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傳奇] 大漢光武 作者:酒徒 (全書完)

 
V123210 2017-11-18 14:53: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345111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4
    第八十章疑有銅壺做劍鳴

    「豎子,你才多大?居然也敢學著別人的樣子胡說八道?!」許子威被嚇得長身而起,以與年齡毫不相稱的敏捷,一個箭步跨到了劉秀面前,大聲斥罵。隨即,又迅速轉身,將劉秀擋在背後,衝著嘉新公長揖而拜,「子俊兄,許某平素對弟子管教不嚴,這才導致他口無遮攔。這種小孩子話,根本做不得真,還請你切莫跟他一般見識!」

    「是啊,狂悖之言,不值一哂,子俊兄沒必要跟他較真兒!」揚雄也趕緊站起身,訕笑著打圓場。

    嘉新公劉歆(秀)的臉色黑了又紅,紅了又黑,短短幾個呼吸時間,就變了十多次。到最後,卻徹底變成了灰白色,手扶書案,喟然長嘆:「唉——!子威、子云,劉某在你們兩位眼裡,人品就如此之不堪麼?切莫說他剛才那番話,乃是劉某要求他所講。即便劉某事先沒有要求他實話實說,好歹作為太學的祭酒,劉某豈會蓄意去坑害自己的學生?!」

    「這……,子俊兄這話從何而起?」許子威和揚雄兩個明責暗護小心思被人當場戳破,尷尬得面紅耳赤。

    嘉新公劉歆(秀)劉歆又橫了他們二人一眼,苦笑著搖頭:「俗話說,童言無忌。正是因為其無忌,才幾近於真。老夫又何嘗不知道,陛下竭力恢復古制,給了許多貪官污吏殘殘民自肥的藉口?可若不恢復古制,末帝在位時,國政混亂到何等模樣,你等又不是沒看到。蕭規曹隨,依舊是死路一條!」

    「的確,子俊兄所言非虛!當時的情況,的確如此!」揚雄和許子威都是飽學鴻儒,可以保持沉默,卻不願閉著眼睛顛倒黑白。因此,無法反駁嘉新公的話,只能心情沉重地點頭

    「繼續因循下去是死,復古改制,好歹還能看到一線生機。」嘉新公劉歆(秀)抬手抹了一把笑出來的眼淚,繼續搖頭而嘆,「子威、子云,這些年來,你們只看到劉某佞,看到劉某隻知道順著皇上的意思說話,為復古而奔走鼓吹。卻不想想,如果換了另外一個人坐在劉某的位置上,是否就能讓皇上改弦易轍?有劉某在,好歹改制還有跡可循。若是連古制這個依據都沒了,由著皇上的意思隨便來,爾等可否想過,那將是什麼後果?!」

    「這……」許子威和揚雄兩個悚然而驚,再度無言以對。

    以他們兩個多年來對大新朝皇帝王莽的瞭解,後者可不止是一個當世大儒,對韓非之術、鬼谷之術,也涉獵極深。甚至還兼通墨家、陰陽家、道家、兵法家的蓋世絕學,對機關、占卜、符命,亦瞭如指掌。

    就這樣一個博學多才的絕代英傑,若說他真的對古制痴迷成癲,肯定是自欺欺人。唯一的解釋,恐怕就是他想將自己的諸多奇思妙想,通過「復古」的藉口付諸實施。所謂復古,只是為了變著花樣革新尋找藉口而已!

    如此,古制,便成了堤壩和牢籠。一旦連古制這個藉口都不再需要了,以大新朝皇帝王莽那種天馬行空的行事習慣,恐怕接下來結果便是洪水肆虐,猛獸橫行。屆時,受災的,就不僅僅是某城某地的庶民和某家某姓,全天下所有人,上到公侯將相,下到平頭黔首,都無路可活!

    「你這小子,有膽量,有見識,還難得有一幅古道熱腸!」見許子威和揚雄都被自己說成了啞巴,嘉新公劉歆(秀)終於出了一口惡氣。大笑著站起身,對著劉秀說道:「可也需記住,剛極易折,月滿則虧,想要濟世救民,光是知道仗義執言可不成,還得懂得迂迴進退,先達其位,再謀其政。否則,到頭來即便不身陷囹圄,也會變成一個只會指天罵地的腐儒,這輩子都一事無成!」

    「學生謹受教!多謝祭酒指點!」確信嘉新公劉歆(秀)對自己無任何惡意,劉秀鄭重躬身施禮。

    「謝我,倒不必了,你今後別闖出讓我這個祭酒也擔待不起的禍事來,劉某就感激不盡了!」嘉新公劉歆(秀)側開身子,用力擺手。「子威兄,你也不用給你的弟子使眼色了。老夫既然先前說過拿他當半個弟子,自然不會食言而肥。至於你,出來不出來幫忙無所謂,不帶頭跟老夫對著幹,就好!」

    說罷,又笑著沖許子威和揚雄兩個搖搖頭,揚長而去。

    許子威和揚雄二人兀自未從震驚中緩過心神,竟忘記了起身相送。直到嘉新公劉歆(秀)的腳步聲徹底聽不見,才互相看了看,苦笑著向後說道:「唉,今天,你我可是被劉老兒結結實實地給打了臉。今後半年之內,見到他都無法再高聲說話!」

    「可不是麼?平素只覺得他是個阿諛奉承之輩,卻沒想到,阿諛奉承的表面下,居然還藏著如此胸懷!」

    「誰知道他剛才是不是在撒謊騙人?!」在場眾人當中,只有馬三娘,心神沒有受到嘉新公劉歆(秀)之言的半點兒影響,鬆開已經握出了汗水的銅壺柄,大聲猜測。

    「三娘,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許子威立刻皺起了眉頭,低聲喝止,「至少,劉秀今天不會因言獲罪!」

    「是他讓劉秀說的,劉秀要是因此獲罪,他也是同謀!」馬三娘吐了下舌頭,滿臉不服。

    事實上,剛才她也被嚇得魂不守舍。甚至已經準備拿銅壺當武器,一旦聽到嘉新公劉歆(秀)吩咐隨從進來抓劉秀,就直接砸爛此人的狗頭!好在嘉新公劉歆(秀)雖然官大,卻沒有丟了良心。否則,今天在場所有人的的結局,恐怕都很難預料!

    許子威在最近兩個月來,已經委託揚雄偷偷派人打探過馬三娘的情況。知道她曾經被江洋大盜馬武帶入過「歧途」,身上殺氣極重。所以也不敢指望,短短幾個月之內,就能將她重新變成大家閨秀。笑了笑,帶著幾分縱容的意味說道;「你以為這是在縣衙裡打官司呢,還會有人問問案情經過,分清主犯從犯?就憑他是國師,嘉新公和太學祭酒,就可以一句話決定劉秀的生死。哪個吃飽了撐的,才會為了一個普通學生,去找當朝國師的麻煩!」

    「揚伯父不也是國師和祭酒麼,還是中大夫!」馬三娘立刻開始心裡發虛,嘴巴上卻依舊死撐到底。

    「我這個國師,可跟嘉新公比不起。他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而我,在皇上眼裡,跟街頭算命的方士大抵相似!」揚雄趕緊起身,笑著擺手。隨即,又沖著許子威笑了笑,抱拳告辭而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4
    第八十一章 凜冬將至難行路

    對於這位連宅院都隨手相贈的至交好友,許子威可不敢像對待嘉新公一樣輕慢。趕緊領著著弟子和義女,起身相送。待目送對方的馬車漸漸去遠,吩咐僕人關好了院門,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腳步聲也變得異常沉重。

    劉秀見狀,還以為許子威是在生惱恨自己口無遮攔,趕緊從背後追了幾步,小心翼翼地賠罪:「師尊,弟子知道今天說話魯莽了,請夫子切莫生氣,弟子願意領任何責罰!」

    「不是,不關你的事!」許子威的腳步一緩,苦笑著回頭看了他一眼,低聲長嘆:「為師是在擔憂,從此天下又要多事了!這一回,不知道哪些人,又要稀里糊塗地青雲直上,哪些人,又稀里糊塗地身死族滅?!」

    「啊?」劉秀的視野再寬,也寬不到就憑著三個老頭的爭論,都推斷出天下進入多事之秋的地步,禁不住目瞪口呆。

    「你可知劉子俊今天為何而來?」見關門弟子一幅懵懵懂懂的模樣,許子威又笑了笑,循循善誘。

    「不是,不是想請您老出山,跟他一道替皇上繼續大力恢復古制而奔走鼓呼麼?後來見實在說服不了您和揚師伯,就退而求其次,只請您老別帶頭反對就好!」劉秀腦海裡,迅速將剛才隔窗聽到的話語,和隨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過了一遍,沉吟著總結。

    「真要這麼簡單就好了!」許子威朝天吐了口氣,眼前瞬間白霧蒸騰,「老夫已經致仕多年,即便跳出來跟他對著干,又能有多大作用?頂多是螳臂當車,甚至連螳臂當車都不如!你只猜對了一半兒,他最開始想請老夫出山相助是真,而最後那句話,不是退而求其次,而是在警告老夫,切莫要被人當了刀子使,做了那出頭的椽子。皇上,皇上恐怕不想再聽到任何反對改制的聲音了。而消滅反對之聲的最簡單辦法,就是殺一儆百!」

    「啊!」劉秀腳下一滑,差點沒當場栽倒。無論如何想像不到,先前一幅寬厚長者模樣的劉歆,居然在話語之外,藏著一把鋒利的鋼刀。

    「我就知道,那老傢伙沒安好心?嘴上說的是一套,轉過身去做的又是另外一套!早知道這樣,剛才一壺熱茶就該澆在他腦袋上!」馬三娘則立刻又將柳眉倒豎,緊握著拳頭大聲品評。

    「他對我沒有惡意!這回,三娘你又錯了!」許子威搖搖頭,嘆息著補充,「要殺人的更不是他,而是皇上。劉子俊拉我出山不成,順手就給我提個醒。免得我自己稀里糊塗撞到刀口上,讓皇上將來難做。畢竟,皇上沒登基之前,跟我也算有過一番交情。如果接下來我非要強出頭,不殺我則表現不出皇上要加速復古的決心。而殺了我,皇上難免要背上害友之名,有損千古一帝的形象!」

    「啊——」馬三娘的嘴巴,大得簡直能塞進一個鵝蛋。與此刻書生意氣的劉秀相比,她的頭腦更單純,也更無法理解,大新朝朝堂之上,那些複雜弔詭的彎彎繞。居然因為意見相左就要殺得人頭滾滾!殺不殺一個人,居然不是因為他是否有罪,而是因為他的死,能否有助於達到某種目的,或者表明某種態度!

    「所以,你們兩個,從今天起,儘量少出門,少惹事,能閉嘴時,就儘量別亂說話!」愛憐地看了自家義女和徒弟一眼,許子威很是認真地叮囑。「否則,老夫難免有時候會相救不及!」

    「是!弟子一定牢記恩師教誨!」能體驗出老人家話語裡的關切之意,劉秀鄭重躬身行禮。

    馬三娘卻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得勁兒,苦著臉,小聲抗議道:「整天憋在家中,那豈不是要活活悶死?況且我什麼時候主動惹事了,每次都是……」

    「閉嘴,今天的二十張荷葉寫滿了麼?」許子威把眉頭一豎,怒目而視。

    「我,我剛才不是怕你被氣壞,給你解圍去了麼?」馬三娘像受驚的鳥雀般瞬間跳出老遠,一邊跑,一邊快速解釋,「行了,你別瞪眼睛!我知道錯了,我這就去寫,這就去寫不就行了麼。多大個事兒啊,用得著吹鬍子瞪眼……」

    話音未落,人意見蹤影不見。只留下許子威和劉秀兩個,站住呼嘯的寒風中,大眼瞪小眼兒。

    「老爺,剛才的點心,是三小姐親自下廚盯著廚娘做的。您老累了一整天了,多少吃一些吧!」書僮阿福擔心許子威下不了台階兒,趕緊上前笑著懇求。

    「吃!撐死好過被氣死!」許子威吹鬍子瞪眼睛,做悲憤狀。內心深處,卻隱隱有幾分得意。終究是自己的女兒,雖然幼年時不幸落在山賊窩裡,被養出了一身匪性,但自己一瞪眼睛,她還不是乖乖地去練字了?更難得的是這份孝心,居然怕餓壞了老父,親自去下廚房!

    劉秀在旁邊心中偷笑,臉上卻擺出一幅小心翼翼模樣,上前攙扶著許子威的胳膊,將老夫子送回書房。師徒兩個分賓主落座,就著茶水和點心,先吃了個半飽。然後,劉秀又偷偷觀察了一下許子威的臉色,起身拱手:「嗯師,弟子今天給您添麻煩了。若不是弟子說話魯莽,那劉祭酒也沒機會威脅……」

    「已經說過了,不關你的事情!」許子威想都不想,搖頭打斷,「況且那劉子俊雖然是個官迷,卻不至於出爾反爾。他說過不會拿你的話做把柄,就不會做。這點,的確比朝廷中大多數人的人品都好得多!」

    「那老師您……」劉秀訕訕笑了笑,繼續小聲探詢。從先前嘉新公劉歆跟自己說話的態度和語氣中,他已經推斷出,此人不會拿自己的話做文章。但是,如果因為自己的一時意氣用事,影響了許子威的決定,他依舊會覺得心裡內疚。

    這次,他連將話說一半兒的機會都沒有,便被許子威再度擺手打斷,「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多心思?!老夫原本就沒打算出頭!他劉子俊警告也好,要挾也罷,根本就是自說自話!」

    「呼——!」劉秀懸在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訕笑著吐氣。正準備找個藉口去尋馬三娘查證昨夜百雀樓的大火跟她是否相關,卻忽然又許子威低聲說道:「少年人,要的就是一股子銳氣。若是像個老頭子般,無論做什麼事情都瞻前顧後,反而失了本性。所以,你今天的所作所為,不能稱之為錯。頂多是沒有弄清楚說話的對象是誰而已!」

    「師尊說的是,學生今後一定會牢記於心!」劉秀抱拳拱手,真心受教。

    見自家關門弟子一點就透,許子威老懷大慰,抬手捋下鬍鬚,笑著說道:「你向來老成持重,為師還擔憂你銳氣不足。今天才發現,原來你還有如此犀利的一面!最近是不是又看到了什麼污七八糟的事情?還是在太學裡,又有人找你的麻煩?如果是後者,不妨說出來。為師雖然年邁,我的弟子,卻也不是哪條野狗都隨便能欺負!!」

    說著話,腰桿緩緩挺直,有股無形的殺氣,透體而出!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4
    第八十二章 心無旁騖一身輕

    「找麻煩的人肯定有,不過已經無須恩師您親自出馬,有人今天早晨答應,去替弟子頂缸了!」劉秀笑了笑,帶著幾分感激回應。

    「頂缸?」許子威聽得滿頭霧水,帶著幾分不安低聲追問,「是三娘拿刀子逼著此人去的?還是又將此人打了個鼻青臉腫?」

    「沒有,這次真的不關三娘的事情。不過……」劉秀立刻笑著搖頭,隨即,心裡面又偷偷敲起了小鼓。

    綠帽師兄蘇著之所以願意出面去應付主事王修,是因為其被百雀樓前掛著的那一大串人頭給嚇破了膽子,以為這件事跟自己有關。而自己,到現在也沒弄清楚人到底是馬三娘殺的,還是大哥和姐夫聯手而為?

    「到底怎麼回事?你能否說清楚一些?」許子威本能察覺劉秀的話言不由衷,皺起眉頭,低聲吩咐。

    「這次真的不關三娘的事情!」劉秀咬咬牙,果斷作出結論。

    是三娘干的也好,不是三娘干的也罷,無論如何,都不該再把恩師牽扯進來。恩師因為思念亡女成瘋,本來已經很可憐。如果再讓他知道,他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女兒」,殺起人來如同砍瓜切菜,恐怕剛剛好轉的病情又會迅速加重,甚至就此一病不起!

    「事情最初是這樣的,昨天下午弟子貪玩,與鄧奉、嚴光、朱佑他們三個去鳳巢賞雪,半路上遇到了鄧奉的同門師兄蘇著,此人……」唯恐許子威看出端倪,不待對方繼續追問,劉秀就主動把昨天晚上直到半夜所發生的事情,都主動陳列了出來。

    關於劉秀仗義出手救了鄧禹,反被蘇著倒打一耙,然後差點又被主事王修故意冤枉的經歷,許子威昨晚已經聽馬三娘說過一次。而對此事的前因後果,他卻瞭解得不甚詳細。聽鄧奉挨了欺負,卻一味求全退讓,便忍不住眉頭緊皺,滿臉懷疑。待聽劉秀說鄧奉之所以對蘇著忍氣吞聲,不是背叛了朋友之義想另行攀附高枝,而是因為百花樓的頭牌紅姑貓膩,頓時又哭笑不得地連連拍案:「胡鬧,真是胡鬧。那青樓裡邊,哪裡有什麼真情?不過一個掏錢,一個賣笑而已。即便他天天把姓蘇的打個鼻青臉腫,只要貓膩還能為百花樓賺到足夠錢,就不會有誰去碰她一根汗毛!誰缺他去忍辱負重!」

    「師尊所言極是,今天早晨蘇著也這麼說!」劉秀笑了笑,點頭表示贊同。隨即,又繼續說起昨天下午王修如何想顛倒黑白,最終被陰方出面阻止的經過。順便把馬三娘也大大褒獎了一番,以免等會兒許子威因為三娘出手痛毆無賴,而又對她追加責罰。

    「那陰方倒也精明,幾句話,就把你們兄弟對陰固一家的救命之恩全抵了,他不去做生意,還真是可惜!」許子威聽得直撇嘴,對陰方的為人大加鄙夷,順帶,又低聲提醒道:「俗話說,採藥看地,擇女看家。陰固、陰方兄弟倆都不把救命之恩當回事,陰盛也是個如假包換的趨炎附勢之徒,他家的女兒,呵呵,恐怕長大之後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誰要是真的迎回家中,後宅恐怕一天也甭想安寧!」

    「師尊此言差矣!」儘管話出自老師之口,劉秀聞聽,依舊覺得如鯁在喉。辯解之言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據學生所知,陰家麗華,並不是陰固的女兒,為人也跟陰固父子大不一樣!」

    「那是,那是她年紀還小吧!」許子威老臉微微一紅,好在天色依舊變暗,才避免了被劉秀看出來。「算了,老夫不跟你爭論這些。只是隨口一說而已。那王修既然盯上了你,恐怕不會輕易罷休!」

    「的確!」劉秀巴不得許子威不要再提這個茬,趕緊順著其口風迅速補充,「昨夜弟子在靜安樓讀書,忽然看到外邊燒紅了半邊天,緊跟著,王主事就衝了進來……」

    為了避免馬三娘被懷疑,他故意含糊了起火的地點,迅速將話頭又扯到王修身上。誰料,許子威雖然終日埋頭學問,卻並非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聽劉秀只用了半句話,就將昨夜震驚長安的那場大火一帶而過,立刻就猜到了這個弟子的真實用心。擺了下手,大聲打斷,「你是懷疑三娘做的吧,不用懷疑了,老夫肯定不是她。昨晚老夫嫌她又跟人打架,罰她寫了一百張荷葉。今天早晨過來跟老夫學習新字的時候,她累得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哪裡還有力氣偷著去燒百雀樓?!」(注1)

    「噗——!」想起馬三娘拿提筆比提刀還重的模樣,劉秀不禁啞然失笑。隨即,又為自己的小心思被恩師看破,而羞了個滿臉通紅。

    「你呀,小小年紀,哪來如此多心思?」許子威見狀,忍不住笑著數落。「又替這個操心,替那個著想,你就不怕把自己活活累死?」

    「從家鄉來長安的路上,三姐多次出手相救。弟子,弟子真的不願看到,她,她有任何閃失!」劉秀沒勇氣看許子威的眼睛,低著頭小聲補充。

    「唉,她的確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但這次,老夫保證不是她!」許子威嘆了口氣,繼續笑著搖頭。

    正可謂,女大不中留,三娘的那點兒心事,作為成了精的老人,他豈能看不出來?可自家弟子心裡,對三娘卻只有姐弟之情,沒有男女之慾,這讓他這個做父親和老師的,又如何去從中撮合?總不能強行下令,讓劉秀必須娶自己的女兒吧?!那樣,非但三娘今後會成為整個長安城的笑柄,夫妻兩個的後半輩子,也不可能相處和睦!

    「禁止燈火之事,令靜安樓中讀書的同學都非常不滿。大家情急之下,就說了一些出格的話,王主事找不到人,就把弟子給揪了出來,勒令弟子去做探子……」劉秀被笑得心裡發虛,趕緊迅速將話頭重新引回正題。

    這回,許子威沒有再胡亂打斷。靜靜地聽他講述完了整個事情的經過,並且將綠帽師兄蘇著被百雀樓的命案嚇破了膽子,主動替他去對付王修,以及蘇著主動介紹的那些長安城裡的潛規則,也都聽了個完完整整。直到劉秀把前因後果全都說明白了,並且解釋清楚了他自己今天情緒不受控制,對朝政大加抨擊的緣由,才用手捋下鬍鬚,笑著說道:「王修那廝昨夜又是奔著你去的,沒想到,反而成了你與百雀樓大火毫無關係的證人,所以他過後氣得像瘋狗般四下亂咬,也情有可原。」

    「啊!」劉秀又是一愣,眼前許多迷霧緊跟著就迅速消散一空。「弟子,弟子真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他,他,他竟然,竟然如此不顧身份,非要置弟子於死地!」

    「不是他,是王固,王麒,甚至還有其他長安兩犬!」許子威又笑了笑,輕聲點出幕後真相,「你和你哥在灞橋上讓四犬顏面盡失,如果不從你身上找回來,他們今後在長安城裡眾紈褲子弟當中,說話的份量就會小一大截!所以,當初阻礙你入學,昨天的顛倒黑白,和昨夜故意讓你成為所有在場學子的敵人,都是同一件事。而你,卻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蘇著這臭小子我知道,壞事沒少幹,卻天生一幅兔子膽兒,他才不敢過分得罪長安四犬。況且即便他這次替你去頂了缸,王修也會再找別的辦法來害你,終究不肯讓你安寧!」

    「這……」劉秀聽得心中一緊,好不容易才輕鬆起來一點的心情,再度落入了低谷。

    「這什麼,莫非這點兒小麻煩你就怕了。當初想利用老夫去對付嘉新公的那股機靈勁兒,哪裡去了?!真是讀得書越多,反而越倒退!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該送你進太學!」許子威立刻笑著瞪了他一眼,大聲數落。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劉秀心裡最內疚的事情,就是當初曾經打算利用許子威去對付嘉新公劉歆(秀)。雖然後來陰差陽錯,他的計謀根本沒有來得及實施,但每次回想起來,都會因為自己當初的幼稚和衝動,而大汗淋漓。

    這次,他再度被羞了個無地自容,趕緊站起身,老老實實地求肯,「師尊,小徒這次真的無計可施了,還請師尊指點迷津!」

    「有什麼可指點的,你是老夫的弟子,他王修想動你,還不夠份量!」許夫子撇嘴冷笑,連連拍案,顧盼之間,不怒自威!「非但是他,即便四犬背後的家長聯袂而至,老夫不點頭,他們也甭想動你一根寒毛。你儘管回去,該幹什麼就干什麼老夫倒是要看看,他王修還能折騰出什麼新花樣來!」

    注1:荷葉,王莽時期,還沒發明紙張。所以字通常都寫在竹簡和絹布上。而練字之時,則用沙盤,荷葉之類。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4
    第八十三章 床下憑空生雙蠟

    」師尊!多謝了!」心中猛地一暖,劉秀鼻子隱隱發酸。

    據他的觀察,自家恩師許子威雖然舉止略有一些瘋癲,做學問時喜歡死較真兒,平素在其他方面卻非常隨和。輕易不會發火,更不會主動與人為敵。而今天,老人家為了自己,竟兩度動了真怒,發誓不會跟某些人善罷甘休!

    這讓他心中,頓時就有了一種孺慕之感,彷彿一個在外邊受了欺負的孩子,忽然看到了久別的父親。而父愛這種奢侈,早在他剛剛記事兒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不見。記憶裡的父親形象,也早已變得模糊不清。勉強能想起來的,只有郊外一堆冰冷的黃土和清明時節的幾縷草煙。

    「怎麼,你怕為師對付不了那王修麼?」聽自家弟子說話的聲音裡帶著顫抖,許子威還以為劉秀是在為自己擔心,擺了下手,冷笑著補充,「莫忘記了,為師當年可是清流之首?所謂清流,就是終日不干任何正經事,專門給別人雞蛋裡挑骨頭。呵呵,為師雖然多年不操此業,卻也不能容忍別人挑骨頭挑到自己弟子頭上!」

    「多謝師尊!」劉秀被許子威的說法,逗得破涕為笑。再度躬身下去,鄭重施禮。忽然覺得窗外夕照又明媚了許多,寒風也不再像先前一樣冰冷。

    雖然依舊未能找出到底是誰殺了西城魏公子及其同夥,但是確認此事與馬三娘無關,依舊讓他感覺肩頭為之一輕。待回到太學,情況果然正如許子威所料,綠帽師兄蘇著的主動頂缸行為,除了讓王修愈發憤怒之外,根本沒起到任何效果。但是劉秀此刻肚子裡已經有了主心骨,倒也不覺得如何畏懼。

    唯恐被劉秀責怪辦事不力,綠帽師兄將情況小心翼翼地向他進行了匯報。劉秀和顏悅色地安撫了此人幾句,就權當此事從未發生。捧起書本,繼續埋頭苦讀。倒是鄧奉、嚴光、朱佑、鄧禹等人,因為不知道許子威已經答應替劉秀出頭,一個個急得心中火燒火燎。

    第二天,第三天,大夥都在忐忑不安渡過,主事王修卻難得耐住了性子,居然一直按兵不動。到了第四天早晨,眾人聚集在劉秀寢室門口,正準備一道前去食堂用飯,耳畔忽然傳來一陣噪聒,扭頭細看,只見一夥學吏在主事王修的帶領下,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沒等走到近前,有股無形的殺氣,便已經撲面而至!

    雖然對王修的人品甚為不屑,畢竟對方佔了個老師的名份,劉秀等人,不得不上前行禮。那王修卻對眾人看都不看,緊皺眉頭,擰著鼻子大聲說道:「行了,都讓開吧!老夫聽聞昨夜有人不顧禁令,在寢館中點燈讀書直到深夜,特地前來查證!老夫倒是要看看,何人如此大膽,居然把自家讀書的事情,看得比整個太學還重!」

    「主事明鑑,我等昨夜都是按時入睡,並未置禁令於不顧!」劉秀等人聽得心中一緊,連忙齊齊大聲自辯。

    「到底違背未違背禁令,口說無憑,要查過才能知道!」王修一邊冷笑,一邊發狠。隨即扭過頭,對身邊的一名親信大聲吩咐,「林海,帶幾個人進去,挨個屋子搜。檢查所有燈油和燈芯,看看哪個燈油最少?燈芯最短?然後將燈主的名字記錄下來!」

    「是!」一位名叫林海的學吏,乾脆地答應了一聲,帶領十餘個如狼似虎的校僕,長驅直入。轉眼間,就將臨近的數個房間,都翻得一片狼藉。

    眾學子氣得兩眼發紅,卻都無可奈何。王修乃是太學主事,地位僅次於兩位祭酒,手握「生殺大權」,尋常學子,根本惹他不起。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大夥昨晚都睡得很早,太學統一配發的葛線燈芯都沒怎麼用,即便學吏們想雞蛋裡挑骨頭,也無從挑起。

    「啊呀,我的燈芯還是三天前換的,主事明鑑!」忽然有人大聲叫嚷了起來,走到王修面前,連連作揖。

    大夥聞聽,立刻將同情的目光投了過去。待發現說話者是平素讀書最不上心,卻仗著天資聰明而成績名列前茅的快嘴沈定,頓時一個個臉上又泛起了古怪的笑容。

    那沈定也是長安人氏,父親和叔叔官職都不算太低,還有一些實權。如果主事王修,敢向他頭上栽贓,也算大夥看走了眼一回!

    令眾人失望的是,王修果然處事靈活。只是朝沈定狠狠瞪了一眼睛,就將其輕輕放過,「一邊站著,別亂說話!燈芯是否為昨夜燒短的,老夫自有辦法判斷!」

    「嗤!還不是胡亂栽贓,想冤枉誰就冤枉誰!」眾學子好生不屑,一個個在心中偷罵。

    正準備看王修接下來如何折騰,劉秀的屋子內,忽然傳來一聲驚叫。緊跟著,學吏林海,拎著兩根手指長的蠟燭,快步跑了出來。將「物證」朝王修面前高高舉起,大聲匯報:「主事,在下於劉秀的房間裡,發現了這個!」

    」不可能,你栽贓嫁禍。蠟燭那麼貴,劉秀怎麼可能用得著起?!「鄧奉大急,立刻跳起來大聲抗辯。

    」劉秀連件厚衣服都舍不得買,哪裡來的錢買蠟燭?!」朱佑緊隨其後,小臉兒因為氣憤而漲得通紅。

    「可不是麼,這也太過分了!」

    「指鹿為馬,也不過如此!」

    ……

    其餘學子也看不過眼,紛紛撇著嘴交頭接耳。尤其以嚴光、鄧禹、牛同等人,議論得最為大聲!

    俗話說,公道自在人心。劉秀生就一幅古道熱腸,平素對周圍的同學也都彬彬有禮。從沒仗著自己學過幾天武藝,就故意找茬欺負人。也從沒拿著許子威的關門弟子身份,招搖過市。所以大夥都不忍心看著,他被主事王修憑空栽贓!

    況且王修栽贓的手段,也忒不高明!他自己平素用蠟燭用習慣了,就以為苦哈哈的窮學生也會點著蠟燭讀書。卻不知道,此物價格乃是燈油的二十餘倍,除了官宦人家的後代,一般人根本用不起。而劉秀的家境,僅僅學校裡最窮的那幾個,好上一點點兒而已,怎麼可能奢侈到點蠟燭讀書的地步,並且一買就是兩支?!(注1)

    注1:古代沒有石油工業,蠟燭通常用蜂蠟、蟲蠟或者鯨蠟熬製,無論哪一種,造價都頗為昂貴。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4
    第八十四章樓上流雲萬里風

    「栽贓嫁禍,誰看到林教習栽贓嫁禍了?證據何在,要是有,就儘管站出來說個清楚?!」主事王修的臉孔,迅速變成了紫茄子色。卻仰仗著手中的權力,繼續顛倒黑白。

    能躋身四鴻儒之列,此人學識當然都不可能太差。但學識歸學識,人品歸人品。為了王麒、王固等人暗地裡所答應的酬勞,他早已利令智昏。

    本以為眾學子當中,無人敢冒犯他這個太學主事的虎威。誰料話音剛落,鄧奉就第一個站了出來,「學生沒有看見,但學生卻可以拿性命擔保,蠟燭並非劉秀所有!」

    」劉秀他們家窮,肯定買不起這東西!」朱佑也不再退讓,大步走上前,與鄧奉並肩而立。

    「學生懷疑有人故意栽贓!」嚴光嘆了口氣,緊隨朱佑之後。以他的性子,本不願正面跟主事王修起衝突。但是,既然對方根本沒打算給劉秀任何活路,他只能選擇跟弟兄們並肩而戰。

    「學生在太學裡從沒見有人用過這種蠟燭!」

    「學生也相信劉秀不會違反校規!」

    「學生願意替劉秀作證,蠟燭並非他所有!」

    ……

    見有人帶頭,沈定、牛同、張奇、楊睿,還有其他一些平素跟劉秀多有往來的同學,也紛紛站了出來,據理力爭。

    沒想到學生們居然如此膽大,王修本已經漲紫的臉,迅速開始發黑。猛地一咬牙,冷笑著道:「好,好,你們有本事!剛過入學沒幾天,居然就敢勾結起來,一道對抗師長。老夫今天若是不……」

    「且慢!」威脅的話才說了一半兒,半空中,忽然傳來了一聲低沉的怒喝。緊跟著,許子威單手杵著一根枴杖,晃晃悠悠走了過來。身背後不遠處,還跟著副祭酒揚雄和祭酒劉歆(秀),兩張老臉上寫滿了譏諷。

    「許大夫,你怎麼有空到寢館這邊來了?莫非,你要干涉王某處理不守規矩的學生麼?」王修心裡頓時就是一哆嗦,硬起頭皮,大聲質問。

    許子威跟太學副祭酒揚雄兩個相交莫逆,這一點,他心裡頭非常清楚。但許子威跟太學祭酒劉歆(秀)互相看不上眼兒,這一點,他心裡同樣瞭如指掌。而今天,許子威跟正副祭酒同時出現在學生的寢館附近,情況就有些令人不安了。誰知道這老瘋子今天又轉錯了哪根筋,要作(zuo發一聲)出什麼麼蛾子來?!

    「王主事言重了!你是主事,許某一個教書先生,如何敢對你分內之事指手畫腳?」早就知道王修是個什麼貨色,許子威也不生氣。搖了搖頭,大笑著回應,「至於為何到寢館來?當然是來看老夫的關門弟子了!這年頭,非但為師者挑弟子,弟子也會挑老師。許某好不容易才撈到一個看著順眼些的弟子,萬一被人給弄沒了,許某豈不是追悔莫及?!」

    「你……」被許子威夾槍帶棒的話語,氣得兩眼發藍,王修連咬兩次下唇,冷笑著道:「你還說不會指手畫腳?這次肇事者,恰恰就是劉秀!他故意違背燈火禁令,在床下私藏蠟燭,半夜挑燈夜戰夜讀。王某今天將他拿了個人贓俱獲……」

    「且慢,贓物呢,拿給我看看?」許子威用枴杖朝地上重重一戳,再度沉聲打斷。「這小子昨天還跟老夫哭窮,說連雙暖和點的靴子都買不起,今天居然就有錢買了蠟燭?真是,真是欺人太甚!劉秀,過來,告訴為師,你從哪裡弄來的錢?!」

    「師尊,弟子沒錢,蠟燭也不是弟子所有!」劉秀被許子威吹鬍子瞪眼的模樣,逗得心中暗笑。表面上,卻裝出一幅十分委屈模樣,扁著嘴上前回應。

    「我這弟子說蠟燭不是他的,王主事,你可聽清楚了?!」許子威立刻又將頭轉向王修,冷笑著發問。

    「他在說謊,蠟燭分明是從他床下搜出來的!林教習和其他學吏都可以為證!」王修被笑得心裡直髮虛,咬著牙死撐。

    「蠟燭,從劉秀床下找到的蠟燭!」學吏林海硬著頭皮上前,雙手將舉起一對上好的香蠟。

    「真是暴殄天物!此等上好的蜂蠟,居然有人捨得拿來讀書!」許子威看了一眼「物證」,不緊不慢,繼續冷笑著搖頭,「非但劉秀用不起,即便老夫,恐怕都不捨得一次點兩支。林教習,你說是不是?」

    「卑職,卑職不知!」校吏林海,可沒膽子直面許子威,低下頭,結結巴巴地回應。

    「不知道是否有人栽贓陷害老夫的徒兒?還是不知道老夫用不用得起蜂蠟?」許子威卻不肯放過他,繼續低聲追問。

    「不知,不知是否……」林海被問得心神大亂,擺著手,小聲回應,「不,不知道,不是,不是,沒人,沒人栽贓陷害您老的徒弟。您老,您老別,別跟卑職開玩笑了,您老怎麼可能用不起蠟燭?!」

    「不瞞你說,我還真用不起!這種蠟燭可貴了!」許子威笑了笑,語調忽然放緩, 「市面上還經常缺貨,有時候買都買不到。林教習,老夫的話對也不對?」

    「不,不知道,應該,應該吧!」校吏林海被問得頭腦發暈,一邊擦著冷汗,一邊小心翼翼地回答。

    「那你知道在哪賣麼?」許子威忽然瞪圓了眼睛,厲聲喝問。

    「城西段家,肯定有,我,我不知道,我也沒有,沒有買……」林海被嚇了一哆嗦,本能地大聲回應。話說到了一半兒,才忽然發現自己被許老怪給帶進了坑中。再想改口,卻已經徹底來不及。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圍的學子們,個個笑得前仰後合。根本無法,也不想給主事王修留任何面子。

    主事王修被氣得眼前金星亂冒,飛起一腳,將學吏林海踢了個仰面朝天!「蠢貨,老夫讓你幫忙追查昨夜是違反禁火令,挑燈讀書,誰讓你公報私仇來?!滾出去,別讓老夫再看到你!」

    「多謝主事,多謝主事開恩!」學吏林海心中有苦說不出,只能趴在地上,連連給王修磕頭。

    其餘幾個學吏看到此景,忍不住個個心中發寒。為了把「罪證」落在實處,他們幾個今早特意沒有拿王修平素所用的蠟燭,而是冒著寒風跑了一趟西市,才把蜂蠟給買了回來。誰料,王修絲毫不念大夥的苦心和苦勞,發現栽贓嫁禍的事情敗漏,立刻將林海踢出去承擔了所有罪責!

    此時此刻,主事王修哪裡顧得上管手下幾個嘍囉怎麼想?狠狠掃了許子威師徒一眼,轉身就走。然而還沒等邁出第二步,身背後,卻又傳來了許子威不緊不慢的聲音:「王主事,何必走得如此著急?我這弟子,據說大前天夜裡曾經對你不敬,帶頭說了許多混賬話,你難道不打算再追究了麼?」

    「算了!不過是小孩子的……」王修急於脫身,本能地就想宣佈放棄。然而看到在不遠處冷眼旁觀的兩位祭酒,又立刻捨不得丟臉太多。咬著牙停住腳步,再度緩緩轉身,「雖然王某不能確認是誰說的瘋話,但令徒當時卻身在其中。劉秀,老夫問你,三天期限已過,你可找到了當晚的罪魁禍首?」

    「學生,學生記得……」劉秀心中惱怒,本能地就想再度把綠帽師兄丟出去,看王修如何收場。但是,左腳處卻忽然被許子威用力踩了一下,立刻心領神會,「學生無能,願領主事責罰!」

    眾學子原本已經準備散去,聽到突然又出了新變故,便紛紛將腳步停了下來。眾目睽睽之下,王修豈能隨便示弱?冷哼一聲,大聲說道:「既然如此,那本主事若不罰你,又如何服眾?也罷,念你只是做事無能的份上,罰你去將館舍周圍的積雪清理乾淨,劉秀,你可願意?」

    」弟子願意,多謝主事寬容!」這回,劉秀沒有需要任何人提醒,就乖乖地附身稱謝。

    王修終於挽回了一絲顏面,笑著撇撇嘴,再度轉身準備離開。舉手投足間,又充滿了平素的風流倜儻。

    「唉——」祭酒劉歆(秀)和副祭酒揚雄二人看到此景,忍不住相對著悄悄搖頭。以他二人對許子威的瞭解,豈不知這老怪向來講究恩怨分明。如果剛才王修灰溜溜夾著尾巴逃走還好,許老怪也會就此罷手,不再出什麼大招。而王修放著生路不走,偏偏要挽回什麼顏面,這回,可是正對了許老怪的脾氣,所有招數使出來都再無任何顧忌。

    果然,沒等二人的嘆息聲停止。許子威已經又追上了王修,扯住對方衣袖,大聲說道:「王主事且慢,如此薄懲,實在是太便宜了他!知道的是你王主事寬宏大量,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老夫護短,逼著你不得不對老夫的徒兒網開一面!」

    「嗯?」王修弄不清楚許老怪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猶豫著扭頭,「那按你說,本主事該如何處罰他?」

    「不尊師長在先,辦事無能在後,不嚴懲,不足以令其引以為戒!」許子威忽將笑臉一收,大聲說道,「而打掃積雪這種小事,三兩下就乾完了,根本沒任何威懾力。依老夫之見,要麼不罰,要罰就讓他好好長個記性。老夫前日去藏書樓查閱典籍,發現裡邊的書簡缺失損毀甚多,而管理藏書樓的學吏,根本修不過來。既然如此,不如就讓劉秀每天課餘,都去裡邊幫忙修理書簡。當天任務不完工,便不得再踏出校門半步!」

    「這……」王修愣愣半晌,怎麼琢磨,也沒琢磨出修理書簡,能比打掃積雪輕鬆到哪裡去?要知道,太學藏書樓裡的書簡,恐怕有數千萬斤之多。歷年來蟲咬鼠嗑,根本修不勝修。而館藏書簡,還不能像尋常所用的書簡那樣,只是拿毛筆把字寫在竹片上了事。待墨跡乾涸之後,還得再拿小刀子將每個字的一筆一畫,都刻得清清楚楚。如此,才能有效避免因為日曬,潮濕,或者磨損,所導致的字跡難以辨認問題。

    換句話說,修書簡這事兒,既消耗體力,又消耗心神,還考驗人的耐性。太學裡的老師和學吏們,個個都視其為苦差,避之唯恐不及。如果有人肯主動提出參與,王修求之不得,怎可能將其拒之門外?

    想了又想,也沒猜出許子威的居心到底何在,太學主事王修索性決定順水推舟。「好,既然你這做老師都不肯放過他,王某又何必濫發善心?劉秀,從明天起,你課餘就去藏書樓幫忙修書。無論任何理由,都不得逃避。否則,本主事知道後,一定對你加倍處罰,你好自為之!」

    「學生,學生遵命!多謝恩師,多謝主事!」劉秀心裡頭樂開了花,臉上卻裝出一幅苦不堪言模樣,有氣無力地躬身施禮。

    數百萬斤書,大部分都是市面上有錢都買不到的經典!免費的燈油,不需要考慮任何禁火令,想點到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還有免費的炭盆,筆墨、書刀、空白竹簡!自己如果在裡邊不修上三四年書,怎麼對得起恩師的一番良苦用心?而四年後,當自己從藏書樓裡走出來,天高地闊,又有何處不能去得?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5
    第八十五章以筆為劍不染血

    「且慢,王主事還請稍待!」正興高采烈地憧憬著未來之際,耳畔卻又傳來了許子威的聲音。依舊不疾不徐,卻讓劉秀充滿了期待。

    再看太學主事王修,渾身上下的寒毛幾乎全都倒豎而起。眉頭緊皺,雙手交叉抱於胸口,左右兩條蟲子般的眉毛上下亂跳,「許,許博士,王某看在你年紀和資歷的份上,已經一再退讓,你切莫得寸進尺!」

    「老夫只是有個小事想煩勞王主事而已,你又何必如此心虛?」許子威輕輕聳了下肩膀,話語當中機鋒必露。

    主事王修聽聞,愈發覺得頭皮發乍。把眼睛一瞪,大聲拒絕:「誰心虛了!你才心虛?王某平素跟你毫無往來,你的忙,恐怕求不到王某頭上!」

    「王主事這話可就差矣,今冬甚寒,老夫家裡的碳燒光了,不找你這主事幫忙,還能找誰?」許子威碰了個硬釘子,卻也不生氣,繼續擋在王修的去路上,「軟磨硬泡」。

    「就這點兒小事兒?!」王修緊繃的心神猛地一鬆,滿臉難以置信。

    「對你這日理萬機的主事是小事兒一樁,對於我這行將就木的糟老頭子,寒冬臘月沒有木炭取暖,當然比天塌下來還大?」許子威做出一臉委屈模樣,大聲回應。

    王修已經被這老怪物折騰得徹底失去了繼續纏鬥下午的慾望,長長吐了一口白霧,低聲道:「你稍等,王某下午就派人給你府上送兩千斤精碳過去。王某今天還有別的事情,就不再奉陪……」

    「且慢!」劉秀心中立刻閃出了兩個字,隨即,就又聽到了自己恩師許子威的聲音。

    「許博士,你到底想要如何?」王修被折騰得筋疲力竭,用力跺了兩下腳,大聲質問。

    「不是想要如何,而是心中有一惑不解!」許子威忽然收起了臉上的疲懶,正色說道,「按理,老夫身為太學四鴻儒之一,每年除了薪俸之外,還有米糧和柴薪按季發放。而老夫這兩年卻發現,柴薪越發越少,米糧成色也越來越差。特別是今冬,明明該領八千斤上等精碳,居然只到手了六千出頭。老夫年紀大,扛不住凍,所以想請教主事,這一千八百多斤精碳,到底去了哪?是光老夫一個人的份量缺了兩成多,還是太學裡頭所有博士、教習和小吏,都沒有領到足額?!」

    「這……」剎那間,王修的臉色大變,額頭上,冷汗滾滾而下。

    俗話說,車不抹油輪不轉!放眼長安城內所有衙門當中,有哪個掌管錢糧的官員,不中飽私囊?歷任太學主事,有哪個不在老師和學生的米糧、柴薪、燈油等物上暗中抽潤?所有大小官吏早就習慣了,根本沒人出頭去爭!太學裡的夫子們,也都自視清高,誰有功夫去稱量那根本不值錢的柴炭重幾斤幾兩?

    然而,沒人計較,不等於就合理合法!取暖的木炭不值錢,朝廷額外下發給老師們的米糧也不見得有多金貴,可架不住太學裡的老師、學吏和學生數量眾多。除了兩位國師名下的份額的沒人敢動手腳,四鴻儒、三十六秀才……,再加上萬餘學生,隨便再每個人頭上「節省」一點兒,折算成銅錢,就足以將整座明德樓生生填滿!

    「老夫記得陛下在擴建太學之初,曾經親口說過,他希望十年之後,天下牧民之官,半數出自太學!」唯恐主事王修死得不夠快,許子威笑了笑,繼續緩緩補充,「而言傳終不如身教,如果為人師者貪贓枉法,損公肥私,教出來的學生,又怎麼可能把陛下的期望放在心上?到頭來,一個個爭相殘民自肥……」

    「夠了! 」王修猛地跳了起來,雙手做鷹爪狀,抓向許子威面孔,「許老怪,你,你血口噴人!王某,王某乃陛下族弟,怎麼可能看得上這點兒小錢? 」

    許子威一改先前老態龍鍾模樣,豎起枴杖,劍一樣指向王修的胸口,將此人逼得連連後退,」怎麼,王主事欲殺老夫滅口麼?老夫雖然致仕多年,朝堂上,好歹還有幾個舊交在,絕不會看著老夫死得稀里糊塗!」

    「你,你……」王修氣得眼前陣陣發黑,這才想起來,許子威曾經是前朝的上大夫,清流之首,前半輩子做得都是彈劾別人的勾當!而現在,他想要後悔,卻哪裡來得及。只能期望能通過胡攪蠻纏,先將眼前危機對付過去,然後用最快速度消滅一切罪證。

    他的願望很完美,然而,旁邊看熱鬧的卻不只是一群學生,還有祭酒劉歆(秀)和副祭酒揚雄。二人知道許子威既然把老師和學生們的米糧柴薪被貪污剋扣的問題擺在了明面兒上,並找了藉口騙他們來到現場,就不會再輕易放過王修。而此事不加限制的繼續鬧下去,倒霉的恐怕就不止是王修自己,萬一驚動了皇上,在其盛怒之下,整個太學,恐怕都得天翻地覆!

    「唉!」相對著嘆了口氣,副祭酒揚雄和祭酒劉歆(秀)快步上前,擋在了許子威和王修二人中間,相繼說道:「子威兄,王主事,二位暫且息怒。朝食時間堪堪將過,學子們不吃飯,哪裡有力氣讀書?」

    「二位剛才的話,揚祭酒和劉某都聽到了。太學乃為國家培養棟樑之地,這種事情,肯定是越早查清楚越好。王主事你不要著急,許大夫也不要動怒。劉某這就讓人封了賬目,徹查此事到底是何人所為?及早抓到真正的貪污挪用者,也好還王主事一個清白!」

    畢竟是祭酒和副祭酒,他們兩個的話,任何師生都不能不理。而當著眾多學生的面折騰,也的確有損太學的形象。因此,王修和許子威二人雖然都恨不當場生撕了對方,卻只能暫時偃旗息鼓。

    周圍的學生見沒熱鬧可看,紛紛嬉笑著離開。劉秀和鄧奉等人也終於出了口惡氣,帶著滿懷的感激和佩服,偷偷向許子威行了個禮,然後快步走向食堂。

    嘉興公劉歆(秀)動作極快,當天下午,就徹底查明了糧食和柴薪被剋扣的真相。包括林海在內,一共十六位涉案的教習、學吏,被太學開格,交付有司查辦。太學主事王修雖然沒有貪污,但也因為「馭下不嚴」,主動引咎辭職。只留下了一個鴻儒的名號,繼續教書育人!

    很顯然,這次,王修的「皇家血脈」,又發揮了作用。使得嘉興公劉歆(秀)不得不放了他一馬。雖然此人跟大新朝的皇上,只是出了五服的遠親。血脈之間的聯繫已經非常稀薄!

    在感概「王家人」的強大之餘,眾師生,難免也把話題轉到了這場衝突的另外一位當事人,許子威身上。赫然發現,這老怪,雖然已經致仕多年,當年的本事,可依舊爐火純青!

    太學主事在原本該發給師生的錢糧物資上動手腳,並非王修的創舉。歷朝歷代,每一位主事,都會這麼做,差別只是多少而已。在所有人眼中,這幾乎已經成了慣例。而慣例,通常就不會有人較真兒!當然,如果較真兒,就一抓一個準兒,根本不需要認真去尋找證據,反覆查驗!

    復古乃當朝第一等大事!皇上在做重大決策之前,最恨有人橫生枝節。嘉新公奉命為復古造勢,也不希望聽到太多雜音。而太學的各類物資被貪污挪用之事,恰恰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被許子威給捅了出來……』

    「嗤!沒點兒本事,怎麼可能做得到上大夫?!」當議論聲傳回嘉興公劉歆(秀)的耳朵,後者立刻冷笑著搖頭:「上大夫位於九卿之下,專職負責彈劾百官,檢舉不法!當年咬上誰,對方不得脫一層皮?王修只看到了王麒和王固許諾的好處,卻不想想,如果許子威那麼好惹,他們的長輩自己怎麼不去惹?!利令智昏的東西,可惜了那一肚子聖賢書!」
V123210 發表於 2017-11-18 23:05
    第八十六章 與書為伴氣自華

    無論太學裡的師生在背地裡如何交頭接耳,但是,有一點,卻誰都不敢否認。那就是,許子威這老怪物護犢子護得厲害。誰要是欺負了他的弟子和門生,他絕對不會因為顧忌對方的背景就不聞不問!

    於是乎,劉秀的處境,在短短幾天之內,就大為改善。非但以往幾個受了王修指使暗地裡給他小鞋子穿的教習和學吏大為收斂,就連太學裡的一些紈褲子弟,包括綠帽師兄蘇著等,都對他禮敬有加。誰都不想為了替別人出頭,把自己和自己身後的家長拖累進來,成為許老怪下一次攻擊的靶子!

    對於周圍眾人態度的變化,劉秀當然能感受得到。然而,他的內心當中,卻沒有湧起太多波瀾。首先,他原本就是一種沉穩寬容性格,對於外人的態度,並不是太在意。其次,他清楚地知道,大夥尊敬和忌憚的不是自己,而是恩師許子威。這就跟俗話所說的「頭二十年看父敬子」是一個道理。

    還有第三,就是百花樓的大火,至今還沒找到「真兇」。長安城內的官兵都已經急紅了眼睛,恨不得將任何與「西城魏公子」有過來往的人,全都當「疑犯」抓進大牢中嚴刑拷打。如此緊張關頭,傻瓜才會跳來跳去吸引別人的注意力。

    於是乎,「低調做人,用心讀書」八個字,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就成了劉秀的座右銘。除了每隔半個月左右被馬三娘以「考校武藝進境」為由,拖到許府後花園「痛毆」一頓之外,他平素很少再出太學大門。課餘時間,幾乎全都花在了藏書樓中,一邊幫助負責管理藏書的學吏們修補書簡,一邊利用藏書樓中從不熄滅的油燈,發奮苦讀。

    鄧奉、朱佑、嚴光三個,起初還本著有難同當的想法,一抽出時間,就跑到藏書樓來幫劉秀修補典籍。到後來,發現這差事辛苦固然辛苦,卻有數不完的書籍可讀,用不盡的燈油可用,並且偶爾做得好了,還有賞錢可拿。頓時,一個個就如同老鼠鑽進了糧倉裡,誰都不肯再輕易離開了。負責管理書樓的學吏見他們年少好學,又都「師出名門」,便對三人渾水摸魚的行為,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館藏書簡缺損者甚多,甭說再多三名學子幫忙,就是再多三十人,三百人,沒有十年八載,也修補不完。

    人在沉浸於一件自己喜歡的事情中時,就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幾乎一轉眼,冬天就過去了。然後又一轉眼,花開,花落,雨起,雨收,落葉繽紛,大雁南歸。

    第二個學年,悄然而至。更多的學子,如過江之鯽般湧入了太學,經過初步評定之後,被分入各位鴻儒、秀才、公車、緯編門下。太學裡邊越來越熱鬧,太學外邊,也越來越擁擠。

    經歷了九個多月時間,百雀樓的大火,已經徹底被人遺忘。真兇據說是城南的一群地痞,在春天時被官府捉獲歸案後,羈押到秋末,悉數砍了腦袋。但明眼人誰都知道,這群地痞只是官兵們無奈之下,胡亂抓的替罪羊而已。能無聲無息將「西城魏公子」及其手下二十幾個爪牙全都幹掉,然後又從容脫身者,武力絕對不會輸給聶政、朱亥。而身懷絕技聶政、朱亥那樣的絕技,誰還會窩在城南做混混?又怎麼可能在官府找上門來時束手就擒?!

    然而知道歸知道,卻是誰都不會替地痞們喊冤。首先,那些只懂得坑蒙拐騙,行事欺軟怕硬的地痞流氓著實個個死有餘辜。其次,「西城魏公子」原本就不是什麼好鳥,殺他乃是為民除害。對於這樣的大俠,眾人保護還來不及,吃飽了撐的才會支持官府對其窮追不捨!

    地痞們被處決的那一天,朱佑特地跑去看了一回熱鬧。回來之後,在夥伴們面前口若懸河,將十幾個地痞流氓在法場上被嚇尿了褲子的醜態,描述得活靈活現。鄧奉嫌他出去看熱鬧時不招呼自己,故意嘲笑他不務正業。朱佑卻搖著頭,大聲道:「非也,非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第一,世間諸事,皆可修身。光知道埋頭苦讀,難免會讀成書呆子。第二,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看了那些地痞流氓的下場,就會在心裡告訴自己,這輩子千萬別活成那樣的人。平素恃強凌弱,看上去威風八面。事實上卻是別人眼裡的一隻土狗,用的著時驅趕著四下亂咬,用不著時,立刻抓了下湯鍋!」

    「呸!就你理由多!」眾人聽罷,一個個搖頭撇嘴。但內心深處,卻愈發地警醒。這世道,如果不能出人頭地,就會變成砧板上的魚肉,官府時不時來割一刀,豪門家奴時不時來割一刀,地痞流氓再時不時來割一刀。三割兩割,就會被分吃個乾淨,根本甭指望誰會手軟,誰會替你主持公道!

    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地位,並且有了努力方向之後,四名少年讀書愈發用功。非但儒門五經研讀不倦,對於其他館藏各家經典,只要感覺有興趣或者認為日後對自己有用的,也謄抄、背誦、揣摩,務求窮其本意。說來也怪,四人把心思都放在了讀書上,根本沒時間去跟同學往來。結果,非但未曾被同學們視為異類,身邊的朋友,反而越聚越多。

    有的人,如綠帽師兄蘇著,還有一個名叫周昌的紈褲子弟,是出於誤解,認為劉秀的背景深不可測,所以才有意跟他親近;有的人,是出於精明,認為劉秀、鄧奉、朱佑、嚴光四兄弟如此努力,並能持之以恆,未來的前途必然非常可期,所以才提前開始結善緣。有的人,是受了四兄弟的照顧或者恩惠,如鄧禹、牛同等,感激之餘,自願追隨。但是,更的人,則完全出於佩服、欣賞或者投緣,覺得跟四兄弟在一起時,總有說不完話題,永遠不用擔心被欺負,遇到學業上的疑問,也總是能群策群力,快速找出最恰當答案。

    結果,在不知不覺中,太學裡便傳起了「書樓四俊」的名號。同齡或者臨近年齡的學子,都知道,有四個經常在藏書樓中打雜的同窗,學業出色,人品可靠,並且個個古道熱腸。相比之下,什麼「長安四虎」,「鳳巢五霸」,「北城七雄」之類的綽號,反而沒多少人再提了。即便偶爾談到,大多數學子臉上也立刻寫滿了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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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七章 又是一年朔風起

    長安距離南陽郡頗為遙遠,往來一次極為耗時。劉秀、鄧奉、朱佑、嚴光四個,也都不是出於什麼富裕人家。因此,第二年冬休,四人又留在了太學當中,誰也沒有提回去探親的茬兒。只期待能早日完成學業,然後披錦而還,讓各自身後的家族,擺脫任人宰割的命運。讓長輩和關心自己的人臉上,早日出現驕傲的笑容!

    倒是四人各自的授業恩師,不忍心看到自家得意門生讀書太辛苦熬壞了身體。在除夕後,陸續派人將四學子叫回家中,打了好幾頓牙祭。

    朱佑的老師劉龔性子在四鴻儒裡頭,最為隨和。見劉秀等人個個長得玉樹臨風,便在酒席間開起了玩笑。說皇上正在給其二女兒,建寧公主王嬅擇婿,長安城內未婚世家子弟,無不踴躍自薦。然而,王嬅雖然生為女兒身,卻繼承皇帝陛下大部分才氣和眼光。對送上來的備選名單,都不屑一顧。直到被皇帝催急了,才藉著與其長姐黃皇室主出門賞雪的機會,邀請了求婚者們一道赴宴,當場出了三道題目,考校眾人的學問。

    結果,竟無一人能全部答對。賓主雙方,都失望而歸。論本事,「書樓四俊」肯定不在那些世家子弟之下,不如也把題目找來做做,一旦全答對了,說不定就能娶個公主回家,同時瞬間名滿天下!

    「弟子,弟子一直視文叔為兄。兄長親事未定,弟子不敢爭先!」隨著年齡增長,朱佑的性子越來越活波,無法直接拒絕其恩師的提議,乾脆就推劉秀出來當擋箭牌。

    劉秀聞聽,立刻窘得面紅耳赤。舉著酒盞嚅囁了半晌,才訕訕答道:「劉師有所不知,學生家境甚貧,太學一行,幾乎將兄長的積蓄花了個精光。所以學生在入學第一天就早已發下宏願,卒業之前,不敢心生旁騖!」

    「學生在老家,已經定親!」

    「學生,學生生性跳脫,恐怕難入公主之眼!」

    嚴光和鄧奉兩個,也趕緊放下酒盞擺手。唯恐拒絕得慢了,被老好人劉龔當作候選駙馬給上報皇家。

    並非他們對皇家有什麼成見,也非那建寧公主王嬅生得奇醜無比。事實上,能娶公主為妻,乃是眾多少年讀書郎的美夢之一,劉秀等人也不能例外。而建寧公主王嬅,非但天資聰慧,相貌據說也不輸給其姐姐黃皇室主分毫。只可惜,建寧公主的年紀,比四人略長略一些,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經及笄。其前任夫婿也與黃皇室主的夫婿一樣命薄,沒等來得及理解男女之別,就急匆匆地「跨鳳而去」。(注1)

    此際奉行早婚,大戶人家的女兒雖然十六歲才及笄待嫁,平民百姓家的女兒,十二歲成親,十四五歲作娘的比比皆是。劉秀、鄧奉、朱佑、嚴光四人雖然都想出人頭地,但是也不願娶一個比自己大了整整一輪的公主,借此平步青雲。那樣,功名富貴雖然來的容易,恐怕永遠會被太學的同窗們不齒!百年之後,在史冊上可能也會留下笑柄!

    他們這些心思,當然不能明說,所以只能胡亂找藉口搪塞。好在鴻儒劉龔,也只是隨口一說,並未認真。饒是如此,少年們在酒宴過後,依舊心有餘悸。相約誓今後這樣的酒席,一定能推就推,千萬別再自投羅網。

    然而,一天之後,許子威派阿福帶來馬車來接,四人依舊欣然前往。酒宴間,許子威也未能免俗,笑呵呵地說起了建寧公主出題擇婿的掌故。但是重點卻沒有落在四人是否應該前去碰碰運氣上,而是興致勃勃地點評起了題目本身。

    「淮陰領兵一千五,戰罷歸來六成余。,三人一排多出二,五人一隊末為四;若是七人各成列,最後一列尾缺一!」帶著幾分考校意味,許子威笑著將題目如實背出,「問戰歿者幾?實歸者幾?」

    「一千另四十九!」說來也怪,四人當中學業最好的朱佑尚在抓耳撓腮,答案居然從嚴光嘴裡脫口而出。

    「善!」許子威稍稍一愣神兒,立刻大笑者撫掌。「這第一題,當日用時最短者,據說也算了足足一柱香功夫。如果子陵在,根本無須再考第二題,此題過後,高下已分!」

    「學生只是喜歡算術,熟能生巧爾!」嚴光被誇的臉色發紅,笑著起身行禮。

    「坐,子陵且坐,今日乃是家宴,無需顧忌那麼多禮節!」許子威從來不在自己看好的晚輩面前擺架子,叫著嚴光剛剛取的表字輕輕揮手。

    「謝恩師!」嚴光紅著臉跪坐於矮幾之後,目光炯炯,殷切盼著第二道題的出現。

    「下一題,考的東西就多了。穆公有女弄玉,善奏笙。其婿善奏蕭。子知笙、簫何為而作?始於何時?今簫古簫,有何異同?」直到少年人爭強好勝,許子威也不讓四人多等,笑了笑,繼續將第二道題如實轉述。

    秦穆公的女兒弄玉和女婿簫史因為音樂而相知相戀,最後雙雙成仙的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但民間只流傳這段戀情的神奇,卻從未涉及到二人所持樂器的具體細節。建寧公主以此典故為題,很顯然,一是以弄玉和簫史的婚姻為例子,申明未來的夫婿,必須跟自己志同道合。二則,想要考校求婚者知識的廣度,免得嫁給了一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或者白首窮經的書呆子,後半生過得索然無味。

    「笙者,生也;相傳為女媧氏所作,義取發生,律應太簇。簫者,肅也;相傳為伏羲氏所作,義取肅清,律應仲呂。古有』雅簫』,編二十三管,長尺有四寸;又有』頌簫』,編十六管,長尺有二寸。總謂之簫管。其無底者,謂之』洞簫』。後世厭簫管之繁,專用一管而豎吹之。又以長者名簫,短者名管。今之簫,非古之簫矣!然其所奏之樂,卻毫釐不差。蓋去繁就簡,人之本欲也!若棄一管而重回二十三編,則非但奏者不勝其力,聞著亦難免頭暈腦脹!何苦來哉?!」這回,卻是劉秀搶了先。面帶笑容,侃侃而談。(注2)

    話音落下,許子威竟忘記了撫掌。愣愣半晌,才喟然長嘆:「善,大善。非但前面答得毫釐不差,最後兩句,更是切中時弊,令為師耳目一新。只可惜,當日公主出題之時,你不在場。否則,此言能經公主之口,傳入陛下之耳,明年冬天時,也許就可以少凍死許多人!可惜,真是可惜!」

    注1:秦穆公的女兒早夭,後人訛傳其被神仙看中,與夫婿一道成仙。一騎龍,一乘鳳。

    注2:這幾句話,引自《東周列國志》,有改動。前面的韓信點兵之題,是古代數學名題,出自《孫子算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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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八章寒梅似雪綻誰家

    「弟子今天昨天若是在場,肯定答不出來!」劉秀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低聲補充,「弟子今天早晨,從別人嘴裡聽過這三道題。剛才坐車的時候,一直在琢磨答案……」

    「好啊,劉文叔!原來你早就知道了題目,卻不告訴我們!」鄧奉立刻跳了起來,作勢欲撲。

    「想必第一題你也早已經解了出來,剛才只是故意沒有回答,讓我空歡喜了一場!」嚴光的性子遠比鄧奉沉穩,卻也微笑著抗議。

    「沒有的事!」劉秀聞聽,趕緊擺著手解釋,「第一道題並非我所長,直到剛才,我依舊沒算出結果。第二道題出自劉祭酒父親所著的《列仙傳》上卷,我前幾天剛剛修理了其中的兩條破損的竹簡,當時看著覺得有趣,就一下子記在了心裡!」

    「你又故作謙虛!列仙傳裡,只涉及到了一段典故。但公主所出的題目看似簡單,卻涵蓋了《春秋》、《雅樂》和《禮記》。非熟讀此三經者,很難一下子就給出詳盡答案!」

    「就是,你總這樣!須知自謙過甚,便近於偽也!」

    「同樣是修理書簡,為何我們卻都沒看到這些?你這運氣也太好了一點兒?」

    鄧奉、嚴光和朱佑三人卻不肯相信,一個接一個,大聲開口反駁。

    大夥終日朝夕相處,彼此之間也算知根知底。若論聰明機變,朱佑當數第一。若問細緻多謀,則嚴光高出其他所有人不止一頭。而若論見聞廣博,知識積累雄厚,則劉秀肯定要將大夥全都甩出老遠。畢竟他是最早進入藏書樓博覽百家之書的,平素學習也最為用功!

    看著四名學子在自己眼前打打鬧鬧,許子威感覺自己身體裡一下子就又充滿了活力。年青就是好,有充裕的時間和精力和用,眼睛裡也沒有太多塵雜。可以大膽的指點江山,品評古今人物,既不用擔心說錯了丟臉,也不用擔心身邊的朋友去檢舉告密……

    正滿懷羨慕地看著熱鬧,卻聽到自家義女三娘用筷子重重地敲了下桌案,大聲催促:「行了,行了,行了!你們再誇他,他就也要乘龍上天了!文叔,你快說,第三道題是什麼,你是否已經想到了答案!」

    「三姐你太高看我了,我這裡一點兒頭緒都沒有!」劉秀被筷子敲打桌案聲嚇了一跳,搖搖頭,笑著回應,「第三道題,聽起來更為複雜。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周有武沖大扶胥,四馬引之。馬披革衣,車護銅甲。天寒雪厚,如何驅之而戰?答題者可口述,亦可演示,切實可行者,便算過關!」(注1)

    「倒也!先是《數》,然後是《禮》、《樂》,這回,又考到《御》了!「朱佑聞聽,立刻兩眼翻白,做眩暈狀。

    」這位建寧公主哪裡是挑選丈夫,分明是替皇上挑選秀才!」嚴光搖著頭,連連苦笑。

    禮、樂、數、書四藝,大夥在太學裡頭都有條件研究琢磨。射箭之術,也勉強可以在馬三娘的指點督促下,偶爾練習之。然而御道,除了時間、精力和悟性之外,卻需要大量的金錢來做支撐。長安物貴,居之不易。為了購買筆墨書籍,大夥把當初沿途繳獲的戰馬,都早已委託阿福找牙行去換了銅錢。平素哪裡有機會摸到已經瀕臨絕跡的戰車?即便豁出去臉皮去找人借,過後也找不到合適的場地去練習!

    唯獨鄧奉,雖然一樣沒多少機會摸到戰車,卻不甘心總是被其他三人甩在身後。拿著筷子和酒盞在自己面前的矮幾上擺弄了片刻,忽然笑著抬起頭,大聲說道:「依我之見,你們都被建寧公主給捉弄了。她知道皇上力行復古,所以就拿武王伐紂所用的四駕戰車來做障眼法。無論是誰聽了之後,肯定首先就想到的是御者如何掌控如此沉重的馬車,主將和戎右如何相互配合?事實上,在冰天雪地中,這種戰車能不翻就已經要感謝神明庇佑了,怎麼可能衝鋒陷陣?」

    「那豈不是說,這道題根本沒有答案,公主她根本不想嫁人?」馬三娘聽得滿臉興奮,揮舞著拳頭大聲詢問。

    有那麼多青年才俊競相求娶,還有機會自己挑三揀四,最後還誰都沒看上,出難題讓所有求婚者知難而退,這建寧公主,真是女中豪傑!如果哪天自己能遇上,一定將她拉回家中,同飲三百大杯!

    「答案肯定有,只是那些公子王孫,如何能想得到?!」鄧奉卻不肯配合她的心思,搖搖頭,帶著幾分傲然回應,「冰天雪地,戰車所面臨最大問題便是路滑,自身又龐大笨重,容易翻倒。但我看百姓在大雪天裡賣柴炭,個個都唯恐牛車上拉得少,擔心雪下得不夠厚。卻從來沒有人擔心牛車太重容易翻掉……」

    「牛車和戰車如何能比?」沒有耐心等他把話說完,馬三娘就大聲打斷。

    「當然不能比,但道理卻是一樣!」鄧奉又笑了笑,大聲補充,「賣柴炭的百姓,遇到上坡,就先把車輪卸下來,然後讓牛拖著者走。就憑著車底下的兩根木條,便可以滑上滑下。而人在後面,反而要想辦法拉緊車身,免得其滑動太快!根本不用擔心翻車,因為車身原本就貼著地面兒!」

    「噢——!」眾人恍然大悟,看向鄧奉的目光中,立刻充滿了佩服。

    「善,大善!」許子威在主人的位置上,也再度連連撫掌,「道家有雲,大道無形,生天育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細細想來,此言誠不我欺也。車身已經貼在了地上,自然就不容易再翻。而積雪既然容易將人馬滑倒,當然也利於車身滑行。這些道理肉食者不知,賣炭者卻早已身體力行多年,真是妙哉,奇哉,令人感悟良多!「

    說著話,居然一下子就陷入了某種玄妙狀態,老臉發紅,頭顱後仰,左右兩個手掌交替拍案不止。

    馬三娘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很熟練地叫僕婦取了兩個塞滿了羊毛的靠枕入內,擺放於自家義父身後,免得老人家因為亢奮過頭而仰面朝天栽倒。然後舉起酒盞,向劉秀等人晃了晃,低聲道:「讓你們幾個見笑了,他老人家一直就是這樣,突然想起什麼事情來,就會物我兩忘。來,咱們幾個難得一見,讓我這個做姐姐的,敬你們一杯!飲盛!」

    「飲盛!」劉秀等人見她說話斯文大方,渾然沒有當初那動不動就輪刀砍人的狠辣模樣,都忍不住心中偷笑。表面上,卻做出一本正經模樣,大聲答應著舉起酒盞,一乾而盡。

    「那個,做駙馬的事情,你們四個,就真的一點兒沒有想法麼?」馬三娘的眼睛中星光閃爍,滿臉促狹,一邊點手示意僕婦繼續給大家斟酒,一邊帶著幾分鼓勵詢問。就像一個賢惠的姐姐,在替幾個即將成年的弟弟操心終身大事。

    如果不知道她以前的根底,四俊當中,肯定有人會上當。然而當年渾身是血提刀推門而入的形象,在大夥記憶裡實在太深刻了。讓人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不過是寫了一年毛筆字,她就能脫胎換骨。當即,四少年就相繼搖頭,然後異口同聲地回應,「三姐休要拿我等開玩笑,公主雖然是窈窕淑女,然而我等卻生得太晚了些,實在不敢做如此奢求!」

    「我呸!還嫌人家年紀大?人家還沒嫌你們年紀太小,屁也不懂呢!」馬三娘立刻就裝不下去,將酒盞朝面前矮幾上一頓,大聲反駁。

    「嫌也好,不嫌也好,反正我等是不會往上湊!」看到馬三娘原形畢露,劉秀笑得連連搖頭,「況且那三道題,真的很難回答。我今天早晨想了整整一路,才只琢磨出了第二個……」

    「真的?」馬三娘卻不肯相信,歪著頭,滿臉狐疑。

    「真的!如假包換!」劉秀在她面前,從來不裝老成。又笑了笑,輕輕舉起右手,「我可以對天發誓……」

    「哪個要你發誓了!」馬三娘笑著瞪了他一眼,剎那間,全身上下都彷彿灑滿了陽光。「那種問題,回答出來,又有什麼好得意的。況且她就是故意在難為人,你要是當場回答出三個問題,她說不定還會出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反正,什麼時候把你嚇得知難而退,什麼時候才會作罷!」

    「三姐高見,小弟佩服!」沒等劉秀回應,朱佑搶先挑起了大拇指。「如果你當時在場就好了,定然讓許多人不再上當受騙。然後公主說不定反而會著了急……!」

    「油嘴滑舌!」馬三娘今天心情極好,只是輕輕白了他一眼,便不再出言打擊。

    」沒油啊,我今天一直挑素菜吃……」朱佑卻被白得心中一蕩,本能地就想再貧上幾句。然而眼角的餘光忽然看到在旁邊始終彬彬有禮的劉秀,忽然打住了話頭,又嘆了口氣,輕輕搖頭,「唉——」

    「你又怎麼了,大過年的,嘆什麼氣?小心變成小老頭兒!」馬三娘知道他身世淒苦,連忙用玩笑話打岔。

    朱佑心神又是一黯,看看馬三娘,又用眼角的餘光看看劉秀,強笑著敷衍:「我是嘆氣,這三道題目,幾乎將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全都包括了進去。尋常人家的子弟,平素連馬車都摸不到幾次,更何況是作戰所用的武沖大扶胥?」

    他原本是在隨口編造理由,以免讓人看出來自己到底是因為什麼而難過。卻不料,馬三娘立刻就當了真。先將眉頭皺了皺,隨即單手拍案,「這有什麼好嘆氣的?如今行軍打仗,戰車根本就是擺設,誰還會駕著笨重武沖大扶胥衝來衝去?你要是真的想學,我幫你找機會就是。孔師伯家在城外有座園子,平素根本就沒人住。而他現在手握重兵,借輛觀禮用的戰車出來玩玩,總不會太難!」

    「三姐,三姐,我只是,我只是隨便一說!」沒想到馬三娘會如此熱情相待,朱佑窘得面紅過耳。連忙坐直了身體,用力擺手。

    「我看此事可行!」話音剛落,先前一直在神遊天外的許子威,忽然又返回了人間。手拍桌案,大聲決定,「戰車和場地,我去找孔師兄想辦法。君子六藝,你們四個決不能找藉口不努力修習。禮、樂、射、御、書、數,雖然將來未必都用得上,但聖人將六藝並列,自然有他的道理。如今天子力行復古,說不定哪天,就會把君子六藝全拾起來,當作選拔評判人才的準繩!」

    「這?師尊,我等,我等……」劉秀等人又是驚詫,又是感激,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許子威卻又笑了笑,帶著幾分關切補充,「三娘生來喜動不喜靜,老夫關了她整整一年,眼看著她一點點變了模樣。老夫欣喜之餘,卻又總是惶恐不安。怕把她關得狠了,又要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所以,你們師姐師弟平素抽空去孔家的園子裡,學習一下射、御二技,好歹也都能透一口氣,活動活動筋骨。沒必要終日陪著我這老頭子,弄得你們一個個也都像好幾十歲的人一樣。這樣不好,失了天性,不好!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樣子!」

    「原來您老是怕三姐憋出病來!」朱佑恍然大悟,笑著連聲答應,「去,一定去,學生絕不辜負您老的良苦用心!文叔、子陵、士載,你們三個不常說吃不下飯麼?咱們多去外邊活動活動,肯定胃口大開!」

    「你就知道吃!也不看看自己,都快肥成肉球了!」劉秀、嚴光和鄧奉三個,異口同聲地打擊。

    「這不是肥肉,這是一肚子聖人之學!」朱佑立刻拍了下圓滾滾的小腹,朗聲作答。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著兄弟四人談笑炎炎的模樣,許子威又禁不住啞然失笑。

    』年青,就是好。三娘,為父已經幫你幫到這兒了,想要抓住其中一個,你自己也得多努力才行!』

    注1:武沖大扶胥,周代大型戰車,見於《六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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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 運來青雲可平步

    以劉秀現在的年齡和心智,如何會覺察不到,許子威在努力撮合馬三娘和自己?然而,覺察到歸覺察到,他卻無法決定,自己該不該接受這份善意。

    馬三娘美麗、大方、善良、坦誠,並且武藝高強。在許家過上了一整年安穩之日之後,身上的鋒芒漸漸隱去,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增添了許多雍容華貴之氣。這樣一個妙齡女子,如果能娶回家,肯定是一生的良伴。劉秀知道,劉秀承認,然而,他卻無法忘記,另外一個嬌花照水般的身影。

    在過去這一年多時間裡,劉秀曾經在心中無數次試圖說服自己,三姐是才是最好的,而丑奴兒不過是一份奢侈的夢幻。自己比丑奴兒大了四歲多;自己不受陰家任何人待見;眼下的劉家和陰家,門不當戶不對,彼此間橫著一道天塹般的鴻溝;陰固父子不遠千里將丑奴兒接到長安來,明顯是想在長安城中給她找一個前程遠大的夫婿……

    然而,所有理由,卻都抵不住怯怯的一句話:三哥,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每當這句話在耳畔響起,劉秀精心尋找的那些理由,就都在剎那間粉身碎骨!而他本人,也像被當胸狠狠捶了一拳,心口處又悶又疼。隨即,一種倔強和不甘,就迅速湧遍了全身。

    陰固不願意讓他登門,是覺得他無法給陰家帶來足夠的好處。陰方用有恩必償的方式劃清界限,是不看好他的前程。而他,又怎麼可能做一輩子窮書生?!史冊記載,蘇秦年少時曾經窮得無處立錐,最終卻掛六國相印。百里奚窘迫時曾經在路邊乞食,最終卻成為五羖大夫。自己努力未必輸給蘇秦,堅韌未必差於百里奚,憑什麼就注定會一輩子窮困潦倒,默默無聞?!(注1,2)

    這種倔強與不甘,雖然與馬三娘無關,卻無形中,加大了他與馬三娘之間的距離。彷彿如果他接受了三娘,就等同於主動向命運低頭。等同於主動承認,陰家對他的那些疏遠和輕視,都再正確不過。他劉秀就是一個既沒本事又沒骨頭的窮酸書生。不借助老師和岳父的勢力,就狗屁不如!

    於是乎,面對許子威的善意,他選擇了繼續裝傻。儘管有時候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做很過分,而馬三娘很無辜。「況且朱佑對三姐情根深種,如果三娘嫁給我,朱佑肯定會傷心!」有時候,劉秀會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高大,更善良。畢竟比起自己的左顧右盼,朱佑的痴情著實令人感動。

    於是乎,在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狀態下。切磋御術和射藝,就變成了師姐和師弟們之間真正的切磋,絲毫沒有朝許子威期盼的方向發展。直到假期結束,三姐依舊是三姐,劉三依舊是劉三兒,彼此之間相處默契,卻永遠隔著一條無形的縫隙,宛若雷池。

    假期很快就結束了,返校的學子們,帶回了各式各樣的美食和天南地北的奇聞逸事,令太學迅速變得熱鬧非凡。然而,所有美食和奇聞,都不如一個消息對學子們的吸引力來得更大。那就是,有人在解出了建寧公主所出的三道難題之後,又接連通過了公主新增加的六道難關。最終,贏得了公主的芳心和皇帝陛下的賞識。

    此人的名字,叫做吳漢!

    對於吳漢,大夥可是一點都不陌生。去年在太學門口的酒館裡,經常有人看到他酩酊大醉的身影。而吳漢當初因為跟了一個韋編做弟子,空奪下了青雲榜榜首,卒業後卻只混了個亭長做的「慘烈」過往,也令人不勝唏噓。

    至於吳漢為何連亭長的位置都沒保住的緣由,大夥兒就都不太清楚了。地方官難做,距離長安城越遠的地方,官場裡頭的貓膩就越多,這,幾乎已經是全天下人的共識。

    「那青雲榜,到底是什麼來頭?我好像聽說過很多次?」朱佑好奇心重,趁著大夥都在滿臉羨慕地談論吳漢與那九道難題的答案之時,笑著打聽。

    「入學這麼久了,你居然不知道青雲榜為何物?可真是個書呆子!」快嘴沈定,從不辜負他的綽號,立刻接過話茬,大聲奚落。

    」小弟也不知道,還請沈兄指點迷津!」嚴光靈機一動,也湊上前,笑著拱手。

    當初他和劉秀等人在棘陽所面對的縣宰岑彭,也跟吳漢一樣,做過青雲榜的榜首。此人的武藝、智謀、以及處理事情時候的狠辣果決,都給大夥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所以,每當聽到青雲榜三個字,嚴光就格外留心。

    其實根本不用他來畫蛇添足,沈定肚子裡,向來都藏不住任何秘密。得意洋洋地四下看了看,將聲音提高了幾分,繼續賣弄道:「這個,說來話就長了。青雲榜,顧名思義,當然是平步青雲。當初太學設立此榜之時,乃是為了激勵學子們發奮讀書,勇於爭先。所以,只要能位列榜內者,卒業後前程都不會太差。「

    」那豈不是跟歲末大考沒了分別?」嚴光聽得微微皺眉,故意啞著嗓子往歪了理解。

    快嘴沈定果然上當,立刻笑著搖頭:「大謬,此言大謬。歲末大考是歲末大考,青雲榜是青雲榜,豈可相提並論?歲末大考,一年一次,考的永遠是儒門五經,憑一張考捲兒定輸贏。而青雲榜,卻要求「禮、樂、射、御、書、數」,六藝精通。向來就不是死讀書簡,就能如願以償的。想位列榜上,比歲末大考不知道難了多少倍!並且每隔數年,才評定一次。只要入榜,就注定名揚天下!」

    「啊——」嚴光聽得暗暗乍舌,隨即,又忍不住低聲追問,「那,那吳子顏,為何連個亭長的職位都沒保住?按理說,他才華出眾,名氣又那麼大,應該能讓別人有所忌憚才對?我聽說他回到長安已經好幾年了,為何,為何竟然沒有任何人幫,幫他一幫?」

    「那還不簡單,他當初得罪了王……」快嘴沈定想都不想,立刻給出答案。然而,話說到一半,卻果斷又將下半截兒吞回了肚子。警惕地四下看了看,低聲補充:「當然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不過,有本事的人,終究不會困死在淺灘上。這不,吳漢師兄竟連過九關,贏得了公主的芳心。今後,看誰還敢故意壞他的前程!」

    「噢——!」眾人恍然大悟,在羨慕之餘,對吳漢這些年來的遭遇,也充滿了同情。

    既然此人出身於太學,大夥在提及他的時候,難免就會把自己代進去。然後欽佩、感慨、進而覺得揚眉吐氣。在建寧公主與駙馬成親的當天,許多學子還特地請了半天假,去街上看新郎官跨馬迎親。據說,那吳漢一改昔日在校門口酒館裡的落魄模樣,看上去風流倜儻,宛若宋玉在世,子都重生。(注3)

    然而,劉秀在人群裡,卻分明看到一張塗滿了脂粉的臉。僵硬、冰冷,無喜無悲!

    注1:蘇秦年少時窮困潦倒,卻努力讀書不綴。後來憑藉淵博的知識和過人的口才,說服六國共同對抗秦國,被六國爭相禮聘為相。

    注2:五羖大夫,秦穆公用五張羊皮為代價,從楚國人手裡買回了奴隸百里奚,所以百里奚被人戲稱為五羖大夫。百里奚任秦國大夫多年,「謀無不當,舉必有功」,興辦教育,施恩百姓,並且幫助秦國向西拓地千里,一舉解決了西邊各部落對秦國的威脅,奠定了大秦崛起的基礎。

    注3:子都,春秋第一美男子。當時世人曾經有雲,不見子都之美者,謂之心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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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