三娘的胳膊。然而手沒等沾到對方的衣角,耳畔忽然傳來了一陣風聲,「嗖!」有道烏光,直奔他的後腦。

    「別哭,啊!」劉秀恰好低頭,避過了烏光的必殺一擊。緊跟著,就聽見「呯」的一聲巨響,貼近頭皮處的牆壁上,被藥碗砸出了一個拳頭大的深坑。破碎的陶片倒著飛濺回來,隔著衣服,砸得他胸口和胳膊火辣辣疼。

    「小子,敢非禮我妹妹,你找死!」沒等劉秀轉身查看是誰襲擊的自己,一個高大的身影踉蹌著撲了過來,揮掌直劈他的脖頸動脈。

    這一下如果被打中了,劉秀一條命至少得去掉大半條。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著手掌就要落在劉秀的脖子上,正在伏枕痛哭的馬三娘猛然抬起一條腿,斜向上踹了出去。「轟」地一聲,將黑影踹得倒退數步,一跤跌回了對面的病榻。

    「啊!」劉秀轉身,與黑影同時驚呼。

    馬三娘則反應則最為劇烈,一個箭步跳了下來,衝到對面的病床前,大聲哭喊:「哥,怎麼是你?你,你醒了?我沒傷到你吧!」

    「我,我,我沒事兒。他,他,他到底是誰?」重傷在身的馬武,力氣只恢復了平素的一分都不到。先前掙紮著去攻擊劉秀這個「非禮自家妹妹的歹人」,已經是懷著玉石俱焚的打算。沒想到救人不成,反被吃了自家妹妹的一記窩心腳,頓時從心口到四肢無處不疼。慘白著臉,迫不及待地追問。

    「他,他是劉秀,不是歹人。是他和他哥哥劉縯從棘陽城裡救出了咱們!」馬三娘被問得心裡發虛,緊緊抓著哥哥的手,快速回應。

    自從馬武受傷昏迷以來,她心中不知道有多麼的害怕,直到這一刻,那種即將失去最後一個親人的恐懼,才終於煙消雲散。一時間,又喜又悲,正要再多說一句,眼淚卻止不住的流出來。

    「劉縯,可是舂陵劉伯升,人稱小孟嘗那位?」畢竟是一位江湖大豪,馬武立刻從自家妹妹的話中,抓到了重點。強壓下心中越來越濃的酸澀感覺,沉聲問道。

    「嗯!」馬三娘紅著臉點頭,然後抹了把眼淚,低聲嗔怪,「你醒了,怎麼不言語一聲,也不問青紅皂白,就出手傷人。好在我剛才攔得及時,否則,一旦傷了劉縯的弟弟,咱們兄妹怎麼跟人交代?」

    「他是劉縯的弟弟?」馬武的心中猛地一抽,緊跟著,有種失落的感覺油然而生。看向劉秀的目光裡,頓時充滿了戒備,「反應挺快,身手稀鬆。我剛才隱隱約約聽見你哭,又看他對你動手動腳……」

    聽到「動手動腳」四個字,馬三娘頓時臉色更紅。狠狠跺了下腳,大聲抗議,」「哥,他是幫我端碗。你沒見我吊著一隻胳膊麼?況且人家剛才哭,才不是因為他。人家是因為,因為擔心你,才,才一時沒能忍住!」

    「噢!」馬武將刀子一樣的目光,從劉秀身上撤回來,裝作恍然大悟般點頭。

    姑且算是吧,反正自己也沒辦法刨根究底。不過剛才那一記窩心腳,踹得可真狠。記憶裡,馬武以前跟自家妹妹切磋時,偶爾不小心也會挨上幾下,但從來沒有任何一次,像今天這般被踹得如此之重。

    想到妹妹居然為了一個陌生人,對自己痛下殺手。馬武的心中,失落感愈發濃烈。嘴裡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悶哼,「嗯,嘶——」

    「哥,你,你怎麼了?我,我剛才那腳踹到你哪了?你,你別嚇唬我!」馬三娘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單手拉著自家哥哥,唯恐對方忽然陷入昏迷狀態,讓自己一個人擔驚受怕。,

    「沒,沒事,岔氣,岔氣兒了!」馬武咧了下嘴,顧左右而言他。 「你別著急,哥哥不會死。這藥,這藥不錯,包紮手法也很老到!此人……」

    當然沒事,以他的身體條件,自家妹妹的腳再重,還能重得過身上的那些刀傷。然而,此時此刻,那些刀傷所帶來的疼痛,卻已經完全可以忽略。胸口處挨了一腳的位置,卻越來越酸,越來越悶,悶得令馬武簡直無法正常呼吸。

    「昨天給你診治包紮口的是傅道長,事先,還有一位名叫劉植的大哥,替你處理過傷口!」馬三娘正巴不得哥哥不再追問自己為了救劉秀卻踹了他窩心腳的事情,趕緊仰起頭,將昨夜,昨天和前天后半夜所發生的事情,挑緊要的,逐一向後者大聲匯報。

    馬武最開始,還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然而當聽到自己昏迷之後,岑彭居然下令封鎖四門,帶著郡兵全城大索,頓時就忘記心臟裡的酸澀。瞪圓了眼睛,豎起了耳朵,額頭上,隱隱又有冷汗滲了出來。

    為了避免哥哥情緒波動過大,馬三娘儘量只說大致獲救和脫險過程,將很多過度緊張的具體細節主動忽略,當然,也將她劫持劉秀等人不成,反被劉秀逼著打水認錯那部分細節,統統略過不提。

    饒是如此,依舊將馬武聽得脊背發涼。好不容易捱到自家妹妹將話說完,抬手擦了下額頭,低聲說道:「怪我,都怪我偏聽偏信,居然以為官府會真心招安咱們!這筆賬,咱們早晚跟岑彭算清楚。還有棘陽那群貪官污吏,等我傷好之後,一定要……」

    「總得先養好的傷再說!」馬三娘唯恐哥哥衝動起來自尋死路,警惕地抓緊了對方的手臂,大聲打斷。

    「當然!」馬武剛剛從鬼門關前打了個滾兒,性子明顯被磨平了許多。點點頭,大聲回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過,除了養傷之外,咱們得先去謝謝恩公。三娘,幾位恩公現在何處?咱們這就去當面道謝。」

    「道謝,就不必了。我等之所以救你,乃是不得不為。並非存心出手相助!」話音剛落,劉縯、鄧晨和傅俊等人,已經魚貫而入。衝著馬武,輕輕拱手。

    「你莫非就是舂陵小孟嘗?」馬武毫不猶豫忽略了劉縯的後半句話,轉過頭迅速看了三人一眼,隨即掙紮著單膝跪拜,「救命之恩,馬某兄妹兩個沒齒難忘。今後恩公若有差遣,赴湯蹈火,絕不皺眉!」

    「馬寨主兄快快快請起!」劉縯連忙側著身子避開,然後長揖還禮,「舂陵劉伯升,久仰馬寨主大名。」

    「舂陵鄧偉卿,久仰馬寨主大名!」

    「襄城傅子衛,見過馬寨主!」

    鄧晨、傅俊二人也相繼拱手,與馬武大聲寒暄。隨即,上前各自拉住後者一條胳膊,將此人緩緩扯起,「馬寨主切莫再提救命之恩,以你和令妹的身手,即便沒人幫忙,那岑彭也休想拿得到你等。」

    禮數,三人都絲毫不缺。但那種跟對方壁壘分明的態度,也表達得清清楚楚。

    馬武聽了,心中頓時有些堵得難受。可自己兄妹二人的性命都是對方所救,卻是不容質疑的事實。無奈,只好笑著嘆了口氣,低聲道:「幾位恩公都是前程遠大之人,有些話,即便你們不說,馬某也懂。但恩公們施恩不求回報,馬某不能做那負義之輩。廢話我也不說了,今後有事,但請招呼。哪怕是要馬某的命,馬某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馬寨主言重了!」見馬武如此明白道理,且恩怨分明,劉縯心中對其好感大增。拱了手,笑著道,「令兄妹兩個平素斬殺貪官污吏的壯舉,全天下英雄豪傑,哪個提起來不挑一下大拇指?只是我等身後都有一大家子人,不敢像令兄妹那樣肆意縱橫罷了。將來若是路過舂陵,令兄妹倒不妨來家中小坐。劉某必殺雞割羊,把酒相待!」

    「老道這裡,無牽無掛,子張不妨常來常往!」傅俊也是個爽快人,見馬武知恩圖報,便直接叫起了對方的表字

    鄧晨向來唯劉縯馬首是瞻,緊隨傅俊之後,笑著向馬武拱手,「其實馬寨主真正該感謝的,是令妹。若不是她情急之下,拿刀子逼著劉秀幫忙……」

    「我,我那時只是迫不得已!」馬三娘先前根本沒跟馬武提這個細節,聽鄧晨居然給當眾抖了出來,趕緊紅著臉開口解釋,「劉,劉三兒,劉秀他們幾個,也是存心想讓,才假裝屈服,然後以被逼無奈為藉口,跟我一道對付岑彭!」

    「原來我還欠了你的人情!」馬武的目光,迅速轉移到劉秀身上,帶著幾分歉意拱手。「大恩不言謝,今後但有差遣……」

    「不敢,不敢,還望馬寨主今後見了小弟,不要喊打喊殺就好!」劉秀剛才差點被馬武用喝湯藥的陶碗砸爛了腦袋,到現在還心有餘悸。笑著搖了搖頭,出言打斷。

    「男子漢大丈夫,心眼卻像芝麻一樣大,可照著你哥差太遠了!」馬武也是個老江湖了,如何聽不出劉秀話語裡的奚落之意,撇了撇嘴,隨即迅速轉身,「要不你砸回來就好了,反正你手邊就有一個碗!」

    「哥,你胡說些什麼啊?」還沒等劉秀做出回應,馬三娘已經急得滿臉通紅,跺著腳,大聲抱怨,「劉三兒,劉公子不是那種人。他,他為人向來大度,做事也極講分寸。你現在有傷在身,他,他怎麼可能趁人之危!」

    劉秀身邊有個碗,碗裡還有一小半米粥。可那是端給她來吃的,怎能隨便用去打人?況且自家哥哥,剛才連劉秀的一根汗毛都沒碰到,就已經吃了一記窩心腳。劉秀再不講理,也不能一錯雙罰!

    見馬武把眼一閉,做出一副任君來砸的模樣,劉秀心裡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待聽到馬三娘的話,又看到了自己手邊的半碗冷粥,臉色突然也是一紅。笑了笑,訕訕地回應,「算了,剛才我說得是氣話,馬寨主切莫往心裡去。反正你也沒砸到我,咱們就不用再計較了!」

    「是你說不砸的,那這事兒就算揭過去啦!」話音剛落,馬武立刻笑著轉身。隨即,又上上下下打量劉秀,像賣貨一般,眼神裡充滿了挑剔。

    劉秀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忍不住後退了半步,笑著問道:「馬寨主還有什麼事情麼?沒有的話,在下可要回房讀書了!」

    「讀書,你叫劉秀,莫非還是個小秀才?」馬武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凝重,朝劉秀拱了拱手,鄭重問道。

    劉秀笑了笑,輕輕搖頭,「那倒不是,我馬上要去長安入學,所以需要在路上溫習一下功課,免得到時候先生考校!」

    這年頭,秀才要經過經過太守以上官員的舉薦,才能獲得入選資格。舂陵劉家早已衰落多年,怎麼可能有子弟入了達官顯貴們的法眼?況且做了秀才,按照慣例直接就可以外放為官,而自己頭上戴的只是一塊布巾,很明顯,跟官府中人相差甚遠。(注1)

    不過這些常識問題,當眾點出來,未免太傷馬子張顏面。所以他只能笑而不提。誰料那馬武,此刻心思卻是敏感得很,立刻把眼睛瞪了起來,大聲追問道:「怎麼,都去長安入學了,還不能算秀才麼?二者之間莫非還有什麼不同?」

    「馬寨主有所不知,最近兩屆長安太學的入學門檻放低了許多。」唯恐劉秀再說下去,弄出什麼誤會,劉縯搶先一步接過話頭,笑著解釋,「原本太學每屆入學人數,都不過百。所以入學之後只要學有所成,百官自然會爭相薦舉。所以,能入太學,與被舉了秀才,兩者之間原本相差不大。而現在,太學規模已經超過了萬人,哪個學子想再被朝廷看中,像秀才一樣相待,恐怕就不那麼容易了!」

    「噢,原來是鴨子多了不下蛋,太學生多了就不值錢!」馬武聽罷,忍不住遺憾地搖頭。看看劉秀,又看看在旁邊臉色微紅的自家妹妹,先前胸口挨了一腳的地方,又隱隱開始作痛。

    「哥,你到底要幹什麼呀?趕緊坐下,小心一會迸裂了傷口!」馬三娘也被自家哥哥看得心裡發虛,走上前,輕輕推了對方一把,低聲吩咐。

    「也罷!」馬武忽然吐了口長氣,笑著搖頭,「伯升兄?有件事想麻煩你!」

    「馬寨主自管吩咐,只要劉某力所能及?」劉縯被馬武弄得滿頭霧水,非常謹慎地回應。

    本以為馬武會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託付,卻不料,後者忽然將身體重重朝病床上一坐,大聲補充道: 「有酒沒有?且借馬某兩壇來?多半日滴酒未盡,口乾的緊!」

    「哥!」馬三娘被犯酒癮的哥哥氣得花枝亂顫,伸手狠狠擰了他一下。

    「別擰,別擰,疼,真的很疼!」馬武一邊誇張的齜牙咧嘴,一邊快速補充,「今日難得與伯升、偉卿和子衛三名豪傑相遇,又欠了他們的救命之恩,豈能不以酒相謝?只不過你哥我的錢都留在了棘陽城裡,做不起東道。所以先借上兩壇,改日自當加倍奉還!」

    注1:秀才,此時的秀才與後世的秀才不同。是漢武帝在位之時所下令施行的一種察舉制度,著令各州郡察舉吏民中有「茂才異等」之士,文武不限。通過之後,就可以授官,地位和稀缺程度都遠高於孝廉。待遇相當甚至略高於宋明兩朝的進士。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4
    第十八章英雄末路且放歌

    「酒倒是有,就是稍淡了些,恐怕難入子張兄之口!」傅俊雖然做了道士,性格卻絲毫不改當年的豪爽。見馬武愛酒成痴,頓時也被勾起肚子裡的酉蟲兒。笑了笑,大聲回應。

    「無妨,無妨,只要不是醋就成!」馬武搓手頓腳,迫不及待。

    「各位兄長稍候!」傅俊又是莞爾一笑,轉身飄然而去。不多時,帶了兩個道童,用籃子拎著酒水,瓷碗和幾樣葷素小菜,快速返回。

    既然道觀的主人都已經遷就馬武,劉縯和鄧晨也不再糾結。聯手將床頭原本用來擺放湯藥的矮幾拖到屋子中間,又取了幾個蒲團丟在地上,便坐下來準備開席。

    劉秀、鄧奉、嚴光、朱祐和馬三娘等人年紀小,沒資格喝酒,全被打發到了旁邊另外一張矮幾旁去喝粥。兩個小道童,則不停地出出入入,將時鮮果蔬,和剛剛切好的魚膾,陸續送到席上。眾人你敬我勸,邊吃邊聊,不多時,便都眼花耳熟。(注1)

    「幾位豪傑各有前程,馬某乃被通緝的江洋大盜,不敢跟幾位稱兄道弟。再藉一碗酒,謝諸君相救收留之恩!」忽然間,馬武長身而起,舉碗相邀。,帶著一股子不平之氣,震得窗棱嗡嗡作響。

    「馬寨主言重了!」

    「子張兄如此說,就見外了,小觀歡迎賢兄妹常來!」

    「馬寨主,前塵休提,咱們一見如故。!」

    劉縯、傅俊和鄧晨三個,也連忙站起身,笑著舉高酒碗。

    平心而論,如果不是各自顧著身後的一大家子人,他們幾個都願意跟馬武常相往來。首先,馬子張雖然是個山大王,但在民間的口碑卻不差。其次,馬武的年齡與大夥相近,性格也豪爽乾脆,讓大夥相談過後,惺惺相惜之意便在心頭油然而生。

    「諸位不必客氣了,馬武做的是殺頭滅族的事情,馬某自己知曉!」馬武笑了笑,嘆息著搖頭,「來,先乾為敬!」

    說罷,仰起頭,將碗裡的酒水一飲而盡。

    「幹!」眾人明知馬武說的都是大實話,心裡卻湧起一股難言的滋味,也跟著舉起酒盞,鯨吞虹吸。

    兩罈子酒很快就見了底兒,旁邊負責伺候局兒的道童手清風疾眼快,小跑著去抱來的第三罈子。鄧晨起身接過,正欲拍開罈子口的泥封,馬武卻猛地伸出手,抓住罈子底兒,將酒罈子一把搶了過去,「且慢,天色已經不早了,馬某得走了。這罈子酒,就借與馬某路上再喝!」

    「這——」眾人猝不及防,都被馬武的不見外行為,弄得微微一愣。坐在另外一張矮幾旁慢慢喝粥的馬三娘,則被嚇得一個箭步躥了過去,大聲勸阻,「哥,你說什麼?你身上的傷……」

    「此處距離宛城不過幾步路,咱們怎能拖累別人?」馬武將酒罈子輕輕放在腳邊,對著自家妹妹搖首而笑,「哥得走了,這點兒上,路上慢慢養就是!倒是你,唉……」

    望著臉上露出了明顯不捨的妹妹,再看看坐在不遠處一臉懵懂毛孩子劉秀,馬武眼中露出了一片溫柔。

    「這個馬子張有情有義,真豪傑也!」嚴光的座位,正與馬武遙遙相對,將對方的臉上的表情都看在眼裡,禁不住心中一熱,低下頭,向劉秀小聲讚嘆。

    「一舉一動,隨心所欲,不愧是鐵面獬豸!」劉秀本就欣賞馬武,如今見他比傳言中還要豪爽三分,自然以掌拍案,讚嘆連連。

    二人的話,朱祐一個字都沒聽見。只管痴痴看向馬三娘,想要挽留,卻找不到任何理由,更鼓不起任何勇氣。

    這也不怪他見色忘友,馬三娘本就是一等一的模樣,齒白唇紅,猿臂蜂腰。又自幼練武,身子骨遠比同齡少女長得舒展。先前心事重重,以致愁鎖姿色,尚且讓朱祐目不轉睛,如今心事消解,笑生眉梢,當然更把他看得如醉如痴。

    「兀那小賊,你賊眉鼠眼看什麼?」正在暗中觀察劉秀的馬武,早將朱祐的痴呆模樣看在了眼裡,揮了下拳頭,大聲喝問。

    「我……我也想喝一口酒驅驅寒……」朱祐被馬武怒眼一盯,心底打了一個突,急忙給自己找藉口。然而,幾滴熱汗,卻從額頭上緩緩滑落。哪裡需要驅寒,需要趕緊拿了冰塊以消心頭之火還差不多?

    「哥,他叫朱祐,也是個好人。你別嚇著他!」倒是馬三娘,見自家哥哥說著要走,卻突然又開始找朱祐的麻煩,趕緊出言勸阻。

    「豬油?」馬武啞然失笑,「這個名字起的好,起的好!怪不得他長得白白胖胖,原來正應了自家名姓!」

    「是朱祐,祐者,助也!」雖然被馬武嚇得額頭冒汗,朱祐卻不肯任憑對方拿自己名字開玩笑。站起身,大聲糾正,「詩曰,維天其祐之。辭曰,驚女採薇鹿何祐,北至回水萃何喜,都是這個字。」(注2)

    這幾句話,說得不卑不亢,且引經據典。令馬武心中頓時湧起幾分讚賞,趕緊收起臉上的戲虐表情,抱拳賠罪,「原來如此,朱小哥,請恕馬某讀書少,出言無狀。」

    「不,不妨事,不妨事!」能讓馬武當場道歉,換了別人,恐怕會自豪上小半個月。誰料小胖子朱祐,反倒越發不自在起來。紅著臉擺了擺手,低聲回應,「馬大哥,馬大哥是跟我開玩笑,我,我知道的。其實,其實劉秀他們幾個,平素,平素也叫我朱,豬油!」

    「噗哧!」馬三娘被逗得展顏而笑,頓時令整個屋子都為之一亮。

    朱祐被馬三娘的笑容照得不敢抬頭,紅著臉,繼續低聲補充,「我,我自幼父母早亡,是,是劉大哥他們收留了我,還送我跟劉秀一道讀書。我,我現在肯定是一無所有,但,但我也進了太學,並且,並且是郡守親自考校過學問的。將來,將來的前途,未必,未必會太差。」

    這些,倒全都是大實話。他雖然平素喜歡玩鬧,看上去沒什麼正形。但學業方面,在四人當中,卻僅次於嚴光。比劉秀強出了一大截,將最後一名鄧奉更是遠遠甩得不見了影子。

    只可惜,此刻馬武根本沒心思在乎他的學問如何,笑了笑,大聲道:「這樣啊,將來我妹妹如果也想讀書識字,朱小哥不妨就教一教她。她從小就聰明,什麼都一學就會。是我這個當哥哥的,耽誤了她。」

    「是,是,馬大哥且放心,我,我一定,一定教,包教包會!」朱祐聽得心花怒放,向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哥哥你說什麼?」馬三娘卻從馬武話中,敏銳地聽到了許多弦外之音,急忙拉了一下自家哥哥手臂,大聲問道。「我跟他學讀書識字,那你呢,你去哪?」

    「你跟著劉秀他們,先養好了傷再說!」馬武轉過頭,愛憐地看著自家妹妹,緩緩解釋,「哥哥我以前考慮不周,落草為寇這種事,居然讓你一個女孩子跟著我做,實在太過分了!眼下咱們鳳凰山豪傑全軍覆沒,我也暫時不知道去何處落腳。因此,不能再讓你跟著我做這種掉腦袋的買賣了!」

    「哥,你說什麼呢?!」馬三娘的眼睛裡,頓時淚如泉湧。跺著腳,大聲抗議,「自打爺娘沒了之後,咱們哥倆就一直在一起,從沒分開過。」

    「所以才必須分開啊,三娘,你已經長大了!」馬武心中,也是痛如刀割。但想到妹妹替劉秀踢自己那一腳的力度,再想想將來劉秀等人的遠大前程,又強行硬下心腸,低聲補充。

    江湖是條不歸路,這次死裡逃生,他算看明白了。自己即便做得聲勢再浩大,早晚也會慘遭官府毒手。而妹妹,卻不該落到如此歸宿。她年齡還小,她還沒有成過親,她心腸善良且聰明伶俐,她,她可以隱姓埋名,人都說,女大十八變……

    「你去哪,我就去哪。將來無論是繼續跟官府做對,還是另謀生路,馬武,你聽好了!哪怕是去賣藝,去討飯,我都必須跟你在一起!」知道哥哥對自己的安排是一番好心,馬三娘卻哪裡肯聽,板起臉,流著淚大聲宣佈。

    「賣藝,乞討,這哪裡是當哥哥的肯帶著妹妹去做的?「馬武抬手在自家妹妹臉上抹了一下,抹掉滾燙的淚水,「三娘,你的武藝不行,跟著我是個累贅。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帶著你!」

    說罷,根本不肯給馬三娘反對機會,轉過頭,衝著劉縯、鄧晨二人屈身下拜, 「伯升兄,偉卿兄,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只是,馬武還有一事相求,還望應允。我就不賣關子了——我想讓我妹妹跟著劉秀,為奴為婢,悉聽尊便!」

    「啊——」話音未落,眾少年全都愣在了當場。特別是朱祐,兩眼瞪得溜圓,一張嘴大得簡直能塞進鴨蛋。

    劉縯畢竟年長了些,也經歷了更多的風浪。先前聽馬武說要跟自家妹妹分別,心裡就有了一些準備。此刻雖然吃驚,卻不至於目瞪口呆。猶豫了一下,低聲勸道:「馬寨主這是哪裡話來?咱們幾個一見如故,你將妹妹留下養傷,我自然會替你盡兄長之責。只是令妹痊癒之後,讓她再去與你相聚,豈不更好?況且,我們這裡都是男人,她留下未必方便!」

    「跟著我,不會有前途!說不定,哪天就會橫死街頭!」馬武慘笑著咧了下嘴,用力搖頭。

    「哥哥,你休要再說!這輩子,我死也不會跟你分開!哥,求你了,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嗚嗚——」到了此刻,馬三娘才終於緩過了幾分心神,拉著馬武的手臂,流淚不止。

    馬武卻硬起心腸,不理會自家妹妹的抗議和哀求,繼續大說道,「都是男人並不打緊,舍妹隨我在土匪窩長大,見過的男人比見過的女人多上數倍,而且她本身也會些功夫,若是有人敢欺負她,那真是自討苦吃。」

    說罷,扭頭向朱祐微微冷笑。頓時把朱祐嚇得閉上了嘴巴,側開臉,不敢與他的目光相接。正搜腸掛肚,想找幾句合適的話,來表達自己的心意,卻又聽見馬武大聲補充道:「馬某知道這是個不情之請。但馬某也實在無人可托。還請伯升兄,念在馬某這輩子未曾禍害過無辜百姓的份上,給我妹妹找一條生路!」

    「這……」劉縯終於聽明白了對方的想法,臉上的表情卻更加猶豫。

    很顯然,接下來馬武準備繼續去落草為寇,然後找機會向岑彭討還血債。卻又擔心馬三娘跟著他會再次受到牽連,所以才臨時起了託孤之心,想給自家妹妹留一線生機。

    「既然如此,馬寨主你為何不金盆洗手呢,協同令妹從此退隱江湖?」鄧晨的反應,也不比劉縯慢多少。念在馬武跟馬三娘兩個兄妹之情上,小聲出言提議。

    「金盆洗手?哈哈,金盆洗手?世間若是真的能有金盆,馬某當初又何必落草為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彷彿聽到世上最荒謬可笑之事,馬武抬手擦了一把英雄淚,哈哈大笑,「偉卿兄,你的好心,馬某領了。可馬某來問你,你們舂陵劉矢和新野鄧氏,如今還能拿出半年的存糧否?」

    「這……」劉秀和鄧晨滿臉尷尬,苦笑著搖頭。

    舂陵劉氏和新野鄧氏,在當地都不算是小門小戶。三代之內,也都有長輩做過朝廷命官。可即便如此,自打新政實施以來,整個家族的日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甭說拿出半年的存糧,如果今年的田賦不能想辦法讓官府高抬貴手減免幾分,恐怕等不到明年開春,就得典了宅院,賤賣田地。

    「你們劉、鄧兩家,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大戶,日子還過得如此艱難。我們馬氏一族,卻比你們兩家小了十幾倍,祖上又沒出過當官的,怎麼可能還活得下去?」一句話問倒了劉縯和鄧晨,馬武冷笑著站直身體,正色補充,「說句實話吧,當日馬武若是不宰了那幫子稅吏,我馬氏一族,冬天時就得餓死一大半兒。而宰了他,讓其餘的貪官污吏輕易不敢再向馬家莊伸手,則舉族之人都可苟延殘喘。馬某日後被官府捉了去,被一刀梟首也好,被千刀萬剮也罷,死的不過是自己一個!而馬某當時若是不暴起殺人,死的就是全族!用自個一人之命,換全族老少苟活,伯升兄,偉卿兄,傅道長,你們說,換了你們與馬某當時易位而處,這筆買賣做還是不做?!」

    注1:魚膾,即生魚片。中國古代的吃法,後流傳到日本被發揚光大。

    注2:詩曰,辭曰,指的是《詩經》和《楚辭》。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4
    第十九章 仰天大笑出東門

    話音落地,整個屋子內,鴉雀無聲!

    當今的皇帝王莽,未登基之前,曾經是全天下公認的君子和大儒,嚴於律己到殺掉親生兒子以正法紀的地步,天下人有哪個敢不服氣?都將起視為「在世周公」,幾乎個個盼望他能主掌朝政,從此天下太平。

    然而,後來發生的事情,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王莽先是挾天下的厚望,接受了自己兩歲的外孫,太子劉嬰的「委託」,代攝朝政,以霹靂手段,幹掉了所有政敵。隨即,便逼迫劉嬰將皇位「禪讓」給了自己,登基為帝,建立了空前絕後的大新朝。

    為了證明大新朝取代大漢,是天命所歸。登基之後不久,「蓋世大儒」王莽就開始了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按照自己的假想,開始復古,試圖把整個國家推回傳說中的聖賢之治時代,西周!

    其改革幣制,使得錢不值錢;

    其改革地名,使得郡縣乃至村邑名稱都混亂不堪;

    其改革官制,令文武百官的名稱和職權範圍彼此重疊,誰都幹不了正事。

    其改革稅制,令商販們不堪重負,市井一片蕭條。

    ……

    原本就不充實的國庫,在短短幾年時間內,就迅速見底。而王莽卻不認為自己改制失誤,而是改制不夠徹底。於是乎,變本加厲,為了改制而改制的手段,層出不窮。將上至王公貴族,下到黎民百姓,都折騰得苦不堪言。

    老百姓從一開始的對新朝充滿希望,對皇帝無限敬仰,飛快的變成了痛恨萬分,巴不得他早點兒一命嗚呼。而皇帝老爺卻渾然不知,依舊端坐於朝堂之上,繼續有條不紊的頒布更多的奇思妙想,沉迷於「復古「大業中長醉不醒。

    「值,馬大哥,以一人之死,換全族之生,馬大哥,我佩服你!你真正的當世大俠。」 半晌之後,屋子裡忽然想起了鄧奉的聲音,雖然稚氣未脫,卻把屋子裡其他人,個個都說得心潮澎湃,「我不能喝酒,就以這碗粥敬你,為你壯行!」

    說罷,忽然彎下腰,抄起了半碗米粥,「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個乾淨。。

    「子張兄真勇士也,能與你相交,劉某此生不虛!」劉縯緊跟著緩過心神,鄭重向馬武拱手,「你放心,令妹就交給劉某。劉某保證她這輩子衣食無憂!」

    「白雲觀的觀門,永遠為子張兄敞開。」傅俊端起空空的酒碗虛抿了一口,大聲保證。

    「子張兄,將來若是有事,隨時可以來新野鄧家找我!別的不敢保證,只要鄧某在,官差輕易不敢進莊子裡來撒野!」鄧晨說話向來含蓄,也拱起手,微笑著向馬武發出了邀請。

    他先前一直跟著劉縯,喊馬武為「馬寨主」,如今終於換成「子張兄」,頓時將彼此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一層。那馬武聽了,心中好生感動,咧嘴笑了笑,低聲道:「諸位先前跟馬某素不相識,能伸手救下馬某兄妹的小命,已經仁至義盡。馬某即便再沒面皮,也不能給幾位恩公招惹災禍。然而,馬某自幼父母雙亡,我族中長輩,亦非可託付之人。所以,只能把妹妹,託付給伯升兄。不求伯升兄待他如親妹,只要讓她平平安安長大,再嫁入一個良善人家,馬某將來即便身首異處,魂魄也願結草啣環,以報諸位……」

    「哥——」一句話沒等說完,馬三娘撲了上去,單手抱著他的肩膀嚎啕出聲。「我不留下,我跟你走,咱們兄妹倆,死也死在一起!」

    「傻妹妹,哥哥也舍不得你!」知道今日一別之後,也許這輩子都無法再見。此刻馬武心裡,也疼得宛若刀扎。然而,為了讓妹妹有個更好的歸宿,他卻不得不強忍眼淚,柔聲勸道:「可你是已經長大了,怎麼能繼續跟著哥哥在刀尖上打滾兒?咱們家,有我一個人去做強盜,已經足夠回報當年族中長者的照顧之恩了。你該過幾天安生日子,將來嫁個讀書的郎君,將來相夫教子,一輩子相敬如……」

    「我不嫁人,我不嫁人,我寧願跟著你去做山大王!哥,你別丟下我,別丟下我!」馬三娘如何肯聽,啞著嗓子大聲哀求。

    馬武的眼睛裡,豆大的淚珠,一個個滾落。但是,他卻抬手狠狠抹了一把,然後用力將自家妹妹推得倒坐於地,「荒唐!什麼時候,輪到你自己做主了!我讓你留下,你就留下。救命之恩,咱們不能不報!你留下保護劉秀他們幾個,咱們的人情才能還清,你哥我從此才能了無牽掛!」

    「大哥……」從沒被親哥哥如此狠地對待過,馬三娘的哭聲憋在了嗓子裡,抬起淚眼,愣愣地看著馬武,滿臉難以置信。

    知道自己剛才臨時編造的藉口,漏洞百出。馬武蹲下身,一隻手輕輕按住妹妹的肩膀,柔聲追問,「三娘,你想讓阿爺和阿娘,將來連個上墳的人都沒有嗎?當年哥哥之所以殺人放火都帶著你,就是因為族裡那些長輩個個膽小怕事。如果哥哥和你都死了,甭說定期祭奠,拔草添土,就連爺娘墳,都得被族老派人偷偷地給平了,以免讓他們受到任何牽連!所以,你不能死。你死了,非但你哥我將來注定無人收屍,爺娘骸骨,也注定要暴露於荒野!」

    「哥——」馬三娘嘴裡又發出一聲悲鳴,癱在地上,淚流成河。

    哥哥說得沒錯,馬氏一族,就出了哥哥一個男人。其他叔伯兄弟,全都是膽小怕事的窩囊廢。雖然當年是全仗著哥哥跟官吏拚命,才令全族得以苟延殘喘。後來也是虧著鳳凰山的悄悄接濟,才不至於拋下祖宗祠堂舉族去做乞丐和流民。但整個鳳凰山寨,姓馬的只有自家兄妹兩個。那些族人,請求接濟時毫不客氣,平素卻巴不得跟「山賊」劃清界限。萬一自家兄妹兩個都不在人世了,失去了對他們的威懾。恐怕爺娘在祠堂裡的香火牌位,還有在村後的墳冢,立刻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著她哭得渾身發軟,劉秀心裡,也堵得難受。想蹲下去像昨天那樣安慰一下,卻又怕被馬武誤會為趁人之危,猶豫再三,最後將頭轉向自己哥哥劉縯和馬武,低聲道:「大哥,子張兄,我倒是有個折中的辦法,不知道你們想不想聽。」

    「說罷,只要有用就行!」

    「小秀才,你連岑彭都能耍得團團轉,主意想必不會太差!」

    劉縯向來對自己的弟弟欣賞有加,馬武先前也從馬三娘描述中,得知了劉秀在棘陽縣城裡中的所作所為。因此,二人都沒做任何猶豫,先後紅著眼睛點頭。

    「其實令兄妹暫時分開也好,三娘跟著我哥,馬大哥就可以安心去報仇。而只要馬大哥經常把自己的行蹤,告訴給傅道長,三娘傷好之後,也可以隨時去找你團聚。」得到了二人的鼓勵,劉秀略微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給出自己的建議,「但為奴為婢,就過了。我等當日出手相救,是因為佩服令兄妹平素所為,並沒想過什麼報答。馬大哥先別忙著拒絕,先聽我把話說完!我知道你在乎自己的名聲,可我們幾個,也不想被人罵,挾恩求報!」

    「這……」正欲表態的馬武臉色一紅,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憋回了肚子裡。

    劉縯則驚奇的望著弟弟,從前天夜裡至今,這個以前只知道尋求自己庇護的小弟弟,一再展現出令自己驚奇的能力。如今又用短短幾句話,就理清了大夥所面臨的問題,令脾氣急躁的馬子張無言以對。這本事,真是讓人刮目相看。也讓自己這個當哥哥的,由衷地感到自豪。

    「子張兄不妨聽劉秀把話說完,他雖然年紀小,做事卻一向能出人意料?」作為姐夫,鄧晨也為自家小舅子劉秀的言行,感到臉上有光。笑了笑,在旁邊低聲幫腔。

    「如此,請劉公子繼續講,馬某洗耳恭聽。」馬武終於徹底認清了劉秀在這群人中間的份量,驚詫之餘,心中頓時又生出了幾分期盼。

    劉秀早有成竹在胸,不慌不忙,給出最後的答案,「我父母也早就不在世了,全家以哥哥為長。所以,不妨讓我大哥,認三娘作為義妹!日後只要買通官府小吏,就能給她換一份戶籍,以劉家三娘子的身份,風風光光出嫁。而子張兄,你想妹妹,也可以偷偷來劉家看她,順便跟我哥哥、姐夫,把盞言歡。我的主意就是這樣,三娘,你自己意下如何?」

    「義妹?」沒等馬三娘回應,馬武先皺起了眉頭。隨即,立刻明白了這樣安排的好處,喜出望外,「妙,太妙了!劉三公子,你真是個神人!三娘,還不快拜見你的結義兄長!快啊!」

    「哥……」馬三娘瞪著通紅的眼睛,遲遲不能起身。

    並非不願拜劉縯為兄,而是知道,自己一旦與劉縯成為結義兄妹,哥哥馬武就可放心離去了,兄妹二人,不知何日才能再見。而劉縯的妹妹,也成了劉秀的姐姐,姐弟兩個,這輩子注定……

    「這個主意好,三娘,莫非你嫌棄劉某本事差,做不得你哥?」劉縯哪裡知道馬三娘此刻心中柔腸百結?見她一直紅著眼裡不做聲,還以為是女孩子家抹不開面子。主動上前,低聲詢問。

    「我?」馬三娘看了看滿臉歡喜的哥哥,再看了看滿臉迷糊的劉秀,知道自己不能繼續推脫,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先站起身整頓妝容,隨即對著劉縯緩緩施禮,「義兄在上,請受三娘一拜!」

    「好,好!」劉縯這回,沒有客氣側身閃避,而是挺胸抬頭,受足了對方三拜。然後,彎下腰,伸手虛攙,「三妹,趕緊起來。從此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誰再敢欺負你,我打斷了他的腿!」

    「她不打斷別人的腿讓你賠湯藥錢,你就偷偷燒香吧!」朱祐心裡頓時又打了哆嗦,扭頭到一邊,小聲嘀咕。

    眾人聞聽,頓時都被逗的咧嘴而笑。笑過之後,心中的壓抑感覺,瞬間為之一輕。

    馬武做事向來乾脆,見自家妹妹已經有了人照顧,也不多囉嗦。俯身將酒罈子夾在腋下,笑著充眾人拱手,「伯升兄,以後三娘就拜託你了!天色不早了,馬某得抓緊時間離開這裡,免得引起官府的注意。偉卿兄,傅道長,還有諸位小兄弟,咱們就此別過。改天,馬某搶了為富不仁的大戶,腰裡鼓了,再輪流找你們喝個痛快!」

    「哥!」聞聽哥哥立刻就要離去,馬三娘剛剛擦乾淨的眼淚,又淌了滿臉。追上前來,低聲呼喚。

    「好好養傷,等著我過來看你!」馬武抬起手,溫柔第替自家妹妹整理了一下頭髮,隨即咬了咬牙,大笑著轉身,「都不要送了,此地距離宛城太近。被官府看見,又是一番麻煩!」

    眾人哪裡肯聽,戀戀不捨地送到了道觀大門口兒。馬武無奈,只好又笑著回過頭來,衝著大夥兒用力揮動左臂,「好了,別送了。你們都有家有業,總不能跟著我去落草。走了,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轉過身去,再不做片刻停留。

    「哥——」馬三娘疼得肝腸寸斷,跪下去,伏地相送。說是後會有期,這亂世中,人命有如草芥。誰知道此番分別,是不是就意味著永訣?

    「子張兄且慢,我有好馬一匹,鋼刀一口,且為君壯行!」道士傅俊忽然從門內鑽了出來,手牽著一匹鐵驊騮,一手揮著帶鞘的環手刀,大聲呼喊。

    馬武聞聽,立刻停住了腳步,背對著自家自家妹妹,大聲道謝。等傅俊追上之後,接過環首刀,跳上鐵驊騮,立刻抖動韁繩,馬上且行且歌。

    歌曰:

    出東門,不顧歸。

    來入門,悵欲悲。

    盎中無斗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

    拔劍東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

    他家但願富貴,賤妾與君共哺糜。

    上用倉浪天故,下當用此黃口兒。今非!

    咄!行!吾去為遲!

    白髮時下難久居。(注1)

    ……

    眾人聽到這曲慷慨悲愴的歌聲,想想一別之後,馬武手持鋼刀,與貪官污吏及其爪牙們殊死搏殺的場景,個個五內如沸。雖不至於馬上拔劍而起,學馬武去馳騁萬里江山,卻再也不覺得在如此荒唐時代,落草為寇是什麼辱沒家門的事情了。

    「哥哥!」聽著歌聲越來越遠,馬蹄聲已經弱不可聞,馬三娘全身上下一片冰涼。精神和體力再也支撐不下去,手扶著門框,緩緩坐倒。

    「小心!」朱祐的目光,無時不刻不落在她身上。發現情況不對,第一個伸手去扶。手指尖兒還沒等碰到馬三娘的衣服角,遙遠處,歌聲忽然中斷,馬武的提醒聲,緊跟著就衝入了所有人耳朵,「「妹妹,照顧好自己。小心豬油,那廝若是敢對你動手動腳,先打折了他一條腿!」

    朱祐臉色一紅,手立刻僵在了半空中,「我就這麼招人厭嗎?我到底做什麼壞事了?」

    「別鬧了,豬油,回去溫書吧!今後日子長著呢,你又何必急在一時!」劉秀笑著上前,跟嚴光兩個協力,一左一右攙扶起了馬三娘, 「只要是真心實意,還怕別人這輩子都看不出你的好來?」

    注1:出東門,是王莽執政時期的一首民謠,無名氏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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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