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094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2:59
    第五十章施教無類鼠封門

    「敢問長者,劉秀他犯了什麼錯,為何要單獨將他黜落?」

    「敢問長者,黜落劉秀的理由是什麼?」

    「敢問長者,是誰下的令?為何要黜落劉秀,總得有個理由?」

    鄧奉、嚴光、朱祐三個,也被嚇得魂飛天外,好在受害者不是自己,所以還能勉強保持住些許心神。不約而同圍攏上前,先後發出質問。

    「理由,你們有什麼資格向我問理由。小小年紀,管那麼多閒事做什麼?莫非你們三個也不想入學了?也想跟他一起回家?還不速速退下!否則,休怪李某對你等不客氣!」那小吏脾氣甚大,立刻瞪起眼睛,厲聲威脅。

    「你……」鄧奉、嚴光、朱祐都知道求學機會來之不易,頓時,就被小吏的威風給鎮住了。紅著臉,敢怒不敢言。

    緊跟在三人身後的馬三娘卻不管那麼多,彎腰從底下抄起一塊秤砣大的石頭,直奔小吏的面門拍了過去,「惡賊,敢壞劉三的前程,找死!」

    「啪」好在劉縯反應足夠快,衝過來託了一下她的手腕。那小吏才沒有被石頭給開了瓢。但其頭頂兩尺高的磚牆,卻被石頭砸出了一個三寸深多的大坑,碎磚屑夾雜著火星四下飛濺,轉眼間,就將他頭頂的儒冠染成了灰綠色。

    「殺人啦,殺人啦!」那小吏嚇得亡魂大冒,雙手抱著腦袋蹲在了地上,慘叫連連。周圍的其他小吏見狀,立刻一擁而上,將劉氏兄弟、馬三娘和鄧奉等人,圍了個水洩不通。隨即,又一名士吏帶著三十餘名當值的巡街兵士拎著刀矛趕到,在不遠處迅速結成一個方陣,朝著圈子內的劉縯等人虎視眈眈。(注1)

    「小妹一時情急,差點出手傷到長者,死罪,死罪!」劉縯雖然心裡跟馬三娘一樣怒火萬丈,畢竟年齡長了幾歲,知道今日之事絕非武力所能解決。趕緊躬身下去,衝著正在慘叫的小吏行禮謝罪。

    「我家小妹性子野,剛才一時情急,就想嚇唬長者一下。死罪,死罪!」鄧晨心思遠比劉縯活泛,也緊跟著躬身下去,將一個裝滿銅錢的荷包,遞到了小吏手裡,「這點錢,您老拿去買杯水酒壓驚。還請念在舍妹年幼無知的份上,別跟她一般見識。三妹,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過來給長者賠罪?」

    馬三娘心裡豈會服氣?然而,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卻不好讓劉秀的姐夫下不了台。於是乎,委委屈屈地上前一步,衝著小吏襝衽為禮。「長者在上,民女剛才一時情急,還請長者不要跟民女計較!事實上,民女也沒想這就砸死您老,否則,這麼近的距離,絕對不可能失了準頭! 」

    「你……」那小吏被嚇得又打了個哆嗦,然後一隻手死死抓住鄧晨所給的荷包,另外一隻手摀著腦袋站起身,掉頭就朝人群外走, 「老子不跟你們一般見識!這都是上頭的決定,你們把氣發在老子身上算什麼本事?哼,一群粗痞,還想學別人沐猴而冠,真是不看看自己什麼模樣?! 」

    「長者慢走!」鄧晨手疾眼快,閃身擋住又要發作的三娘,衝著小吏的背影深深俯首。

    「多謝長者寬宏大量!」劉縯也強壓怒火,躬身相送。唯恐小吏繼續拿頭頂上的磚屑做文章,徹底讓劉秀被太學黜落的事情,徹底失去了轉圜餘地。

    眾太學小吏,原本就有些心虛。見事主都選擇拿著賠償走人了,自然也不願意再趟這份渾水。一個個朝著劉縯兄弟幾個撇了撇嘴,相繼離開。

    聽到動靜趕來彈壓的官兵們,卻不敢怠慢,依舊刀出鞘,箭上弦,嚴陣以待。直到劉縯兄弟幾個拉著劉秀,一道耷拉著腦袋地出了太學大門,才悄悄鬆了一口氣,在當值士吏的帶領下收隊離開。

    那萬人敵劉縯,先花費了不菲的錢財替自家弟弟弄到了入學薦書,又力盡千辛萬苦將劉秀等人送到長安,豈肯就這麼稀里糊塗地看著劉秀被太學除名?一邊放慢腳步,一邊偷偷回頭,待看到巡邏的兵士們已經走遠,立刻停住腳步,低聲說道:「老三,你先不要難過。待我和你姐夫兩個去打聽清楚,太學到底為何要把你除名,然後咱們再想辦法。咱們劉家三代沒出過匪類,相信老天爺不會讓好人沒了活路!!」

    「三弟,聽你哥的。此事從頭到尾透著古怪,應該有解決辦法!」唯恐劉秀想不開,鄧晨也緊跟著停住腳步,手按著劉秀的肩膀安慰。

    此刻的劉秀,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驟然挨了當頭大棒,哪裡還有什麼準主意?聽哥哥和姐夫說話的語氣肯定,也只好抬起頭,苦笑著咧嘴,「行,我聽大哥和姐夫的。姐夫和大哥也別太為難了,反正,鄧奉他們三個已經入了學,將來有他們三個在,我入不入學其實都一樣!」

    「你能夠看得開就好!」鄧晨見劉秀小小年紀就如此懂事,心中忍不住一酸。笑了笑,用力點頭。

    「放心,凡事有哥在!」劉縯又朝著劉秀的肩膀上按了按,轉過身,與鄧晨兩人,大步流星再度殺回學校。

    這回,兄弟倆多了個心眼兒,沒專門去找人爭執。而是等在張貼紅榜的屋子附近,悄悄地查看動靜。不多時,果然看到一名小吏帶著兩個隨從,信步從裡邊走出。兄弟兩個立刻湊上去,先深深地行了個禮,然後滿臉堆笑的問候,「長者請了,在下新野劉縯(鄧晨),有一事情不明,想向長者當面求教!」

    「你們?」恰巧這名小吏,就是最初收了劉秀等人卷子的那位。心裡對劉縯和鄧晨兩個以及他們的銀餅子,印象頗深。此番見二人突然從陰影裡冒了出來,先是被嚇了一哆嗦,然後皺著眉頭呵斥,「你們兩個,送完了子弟入學,不馬上回家,還賴在這裡做什麼?!小心被巡街的兵士當作無賴子抓去修河堤,死了都變成孤魂野鬼!」

    「長者有所不知,非我們兄弟兩個故意逗留不去,而是捨弟入學之事,忽然遇到了一些麻煩。舍弟劉秀,自幼讀書用功……」見對方是熟悉面孔,劉縯趕緊又行了個禮,將劉秀被太學除名的事情,從頭到尾以最簡單的話語說了清楚。

    「這,這是上頭的決定,我哪敢隨便打聽!」小吏聞聽,頓時臉色大變。擺擺手,轉身就走。

    劉縯和鄧晨兩個,哪裡肯放。齊齊追了上去,一人拉住小吏的衣袖躬身苦求,另外一人,則趕緊又從口袋裡掏出原本預備留在回鄉路上的部分盤纏,偷偷塞進了小吏衣袖當中。

    那小吏是個收禮的行家,僅憑著溫度、形狀和重量,就知道今天自己所得不菲。於是乎,迅速朝周圍看了看,壓低了嗓子提醒,「你們兩個當兄長的,也真是糊塗!劉秀這個名字,豈是隨便取的?嘉新公他老人家乃太學祭酒,名姓裡帶一個秀字。你弟弟居然敢跟他同名同姓!沒等入學,就不把祭酒放在眼裡,對師禮輕視如斯,哪個博士敢收你入門?」(注1)

    「這…… 」劉縯和鄧晨兩個,只知道要避皇帝的諱,哪裡想到,連太學祭酒的諱,都冒犯不得。當即,又是驚愕,又是後悔,額頭上,冷汗滾滾而下。

    「回去改了名字,然後明年再來就讀吧!」那小吏極為「敬業」,看在袖子裡銀餅重量不輕的份上。丟下一句話,匆匆轉身。

    光是今年給劉秀和朱祐兩個買薦書的花銷,就讓劉縯跟族中長輩們差點吵翻。如果今年的錢財打了水漂,明年族裡豈肯再做第二次投入?況且那南陽令尹衙門,又不是劉家所開,入學的薦書怎麼可能說拿就拿?是以,明年即便族裡依舊豁得出去,劉秀也沒任何可能再來一趟長安!

    想到這兒,劉縯和鄧晨兩個,趕緊又快步追上。雙雙擋住小吏的去路,不停地打躬作揖說好話,請對方幫忙看看是否還有轉圜餘地。那小吏見他二人實在模樣可憐,便又迅速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迅速點撥,「避諱這事兒,說輕也輕,說重也重。你們哥倆與其跟我在這裡糾纏,不如趕緊想辦法託人向祭酒去討個情面。如果祭酒他老人家自己都不在乎,別人怎麼可能再拿令弟的名字的做文章?!」

    「啊!多謝長者,多謝長者!」劉縯和鄧晨二人都是老江湖了,立刻就從小吏的話語裡,聽出了雙重含義,趕緊雙雙躬身施禮。

    「唉,趕緊去想辦法吧,趁著太學開沒正式開學,最後名單還沒報到皇上面前。否則,你你們做什麼都晚了!某是看在令弟文章頗佳,讀書不易的份上,才多幾句嘴。爾等切莫再胡攪蠻纏下去,徒耗時間!」小吏嘆息著向二人擺了擺手,帶著兩袖銀風,迅速離開。唯恐走得慢了,再被二人纏住追問其他細節。

    劉縯和鄧晨相視苦笑,嘆息著,快步走出太學大門。到了現在,他們二人才終於明白,所謂冒犯了太學祭酒,嘉新公劉秀的名諱,不過是個藉口而已。中間肯定有人打著太學祭酒,嘉新公劉秀的旗號,故意壞自家三弟劉秀的前程。

    至於劉秀到底得罪了哪個?誰有這麼大本事,把手直接伸到太學裡頭來,答案,也隨即呼之慾出!

    注1:士吏,底層軍官,低於當百(百人長),高於什將(十人長)。王莽反覆改制,其軍制頗為複雜。通常認為次序是,前、後、左、右、中共5名大司馬,其下另有大將軍、偏將軍、裨將軍、校尉、司馬、侯、當百、士吏、什將。地方郡兵,與中央部隊,還有所區別。與士吏大致相同的為屯長。

    注2:祭酒,就是校長。戰國時荀子曾三任稷下學宮的祭酒,晉代開始正式有國子監祭酒這一常設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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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瘴霧豈能遮旭日

    只是,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

    且不說劉縯和鄧晨兩個,只是地方上普普通通的良家子,連南陽郡大尹衙門的小吏都認不得幾個,一時半會兒,怎麼可能跟長安城內的高官攀上交情?更何況暗地裡對劉秀出手的,極有可能是數日前在灞橋上策馬橫衝直撞的某位王姓少年,長安城內的高官得欠劉縯和鄧晨多大的人情,才會為了送劉秀入學去得罪皇上的族人?

    正如常言所說,錢到用時方恨少,官大一級壓死人。此時此刻,終於得知了事實真相的劉縯和鄧晨兩個,除了哀嘆命運對自家弟弟不公之外,竟做不了任何事情!雙雙垂頭喪氣出走出了太學,正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無辜受害者劉秀,耳畔卻忽然聽到了一聲尖酸刻薄的公鴨嗓兒:「哎吆吆,有人自不量力想附庸風雅,卻被太學掃地出門嘍!就是不知道此番回鄉下去之後,是繼續扶犁耕田呢,還是殺豬屠狗?」

    抬頭看去,不是當日灞橋之上被馬三娘用刀身兒輕輕拍昏過去的那位王家二十三郎,又是何人?只見此子,邁著四方步,在五六名身強力壯的家丁衛護下,像舔飽了糞便的野狗般,堵在了劉秀、鄧奉、朱祐、嚴光和馬三娘五人的必經之路上。一雙洗不乾淨的三角眼裡,充滿了身為「上位者」的傲慢。

    「姓王的,你好生卑鄙!」一眾少年都是何等聰明,立刻就猜到劉秀今天被太學黜落,一定是王二十三郎在背後搗鬼,不約而同地抬起手,指著此人的鼻子大聲怒叱。

    「卑鄙?我做了什麼卑鄙的事情?你們幾個敢說預先連太學祭酒的名姓都沒打聽過?既然知道嘉新公的名諱,還腆著臉叫什麼劉秀?!既然他心裡頭連一點兒尊師重道的概念都沒有?豈不是活該被掃地出門?」

    這番歪理邪說雖然屬於胡攪蠻纏,卻並非一點譜兒都不佔!登時,竟然把劉秀等人都給問住了,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只能氣紅了臉,繼續指責王三十三郎欺人太甚。

    「呵呵,欺人太甚?小爺我今天就欺負你們了,你們能怎麼著?」王二十三撇著嘴,滿臉洋洋得意,「有本事再去我姑母面前告我的狀去啊?你們又不是沒幹過?知道我姑母住在哪兒嗎?我叔祖父心疼她自小沒了丈夫,一直把她養在皇宮裡頭,地位與其他未出嫁的公主等同!」

    「你?」眾少年聞聽,愈發怒不可遏。其中脾氣最爆的馬三娘和鄧奉乾脆直接掄起了拳頭,就準備讓王二十三郎知道知道什麼叫國士之怒。

    誰料那王二十三郎前幾天在灞橋上吃了一次大虧之後,早已徹底學了乖。察覺馬三娘眼神不對,果斷將身體一縮,快速藏在了自己的家丁背後,「動手啊!動手打我啊!當街毆打皇族,看誰還能救得了你們! 」

    「呔!爾等休得對小公爺無禮!」六名家丁同時叫喊著跨步,手按腰間刀柄,拉出了一個偃月狀臨戰陣形。

    為了表示對師長的敬意,劉秀、鄧奉、朱祐和嚴光四個最近幾天出門時根本沒有佩劍。在他們的極力阻止下,馬三娘也把環首刀寄放在了客棧當中。如今被六名手按刀柄的壯漢一逼,立刻就處在了下風。

    本不願意再去招惹「王家人」的劉縯和鄧晨見狀,不得不大叫一聲「住手」,從兩側迂迴撲上。只要家丁們敢傷害劉秀等人,就立刻繞過偃月陣,將躲在後面的王二十三拖出來直接打死!

    眾家丁擔心王二十三的安危,只能先撤開對劉秀等人的圍攻,變陣護主。劉縯和鄧晨也迅速橫向跨步,像兩隻護雛的大鳥般,將劉秀、馬三娘等人死死擋在背後。

    「大哥,姐夫,你倆照顧他們四個就行,不用管我!我今天拼著欠刀萬剮,也要拉姓王的蟊賊陪葬!」馬三娘自幼父母雙亡,除了哥哥馬武之外,第一次被兩個外人當作保護對象。登時,紅著眼睛大喊一句,繞過劉縯和鄧晨,直撲被家丁團團護在核心處的王二十三。

    她一個妙齡少女,即便武藝再高,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也不可能突破六名持劍家丁的防線去殺掉後面的人。然而,王二十三郎心中卻仍有餘悸未散,聽她喊得凶狠,竟然連想顧不上想,就本能大聲叫道:「攔,攔住她!別,別讓她過來。救命,救命啊,有人刺殺皇族了!」

    「三娘住手!」劉縯和鄧晨哪敢真的讓馬三娘去拚命?搶在雙方正式發生衝突之前,果斷各自拉住了馬三娘的一隻胳膊,「這裡是長安,誰都得講王法!」

    六名王氏家丁被來自背後的呼救聲,叫的心煩意亂。也顧不上再持刀威脅別人,紛紛後退數步,紅著臉大聲安慰,「小公爺,小公爺!別叫,求求您別再叫了。對方沒衝過來。那小娘子在故意嚇唬你!長安城內,誰敢對您不利,皇上知道後肯定會誅他九族!」

    「不,不,不,她敢,她真敢。你們沒聽她說,她要拉著我一起去死嗎?保護我,保護我離開這兒。我要回家去叫人,我要讓我阿爺派人將他們統統下獄抄家。」那王二十三年齡跟劉秀差不多,又沒經歷過任何風浪,竟被馬三娘先前的氣話,給再度嚇丟了魂兒。只管繼續啞著嗓子大聲哭喊。

    見他孬種到瞭如此地步,馬三娘反倒不屑去跟他拚命了。而六名王氏的家丁,大概也覺得自家小公爺今天的表現實在有些丟人,一時間,竟沒有臉繼續跟劉縯、劉秀等人做更多的糾纏。

    「走吧,算了,好鞋不踩臭狗屎!!」劉秀雖然年紀青青,又突遭重擊,卻未曾被徹底擊垮。見雙方之間的衝突,已經被王二十三的哭聲無意間化解,趕緊扯了下哥哥劉縯和馬三娘衣袖,低聲提醒,「大哥,三姐,走吧!蛆已經被他下了,此刻就算打死他,也與事無補。犯不著為了替我出氣,把大夥的前程和性命全都搭上。」

    「也罷!就放過他這一回!」劉縯愣了愣,忽然想起即便劉秀被掃地出門,鄧奉、朱祐和嚴光三個,卻仍要繼續在太學裡苦熬數年時光才能出人頭地。嘆了口氣,斷然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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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老儒重簡蕩殘雲

    鄧晨和三個男性少年,心裡都知道好歹。聽劉秀說得理智,頓時鼻子都隱隱發酸。咬著牙壓下了心頭怒火,準備先回到客棧之後再一起想辦法。

    唯獨馬三娘,自小被其哥哥馬武帶在身後於刀叢中快意縱橫,直來直去慣了,心中忍不下隔夜仇。臨被鄧晨強拉著轉身之前,忽然又扭過頭,衝著剛剛停止哭泣的王二十三大聲斷喝:「姓王的,你聽好了!我不姓劉,無父無母,跟他們幾個也都不是一家。要是劉秀最後入不了學,我一定要割了你的腦袋!哪怕最後被你們王家千刀萬剮,也是一條命換你一條命,看誰吃虧!」

    「哇……」小公爺王二十三長這麼大,就有他仗著家族勢力欺負別人的份,幾曾受過如此威脅?當即,又嚇得把嘴巴一歪,放聲嚎啕。

    「孬種!」馬三娘朝地上不屑地吐了一口吐沫,掙紮著,被鄧晨和劉縯兩個,硬生生拖走。

    當她的身影漸漸去遠,腳步聲徹底微不可聞。先前正在哭號的小公爺王二十三,忽然又恢復了勇氣。猛地一個高跳起來,指著劉縯等人的背影大聲咆哮,「反了,全都反了。逆賊,此仇不報,我就不姓王!王秋,王冬,去調兵。去找我堂叔調兵,調兵把那女的給我抓來。我王固今晚要讓她在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名字喚作「王秋」和「王冬」的兩名家丁,紅著臉咧嘴。

    自家是皇族不假,可這長安城裡,王姓皇族沒一千也有八百。如果隨便一點兒小事兒,就讓掌控全城治安的五威中城將軍王濟出兵捕殺,那長安城裡,除了官員和將士們之外,豈還剩得下任何活人?更何況,眼前這位小公爺,非不是皇上的嫡親子孫,跟五威中城將軍王濟也不是親叔侄。為了這點兒欺男霸女的事情找上後者門去,恐怕話沒等說完,搬兵的人就得被王將軍給砍了腦袋!

    「去,速去!讓我堂叔親自帶著兵來,讓我堂叔親自帶兵來將劉秀碎屍萬段!」二十三郎王固,才不管自己到底有沒有資格請得動當朝五威中城將軍出馬,只顧著繼續大聲吩咐。

    「哎!哎!小人遵命!」兩名家丁無奈,只好硬著頭皮拱手。正準備找個僻靜出兜上幾圈兒,等眼前這位小公爺發夠了瘋再回來糊弄了事。然而,還沒等他們挪動腳步,眼前卻忽然一黑,緊跟著,一卷竹簡劈頭蓋臉地就砸了下來。

    「混賬,混賬,一群混賬東西。聖上苦心孤詣,不惜冒天下之大不諱,以古制教化萬民,以求三代之治重現。爾等卻在長安城內倒行逆施!?」有名身材鬢髮斑斑,眼角總含著數絲愁苦不散的老學究,手持簡書,將眾家丁連同被他們所保護的王固,一道打得抱頭鼠竄。「搬兵,我叫你再去搬兵。等會兒老朽親自去五威中城將軍面前問問,是誰給了他的膽子,不去彈壓匪類,反而為虎作倀?!」

    「行了,許老怪,再打下去,當心皇上顏面不好看!」老學究身邊,還有一個頭頂青冠,鳳目蠶眉的中年儒士,笑呵呵走上前,低聲勸解。

    「皇上要知道有人仗著是他的血脈至今,在長安城內橫行不法,更是饒不了他們!」被喚作許老怪的老儒,一邊繼續用書簡砸人,一邊大聲回應。

    此人正是上午時把嘉新公劉秀氣得拂袖而去的許夫子。單名一個「商」字,表字子威。曾經官拜中大夫,跟皇帝王莽同殿稱臣。彼此之間詩賦唱合,相交甚厚。王莽登基之後,知道他學問功底頗深,所以才特地把他請到了太學指點學子。

    然而許子威跟王莽雖然私交不錯,對其哄騙無知小兒禪讓帝位之舉,卻不甚贊同。所以在太學裡只教幾天書,便告辭回了老家。本想對著幾千斤書捲了此殘生,誰料造化弄人,他的小女兒卻在八歲那樣不幸夭折。

    巨大的打擊之下,許子威性情大變。看哪個都不順眼,跟誰一言不合都敢開罵。地方官員知道他跟王莽兩人之間的交情,不敢治他的「妄議」之罪,只敢不斷地寫奏摺向皇帝訴苦。王莽也不願意許子威這麼大一個賢才流失於野,損害自己的聖名。於是,乾脆把事情交代給了太學副祭酒,國師楊雄,勒令後者在三個月之內必須將許子威請回。

    國師楊雄被逼無奈,靈機一動,藉著周易解命的由頭,「算」出許子威與他的小女兒塵緣未了。而重緒父女之緣的地域,卻應在京畿四周。結果,那許子威明知道楊雄可能是在撒謊,卻不敢放棄心中的最後希望,竟騎著四匹駿馬,日夜兼程趕回了長安。然後就一頭紮進了太學內,一邊繼續教書育人,一邊靜等著女兒的「重生」。

    他如此不把朝廷和太學當一回事,太學的祭酒嘉新公劉秀,當然看他不會順眼。二人非但在學術上撕扯,在俗務上也每每對著干。害得副祭酒楊雄終日替二人做和事佬,被折騰得苦不堪言。

    說來也怪,那許子威雖然特立獨行,見誰奚落誰。甚至在同行當中,得到了一個許老怪的稱號。對門下的弟子和太學裡的其他學子,卻頗為友善。哪怕一些油嘴滑舌的學生,偷偷叫他「許老怪」被他聽見了,他也不惱。

    被這樣一個蠻橫、固執、瘋癲,且跟自家叔祖父相交莫逆「怪老頭」掄著書簡砸,王固哪裡有膽子還擊?先哭喊著哀求了幾聲,然後趁著「許老怪」不注意,從地上爬起來,撒腿就跑。對留下來繼續挨打的家丁們不聞不問,更沒膽子繼續要求家丁們去搬兵報仇!

    「好了,正主兒都跑了,你打底下的家丁有什麼用?」跟許子威一道出門同行的青冠儒士,笑著又勸了一句。然後望著落荒而逃的王固連連搖頭。

    這種人,居然也身負皇家血脈。真的見證了那句話,龍生百子,子子不同。不過今天被王固給坑害了的那個名叫劉秀的學子卻非常有趣,分明年紀輕輕,卻已經懂得了制怒。為了保住三個好友的前程,竟然硬生生壓下了心頭仇恨。

    這樣的年青人,如今世間可不多見。若是能收到門下親手教導一番,恐怕將來的成就不亞於范蠡和張良。只可恨那豎儒王修,居然為了小孩子們之間的胡鬧,就豁出去了臉皮下令,剝奪了此子的入學資格。還假裝是在替嘉新公劉秀抱打不平,宣稱什麼維護師道尊嚴!

    正笑呵呵地想著,許老怪已經打出了一身大汗,悻然停手。一邊彎著腰喘粗氣,一邊大聲數落,「楊子云,你休要在一旁看老夫的笑話。剛才若不是你忽然心血來潮,非要拉著老夫出門透氣。老夫怎麼可能看到這等無聊的事情?還有,王修那豎儒,今天分明是假公濟私。你楊子云身為副祭酒,難道就真的不聞不問,由著他胡作非為,把乾淨的讀書之地,弄得烏煙瘴氣?」

    「呵呵,呵呵,天機不可洩漏!」先前陪著許老怪出門,恰巧親眼目睹了王固和劉秀等人整個爭執過程的太學副祭酒,國師楊雄揚子云,忽然詭異一笑,手捋鬍須,搖頭晃腦。

    「你!」許子威被他故弄玄虛的模樣,氣得火冒三丈,立刻手舉書簡,作勢欲撲。那國師楊雄身手何等敏捷,迅速一個斜向滑步躲了開去。隨即,又在五尺之外站定,笑著反問,「既然是無聊之事,你為何要管?並且出手那麼重?頭幾下,都砸在了無賴小兒的臉上!常言道,打人不打臉……」

    「老夫就是打了他的侄孫,他又能怎地?」許子威受不得激,立刻大聲怒吼。然而,吼過之後,全身的力氣,卻又忽然一洩而盡,雙目含淚,用力搖頭,「子云,我看到了,我今天上午就看到了,他身邊那個女娃兒跟他們幾個當中任何人,都非親非故,三娘已經過世整整七年了,如果三娘活著,如果三娘還活著,恰恰,恰恰跟她一樣大……」

    話說到一半兒,竟再沒勇氣繼續。緩緩蹲了下去,雙手掩面,泣不成聲。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0
    第五十三章三生三世涅槃火

    國師楊雄自己也有女兒,深知為人父之不易。此刻見許夫子忽然因為傷心過度而蹲在了地上,趕緊伸手拉住了對方的胳膊,「子威,子威兄,節哀,請節哀!這裡是太學大門口兒,小心被學子們看見!」

    「看見又如何?有七情六慾,方稱為人!」許子威抹了把老淚,大聲怒吼。然而,終究還是顧忌為人師表者的形象,雙腿重新蓄力,借助楊雄的拉扯緩緩站起。然後掉頭反顧,踉蹌而歌:「粔籹蜜餌,有餦餭些。瑤漿蜜勺,實羽觴些。挫糟凍飲,酎清涼些。華酌既陳,有瓊漿些。歸來反故室,敬而無妨些……」(注1)

    楊雄見他如瘋似癲模樣,知道此人因為思念愛女心切已經接近瘋魔,趕緊追上前去,拉住此人的肩膀,大聲安撫道:「子威,子威兄,你不能動不動就這幅模樣。若是被令愛在冥冥中看到,必會為此感到不安。」

    「看到?她若真的能看到,又怎會忍心與我相見不相識?」許子威苦等七年與愛女重聚,卻年年希望落空,此時此刻,無論精神還是身體,都早已到了崩潰的邊緣。是以根本聽不出楊雄話語裡的安慰之意,反而轉身一把將對方扯住,大聲哭訴,「從巳時一刻到現在,從巳時一刻直到現在,我至少在她身邊經過了六次,咳嗽了二十多聲,就差伸出手去摸她的額發了。可她,她卻根本不知道我是他的父親,她,她已徹底忘記了自己是誰,徹底跟我形同陌路!」

    「誰?你說的可是劉秀身邊的那個女娃?」楊雄被許子威通紅的眼睛嚇了一哆嗦,本能地開口追問。

    「不是她還能有誰?你看,你看他跟三娘多像!還有,還有她的名字,恰恰也是三娘。我聽到了,我聽那個大個子喊了她不止一次!」許子威大聲叫喊,語無倫次。

    「我,實不相瞞,我真的沒看出來……」楊雄哭笑不得,搖著頭回應。

    想當年,他寫信跟許子威說:自己通過易書,推算出後者與其早夭的女兒父女之緣未盡,重聚之地應在京畿。一方面是為了向皇帝王莽交差,另外一方面,則純粹是不忍心看著老友徹底沉淪下去,想給後者心裡頭留一點兒生機。而事實上,楊雄自己,對當初用《易書》推算出來的結果,卻是半點兒都不信!

    「她就是三娘,你再仔細想想,你在仔細想想。三娘小時候跟我一起到你府上做客,你抱過她,你抱過她!」許子威大急,一把揪住楊雄的脖領子,連聲提醒。唯恐對方因為眼神不好,耽擱了自家父女兩個相認。

    見許子威一幅隨時準備跟自己拚命模樣,楊雄無奈,只好苦笑著答應,「好,好,我想,我想,小時候我的確抱令愛,還記得她當時的模樣。可女大十八變……」

    「萬變不離其宗!」許子威另外一隻手捏成拳頭,在身邊用力揮舞。

    「對,對,萬變不離其宗!」楊雄一邊敷衍地點頭,一邊努力在心中回憶當年那個白白淨淨家的許家三娘模樣,然後再跟今天看到的「三娘」仔細比較。

    還甭說,先前他光顧著看劉秀遭到意外打擊時的表現,根本沒仔細留意其他任何人。此刻被許子威一提醒,竟然真的發現,今天跟在劉秀身側那個差點用石頭給太學小吏開了瓢的壞脾氣女娃,眉眼之間,竟和六歲時的許家三娘,隱約有四分相似。

    四分相似不算太多,卻足以讓一個思念亡女成魔的父親,徹底失去理智!怪不得許子威一見之下,就毫不猶豫地認定其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幾乎在短短數個彈指間,聰明博學的楊雄,心中就有了確定答案,此三娘並非彼三娘!然而,他卻絲毫鼓不起揭開真相的勇氣。

    那最後一份重逢的期盼,正是支撐老朋友許子威不淪為瘋子的唯一寄託。如果自己將這份寄託也狠心抹除,楊雄清楚地知道,接下來等待著老朋友許子威的,將會是什麼結果!

    「怎麼樣?你想起來了嗎?她是不是三娘,是不是三娘?!」許子威自己,卻一點不體諒老朋友楊雄的為難,見後者忽然愣愣地良久無語,便迫不及待地大聲追問。

    「這……」楊雄同樣不敢冒「指鹿為馬」的風險,眉頭緊皺,左右為難。「我,我不確定啊。是有幾分相似,但當初你帶著令愛去我家拜年時,她才六歲。而白天掄石頭砸人的女娃,卻已經及笄!」

    為了一點點兒把許子威將誤會中拉出,還不至於受到刺激太過。他故意將「掄石頭砸人」的畫面大聲強調。本以為藉此,可讓好朋友察覺到今日之三娘和昔日許家三娘兩人在性格上的天壤之別,卻不料,許老怪既然諢號裡佔了一個「怪」字,想法豈能用常理揣度?

    當即,後者就跳了起來,瞪圓裡眼睛大喝: 「廢話,都七八年過去了,三娘能不長大麼?至於拿石頭砸人,這才是我許某人的女兒,跟我一樣嫉惡如仇!換了我,恐怕要撿一塊更大的石頭,當場將那群為虎作倀的鼠輩統統砸死,一個不留!」

    「行了,行了,你狠,你跟皇上交情深,想砸死誰就砸死誰,有司沒膽子管!」楊雄一番苦心徹底白費,哭笑不得地回應。

    「可惜沒有砸中!否則,出了事情,老夫正好可以替她收拾殘局,讓他先念我的好兒,然後再找機會父女相認!」許子威忽然又嘆了口氣,滿臉遺憾。

    「現在你也可以啊,他身邊那個姓劉的小子今天被王修給除了名,你只要出手幫忙,她定然對你感激不盡!」實在無法跟上一個瘋子的思路,楊雄只能順著對方的想法出主意。

    「要去你去,你是副祭酒,許某不敢越俎代庖!」許子威卻堅決不肯領情,豎起眼睛,大聲回敬,「老夫今天是看在三娘的份上,才出來管一管。否則,老夫才懶得理睬你們如何折騰。況且進了太學如何?到最後,還不是為了自己陞官發財,就變成一個殘民自肥的混賬王八蛋?!」

    這一棒子,攻擊範圍可太廣了。幾乎將整個太學的學子都給掃了進去。楊雄身為副祭酒,聽了之後,心裡頭當然不會太痛快。本能地皺了下眉頭,就想開口反駁。

    誰料,還沒等他組織好自己的說辭,卻又看到許子威那張滿是滄桑的臉上,露出瞭如假包換的舔犢之情。「子云,子云老兄,你幫我出個主意。我如何才能接近三娘,讓她慢慢認出我來,不至於把我當成一個不知廉恥的老色鬼!你學識淵博,又素通權謀機變。你教教我,我下輩子變成牛馬來報答你!」

    「我說子威兄,你再著急,也得先確定她到底是不是你女兒吧?!」楊雄被逼得實在沒了辦法,只好婉轉地將話挑明。

    本以為,以許子威的聰明,應該立刻理解自己的真實意思。自己並不認為兩個三娘是同一個人。然而,他卻再度低估了一個父親對亡女的思念之深。

    許子威非但絲毫沒有理解到他的本意,反而,猛地拍了下自家腦袋,大聲說道:「對啊,你說得對,我得先保證她肯定是三娘,不能有絲毫錯誤,否則,雖然是父親想接近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兒,也等同於欺心。子云,你精通易經,當年就算出我們父女定然能在京畿重逢。快,你趕緊再算一算,她到底是不是三娘轉世還魂!」

    「這,我,我哪有那麼大本事!」楊雄又一次被許老怪的怪誕想法,驚得矯舌不下。隨即,拚命地擺動雙手,「不行,不行,子威兄不要逼我。在下對《周易》的理解,也是皮毛。絕對不能以盲導盲!」

    「子云兄是嫌我平素對你多有不敬,故而不肯出手相幫?!」許子威的臉色頓時一黯,搖著頭追問。「這樣好了,我向你叩頭謝罪。子云兄在上,請念在許某思女成疾的份上,不要跟小弟一般計較!」

    說罷,雙膝一曲就要跪倒磕頭,為了「找回」自家女兒,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楊雄跟他相交多年,豈敢受他的如此大禮?立刻彎下腰去,雙手用力攙扶,「子威,切莫如此,切莫如此,我算,我算就是!」

    「多謝楊兄!」許子威含著淚俯身,大聲道謝。

    「也罷,也罷,你且隨我來,咱們去鳳巢,那裡高,剛好藉助地勢勾動天機!」楊雄又無奈地嘆了口氣,拉起許子威,大步流星走向太學內的鳳巢山。

    那鳳巢山,乃是當年太學擴建之時,挖出來的泥土堆積而成。原本只是個高大的黃土堆,上面生滿了各種雜草,只待施工結束,有司就會著民壯將其移出長安城外。然而,就在太學即將落成之際,卻有工匠報告說,於半夜裡,看到一雙鳳凰翩翩舞於山上,且歌且鳴。新朝皇帝王莽聞之大喜,認為這是天降祥瑞。非但厚賜了「鳳凰舞於太學」的唯一目睹者,並且將黃土堆以鳳巢為名。

    此刻已經日薄西山,因為尚未正式開課,白天尚算熱鬧的太學裡頭,人跡罕見。楊雄和許子威兩個的隨從,知道兩位夫子的脾氣一個比一個古怪,也不敢跟得太近,只能遠遠地在後面綴著,以便隨時提供保護。就這樣,依舊惹得許子威老大不快,非要隨從們滾得更遠些,以免在楊雄測算時幹擾了天機。

    不多時,二人來到鳳巢之頂。借助傍晚的霞光,開始石塊,泥巴,以及梧桐樹枝等各類物品,開始推算兩個三娘之間的關係。

    那楊雄在最初之時,態度還有些敷衍,權當是在幫老朋友開解心結。然而算著算著,他卻忽然臉色大變,幾步一停,一步一停,眉頭緊鎖,雙目深邃如淵。

    許子威見狀,知道推算到了關鍵時候,本能地退開數步,雙拳緊握,雙膝微曲,不知不覺間,整個人就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

    就在他即將因為呼吸不暢而暈倒的時候,忽然,楊雄迅速抬頭,看了他一眼,大聲追問:「子威,你家三娘當年可曾取名,是就叫三娘,還是有別的什麼稱呼?」

    「啊?取了,取了。不止是一個稱呼。三娘前面,還有兩個哥哥,小弟不願因為她是女娃,就另眼相看,所以順著兩個哥哥,稱其為三娘。其母生前,還另外給她取了個更正式的名字,叫做小鳳兒。」聽楊雄問得鄭重,許子威不敢怠慢,先做了個揖,然後彎著腰大聲回應。

    話音剛落,二人頭頂的晴空當中,就炸響了一聲響雷,「轟隆!」

    緊跟著,地動山搖!

    二人猝不及防,被震得雙雙跌倒於地。本能地手腳並用往起爬,猛抬頭,恰看見西方的晚霞,像烈火般翻滾了起來。

    有一隻巨大的火焰鳳凰,在落日之側,徐徐張開了翅膀。

    注1:出自《楚辭?招魂》,大意是,甜面餅和蜜米糕作點心,還加上很多麥芽糖。美酒摻和蜂蜜,供你大杯品嚐。冰鎮的酒釀,可以讓你感覺清涼……歸來吧返回故居,我不會因為你的立刻而介意。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0
    第五十四章焚盡虛妄始見真

    「三娘,三娘,果然是你,為父終於等到你了,為父終於把你給等回來了!」許子威身子一歪,再度癱坐於地,放聲嚎啕。

    再看揚雄,比他受到的驚嚇更大。竟趴在地上,手腳並用,將推測之物劃拉得一片大亂。隨即,抬頭拱手,對空而拜,「蒼天在上,無知小子擅自測算天機,死罪,死罪。請念在小子是因為不忍看老友傷心欲死的份上,饒恕小子這一回。小子發誓,此生再也不敢隨意替人起卦。如有下次,必不得善終!」

    說來也怪,那晚霞翻滾,火鳳展翅的奇景出現得突然,結束得也極快。就在揚雄話音剛剛落下的剎那,便迅速消失不見。整個西方的天空,也跟著恢復如初。

    揚雄見了,心中更是忐忑。雙手從地上拉起哭成淚人一個的許子威,低聲求肯道:「子威兄,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且不可再大肆宣揚。否則,你還不如直接一刀砍了楊某的腦袋!」

    「我懂,我懂,子云兄,救命之恩尚未報答,許某豈能故意害你性命?!」此時此刻,許子威對揚雄的感激根本無法用語言表達得出,哪怕後者要他的命,他都會一眼不眨當場拔劍自刎。更何況,只是區區的保守秘密?

    也不怪二人裝神弄鬼,自己糊弄自己,若是他們兩個再晚出生一千九百八十年,自然就會知道,晴天響雷是冷空氣與熱空氣急劇對流所產生的正常反應。而晚霞的不過是反射了一部分日光的雲氣而已,根本不可能著火,也不可能從裡邊誕生出鳳凰。

    然而,在他們所生存的年代,鬼神和各類靈異之說,卻大行其道。一部周易,更是被視為溝通天地的無上寶典。連英明無比的大漢文皇帝,半夜召見大名士賈誼之時,都「不問蒼生問鬼神」,更何況見識遠不如漢文帝的普通人?

    於是乎,今日之三娘乃為許家三娘轉世涅槃而來,在揚雄和許老怪二人心中,便成了不容置疑的事實。至於揚雄先前所說的假話卻變成了真實的原因,則更為簡單,無他,一語成讖而已!

    二人一個思女成魔,一個驚魂難定,倒也誰都不必再同情對方。雙雙站在鳳巢山上發了一會兒呆,便互相攙扶著走下了山。在回家途中,少不得又湊在一起商量,該怎麼在不洩漏今晚推算之秘的情況下,讓「三娘」與許老怪這個父親相認。商量來,商量去,卻拿不出太好的主意。畢竟雙方先前素不相識,若是大街上看到隨便一個荳蔻年華的少女,便走過去告訴對方「我是你父親」,即便身為太學博士,恐怕也得被對方當作為老不尊的臭流氓。

    「這樣吧,我看令愛與那劉家兄弟關係頗近。咱們不妨送那姓劉的小子一個人情,廢了王修的亂命,讓他順利入學。然後再一點點接近他們,以便讓三娘想起她自己到底是誰?」實在不忍心讓許子威愁得吃不下飯,臨送對方下車之前,揚雄小心翼翼地說道。

    「這……」許子威心裡頭恨不得現在就將「三娘」接回家,卻也知道此事不能操之過急。否則,一旦讓「三娘」心裡生出誤會,恐怕就要弄巧成拙。猶豫再三,輕輕點頭,「也好。只是不能將人情送得太便宜了,讓那姓劉的小子覺得我們就該幫他。」

    「那是自然,先讓他急上幾天!反正最後的名單,還得老夫與嘉新公一道用了印,才能報到聖上那邊。」揚雄想了想,繼續低聲補充。

    「嗯,就拜託楊兄。不過,還請揚兄務必派幾個人悄悄盯上那劉氏兄弟。免得他們失望之下,帶著我家三娘一起走了!」許子威患得患失,不斷給整個方案查缺補漏。

    「不會,如果那劉家哥倆被這麼點兒小事兒給打擊得落荒而逃,那你以後可得讓三娘離他們遠一些。你別急,別急,我派人盯著,我派人盯著就是!」

    ……

    兩個老傢伙都是太學裡的頂尖人物,想要恢復劉秀入學資格當然是舉手之勞。因此,整個計畫都是圍繞讓「許三娘」如何肯接受許老怪這個父親而製定,從頭到尾,都沒太把劉秀的入學問題當一回事兒。結果,他們兩個心裡頭是踏實了,而計畫的當事人之一劉秀,卻倒了大黴。當晚急得整整一夜沒睡,第二天早晨起來,兩隻眼眶全都青裡透黑。

    劉縯這個大哥,如何能捨得讓劉秀回家去做一輩子農夫?無奈之下,只好去買了份頗為貴重的禮物,與鄧晨一道提著,強忍屈辱前去陰家拜訪。本以為至少能求得陰固這個地頭蛇指點迷津,結果,在門房裡喝了一整天白水,卻連陰固的影子都沒見到。

    劉縯不肯放棄,第二天,拖了鄧晨帶著大夥去逛街,自己再度忍辱負重去叩陰家的門環。這回,待遇更差。居然連門房都沒給進,直接被一個叫做陰壽的管事給頂下了台階。

    唯恐劉縯拿昔日的救命之恩說事兒,那陰壽一邊推著劉縯向下走,一邊低聲道:「你這莽漢,怎麼一點兒都不懂事兒?你們在路上殺的馬賊到底是真是偽,莫非心裡一點路數都沒有麼?我家主人這幾天,為了替你們擺平此事,上下打點,已經是焦頭爛額。哪有力氣,再去管你弟弟能否上學?去休,去休,切莫再來糾纏。」

    「你……」劉縯早就知道陰固無恥,卻沒想到對方無恥如斯,頓時氣得火充頂門。然而,看看周圍寬敞的街道和高大巍峨的建築,再看看不遠處匆匆而過的巡街士兵,終究還是壓下了怒氣,跺了跺腳下的泥土,大步離去。

    回到客棧,眾人在痛罵陰家無恥之餘,免不了又是一番長吁短嘆。唯獨馬三娘,非但臉上不帶半點著急,反倒敲了下桌案,大聲說道:「大哥,姐夫,不讀就不讀唄,讀成岑彭那般模樣,有什麼好處?還不如去找我哥,大夥一道反了。或者像傅道長那樣,一輩子自在逍遙。」

    實在跟這鳳凰山女寨主沒話可說,劉縯和鄧晨只能咧嘴苦笑。馬三娘卻兀自不肯消停,想了想,又繼續說道:「其實你們真想讓小秀才入學,也不是沒辦法。我那天見到有個姓許的老色鬼,跟劉秀,不是說你,小秀才!我說的是那個假道學!許老色鬼跟嘉新公兩個互不服氣。咱們想辦法去求他,說不定,他肯出手幫忙!」

    「這,這怎麼可能! 」劉縯和鄧晨兩個,繼續苦笑著搖頭。

    除去「老色鬼」三個字不算,馬三娘的其他話,可就全是異想天開了。且不說許夫子與嘉新公兩人,那天乃是學術之爭,彼此之間並無任何私怨。即便二人有私怨,非親非故,他又為何替劉秀出頭?

    「怎麼不行?」接連兩個提議,都被否決,馬三娘大急,紅著臉低聲叫嚷,「你們都看到了,許老色鬼與嘉新公勢同水火,而那嘉新公早已改名為劉秀,咱家三郎也叫劉秀。若是三郎能成為老色鬼的弟子,就相當於是劉秀成為他的弟子。在外人面前,許老色鬼一口一個劉秀你去做這兒,劉秀你去做那兒?無論是捶腿,還是捏肩膀,甚至厲聲呵斥教訓,都可以理直氣壯。而那嘉新公劉秀聽了,卻好像是在教訓他,豈不是得活活氣死?!」

    「妙,妙!」朱祐、鄧奉兩個,拍案叫絕。看向馬三娘的目光裡,也瞬間寫滿了崇拜,「三姐之計甚妙,如果我是許夫子,也會藉此噁心死那個什麼嘉新公。」

    「你們兩個,當然不會是許夫子!」劉縯和鄧晨,被馬三娘的餿主意,逗得搖頭莞爾。笑過之後,連日來積壓於肚子裡的鬱鬱之氣,瞬間也消散了許多。

    正欲開口跟少年們解釋,為何馬三娘的主意行不通。冷不防,卻看到自己弟弟劉秀站了起來,緊皺著眉頭撫掌:「大哥,姐夫,我看三姐的話,未必毫無道理。那許博士高居太學四鴻儒之首,照理說,應該是滿腹經綸,不該控制不住自己脾氣。他那天能當面讓嘉新公下不了台,並且一路從明堂裡追殺到馬車旁,絲毫不管周圍有多少人在看熱鬧,可見性情已經怪異到了極點。非常之人,必行非常之事。所以,咱們不妨去許夫子府上試試,反正即便被趕出來,結果也不會比現在更差!」

    註:發現一個錯字,前幾章把揚雄,寫成了楊雄。在此更正並說明,請大家見諒。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0
    第五十五章 少年拜師闢蹊徑

    「是啊,結果不會比現在更差!」劉縯和鄧晨兩個立刻又雙雙紅了眼睛,嘆息著點頭。

    事情已經都到了如此地步,即便被許夫子的家僕打出門外,劉家還能損失什麼?況且劉秀的話,也的確有幾分道理,當年堯帝曾欲讓位於高士許由,那許由連拒絕堯帝的功夫都沒有,直接跑到水邊洗耳朵,生怕洗的晚了,耳朵會因聽到這種話而爛掉。許子威雖然在太學教書,未必不是「大隱隱於市」,這種高人的心性最是難懂,自己豈能以普通人的心態度之?

    長長吐了口氣,劉縯先看了看鄧晨,然後將目光轉向自家弟弟劉秀,低聲道:「老三,是哥哥沒用,哥哥對不起你,平素總覺得自己本事通天,誰料想真的遇到了麻煩,卻連求人都找不到家門,哥哥……」

    「哥,你說什麼呢?你已經為我做得夠多啦!「一句話沒等說完,已經被劉秀微笑著打斷:「入學名額可是你弄來的,還為此跟族里長輩差點兒打起來!況且誰能想到這聖明天子腳下,當官的居然比新野那邊還黑?」

    「是啊,劉世伯,這一路上若沒有你,我們早就被土匪給綁了去!」

    「劉大哥是真的英雄豪傑,不屑於鑽營,所以才被小人擋了道!」

    「劉大哥你別難過,陰固那種小人,早晚會遭到報應!」

    ……

    鄧奉、嚴光、朱佑等人,也相繼強笑著上前,大聲安慰。

    話說得都沒錯,卻始終無法令劉縯釋懷。總覺得如果自己以前如果不假清高,努力交往幾個官府中的朋友,也不至於今天提著禮物都不知道該往何處送!

    這一路上他又要照顧五個少年飲食起居,又要隨時縱馬揮劍與強盜拚命,原本精神和身體就都已經疲憊到了極點。此刻眼睜睜看著自家弟弟被小人擋在了太學之外,而自己偏偏無能為力,心中的焦慮和自責接踵而生。結果,在內外各種因素作用下,當夜,居然竟然發起了高燒,整個人像遭到雷擊的大樹般迅速「枯萎」。

    劉秀和鄧晨等人被嚇得失魂落魄,不敢等到天亮,就跑出外邊去找名醫救命。醫生來了之後,對劉縯的病情也拿不出太好的白髮。只管順嘴說了一大堆誰也聽不懂的術語,然後大筆一揮,在白絹上開了十幾味安神補虛的藥,讓鄧晨去買來煎製。

    大夥在鄧晨的指揮下,陀螺般又忙活了大半天,眼看著到了下午未時,才勉強讓劉縯的身體,不再像火炭般滾燙。而劉縯的神智稍微回覆了一些清明之後,也不出意料地,立刻催鄧晨帶著劉秀去許夫子家,登門拜師。

    「姐夫留下照顧大哥吧!」劉秀搖搖頭,大聲跟哥哥商量,「既然是拜師,我這個做弟子的親自去,才顯誠意。有姐夫跟著,反而會被許夫子看低了。」

    「是啊,伯升,拜師的事情,讓老三自己出馬,比讓大人帶著他好!」鄧晨心裡,對劉秀能拜入許子威名下,根本沒報太大希望。所以也笑了笑,大聲附和,「他年紀小,即使許子威猜出了咱們的用心,也不至於做得太過分。而我留下照顧你,等你盡快養好身體,咱們倆還可以試試能不能走通黃皇室主的門路!」

    「我去,我去見公主殿下。我練過幾年提縱之術。只要找到兩把匕首借力,多高的牆也能翻得過去!」馬三娘通過這些日子的「逼供」,早就從朱佑嘴裡,得知黃皇室主,便是皇帝王莽的長女,曾經的大漢末帝皇后,立刻上前主動請纓。

    拿著兩把匕首翻皇宮的牆,這世間也只有她能想得出!劉縯被逗得莞爾一笑,搖搖頭,低聲道:「三娘,不要胡鬧!黃皇室主按輩份算是我的嬸嬸,又曾經對咱們有救命之恩,咱們豈能半夜翻牆……」

    「那我今天陪劉秀去見那許老怪!」不等他把話說完,馬三娘立刻大聲打斷。

    「行!你陪劉秀去拜師,記住,不能再叫別人老色鬼!」劉縯怕她耐不住性子,真去硬闖皇宮。只好兩害相權取其輕。

    「不叫,不叫!」馬三娘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當即連連點頭。但轉過身去,卻又小聲嘀咕道:「他那天像只蒼蠅般,圍著我轉了至少六圈兒,還自以為做得慎密!哼!這次就算了,若是他敢不收劉秀入門……」

    「三娘!」鄧晨忍無可忍,大聲呵斥。

    「我去換衣服,劉秀你們幾個等我,誰也不准先走!」馬三娘吐了下舌頭,奪門而出。

    望著她雀躍的背影,劉縯和鄧晨兩個,忍不住又相視搖頭苦笑。心中不約而同地想道:三娘這種性子,也就虧了他大哥是馬武。否則,根本沒有任何可能,在土匪窩子裡頭活到了現在!

    不多時,劉秀等人準備停當。又小心翼翼地探了一回大哥劉縯的體溫,才帶著幾分不捨姍姍出發。

    除了馬三娘之外,其他四人都知道這幾乎是劉秀最後的翻身機會,所以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對。半路上,就商量出了一個可行辦法,先去太學找人摸清楚老怪物的底,然後再去他家,投其所好。

    所以此行的第一目的地,就換成了太學。以送鄧奉和眼光兩個去辨認館舍的名義混進了大門之後,大傢伙立刻抖擻精神,四下尋找合適的請教對象。

    經歷了昨天的放榜大喜,幾乎所有新生都已經知道自己即將拜入哪位恩師的名下。所以,大夥今天忙著認同門的認同門,拜師兄的拜師兄,人來人往,把整個校園都攪動得熱鬧非凡。

    如此環境下,當然不愁找不到詢問目標。只用了短短幾個呼吸時間,劉秀就在距離大夥二十步外遠的位置,找到了一個穿著青袍子的同齡人,快步上前,一揖到地,「這位兄台可好,在下舂陵劉……」

    不等他把名字報出,青袍子已經側開身體,驚叫連連:「你是劉秀!你是劉秀!我認得你,你昨天被太學給除了名!」

    「正是在下!」劉秀被叫得滿臉青黑,卻無法發作。只能硬著頭皮解釋,「非劉某品行上有所虧缺,而是不小心犯了祭酒大人的諱!」

    「你不用解釋,不用解釋,我猜到了!我們都已經猜到了!」青袍子反應快,說話速度也快。一邊擺手,一邊大聲補充,根本不給劉秀等人任何反應時間,「我們還專門為此打過賭,猜你因何而被除名。兄弟,你可真夠倒霉的!」

    「更倒霉的是,今天遇到你!」劉秀心中小聲嘀咕來一句,苦笑著搖頭。

    「不怕,還有五天才正式開學,也有好多人沒來得及投帖子,你可以現在就改了名字,然後託人去說項!」青袍子除了嘴巴快之外,居然還是個熱心腸,同情地拍了下劉秀的肩膀,大聲替他出主意。

    「劉某正有此意,多謝學兄提醒!」劉秀強行壓下打人的衝動,苦笑著拱手。

    「這就對了,男子漢大丈夫,如果被這點兒挫折給打垮了,將來如何成得了大器?!」青袍子聽聞劉秀跟自己「英雄所見略同」,更是興奮得無以名狀。又狠狠給劉秀肩膀來來一下,然後推開半步,拱手還禮,「在下沈定,就是長安人士。今年十六歲,拜在三十六秀才之首週玨門下。周師今天上午還說……」

    迅速朝周圍看了看,他又壓低了聲音補充,「說你小子文章比我寫得好十倍。我卻是不服,等你入了學之後,咱們兩個再當面較量。」

    「南陽鄧奉,見過沈師兄!」沒等劉秀接茬,鄧奉已經閃身殺至。先衝著快嘴沈定做了個揖,然後大聲補充,「在下的恩師,好像也是周博士。與沈兄幸為同門!」

    「你就是甲榜的吊馬尾鄧奉!」沈定立刻躬身以平輩之禮相還,嘴裡說出來的話,卻依舊像抹過毒藥一般,專門朝人不舒服的地方扎。

    「正是在下!」通過短短的交談,鄧奉已經發現這位沈師兄是個被慣壞了的直心腸,所以不怒反喜。又拱了下手,笑著問道:「師兄既然是長安人,想必對太學裡頭的各種情況都瞭如指掌。小弟有位親戚來年想拜在許子威博士門下,卻不知道他教的是哪一科,師兄可否為小弟指點迷津?」

    「啥!連許老怪教什麼,你們都不知道!」沈定先是大聲驚叫,隨即,就擺出一幅世外高人模樣,腆起肚子,搖頭晃腦:「虧你今天遇到的是我。否則,肯定被人當了笑談。那許老怪,嗯,許博士位列四鴻儒之首,畢生專治一部《尚書》。你們既然能被地方官推薦入學,《尚書》是什麼,應該知道吧?!」

    」略知,略知!」鄧奉接替劉秀位置,帶頭繼續從沈定嘴裡套話。「但夫子畢生專治尚書,恐怕所傳授之物,與他人會有所不同!」

    「那是自然!」沈定嘉許地點點頭,笑著補充,「尋常所見,雖然名為《尚書》,但眾所周知,其並非原本。是以,博學者多稱其為,《今文尚書》。此書乃是根據前輩鴻儒之女伏氏口述整理而成,原著毀於暴君嬴政的焚書令。當時焚書令下,我輩儒士皆向曲阜而哭。其中與書冊一道赴火者,不知凡幾……」

    那沈定的嘴巴如同連珠箭般,也不管劉秀等人知道不知道,就從頭開始解釋《尚書》的偉大傳世經歷。

    秦朝時,因為始皇帝焚書坑儒,很多儒家典籍都被付之一炬。《尚書》也無法倖免於難。多虧了有一位曾任秦博士的濟南人伏生,私藏了一部於牆壁,才不至於讓《尚書》成為絕響。秦末戰亂,伏家被烈火所焚,尚書原本徹底消失。但伏生卻早已將其內容背得滾瓜亂熟。在九十歲高齡時,伏生見世道太平,又重新出山,並且借其女兒羲娥之口,將《尚書》傳於前朝文帝時的御史大夫晁錯,終於令這部經典重現於世。

    晁錯變法未終,受反撲而死,《尚書》卻迅速流傳天下。伏生及其弟子,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今文經學派的中流砥柱。伏生本人,借此與漢武帝時期的大儒董仲舒,被併稱為「董伏」,受無數儒者景仰。

    伏氏所傳《尚書》,共二十九篇,內容十分精微艱澀。世人所讀,也都為這一部經典。那許子威前半生致力於解讀《尚書》中每一個字,務求不失古人本意。而最近五年,許子威卻認定了伏氏所傳《尚書》,因為伏生年邁,記憶力不佳,存在多處錯誤。為此,許子威不惜於天下儒者展開論戰,雖然不至於每戰必勝,但取勝的概率也高達九成。

    「所以,你那親戚如果想拜入許老怪門下,千萬不能死讀尚書,而是要讀出自己的心得才行。最好能讀出其中哪一段兒,與原文本意不符。然後請人幫忙直接投卷給許老怪。一旦被他看中,說不定能獨闢蹊徑!」前後花費了小半個時辰,沈定終於過足了指點末學師弟的癮,以一句「獨闢蹊徑」作為總結。

    「多謝沈兄!」鄧奉和劉秀等人,個個眼睛發亮。堅決不再給此人說話機會,齊齊行了個禮,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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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老儒待客出奇招

    甩掉了快嘴沈定,眾人一鼓作氣,又找了另外兩個看模樣比較好說話的同齡學子,跟對方打聽清楚了許老怪家的位置。然後提著早已準備好的束樇,直奔目的地。不多時,便已經來到了許宅門口兒。

    那許子威曾經做過數任上大夫,如今雖然已經躲進太學裡埋頭教書,不問政治。可宅邸的規格,卻依舊比陰家大了數倍。門口的青石台階,也又寬又高,並且還有一對說不出名字的石頭猛獸臨門而立,面目猙獰,彷彿隨時都要擇人而噬!

    少年們一見者這陣仗,心中所爆燃的士氣,頓時就為之一挫。然而,已經「兵臨敵軍城下」,這個時候豈有退縮之理?於是乎,互相用眼神鼓舞,一道邁上台階,伸手去拍大門旁邊側門的門環。

    「吱呀」,還沒等衝在最前面的鄧奉手指和門環接觸,側門已經從內部被人拉開。一顆圓圓的腦袋,從裡邊忽然探了出來。帶著幾分生人勿進,大聲喝問:「你們是什麼人?可曾與我家主人有約?我家主人已經致仕多年,向來不見生客!」

    劉秀等人被嚇了一跳,趕緊躬身施禮:「後進晚輩仰慕許師賢名,特來登門請求指點。還請小哥幫忙通稟!」

    「哦,是來找我家主人討教學問的?你們四個,還有那個女娃,年紀也忒小了點兒!」圓腦袋年紀也就十五六歲模樣,架子卻一點兒都不小。略作沉吟,皺摺眉頭質疑。

    「好像你很大一般!」劉秀在肚子裡小聲嘀咕,臉上卻依舊保持著禮貌的微笑,再度躬身施禮,「古人有雲,學問無先後。又云,有教無類。在下劉秀,年齡的確尚未及冠。但自束髮讀書以來,從未敢因為年紀小而偷懶。所以此番路過長安,特地登門請許師指點!」

    「你也叫劉秀?」圓腦袋一聽劉秀的名字,態度立刻大變。帶著幾分雀躍,大聲道:「有趣,有趣,居然跟嘉新公重名。你等著,我去問問,我家主人有沒有心情指點你!」

    說罷,也不安排其他僕人帶少年們到門房暫且安歇,轉身便走。把劉秀、鄧奉和馬三娘等人,丟在蕭瑟秋風中,一個個滿臉凌亂。

    連許子威家中一個看門的僕人,都知道嘉新公的本名為劉秀。先前劉秀一廂情願用自己名字滿足許子威好勝之心的想法,恐怕沒多少實現的希望。而許子威如果不願意趟這坑渾水,大夥就只剩下去皇宮門口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恰好堵到黃皇室主的車駕了。前提是別讓御林禁衛當成刺客,直接拿弩箭射成刺蝟。

    正悶悶地想著,忽然,門內又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許家平素專用來迎接貴客的正門,居然被四名健壯的家丁奮力拉了個全開。緊跟著,前朝上大夫,今朝太學四鴻儒之首,名滿天下的尚書大家許子威,在那名圓腦袋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出現在大門口兒。兩隻發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劉秀身後,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三,三位,你,你們來了?進來,快快進來。老夫,老夫正,正,正愁,正愁中午睡不著覺。這,唉,進來就是。唉,老夫睡得糊塗了,說話語無倫次,幾位貴客勿怪!」

    「是夠糊塗的,把五個人愣數成了三個!」馬三娘偷偷抿了下嘴,跟著劉秀等人邁步入內。

    她自幼在鄉野長大,又做過好幾年無法無天的女山大王,自然不懂得,也沒機會去懂得凡間的諸多禮節。而走在她身前的劉秀和嚴光四個,心裡頭卻警兆徒生。

    大夥跟許子威非親非故,又都無官職在身,按道理,能被圓腦袋從側門帶進許家的客房問話,已經是幸運中的幸運。怎麼會忽然享受到了貴客或者上司待遇,居然令許家中門大開,家主親自出迎?

    事物反常必為妖怪,少年們一路上吃了那麼多虧,又有跟陰固父子倆打交道的經歷在先。驟然被許家待若上賓,豈能不多留幾個心眼兒?結果不多留心眼兒還好,越留,越覺得情況不妙。

    那許子威肯定是中午吃多了「五行散」,非但言談舉止乖張,眼神也極為可怕。彷彿一頭母獅子,忽然看到了失散多年的小獅子一般。並且十眼當中,至少有七眼是落在劉秀和馬三娘兩人身上,對另外三個少年,權當是添頭,基本上不屑一顧。(注1)

    待走入了許家正堂,重新見過了禮,分賓主落了座。情況就變得愈發令人詫異。只見四五名老僕和僕婦,像走馬燈般,一盤接一盤將瓜果點心往上送。從眼下正當季的葡萄、柿子,到秋天市面上根本買不到的蘋果、青梅,琳瑯滿目。甚至還有幾樣水果,劉秀等人甭說以前沒機會吃,連名字都叫不出來,居然也毫不吝嗇地被僕人們端到了面前。

    「吃,每樣都吃一些。這些,都很甜,很甜。都是你以前,都是你們,你們幾個以前不常吃到的。不用客氣,我,我一個人平素根本吃不完!」許子威依舊處於「服藥過量」狀態,一邊不停地上下打量劉秀和他身邊的馬三娘,一邊絮絮叨叨地發出邀請。如果不是顧忌形象,真恨不能親手將水果往某個目標手裡塞。

    馬三娘縱然膽大包天,也被許老怪的舉止和眼神,弄得渾身發毛。勉強陪了一會兒笑臉,就偷偷用手指捅了捅劉秀的腰,小聲催促,「老三,三郎,趕緊把事情說完,我,我肚子不舒服!」

    她雖然把聲音故意壓得極低,卻不料許老怪耳朵靈,隔著一丈遠的距離,居然聽了個清清楚楚。隨即,後者就像火燒了屁股般跳了起來,大聲詢問,「怎麼了?是,是果品沒洗乾淨,吃壞了肚子麼?阿福,趕快去請郎中!趕緊去請郎中給,給劉秀身邊這位女公子診治。阿忠,去看剛才是誰偷懶沒洗乾淨果蔬,給我拖出去狠狠地打。」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我,我剛才只是岔了氣,岔了氣!」馬三娘雖然脾氣急,本性卻甚為淳良。被許老怪的惡狠狠模樣嚇了一大跳,趕緊也站了起來,用力擺手。

    「三,馬姑娘,你,你真的沒事?」許老怪的臉上,明顯露出了輕鬆之色。關心地看著馬三娘,小聲詢問。彷彿唯恐自己說話的聲音稍高,將對方像小鳥般嚇飛,從此一去不歸。

    注1:五行散,古代中國方士煉製的仙藥,據說服用後能成仙。有興奮作用,相當於後世的毒品。因服用五行散而死的名士,屢屢見於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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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入學不過揮手事

    「沒事兒,我真的只是岔氣兒,你不要胡亂打人!在鳳凰山裡的時候,果子向來摘下直接就吃,根本顧不上洗,我也沒壞過一次肚子!」不想因為自己一句謊話就害許家的僕婦們挨打,馬三娘擺了擺手,大聲補充。

    「鳳凰山,你這些年一直住在鳳凰山中?」許子威的心臟頓時又是猛地一跳,瞪圓了紅色的眼睛大聲追問。

    鳳凰山,鳳巢,小鳳兒,再加上那晚天空中的鳳凰涅磐之像。此三娘怎麼可能跟自己的女兒不是同一個人?老天爺,您居然真的開了眼,知道我許子威捨不得跟愛女陰陽相隔,居然把她用這種方式送了回來!

    剎那間,情緒徹底失控,兩行熱淚自許子威的眼睛中奪眶而出。正在跟他說話的馬三娘哪裡知道,許子威居然一廂情願地將自己當成了女兒,頓時又被嚇了一跳。一邊快速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一邊結結巴巴地回應,「當然了,我不住在鳳凰山,還還能住哪?我,我說得都是真話,你別哭!你哭什麼?我不叫你打人你就哭,你,你又,又不是小孩子!」

    「我,我不哭,不哭!不打人也不哭!」許子威非常狼狽地抹了幾把眼淚,強行裝出一幅笑臉兒,大聲保證。「你說不哭就不哭!」

    「別聽我的,我可管不到你!」馬三娘被他又哭又笑的模樣弄的好生無奈,翻了個白眼兒,快速劃清界限。

    「我,我……」許子威沒辦法用三言兩語就解釋清楚二人之間的「父女」關係,心中一急,眼淚又開始在眼眶中打轉兒。

    「南陽末學劉秀,久仰許師之名,今日特地登門請求指點!」劉秀見狀,唯恐接下來許子威的「瘋癲」情況愈發嚴重,趕緊趁著此人還算清醒的時候,上前轉移其注意力。

    「我知道了,你覺劉秀,跟劉歆那個馬屁鬼同名!」許子威此刻眼睛裡只有自己的「女兒」,哪有功夫再去看別人?像趕蒼蠅般揮了下胳膊,大聲回應。

    沒想到許子威第一句話,就把自己的名字與嘉新公後來改做的新名字聯繫到了一起。劉秀肚子裡原先預備好的計畫和說辭,頓時被打得七零八落。嚅囁著嘴,紅著臉,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提拜師之事。

    好在嚴光反應快,立刻從旁邊走上前,深深向許子威行禮,「許師果然目光如炬,劉秀並非有意要冒犯劉祭酒。而是其父母賜名在先,而劉祭酒改名在後。」

    「是啊,許師,太學不講理,把劉秀除名了。您老德高望重,又素來照顧晚輩。豈能看到如此荒唐之事發生?」

    「許師,我等知道您不會畏懼權勢,才斗膽前來相求,請務必替劉秀主持公道!」

    鄧奉、朱佑兩個,也相繼上前幫腔。

    「你們這幾個娃兒倒是很講義氣!」許子威皺著眉頭掃了三人一眼,不置可否。然後又迅速將目光轉向馬三娘,彷彿後者在他眨眼的瞬間,就會憑空消失一般。

    「晚輩因為不小心犯了劉祭酒的諱,被太學拒之門外!」有了嚴光做配合,劉秀終於緩過來一口氣,重新組織起語言,低聲向許子威匯報。「但晚輩的文章做得並不差,也得到老南陽大尹的薦書。所以,完全斗膽,想……」

    「我知道了,不就是想入學麼?小事兒一樁,阿福,現在就帶著他去太學重新報名。」許子威根本沒把劉秀入學的事情放在眼裡,沒等他把話說完,就又揮了下衣袖,大聲吩咐。

    「是!」書僮阿福大聲答應著,上前對劉秀髮出邀請,「走吧,劉公子,你儘管跟我去報名就是。有了我家主人這句話,誰也不敢再拿你的名字做文章!」

    「這……」事情解決得太容易,不光劉秀一個人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嚴光、鄧奉、朱佑三個,也都愣住了,一時間,居然誰也沒對書僮阿福的邀請作出回應。

    只有馬三娘,心中原本沒把太學看得多重,又巴不得離「老色鬼」越遠越好。立刻跳了起來,一把拉住了劉秀的胳膊,「三郎,老三,小秀才,你喜歡傻了?趕緊去太學報名,趁著今天太陽還沒落山!」

    「啊,呃,噢!」接連扯了兩三下,劉秀才終於從驚愕中緩過了心神。雙手抱拳,對著許子威長揖及地,「多謝許師成全,劉秀感激不盡!」

    「小事,小事!你儘管去報名,儘管去!小小年紀,怎地如此囉嗦!」許子威巴不得他早點而「滾蛋」,擺擺手,一臉不耐煩地催促。隨即,又將目光快速轉向馬三娘,換成了極為溫柔的語氣,低聲詢問,「三,三娘一直住鳳凰山中麼?」

    「我又不是鳥,怎麼可能一直住在山中!」馬三娘心中對許子威的不耐煩,絲毫不比許子威對劉秀等人的不耐煩少,皺了下眉頭,低聲嗆道。

    「那,那,那你原來住在哪?是跟劉秀,是住在劉秀他們家附近麼?你,你爺娘,你爺娘他們,他們對你好不好?」許子威絲毫沒有眼色,繼續痴痴地詢問不休。

    「我當然住自己家中!不是劉秀他們家,隔著上百里距離呢。至於我爺娘,他們去得早,我已經沒多少印象了。應該對我還好吧!」馬三娘急於脫身,冷著臉,用最生硬的語氣回答。

    「原來三娘你受了這麼多的苦!」許子威聽得心中大痛,本能地伸出一隻手,想安慰「自家女兒」。

    馬三娘哪裡肯被「老色狼」碰,一個倒縱飛出了門外,同時嘴裡大聲補充,「不苦,不苦,我是鄉下人,苦日子早就過習慣了。劉秀,你自己去報名,我先回客棧向大哥報喜。咱們回頭見!」

    說罷,又是接連幾個縱身,搶在任何人出言阻攔之前,「飛」出了許家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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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浴火方知慈父情

    「三……」許子威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欲哭無淚。

    以他身為當世大儒的智慧,到了這時候豈能想不到是自己操之過急,讓「女兒」心生誤會,被嚇得逃之夭夭?然而,理智歸理智,感情歸感情。忽然與「去世多年的女兒」在人間重逢,有哪個父親還能控制住自己不上前相認?有哪個父親能裝作若無其事,徐徐圖之?

    他這邊心裡有苦說不出,在劉秀等外人眼裡,則愈發顯得行止怪異,居心不良。好歹劉秀已經重新拿到了入學資格,大夥便沒必要再想著得寸進尺拜在許老怪門下。否則,萬一這「老色鬼」哪天突發奇想,用學業為要挾,讓劉秀交出「三姐」,大夥少不得又要拚個魚死網破!

    想到這兒,四少年互相看了看,立刻齊齊向許子威行禮告辭。而許子威的心神,卻早就不知道飛去了什麼地方,不耐煩地揮揮衣袖,任四少年自行離去。

    出了許家大門,來到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劉秀等人被撲面而來的紅塵之氣一衝,這才稍稍緩過了幾分心神,扭頭相顧,都在彼此眼裡看到了幾分茫然。

    將大哥劉縯逼得硬生生病倒,將司倉庶士陰固嚇得躲在家裡不敢露頭,將大夥個個都逼得束手無策,恨不得敲登聞鼓告禦狀的入學問題,在許老怪這裡,卻只需要揮揮衣袖!

    而那許老怪,才不過是一個致仕多年的上大夫,地位和影響力,都遠不如其在職時的一半兒!

    這就是權勢,簡單、粗暴而又赤裸!

    在它面前,所有規則,無論明面上的還是水底下的,都顯得那樣孱弱可笑。怪不得陰虛寧願把自己妹子獻給王家去暖床;怪不得岑彭為了討好甄家,毫不猶豫對馬氏兄妹舉起了屠刀。怪不得新安縣宰哀牢,敢讓自己的家丁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火執仗!

    正感慨間,耳畔忽然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喊道:「三哥,劉家三哥,前面可是劉家三哥?這幾天你去了哪?人家到處在找你!」

    「醜奴兒?」劉秀那顆已經灑滿灰塵的心臟上,忽然重新燃起了一絲亮色。猛地回頭,帶著幾分驚喜張望。

    是醜奴兒,醜奴兒陰麗華。整個陰家上下,唯一一個讓他不覺得討厭的人。只見此女坐在一輛精緻鮮亮的馬車內,素手推著車窗,探出來的笑臉上寫滿了陽光,「劉家三哥,你入學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別著急,我求了我三叔,他已經答應去替你斡旋!他的名字叫陰方,嚴光就被他收在了門下!」

    「多謝你,醜奴兒!」儘管這份幫助來得稍遲了些,並且未必能夠兌現。劉秀還是站直了身體,笑著向陰麗華拱手。

    陰麗華的臉色卻頓時紅成了一顆大蘋果,搖搖頭,帶著幾分扭捏說道:「你,你跟我這麼客氣做什麼?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和嫂子,你們怎麼會被王家的人盯上?算起來,還是我拖累了你。三哥,我伯父是我伯父,我是我,這句話我早就想告訴你,希望你不要因為討厭他而討厭我!」

    說罷,猛地將頭往車廂裡一縮。放下車窗,再也不敢跟劉秀對視。

    「這!不會,絕對不會!」劉秀抬手,笑著沖馬車輕輕揮動。然後笑著目送其越駛越遠。

    「那小女娃對你動了心!」朱佑從側面擠了他一下,帶著幾分促狹眨眼。

    「你別缺德行不行,她才十二歲!」劉秀狠狠瞪了朱佑一眼,話語裡帶著幾分無奈。「況且我們兩家門不當戶不對,根本沒有可能之事,沒必要想得太多!」

    話說得雖然理智無比,然而,心中那抹亮色,卻始終無法消散。並且隱隱透出了幾分暖意,在這寒冷的秋天裡,讓人不再覺得身影蕭瑟。

    「你到底是跟我去太學報名,還是等著陰博士的援手!」一個略帶醋意的聲音忽然在耳畔響起,將劉秀的心神,從馬車後硬生生拉回身體。

    「啊,噢,當然是跟小哥您去報名!」劉秀知道自己沒有不受「嗟來之食」的資格,趕緊陪了個笑臉,大聲回應。

    「這就對了!」圓腦袋書僮阿福撇嘴擠眼,滿臉不忿。「那陰方怎麼跟我家主人比?雖然他也名列四鴻儒之內,平素見了嘉新公,卻畢恭畢敬,連個大氣都不敢出。哪像我家主人,每次都殺得嘉新公落荒而逃!」

    「噗!」眼前忽然出現了嘉新公當日被許老怪從大堂內追殺出來,毫無還手之力的情景,四少年忍不住都搖頭而笑。

    「你們不信麼?不信今天看我的好了。劉秀,你想投在哪位博士門下,一會兒儘管說,除了兩國師和四鴻儒之外,其他老師,你儘管挑?」圓腦袋阿福不知道大夥為何而發笑,還以為少年們不相信自己的話,頓時被激起了好勝之心,晃著腦袋補充。

    「真的?」聞聽此言,劉秀頓時再也無法保持鎮定,年少的臉上,寫滿了驚喜。

    拜在許老怪門下的念想,他早就自動掐掉了。他劉秀即便再不要臉皮,也做不出犧牲三娘,換取自家前程之事。原本以為,此番肯定要落在某個「韋編」門下,畢業後成為第二個吳漢。誰料想天無絕人之路,眼前這個書僮居然主動提議,藉著許老怪的名字狐假虎威!

    「當然真的,不信咱們打賭好了!如果我輸了,就,就請你們吃長安城內的白雀樓!」書僮阿福年紀跟劉秀等人差不多,好勝之心一起,立刻剎車不住。豎起圓溜溜的眼睛,大聲說道。

    「哪敢勞阿福兄破費!」劉秀見狀,心中愈發感到安穩。笑著拱了下手,大聲回應,「能拜在某位秀才門下,劉某已經喜出望外。不敢挑三揀四!」

    「好說,好說,就周博士門下好了,剛好跟你兄弟湊做同門!」阿福身上,頗有其主人之風,甩了下衣袖,大包大攬。

    劉秀連忙再度躬身道謝,同時板上釘釘,以免阿福到了太學之後又忽然反悔。鄧奉和朱佑,也同時開口,一口一個「福兄」,將那書僮阿福誇得天上少見,地下無雙。只有嚴光,在四人當中最為仔細,同時心思也轉得最快,忽然笑了笑,快速追了一句:「阿福兄真厲害,居然知道鄧奉拜在了周博士門下。」

    劉秀等人心中頓時一凜,迅速由驚喜轉為了警覺。那書僮阿福卻依舊因為朱佑和鄧奉兩人的誇讚而興奮,甩了下袖子,帶著幾分炫耀回應,「這算什麼,紅榜出來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了。名單還是我替我家主人抄錄的呢!包括劉秀的文章,都是我親手從廢料堆裡撿回來的!」

    「是許師派你去撿回來的麼?阿福哥真是我們幾個的福星!」嚴光不動聲色,順著阿福的口風往下追問,「你家主人對劉秀也是恩同再造。就是不知道劉秀他積了幾世的福,居然能得許師如此垂青?」

    「當然是我家主人派我去的!」阿福畢竟年齡小,閱歷淺,哪裡是嚴光這種「人精」的對手,被後者連誇帶捧,立刻竹筒倒起了豆子,「我原來也不知道,主人為什麼會關心你們幾個,直到今天主人開了正門,才發現,原來跟在你們身邊的,乃是我家失散多年的三小姐。主人是因為三小姐才愛屋及烏!」

    「三小姐?哪個三小姐!答案忽然就出現在了眼前,劉秀等人齊齊被嚇了一大跳,異口同聲追問。

    「當然是三娘了,你們……」阿福詫異地看了眾人一眼,順口解釋。話說到一半兒,卻忽然想起來,主人從沒跟對方說明過原因。急得得抬起手,狠狠朝自己額頭來了一巴掌,「哎呀,真是糊塗!我家主人高興過頭了,我也是個小糊塗蟲。居然忘記了你們不知道三娘正是三娘!」

    圓圓滾滾的額頭上,立刻出現了一個紅彤彤的巴掌印兒。劉秀等人卻誰也沒心情發笑,以目互視,滿臉愕然。

    誤會!天大的誤會!許老怪將馬三娘當成了其自己的女兒,所以今天才大開府門,親自出迎,將馬三娘身邊的所有人都視若上賓。而大夥,卻將他對馬三娘的舔犢之情,當作了老怪物發花痴,進而唯恐避之不及!

    今日在許家所遇到的所有怪異之事,瞬間就有了答案!不是五行散服用過量,不是老怪物發花痴,而是一個思女成疾的父親,再正常不過的真情流露。

    「我家三小姐七年前生病不治,下葬之後第二天,墳墓卻被天雷擊垮,遺體從棺材中不翼而飛。」唯恐劉秀等人心中產生什麼誤會,阿福無需嚴光追問,就迫不及待地大聲解釋,「所以我家主人一直認為,三小姐是昏迷中被下葬,然後被某位奇人異士救了去。然後主人就動用各種辦法尋找三小姐的下落,卻始終沒有任何收穫。直到你們幾個今天突然找上門來!」

    「啊——」劉秀等人越聽越吃驚,不知不覺間,一個個就將嘴巴張得老大。

    誤會,天大的誤會!馬三娘姓馬,不姓許,她是巨盜馬子張的親妹妹,她本人也早就上來朝廷頒發的通緝令,江湖綽號勾魂貔貅!她除了自己和哥哥的名姓之外,不認識任何多餘的字!她的手只懂得揮刀,根本不懂握筆,更甭提畫畫作詩!她,她怎麼可能是許博士的女兒,又怎麼做得了許博士的女兒?

    惶急間,眾人本能地朝許家方向回頭。卻愕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身背後已經濃煙瀰漫。有團猩紅色的火光正從許家的位置跳了起來,藉著風勢扶搖而上。

    「是我家,主人,主人有難了!」阿福嚇得魂飛魄散,再也顧不上領劉秀去太學報名。轉過身,撒腿就跑。

    劉秀、鄧奉、嚴光和朱佑四個,也趕緊邁動雙腿,跟阿福一道朝來路上跑。許老怪並非老色鬼!所有誤會已經徹底澄清。許老怪對劉秀有恩,無論其出於什麼目的,是不是僅僅揮了一下衣袖,這份恩情都實實在在,大夥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家化作一團灰燼。

    少年們的想法很單純,心腸也極為善良。然而,水火無情!

    幾乎是狂奔中眼睜睜地看著,烈火迅速燒紅了半邊天空。許家和許家附近,全部被濃煙和烈火籠罩,木製的雕樑畫棟,一幢接一幢變成了火把,紅星亂冒。

    早有五城軍兵趕到,在當值將領的指揮下,拆除附近院落和建築,以免火勢向周圍肆意蔓延。趕回來救火的所有人,包括阿福和劉秀等少年在內,都被兵丁們拉開繩索隔離在數百步之外,以防他們衝進去幫倒忙。

    濃煙和烈火中,不停有呼救聲和哀哭聲傳出,但是,誰也沒辦法衝進去施以援手。木製建築起火,蔓延極為迅速,往往好心衝進火場裡的勇士沒等救出別人,自己就會被煙霧熏得全身發軟,然後將性命也白白搭了上去,徒留一個悲壯的身影。(注1)

    「主人……」阿福在僥倖逃脫的鄰居當中,找了半晌也沒看到許子威,急得兩眼一翻,當場暈倒。

    「許博士——唉!」劉秀等四位少年,紅著眼睛相顧扼腕。一方面因為許子威的慘死,另外,也為劉秀的命運多舛。

    太學的大門,剛剛打開,就又關上了。彷彿老天爺已經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將劉秀拒之門外。

    就在此時,周圍的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吶喊,「有人,還有人在裡邊,還有人在裡邊救人!英雄,英雄,加把勁兒!快,快拉他出來,拉他出來!」

    「有人在救人?!」四少年大驚失色,帶著滿心的欽佩抬頭。

    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背著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在烈火中左衝右突。忽然,奮力一躍,像展翅高飛的鳳凰般,從兩團烈焰之間衝了出來,衣角髮梢青煙縈繞,腳步卻不做絲毫停頓,

    「三姐!」四少年齊齊越過官兵拉起的隔離繩,不顧一切衝向救人者,將她連同背上的老者,一起架著衝出烈焰的邊緣。脫身的瞬間,兩棟建築在不遠處轟然而倒。

    「拿水來,拿水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周圍的百姓們紛紛湧上前,用清水朝著馬三娘和四個少年迎頭亂潑,瞬間就將大夥身上的火星全都澆滅,再也無法構成任何傷害。

    「三姐,你怎麼會在裡邊?」驚魂稍定,劉秀立刻大聲追問。聲音裡充滿了他自己也察覺不到的緊張。

    「還不是被這老色鬼給害的!」馬三娘顧不上擦臉上的水,從背後解下昏迷不醒的的老者,大聲抱怨,「我怕他難為你,就回去找你們,恰好看到有人朝他家丟火把。我阻攔不不及,只好大聲示警。沒想到,沒想到這老色鬼居然不朝外邊跑,而是跑回屋子裡去收拾細軟!」

    「呸!這貪心鬼,你就不該救他!」周圍的百姓聽了,忍不住對老者嗤之以鼻。

    劉秀等人定神細看,這才發現,獲救的正是老怪物許子威!只見此人雙目緊閉,滿臉惶急。雙手卻抱著一幅捲軸,死死不放!

    「死到臨頭卻捨不得一幅破畫,差點被你給害死!」馬三娘也終於看清楚了,許子威捨命去拿的,不是什麼細軟,而是一幅捲軸。愈發覺得氣兒不打一處來!蹲下身,將捲軸從後者手中奪下,隨手丟向了腳邊的水坑兒。

    捲軸失去控制,在半空中徐徐展開,一個七八歲女娃的身影,緩緩出現。眉眼間,依稀與馬三娘有五分相似!

    注1:實際上是缺氧,空氣裡的氧氣迅速變得稀薄,而人體無法適應。古代沒有相關研究,認為是中毒。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1
    第五十九章 將錯就錯拜鴻儒

    「啊!」馬三娘眼尖手快,猛地使出一招野鶴渡江,把絹布畫軸抄了起來,避免了其被泥水浸泡的命運。一張俏麗的面孔在身體重新站直的同時,也迅速變得蒼白如雪。

    畫面上的那名女娃,分明就是小時候的她!然而畫中的衣服和首飾,她小時候甭說穿戴,甚至連摸都沒資格摸上一次。記憶中,她的所有表姐表妹,堂姐堂妹,每天都是飢一頓飽一頓,連口踏實飯都沒吃過,怎麼可能有餘錢聘請畫師畫像?

    正驚愕間,耳畔卻傳來了一聲怒喝,「哪裡來的野丫頭,竟敢在火場中亂闖?這場大火是否與你有關聯,速速跟我回衙門接受查問!」

    「放你娘的狗屁!」馬三娘正為畫像之事而心煩意亂,根本沒功夫看怒叱自己的人是誰,本能地扭頭怒罵。

    「你,你竟然敢侮辱朝廷命官?來,來人,給我把這放火的女賊拿下!」怒喝她的人是一名校尉,這輩子幾曾被平頭百姓給罵過?頓時火冒三丈,揮舞著手中寶劍,大聲喝令。

    立刻有三十幾名五威中城府的軍兵拎著繩索與兵器湧上前,試圖將「縱火嫌疑犯」捉拿歸案。劉秀等人豈肯眼睜睜地看著馬三娘被人捉走?也彎腰從地上撿起木棒石頭,在馬三娘周圍並肩而立,「住手!你們哪隻眼睛看到火是她放的?莫非救人還救出錯來了?!」

    「住手,太過分了!」

    「她如果是縱火犯,怎麼可能冒死救人?」

    「太過分了,你們五威中城府的人,全都沒長眼睛嗎?」

    「救人反被誣陷放火,你們眼瞎,心也瞎?!」

    ……

    周圍百姓先前曾經親眼看到馬三娘如何背著一名老者在火場中左衝右突,差點把命搭上。如今卻又看到負責維護長安秩序的五威中城府校尉非但不獎勵救火的英雄,反而要顛倒黑白將她當作縱火犯抓走,立刻齊齊大聲鼓噪。

    那校尉是受人暗中指使,要找個將馬三娘抓走,才故意找茬誣陷她縱火。被周圍的百姓圍住大罵,頓時心裡頭就開始發虛。然而,想想幕後主使者所許下的豐厚回報,心中剎那間又勇氣陡升。將寶劍在半空中虛劈了一下,再度厲聲斷喝:「閉嘴!你們怎知她不是縱火犯的同黨,故意假裝救人,以混淆視聽?你們誰認識她?誰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兒?與你們所有人非親非故,卻突然冒了出來,她不是縱火犯,又能是誰?」

    「這……」周圍的百姓頓時被問愣住了,彼此以目互視,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濃重的懷疑之色。

    此時的長安城,雖然是天下第一大國都,也不過才二十餘萬戶。有資格住在許子威這個前任上大夫家附近的,更是千里挑一。這些人家的家主和僕人,經常在同一街巷進進出出,彼此之間即便沒打過招呼,記憶裡多少也會有些印象。而救火女英雄和她身邊的四位少年,卻是如假包好的陌生面孔,誰都不知道其來歷如何!=

    「他們是我家主人的客人!」正狐疑間,卻有七八個驚魂未定的家僕,大聲喊道。「我家主人是太學博士許公。校尉切莫胡亂猜疑!」

    「是啊,校尉,冤枉,真的冤枉!」另外幾名丟下許子威這個主人不顧,自己逃出火海的家僕,帶著滿臉的慚愧擠上前,從馬三娘腳邊扶起許子威。「家主醒來,家主醒來!」

    「他們是來拜訪許博士的!」

    「許博士的客人,怎麼可能是縱火犯?!」

    「就是,你這個校尉,怎地如此糊塗?」

    ……

    眾百姓心中頓時就又有了底氣,指著校尉的鼻子,大聲反駁。

    那校尉理屈詞窮,心中好生惱怒!想要發狠下令動手抓人,卻又在百姓們身後,看到了四五個峨冠博帶者,正在朝著自己微微冷笑。頓時,氣焰再度矮了下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在此時,在不遠處的街道拐角後,忽然有人大聲提醒:「客人怎麼了?客人就可以洗脫放火的嫌疑了嗎?誰知道她們不是求人不成,惱羞成怒放火燒屋!」

    「王二十三,你血口噴人!」馬三娘立刻辨識出了說話者的聲音,緊握拳頭就要找其拚命。

    「給我拿下!」那校尉卻再度找到了主心骨,把寶劍一橫,帶著兵丁擋住馬三娘的去路,「你,何方人氏,姓氏名誰?可有路引?」

    「你管我是誰!」馬三娘被問得微微一愣,旋即停住腳步大聲回應,「火不是我放的,人卻是我所救。我就不信,長安城這麼大,就沒人長著眼睛?」

    表面上,她的氣勢雖然絲毫都沒有輸,但內心深處,卻是焦灼萬分。

    路引那東西,她一個通緝要犯怎麼可能有?從棘陽到長安,大夥都叫她三娘,也故意模糊了她姓馬還是姓劉!如果不遇到刻意盤查,她當然可以永遠模糊下去,反正官府的通緝文告上,把馬三娘畫得更山鬼一般,與她本人毫無相似之處。然而,萬分不幸的是,她今天被王固這條毒蛇給盯上了,並且誤打誤撞,一口咬了個正著!

    「你,聽你口音不似長安人,路引何在?速速拿出來讓本校尉查驗!」那校尉雖然為人奸惡,卻是個辦案的行家。見馬三娘居然主動停住了腳步,立刻察覺出事情有異。揮舞著寶劍大聲命令。

    「我們是太學生!」

    「她是我姐姐,特地送我來入學!」

    「路引那麼重要,怎麼可能隨身攜帶?」

    「路引在客棧裡,三姐,你且回去拿給你看!」

    劉秀等人不肯讓馬三娘被校尉抓走,相繼湧上前,將其擋在了背後。

    那校尉好不容易才得到拍長安四虎馬屁的機會,豈肯放馬三娘離開。立刻指揮著麾下爪牙,繼續上前抓人。眼看著,一場惡戰就在所難免。人群中,忽然又響起了書僮阿福的稚嫩聲音:「住手!我家主人是上大夫許子威!誰敢動我家三小姐,主人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上大夫」三個字,比起「許博士」三個字,威力大了何止十倍?頓時,就讓眾兵丁全都停住了腳步,眼巴巴地望著自家校尉不敢寸進。

    上大夫位列三公九卿之下,沒有什麼實權,卻可以在皇帝面前彈劾任何官吏,每年僅僅正常俸祿就高達兩千石。而中城校尉雖然權力頗大,卻只是個五百石的中下級官吏,平素連皇帝的面兒都沒資格見!奉校尉之命去抓上大夫的女兒,傻瓜才會衝在最前頭!

    然而,那校尉卻早已經騎虎難下,揮舞著寶劍,親自上陣,「是前任大夫,不是現任。都已經致仕許多年了,許多年了!給我上,惹出來麻煩我一人承擔!」

    話音剛落,一個冷冷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噢!原來不在任的大夫,就可以任由爾等折辱了!還好老夫這個中大夫還沒有卸任,來來來,爾等乾脆把老夫也一起抓走!」

    「 你,楊,楊大夫,您老怎麼會在這兒?!」彷彿雙腳被釘在了地上,校尉打了個趔趄,差點當場栽進泥坑。

    「許大夫的家被人放火燒了,老夫豈能不過來看看?」國師楊雄狠狠瞪了校尉一眼,帶著數名家丁走進人群。蹲在許子威身側,用右手上下替老朋友活血順氣。

    「嗚——」許子威長吐一口氣,緩緩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卻不是向老朋友楊雄詢問究竟,「三娘,為父終於找到你了!你不要走,為父有畫像為證,這就拿給你看!這就拿給你看!」

    「啊!她果真是許博士的女兒!」

    「許三小姐,她竟然是許三小姐!」

    「許家三小姐捨身救父!」

    「那校尉眼瞎,居然要抓許博士的女兒!」

    ……

    周圍百姓又驚又喜,在旁邊大聲議論,指指點點。

    很多人眼神都不錯,先前都看到畫像上的女娃與馬三娘相似。很多人都堅決不肯相信,捨命救了許子威的少女,會是黑心放火者。更多的人,則對長安四虎的作為早有耳聞,只要能讓長安四虎吃癟,就願意接受任何理由!

    那校尉敢惹已經致仕多年的許子威,卻惹不起正在任上的楊雄。驚惶地回過頭去,想找王固替自己拿主意,卻不幸地發現,先前暗中指使他抓走馬三娘的王固,早已不知所蹤!

    正進退兩難間,卻又聽見楊雄大聲喝道:「你這女娃,還不上前見過令尊!莫非你身上有什麼寶貝,值得我們兩個老頭子聯合起來,冒認親戚麼?」

    「這……」馬三娘雖然是個直心腸,卻並非傻瓜。在被官兵抓去驗明正身和暫時將錯就錯,矇混過關之間,很快就做出了正確選擇。轉過頭,緩緩走到許子威身邊,斂衽施禮,「阿爺?您真是我阿爺?請原諒女兒不孝,對小時候的事情,絲毫都不記得了!」

    「三娘,阿爺這些年,找得你好苦!」許子威一把抓住馬三娘的胳膊,老淚縱橫。

    「阿爺!阿爺莫哭!阿爺,我真的不記得了!阿爺——」馬三娘從小父母早喪,根本沒感覺到過什麼父愛。最初還是小聲地敷衍、安慰,轉瞬間,卻是心裡頭一酸,也跟著泣不成聲

    「果真是親父女!」

    「原來是女兒偷偷回來找父親相認!」

    「怪不得許博士這些年來一直瘋瘋癲癲的,原來是被人拐走了女兒!」

    「那沒長眼睛的校尉呢,這回,看他還怎麼說!」

    ……

    周圍的百姓一邊抹淚,一邊小聲議論。都被許子威和其「女兒」相認的情景,感動得無以復加。

    那中城校尉知道再繼續糾纏下去,自己肯定在劫難逃。猛地把心一橫,走到許子威面前,躬身施禮:「許博士,在下張宿,祝賀你與令愛父女重逢。火災的起因,在下還得仔細勘查,就不打擾你們了。請容在下就此告辭!」

    說罷,掉轉頭,倒拖著寶劍,灰溜溜地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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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