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0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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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橋左莫問橋右哭

    劉氏和鄧氏,在地方上雖然都算大族,但家道卻俱已經中落多時。各自的族中子弟,也沒資格不問稼穡。往年遇到農忙時節,劉秀、鄧晨、朱祐等人,甚至都要暫且放下書卷,跟在長輩們身後一起下田幹活,順便監督莊客、佃戶和奴僕們,以防有人偷懶。

    因此,幾個少年心中,對於人和人之間的尊卑貴賤,分辨得並不那麼清晰。至少,對此刻灞陵橋頭的哀哭聲,做不到無動於衷!

    當即,脾氣最急的鄧奉,便皺起的眉頭,低聲罵道:「這群狗官,純屬沒事找事兒!既然皇上已經命人在長安城外開了多座粥棚,他們何必要故意把過橋的通道弄得那麼窄?莫非糧食都是從他們家出的?還是唯恐別人不會被活活餓死?」

    「非也,非也,朱賢弟此言大謬!」陰盛早已知道了劉秀等人即將入太學就讀,本能地就以同鄉學長自居,擺了擺手中馬鞭,大聲糾正,「左尊右卑,乃為週禮。聖上力行復古,以期重現三代之治。這尊卑貴賤分明,乃是第一要務。你等現在如果心中還不留神,還把在新野時那種與奴僕一道耕田扶梨的荒唐行徑當作日常,將來進了太學之後,肯定得有大苦頭吃!」

    「不過是過個橋,至於麼?!」鄧奉被說得心裡頭髮堵,然而,畢竟馬上就將來到長安城外,他不敢公開菲薄朝廷的政令。忍了又忍,咬著牙道:「就算是朝廷要復週禮,也沒必要非把右邊弄得那麼窄。你沒見到麼,左側的人還不及右側的一成多,卻把橋面佔了八成!」

    「非也,非也!」話音未落,陰盛再度用力擺動馬鞭,做出一幅高深莫測模樣,繼續大聲「教誨」:「自古以來,就是上位者稀,而碌碌者眾。但上位者偶發一語,便可輔佐聖上定天下安危。碌碌者每日萬言,終離不開柴米醬醋。是以聖明天子,虛席位以待天下英才,施米糧以養碌碌萬民。此乃王道也!非無知者可枉自品評!」

    「你,你,你好,你學富五車,你有遠見卓識,行了吧!我笨,我不懂!」鄧奉被說得兩眼冒火,咬著牙譏諷。

    陰盛卻早已把他自己當成了需要被皇家虛席以待的「英才」之一,絲毫不覺得是鄧奉的話中有刺。鞭指灞陵橋頭,繼續振振有詞地說道:「你看,那走在橋左的君子,即便再行色匆匆,哪個不是彬彬有禮,不爭不搶?你再看那橋右群氓,為了早日搶到一口熱粥,便你推我擠,恨不能打個頭破血流。京兆府的官兵,當然要全力控制右邊群氓的數量,免得他們一窩蜂全擠到產長安城下,把個首善之地,弄得烏煙瘴氣!」

    「我看,這不是為了什麼尊卑秩序,而是要依靠此等手段,控制流民數量,免得長安城外流民太多,丟了大新朝臉面吧!」實在受不了陰盛閉著眼睛說瞎話,嚴光策馬上前,一針見血戳破虛偽的牛皮。

    長安乃大新朝的首善之地!首善之地,豈容「下等賤民」玷污。所以,天子的粥棚,不過是做做樣子。流民哭號哀求也好,餓死路邊也罷,只要將其堵在灞橋之東,皇帝和文武百官就可以閉上眼睛,塞住耳朵,完全裝作沒有這回事兒!

    大實話,向來都是不受歡迎的,即便在「廣開言路」的大新朝,也是一樣。當即,不光太學高材生陰盛臉色大變,就連臨近的隊伍中,也有幾個看上去好似頗有身份的人,扭過頭來,對著嚴光怒目而視。

    好在眾人先前在「馬賊」手中所繳獲的坐騎,都頗為神駿。而劉縯又生得肩寬背闊,不怒自威。才避免了臨近的「英才」們,主動衝過來,替朝廷維護尊嚴。但是,大傢伙兒也徹底失去了繼續談論的興趣,一個個側著頭,跟著前面人流,快步走向灞橋左側的通道。努力不往右側流民那邊看,努力不去聽那壓抑的哭聲!

    然而,有些人間慘禍,豈是裝看不見,就不會發生?就在陰府女眷的馬車,剛剛駛上橋頭的當口,忽然間,右側的流民隊伍裡,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娘,娘你怎麼了,娘——」緊跟著,周圍一片大亂,三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夥同一個形銷骨立的男子,跪在一名女子的屍體旁,放聲嚎啕。

    「閃開,閃開。人死沒有?死了就抬一邊去,別擋道!」立刻有一群餓狼般的兵丁沖上,用棍子朝著周圍的流民一通亂打,將其趕回自家隊伍之內。隨即,用棍子指著喪妻男子的鼻樑,大聲命令。

    那男子沒力氣反抗,只能跪到妻子屍體旁,將其背上肩頭,緩緩向路邊爬去。三個孩子一邊放聲大哭,一邊踉蹌著跟在自家爺娘身後,不敢多做任何停留。

    「該死!」馬三娘看得心如刀絞,跳下坐騎,紅著眼走過去,幫男子扶住肩膀上的屍骸。

    朱祐向來跟在馬三娘身後亦步亦趨,也快速跑過去,拉住男子的手臂,努力幫他從地上站起來,站穩身體。

    劉秀,嚴光和鄧奉三個,則下馬舉步,一道上前拉住三名幼兒,在橋左眾人詫異或者嘲弄的目光中,將三名幼兒送到了其父母身側。順道朝三名幼兒手中各自悄悄塞了一塊乾糧。

    三個孩子也是餓得狠了,聞見了久違的食物味道,立刻忘記了喪母之痛。張開嘴巴,衝著各自手中乾糧就是一大口。不料,卻吃得太急,登時,一個個被噎得直翻白眼。

    劉秀等人大驚,趕緊用手拍打後背,給三個孩子順氣。劉縯和鄧晨兩個看得好生不忍,心想反正已經離長安沒多遠,索性將行囊中的乾糧,全都取了出來。一股腦送到了三名孩子麵前。

    這下,可是惹了大麻煩。只聽「轟」的一聲,數以百計的流民脫離隊伍,衝著三名孩子眼前的乾糧口袋一擁而上。好在劉縯和鄧晨二人,身手高明且反應迅速。發現情況不對,立刻揮動劍鞘,將沖得最快的數名流民挨個打倒在地。而二十二名同行旅伴,也與劉縯和鄧晨兩個早就配合出了默契,發現情況不妙,第一時間跳下戰馬沖上前,組成了一道人牆,才避免了兄弟幾人連同被他們好心救助的三名幼兒,被蜂擁而至的流民活活踩死!

    「叫你等多管閒事兒,活該!」負責維持橋頭秩序的兵丁,對此早已見怪不怪。罵罵咧咧地上前,先將流民們用棍子驅散,然後對劉縯和鄧晨等一眾「鄉巴佬兒」,嗤之以鼻。

    劉縯和鄧晨兩個,好心救人,卻差點拖累被救者一道變成流民腳下的肉餅。尷尬得面皮發紫,無地自容。趕緊將三名幼兒連同乾糧口袋一併拖到路邊,交給他的父親。

    劉秀、鄧奉、嚴光、朱祐和馬三娘五個,也被先前流民們一擁而上的模樣,給嚇得臉色慘白。迅速看了看,先偷偷朝年齡最大的孩子懷中塞了一串銅錢,然後順道又朝著那名滿臉哀慟的父親手中塞了一把刀子。嘆了口氣,轉身灰溜溜地走向自家隊伍。

    他們每個人的能力都非常有限,救不了眼前這成千上萬的流民。所以只能救距離自己最近的這父子四人,以求心安。

    本以為轉過頭去,就可以遠離這人間地獄。誰料想還沒等大夥兒雙腳再度踏上橋頭,忽然間,身背後又傳來了一陣劇烈的馬蹄聲,「的的,的的,的的的……」

    「讓路,讓路,好狗不擋道!」緊跟著,一串囂張叫嚷,直衝耳膜。劉秀愕然轉過頭去,只見數名鮮衣怒馬的少年,如旋風一般從灞陵方向衝了過來。沿途所遇,無論是衣衫襤褸的流民,還是躲避不及的「橋左上等英才」,統統毫無停滯地策馬撞翻,不管其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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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一救再救又相救

    「是王家人,快躲!」不知道是誰扯開嗓子大叫了一聲,撒腿逃離了隊伍,一頭紮進了路邊柳林。

    「王家人來了!快躲!」

    「是王家的人!」

    「倒霉,今天沒看皇曆,出門遇到王家人呢!」

    「王家人,王家人,大夥惹不起,快跑……」

    橋左橋右,「上等英才」和「下等黔首」再難分彼此,不約而同地撒腿向路邊逃竄。就像受驚了的雛雞般,唯恐跑得慢了,被鮮衣怒馬的少年們給撞翻在地,有冤無處申。

    再看那些先前還凶神惡煞般的兵丁,也一個接著個,相繼將身體靠在了灞橋兩側的木頭欄杆上,屁股向內,輕易不敢回頭,更沒勇氣對疾衝而至的怒馬少年們,做絲毫的檢視和阻攔。

    眨眼間,先前還擁擠不堪的灞橋,變得暢通無阻。除了幾輛實在來不及挪開的馬車之外,整個橋面上,幾乎看不到任何「礙眼」之物。

    「哈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讓老九他們跟著一路吃土!」沖上橋頭的鮮衣怒馬少年們,撞無可撞,得意洋洋地揮了幾下皮鞭,狂笑著疾馳而去。

    「欺人太甚!」

    「早晚被皇上看到,派人抓去正了刑典!」

    「狂什麼狂,再狂也是個旁枝。」

    ……

    橋頭左側,罵聲交替而起。被迫讓開道路的「上等英才」們衝著對岸匆匆遠去的背影,大聲詛咒。而橋頭右側的「下等黔首」,反而早就習慣了被上位者當作草芥。默默地從柳樹林中鑽出來,默默地快步走向橋面。在兵丁的威脅下,又排成了長隊。只求能早點兒抵達長安城外,從皇家的粥棚裡,討到一口吊命的吃食。

    「剛才那幫傢伙是乾什麼的?怎麼你們都叫他們『王家人』?大白天的策馬橫衝直撞,就沒有王法管麼?」劉秀、嚴光、鄧奉、朱祐四個被剛剛發生在眼前的怪事,弄得滿頭霧水。難得給了前輩學長陰盛一個笑臉,圍攏過去,小聲請教。

    「王法?王法怎麼能管得到他們?」太學高材生陰盛驚魂稍定地朝河對岸看了一眼,手拍胸脯,臉上除了恐慌之外,更多的是羨慕,「王家人到底什麼意思?你們幾個就別問了,在長安住久了,自然會知道。剛才過去的那幾個人還好,還講道理。嘴上喊得雖然兇,卻不會故意把人往死裡了禍害。要是遇到『長安四虎』……」

    一句話沒等說完,通往灞陵方向的官道上,又傳來了劇烈的馬蹄敲打地面聲響。「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有四名錦衣少年帶著二十幾個同伴,飛馳電掣而至。

    「快躲,否則撞了白撞!」陰盛經驗豐富,大叫一聲,推開劉秀,一頭又扎進了路邊樹林。

    劉秀、鄧奉、朱祐和嚴光四個不明就裡,也趕緊拔腿跳到路邊。才剛剛於乾枯的草地上站穩身形,回頭看去,新來的這夥錦衣少年已經策馬沖上了橋面兒。一邊罵罵咧咧的叫嚷,一邊拚命用皮鞭抽打馬腹和馬臀,把各自胯下戰馬的後半段身體,抽得鮮血淋漓。

    很顯然,這夥少年人是在跟剛剛過去的那夥人少年人比試騎術,輸得有些狠了,所以個個氣急敗壞。

    有了上一輪躲避經驗,這次,橋面上變得更空。就連負責維持秩序的官兵,都遠遠地逃了開去,以免成為比賽落後者的出氣對象。

    那第二波陸續沖上橋頭錦衣少年當中,果然有人輸紅了眼睛。抬頭發現已經看不到第一波人的馬尾巴,氣得揚起手中皮鞭,一鞭子抽向了橋左靠近欄杆處某輛來不及挪走的馬車。

    「唏噓噓!」拉車的挽馬被抽得右眼冒血,悲鳴一聲,撒腿就跑。身後的車廂瞬間被拖動,飛一樣沿著橋面衝向長安城,兩隻寬大的木頭輪子忽高忽低,左搖右晃,包裹在輪輻邊緣的護鐵,跟路面上的石頭相撞,濺起一團團淒厲的火花。

    「我的車,我的車!娘子,我娘子還在車上!救人,救人,誰來救救她,救救她!」陰盛被嚇得魂飛天外,跌跌撞撞沖上橋頭,試圖追趕馬車。被策馬而過的另外一名少年揮鞭抽倒在地,摔了個頭破血流。

    「娘子,娘子……」他手腳並用向前爬了幾步,大聲哭喊。眼睜睜地看著自家馬車衝過了灞橋,越跑越遠。

    「啊——」馬車中傳來兩個淒厲的女聲。不光有陰盛的妻子王氏,還有他的堂妹陰麗華也在車中。事發突然,兩個力氣單薄的小女子,根本無法從車廂裡跳出來逃生,更沒有可能翻到車轅上,去重新控制住拉車的挽馬。

    第二波沖上橋頭的錦衣少年們,卻好像發現了全天下最好玩的事情。一個接一個,「嘻嘻哈哈」地從失去控制的馬車旁衝過。誰也不肯出手去救人,反而故意揮舞皮鞭嚇唬挽馬,以便測試馬車的堅固程度,看看到底什麼時候它才會散架。

    眼看著,一場車毀人亡的慘禍就要在不遠處出現,橋東眾百姓紛紛紅了眼睛。不敢言而敢怒。王家人,顧名思義,便是王氏家族的子弟,大新朝皇帝的至親。

    皇帝老人家德行超過周文王,武功不輸漢高祖,自然也是多子多孫。再加上其同族兄弟的兒子、侄子、曾孫。林林總總,生活在長安城內的王氏子弟如今已經有數百之巨。那兩個小家小戶女娃所乘坐的馬車讓路不及時,擋了王家人的道,今天注定要在劫難逃。

    「跳,跳下來,小爺接著你!」

    「跳,快跳,打開車門往外跳!」

    「跳,跳下來就沒事了,路邊有乾草……」

    眾王氏少年橫行慣了,根本不在乎自己這番看似玩鬧之舉,會不會給兩個「草民」帶來滅頂之災。一邊策動坐騎包夾在馬車兩側,一邊衝著車廂裡邊尖叫的女子大聲慫恿。

    少女和少婦的尖叫聲,還有即將出現的血光,讓他們每個人,都像吃了一斗春藥般興奮。正殷切盼望著慘劇發生,忽然間,身後卻傳來了幾聲清脆的弓弦響,「嘣,嘣,嘣……」

    緊跟著,最靠近馬車處,幾個少年各自麾下的坐騎,相繼失去了控制。嘴裡發出一聲悲鳴,撒腿甩開馬車,逃之夭夭。

    正在全神貫注慫恿車內女子自尋死路的王氏少年們大驚失色,想要重新控制住戰馬,哪裡做得到?只能慘白著臉鬆開韁繩,俯下身軀,雙手緊緊抱住馬脖頸,以免被戰馬甩落在地,摔得筋斷骨折。

    「老十七,二十二郎,你們怎麼了!」跑在不遠處,先前揮鞭抽瞎了馱馬眼睛的鮮衣少年聽到身後的聲音不對,吃驚地回過頭,大聲追問。

    說時遲,那時快,還沒等他看清楚自家兄弟的坐騎為何而失控,有名身穿素袍,虎背熊腰的良家子,忽然策馬如飛而至。雙腳發力,縱身上失控的馬車。一隻手奮力扯動韁繩,另外一隻手緩緩拉緊了繩索控制輪衡,「籲,籲,籲………」(注1)

    「稀噓噓,稀噓噓,稀噓噓…… 」瞎了一隻眼睛的挽馬,嘴裡發出十數聲委屈的悲鳴,終於在韁繩和車衡的雙重控制下,緩緩停住了腳步。雙輪馬車的車軸,也徹底到了支撐極限。幾乎在挽馬將四蹄慢下來的同時,「喀嚓」一聲,從中央折為了兩段。

    車廂墜地,藉著慣性向前滑動。車轅上的良家子劉縯翻身落地,躲開三尺,然後猛地轉身,跨步,發力,嘴裡同時爆出一聲斷喝:「嗨!」

    連裡邊的人在內,足足有六七百斤重的車廂,被推得晃了晃,穩穩停在了駑馬的後腿旁,再也無法向前滑動分毫!

    「好!」灞橋東側,喝彩聲宛若驚雷。親眼看到一場慘禍被化解於無形的百姓們,毫無吝嗇地將讚美聲給予了挺身而出的英雄。

    這一刻,他們不分左右。人為安放在他們之間那道無形的牆,瞬間土崩瓦解。

    「裡邊的人沒事吧!」劉秀、馬三娘、鄧奉、朱祐四人收弓下馬,快步衝到車廂前,七手八腳拉開車門。

    「哇——」剛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圈的王氏和陰麗華兩個,乍見陽光,哪裡還記得什麼男女大妨?在車門被拉開的瞬間就撲了出來,趴在救援者的懷中,放聲大哭。

    「這,這……」馬三娘懷裡抱著孕婦王氏,推開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滿臉尷尬。

    求援般將目光轉向劉秀,她本以為後者足智多謀,可以幫自己出個主意。誰料卻恰恰看到,當初在趙家莊被大夥救過一次的美麗少女,正將頭伏在劉秀的胸口處,哭得梨花帶雨。而小秀才劉三兒,此時此刻,臉色卻紅得宛若熟透了的柿子。雙手和雙臂也繃得緊緊,像兩根多餘的樹枝般僵在身側,不知到底該安放於何處?!

    注1:輪衡,橫在車輪前的木棒,中央係有繩索,從車尾繞向車前,拉緊後可加大木棒對車輪的摩擦。作用類似於現在的剎車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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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難救腰桿軟如酥

    剎那間,有股又酸又冷的滋味,就從心底直衝上馬三娘的鼻樑。然而,還沒等她來得及想清楚自己到底該怎麼面對,就聽見身背後傳來的一擊銳利的皮鞭破空聲,「嗚——」

    「啪!」久經戰陣的人,很多反應都成了本能。根本不需要考慮,馬三娘單手抱緊王氏小娘子,一個側步躲開了來自背後的皮鞭,緊跟著,擰身,回頭,右手從腰間抽刀上撩,所有動作宛若行雲流水,「喀嚓」一聲,將皮鞭齊根兒切成了兩段。

    「哪來的一群野狗,敢……啊!」叫罵聲嘎然而止,先前抽瞎了挽馬一隻眼睛的錦衣少年手握著半截黑乎乎的鞭子柄,兩眼圓睜,滿臉難以置信。

    「野狗罵誰?」朱祐最恨別人從背後偷襲,更無法容忍被偷襲的對象是馬三娘。毫不猶豫地將騎弓抽了出來,用弓稍指著錦衣少年斷喝。

    「野狗罵你!」錦衣少年在長安城橫行霸道慣了,幾時遇到過真正的硬茬兒。正握著鞭子柄兒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之際,忽然聽到有人跟自己對罵,順嘴就罵了回去。

    「轟!」橋頭上,立刻響起了一陣大笑。早就積了一肚子不滿的旅人們,扭頭捧腹,個個笑得前仰後合。

    錦衣少年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別人帶進了陰溝裡頭。氣得火冒三丈,將鞭子柄狠狠朝地上一擲,順手從馬鞍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寶劍,照準朱祐的胸口,分心便刺。

    如果換了長安城的小門小戶百姓,即便能躲過這一劍,至少也會裝作被嚇癱了的模樣,跪在地上叩頭求饒。而朱祐來自千里之外,哪裡知道錦衣少年的後台是誰?見對方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行兇,立刻毫不猶豫地揮動弓臂,反手外撩。

    「當啷!」寶劍側面被弓臂砸中,發出一聲脆響,蕩起半尺多高。緊跟著,還沒等錦衣少年來得及變招,朱祐握弓的手臂已經順勢回抽,「啪」地以聲,正中此人的鎖骨。

    若是將木弓換成了刀劍,這一下,足以將錦衣少年直接送回老家。好在朱祐先前氣歸氣,卻沒有生出殺人之心,所以只是用弓臂給了對方一個小小的教訓。饒是如此,那錦衣少年也被打得半邊身子都失去了直覺,手中寶劍再也把握不住,「當啷」墜落於地。緊跟著,人也跟著一歪,像塊朽木般從馬鞍上掉了下去,四腳朝天。

    「九哥!」

    「九弟!」

    「小子,竟然敢打我九哥!」

    「小子找死,竟然敢當街行兇!」

    「來人啊,你們沒長著眼睛嗎?有人當街行刺皇族,趕緊將他們幾個拿下!」

    五名錦衣少年的同伴一擁而上,手握寶劍,將朱祐、馬三娘、鄧奉、劉秀,以及驚魂未定的王氏和陰麗華圍在了中央,大聲怒喝。

    負責看守灞橋的官兵一個個看得滿臉發苦,想要拒絕少年們的命令,卻又擔心被上司們秋後算賬。只好先將良心和良知丟進水裡,拎著刀矛蜂湧而上。一邊小步慢跑,一邊大聲咋呼,「大膽外鄉莽夫,居然敢當眾襲擊公侯之後。速速下馬就擒,否則,必讓爾等後悔來世上一遭!」

    實在弄不清幾個外鄉人的路數,當值的軍官,也不願意將渾水趟得太深。所以故意放縱手下弟兄們報出錦衣少年的身份,以求幾個外鄉人看到勢頭不妙趕緊策馬逃走。從今往後,是亡命天涯也好,是找人送禮物說情取得公侯之子們的原諒也罷,都徹底與自己無關。

    誰料,他們不咋呼還好,一咋呼,馬三娘的眼睛頓時就開始發紅。果斷將懷中王氏少婦,朝劉縯身畔一推,撥馬,舉刀,衝著距離自己一近一名少年兜頭便剁,「殺的就是你們這群王八蛋,受死!」

    「啊——!」那少年雖然身材與馬三娘相若,歲數也不相上下,但平素只懂得仗勢欺人,幾曾認真練過半天武藝?見有名美女瘋虎般朝自己衝來,環手刀亮如閃電。頓時嚇得手腳發軟,將眼睛一閉,大聲慘叫。

    「三娘住手!不要惹禍!」好在劉縯及時喊了一嗓子,讓刀光在最後關頭歪了歪,貼著王姓少年的肩膀斜劈而下。無聲無息,帶起一片暗紅色的衣衫。

    「啊——!」那少年死裡逃生,不敢睜眼,繼續扯著嗓子淒聲慘叫。手中百煉精鋼寶劍掌握不住,像木棍一樣掉在了地上。

    「孬種,閉嘴!」馬三娘最看不起這種窩囊廢,側過刀身,朝著少年臉上輕輕拍了拍,大聲喝令。

    這下,少年的慘叫聲終於嘎然而止。兩眼一翻,當場昏了過去。

    其他幾名正欲帶著官兵趁機殺人的王氏少年,也被嚇了個魂飛魄散。這才發現,如果對方不肯拿他們的皇族身份當一回事兒的話,他們立刻就會變得屁都不如。一個個手舉寶劍,策馬前衝也不是,轉身逃命也不是,進退兩難。

    「不要打,不要打,住手,住手,誤會,這全都是誤會!」就在眾王氏少年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個充滿驚慌的聲音,從橋頭東側響起。緊跟著,司倉庶士陰固帶著自己的兒子陰盛,像兩隻撒掉了一半兒氣的豬尿包般,連滾帶爬地衝了過來。

    「少公爺,這是誤會,誤會!」先雙手從地上攙扶起來的被朱祐打下馬背的王姓少年,交給自己的兒子攙穩。然後,司倉庶士陰固,朝著此人躬身及地,「我的幾個同鄉擔心我侄女和兒媳受傷,所以才策馬前來相救。誤會,誤會,少公爺息怒,下官曾經在令尊帳下做過事情,知道您剛才,只是順手開了個玩笑,絕不會傷害我的侄女和兒媳分毫。還請少公爺念在下官曾經在令尊帳下奔走的份上,饒恕同鄉們這一次!」

    「你是我阿爺的手下?」被朱祐打下馬的少年,原本摔得就不重,先前沒勇氣爬起來,只好閉著眼睛在地上裝死。如今,忽然見對方當中有人主動出來服軟求饒,立刻就精神大振。把眼皮一翻,沉聲反問。

    「曾經,曾經!」陰固不敢怠慢,繼續彎著腰向「少公爺」行禮。「下官司倉庶士陰固,見過少公爺!」

    太學高材生陰盛,也趕緊將雙手,從此人肩膀上鬆開。先不去管自家娘子是否動了胎氣,斜著身體轉過半個圈子,與陰固並肩下拜,「後學末進陰盛,見過師兄。」

    唯恐別人認不出自己的高貴身份,在距離長安還有一百多里遠的時候,陰盛就把特製的書生冠和儒袍穿戴了起來。所以「少公爺」只是拿眼睛匆匆一掃,就看出了陰盛是自己的同窗。頓時心中的怒火和勇氣又同時暴漲了一倍,冷著臉,不理睬在正對著自己施禮的陰固,只管對著陰盛繼續厲聲質問:「你也是太學生?哪年入學的,師從何人?」

    「末進陰盛,字懷讓,乃是前年入學,僥倖拜在嘉新公他老人家門下,久聞子安師兄大名!」陰盛正愁跟對方搭不上關係,趕緊又行了個禮,老老實實地回應。

    「噢,那你倒是我的師兄了!」少公爺王子安撇了撇嘴,不陰不陽地回應。

    嘉新公劉秀也算個人物,但跟王家比,卻不夠看。如果自己想收拾他的弟子,相信那老頭兒不敢多說一句廢話!

    「不敢,不敢,學無止境,達者為先!」陰盛哪有膽子做王家人的師兄?立刻又躬身下去,大聲補充。

    「呵呵,你倒是聰明,你說,剛才的事情,咱們怎麼了結?」

    「單憑師兄一句話,我父子莫敢不從!」陰盛沒絲毫勇氣跟對方討價還價,一邊作揖,一邊腆著臉回答。

    「但憑少公爺一句話!」司倉庶士陰固甭看一路上,在劉縯等人面前裝得有模有樣。此刻來到真正的高官子弟面前,立刻現了原型。垂首齊膝,願意任憑對方宰割!

    「不知死活的東西,可惜了這身太學袍服!」當值的軍官恰好慢吞吞地走近,聽到陰氏父子跟「少公爺」王子安的對話,知道接下來真的沒自己和弟兄們什麼事情了。偷偷冷笑著搖搖頭,轉身帶隊撤到了一邊。

    他心裡非常清楚眼前這幾個王家人的路數。正在裝腔作勢盤問陰家根底的「少公爺」,名字喚作王衡,表字子安。而被嚇昏過去的那名少年,名叫王固 。這二人,與先前馬屁股中箭,不知道被坐騎帶往何處的王延、王麟,俱出身於王氏皇族,並稱「長安四虎」。平素仗著皇家血脈橫行無忌,從來沒吃過任何虧。無論是誰不小心得罪了他們,即便有官職再身,如果官職不足夠顯赫,也難保會身敗名裂。

    如今,陰家父子居然不知道好歹,主動自報家門,豈不不是提著腦袋瓜子往猛獸嘴裡塞嗎?那「長安四虎」,摸不清楚他們的根底,過幾天也許還有可能忘了今日之事,提不起精神來掘地三尺。此刻既然知道了他們一個司倉小吏,一個正在太學就讀,連人帶老巢都摸了個通透,怎麼可能會輕易放過。即便不拿這蠢貨父子兩個的腦袋立威,至少也得讓他們妻離子散,流放千里去徒手捕捉大象!

    注1:前面幾節,把陰盛的名字不小心寫成的陰虛,特此更正。酒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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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士臨絕境唯拚命

    果然,沒等他走出十步之外,就聽見王衡冷笑著給出了條件:「也罷,既然你父子已經知錯,本公子也不為己甚!這兩個小娘嗓音不錯,剛才叫得頗為動聽。就送給我和舍弟二十三郎為婢,以顯你父子賠罪的誠意。陰師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聲音,要多淫蕩有多淫蕩,絲毫不顧其家族長輩,當今皇帝王莽的任何臉面。

    「郎君!」話音落下,王氏小娘子立刻被駭得淚不敢流,小貓般竄到自家丈夫陰盛身側,扯著對方衣袖苦苦哀求,「郎君不要,妾身懷著你的骨肉,妾身懷著你們陰家的骨肉!」

    「你想得美,我寧可一死!」陰麗華早已從劉秀懷裡離開,正在旁邊偷偷觀望。聞聽此言,也頓時大驚失色。從腰間拔出一把短刃,毫不猶豫地橫在了自家喉嚨前。「堂哥,伯父,別聽他的,我寧死亦不受此辱!」

    那太學高材生陰盛,卻遠不如自家堂妹有骨氣。先一把將妻子甩到旁邊,然後雙膝跪地,衝著小公爺王衡連連叩頭,「師兄,師兄饒命。此女乃是末學的發妻,正懷著身孕,又蠢又笨,怎堪送去伺候師兄。還請師兄高抬貴手,念在咱們乃是同窗的份上,高抬貴手。」

    「高抬貴手?好啊,誰讓你是王某的同窗呢!」小公爺王衡原本也沒看上陰盛的妻子王氏,只是想先羞辱他們父子一番,然後再慢慢將其殺死而已。見對方果然上當,立刻裝作非常大度的模樣,笑著點頭,「不過,你堂妹還沒嫁人吧?她呢,送入本公子府上做個丫鬟如何?」

    「這……」陰盛迅速扭頭,看了一眼滿臉悲憤的堂妹陰麗華,然後猛地咬了咬牙,大聲回應,「師兄能看上堂妹,是堂妹的福氣……」

    「陰盛,你到底有沒有臉皮?!」早知道自家堂兄不是個東西,卻沒想到其無恥如斯。陰麗華怒不可遏,啞著嗓子大聲打斷,「要去,送你親妹去。我又不是你親妹,你如何做得了我的主?」

    「醜奴兒,王師兄乃是正經的皇家血脈!」陰盛被罵得臉皮發燒,然而為了自保,卻顧不得任何廉恥和親情,雙膝著地,向陰麗華爬了幾步,大聲強調。

    「要去送你親妹子,別攀扯我。否則,我拼將一死,也讓你身敗名裂!」陰麗華毫不猶豫,再度給出答案。

    如果能得到「長安四虎」的原諒,甭說犧牲一個堂妹,就是把自己的幾個親妹子,全都雙手送上,陰盛都不在乎。更何況,陰麗華做了王衡的婢女之後,一旦哪天被拉上了床,陰家就有可能直接成了皇親國戚,還用自己苦哈哈讀什麼破書?

    想到這兒,陰盛果斷拉了妻子王氏一把,朝著陰麗華不住磕頭,「堂妹,救全家一救,救全家一救,咱們全家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間!」

    「醜奴兒……」王氏心領神會,也立刻雙膝跪倒,衝著自家小姑放聲大哭。

    「侄女,伯父也給你跪下了!」唯恐遭到拒絕,司倉庶士陰固也跑上前,不顧身份,衝著陰麗華連連叩頭。

    這一招,果然厲害,頓時把陰麗華逼得兩眼發紅。正準備咬著牙先答應下來,待救了家人,然後再自我了斷。卻不料那王衡忽然哈哈大笑,「罷了,罷了,當街逼迫你等交出侄女,若是傳到皇上耳朵裡,本公子豈不是要被推出去嚴正刑典。這種事情,說說而已,本公子絕對不會做。」

    「多謝師兄!」

    「多謝小公爺!」

    「小公爺千壽,千壽,千千壽!」

    沒想到「債主」會突然改變主意,陰固、陰盛和王氏四人,喜出望外。一邊磕頭,一邊大聲向王衡道謝。

    小公爺王衡,不過是想玩一回貓捉老鼠,哪會真心將他們放過?搖搖頭,笑著道,「你們先別著急謝我,本公子可以放過你家小妹,但是還有一個條件,你等必須答應。否則,咱們就去長安縣衙,把今日之事交給官府秉公而斷。」

    跟鳳子龍孫打官司,雖然是不怎麼受待見的鳳子龍孫,陰固和陰盛父子,也絕不敢認為自己有絲毫打贏的可能!立刻雙雙叩頭,迫不及待地答應,「單憑小公爺吩咐,我等莫敢不從!」

    「好!」王衡笑了笑,再度施施然點頭。「今日之事,本公爺只想跟你們開個玩笑,下手自有分寸,絕對不會傷到車裡人分毫。然而,卻有那魯莽之輩,突然從身後下手,先射傷了幾個兄弟的坐騎,讓他們跑得不知去向,又悍然向本公子和二十三弟出手偷襲,這個仇,本公子若是不報,豈不是丟進我祖父的臉面?你們父子兩個過去,把出手之人,每人砍一隻胳膊下來謝罪,今日之事,咱們就算徹底了清。本公子保證,過後絕不再派人追究!」

    「啊?!」陰固、陰盛兩父子回頭看了一眼手握兵器,嚴陣以待的馬三娘等人,目瞪口呆。

    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沒勇氣向劉縯、馬三娘這樣的萬人敵下手。可他們更畏懼,皇家的莫測天威。猶豫再三,終於,搶在王衡徹底翻臉之前,咬著牙走向劉秀等人,再度雙膝跪地,淚流滿面,「伯升,三郎,你們幾個怎麼如此魯莽?小公爺先前根本沒有傷人之意,卻不了被你們……」

    先前王衡一直沒針對自己,劉縯也就主動選擇了冷眼旁觀。反正人已經得罪了,求饒也未必有用。且看陰固會不會記得他沿途說吹噓的那些話,在長安城內有的是人脈可用,手眼通天。

    誰料此人竟然孬種如斯!居然打起了讓大夥自己獻上一條手臂,以助他們父子脫難的主意!是可忍孰不可忍?當即,劉縯把雙目一瞪,大聲斷喝,「陰子虛,你沒長心嗎?剛才是誰父子兩個,哭喊著劉某出手救人?」

    「這……」陰固被問得老臉發紫,卻堅決不肯承認自己曾經主動求救。咬了咬牙,搖著頭道:「伯升,你我乃是鄉親,照理,這個時候,我該幫你。然而,國法在上,容不得絲毫人情。你和令弟等人魯莽出手,衝撞了……」

    「放屁!」馬三娘忍無可忍,舉起環首刀,策馬直奔陰固,「忘恩負義的狗賊……」

    「小公爺救命!」陰固曾經親眼看到過馬三娘如何殺人,頓時嚇得亡魂大冒,撒開腿,朝著小公爺王衡的身側奪路而逃,「小公爺救命啊,賊人翻臉無情!」

    「小公爺救命!」陰盛眼珠一轉,也撲上前,雙手抱住了王衡的大腿,苦苦哀求。

    王衡原本打算,就是看這些衝撞自己的人,是如何自相殘殺。非但不救,反而抬起腳,直接將陰盛踢到了馬三娘的刀下,「接著這個,殺了他。你殺了他,本公子就饒……」

    他的話,沒等說完,就卡在了喉嚨裡。

    先前將他擊下馬背的朱祐,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地靠了上來,用弓弦纏住了他的脖頸。而馬三娘,卻策馬跳過了軟骨頭陰盛,將環首刀直接橫在了他的耳朵岔子上。

    註:修正了幾處設定偏差,將長安四虎改成了皇族子弟,而不是皇孫。特此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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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兵行奇招見禍福

    「大膽刁民,爾等要造反麼?放下我九哥!」沒想已經亮出了皇族身份之後,「鄉巴佬」們居然還有膽量動刀子,幾個王氏少年再度大驚失色。策馬揮劍,就準備沖上前搶人。

    只可惜他們的身手,甭說跟萬人敵劉縯相比,就是跟被馬三娘訓練了一路的劉秀、鄧奉兩個相比,都絕對不夠看。還沒等胯下坐騎加起速度,就相繼被後者打下了馬鞍。一個個抱頭捧腿,躺在冰冷的橋面上,疼得痛不欲生。

    「來人啊,抓刺……」先前被馬三娘嚇暈過去的王氏少年無賴,同代人排行第二十三的王固恰恰醒來,看到自家兄弟落馬,立刻扯著嗓子呼救。早已心生死志的陰麗華此刻距離他最近,立刻一個箭步衝過去,將手中短刃比在了此人脖子上。

    「啊!」王固根本哪裡還顧得上分辯,陰麗華的年齡到底有多大?哪怕使出全身力氣,都未必能用利刃捅破自己的喉嚨。兩眼一翻,乾淨利落地又嚇昏了過去。

    「住,住手!」橋上當值的軍官李威,再度被驚得魂飛魄散。結結巴巴地叫喊了一聲,帶領麾下兵卒一擁而上。

    「站住,否則,咱們魚死網破!」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劉縯心中知道已經無法善了。把心一橫,從地上拉起一名慘叫著打滾的無賴少年,將寶劍架在了此人脖子上。

    「狗官,你再動一個試試!」馬三娘也將環首刀下壓,直接在王衡耳根處壓出了一道細細的血線。

    「站住,站住,不要過來!千萬不要過來,啊!」王衡從小到大連揍都沒怎麼捱過,怎麼受得瞭如此劇痛?不用任何人逼,就扯開嗓子,大聲阻止。

    灞橋上當值的軍侯李威無奈,只要伸開雙臂,主動將原本就不情不願的弟兄們攔在了身後。啞著嗓子,結結巴巴地對劉縯叫嚷:「壯,壯士,切,切莫衝動。把人,把人放下,咱們,咱們有話好說。他們,他們幾個都未成年,官府,官府定罪時肯定會網開一面!」

    「別,都別衝動。皇家,皇家的人,你們,你們根本惹不起!」眾兵丁也滿臉苦澀,揮舞著刀槍不停地嚷嚷。

    今天大夥,可真是倒了大黴。先遇到了整個長安城中最不靠譜一群鳳子龍孫,又遇到了另外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鄉下莽漢。被夾在中間,誰都惹不起。稍有閃失,就會搭上性命。(注1)

    「狗屁!」沒等劉縯回應,馬三娘立刻破口大罵。「又使這招,先騙我等放下兵器,然後再翻臉不認賬。這種伎倆,老娘我早就見識過了。才不會上當!」

    「我,我沒有騙你們,我,我真的沒有騙你們!」當值的軍侯李威,欲哭無淚,真恨不得昏過去的人是自己。

    以「長安四虎」的無法無天性子,脫險之後,不滅了眼前這夥外鄉人的九族,都算大發慈悲。所以,他先前所說官府判案時,會考慮外鄉少年們的歲數,的確是在撒謊。可如果真的一絲生路都不給眼前這夥外鄉愣頭青留,對方情急之下,肯定會拉著「王家人」一起去死。到那時,不但他這個軍侯因為救援不力,難逃軍法。手下的這群弟兄們,恐怕誰也免不了脖子上那一刀。

    正束手無策之際,忽然又聽到對面的那名身材高挑,將環首刀壓在小公爺王衡耳岔子上的高挑少女,大聲說道:「大哥,劉三兒,咱們走,押著這群王八蛋做人質。官兵若是敢追,就一步殺一個,殺光拉倒!」

    「別,女俠,千萬別……」軍侯李威嚇得魂飛天外,差點沒直接跪在地上。再也不敢再想任何麼蛾子,只求別逼得對方鋌而走險。「有話好商量,好商量,千萬別殺人,殺了皇族,你們舉族都難逃一死!」

    「有話好商量,好商量,千萬別殺人!我們不追,絕都不追!」

    有道是,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眾兵丁也知道,今日大夥真的遇到了狠茬子,趕緊先選擇保住「人質」的平安。

    「老三,豬油,燈下黑,帶上俘虜,咱們走!」劉縯對他的話充耳不聞,深吸一口氣,果斷採納了馬三娘的建議。

    既然已經惹上了皇族,書是不用再想著讀了。乾脆殺回老家去,接上族人,一道去綠林山投奔馬武算了!只是不知道,等自己返回新野之時,此番在灞橋所做的事,傳沒傳回當地官府耳朵。劉、鄧兩姓,到底有幾人能逃出生天?

    「走!」劉秀和鄧奉、朱祐三個,雖然考慮得沒有劉縯那麼長遠,但聽見大哥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敢叫,各自心裡就將其中的用意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每人押起一個王氏無賴子,相繼跳上了馬背。

    「劉家三哥,帶上我!」陰麗華抬手抹了一把眼淚,快步跟了上來。自家伯父和哥哥都是軟骨頭。如果此時不走,過後說不定會有什麼恥辱的結局在等著自己。所以,還不如跟著劉縯大哥和劉秀三哥一起去浪跡江湖。

    「這……」雖然最近一段時間幾家人結伴同行,劉秀已經知道了少女的名字和來歷。卻萬萬沒想到,此女做事居然如此乾脆。愣了愣,不知該不該答應。

    「我也會騎馬!」陰麗華唯恐遭到拒絕,牽了王固的坐騎,翻身跳了上去。雙腳根本夠不到絆腿繩,暗紅色的鹿皮小靴子,在半空中晃晃蕩蕩。「我不會拖累你們,如果被官兵追上了,我,我自己抹脖子!」

    「帶上她!」剎那間,馬三娘彷彿看到了當年跟在哥哥身後苦苦哀求的自己,眼睛一紅,扭頭沖劉秀命令,心中再也感覺不到任何酸澀!

    劉秀知道小女孩陰麗華留在陰氏父子身邊,肯定落不到好結果。想了想,咬著牙點頭。然而,還沒大夥開始策動坐騎,灞橋東岸,忽然又傳來一陣激烈的馬蹄聲。「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隨即,道路上煙塵大起。有群武裝到牙齒的侍衛,簇擁著幾輛銀裝馬車,如飛而至。轉眼間,就將下橋的道路,封了個嚴嚴實實。

    橋東口看熱鬧的旅人和流民們,幾曾見過如此陣仗,頓時大叫一聲,紛紛作鳥獸散。橋西口手足無措的眾官兵,也立刻又來了精神,不待其軍侯李威的吩咐,就「呼啦啦」擺出陣勢,將西側下橋的道路,也堵了個水洩不通。

    剎那間,整座灞橋上,就只剩下了劉縯、劉秀等人、陰氏父子夫妻和幾名王氏無賴子,各懷一種心事,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化解,眼前的危局!

    「大膽刁民,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劫持皇族!速速放下兵器就擒,免得禍及全家!」橋東側的護衛中,很快就衝出一名白白胖胖的首領,用又尖又細的聲音,發出威脅。

    「竟然是個中官!」劉縯聞聽,心臟瞬間沉到了水底。

    中官乃是皇家的奴僕,銀裝馬車,也非公卿之下的官員能用!車中人物的身份,可想而知!

    然而,劫持鳳子龍孫已經是死罪,就不必再懼怕什麼衝撞真龍。猛地把心一橫,布衣之俠劉縯高高舉起寶劍,大聲回應,「橋下的人聽著,速速讓開道路。否則,劉某隻好先殺了這群縱馬傷人的無賴子,然後再與爾等決一死戰!」

    「讓路,否則就一決生死!」馬三娘一腳將王衡踢給朱祐,策馬護在劉縯身旁,高高舉起了環首刀。

    沒想到橋上的「刁民」死到臨頭了,居然還敢罵皇家子侄為無賴子。橋東口統領親衛的中官,頓時聽得就有些發懵。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眾列陣待戰的侍衛裡頭,其中有不少是王衡等人的親隨。先前因為不敢打擾鳳子龍孫們的比試坐騎腳力的雅興,才拖在後面悄悄地偷了個懶。沒想到,這一個懶,竟然偷出了潑天大禍。所以不敢再等中官決策,紛紛張開嘴巴,大聲叫嚷:「大膽刁民,居然連皇族服色都分辨不出!趕緊下馬受縛,念在爾等愚昧無知的份上,也許可以饒過一死!」

    「劉某今日,只見到縱馬肆意衝撞百姓取樂,當街掠人妻女的無賴,沒見過什麼皇族!」大難臨頭,劉縯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扯開嗓子,衝著橋上橋下所有人大聲揭露。「爾等置國家律法於不顧,非要冤枉劉某。那咱們就只能拚個魚死網破!」

    說罷,單手拎起一名俘虜,像拎小雞一般舉在半空中。另外一隻手橫過寶劍,作勢欲割。把對面的若干偷懶的侍衛們,頓時給嚇了個魂飛魄散。爭先恐後扯開嗓子,大聲祈求,「別,別殺,別殺我家少主。有話好好說,咱們有話好好說!」

    「劉某跟爾等,還有什麼廢話好說?!」劉縯又是失望,又是鄙夷。拎著被嚇暈過去的王家無賴子,大聲冷笑。「今日,要麼放我等離開,要麼他們死,爾等任選其一。」

    「別,別傷我家少主。咱們,咱們有話,有話好商量!好商量!」幾名侍衛打扮的傢伙叫喊著跳下坐騎,衝到中官面前連連作揖。

    自家少主如果被橋上的外鄉莽漢給殺了,他們幾個誰都難逃一死。而放任莽漢們離開,過後如何追捕,卻是官府的事情,與他們幾個再不相干。

    「這,這個叫咱家怎麼做主!」中官皺眉扁嘴,滿臉為難。

    橋上「外鄉莽漢」的話,他每個字聽得都非常清楚。再結合幾位鳳子龍孫平素的行徑,頓時就推測出來眼前禍事的來龍去脈。可想要讓他下令放「莽漢」們離開,卻是難上加難。因為那非但涉及到官府對此事將來如何收尾,還涉及到皇家臉面,絕非他一個早已失勢多年的太監所能擔當。

    正猶豫間,忽然聽到路邊不遠處的樹林裡,有一個稚氣未脫的童音,大聲喊道:「姐夫,今天這事兒真奇怪?分明是有人縱馬傷人,強掠民女在先,怎麼官兵反而要抓那些制止惡行的仗義出手者?莫非這長安的律法,跟大新朝其他地方都不一樣?」

    「住嘴,別給自己惹禍。皇上以身作則,當年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肯網開一面。長安城的律法,怎麼可能跟其他地方都不一樣!」令一個渾厚的男聲,緊跟著而起,字字如刀。

    中官頓時被羞了個面紅耳赤,本能地扭頭,用目光去尋找那兩冷嘲熱諷者。卻看到不遠處的樹林內,仍有數十名旅人,兀自徘徊著,遲遲不肯離去。很顯然,是準備親眼見證,今天的事情到底如何收場?

    「大新律,當街縱馬傷人者,杖四十,囚三個月!官宦子弟敢搶掠民間女子者,斬,其父兄削職為民!」那說話的少年躲在旅人身後不肯露頭,聲音卻又傳了過來,清晰而又宏亮。

    「有攔阻驚馬者,賞金十貫!出手擒賊者,賜予銅錢與匾額,以榮耀其鄰里!」朱祐在橋上聽得真切,立刻順著橋下的話音大吼著補充。

    是嚴光,橋下大聲申明律法,幹擾敵將判斷的少年,是一直沒露頭的嚴光。那個跟他一問一答者,則是劉秀的姐夫鄧晨。有他們二人在橋下策應,大夥脫險的希望,無疑又多了幾分。當即,劉秀、鄧奉、馬三娘等人,個個精神大振,手握兵器,眼睛看著劉縯,等待最後的決戰命令。

    「有攔阻驚馬者,賞金十貫!出手擒賊者,賜予銅錢與匾額,以榮耀其鄰里!」橋東樹林裡有旅人氣憤不過,在嚴光和鄧晨兩個的暗中推動下,再度大聲重申。

    「有攔阻驚馬者,賞金十貫!出手擒賊者,賜予銅錢與匾額,以榮耀其鄰里!」

    「有攔阻驚馬者,賞金十貫!出手擒賊者,賜予銅錢與匾額,以榮耀其鄰里!」

    不斷有人加入,聲音越來越高,轉眼就變成了憤怒的咆哮。所有堅持沒有跑遠,和還沒來得及跑遠的旅人,都把多年來心中所積累失望和憤懣,化作了怒吼。

    想當年,王莽為了塑造一個絕世大賢形象,曾經親自逼迫違法的次子王獲,服下了毒酒。後來又因為長子王宇在家裡擺弄鬼神之物,將其也按律處決。所以,無論內地裡如何徇私舞弊,至少表面上,大新朝的律法甚有威嚴,哪怕王子犯法,也與民同罪!

    這,是期許,也是承諾!

    雖然從來沒有落於簡牘,但王莽接受劉氏禪讓,所憑藉的民意支持便來自於此。他登基之後例行復古改制,來回折騰,威望至今還沒有被折騰乾淨,所依仗的級基石也是此。公然違背,等同於毀約,後果顯而易見。

    見旅人們忽然拿律法來說事兒,當眾打皇家的臉。領軍的中官頓時方寸大亂。把眼睛一瞪,就準備下令親衛們衝入樹林抓人,卻聽到身後的馬車中,響起了一個慍怒的女聲,「王寬,算了,放橋上的人離開,別在繼續追究!父皇的臉面與江山,經不起爾等如此折騰!」

    注1:這句是在評論區看到的,覺得甚合我意,借用一下。多謝。另外,行文倉促,難免有疏漏。酒徒只能在始發站,網易這邊不斷修訂。所以,請大夥儘量看網易的正版。各種其他版本,有了錯誤,酒徒也沒法一一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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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太學館舍連苑起

    「這,這,室主,他們可是當眾折辱……」中官王寬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快步返回第一輛銀裝車旁,彎著腰提醒。

    「放他們走!」聲音繼續從車廂內傳來,不帶絲毫遲疑。

    中官王寬沒勇氣違背,只好轉過身,先命令眾侍衛們讓開一條窄窄的通道。然後扯著嗓子,朝著橋上的所有人大喊,「兀那鄉下來的莽夫,念在爾等粗鄙無知的份上,室主命令放爾等一條生路。速速留下幾位少公侯,自行離開,休要一錯再錯,枉自誤了性命!」

    「什麼……」絕處突然逢生,非但劉秀、鄧奉、朱祐和馬三娘四個無法相信自己的所聽到的內容,萬人敵劉縯,也有點兒接受不了人生如此大起大落。一隻手繼續死死拎住昏迷不醒的王氏無賴子,另外一隻手平舉著寶劍,劍刃在半空中,不停地晃動。

    如果他的手臂用力方向稍微不對,就可能將鳳子龍孫的喉嚨一抹而斷!登時,把對面的中官嚇得頭皮發乍。趕緊又扯開嗓子,大聲補充道:「別傷人,千萬別傷人。只要不傷人,爾等,爾等就可以自行離去。室主有令,既往不咎!」

    「壯士小心,千萬別誤傷小公爺。先前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黃皇室主的身份是何等尊貴?她說出來的話,絕對沒人敢於違背!」灞橋西側帶隊封堵劉縯等人去路的軍侯李威,也怕橋上的「莽漢」不知道好歹,情急之下再做出什麼狠事來。乾脆丟下兵器,空著手跑上前大聲提醒。

    「站住!」馬三娘何等警覺?立刻回首舉刀,制止他繼續向大夥靠近。隨即,又皺緊眉頭,低聲向劉秀追問,「黃皇室主是什麼官兒?難道比皇上還大麼?」

    「這個……」劉秀把嘴巴一咧,哭笑不得地回應,「三姐,小聲些。室主是皇上的女兒,沒皇上大。但,但她的身份很是特殊!」

    「特殊,怎麼個特殊法?」馬三娘聽得滿頭霧水,繼續刨根究底。

    「一會兒路上說,總之,咱們這次很可能是有驚無險!」劉秀沒膽子在如此多人的面前,傳播皇家隱私,搖搖頭,低聲解釋。

    馬三娘不明就裡,瞪圓了茫然的眼睛四下張望。果然,見到劉縯已經放下了手中昏迷不醒的人質,鄧奉也把寶劍從幾個王家無賴子的後心處悄悄撤開。只有朱祐,兀自不放心別人的承諾。用撿來的寶劍比著王衡腰眼兒,一邊策動坐騎押著此人向前走,一邊低聲威脅,「繼續跟我們走,放誰也能先放你這個罪魁禍首!什麼時候我們都徹底安全了,什麼時候再放了你!」

    「你,你把劍拿穩些,別,別捅我。我,我姑母從來不騙人!」王衡早已被折磨得氣焰全無,帶著哭腔,大聲抗議。然而,他終究沒膽子違背朱祐的命令,像個馬童般,委委屈屈走在了後者的坐騎之前。

    馬三娘覺得好生解恨,平生第一次,主動衝著朱祐笑了笑,輕輕點頭,「豬油,還是你最仔細。他們這種人,說話像放……」

    「三姐,咱們趕緊走!免得夜長夢多!」朱祐被她嚇了一大跳,立刻出言打斷。「別辜負了室主一番好心!」

    到了此時,馬三娘才終於意識到,銀裝車裡那名讓太監俯首帖耳的室主,恐怕身份真的不簡單。吐了下舌頭,策馬跟在了大夥之後。

    不多時,大夥就已經下了橋,在上百道刀子般的目光中,緩緩穿行。眼看著就要跳出牢籠,身背後,卻又傳來幾聲氣急敗壞地叫嚷,「傷了我們的坐騎還想走,天底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情!拿下,來人,給我統統拿下!」

    卻是先前馬屁股上中箭的那幾名王家無賴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終於控制住了坐騎掉頭返回。看到劉秀等人的背影,問都不問就命令橋頭東口的親衛們動手抓人。

    劉縯、劉秀和馬三娘幾個,原本心中就暗存戒備。聽到來自背後的叫喊聲,立刻又紛紛握緊了兵器。就在此時,身邊不遠處被侍衛們重重保護著的銀裝馬車裡,又傳來了黃皇室主憤怒的聲音,「誰在發號施令?!王寬,我的話,難道沒人聽了麼?」

    「不敢!奴婢不敢!」中官王寬額頭冒汗,躬下身體,大聲解釋,「啟稟室主,是幾位小公侯。他們剛剛跑過來,不清楚情況,奴婢這就命人攔住他們!」

    說罷,又迅速將目光轉向橋頭,用手快速一指,沉聲吩咐,「去幾個人,替小主人們牽馬。當心他們驚擾室主!」

    「是! 」原本已經打算節外生枝的親衛們,不敢為了幾個公侯繼承人,得罪黃皇室主,大聲答應著,向前走去。將氣急敗壞的王家無賴子們,全都堵在了橋上。

    「姑母,姑母!」幾個王家無賴子急得眼睛發紅,扯開嗓子大聲抗議,「他們,他們射傷了侄兒的坐騎。姑母,千萬別上了他們的當,這群鄉巴佬,鄉巴佬侮辱了咱們王家的臉面!」

    「咱們王家的臉面,早就被你們幾個丟盡了!」車廂中,忽然爆發出一聲怒叱,「老老實實滾回家去,否則,休怪我帶你們去見父皇!」剎那間,就將幾個無賴子的叫嚷,全都憋了回去。

    眾侍衛見皇黃室主發怒,也都沒膽子再去拍幾個無賴子的馬屁。紛紛拉緊坐騎,將離開長安的道路,放得更寬。

    「王寬,拿一份我府上的腰牌,賜予那位仗義攔阻驚馬的壯士!」將眾侍衛的表現看在了眼中,車廂中的黃皇室主知道自己還是低估了族中晚輩們的「膽子」。嘆了口氣,沉聲吩咐。

    「是!」中官王寬不明白那個距離自己不遠處的「外鄉莽漢」,到底走了什麼狗屎運,竟令黃皇室主如此青睞。低著頭答應了一聲,從身邊侍衛腰間扯下一塊玉牌,快步送到了劉縯面前,「拿著,室主賜給你的。從此,天下關卡,你都暢通無阻!」

    「這?多謝室主!」劉縯先是微微一愣,隨即,接過腰牌,躬身向馬車內行禮。「舂陵劉伯升,多謝室主厚賜!」

    「你姓劉?」車廂內的聲音忽然一變,帶著幾分驚詫,迅速追問。

    「是!」劉縯被問的一愣,忽然想起有關車中這位黃皇室主的過往,福靈心至,又躬身行了個禮,用很小的聲音補充道:「勞長者問,草民乃前朝長沙王之後,家道早已中落多年,在舂陵務農為業。今年幸得聖上開恩,令太學廣開大門。才欣然送舍弟前往長安就讀。本指望他能學有所成,將來報效皇家。誰料陰差陽錯,唉——」

    他長得模樣成熟,在旅途中又頗勞累,此刻看上去足足有三十歲。然而,銀裝車中的黃皇室主,卻絲毫不已被他稱作長者為意,竟然也跟著幽幽嘆了口氣,低聲道:「原來如此,唉!也罷,好在你今天遇到了我。王寬,你去跟我那幾個不爭氣的侄兒說,今天的事情,誰也不准再去找茬!否則,一旦被我得知,絕不放過!」

    「是!」中官王寬暗暗乍舌,低著頭大聲答應。

    正感慨幾個外鄉人鴻運當頭,闖出如此大的禍事,居然都能逢凶化吉。又聽見黃皇室主對著車廂外的外鄉莽漢,柔聲說道:「我乃無福之人,不敢給你等過多庇護。但是,你儘管送令弟繼續去太學就讀,只要本室主尚在,應該沒人敢再節外生枝。」

    「這……」沒想到自己試探性發出了幾句求救的話,居然收到瞭如此好的回應。劉縯又是吃驚,又是感動,紅著雙目拱手做謝。「多謝室主,室主大恩,草民沒齒難忘!」

    「什麼恩不恩的,算是本室主,給幾個不爭氣的侄兒賠罪就好!」車廂中的黃皇室主又幽幽地嘆了口氣,非常客氣地回應。然後,唯恐王家幾個無賴子再生是非,竟然吩咐中官王寬將他們全都集中到一處,由侍衛貼身「護送」著那,與自己一道些迤邐過橋而去。

    很久,很久,劉縯手握玉牌站立於灞水河畔,一直到完全看不見馬車的影子,依舊無法相信,自己和幾位親人們,居然平安逃過了一場大劫!那些先前被嚴光鼓動,壯著膽子幫他們說話的旅人們,也都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一個個望著長安城的方向,不斷翹首張望。

    只有司倉庶士陰固,此刻又恢復了他平時的模樣。大搖大擺走到劉縯面前,滿臉堆笑地拱手,「恭賀伯升,恭賀伯升,有黃皇室主替你撐腰,這一關,咱們算是徹底過了。你放心,令弟等人入學之事情,包在陰某身上。」

    「子虛兄客氣了!」劉縯強忍心中厭惡,側身還禮。要不是念在此人有個弟弟陰方位列四鴻儒之一,今後有可能影響到劉秀的前程。真恨不得現在就一拳砸過去,將此人打個滿臉開花。

    陰固心裡也明白,今天自己做事非常不地道。但官場規矩就這樣,他相信日後劉縯會理解自己的「苦衷」。笑了笑,將頭又轉向劉秀等人,「三郎,鄧賢侄,朱兄弟,犬子比你們幾個早入學兩年,有什麼不明白的事情,你們盡可以找他這個師兄。大家都是同鄉,有事互相幫個忙,是……」

    「多謝了!」劉秀等人一抖韁繩,不待陰盛上來套近乎,就策馬逃之夭夭。

    短短二十幾里路,一沖而過。巍峨的長安城,很快就出在在大夥眼前。

    太學,終於快到了。

    其中館舍萬間,終將有大夥一席之地。

    一路上歷盡各種艱險,如今終於要如願以償。這份發自內心的喜悅與輕鬆,一時間,又如何用語言表達得出?!

    注1:黃皇室主,即西漢末代孝平皇后,名王嬿,新朝開國皇帝王莽與其皇后王靜煙所生的長女,是漢平帝劉衎的皇后。8歲入宮,第二年其丈夫即稀里糊塗亡故。王莽篡位後,王嬿心中愧疚,對劉氏子孫多有照顧。綠林軍攻入長安時,自焚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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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小吏翻臉如翻書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雖然眼下正值深秋,天色也隱隱開始擦黑,用這句七百年後的唐代大詩人孟郊詩來形容此刻劉秀等人的心情,最是恰當不過。

    從舂陵一路走來,他可謂歷盡磨難,甚至到了距離長安城不到三十里的灞橋,還差點丟掉小命。如今烏雲散去,前途一片光明。再看到長安城內樓台高啟,畫棟連綿。往來百姓衣著整齊,神態悠閒。東西兩市店舖鱗次節比,貨物玲瑯滿目。更有峨冠博帶的才子,跨馬狂歌而行。花枝招展的西域歌姬,依樓輕揮紅袖。頓時有一種劫後餘生,從地獄一步踏上了天堂之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城內不能縱馬,結果讓陰固一家又跟了上來。陰盛那烏鴉一般的噪呱,也在大夥耳畔縈繞不散,「聖上在前朝就有聖人之稱,乃是當世第一大儒。應天命接受禪讓之後,更大力弘揚儒學,倡導以經治國,力求野無遺賢。並在太學之外,又興建明堂、辟雍兩處治學之所,廣納天下向學之士。還出巨資為遠道而來的學子,建造了館舍萬間,提供晨昏兩餐,定時發放衣物,讓他們安心學問,以期將來成為國之棟樑。所以,才有了我等的造化,遠在新野,卻可到長安來聆聽大賢教誨!」

    「陛下聖明!」不想將陰家得罪太狠,劉縯瞪了一眼自家弟弟,笑著朝皇宮方向拱手。

    「陛下聖明!」劉秀、嚴光、朱祐、鄧奉四個敷衍地抱了抱拳,目光飛速又轉向了路邊的碧瓦飛簷。

    馬三娘更是連敷衍都懶得敷衍,只顧板著臉,蹙著眉,全身戒備。這一刻,長安城內的所有繁華和熱鬧,都與她好似沒有任何關係。只讓她感覺四處看向自己的目光裡頭充滿了敵意,彷彿隨時都有人會衝過來將自己索拿下獄,嚴刑拷打之後亂刃分屍。

    陰麗華心細,見這位在路上縱馬殺賊都眉頭不眨一下的「劉」氏三姐,忽然變成了一隻受驚的狸貓。就主動策馬湊上前,低聲跟她說話。馬三娘雖然心中因為陰麗華分走了劉秀對自己的一部分注意力,對其頗為不滿。但畢竟是個少女心性,敷衍著聊了幾句之後,就將戒備放到了腦後。很快,二人就湊成了一對,不再理劉秀等人,自顧在一旁小聲嘰嘰喳喳。

    「這份造化來之不易,爾等定要好好珍惜!」見劉秀等人對自家兒子的話不當回事兒,陰固忍不住又大聲補充,「若是放在前朝,博士子弟每年招收名額只有區區數十,選拔極其嚴苛。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進入太學讀書,都摸門不著!爾等造化大,生逢盛世,又蒙聖上下旨廣納四海少年英才……」

    「這話,您已經在路上說過不下二十遍了!」實在被煩得難受,鄧奉扭過頭,大聲提醒。

    「二娃,閉嘴,不得對長輩無禮!」鄧晨對自家侄兒期許甚高,立刻皺著眉呵斥。

    「是!小子出言無狀,長者勿怪!」鄧奉拱手謝罪,肩膀卻同時聳了聳,暴露出了此刻內心中的不屑。

    鄧晨見狀,少不得又出言教訓道:「你別以為到了長安,就可以任性胡為了!朝廷大興太學,取得是廣種薄收之道。學生多了,必然良莠不齊。很多人在裡邊,不過是混日子虛耗光陰罷了。你切記不可如此,定要學有所成。將來即便不能滿腹經綸,至少也得明智,識禮,六藝精熟,不能再是一個渾渾噩噩的白丁。否則,即便族中長輩不怪你,我也會打爛你的屁股!」

    「你等也是如此,否則,有何顏面與族中長輩相見?!」聽鄧晨說得在理,劉縯也掃了劉秀和朱祐二人一眼,大聲補充。

    調門雖然高,然而他臉上的表情,卻不見半點嚴肅。一則是因為對自家三弟和朱祐、嚴光都極有信心,知道三人都是懂得上進的,將來絕不會像陰盛那樣,空帶著一頂儒冠,腹中卻沒半點兒墨水,更無絲毫浩然之氣。

    二來,自打元始三年父親劉欽去世以後,劉家迅速衰落。劉縯自己雖然因為行事頗有古代先賢孟嘗君之風,在新野周圍闖出了一些名頭,卻終究敵不過官字兩張嘴。等他明白這個道理,自己想以讀書入仕卻已經太晚,只要把寄託放在了劉秀身上。如今弟弟劉秀即將進入太學,將來只要能得到一官半職,便可取代自己,重振劉氏門楣。如此算來,自己終究還是沒有辜負父親生前的期許,此時此刻,心中豈不釋然?

    「那是自然,哥哥儘管放心!」劉秀知道哥哥心中一直以未能出仕而遺憾,所以無論其說得話是否鄭重,都笑著點頭。同時在心中暗自許諾,一定會讀出個模樣來,別辜負了全家人的期待。

    大夥談談說說,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城北孔廟附近。那陰家頗有財力,宅院就買在距離孔廟不到兩百步的位置。房屋建造得也極為講究,既不踰制,卻又處處透著奢華。讓人一眼看去,就知道里邊住的不是尋常人物。

    早有管家帶著數十名奴僕等在家門口,見眾人到來,急忙迎上前,「呼啦啦」跪了小半條街。劉秀和鄧奉等一眾少年,雖然算不得出身貧寒,卻也從沒見過如此陣仗,頓時就驚得拉住了坐騎,不敢繼續策馬向前。而那陰固和陰盛父子,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立刻就像吃了半鬥五行散般,滿面紅光地發出邀請:「伯升兄,偉卿兄,還有各位兄台,一路上承蒙照顧,陰某感激不盡!先請進來稍事休息,待陰某換過衣衫後,再帶著全家老少當面拜謝!」

    「不敢,不敢,舉手之勞爾,子虛兄用不到客氣!」劉縯頓時臉色微變,笑著拱手。

    「天色不早了,我等也得去找地方安頓,就不打擾陰庶士了!」鄧晨乾脆搖了搖頭,直接拒絕。

    其他同行的旅人,向來以劉縯和鄧晨兩個馬首是瞻。又看到陰家如此不做掩飾地露出了豪門氣派,即便先前打算跟他們父子多相往來的,此刻心中多了幾分隔閡。於是,便紛紛跟在劉縯身後,笑著拱手謝絕。

    陰固一招得手,精神百倍,立刻又笑了笑,大聲說道:「既然如此,那陰某就不強行相邀了。大夥隨時可來,陰某屆時必奏樂相迎,盛宴以待! 」

    「一定,一定!」劉縯含笑答應,然後與鄧晨眾人,拱手與陰氏一家作別。

    陰麗華年紀小,心思單純。見劉秀等人連家門都不進就要走,本能地策馬追了上去。然而,才追了不到十步,就被兩名膀大腰圓的僕婦,衝上來拉住了馬韁繩。然後一個牽馬,一個抱腿,連聲責怪道:「小姐,到了自家門口兒,怎麼不先去給老太爺磕頭,反而要跟著外人一起走?這事情被老太爺知道,豈不會傷透了心。回去,大老爺要你現在就回去。小姐,你別亂動,否則我們兩個不好向大老爺交代!」

    陰麗華無奈,只好先進門去拜見自家祖父。臨轉過身前,卻又唸唸不忘向劉秀和馬三娘二人招手,「三哥,三姐,有空到我家中坐啊。我自己有個小院子,自己會烹茶,保管不會讓你們覺得掃興!」

    「一定,一定!」劉秀聽她說得有趣,趕緊笑著回頭答允。

    「等我安頓下來,便去找你!」馬三娘也笑著,向陰麗華揮手。待轉過身,卻忽然冷了臉,衝著劉秀低聲奚落,「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答應得那麼滿!這陰家的大門,恐怕你今後連台階都邁不上。只要靠近,就被人給拿著棒子打斷腿!」

    「怎麼可能,他們父子兩個先前還一再套近乎?」劉秀雖然不喜歡陰氏父子,卻不認為對方會涼薄如此。皺了皺眉,低聲反駁。

    「不信你問大哥!」馬三娘也不跟他爭,直接將問題的解釋權力交給了劉縯。

    劉秀聽得心裡好生困惑,本能地就將目光轉向了自家哥哥。只見大哥劉縯笑了笑,搖著頭道:「三娘的話,有道理,但是只說對了一半兒。我等將來再去陰家,若是提著禮物,進門倒也不難。若是兩手空空,恐怕即便踏上了台階,也是門口等待通稟的結果,沒有任何機會邁過門檻兒?」

    「他,他們怎麼能,怎麼能這樣?」劉秀越聽越糊塗,仰起頭,額頭汗津津的,目光迷茫,彷彿身外整個世界都忽然變得無比陌生。

    「他在路上和城中跟咱們談笑炎炎,那是做給外人看的。」鄧晨在旁邊看得心裡難受,抬手在他的頭上輕輕抹了一把,然後又看了看同樣滿臉茫然的自家侄兒鄧奉,苦笑著替劉縯解釋,「讓外人,特別是黃皇室主的人,看到他跟咱們同來同往,有始有終。但跟咱們關係走得太近了,他又怕惹得王家人生氣。所以表面功夫做足,然後偷偷安排人去通知家中早做準備,擺出豪門大戶架勢,讓咱們自己明白高攀不起。如此,裡裡外外,他就都做圓潤了,不會得罪任何人,也不會有任何損失!」

    「啊——」劉秀聽罷,忍不住嘆息出聲。這才明白,外邊的世界,比自己已經一再提高了警惕的,還要複雜十倍!

    驚愕之餘,忍不住又回過頭,向陰家大宅怒目而視。卻看到,陰麗華不知什麼時候,擺脫了僕婦的羈絆,策馬追到了自己身後。此刻正仰著頭,看著自己和眾人,白生生的小臉兒凍僵在夜風中,上面滿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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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長安秋雨浥輕塵

    忽然間,劉秀就覺得猶如被人當胸捶了一圈,心口悶悶地疼。「不關你的事情,丑奴兒!」他揮動手臂,大聲安慰,「我大哥和姐夫是瞎猜的,不一定對。即便對,也不關你的事情!」

    「對,也許是我們幾個多心了!你,你別哭。這不關你的事情!」馬三娘雖然心裡頭又覺得酸酸的,卻不願意落井下石。也笑了笑,低聲補充。

    陰麗華既不替自家伯父辯解,也不掉頭離開,只是抬起手,迅速在臉上抹了一把,然後強笑著問道:「三哥,三姐,等你們安頓好了之後,我,我還可以去找你們嗎?」

    朦朧的類眼裡,充滿了期待。

    「可以,當然可以!」劉秀哪有勇氣拒絕,立刻用力點頭。根本不去考慮對方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沒有家人陪伴的話,怎麼可能滿長安亂跑。

    「可以,等安頓下來之後,歡迎你隨時過來!」馬三娘猶豫了一下,也笑著答應。忽然間,她發現陰固這個惡人,也並非惡得完全一無是處。

    「那我回家去了,三個,三姐,大哥,姐夫,你們都多保重!」陰麗華艱難地朝所有人行了個禮,迅速調轉了坐騎。逃命一般,奔向了陰家的大門口。再也沒勇氣回頭。

    劉秀望著她失魂落魄的影子,好生難過。忽然間,心裡就湧起了一種衝動,追上去將其拉回來,然後一道去浪跡天涯。然而,下一個瞬間,他又苦笑著連連搖頭。

    這種幻想太不可理喻了,根本沒有任何實現的可能!且不說陰麗華今年只有十二歲,比自己的妹妹還小,對自己的依戀,十有八()九是因為沿途缺乏大人保護,而其伯父和哥哥又都是軟骨頭而已。就是自己,歷盡千辛萬苦才來到長安,花了家族那麼多錢財,背負著長輩們那麼多希望,怎麼可能一走了之?

    這個理由很充分,充分到劉秀自己都將其信以為真。很快,就又振作起了精神,跟著其他人一道,去尋找客棧安歇。

    馬三娘心裡也很不舒服,所以在路上故意躲得他遠遠,免得自己萬一忍不住發作起來,又被大夥看了笑話。朱祐向來是馬三娘的跟班兒,後者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亦步亦趨,百折不撓。嚴光則忽然詩興大發,坐在馬背上,對著燈火長街,搖頭晃腦,反覆吟哦。只有鄧奉,不願讓劉秀心裡頭太難過,瞅了個恰當機會,悄悄地湊到他身邊,用手指捅了捅他的腰,低聲問道:「劉三兒,那個嬌滴滴的小不點兒到底有什麼好?除了哭,啥都不會!身子骨又細又高,臉蛋也沒張開,還不如三娘的一半兒好看。你放著三娘這種大美人不顧,卻被她給勾得魂不守舍?真是心眼兒全都被黃土給堵了!」

    「你胡說!你才被勾得魂不守舍,你的心眼才被黃土給堵了!」劉秀被說得大窘,立刻紅著臉反駁。話音落下,卻又嘆了口氣,搖頭苦笑。

    他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怎了,居然對一個才十二歲的小女娃娃,心中生出如此多憐惜?鄧奉說得其實一點兒都沒差,馬三娘絕對是個一等一的美女,特別是不生氣的時候,目光靈動,一顰一笑都如嬌花照水。自己即便動了春心,也應該對馬三娘動才對,無論如何,也不該去喜歡一個尚未長大的小娃娃!

    然而,劉秀卻始終無法忘記,自己與馬三娘初次相遇的場景。後者背著一個血淋淋的大活人,二話不說就把刀刃壓在了自己脖子上。只要自己膽敢說半個不字,剎那間,就會人頭落地……

    正恍恍惚惚地走著,前面已經響起了姐夫鄧晨的聲音,「好了,別走了,就這兒吧!一會就該宵禁了。大夥在這裡湊合一晚上,其他事情等明天天亮了再說!」

    「好,這就好。這就好!」眾旅伴們個個人困馬乏,立刻紛紛答應著跳下坐騎。早有一群熱情的店小二衝到,先給每個客人,無論男女老幼,送上一塊熱乎的葛布巾子擦臉,然後又七手八腳將牲口牽到了後院,將行李幫忙抬進了大堂。

    當晚,大夥隨便湊合著吃了一口飯,就分頭各自睡下。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劉縯和鄧晨先將旅伴們分別送走;然後從行李中拿出乾淨衣衫,讓大夥換好,把幾個少年自頭到腳收拾了個乾淨整齊;最後,才有將馬匹寄存在客棧裡,帶領眾人,徒步走向了太學。

    他們兩個早年四處遊歷,曾經多次來過長安。所以對城內的街巷和建築,倒也不太陌生。不多時,已經來到了太學的大門口。正準備詢問到哪裡去投遞薦書和名帖,卻看到就在大門旁邊不遠處,有一道隊伍,沿著牆根,迤邐排出了二十幾丈長。隊伍中,每一名少年都雙手捧著一疊薄絹,踮起腳尖兒,不停地向前探頭探腦。

    「老三,去看看大夥為何而排隊?」劉縯微微一愣,立刻感覺到隊伍盡頭必有玄機,果斷將劉秀派過去打聽情況。

    「好!」劉秀點點頭,走向正在貼著牆根兒緩緩前進的隊伍。其餘三名少年按奈不住心中好奇,也主動快步跟上。

    四人都長得眉清目秀,文質彬彬,一看,就知道是前來入學的少年才俊。所以,正在排隊的同齡少年們,也不故意對他們隱瞞。先迅速朝四下張望了一番,就七嘴八舌地將實情合盤托出。

    「排隊,排隊當然是投卷啊!你不知道要先投了自己所寫的文章,給老師們挑選點評,然後才會被老師們決定是否收入自己的門下麼?」

    「雖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可是,誰不想挑一個好的師尊?」

    「有個好恩師帶著,將來出人頭地的機會也多一些!」

    「這麼多學生,國師和鴻儒加起來才只有六個,大夥不先投卷,怎麼可能被老師看上眼?」

    「投捲好,投捲好。比往年全靠父輩們的面子強多了!」

    「我倒不指望拜在兩國師和四鴻儒門下,能有個秀才肯做授業恩師,就已經心滿意足!」

    「老天爺保佑,千萬別落在哪個韋編手裡,那下場簡直是生不如死!」

    ……

    很顯然,陰固父子兩個人品雖然差了些,途中卻也曾經說過幾句實話。這太學裡頭,果真是門內有門,山內有山。想要投在一個合適的老師門下,竟比入學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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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明堂辟雍氣象新

    劉秀等人在家中時,也曾經於詩賦方面下過很多功夫,雖然寫出來的東西語言甚為稚嫩,意境也未見得有多高遠,但跟同齡其他學子所做的詩賦相比,倒也未必差得許多。因此,四人匆匆向指點迷津的者道了聲謝,便掉頭拉著劉縯和鄧晨,一道跑出了太學。然後豁出去錢財,買了上好的白絹和筆墨,將各自這輩子最得意的作品重新謄寫了一份,在陽光下曬乾之後,再度折回太學排隊投卷。

    如此來回多耽擱了些功夫,待輪到他們四個時,隊伍已經變得短了許多。那負責收卷的小吏核對完了薦書和路引之後,信手翻開劉秀、鄧奉、嚴光、朱祐四人的卷子,見上面的字個個寫得端端正正,虯勁有力,心裡就先叫了聲好。再看內容,竟不是少年人常見的傷春悲秋,而是多少涉及了一些民間疾苦,對這四份卷子,就忍不住又多看了數眼。

    鄧晨在旁邊見狀,連忙將身體朝前探了探,藉著少年們的胸口遮擋,將兩塊薄薄的銀餅壓在了卷子上,口稱:「舍弟四個乃是外鄉末進,初次來到長安,什麼都不懂。卷子上若有缺失之處,還請長者多多指點!」

    「好說,好說,這四份卷子,不敢說一定都列在甲等,至少乙等裡頭往前頭數!」那小吏見鄧晨如此「懂事兒」,眼睛立刻笑成了一條縫。大袖一揮,如會「五鬼搬運」之術般,瞬間就將銀餅變沒了蹤影。隨即,又笑呵呵地補充道:「閱卷大概需要五天時間,待所有卷子排出了大致檔次,才會由國師和鴻儒覆審,以確定最後的名次。你等如果想遠遠地瞻仰一下我朝國師風采,不妨五天後再來!」

    「多謝長者指點,晚輩沒齒難忘!」鄧晨立刻心領神會,又深深地給小吏行了個長揖,然後才拉著滿頭霧水的劉縯、劉秀等人,施施然離開。

    倒了僻靜處,大夥便再也憋不住心中好奇,圍住鄧晨刨根究底。後者先四下看了看,然後笑著解釋道:「哪不上油哪裡就不轉,這太學雖然是書香之地,其實也跟天底下其他衙門沒啥兩樣。我剛才偷偷觀察,好些人都在卷子下夾帶了禮物。所以乾脆下一記猛藥,別人給銅錢、絹布,咱們直接給銀餅。別讓你們四個,一進太學的門,就落在別人身後!」

    「這,多謝姐夫!」劉秀眨巴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向鄧晨拱手施禮。內心深處,卻覺得自家姐夫此舉未必真的有什麼效果。想那兩國師、四鴻儒和三十六秀才,俱是何等驚才絕豔人物?心中自然應該有一股浩然正氣在,怎麼可能為了些許賄賂,就連最基本的公平和公正都不顧,胡亂評判文章的優劣?更何況,收錢的都是底下的小吏,最後未必會給國師、鴻儒和秀才們分潤,現在就忙著送束蓨,未免太急。

    鄧晨知道最自家這個小舅子向來想法多,見他道謝時的敷衍模樣,頓時就猜到他心中不服。於是乎,又笑了笑,非常認真地解釋道:「自古以來,都是官做得越大,看上去越和藹可親。而越到底下的小吏,越是凶狠刁滑。此為何理?不過是官做得越大,你平素越見不到,所以給你個好臉色,對他來說又有何難?而底層小吏,卻是真正做事的,所以待人接物只是,就難免把本性暴露了出來。我想,既然世道如此,這太學雖然是清雅之地,就未必能夠免俗。」

    「這……」劉秀等人無言反駁,只能瞪圓了眼睛苦笑。

    看到少年們滿臉單純模樣,鄧晨忍不住也笑了笑,繼續低聲補充道:「這幾天,前後足足有三四千學子來太學投卷,如果一份份看,早把國師和鴻儒們給累死了。肯定是先由小吏篩選一遍,選出比較出色的幾十份出來,然後再交給國師和鴻儒們評定名次,優中選優!所以小吏這關,尤為重要。否則你文章寫得再好,送不到國師、鴻儒和秀才們面前,他們怎麼可能慧眼識珠?!」

    「哦!」劉秀、鄧奉、嚴光、朱祐四人終於恍然大悟,齊齊欽佩地點頭。

    馬三娘卻氣得連連撇嘴,冷笑著道:「連太學裡頭,都需要花錢買路。將來倒了官場上,還不是一個比一個撈得很?!我看,這種書,不讀也罷!免得學問沒做好,一個個全都黑了良心。」

    「不讀書,我們將來出路在哪?總不能都去打家劫舍?」鄧奉聽得不順耳,忍不住翻了翻眼皮,大聲反問。

    「你?」馬三娘被他戳中了心中痛處,頓時眼睛裡就見了淚光。朱祐見了,少不得又要幫她去向鄧奉「討還公道」。幾個年青走一路吵鬧一路,倒也省得寂寞。待回到客棧之時,已經又和好如初。

    接下來四天,劉縯和鄧晨兩人,一邊替少年們置辦換各種生活所需,一邊帶著大夥遊覽長安城內外的風光名勝,日子幾乎是一晃而過。到了第五天,又起了個大早,匆匆吃了一口早飯,將全身上下收拾乾淨,然後就迫不及待地朝著太學趕去。

    早有另外一些消息靈通的學子,在當初投卷的房子前等待。見了劉秀等人,也不覺得奇怪。大傢伙兒彼此相視而笑,然後心照不宣地繼續對著屋門發呆。

    大約等到了上午巳時前後,太學正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緊跟著,有一輛四匹栗色駿馬所拉著的高車,沿著青石板鋪就的道路,徐徐而入。卻沒有在大門附近走絲毫停留,直接奔了坐落於院子深處,一座看上去甚為巍峨的殿堂。緊跟著,護送馬車的隨從自外邊拉開車廂,鋪好腳踏,將一個峨冠博帶,仙風道骨的長者攙扶了下來。

    那長者雙腳落地之後,立刻甩了下衣袖,轉身衝著跟隨過來的眾學子,微笑而視。隨即,又朝著大夥點了點頭,嘴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唔」,倒背著手,緩緩踏上了殿堂的台階。五縷長髯,被秋風一吹,飄飄蕩蕩,不惹纖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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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書山有路犬當道

    「國師,國師看到我了!」

    「國師,國師衝著我點頭了!」

    「國師,國師肯定看中了我的卷子……」

    幾個追隨在馬車之後的學子,幸福得幾乎要當場暈倒,一個個手捂胸口,淚流滿臉。

    劉秀心中也覺得剛剛下車的長者氣度不凡,然而卻不知道此人姓劉還是姓楊,到底是哪個國師?興奮之餘,便忍不住想找人請教。然而,還沒等他來得及發問,便有一個洪亮的聲音傳入了耳朵:「嘉新公,他一定是嘉新公。你們看,你們看這輛馬車,絕對是駟駕,非公侯不得乘坐!」

    「當然是嘉新公他老人家!」四周圍,立刻有人不屑地撇嘴,「這還用你說,兩師四儒裡頭,只有他老人家才封了公。」

    「當世大儒,嘉新公不愧是當世大儒,這行止氣度,著實讓人看一眼就心折!」

    「那當然,若論學問,當世除了皇上,恐怕就得是嘉新公了!」

    「是嘉新公,只有嘉新公他老人家,才會親自來看我等的卷子!」

    原來剛才那位仙風道骨的長者,正式兩國師之一,嘉新公劉歆。無論學問還是做人的本事,在當朝都數一數二。早年間,為了避大漢哀帝的名諱,特地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劉秀。如今大新朝取代大漢已有多時,他卻依舊沒有改回原名。當朝皇帝王莽知道後,非但沒怪他心懷前朝,反而親口贊其「忠直」。將他的封爵一路高昇,最終位列大新朝四公之一。

    「也不知道今年嘉新公他老人家,肯收幾個弟子?要是能聆聽他的教誨,哪怕天天用戒尺打我的手心,我都甘之如飴!」驚嘆之餘,有學子就開始做起了白日夢。

    「想得美,沈定,就你那兩筆臭字,嘉新公看一眼就得熏暈過去。怎麼忍天天都看?!」有人嘴巴尖刻,立刻對走白日夢者大聲奚落。

    「嘉興公收徒,看得是學問和人品,又不是看字?!」做白日夢的沈定不服,扭過頭大聲反駁。

    「字如其人,你沒聽說過麼?」對方顯然跟他相熟,繼續不留情面地打擊。

    「牛同,你又皮癢了不是!」沈定忍無可忍,舉拳欲打。

    「養氣的功夫太差,小心被嘉新公他老人家看到,就更不會收你了。」名字喚作牛同的尖刻嘴巴學子向後竄了一步,搖頭晃腦地威脅。

    「嘉新公才不會看到!即便看到,你也逃不到這頓打!」沈定聞聽,肚子裡的怒火更盛,舉著白白胖胖的拳頭追上去,衝著牛同的脊背猛捶。才剛剛捶了兩三下,就忽然聽到了一聲怒喝,「呔!你這白首窮經的腐儒,休要信口雌黃!若《說命》為偽,《尚書》當中,還有幾字為真?總不能我等治學一輩子,用的卻是一部假書!」(注1)

    眾學子被嚇了一跳,顧不上再議論,打鬧,趕緊朝聲音來源處匆匆回頭。卻見殿堂的大門被人用腳奮力踹開,剛剛進去沒多久的嘉新公劉秀,鐵青著臉匆匆而出。五縷長髯捲了兩縷,另外三縷扛在了肩膀上,也顧不得去撣,很顯然被氣得不輕。

    而緊跟在他身後,則是一名五十歲上下,頭髮斑白,面帶愁苦的老學究。一邊追,一邊義正詞嚴地補充道:「子俊,我輩治學,去偽存真乃為第一要務。豈能因為怕損了《尚書》的完整,就拿偽作來濫竽充數。那非但有愧於先賢,而且終將誤人子弟。到頭來,世人都以偽為真,真正的古聖遺篇,反倒被當成偽書了!」

    「那也不能,隨便拿幾份舊竹簡來,就號稱真書!」嘉新公劉秀擺脫對方不下,只能停住腳步,大聲駁斥。

    「孤證為偽,群證可論。況且我手裡這些,乃是從先秦墓葬中所出,裡邊的禮器,皆有年代可考?!」頭髮斑白的老學究,顯然是個認死理的,揮舞著手中竹簡,大聲提醒。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各不相讓。將台階下的學子們,聽了個目瞪口呆。原來,國師也有跟人吵架的時候,並且風度全無,就差沒有捋胳膊,挽袖子,互相飽以老拳。

    「雖然出自先秦墓葬,卻不能說它就是《命書》」

    「這麼大字,你怎麼不能不認識吧!」

    ……

    「你休要強詞奪理,劉某今日被你突然襲擊,無力駁斥你的歪理邪說。且回去找足了證據,再讓你知道今日之言,如何大錯特錯!」忽然意識到門外還有一大堆學子在看著,嘉新公劉秀不想再繼續爭論下去,徑直上了馬車,隨即從人策動了挽馬。

    白髮老學究甚為執著,居然又追著馬車跑出了數十步,才喘息著停了下來。一手扶著自己的腰,一手緊握卷冊,像寶劍般指著馬車的背影,大聲叫喊,「劉秀,你個無膽匪類。居然又不戰而逃。三日之內,你若不露面,許某就登門拜訪,看你到底能躲到哪裡去!」

    「這人是誰啊,居然把嘉新公給氣跑了!」劉秀看得好生有趣,輕輕拉了拉距離最近的學子,低聲請教。

    「還能有誰,許夫子唄,四鴻儒之首!除了他,誰敢如此對待嘉新公?!」那學子見他也是一身儒衫,知道彼此將來有可能是同窗,就壓低聲音,如實解釋。

    「哦!」劉秀一邊輕輕點頭,一邊偷眼打量許夫子。正準備仔細看看,這老學究手中的卷冊,到底是何物?不料想,許夫子的目光剛好朝他這邊掃了過來,與他的目光恰恰對了個正著!

    「咯噔!」劉秀就覺得自己的心臟墜了一下,頭皮緊跟著就是一麻。趕緊將目光側開去,假作欣賞周圍的風景。

    「哼!」那許夫子在人群裡找不到對手,餘興難盡。冷哼了一聲,仰起頭,大步走回了屋子。對身後所有年青學子,都不屑一顧。

    大堂前再無名師可供仰視,眾學子又等了一會兒,便三三兩兩,回到了太學門口當初大夥投帖的屋子前,繼續等待放榜。

    也許是因為第一次接受新生投卷的緣故,把大傢伙等得飢腸轆轆,榜單卻依舊沒有掛出來。直到時間臨近傍晚,才有七八個小吏,捧著數塊巨大的紅色絹布,姍姍來遲。然後隨便用了些漿糊,將寫有學子名姓的絹布朝屋子外的牆壁上一貼,就宣告完事。

    「走,看看我們拜在了哪位夫子門下!」劉秀和一眾學子們,沒有功夫去計較小吏的態度,紛紛叫喊著圍攏到紅色絹布前,尋找自己的名字。

    不多時,朱祐就第一個跳了起來,「找到了,找到了,我的名字在甲榜第十二位,追隨劉龔,啊,是劉夫子,主修《周禮》」

    四周圍,頓時響起了一片祝賀之聲。無論先前相熟不相熟,學子都由衷地替朱祐感到慶幸。

    「我排在甲榜二十三位,恩師姓陰,竟然是陰方。主修《春秋》!」嚴光也很快找到了自己名字,興奮得大喊大叫。

    在路上,他們都曾經從庶士陰固嘴裡聽說過,兩國師和四鴻儒的名字,以及治學側重。其中劉龔和陰方兩個,恰恰位列於四鴻儒之內。教出來的弟子日後出路雖然未必及得上兩國師,卻也是前途一片光明。

    鄧奉的排名稍稍靠後,列在了甲榜的最末。所以找起來多少花費了一些時間,老師也不再是四鴻儒之一,而是一名姓周的秀才。即便如此,依舊讓周圍許多連乙榜都沒挨上學子們,羨慕得眼睛發紅。

    找完了自己的名字之後,朱祐、嚴光和鄧奉三個,就開始在榜上尋找劉秀兩個字。以他們四個人平日的切磋結果,劉秀的水平即便比不上朱祐,至少跟嚴光能保持齊平,絕不在鄧奉之下。誰料,從甲榜的榜首,一直找到了丁榜最末,卻始終不見任何一個「秀」字!

    眼看著天色漸漸擦黑,眾學子或興高采烈,或垂頭喪氣,但都已經有了師門,唯獨自己一個人被遺漏在外。劉秀心裡就著了急,快走進步,來到一名前來發榜的小吏身前,先行了個禮,然後低聲請教:「敢問長者,所有學子的名字都在榜上麼?怎麼晚輩找不到自己的名字?」

    「有這事兒?」小吏被問得微微一愣,旋即,歪著頭反問,「你叫什麼名字,可在卷子上寫過什麼違禁之詞?」

    「沒有!」劉秀猶豫了一下,用力搖頭,「晚輩姓劉,單名一個秀字。晚輩可對天發誓,絕不敢信筆胡寫!」

    「那,那就怪了。照理,既然有了地方上的薦書,就已經被太學錄取。充其量,授業恩師名氣差一些而已!」小吏眉頭緊鎖,同樣百思不得其解。

    就這時,旁邊的另外一名小吏忽然回過頭,厲聲問道:「你再說一遍,你叫什麼名字?」

    「晚輩劉秀,見過長者!」劉秀有求於人,不能計較態度,趕緊走過去,一邊施禮,一邊再度自我介紹。

    「我記得你的名字!」小吏側了側身子,面沉似水,「不用再找了,你被黜落了,回家去吧!明年改了名字之後,再想辦法重頭來過!」

    「啊——」彷彿晴天裡打了個霹靂,劉秀被驚得身體僵直,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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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