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渡海偵察記(二)】 雷州城南門,腰掛牌子頭木牌的塗老三接過城門守卒恭敬遞來的小錢袋子,掂了掂份量,嘿嘿一笑:“今天的收成不錯。” 城門守卒點頭哈腰:“全仗塗頭福氣,領咱們守這南門,正對著碼頭,油水比其它三門足多了。” 塗老三自得一笑,他在這點上倒不謙虛,說起來自己也真是個福將。當初那無名小島上,所有同伴都死光了,就他一人活了下來。再後來,梁氏別莊,從蒙元百戶巴根,到莊主梁起莘,上上下下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就他見機得早,與另一個同在小島當過俘虜的高麗人金吉逃之夭夭,躲過一劫。最後跑到廣州,憑藉進獻拾來的那顆“銅豆子”,重列新附軍,混上了個十人長。之後又隨中萬戶李世安出征,硬仗沒打,只管輸糧,又幸運逃過滅頂之災。隨著主將李世安出鎮雷州,他也順風順水晉升為牌子頭,大小也是個頭了。 論打仗,他塗老三沒本事,但論鑽營,好像他這樣的老兵油子個頂個有一手。別看他現在就一南門巡梢官,沒職沒品,但每日都能從進城人流裡摟得不少小錢,積少成多,積蓄頗豐。 “幹得不錯。”塗老三滿意拍拍手下的肩膀,不失時機獎掖一下,“今天漁頭老王他們漁獲不少,多半賣不完,晚上出城時叫他們留幾條,咱兄弟煮了喝一盅。” 守卒喜得咧嘴,連道好嘞。 待守卒走後,塗老三把錢袋子放到耳邊搖了搖,聽著叮叮噹當的金屬脆響,愜意地瞇起眼,驀然似有所覺,再睜開眼時,就看到一個年輕和尚向自己合什:“阿彌托佛……” “走走走!大爺沒錢!”塗老三飛快別過手,把錢袋子藏在身後,另一隻手使勁揮趕著,一臉厭煩。 和尚無語,只得再宣一聲佛號,搖搖頭離去。 一個剛調來守城門沒幾天的守卒道:“塗頭,這和尚沒給錢……” 塗老三唾他一口:“這些吃十方的和尚到處化緣,不叫你給錢就算好了,你還想讓他給錢?” 守卒抹著臉上的唾沫星子,不敢再說。 塗老三剛把錢袋子放進懷兜里,抬眼看到一個算卦的走到眼前,笑瞇瞇道:“這位官爺,要不要來一卦?” 塗老三哼了一聲:“算卦的,你能算出等會自己要出幾個銅錢進城嗎?” 那算卦的笑道:“我等卜算之士算天算地算人,唯獨不能算己。” 塗老三嘿嘿笑了: “那要不要本大爺給你算算?” 算卦的搖頭嘆息:“可惜可惜,原來在官爺心裡,一場桃花運不抵幾個銅錢。” 塗老三一愣:“什麼?桃花運?你莫不是消遣老子……” 話音未落,就見城門前出現一輛兩輪廂車,車簾恰好拉開,一張迷人的嬌媚面龐探出,聲音柔媚,令人骨酥:“啊,這就是雷州城麼?趕那麼久的路,總算來到了。” 塗老三眼睛一亮,小腹頓熱,立即對身邊守卒道:“去,給爺打探一來是什麼來路。” 那守卒道:“這算卦的怎辦?” 塗老三大手一揮:“算你有幾分本事,入 費免了。” 算卦的含笑遞了個男人都懂的眼神,哈哈笑著持幡入城。 不多時,守卒來報:“是城裡偎翠樓請來的頭牌姑娘,叫紅雲。” 塗老三一聽,頓時心癢難搔,只是自己的積蓄可給不起一個頭牌的纏頭費,不如趁機先攀個交情? 廂車足足在城門邊停留了一刻時才算擺脫蒼蠅般的塗老三,正要啟動,突然城內一騎飛馳,邊跑邊喊:“總管出巡,行人退避!” 隨著這喊聲,城內行人頓時轟然四散,紛紛湧向兩邊街道迴避肅立。 塗老三也忙道:“是總管出巡,紅雲小娘子請稍等。”邊說邊跑到城門邊站立,正了正頭盔,然後挺胸腆肚,一手按刀,做出一副忠於職守的樣子。 隨著一陣鳴鑼之聲,遠處出現一隊隊舉著水火牌、持各色幡旗的儀仗,更有披甲執銳的騎士開道。那隨海風捲揚的幡旗掩映之間,隱隱出現兩個頂盔披甲,周圍甲士環護的將領。 廂車裡,身份是紅雲小娘的婢女的丁小伊輕輕撞了撞歐陽落雁肩膀,輕聲道:“前面超過半個馬身那個,是雷州總管李世安!” 歐陽落雁低聲道:“後面那個是副總管劉孝忠。” 丁小伊冷哼:“這兩個瓊州之戰的槍下游魂,早晚要收拾他們!” 李世安原本在廣州,其父麾下任萬戶,後奉命參加阿里海牙南徵之戰。四萬元軍盡覆,惟有他因擔任輸糧總運官,未在戰場,僥倖逃得一命。蒙元一向對戰敗的將官處罰嚴厲,不過此次連阿里海牙這樣的宿將都喪了命,還全軍盡墨。如此敗仗,是南征以來首次。有了阿里海牙頂缸,加上其父李恆上下活動,李世安幸運逃過一劫。 不僅如此,由於李世安是南征之役的倖存者,蒙元認為他對龍雀軍的戰法有一定了解,所以任命他出任雷州總管,在最前沿頂住。 他的副手,副總管是新附軍千戶劉孝忠。劉孝忠分配的任務是進攻昌化軍,雖然也沒能打下來,但損失不大。在主力大軍失敗後,不得不引軍而退,所以不算失敗。在一場慘淡的失敗中,劉孝忠所部損失不大,安然退兵,這也算是難得的亮點了。就衝著他沒讓蒙元徹底臉著地般難看,升官也在情理之中。 紅雲秀眉微蹙:“雷州兩大鎮守將領同時出動,不會是簡單出巡,會是什麼事?” 當近百步騎簇擁著這兩位雷州元軍主將從馬車前經過時,幹慣狙擊手的丁小伊忍不住道:“要是我那把狙擊槍在手……不,要是我手裡有隨便哪一把槍,在這個距離,一定能幹掉這兩個元韃頭目。” 歐陽落雁也是緊緊握住拳頭:“雖然我槍法不如你,但只要有槍在手,這個距離,一定也能幹掉一個。” 一旁的紅云無語,這兩個好戰分子,光顧著“斬首”,卻不考慮刺殺成功後如何全身而退——這不是紅雲膽怯,而是燕翎隊隊訓第三條就是“人在槍在,人亡槍亡。”可以戰死,但槍支決不能落到敵人手裡。而以她們的能力,在這樣的環境下,是無法毀壞槍支的。 丁小伊一咬牙,突然下令:“趕緊走!跟大家匯合,用最快速度調取槍支,然後——殺個回馬槍!” 歐陽落雁與紅雲互望一眼,也是用力點頭,正要吩咐車夫驅動廂車,突然一陣只有軍隊才能發出的整齊洪亮的呼聲入耳:“恭迎建康府總管、行軍{上}萬戶張珪大人!” 張珪?!好傢伙,雷州三大元軍主將全齊了! |
第一百九十八章【渡海偵察記(一)】 海灘上,一夥怎麼看都不搭的人正三三兩兩或坐或站,凝望海上。 一個和尚,一個豪客,一個算卦,還有一個富家少爺帶著兩著書僮、一個長隨。 這夥人光從身份上看,他們之間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什麼關係,但若從正面看,就會恍然,他們還真有關係,而且非常密切。 和尚是覺遠,他又剃了光頭,穿著素色僧衣,胸前垂著烏亮的捻珠,可謂本色出鏡;豪客是龍飛翼,他原本就是俠客大豪,軍裝一脫,勁裝上身,再披上對襟長擺寬袖英雄衫,一股豪邁大氣撲面而來,誰敢說這不是大俠? 算卦的舉著杏黃卦幡,上書“鐵口直斷”,一身長衫,面容削瘦,兩撇鼠須,倒是面生。此人實際卻是武功隊一名隊員,名田七子。這田七子的身手倒是一般,但他有一項特長,三百六十行,行行皆通,扮啥像啥。早年在黑鴉組織裡,是出色的探子,這扮相早使用無數次了,可謂輕車駕熟。 而富家少爺則是張君寶,張君寶一年前還是個小胖,但經過一年曆練,渾身{包括臉}肌肉都結實了,五官輪廓漸生棱角,看上去很有幾分小型男的模樣。不過,為了此次任務,為了更貼近於富家少爺的身份,張君寶這兩個月以來拼命大吃大喝,肉選肥的挾,頓頓只見葷。終於在出任務前夕,成功吃出雙下巴、滿月臉,外加小肚子,比他當年更似富家少爺。 兩個書僮則是蚱蜢與韓鐵虎,長隨是楊正。 七個武功隊員,包括武功隊隊長、副將龍飛翼。他們裝扮各異,聚集在這鳥不拉屎的荒涼海灘,意欲何為呢? 不知過了多久,東南方向駛來一條小船,是一條漁船。一般漁船是不會來這荒涼沙灘的,就是經過,也會在數里之外遠遠駛過,但這條漁船就是緩緩靠近。 七人眼神一動,身體似緩實快移動到礁石後面,以為掩體,或兩手插腰,或雙手攏袖,都是一副隨時發難的狀態。 漁船漸近,搖櫓的船工摘下竹笠,回眸一笑:“怎麼?才兩月不見,幾位大哥小弟就是這副模樣來迎接我麼?” 張君寶第一個大叫起來:“小伊姊,是你啊!” 龍飛翼等俱驚訝不已:“只是接我們渡海而已,怎地需要驚動小伊妹子?” 印象裡離開武功隊時神情黯然丁小伊,此時卻神采飛揚,眼神明亮,渾身上下透著說不盡的颯爽英姿。她發出銀鈴般清脆的笑聲:“我們可不止接你們渡海,還要一起行動。” “一起行動?”龍飛翼驚訝不已。 田七子更敏銳聽出話外音:“'我們'?難不成除了你還有別人參與?” 丁小伊也不回答,只轉首對船艙道:“姊妹們,出來吧!” 艙簾一掀,一個身材高挑,緊身衣裹著一雙修長筆挺的少女躬身而出,面容清冷,向諸人頷首致意:“燕翎隊訓練官,歐陽落雁見過龍副將及諸位兄弟。” 龍飛翼等還來不及驚訝,船艙裡一個接一個的少女出現。 “燕翎隊中等軍士彭土妹,見諸位兄弟。” “燕翎隊下等軍士紅雲,見諸位兄弟。” “燕翎隊中等軍士厲如男,見諸位兄弟。” 彭土妹出現時,龍飛翼等都是嘖舌,這麼強壯的女子倒也少見;紅雲出現時,像龍飛翼這種出身豪門,見慣美色,以及覺遠這樣清心寡欲的還算好,其他田七子、楊正都是面熱心跳,暗暗吸氣,好一個狐媚女人。 張君寶等三少年,全看呆了。 直到厲如男出現,站在紅雲面前,她臉上那一道猙獰的傷疤才把幾個少年驚得一哆嗦,回過魂來。 不等龍飛翼發問,歐陽落雁手裡出現一張精巧的短弓,弓弦不同於一般,弦中段是個皮窩。歐陽落雁纖長的手指往腰間皮囊一抹,夾出一枚木彈丸,往皮窩一扣,張弦開弓,繃地射向龍飛翼。 龍飛翼面不改色,揚手疾抓,將木丸穩穩扣在掌心,攤開手掌看了一眼,兩手各伸出三根手指捏住一旋,木丸分為兩半,內中是一張小紙條。 龍飛翼打開紙條看了一眼,吐出長氣:“原來是大帥親自下令,命武功隊與燕翎隊配合。好的,我們會遵從大帥指示。” 楊正、田七子、張君寶等幾人心下既納罕又有點不舒服,啥時出了個燕翎隊?聽口氣還是與我們武功隊相提並論,看情形這支隊伍全是女人啊,怕是連最普通的新兵都比不上吧——當然,他們這麼想的時候,下意識忽略了丁小伊。 兩隊交接完畢,諸人登船。丁小伊、彭土妹二人搖櫓,藉著浪潮離開海灘,緩緩駛向北方。 船艙裡,由於多了幾位計劃外的特殊隊員,龍飛翼重新確認任務。 “這次我們奉命化妝出海,潛入雷州,主要任務是把雷州元軍的數量、布防及雷州各城門的防禦等情況摸清楚,尤其是數日前剛剛入駐的一支元軍先遣部隊。指揮這支部隊的,是蒙、漢軍都元帥張弘范長子張珪……” 一聽到“張珪”的名字,楊正下意識摸了摸喉嚨上的那條疤痕,眼角肌肉無意識抽動起來。 田七子與楊正同出身黑鴉,對他過往經歷都很清楚,無言按了按楊正肩膀,比了個扣板機的動作。 而在船頭搖櫓的丁小伊心裡暗暗發狠:這個張珪,先傷了楊大哥,又在趙大哥手裡逃脫,這次若尋得機會,定要把他殺死,至少也要把他另一隻眼也打瞎了…… 韓鐵虎一直憋著一句話,忍不住問道:“我們的槍呢?就算是偵察,也不能空手吧?” 龍飛翼笑道:“武器當然會有,我們可是武功隊,怎能沒武器?放心,槍支已經先行讓人帶進城裡,入城之後,聯絡人員領取。” 韓鐵虎等少年及燕翎隊少女們頓時喜笑顏開。 田七子似是想到什麼,哈哈一笑:“這次蒙元方面出動十數万大軍,蒙、漢軍都元帥是張弘範,副都元帥是李恆。而咱們要潛入的雷州,鎮守將領是李恆之子李世安,現在又來了個張弘范長子張珪……咱們這是先打小的,再打老的啊!” 眾人一想,可不是嗎,頓時皆笑。 龍飛翼一拍大腿:“好一個先打小的,再打老的!既然上頭提供給我們武器,就說明我們可以在摸清情報的同時,審時度勢,幹他一票!” 眾人興奮齊聲{夾雜著幾聲清脆的女音}喊道:“就乾他一票!”。 |
第一百九十七章【鋼砲構想(下)】 軍工基地那台電動(手動)銑、鑽兩用機床及柴油發電機,郭承貴等匠人整整研究了一年多,就連趙獵自個也在閒暇之餘(主要是在厓山那段時日),把黑槍團伙留下的技術資料反复鑽研了一段時間,之後把資料轉為宋體字,交給郭承貴等大匠研究。郭承貴經過多次實驗操作,雖然一直使用手動,但對電動操作,漸漸有了心得。 五月末,在趙獵回到萬安軍城第三日,經過一眾大匠緊張小心反複調試,準備萬全,隨著轟地一聲機器鳴響,一台二十一世紀的電動機床,在古老的時代緩緩啟動。 過程雖有些小波折,也衝廢了好幾塊鋼板,但大體順利。當機床履帶緩緩傳送,一塊厚達10MM、長5M、寬50CM的鋼板出現在眼前時,全體屏息的工匠齊齊歡呼,幾乎震破火砲研究室。 至此,第一個難題解決。 趙獵讓工匠稱量了一下,這鋼板重量為四百一十二斤。趙獵點頭,他當然不會弄個五米長的火砲,前膛砲搞太長並不利於裝填,很影響發射速度。明代的紅夷大砲也不過三米多長,按英制寇菲林長炮的參數,他這炮的口徑相當於24磅,身管長380CM就合適了。這樣一來,砲管重量可降至三百五十斤左右,加上炮尾火門蓋,四百斤頂天了。而明代同等口徑的紅夷大砲,重量不低於五千斤——這差距真是天淵之別。 同等威力,同等射程,紅夷大砲只能守城,而此鋼砲若成,可隨軍野戰,縱橫天下。想想就有些小激動,不過現在還不到激動的時候,砲管材料是解決了,但更大的難題擺在眼前:如何獲得不亞於無縫鋼管的砲身? 只有一個辦法——焊接。 以這個時代的焊接技術,想搞出一個天衣無縫的鋼管,何其難也。大宋大匠們想出了很多方法。 先是把鋼板燒紅了,捲成管狀,敲打密實。這樣外表看起來倒是沒縫隙了,但填塞火藥測試,填半管炸藥倒沒事。當整根鋼管填滿炸藥,轟地一下炸上天。鋼管落地,管子倒沒問題,但焊接處卻被巨大的膛壓震裂,這方案失敗。 然後又有一工匠想出在砲管上加三道厚實鐵箍,炮尾火門加桶狀收扣。再次試驗,這次好多了,填滿炸藥的鋼管炸飛半空,落地無損,初步合格。但在隨後的試炮中,只打了十八發實心鐵彈,砲管再次裂開。試砲手儘管已再三小心,還是不免被炸傷。 最後,經過工匠們集思廣益,反复研究,採用了兩種方法:一是反向交疊加固。即鋼板不用加工10MM厚,只需加工5MM即可。先把一塊厚5MM的加熱捲壓,再以鋼水澆焊法焊接密實,形成砲管。再把第二塊5MM厚的鋼板捲裹砲管,反向加熱捲壓焊接密實。這樣得到的砲管,同樣是10MM厚,但焊封口分兩處,方向相反,抗壓大大增強。在此基礎上,在砲口,身管前中段、中段,加三道鐵箍,炮尾火門桶狀收扣。 砲管成形,就是試炮。趙獵此次回萬安軍,正趕上試炮,同時聽取制炮匯報。 由於趙獵對鋼砲的要求不僅能打炮,而且還需快速移動,所以砲車的製造也令匠人們頗費心思,最後造出一架兩輪砲車。 砲車身牆板為95MM厚的整板,兩頭及上部包覆了鐵皮,車身部分根據不同的受力情況和結構需要,設置了“木樑”、“鐵樑”、“鐵環”、“鐵箍”、並製作了“單榫”、“雙榫”、“出頭插銷榫”等不同結構。 砲車輪子不但比一般老式馬車輪子大,而且寬厚敦實許多。採用了“八輞十六輻”的結構,輪子的可見與不可見部分結構全部使用榫卯連接。輪輻全部採用通透榫,按照“立木頂千斤”的道理,使整炮重量直達地面,以保整穩定性。輪子上鐵箍、鐵瓦、鐵釘一應俱全。輪轂兩側鑲嵌的軸瓦也使用了10MM厚的鐵板,以防磨損。車軸上與軸瓦相對應的位置還安裝了“鐵鍵”,以增加耐磨及減小摩擦力。 小小一架砲車,都可看出匠人們匠心獨具,靈慧巧思。 趙獵看著這鋼砲車十比一模型,親自動手牽行一段,甚感滿意。 按照估算,砲管重四百斤,砲車也差不多三百斤,以騾馬拽行,完全可以跟得上行軍速度。即使遇到復雜地形,也可以砲車分離,拆解運輸。必要時甚至幾個人一扛就能跋山涉水,這就是鋼砲的優勢啊。 郭承貴匯報完畢,外面的試炮準備工作也做了好。 在匠人們引領與武功隊開路之下,趙獵來到後山一片平整場地,這就是鐵屋的靶場。這裡原是個坡地,後來剷平做了靶場。每一把新出產的後裝槍、燧發槍,都要先在這裡進行測試,合格之後,方能入庫。 趙獵就在這靶場的掩體後,看著百丈之外那被固定在石台上的鋼砲,轟地一聲悶響,射出一顆滾燙的鐵球。鐵球飛出里許,落地翻滾,將一排排靶子滾掃得粉碎。只要在鐵球翻滾路線上,哪怕是海碗粗的靶子,都擋不住一擊。 掩體裡觀看眾人,哪怕隔著幾百丈,都能感受到那駭人之威。 武功隊員們無不臉色發白,這要是一支列陣軍隊,只怕一顆鐵球就能從頭至尾打穿整列軍陣,實在可怕。 隨著砲手在火藥匠的協助下,不斷加大藥量,射程越來越遠,最後竟越過許多靶子,把兩里之外的“軍陣”尾部打個稀巴爛。 如此連發二十炮,雖然每炮需清膛,開五炮就得用濕布降溫,但基本無間斷,鋼砲的優良散熱性能在此得到極大體現,比起明代大砲打個七八炮就得停上個把時辰散熱,基本退出戰場強太多。 當趙獵得到禀報,砲管無任何損傷時,大笑而起,拍拍被震落滿身的灰塵:“好!從現在起,你們給我使勁造這樣的大砲,直到所有鋼材用盡,或者柴油用光為止!” 趙獵想了想,又補充道:“嗯,還可以研發小一些的火砲,砲身短些,但口徑更大,用於發射霰彈……對,就像我們用的獵槍那樣,一擊千百彈,誰來誰死!” |
第一百九十六章【鋼砲構想(上)】 大宋行朝北上收復故土第一戰,三日克復瓊州,折損兵力微乎其微,而瓊管元軍上至宣慰使龍文貌,下至伙頭馬夫,無一漏網,宋軍大勝。龍文貌也成為德佑以來,宋軍俘虜的級別最高的蒙元官員。 戰後,龍文貌被押至崖城,明正典刑,同樣被施以車裂之刑。之後,首級送還瓊管,祭於新建之五義士廟前。 這一戰果,再加上前段時間阿里海牙大軍覆滅的消息,經過黑鴉組織在中原諸州府暗線快速傳遞,迅速傳遍天下,震動四方,各地抗元武裝奔走相告。同時,大宋新君即將登基的消息,更令無數豪傑為之振奮。 新朝,需要新鮮血液;新君,需要新一代臣子。此時越快進入新朝,越快出現在新君眼前身邊,越能得到天大好處。屆時搏個中興之將臣,名垂青史,正其時也。 1280年的夏天,北到福州,南到欽州,沿海二十餘州府,幾乎每一艘商船、漁船、戰船,都有投奔瓊州的義士,其中不乏當年摩天嶺三十六寨義士:南安主溪垌主李梓發來了、南安黃賢、唐仁來了、贛北胡文可來了…… 這些義士或化整為零,分批南下;或整船以海商名義,隨便整點貨,掛著羊頭連狗肉都不賣就奔赴瓊州。 而蒙元方面除了加強出入港檢查及海上巡邏,並未出現過激反應。這也可以理解,除非實行海禁,否則根本沒法徹底杜絕這種偷渡現象。 在萬千義士奔瓊州的同時,萬千敵軍也同樣向瓊州集結。 五月二十二,龍文貌兵敗、瓊州光復十餘日之後,蒙元新任命的蒙、漢軍都元帥張弘範抱病上任,抵達廣州。荊湖行省右丞、廣州都督李恆副之,以蒙、漢軍副元帥之職,協助張弘範,共討瓊州行朝。 有阿里海牙前車之鑑,這一次,大都方面再不敢大意,動用了部分守戍京師的蒙古軍、鎮守河北的探馬赤軍、河南漢軍、遼東之钆軍、女直軍、契丹軍、高麗軍等僕從軍,以及大量江南之新附軍。合計兵力,達十餘萬之眾。 阿里海牙陰雲方去,張弘範之雷霆又來。一時間,崖城行朝上下盡收歡顏,人人自危。朝野目光都聚集在監國、雷州郡王的身上,看這位曾大敗阿里海牙的中興之主如何應對。 然而此時無論崖城還是瓊管,都找不到趙獵的影子。他既沒回崖城與朝臣商議方略,也不在瓊管督戰布防,他到哪裡去了呢? 萬安軍城,鐵屋。 趙獵正與新任軍器監郭承貴及十餘名鐵作、火藥作的大匠,圍著一個模型,指指點點,低聲探討,身後還有學徒用筆留心記錄著什麼。 那個模型,仔細看去,赫然是一架十比一比例的鋼砲! 這鋼砲從外型上看,很像明代的虎蹲炮。砲身光滑,管壁厚實,砲架為硬木所製,架身、車軸、車輪等關鍵部位都包裹著厚鐵皮,打上銅泡釘,看上去精巧華美,泛著金屬特有的質感。 此時鐵屋新建的火砲研究室裡,正迴盪著郭承貴蒼勁的聲音:“……諸鐵匠以王爺所言之法鑄炮,屢屢失敗,耗時月餘,難成一炮。幸好我們有大量鋼板材,可以此為砲身,鑄造火砲。此鋼板內壁光滑,無半點砂眼,厚不過一分,卻堅固異常,材質之佳,冠絕天下。只是合攏砲身,是個大難題。我們反複試驗了月餘,得出兩法:一是反向加厚加固,二是以鋼水澆焊……” 瓊管之戰,砲彈破梢砲,給了趙獵很大啟發。他意識到,有了火槍,龍雀軍在野戰方面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但攻城還不行,缺乏有效的遠程重武器。其實蒙元剛剛發明攻城重武器回回砲,在襄陽之戰中大展神威,一舉攻破這防禦與堅守年限僅次於釣魚城的天下堅城,由此又有“襄陽砲”的美譽。 但是這種回回砲有很大的限制,一個是太重太大,拆裝組件太多,運輸極為不便。二是回回砲本質上是一種配重式投石機,投擲拋物線受限於仰角,砸同一水平線的城池可以,太高的城池比如山城就不行了。所以回回砲能破大江之畔的襄陽,卻奈何不了高山重巒之上的釣魚城。 至於宋軍的梢砲……一架砲要幾百人操作,而且只能用於守城,威力還不如回回砲,還是省省吧。 趙獵要造就造火砲,石頭彈壓根不考慮。念頭一起,軍工基地所有的材料就在趙獵腦海裡過了一遍,眼前頓時一亮。 軍工基地裡,有兩噸鋼板材,主要用於鑄造槍機部件,以及砍刀、手斧、鋼管、匕首等街頭打架凶器。當初趙獵剛接收軍工基地時,就曾有一批現貨,包括各種型號獵槍、手槍,以及刀斧匕首。趙獵、丁小伊等人都有裝備。不過趙獵很快意識到鋼材的不可複制性,所以一直只用來鑄造後裝槍的槍機零部件,從未用於製造刀具。這樣一來,鋼板材就有大量剩餘。五六百支槍,最終耗鋼材不過千斤,還剩四分之三,正好用來鑄炮。 於是趙獵一聲令下,一個由郭承貴牽頭,集合了大宋頂尖鐵匠、火藥匠的火砲研發小組就此成立,並立馬行動起。 趙獵給了郭承貴兩套方案:一是自主鑄炮,二是利用現成的鋼板,焊卷大砲。 自主鑄炮涉及大量技術、試驗,明顯不是短期內能做到的。郭承貴等大匠試了十幾次,連個模範都造不出來,證明了這一點。所以利用軍工基地那一噸半冷軋鋼板,就成了唯一選擇。 這些冷軋鋼板材都是按五米長、兩米寬的規格裁好,撂成高高兩堆。取一塊鋼板,只要一捲起來,就是極好的砲身。當然事實上不可能這樣,周長兩米的砲身,比汽油桶還粗,那不是火砲,而是臼炮了。若是豎裁成四等份,每份五十厘米,可捲成口徑150MM,即6英寸火砲。 雖然如此,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一塊鋼板就能捲成四個砲身。由於鋼板最厚不過3MM,以之為砲身管壁過薄,所以需要疊加卷裹,把四塊五十厘米寬的鋼板,層層疊加,放到機台上沖壓成一塊厚度超過10MM的鋼板,即為砲管材料。 這裡有兩個難題需要解決:一是四塊鋼板沖壓成一塊完整密實的鋼板,人力手動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必須使用電動。二是把鋼板捲成砲管的密封焊接。 電動首先就是要電,這宋代哪來的電?還好,天下無電,但軍工基地裡有——一台柴油發電機、五百公斤柴油。這兩樣東西閒置很久了,此時終於派上用場。 |
第一百九十五章【反戈】 五月的瓊州,溫度其實已經很高,人在太陽下,什麼都不用做,不到一刻鐘就汗流夾背;呆上半個時辰,就頭昏眼花,怎麼喝水都管不住渴。再呆半個時辰,就會噁心犯暈,這就是中暑前兆了。 在這樣的天氣下,向一座城池發動進攻,對一支軍隊絕對是嚴峻考驗,非精兵無以勝任。 然而此刻在瓊管北城城外一里,一支亂糟糟的隊伍正在整隊,準備對瓊管元軍發動進攻。 這支隊伍大約六七百人,二百多槍牌手,三百多弓弩手,還有約二百扛著長長的攻城竹梯、壕車及看護各種備用弓矢、刀槍的輔役。這是一支很標準的宋軍陣列,而此時指揮這支隊伍的正將蘇景禹滿頭大汗,臉色漲紅,心下怨憤。 蘇景禹是蘇景瞻的族兄,本是水軍,也就是龍雀軍海軍正將,他所指揮的一個營是海軍主力,多由蘇家子弟及僕役組成,很有戰鬥力。當初身為水軍都統的蘇景瞻能從厓山這屍山血海裡突出重圍,這支蘇家將起到關鍵作用。 在蘇家家主蘇劉義受張世傑牽連失勢後,蘇家水軍併入龍雀軍並改為海軍。蘇景禹雖然暗為家主不平,心下鬱悶,卻也不敢造次,畢竟趙獵名份大義在身。 此次出征,原本海軍只負責封鎖海面,不使元軍從海上進攻或遁逃。但不知怎麼回事,今日大帥下令由海軍上岸發動進攻。 攻城,有兵強馬壯的陸軍不用,反而用海軍。蘇景禹很不解,不過也很痛快接令。他這蘇家軍並不是純粹的水軍,早些年一直在陸上攻城拒敵。只是隨著行朝漂泊海上,這蘇家軍才慢慢向水軍轉化。不過,老底子仍在,穿鞋子上岸照樣能跟陸軍別苗頭。 然而,接下來一道命令,卻令蘇景禹差點罵娘:蘇家軍本營不動,只用新兵營。 攻這樣一座堅城,用新兵營?才整編幾個月的降卒新兵,這不是讓他們送死嗎? 蘇景禹接過火簽牌,臉色陰沉,想到一個可能——大帥不想蘇家軍壯大,要藉元軍之手剝弱他們,否則無法解釋為什麼用海軍攻城。 蘇景禹把這考慮跟蘇景瞻一說,這位蘇家新一代掌舵沉著臉,只說了一句:“少廢話,接令,就出戰。” 無論蘇景禹怎麼怨憤,戰場之上,由不得他選擇,接令之後,必須出戰。 主將都有疑慮,更何況下面的小兵。新兵營士卒聽到命令,無不嘩然。這新兵營大半都是降卒,心思浮動,想的都是“是不是用我們當炮灰”。結果就造成排兵布陣一片混亂,幾百人馬,半天都布不好陣,士卒們的精力體力,都在吵嚷與來回折騰中消耗了。 海面戰船上觀戰的常泰、沈平波、萬鍾等諸將實在看不下去,忍不住紛紛向趙獵請戰。 趙獵只淡淡道:“不急,有你們出手的時候,耐心等一等。” 諸將再看向自己的直屬上司,卻見江風烈、歐陽冠侯、張霸、蘇景瞻等人個個面無表情,只得無奈退出。 常泰一退出艙室,放下抱拳,回首看向白沙口南北敵樓間那亂哄哄的陣列,鬱悶無比:“真不知大帥是咋想的,派這些兵卒打頭陣,這不是墮了我龍雀軍的威風嗎?” “就是就是。”萬鍾也很不爽,這首功他可是掂記很久了。 沈平波卻面帶憂慮:“如此佈陣,墮了威風事小,若是那龍文貌膽氣粗壯些,出城反擊一把就糟了。” …… 瓊管城頭,譙樓之上,龍文貌與元軍諸將官看著城下的狀況,先是驚訝,再是疑慮,最後一個個眼睛發亮。 龍文貌喚過一百戶:“查詢如何?” 那百戶行禮道:“禀宣使,末將已問清楚,有不少部屬都認出,城下這支軍兵中,多為當日隨阿里海牙大帥出征之士卒。其中有部分還曾是同一營隊之人。” 過了一會,又有一百戶匆匆過來行禮禀報:“白沙口四下方圓數十里,並無宋人埋伏。” 龍文貌點點頭,又問另一模樣老成的幕僚:“生舉之見如何?” 那幕僚道:“牙帥昔日之兵,雖敗而降,但編練時日尚短,人心未定,軍心不穩,便驅使攻城,難免浮臊拖延。宣使,此乃良機。” 諸將紛紛道:“宣使,謝先生言之在理。我等為何要等宋人整軍進攻,就趁其陣不穩,殺出城去,挫敵銳氣。宣使,下令吧。” 龍文貌沉吟道:“那南北敵樓之宋軍火槍兵如何抵擋?” 那謝先生道:“遣以捷兵,快速沖入宋軍之陣,只要兩軍相接,那火槍必不敢發射,否則敵我皆傷。” 捷兵?! 諸將官目光一齊看向三人:羅甸垌主蔑佬、退蠻垌主藍努、大龍垌主石生。 論及兇猛迅捷,還真沒有比得上這些蕃兵土著的。堂堂戰陣他們不行,但奇兵突襲再合適不過。 龍文貌目光看向三垌主。 三垌主聚首嘀嘀咕咕好一陣,然後羅甸垌主蔑佬說道:“我們要一百頭牛、二百隻羊,穀米百石、布匹五十疋。嗯,這樣就差不多了。” 龍文貌微頷首:“好,那就有勞三位垌主了。” 一刻時後,城下宋軍終於勉強排列成進攻陣型,但人人都被曬得發暈,連握兵器都沒力了。蘇景禹也累得不行,他沒有馬上下令進攻,而是讓輔役推著水車過來,每人從頭到腳淋一盆水。頓時軍陣上方就是一片水汽蒸騰,全營士卒精神都是一振。 蘇景禹這才拔出腰刀,向瓊管城一指,大吼:“大帥信任,令我等為首攻,先登者,賞……” 他還沒說出賞什麼,突然瓊管城北門轟然大開,一群手持藤牌,揮舞砍刀、梭槍的蕃兵蜂擁而出,嗚嚕嚕嚕地怪叫聲匯聚成令人駭然的尖嘯。 蘇景禹手裡腰刀差點掉地,糟了! 遠處海面上,常泰、萬鍾無不搖頭,忍不住看了沈平波一眼。唉,真被說中了,這下糟了! 張霸、蘇景瞻二將一臉陰沉,心下暗嘆,這下糟了!他們沒有註意到,趙獵、江風烈、歐陽冠侯肅然的神情中帶著一絲隱隱興奮。 譙樓之上,龍文貌、謝先生等將官欣然捻鬚而笑。龍雀軍首次攻城還沒開始就受挫,如此板回一局,必可振奮軍心,一掃前日被龍雀軍以雷霆之勢奪取南北敵樓之沮喪。 然而笑容還沒從諸人臉上消退,就見三垌蕃兵在距離宋軍陣地百步時,突然齊齊急轉彎,前隊變後隊,以比先前衝鋒更猛的速度沖向城門……旋即,北門城下傳來陣陣喊殺聲。 龍文貌親眼看到,他安排的督戰百戶官,被那沖在最前頭的蕃兵頭目縱身躍起,高高舉刀猛力插下,頭頂瓦愣帽一分為二,腦門頂長出半戴刀子…… 一瞬間,龍文貌手足冰冷,渾身顫抖:“報應!報應!昔日趙與珞被我等反間所執,瓊管遂破,今日輪到我等了… |
雙槍皇帝 第一百九十四章 【反 間】 龍文貌負手站在瓊管北城譙樓上,他今年四十有五,五短身材,額凸面黃,左腮邊還長著一塊銅錢大小的胎痣,其上有一小撮黑毛。這相貌比其貌不揚還糟,可以說有點丑。“文貌”這個名字,實在是過譽了。這樣的容貌,在大宋這個講究堂堂之貌的傳統儒家社會,任你再有才,也是沒有仕途可言的,頂多就是個當幕僚、甚至小吏的命。所以,身為舉人的龍文貌,只能在衙門里當個押司,混跡官場十余年再無寸進。 然后,蒙古人來了,阿里海牙來了,龍文貌的命運也改變了。 蒙古人可不講什么相貌,就算真講究,龍文貌這樣的也算得上中人之姿了。他先是當阿里海牙的幕僚,出謀劃策,后積功為郎中,一步步晉升為總管,最后成為鎮撫一州的宣慰使。雖然瓊州這等偏遠下州遠不能與中原諸州相比,但好歹也是一方大員,本已路盡的仕途,走到了頂峰。 然而這一刻,負手遙望大海的龍文貌,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路盡的感覺。 一天,僅僅一天,瓊管元軍所倚仗的南北敵樓克敵利器就灰飛煙滅。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武器,震天雷?猛火油?都像又都不像,但絕對比二者可怕得多。 在敵樓里的元兵被龍雀軍圍殺的時候,龍文貌并非沒有想過發兵去解救,但剛要以重賞募集一支勇兵出擊,就被手下將領勸住。言道那火槍還無法可破,若破不了,派再多的勇兵,也不過徒增傷亡而已。 崖城之戰時,阿里海牙的鐵盾甲兵的下場,早已隨潰兵傳到瓊管,這么牛上天的龜殼兵都扛不住火槍,派一支只裝備皮甲竹牌的勇兵能抵個甚? 而真正令龍文貌最終打消了此念的,是他屬意的那支“勇兵”的表現,太令人寒心。 那支勇兵,就是蕃兵。 別看龍文貌手下有八千兵,真正的銳兵只有萬戶府三百人及宣慰司守兵二百,這五百人就是他手里最強力量。其余不是老弱役夫就是鄉兵,這些人守城尚算勉強,要是出城玩逆戰、突襲,那是送菜。 而蕃兵素以勇猛著稱,雖桀驁難訓,只知一味猛打猛沖,不過匹夫之勇,但在這種小規模的突襲戰中,用得好可收奇效。 只是方才那連番爆炸,那群看上去很剽悍的蕃兵,居然嚇得面如土色,擲刃于地,連連拜天,大嚷大叫著什么山神暴怒之類的神鬼之言。 龍文貌與手下諸將官看得氣結,這幫子土蠻子,勇則勇矣,卻愚昧不堪,實在靠不住。 如此,龍文貌不得不打消出城援救之念,無奈看著兩大據點落入龍雀軍之手。失去兩大據點對敵之威脅,瓊管北城就此坦露在龍雀軍刀槍面前。 龍文貌嘆息,實力不如人,只能老老實實守城。 這時龍文貌屬下一幕僚低聲道:“大人,此番宣慰司傳令諸蕃合兵瓊管,結果應召而來的只有三蕃,其余皆托辭不至。想必是得知都元帥(阿里海牙)敗亡,心生異志。如此畏強無義,實在是靠不住。” 龍文貌淡淡應了一聲,不置可否,那幕僚嘆息無語,只得退下。心下知道,這位上司的仕途皆系于這群蕃人,明知蕃人唯利是圖、無信無義,也只能盡力安撫,不敢做出刺激對方的舉動。 這些蕃兵來自瓊州黎垌八蕃,八蕃其實不止八個,而是泛指。其中以羅甸、臥龍、羅蕃、大龍、退蠻、盧蕃、小龍、石蕃、方蕃、洪蕃、程蕃等諸蕃實力最強,幾百年來,叛服不休,很是令當政者頭疼。 龍文貌入瓊后最大的功績,就是深入黎垌,恩威并施,說服了除洪蕃、石蕃、臥龍之外的八蕃,使之臣服,同意待薛禪汗壽誕之時,一齊上大都拜謁朝圣。正因這平定安撫之功,龍文貌才能力壓眾同僚,奪得這宣慰使之職。 因為功名利祿皆來源于彼輩,所以龍文貌對這群土著相當客氣寬容,即使此次大多數垌主都沒應召助戰,龍文貌也只是不斷催促及訓斥而已,并未有什么實際懲處。 龍文貌諸人在城上觀察良久,沒見龍雀軍發起進攻,遂道:“宋人奪我南北敵樓,必先整頓一番,用以屯兵,做為攻擊瓊管的要塞。看來今日不會有戰事了。” 龍文貌說完,示意諸將官解散,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他自個則安坐譙樓,看架式龍雀軍一日不退,他一日不會下此樓了。 眾將官各自散去,其中三個裹著藍布頭巾,滿臉刺青,又黑又瘦,胸前垂掛著造型怪異的金銀掛飾的老農一起走下運兵道,來到城南一座小院。 院門一開,一群面上、胸膛、四肢刺著各種猙獰圖案的黎獠壯漢紛紛向三個老農行拜手禮,狀級恭敬。 這三個不起眼的老農,就是連龍文貌都不敢得罪的瓊州三蕃頭人垌主:羅甸垌主蔑佬、退蠻垌主藍努、大龍垌主石生。 三人進屋坐定之后,各自從腰間荷包摸出幾片黑糊糊的干葉子,放進嘴里慢慢嚼著,不時有黃綠色液體從嘴角溢出,偶爾露出的牙齒也是一色的焦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怪味,三人卻是一臉享受。 三人邊嚼邊說話,那大龍垌主石生心有余悸道:“原來洪寨那幫人說的是真的,真有可以遠遠殺人的鐵管子,還有能發出像山神噴火一樣的可怕武器。” “什么鐵管子,那叫火槍,聽說那無敵的阿里海牙,就死在這種恐怖的武器下。”說話的是退蠻垌主藍努,他當然分不清燧發槍與后裝槍的區別。 大龍垌主石生嘆氣道:“別的垌寨都沒來,就咱們三寨來了,也不知這趟買賣是賺是賠……” 退蠻垌主藍努不住搖頭,他們應召而來,當然不是為什么大義情面,都是沖著好處來的,在他們心里這就是買賣。眼下看來,宋人勢大強橫,這筆買賣,真有可能賠,心里都有點暗暗后悔。 一直沒說話的羅甸垌主蔑佬用力咳嗽一聲,往地上吐出一口惡心的混合殘渣的濃綠痰,嗡聲嗡氣道:“不用擔心,既然那個老女人約我們在此地秘密會面,就說明這筆買賣還有得談。” 石生與藍努對視一眼,連聲道:“對對,還是蔑佬懂事,這女人怎么還沒來……” 隨著時間慢慢過去,三個垌主等得心焦萬分,那不知名的草葉都嚼了不知多少,滿地惡心的綠痰讓人無處下腳。 終于,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背光的人影出現在門前,身后跟著幾個三蕃的手下。 蔑佬瞇眼看了下,揮揮手,幾個手下悄然退去。 那人從容步入屋子,做了個特殊的黎家禮節:“四娘見過三位阿哥。” 赫然是龍雀軍赤蛟營正將洪四娘。 此時的洪四娘一點都沒有身在敵營的心怯,淡定從容道:“今日我龍雀軍威勢,三位阿哥都看到了吧?” 石生與藍努都沒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卻出了答案。 洪四娘微微一笑,目光轉向蔑佬,羅甸蕃是八蕃中實力最強的垌寨,此次入援瓊管的三蕃以羅甸蕃也就是這個蔑佬頭人為主。 蔑佬狠狠吐出一口綠痰:“四娘子,我們家老七的賬怎么算?” 羅甸老才,瓊州悍盜之一,前次在南海襲擊洪四娘,被趙獵擊敗,滅殺。 洪四娘毫不含糊:“老七不地道,幫元狗殺我,結果被我反殺,他是咎由自取。不過,畢竟人是死在我手里,所以,我愿賠重禮消怨……” 蔑佬冷笑:“你能賠什么重禮?消怨的代價可不是隨便什么東西都可以……” 話音未落,洪四娘拍拍手掌,洪老五應聲而入,把一個長長的木匣子往桌子上一拍,然后退下。 在三個垌主疑慮的目光下,洪四娘一擊拍碎木匣,一把烏光黑亮的燧發槍顯現出來。 蔑佬、石生、藍努的眼睛一下直了。 半晌,蔑佬顫聲道:“這……這把火槍就是消怨的賠禮?” “正是。”洪四娘一字一頓,語出驚人,“如果你們愿投誠,每寨各贈十支火槍。” |
第一百九十三章【天雷滾滾】 爆炸持續了整整一刻,從海上望去,兩個敵樓就像兩個巨大的煙筒,滾滾濃煙直衝蒼穹,在半空中被強勁的海風一吹,化為縷縷黑煙,迅速消散。 敵樓裡的元兵在煙熏火烤之下,再也無法呆在樓裡,死命撬開堵門的一堆條石,破門而出,爭相逃命。由於出口狹窄,煙火無情,爭搶出口的元兵發生嚴重踩踏事故。許多元兵沒死於火海,沒死於菸熏,沒死於龍雀軍槍下,卻被同袍活生生踩死。這條逃生之路,是一條真正的血肉之路。 跑出來了就算逃出生天了嗎?太天真了!在外面,還有整整二百槍牌兵與火槍兵在等著他們。迎接他們的,是一顆顆裂肌碎骨的槍彈與穿胸破腹的長矛。有些元兵眼見此路不通,顧不得危險,直接從樓上跳下。二丈五六,三層樓高,下方泥土中夾雜著亂石。運氣好跳得準的,扭傷腳或磕傷膝;運氣孬的,與石頭硬碰硬,那就是個斷手斷腳,睜眼等死的下場。 瓊管城裡的龍文貌,也不知是被這驚人的爆炸與火光嚇到,還是眼見梢砲被毀,救之不及,始終沒有派兵救援。半個時辰之後,南北敵樓裡千餘元兵,最終只逃散三百餘人,其餘七百元兵及四架五梢砲,盡數毀滅,阻礙龍雀軍攻城的兩大釘子被拔除。 此時,時間剛剛過去一天。 一日拔城,龍雀軍全軍上下士氣高漲。 直到這時,趙獵才正式下達登陸命令:江風烈率白衣營、忠順營、新兵營登陸。佔據南北敵樓,控制白沙口海灘,修整崖壁,峭壁變坦途,使之便於大軍衝鋒。 之所以只派一將登陸而不是全軍,主要是白沙口地形複雜,並且略顯狹窄,不適於大軍紮營,更不利於展開軍陣,軍隊再多也發揮不出兵力優勢,只能添油。這也是當初阿里海牙雖有數倍之兵力,卻奈何不了趙與珞的原因。 傍晚時分,海面上、沙灘上,火光點點,與滿天星光及海水相映。浪濤陣陣,與心潮共起伏,令人有一種融入天地的靜謐感。這一刻,無論是龍雀軍軍營還是瓊管城,都是那樣的安靜。 這是大戰來臨前的寂靜。 龍首座船上,一個用一層層厚紙粘裹著的圓滾滾的砲彈正放在案上。江風烈、歐陽冠侯、張霸、蘇景瞻、沈平波、萬鍾、常泰等將領團團圍住觀看,一臉稀罕。 其實在趙獵眼裡,這算不上什麼砲彈,說白了就是一炸藥包。 炸藥的威力與重要性,趙獵再清楚不過。從當初他救文天祥時用的煤氣瓶,到後來用一捆雷炮炸飛一艘海盜船,再到萬安軍之戰時用炸藥包炸毀忽失海牙運輸船,斷其後路等等。每一次爆炸,都是直接改變戰局,這種威力,絕對是戰術性武器。 雷炮也好,炸藥也好,都是軍工基地的庫存,在萬安軍之戰後,全部消耗殆盡。自此,趙獵必須自主研發,製造新的、適合這個時代科技水平的炸藥。 趙獵的軍工基地雖然製造了大量槍彈發射藥,但發射藥與炸藥不是一回事,各種配比都有明顯不同。炸藥的配方當初黑槍團伙所留的冊子裡是有的,否則雷炮咋造出來?但有配方是一回事,能看懂,能“照方抓藥”又是另一回事。 趙獵南下救援行朝之前,就曾下令讓火藥作匠人研究,無論如何,必須製造出來。 大宋這時代倒也是有炸藥的,就是那震天雷。這玩意雖說比較原始,百把斤一顆,爆炸威力有限,全靠內裡的鐵蒺藜、破瓷片、鐵砂、毒煙、辛辣等刺激物傷敵,而且只能用於守城,但好歹也有炸藥的雛形。火藥作工匠們在此基礎上研究起真正的炸藥來才有章法、有脈絡可循。 等趙獵半年後回到萬安軍,火藥作的匠人們研究也有了成果,就是這些紙疙瘩:大如皮球,全重十二斤,圓形,引信引爆,裝藥八斤,內含鐵蒺藜、破瓷片、鐵砂等物。爆炸範圍一丈二,殺傷範圍三丈。工匠們稱之為“小震天雷”。 大宋的匠人們能製造出這種炸藥彈並不奇怪,因為即使沒有配方,再過百餘年,明朝匠人也能造出來。在幾百年後的完善配方指引下,提前百餘年弄出來不足為奇。 趙獵在鐵屋秘密靶場觀看了試驗,威力確實不小,不在雷炮之下。在爆炸範圍內,鐵甲防禦都不好使;在殺傷範圍內,就算皮甲都擋不住。可惜就是重了些,無法像當初的雷炮那樣隨身攜帶,只能用於守城。想再輕一些很難,因為這已經是大宋匠人們費盡心力的成果,甚至為此付出了生命代價。 在半年時間裡,先後有三個火藥作工匠在製造、試驗時不慎引爆被炸身亡,兩人致殘。火藥這東西,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是極度危險的物品。 趙獵聞之感慨半晌,下令厚卹幾位傷亡殘疾工匠,並要求不可放鬆研究,加強安全管理。 此次北上,帶上了幾箱小震天雷,原本打算收復瓊管後,留做守城之用。但在發現敵樓情況後,趙獵若有所悟,既然幾十斤重的石彈都可以當攻擊之用,為什麼十幾斤的小震天雷不可以?於是決意試一試這小震天雷的實戰效果。 不過在詢問工匠,比較了各梢砲的優劣之後,趙獵決定採用單梢砲,並把小震天雷重新改裝成八斤。考慮到此役目標不是殺敵,而是摧毀五梢砲,於是採用浸過猛火油的紙張做外殼,這樣一爆之下,四下飛濺的碎殼更增燃燒效果。 果不其然,小震天雷初上戰場,就顯示出了驚人效果,以燎原之威,為龍雀軍掃平了外圍障礙。瓊管城,坦露在龍雀軍的槍口刀尖之下。 “好東西啊好東西!”張霸咧嘴大笑,“大帥,咱們就用這個天雷去轟死元狗,炸平瓊管城!” 諸將眼睛都是發亮,要是真能像張霸說的這樣,瓊管城兵不血刃就能攻下,而且以後攻打中原諸城豈不是輕而易舉? 正當諸將心花怒放之際,趙獵冷冷的話語像一盆水澆下:“想多了,這小震天雷的威力雖然不錯,但投擲距離是短板。至少得以五梢砲擲出,方有實戰效果。而要立多架五梢砲攻城,這工程量太大,瓊管城外的地形,也根本擺不開並且易遭受攻擊……此次我們是打敵軍一個措手不及,下次再這麼乾就不會有這樣的效果了。” 諸將想想還真是如此,如果瓊管城外能建起一個安全的梢砲陣地,當初阿里海牙早就這麼乾了。雖然石彈不如天雷,但一字排開轟擊,不出幾日就能破開瓊管城的防禦。 常泰嘆了口氣:“那就只能硬攻了。” 趙獵摸摸下巴,雙目閃動:“要攻,但不一定硬攻。” 一旁的歐陽冠侯眼睛亮了亮,似有所悟:“沒錯,算起來,他們也該有所動作了吧。” |
第一百九十二章【不是砲彈是砲彈】 破虜營砲部共一百八十人,其中定放手二十人,望手二十人,拽手一百四十人,都是有放砲經驗的砲手。趙獵倒沒有著意訓練,不過從萬把人裡找一百多砲手還是很容易的。 這個砲部建立之後,由一個叫呼延嘯的老砲任部將。這個“老砲”並不是指他上了年紀,而是指他的放砲經驗豐富。事實上呼延嘯不過三十出頭,正當壯年,看上去黑黑瘦瘦的,樣貌也很普通,屬過眼即忘那種。但他一開口,就讓人印象深刻。 “末將呼延嘯,拜見大帥。”就這麼普普通通一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就像打雷一樣,方圓數丈內,個個耳朵嗡嗡作響。 諸將相顧失語。 趙獵失笑:“是不是因為你這個大嗓門吼一聲,就能讓戰場上放砲的兄弟人人聽到,所以沈平波、萬鍾都推薦你當砲部部將?” 龍雀軍整編,涉及人員眾多,尤其是軍官任免,趙獵不可能全部一一考察。於是他採用抓大放小的原則,並引入士兵選舉制,部將以下基層軍官,俱由軍士民主自選。各級副將、準備將坐鎮,以保證選舉公平公證。選出的火長、隊將、部將等各級軍官,由準備將以上將官具名推薦,以證明這些軍官都是經民主選出的。如果將來复核時查出有營私舞弊者,推薦官就得被問責。 這種由士兵選軍官,上級報請推薦的方式,自古未聞,剛實行時很是在行朝引起一陣波動。好在趙獵把選舉範圍控制在部將以下,相當於在九品官的小範圍裡試驗,加上他又掌控樞密院,以改革兵制的名義實施,倒也沒遇多少阻力。 這個小小的軍事改革,初戰就顯現出了效果。張霸所率的不過是一支剛整編的新兵營,裡面很多的士兵不是戰場初哥就是降卒,屬很容易崩潰的那種部隊。但在元軍可怖的砲擊轟擊下,竟然沒有崩潰,而且退兵時完整收攏,一兵未散,連戰死者的屍體都扛了回來。這對於一支剛捏合的新兵部隊是很不錯的了。所以才有了趙獵的讚許及不賞不罰。 能做到這樣,基屋軍官的威信與控制力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 江風烈、張霸等都是頗有戰陣經驗的將領,就從這試探之戰中,看出當初不太明白的士兵選舉制,竟有如此妙用,心下對大帥更佩服三分。 眼前這個呼延嘯,就是沈平波、萬鍾二將推薦的砲部部將。 呼延嘯聽聞,尷尬中略帶一絲不服:“末將、這個……”就這麼很隨意且低沉的說話,都跟旁人高聲大喊差不多,可見這是此人天生,非是有意為之。 趙獵一揮手:“不管你是因為嗓門大還是真有水平,是騾子是馬,拉到白沙口溜溜。” 一刻時後,呼延嘯率他的砲部一百八十人,抬著十架單梢砲,跟隨一部槍牌手及火槍兵,乘舟沖向白沙口。這些單梢砲都不重,四人一抬就能走。如果是雙梢砲,八人都難抬,這可是打仗,人越多作戰越不方便,這也是趙獵只讓孫大全製作單梢而不是雙梢的原因。 江風烈、歐陽冠侯、張霸、蘇景瞻、沈平波、常泰等將看著漸漸遠去的舢板上那一排高高的木架子,都不明趙獵此舉何意。 趙獵也沒解釋,不是他不想,而是有些東西,必須讓部下親眼看到,才有說服力。 老規矩,元軍一見宋軍衝到崖壁就開始打砲。雖然十息才落一彈,但那種利劍懸頭,死亡從天而降的生死之間大恐怖,沒有人會不怕。人一害怕,身體就會僵硬,動作就會變形,手腳就會變亂,速度就會變慢,而越慢就越會成為靶子。 行動最慢最醒目的,莫過於那高大的單梢砲,它們自然會成為敵樓元軍的首要打擊目標。只不過,用拋石機這原始投擲兵器瞄準某個移動目標並摧毀之,何其之難。連發十數砲皆不中,宋軍順利將單梢砲扛上崖壁,但最後一架單梢砲被瞎貓撞上耗子,一砲打得粉碎,四下激射的木片尖刺,將抬梢砲的四個拽手及一個定砲手扎得鮮血淋漓,或捂臉或吐血,歪倒在地。 本已衝上崖壁的呼延嘯回頭看得目眥欲裂:“三兒!大彪!混蛋啊!” 他轉身想跳下去,卻被左右幾個砲手死死拽住:“呼延大哥,快走,這裡太危險……” 話音未落,天空又是一暗。幾個砲手驚駭之下,死命把呼延嘯往後一拽,站立不穩,大夥滾做一團。 轟地一響,一顆石彈從天而降,砸在方才呼延嘯等人站立的崖壁之處,生生砸垮了一塊碾磨大小的土方。 沙土飛揚中,呼延嘯等人面青唇白,個個窒息。 好一會,呼延嘯猛然推開左右,目光噴火盯住南北敵樓,大吼:“爺爺今日拼死也要咬崩它一塊!兄弟們,跟我衝!”那聲音如打雷一般,遠在百步之外的敵樓元兵都聽得一清二楚,無不相顧駭然。 呼延嘯能被投選成大哥,在砲部裡的威望自不待說,這一下身先士卒,頓時帶動整個砲部。砲手們雖慘遭打擊,士氣不墜反漲,暴漲。 很快衝到預定地點,飛快架起梢砲——這單梢砲就這點好,運輸時不用拆卸,到地頭把板子一鋪,墊上石塊找平,把砲架一放,就可以開幹。若是雙梢、五梢、七梢這些巨砲,都得拆卸搬運,到地頭再組裝,怕還沒組裝好就被打得稀爛。 九架單梢砲南四北五,分別矗立在兩座敵樓東北面三十步之距。雖然目標巨大,不過敵樓裡的五梢砲只能打遠距,打不了這麼近的目標。雖然它們可以交叉投擲,即南面敵樓打北面敵樓下的單梢砲,北面敵樓打南面敵樓下的單梢砲,但由於龍雀軍梢砲擺放位置距離敵樓太近。元軍的五梢砲投鼠忌器,生怕誤中對面敵樓,根本不敢打。那瓊管城的大殺器七梢砲也是如此。 南北敵樓裡的元軍指揮將官倒也不慌,當年他們攻打宋人鎮定的瓊管時,同樣也使過這招,所以也知道如何防禦。在元軍將官喝令下,敵樓裡支起一片片厚木為底,草捆為表的懸戶。左右宋軍的單梢砲發石不過二斤,根本打不穿這防禦。 龍雀軍那一百槍牌手與火槍兵南北各五十,槍牌在前,火槍在後。敵樓上一旦出現元兵就被亂槍打死,但並未趁勢發動攻擊,而是防衛在梢砲之前。他們的任務,就是保障梢砲的安全。 而元軍眼見宋軍沒發動進攻,也全躲在垛口後,不敢探出半點身子。因為之前曾有元兵想用弓弩射殺砲手,結果露頭即死,那些火槍太可怕了。 雙方進入暫時僵持,戰地一派寂靜。 “準備砲彈!”呼延嘯大嗓門剛響起,一旁便跑來幾個匠人,各個背上都背著一個大木箱,看著挺重的樣子。這些木箱裡就是打磨好的石彈。 但是定砲手們撬開木箱就是一愣,這裡面是啥東西啊?黃糊糊一團,好像是紙球,但用手一拿竟恁地沉重,足足七八斤。 呼延嘯得到禀報,到木箱前看了也是發楞,好一會才想起出戰前大帥對自己說的那一句:“這就是你們要投進敵樓裡的武器,它不叫石彈,叫砲彈。” “沒錯了,就是它。”呼延嘯大吼道,“定砲手,放砲彈!” 呼延嘯說的是砲彈而不是砲彈,因為此時大宋還沒有“炮”這個字。 眾砲手雖然不解,但部將的命令一下,必須執行。再說這玩意不管是啥,反正夠重,而且也是圓的,這就行了。 不過這些砲彈發射可與石彈不同,那些匠人都是火藥作的工匠。他們先支起一口小鍋,放入木炭燃燒,再插入十幾根鐵扦子。等鐵扦子燒紅了,為首匠人便向呼延嘯示意,可以放炮了。 砲彈放入皮窩,那些匠人分出九人,立於九架砲架前,用火扦點燃引信,瞪大眼睛看著引信燃燒,估計差不多了,大喝一聲:“放!” 呼延嘯也隨之大喝:“放!” “放、放、放、放、放……”一連串此起彼伏的呼喝聲,彷彿與奔湧的大潮相呼應。 呼呼呼呼呼—— 一個個黃點虛影劃過高空,帶著滋滋燃燒的火花,飛進南北兩座敵樓。 少傾,似乎傳來元兵的喝罵聲:“這是啥破玩意?還冒火花……老王,咱們來一把蹴鞠,接著啊,我踢——” 轟轟轟轟轟! 敵樓里火光沖天,黑霧蒸騰,殘肢亂飛,慘叫一片。過不多會,那火光越來越大,顯然是五梢砲被引燃。這砲架固然不易著火,但其上可是有足足上百根拽索,簡直就是百根點火器,那還不大燒特燒? 呼延嘯與所有砲手、軍兵都目瞪口呆——這、這是砲彈?! |
第一百九十一章【單梢破五梢】 “末將未能攻破敵樓,反遭殺傷,士卒受損,銳氣受挫,請大帥治罪。” 中軍座船寬大的臨時指揮艙室裡,張霸、常泰及數名副將以上將領,皆垂頭喪氣,抱拳躬身,向趙獵請罪。 一旁的蘇景瞻面有憂色,首戰失利,罪過不小,而且張霸還是自動請纓。在龍雀軍中,他與張霸都是將功贖罪那一類,可謂同病相憐。如果張霸因此受責難,物傷其類,他自然也難免惴惴不安。 趙獵看看蘇景瞻、張霸數將的表情,再與江風烈交換眼神,不動聲色道:“張統制,你禦五百戰兵出擊,鏖戰半個時辰,雖有殺傷,但未有斬獲,自身損失二十七卒。確否?” 張霸頭低得幾乎要鑽洞:“末將無能……” 張霸率軍與南北兩個敵樓的元軍交手時,也頗有殺傷,粗略估計至少打死打傷二三十人,並不吃虧。但因元軍砲石兇猛,最終敗退,也沒能砍下敵軍腦袋,無首級自然無法報功。 趙獵語氣一轉:“張統制此戰雖有折損,卻達成了兩個目的,一是練兵,二是試探。能在十數砲石轟擊下,軍士不潰,最後聞金而退,全營收攏,無一潰散,新編之軍能做到這個地步,練兵算有小成。另外,也試探出了瓊管虛實。故此,此戰意圖達成。張統制,功過相抵,不賞不罰,入列歸位吧。” 張霸又喜又愧,連連頓首。 接下來,諸將一番討論,如何拔除這兩個據點。從此次試探來看,這兩個敵樓的存在,著實令進攻方頭痛,不打掉是沒法正式向瓊管發起進攻的。 江風烈提出以奇兵火攻,歐陽冠侯建議夜襲突擊,蘇景瞻提議在沙灘上鋪堅石為基,建立一個砲擊陣地,同樣以五梢砲反擊。雖然此次征討沒有帶五梢砲,但龍雀軍裡有的是能工巧匠,只要材料充足,什麼五梢、七梢,不在話下。而張霸更乾脆,強攻硬撼,一定能把這倆敵樓拆成廢墟。 不過,在趙獵給他們分發了一份資料後,所有將領都默不出聲了。 早在確定收復瓊管之時,趙獵就開始收集情報,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而比糧草更早行一步的,則應是情報。 趙獵除了往瓊管派遣尖兵潛伏,同時也下達命令,讓龍雀軍諸隊訓練官,把各隊中所有參加過當初趙與珞抗擊阿里海牙之戰時的敵我雙方參與者通通調查詢問了一遍,把當初戰爭的細節打聽得清清楚楚,再彙編成冊。最後,再結合潛伏暗哨所獲的情報,整合成了這份資料。 資料裡詳實記錄了當初阿里海牙對瓊管宋軍發動的所有攻擊及戰法。無論是江風烈提出以奇兵火攻,還是歐陽冠侯建議的夜襲突擊,抑或蘇景瞻提議建立砲陣反擊,當初阿里海牙全試過,統統沒用。 阿里海牙是什麼人?打了一輩子仗的元軍宿將,在掃平南宋的戰爭中幾乎所向無敵。而且此人屬投筆從戎,有勇有謀,戰法嫻熟。龍雀軍諸將根本不能比,他們想出來的招,人家早就試用過了。雖說同樣的戰術不同的運用結果也不盡相同,但從資料記述來看,就算用了這些招,也勝算不大。 至於張霸所說的強攻硬撼,被諸將自動忽略。當初阿里海牙打瓊管,至少發動過十次以上的強攻。結果投入的兵力過多,很容易成為石彈的靶子,一砸一個準。投入兵力過少,石彈倒是不容易打中了,但攻敵樓據點時又後續乏力,無法強力突破,當真是頭痛。 強攻,那是沒辦法的辦法,代價太大。龍雀成軍不易,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易折損。 趙獵等諸將看完資料,消化得差不多後,才道:“阿里海牙用過的招,龍文貌一定知道。當初宋軍的破解方法,龍文貌也一定早有準備。所以,我們若不想用血肉來填這白沙口,就必須採用阿里海牙都沒想過的戰法。” 諸將面面相覷,阿里海牙都沒想過的戰法?有這樣的戰法嗎? 趙獵左右掃視,等了一會,沒等來哪個將領獻策,於是道:“看來諸君沒有新戰法要提供,那好,我來一個。” 諸將精神一振,目光紛紛看來,同時心裡也是頗為驚奇。根據先前看到的資料,阿里海牙幾乎把所有能想到的戰法都試了一遍,最後還是用間才叩開瓊管大門。他們的大帥還能拿出什麼特別的戰法呢? 趙獵拍拍手掌,艙門打開,一個中年匠人縮著身體進來,頭都不敢抬,彎腰到地:“小的孫大全,拜見王爺,拜見諸位將軍。” 趙獵直接問道: “東西製作如何?” 孫大全忙道:“按王爺要求,已成十架,請王爺檢視。” 趙獵起身:“好,大夥都去看看。” 諸將跟隨趙獵走出艙室,就見船艏正立著一架一人多高的粗木架子,中間是一根長而粗的梢棒,裝在可以轉動的橫軸上,在木梢的一端用繩索連著一個皮窩,另一端繫著幾十根長長的拽索。 一見此物,諸將都是一愣,異口同聲:“梢砲,單梢砲!” 單梢砲,在宋軍軍備裡屬比較輕便的梢砲,僅比“手砲”重一些。此砲只需一人定砲,四人拽索,就可以把二斤重的石彈拋擲五十步遠。 梢砲這種武器越是多梢越搬運不便,通常是用來守城的,攻城一般用不上。比如這單梢砲,五十步距離,正在敵軍弓弩打擊範圍內。一輪亂箭射來,砲都沒打幾發,砲手就死光了。所以此次出征,軍中並未攜帶梢砲。看這架單梢砲梢棒的表皮新鮮,繩索細白,明顯是新制之器。 諸將你看我我看你,心裡都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用這單梢砲來對抗五梢砲,這不等於是用小刀與大斧對砍麼? 趙獵也不管他們,只對孫大全下令:“試砲。” 孫大全忙應道:“是。” 於是十幾個健壯士兵在孫大全的指揮下,一個搬石彈放入皮窩,其餘十人拽繩,做好發射準備。 蘇景瞻咦了一聲:“怎麼是十人?而且那石彈甚重。” 孫大全解釋道:“這是八斤石彈,故需十人。” “八斤彈!”江風烈忍不住叫起來,“這承軸如何受得?怕打不了十幾彈就得廢。” 趙獵無所謂道:“這就是一次性消耗器材,廢就廢了。就算不廢,也要被元軍石彈砸壞——試砲!” 隨著趙獵一聲令下,眾士兵一齊用力猛拽繩索,梢棒呼地掄直,皮窩彈甩,石彈遠遠飛出,嘭地砸進海裡,浪花竄起一丈多高。 孫大全測了一下,大聲回報:“禀王爺,彈擲三十二步。” “三十二步啊。”趙獵瞇眼看著遠方那像碉堡一樣矗立著的敵樓,“好,足夠了。傳令,破虜營炮部出戰!” |
第一百九十章【砲石逞威】 瓊海,白沙口海灘,一艘艘戰船峙立海上,數十條舢板順著滾滾浪潮,破開浪花,沖向海灘。 距海灘還有百米時,一聲角號長鳴,五百條赤膊漢子同時立起,齊聲大吼,縱身跳入淺灘。瞬間浪花飛濺,那驚天動地的怒吼,連洶湧澎湃的巨浪都壓不住。 在急速奔跑中,每個人身後都拉出一串長長的白線,五百浪里白條。 五百敢戰士,俱是戰兵,有槍牌兵,有弓弩兵,有火槍兵,也有刀斧兵。不過這一刻完全看不出他們的兵種屬性,因為大夥全是光身。所有的兵器、衣甲都用油布外罩大包裹包著,駝在後背。無論弓箭、火藥、皮甲都沾不得水。而海水對刀槍等鐵製兵器又有一定的腐蝕性,同樣沾不得。所以大夥搶灘登陸時,都把自個剝成赤條條。 張霸魁梧的身影,也在這五百敢戰士之中。 此時這位大宋統制官只穿一條犢鼻褲,渾身肌肉虯結,兩塊胸大肌結實渾厚,胸口毛茸茸,再加上扛在肩膀一把寒光四射的大砍刀。那凶神惡煞的模樣,看著就讓人腿肚子轉筋,未戰先怯。 在張霸的身後,氣喘吁籲跟著的是他的四個心腹護衛。其中一人挑著張霸那重達四十斤的渾銅甲及頭盔,一人背著張霸的長柄屈刀,一人舉著兩具包鐵步兵旁牌,再一人交叉斜背兩杆槍,一桿是燧發槍,另一把用背帶別在胸前像胸包一樣粗而大的手槍,則是雙管短筒獵槍。 這把短筒獵槍當然不是這護衛的,而是張霸的。 龍雀軍中有個隱形福利,凡是統領以上的將官,都可配發一把手槍,槍型任選,算是高級軍官標誌。張霸當時一眼就相中霸氣側漏的雙管短筒獵槍,一試之下,對於這大威力近戰武器喜歡得不行。 以張霸的統制官身份,本不需親自參加這種危險性極大的衝陣,但張霸堅持要這麼做。因為此前他從未指揮過火槍兵作戰,更沒指揮過冷熱兵器聯合作戰,只在萬安軍時經過短短一個月不到的培訓,理論囫圇,演練簡單。做為一個身經百戰的大將,張霸很清楚,自己可不是什麼儒將、智將,就一敢打敢衝的悍將,所有的經驗都得從實戰中來。不衝殺到第一線,沒有經驗值,以後怎麼指揮部隊? 張霸手下的副將正是因崖城戰功而由準備將晉升並調往新兵營任主官的常泰。常泰出身老營破虜營,在指揮火槍兵方面經驗豐富。張霸身為上司,卻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他如何丟得起這臉面?以前沒有作戰機會倒也罷了,乾著急也沒法,眼下有機會,如果還躲在後面,當個看熱鬧的外行。估計這仗打完,他哪來就得回哪去。 五百條赤條條的漢子一沖上海灘,顧不得擦拭身體,立馬把背上的包裹往沙地一砸,沙塵飛揚中,一件件衣甲、兵器取出,在陽光映照下,寒光四射,望之心驚。 不過短短半刻,幾乎所有士兵衣甲都穿戴齊整——其實大半軍兵都只有衣無甲,只有少數將官、刀斧重兵及火槍兵有甲。畢竟無論是大宋還是蒙元,國力都有限,鎧甲裝備不可能覆蓋到最普通的士兵。 一聲號響,士兵們紛紛集結。此次沖陣的五百戰兵,是張霸麾下一半戰力。排在最前面的是槍牌手,中間是火槍兵,後面是弓弩手,最後是刀斧兵。刀斧兵多為張霸親兵,既是近戰主力,也是督戰兵,但有無令後退者,當場斬殺。 在士兵集結列陣之時,後面划船的數百船工紛紛順著海浪推力,把數十條舢板推上沙灘,然後從每條舢板上扛起一架長約三丈餘的竹梯。一聲發喊,抬著梯子就向那片如牆而立的崖壁衝去。 雖然崖壁上有三條小道,但誰都知道,那是陷阱。如果幾百人全湧進那小道,那就成了活生生的靶子。 轉眼間,百步距離一晃而過,船工們紛紛把梯子往崖壁上一靠,然後飛快轉身,拼命往回跑,一個個臉上露出狂喜表情。只要他們能順利把梯子安放在崖壁,回去後每人都可領一醞酒、十斤肉,三升米——這下全到手了。 幾乎在船工們剛剛安放好長梯的同時,穿好渾銅甲,戴上鐵兜鍪的張霸大刀向前一指,一聲虎吼:“衝!” 張霸第一個衝出,身後緊隨著的是四大親衛,再後面是副將常泰,然後是一百槍牌兵,一百火槍兵,二百弓弩手,一百刀斧兵。 五百漢子,捲起一股狂飆,沙塵飛揚,海風一吹,滾滾如霧。 在這沙霧裡,五百軍兵衝,數百船工逃,雙方交錯而過。 就在這兩股人潮交錯的瞬間,天空中傳來嗵嗵兩聲悶響,兩個巨大的石球呼嘯著從天而降……嘭嘭兩下轟響,一球落空,把沙灘砸了個深坑,沙塵揚起一丈多高。另一球不偏不倚,將一個奔跑的船工從頭砸到腳。那船工連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頓時變成一坨誰也認不出形狀的肉醬…… 那血腥場面令十幾個新兵刀槍墜地,當場吐出來。後面幾個刀斧兵衝來一腳將新兵們踹翻:“限你們三息內爬起來衝上去!一、二、三!” 幾乎所有新兵連滾帶爬撐起,摀嘴向前奔跑,其間有一人從沾滿血肉的石球邊經過,腳一軟,直接跪。還沒等他掙紮起來,身後勁風襲頸—— “不……”血光迸射,腦袋飛起。 搶灘登陸戰,首例傷亡,竟是軍法處斬!十七禁令五十四斬,當真不是開玩笑的。 隨著這兩顆石彈的出現,敵樓裡元軍五梢砲開始發威。儘管只有四架五梢砲,間隔發射平均十多息一彈,但這種幾十斤重的高空墜物的殺傷力太恐怖,不中則已,一旦打中,那場面簡直就跟屠宰場一樣。哪怕是擦著身體而過,也足以把人刮去一層皮肉…… 張霸對這血腥場景視若無睹,一腳踩上梯子,三步並做兩步,蹬蹬蹬,身體一縱,剛剛跳到崖壁上,頭頂突然一暗……張霸渾身血液頓時凝固,手足冰涼。這一剎那,只有閉目等死。 呼!腦後勁風刮得頭皮發麻,身後嘭地一聲大響。回首,就見梯子粉碎,那追隨自己多年的親衛被攔腰打斷,當場慘死。 另外三個親衛從兩邊梯子攀上,見此慘狀,既驚且悲,一下把張霸團團護住:“將主,太危險了,速退……” “退你娘的X!”張霸怒吼,大刀一劈,“給老子衝!” 五百戰兵,蜂湧而上,攀上梯子,登上崖壁,最後收梯,向左右敵樓攻殺而去。 趙獵一刻都沒放下瞄準鏡,在鏡頭里,一顆又一顆石彈從左右敵樓飛出,在空中飛旋,帶著恐怖的呼嘯聲砸落。雖然命中率不高,但聲勢駭人,對任何一個衝鋒的士兵心理造成極大壓力。 很快,士兵們包圍了敵樓,架起梯子發起進攻。 而敵樓上也出現元兵,以弓弩砲石拒守。一排火槍兵砰砰開槍,煙火繚繞中,元兵如蟻紛墜。隨後又湧現一隊元兵,伏在垛口後以弓弩反擊。 兩軍如火如荼的廝殺開始。 這裡瓊管城也發出驚人的嗵嗵巨響,一顆顆更大更重的飛彈呼嘯降落,令新兵們驚叫一片。火槍兵動作也慢了,弓弩兵射擊也不准了,連槍牌兵衝鋒時都不停抬頭看空中飛石,生怕當頭砸落…… 儘管飛彈命中率極低,但中者必死,真沒幾個人能在這種死神在頭頂盤旋的狀態下從容髮揮技戰術的——至少這些剛整編的新兵們還不行! 趙獵放下瞄準鏡,微喟:“鳴金,收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