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豆飯 盛唐月下,正值佳節,長安的花燈如晝。一間亭子裡,二人對飲。 顧楠握著手中的酒杯,酒水在杯中搖晃,反射著光,亭子的地上擺著許多空了的酒罈。 不過這些酒大多數都不是她喝的,她不是這麼嗜酒的人,喝了這些酒的是另一個人。 她抬起眼睛看向亭子裡的另一側,那是一個文人,穿著一身寬大的白裳,靠在亭子的欄杆上,斜舉著酒杯。 像是一身醉意,但又像是分外清明。 「太白,你飲得過多了。」顧楠將酒杯放下,說道:「我送你歸去如何?」 那個被顧楠喚作太白的人搖了搖頭,醉眼惺忪地看向顧楠,笑了一下。 「不多,酒意正好,何來的多?」 「那若你再醉死過去。」顧楠無奈地說道:「可別怪我就把你丟在這不管。」 「酒水尚溫,舊友在側,豈能不醉?」 太白笑出了聲,站了起來,有些搖晃地走到了亭子邊。 目光看向亭子遠處的街道裡,燈火輝煌,或許是燈火太亮,他微合著眼睛。 「況且能在這人世燈火裡醉死過去,不也是正好?」 仰起頭來,慢慢飲盡了手裡杯中的酒。 顧楠看這人死不肯走,只能又陪著喝了一杯。 李太白喝完酒,愣了片刻,遙指著長安的街道說道。 「顧居士,十年前今日的時候,你我也是在這長安城中酒醉,那時的場景好似依舊在目,卻沒料到,細想起來已然是過去了十年。」 聽到他感慨起了時日,顧楠虛握著酒杯點了點頭:「是啊,十年了。」 李太白又笑了,神色半醉半醒:「明年今日,居士可還會來?」 「誰知道呢,或許會,或許不會。」顧楠的聲音輕淡,她很少再答應別人什麼,因為她怕時間久了,她會忘了。 可能是顧楠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李太白的神色如常,坐在了地上,醉醺醺地拍了拍地上空了的酒罈:「那明年,太白就等居士一會兒。若是居士不來,我就自己把酒喝了。」 看著這個酒鬼,顧楠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空了的酒罈倒在地上,李太白坐在酒罈之間,應該是酒喝得昏沉,晃了晃腦袋。 「居士,太白一直叫你居士,是還不知居士可有字號?」 「字號。」顧楠想了一會兒,側頭看向他說道。 「就叫長生吧。」 「長生。」李太白念了念這兩個字,勾起了嘴角:「有些俗氣,但是居士用來倒也正好。」 「是正好。」顧楠應和了一句,又像是自言自語。 晚來風涼。 亭子裡,李太白對著空中的星月,舉起一個空的酒杯。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詩賦吟詠,聲音悠悠,像是真的傳入了詩裡天上的那個白玉京之中,叫一個仙人聽了去。 世事變遷。 宋之時,胡擄入境,一人衝冠一怒,高歌滿江紅,馬踏四方,用一生在青史上寫下了精忠報國四字。 明之時,大浪濤濤,一人站在一艘巨船的船頭,身後的披風獵獵。他的手中拿著一張地圖,這地圖是當年一個人送給他的,說這上面,畫著這個天下。 海浪前,他開啟了地圖,上面所繪的這個天下是一個圓球。雙手握緊,他抬起了眼睛看著大浪不息,深吸了一口氣,對著身後無數的船隻,揮下了手。 「揚帆!」 明之後,聽聞有一個人叫做蒲松齡,他平生喜好喜歡搜集異事,每日都會在自己家門外擺上一個小桌,桌上擺一壺清茶,請過路的人坐下共飲,談論奇聞。 而他自己則會將這些奇聞都一一記下,加以潤色整合。 有一日,他一如既往的在自己的家門前擺上了茶桌,午間的時候,一個人走了過來。 她戴著一頂斗笠,在茶桌前問道:「我有個故事,先生可想聽?」 蒲鬆齡笑著說道:「自然。」 帶著斗笠的人坐了下來,緩緩說道。 「這個故事,叫做長生。」 ······ 歷史的長流如同江河滾滾,捲著無數的舊事舊人遠遠而去,可是有那麼一個人一直站在河外。 她曾經歷了長平之戰,見證了數十萬人的坑殺。她曾率領大秦鐵騎,與六國共逐天下。她見過天下三分山河破碎,也聽過那嫋嫋的隆中琴音。貞觀盛世她一醉今朝,流年之中她踏遍河川。 她鮮衣怒馬過,也曾羽扇綸巾。做過田捨農,也做過教書生。卻沒人記得,這麼一個人,活了兩千年。 ······ 「呼。」嘴中吐出的一口氣,在冷風裡凝結,變作一陣白霧緩緩地在半空中散開。 顧楠穿著一身淺黑的羽絨服,拖著一個行李箱站在車站的邊上,等著列車的到來。她特地請了個假,新年,她要去祭拜幾個人。 車站裡沒有什麼人,趕著回家的人早在幾天前就都已經走了。同樣的這個時候的車也少,大概還有一個多小時,顧楠的車才回來。 空蕩蕩的車站裡有一些冷,她隨意地找了一個位子坐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圍巾。 一旁的候車座位上傳來了一些聲響,顧楠轉頭看去,見到一個衣著襤褸的孩子正躺在椅子上睡覺,大概是流浪路過的孤兒。 沉默了一會兒,顧楠站起了身來,去了一旁的小賣部裡買了兩個麵包。 身邊傳來響聲,躺在椅子上的孩子醒來。 見到顧楠站在他的面前,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縮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低下了眼睛說道:「我馬上就走。」 不過顧楠不是來趕走他的,而是將手中的一個麵包遞到了他的面前。 孩子呆了呆,良久,才小心地接過麵包,然後撕開了包裝紙,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他大口地吞嚥著,一口,兩口,漸漸地停了下來。嘴邊沾著麵包屑,他低著腦袋,帶著嗚咽地聲音,對顧楠說道:「謝謝。」 顧楠坐在他的旁邊,吃著自己的麵包問道。 「你想聽故事嗎?」 孩子嚥下了自己嘴中的吃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小聲地應了一聲:「嗯。」 顧楠微微一笑,說起了一個故事,一段曾經的事。 「那是很久以前。」 ··· 車站上的時鐘上,時針又走過了一格。 顧楠說完了故事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 孩子吃完了手中的麵包,他看著顧楠,問道:「那個將軍後來見到她師父說的盛世了嗎?」 「見到了。」顧楠看著車站的外面,高樓林立:「而且見到了很多個。」 「那現在也是嗎?」孩子又問道。 「是啊。」顧楠點了點頭:「現在也是一個盛世。」 「那為什麼還會有我這樣的人。」 孩子不明白,不是說盛世就不會有人挨餓了嗎? 顧楠轉過頭看向他,半晌,伸手在他的頭上摸了摸,淺淺一笑。 「會越來越好的。」 她經歷過很多事,見過很多的人,所以她相信這一點。 在每一個時代裡,都曾經又那麼一些人為了他們抱負,在歷史上寫下了過他們的一筆,這每一筆都在一點點的造就一個更好的世道。 也正是因為他們,才鑄就了這數千年來的恢弘篇章,鑄就了這世世炎黃的繪卷。 世上從來沒有過一個完美的世道,但是會越來越好,因為始終有人在為之努力著。 孩子沒有明白顧楠的話,但是車已經來了,顧楠上了車,向著遠方而去。 ······ 一座荒山外,顧楠拉著行李箱走來,她走進了山中,走到了七座墓碑之前。 顧楠簡單地掃去了墓前的灰塵,靠坐在了一塊墓碑邊。 天上下起了小雪,她睡了過去。 等她睡熟的時候,又一個人從山道上走了上來,那是一個女人,眼角有一顆痣。 女人看到在墓碑邊睡去的顧楠,歎了口氣,慢步走到了顧楠的身邊,將一片落在她眉間的雪摘去。 墓碑邊,顧楠做了一個夢,夢裡,她又回到了武安君府。 咸陽初雪,小綠裡裡外外地忙著家裡的事務,白起還是喜歡一個人坐在堂上喝著溫茶,畫仙在一旁彈琴,老連剛剛牽著黑哥遛彎回來。 她還見到了兩個人,玲綺在院子裡練武,秀兒在樹下陪著師娘做著女紅。 顧楠向著堂上走去,一路上,每一個人都笑著看向她,直到她走到堂前。 堂上,白起放下茶杯,對著她笑罵道:「妳這丫頭終於回來了,餓了沒有,晚食想吃什麼?」 一點眼淚從顧楠的臉上滑落,她笑了起來。 「我想吃豆飯。」 ······ 注:作者曰 ─ 這本書到這裡也就是算是完結了,很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援和陪伴,最後,我還是想同大家再說幾句話。 對不起,我寫得不夠好,也有很多東西不知道該怎麼寫,無奈只能通過這種方式,向大家表達我最後想說的東西。 我們的國家是一個有著厚重歷史的國家,千古悠悠之中,有太多的事曾經激越人心,近代的百年裡也有太多的事,染赤了白紗,成了這寒風中的七尺紅綾。有太多的人曾經為這個國家報效過,也有太多的人曾將熱血灑在了這裡。 同時,我們的國家也只是一個剛剛建立了70年不到的國家,從戰火連綿,民不聊生,到現在的基本人人溫飽有餘,可以說僅僅經歷了一代人。在和平之中成長的我們,從未經歷戰火,沒有感受過死亡的殘酷,沒有體會過那些歲月裡絕望後的羞恥與悲涼。我們可能也曾不清楚那一代人為了這個國家奉獻過多少東西。 但是我想,那朝陽帶著光芒撕裂了夜空的時刻,那一人,在紅門之上宣佈,一個新的國家續寫篇章的時刻,應當真的有太多的人曾經嚎啕大哭。 我們的國家現在有很多的問題,不可否認,無論是在各個方面的政策還是民生都不夠完善。 但是它真的在越來越好,我一直堅信的著這一點,所以我想將它表達出來。 我相信,將來有那麼一天,在世界的東方,在朝陽出升的地方,在璀璨到快要灼燒的光芒中,會有那麼一個國家,帶著來自龍的民族的高傲,屹立在天際的方向。在那裡,世無饑民,人人安居樂業。將來有那麼一天,將來一定會有那麼一天。在紅牆綠瓦之間,在金宮翠殿之上,風會吹下新落的石屑,新的匠人會刻下了兩個字,名叫,中國。 這個世上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完美的世道,那樣的盛世很難,但是我相信,它總有一天會來。 滿紙荒唐言,多謝大家不棄,看到這裡。 新書:《從荒原而來的使者 (原名:負罪的使者)》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2-19 15:01 編輯 |
第四百七十六章:一因一果 兩人一直向著西走,漸漸地靠近了邊關。 晚間的時候恰巧路過了一間破廟,雖然是破敗了,廟裡也沒有人,但是有地方安頓一晚總是要比露宿好的。 背著行囊走進了廟裡,也不知道這個廟中是有多久沒有人來過了,地上積著一層灰塵,房樑上還結著幾些蛛網,網裡倒沒有蜘蛛,可能是長久沒個活物來,連蜘蛛都活不下去了。 這破廟中央的檯子上還放著一尊石佛,斷了一隻手,上面還有幾道裂紋。 玄奘走進廟中,看見了檯子上的石佛躬身行禮。顧楠倒是沒有行禮,玄奘是送了她一個法號,但她也不算是佛門弟子。 拿起了靠在門邊的一把不知道多久沒有人用過的掃帚,簡單的清掃了一下地上的灰塵,然後從行囊裡取出了兩塊布鋪在了地上。 行完禮後,玄奘就取出了木魚坐在破廟的門前誦經。 而顧楠靠坐在門邊,看著門外的小道和小道兩旁的雜草野從。 「咚咚咚咚。」木魚敲打的空悶的聲音迴盪在廟裡,伴著低聲誦經的聲音。 「大概再走個四、五日就要出關了。」顧楠回頭看了一眼玄奘說道。 「到了關外,我就不再送你了。」 「咚···」敲著木魚的手停住,使得木魚的聲音也停了下來。 玄奘睜開眼睛看向顧楠。 過了一會兒,他輕放下了手裡的木棒,合十雙手,慢慢拜下。 「這一路來,多謝施主了。」 「無事。」顧楠笑著擺了擺手:「順道而已。」 玄奘不再說話,只是繼續唸經,又或者是,他要說的話都在他念得經裡。 晚些的時候,天又下起了雨,大概是時節的問題,這段時日雨總是下個不停。 雨裡這荒野小道兩旁的雜草更加青綠了一分,草色像是被暈開,還頗有些好看。 雨滴順著破廟上的瓦簷滴落,落在地上滴答作響。 玄奘不知道何時停了下來,也沒有定坐入禪,而是看著雨色出神。 這該算是他難得沒有修習佛法的時候,身旁的禪杖被微風吹得作響,玄奘轉過頭,對顧楠說道。 「說來,施主,小僧是還不知道施主的名諱是什麼,不知可否告知。」 一個名字而已,沒有什麼好不能說的。 顧楠正準備將自己的名字告訴玄奘,卻突然起了一些玩心,笑著說道。 「你把手伸過來,我把我的名字寫在你的手上,你猜出來了,便算是我告訴你了。」 玄奘愣了愣,把手伸到了顧楠的面前。 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握住,隨後一根手指點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指尖有些涼,輕輕地劃過他的手掌,一筆一劃地寫下了兩個字。 寫完之後,顧楠抬起頭來,笑問道:「你可猜出來了?」 玄奘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又微微地低下頭來,不再去看她,淡淡地笑了一下說道。 「小僧,記下了。顧施主。」 顧楠沒有看出玄奘的異樣,見他一遍就猜出來了,聳了聳自己的肩膀,沒意思地放開了他的手。 隨性地倚靠在門邊,兩手枕在自己的腦後,看著門外的雨,歎說道。 「客居荒郊處,路逢夜雨時,倒霉啊。」 而玄奘靜坐著,半晌,回頭看向廟中的佛像,合上了眼睛,輕念了兩句。 「善哉,善哉。」 這善哉是佛門告罪之語,也不知道這時他是在為何而告罪。 ······ 四五日的路並不長,用顧楠腳程來說,慢一點也就是半日能到的路。 關外荒涼,有時幾里路都不見一個點人煙。道路上,玄奘披著一身袈裟,站在顧楠的面前。 顧楠拿著無格指著一處說道:「從前我來過關外,向那走,路上能遇見幾個村子,也好方便化緣。」 玄奘回頭看了看顧楠指著的方向,回過身來。 「如此,多謝顧施主了。」 顧楠放下手:「不必謝了,就此別過,各自路上小心一些便是。」 這和尚呆是呆了些,倒也是個好和尚,不該在這種地方遇了禍事。 她轉過身準備離開。 玄奘卻叫住了她。 「施主,小僧還要一事。」 「嗯?」顧楠疑惑地回過頭來:「何事?」 只見玄奘慢步走到了她的身前,扶著僧衣的衣袖,抬起來一隻手來,輕輕地在她的額頭上敲了一下。 顧楠退了一步:「和尚你敲我做什麼?」 玄奘笑了笑,又像是輕歎著說道:「一報還於一報,如此我與施主之間的因果也算是了去了。」 因果了去,二人的牽連也就算是了去了。 「你們佛門總是有些奇怪的規矩。」 顧楠去多想玄奘的意思,摸了摸自己額頭,揮手告別,踏著小路向著遠處走去。 可等她走了很遠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的玄奘的聲音。 「施主,此去西天,若小僧能問得佛心,定替施主問我佛殺孽何解,了去施主所惑。」 顧楠一笑,遠遠地答道。 「那我便等你來告訴我。」 只是這般,就又是一番因果。 人漸漸走遠,路兩邊的盡頭都再看不見人影,玄奘站在路上,背著自己的行囊。 他歎了口氣,雙手合起,輕聲說道。 「善哉。」 說完,向西邊走去。 此去,他要去問明佛心,問明佛意,問明七情六慾,問明因果報應,問明他心中的,一個佛字。 唐僧玄奘西天取經,後來也傳為了一樁閒談,說他一路上並非只有自己一個人,還曾有過三個人陸續與他同行,那三個人分別叫做悟空、悟能、悟淨。這故事被後人寫作了小說,流傳甚廣。 當顧楠知道悟空是一個猴子的時候,這才想起了那個西遊的故事,是有些後悔應下了這個法號,不過這或許就是因果吧。 兩人離別的很久之後,唐僧取經而回,宣揚佛法。 寺廟中的香火不絕,但是香客是不能進後山的,因為那是法師的清修之地。 這日,一個帶著斗笠的香客獨自走進了後山之中。 後山之中輕籠著薄煙,除了誦經的聲音和遠處的鐘聲迴盪,就再沒有別的聲音。 山中有一座廟,廟裡站著一個老僧,他站在一座佛像前,低誦著佛經。 忽然,他的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和尚,我問你一個問題,佛說放下屠刀,那殺孽何解?」 誦經聲停下,老僧合著的眼睛睜開,回過了頭。 他見到了一個人,戴著一頂斗笠,腰間掛著一柄黑色細劍。 呆了很久,老僧笑了起來,搖頭說道。 「玄奘,仍不知解。」 就像他仍不知解,當年她在他手心寫下名字的時候,自己的佛心為何會動。 世上總有佛解釋不了的事情,在那一因一果之中。 |
第四百七十五章:放下就能得以超脫,可總是有人拿著不放 等到第二日天明,兩人準備啟程的時候玄奘依舊坐在火邊,他還是沒有想出答案。之後的多日,一路上他似乎時常在想這個問題,坐在樹下想,走在路上想,過河時想,翻山時想。 他在一些地方總是有特別的執著,執著的可以說是有些癡傻。 就像是顧楠說她可以用輕功直接帶他出關,要不了一日的時間就可以走他十幾日也走不完的路,可是他卻搖頭拒絕,說要走著去。 兩者之間本該沒有什麼區別,但是既然他不願,顧楠也沒有再提這事。 應該是七日之後,兩人路過一片野地。 顧楠走在前面幫玄奘背著行囊,玄奘則是走在後面。 這一路來的路都不好走,何況是玄奘的身子比尋常的村人都還要弱一些,翻山越嶺的,早就疲憊不堪,總是走不上多久就要休息一下。 不過他仍舊是什麼都沒有說,一步步地走來,就像是在做著什麼莊重的儀式一樣,每一步都要鄭重地踏過才好。 除了幫他背著行囊,顧楠也沒有什麼別的能做的,玄奘的行囊不算重,裡是什麼她都看到過,除了幾件袈裟僧衣,一些水和一個木魚幾乎什麼都沒有放。 顧楠還曾經笑話過他,說他一個僧人身上都不帶經書。 那時玄奘平靜地說道,小僧帶著,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說道,都在這裡,一本不少。 野地上有不少泥濘,泥巴沾在鞋子上,使得人的腳步都會沉上一些。 玄奘停了下來,喘了一口氣,他已經走了快要一整日了,確實已經有些走不動了。 歎了口氣,他對著前面的顧楠說道。 「施主,我們休息一下吧。」 顧楠轉頭看向他,見他腳步虛浮的樣子,搖了搖頭,真不知道這和尚到底是怎麼想的,這幅樣子,居然就敢一個人出關往西去,也不怕有去無回。 她陪著玄奘走到了一塊石頭邊,兩人就坐在了石頭上休息了起來。 玄奘盤坐著,兩手合十在身前,閉上了眼睛。 顧楠知道他大概又是入定了,無趣地從自己的懷中拿出了一個果子,咬了一口。 他二人這些天吃的都是這東西,說實話味道不怎麼好。果子一咬開就是一片酸汁,果肉也很青澀,吃起來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但是這種野地裡有吃的就不錯了,也沒有辦法挑剔這麼多,何況這酸的果子也好解渴。 就在顧楠吃果子的時候,玄奘睜開了自己的眼睛,坐在石頭上,望向野地裡像是無邊的野草間,野草晃動著,遠處連著天側。 他默默地看向顧楠,說道:「施主,你幾日前問小僧的問題,恕小僧修行淺薄,難以做解。」 「那就不必解了。」顧楠隨意地說著,反正對她來說,這些都已經成了習慣。 「但是。」玄奘低下頭,合十著雙手說道:「小僧願意此後日日誦經,為施主脫解殺孽。」 隨後,他問道:「不知施主,殺孽幾何?」 顧楠咬著果子,看了一眼玄奘,正好見到玄奘也在看著她。 那和尚的眼中乾淨得就像是一潭清水,能夠直看到潭底,沒有半點雜意,他當真是一心向佛。 「咔嚓。」顧楠咬下了一塊果肉在嘴中嚼著,淡淡地說道。 「記不清了。」 玄奘靜默了一會兒,點頭說道:「那就,以無記做記。」 說罷,他正坐在石頭上,開始念起了經文。 「嗡班劄薩埵薩瑪呀瑪奴巴拉呀班雜薩埵喋諾巴······」 (出自金剛薩埵百字明注音) 玄奘一如他先前的執著,開始為顧楠誦經,休息時念,行路時念,餐前念,就連睡前都會先念上一遍。 顧楠沒有再嫌他煩擾,每次他誦經的時候都會靜靜地聽著。 「沙沙沙。」 天剛明,微亮的天光穿過葉間,零零碎碎地照落在這一片小林子裡。 玄奘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已經下起了小雨。 他坐在一棵樹下,雨點從樹葉間滑落滴落在他的肩頭和臉龐上,帶著一些涼意。身上的袈裟已經半濕。 他沒有起身找地方避雨,而是就坐在原地閉目定坐。 突然,他感覺到身上的雨點少去了不少,疑惑地抬起了頭看去。 是顧楠正坐在樹杈間,手中舉著一片頗大的葉子,遮著他的頭頂,遮去了雨水。 玄奘仰著頭,看著樹上的人,微微一笑。 「傻和尚,你不避雨,呆坐在樹下傻笑做什麼?」顧楠坐在樹上說道。 玄奘沒有答話,只是發笑。 樹林裡,雨聲細細密密,雨點打落樹上的葉子,使得雨中落葉紛紛。 玄奘慢慢地低下頭,輕和地笑著說道。 「施主,你與佛門當是有緣,不如,我送你一個法號如何?」 「哦?」樹杈上,顧楠輕晃著自己的腳,靠在樹旁舉著葉子問道:「叫什麼,若是還算好聽,我可以應下。」 「不如。」玄奘合著雙手:「叫做悟空好了。」 悟空,佛門的意思謂瞭然於一切事物由各因和合而生,虛幻不實,變滅不常。 亦意為,瞭然世事,悟得皆空,不執於喜怒,不執於哀樂,不執於生老,不執於病死,得以超脫。 雨像是一層薄紗輕輕地籠罩著山林,讓這山林半遮半掩裡多了幾分空濛和清美。 一兩聲鳥鳴迴響,是林中空空,山中空空,可惜顧楠最悟不出的,便是這空空。 顧楠坐在樹上,她看到的景色和坐在樹下的玄奘總是不同。 她看到的這山林,是一片又一片的樹木相簇,樹頂的綠意遮蓋,隨風而動,一直綿延向遠,漸漸的模糊在雨中的薄霧裡。 「施主。」玄奘的聲音叫醒了顧楠,他問道:「施主可還覺得好聽?」 顧楠笑了一下:「倒是挺好聽的。」 玄奘淺笑著重新合上的眼睛,雨聲裡,他又念起了經文,那用來拭去顧楠身上殺孽的經文,他一字一句地念著。 樹上,顧楠一字一句地聽著。 也許她放下就可以超脫,可是,她偏偏就是放不下,那些已經故去的往事。 |
第四百七十四章:放不下的屠刀 晚間的山林昏黃,顧楠就坐在路邊,吃著那個和尚給她的兩個半饅頭,饅頭早就已經沒有了原本的蓬軟,一口下去又冷又硬,咬開之後就像是碎開的石粉一樣散開。 這絕對算不上是一頓好吃的飯食,不過顧楠還是吃得很快,她已經餓了有一段時間了,雖然餓不死,但是餓肚子的感覺還是很難受的。 大概是看顧楠吃起了東西,這叫做玄奘的和尚也覺得有些肚餓,便一同坐在了路邊,拿著自己留下的那半塊饅頭,掰開了一塊放進了自己的嘴裡嚼著。 嚼著嘴裡碎末似的饅頭塊,顧楠想了想玄奘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但是想不起來是誰了,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哪個歷史留名的人物吧。 要是從前她還會細細回想一番,但是現在,她卻沒有再去多想,畢竟現在的她自己也已經是一個歷史中人了。 沒有去看和尚,顧楠一邊吃,一邊問道。 「和尚,你要去哪?」 這地方偏遠,再往外走一些就要出了中原一帶了,又是在深山老林之中,很少能在這樣的路上見到什麼行人。 玄奘聽顧楠問起,嚥下嘴中其實有些難以下嚥的饅頭,轉過頭看向了一個方向,說道。 「向西。」 「向西?」顧楠微微有些詫異,向西那是要出關的路,她隨口問道。 「你要往西去做什麼?」 玄奘想了一會兒,又或者是想了有一段時間,才緩緩地開口說道:「去問佛心。」 「佛?」顧楠念了一遍這個字,搖了搖頭:「玄之又玄的東西。」 她並不信這些,而且就算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佛,算起歲數來,她倆應當也差不太多。 這話可以算是有些不敬佛門,顧楠本以為這玄奘和尚會因此說道自己一番。 誰知玄奘只是道了一句:「善哉。」 隨後笑著說道:「女施主說的沒錯,這佛,確實是玄之又玄的東西。」 佛道兩門有很多地方是相通的,而道門中就有那麼一句話,叫做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玄之又玄的盡處是什麼?眾妙之門的門又在哪? 佛道都在追求這些,又求之不得。 顧楠說的這句玄之又玄,恰好地說出了在佛門的所求,也恰好地說出了玄奘的所問。 他就是不明白這玄之又玄是什麼,所以才要向西去的。 兩人吃完了東西,玄奘向顧楠躬身告別。 可顧楠卻同他說道:「出關的路不好走,我吃了你兩個半饅頭,不然便護送你出關好了,當做還你一個人情。」 玄奘先是神色一愣,接著回過神,溫聲回絕了顧楠。 「這西去路途遙遠,多有險阻,玄奘還是自去就好,不勞煩施主了。」 「你是不信我?」 顧楠也能夠猜到玄奘的想法,自己的這幅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能護送別人的人。 左右看了看,顧楠扶了一下自己的斗笠,抬起頭來。 接著在玄奘的眼前,一躍而起,身如輕鴻飛縱,躍上了樹梢。腳尖輕點,踩在了樹枝上的一片葉尖處站定。 她就直直地站在一片葉子上,可枝葉卻沒有半點的彎折,反而還隨風微動,發出沙沙的聲響。 哪怕是玄奘這種處變不驚的心境,看到了眼前的一幕,都是呆愣了起來。 下一刻,顧楠從樹上跳了下來,恍若一片鴻毛,緩緩地飄落,站定在了山道間玄奘的面前。 「現在你可信我了?」顧楠問道。 可玄奘還是有些呆愣地看著她,他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事,更是從未見過能夠踏空而行的人。 好久他才想出了一個自己能夠理解的解釋,認真地看著顧楠問道。 「施主,你難道是菩薩所派,來助玄奘之人?」 一陣沉默之後,顧楠歎了一口氣,拿起了腰間的無格,在玄奘的額頭上敲了一下。 「啪!」 一聲悶響,玄奘捂著發紅的額頭退了一步,不解地問道:「施主,你何故敲打於我?」 顧楠翻了一個白眼:「我以為你唸經念傻了,就想看看能不能把你敲醒。」 ······ 顧楠陪著玄奘上了路,他手中的禪杖一路噹啷作響,顧楠覺得有些擾人,可玄奘卻說那是用以警醒自身的,當誠心去聽。大概是顧楠佛心不夠,是聽不進去。 天色已經漸晚,他們下山的時候已經是星月當空,夜裡趕不了路,便只能在山下露宿一夜。 尋樹枝來點火的時候,玄奘遇見了一條巨蟒,從體型上說確實是可以稱作巨蟒了,就顧楠這些年見過的蟒蛇來說,這條也算是特別大的了。 足有幾人長的身子盤踞在樹上,水桶粗的腰身慢慢地挪動著,一對淡黃色的蛇瞳死死地盯著玄奘。 玄奘向後退了一步,那蟒蛇就已經撲了上來,粗大的身子動起來的時候卻是快得讓人都來不及反應。幾乎拉扯成了一條黑線,猛地竄過了半空,對著玄奘張開了嘴巴,露出了尖銳的牙齒。 「噗呲!」一聲利刃入肉的聲音,一條細細的白光劃過。 幾滴鮮血濺在玄奘的衣角上,蟒蛇的身子頓住,碩大的蛇頭落在了地上,斷去得乾淨利落。半息之後,隨著一聲沉沉的響聲,蟒蛇的身子也從樹上摔落了下來。 顧楠一甩手中的無格,將它收回了劍鞘裡,看了玄奘一眼。 「你沒事吧。」 可玄奘卻是出奇的平靜,好像方才經歷了生死的不是他一樣。他只是看著蟒蛇,低下頭,立掌在自己的身前小聲的念道。 「善哉。」 善哉在尋常人說來是好啊的意思,不過在和尚嘴中卻是表達罪過後贖罪的意思,這點顧楠倒是知道,她從前的故人裡也有過和尚,經常同她講一些佛法。 晚上,兩人坐在火邊,玄奘看著顧楠似乎若有所思。 顧楠被他看的不自在,便問道:「你總是看著我做什麼?」 玄奘這才說道:「今日見施主殺那大蛇,下手利落,施主可是,經常殺生?」 聽了他的話,顧楠回過頭,看著眼前的篝火,往篝火裡拋了一節木頭,說道。 「是啊,我殺過很多生,甚至,殺過很多人。」 尋常的人聽聞自己身邊的人殺過很多人,恐怕都是會大起戒心,保持距離,盡量不與這人在接觸才對。 不過玄奘只是瞭然地點了點頭,依舊是溫聲細語地說道:「善哉,那施主可曾想過放下屠刀?」 顧楠笑了一下,大概所有的和尚都差不多,總是喜歡勸人,她當年認識的和尚也喜歡勸她。 對著篝火,她沒有回答玄奘的問題,而是看向玄奘問了一句話。 「你們佛門總是說放下屠刀。和尚,我問你一句,若是我放下了屠刀得以超脫,那我殺的人怎麼辦,這殺孽,誰背呢?」 玄奘一愣,想了好一會兒,苦笑了一下說道。 「施主,容小僧再想想。」 |
第四百七十三章:並不是有間屋子就能叫做家的 河水起伏使得畫舫輕晃,畫舫裡的絲竹之聲流傳在河面上,似乎是恰好和著那河邊的女子起舞。 女子抬起一段衣袖,輕掩著自己的面容,抬起那雙桃目,看向顧楠,開了口,低聲唱起了一段小詞。 「江山不在兮,將軍歸不歸。故國不在兮,將軍,歸不歸?」 一句話,衣袖展開,風聲一動。春風動了衣擺,吹皺了這河水,也吹皺了人心。 河畔的女子在如煙的飛絮之中,翩然起舞,小詞伴著樂聲越傳越遠,像是傳去了那遙遠的年月裡。 「山河萬里,去路難回,問君何時歸。兵甲百萬,烽煙陣仗,道太平則歸。」 吟賦聲悠遠,背對著城外的遠山,女子的素衣不染,眼眸低垂。 「還記舊時餘音久不去,還記樹下故人尚相依。還記向沙場而去,去留一身白衣······」 除了樂聲,河畔所有旁雜的聲音都停了下來,只留下那低低吟唱著的短詞。 顧楠也出神地看著女子,直到一舞漸盡,樂聲漸去,女子的舞停了下來,對著顧楠,她唱了最後一句。 「故人不在兮,將軍歸不歸。太平矣,將軍歸不歸?」 她像是在問顧楠,又像是在勸顧楠,江山已不在,故國已不在,故人已不在,她或許該放手了。 可是顧楠看了她良久,問道。 「妳叫我,歸去哪裡?」 女子一愣,卻發現自己竟答不上來。 想了很久,她想起顧楠山林裡的那間小屋,說道。 「不然,我給妳造一間屋子。」 在她的印象裡,人都是以屋子為家的,有了家自然就可以歸去了。 顧楠被她逗得笑了一下,抬著眉頭說道。 「那不若,妳再嫁於我好了,這樣便是家了,倒也不負妳喚我一聲顧郎。」 (郎除了是對青年男子的稱呼之外,也是女子對於丈夫或情人的稱呼。) 女子呆了一下,臉上好像是帶上了些許紅暈,但這或許只是因為舞跳得累了而已。 她微微地側了側頭,聲音依舊平淡地說道。 「妳若是想,也可以。」 顧楠看著女子,笑著搖了搖頭,她還真是什麼都不懂。 「我開妳玩笑的,妳還真信了。」 「這樣。」女子臉上幾乎看不清的紅暈散了開來,又問道:「那妳要不要屋子?」 歎了口氣,顧楠將斗笠蓋在了自己的臉上,躺了下來。 「我要屋子做什麼?」 河邊她像是又睡了過去,女子站了一會兒,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沒有再吵醒她。 畫舫裡,中年人癡癡地看著河邊,對自己身旁同樣在發呆的人說道。 「去請方才河邊起舞的女子,我要見她。」 可是等到中年人派去的人趕到河邊的時候,卻已經再找不到那個女子的身影了,只見到一個青衫人躺在楊柳樹下打著瞌睡。 臉上蓋著一頂斗笠,身邊,放著一支桃花。 不過這兩岸都沒有桃花樹,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桃花。 街上畫攤上的書生做完了畫,他收起筆,看著畫捲上的人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畫是他現在所有的畫中畫得最好的一副,大概也會是他一生裡畫的最好的一副。 畫上,楊柳依依,該是春色最好的時候,河邊一個女子輕歌曼舞,唱著大概是很久遠之前的事。 只是女子對著的那個青衫人,可能是太普通,被他忽略去了。 第二年,那個中年人又來了揚州,這次他是以隋帝的身份來的,人說他在找一個女子。 可惜他還是沒有找到,只找到了一幅畫著那女子的畫,花重金買下帶了回去。相傳幾年後,這幅畫消失在了他的寢宮裡,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 ······ 顧楠已經漸漸的分不清這些時間了,大概又是十幾年,或是幾十年。 山林幽寂。 「噹啷噹啷。」 山林間的一條山路上,清脆的聲音作響。 一個年紀不大的和尚走來,他看起來有一些清瘦,披在身上的棕色袈裟和穿在裡面的僧衣都顯得有一些寬大,手中拿著一柄禪杖。 那清脆的聲音就是從他手中的禪杖上發出的,隨著他的腳步,禪杖上掛著的圓環叮噹作響。 在佛門之中禪杖是坐禪時用以警睡之具,所以這般的響聲也著實容易擾人清夢。 和尚走過山路的時候,見到了路旁有一個人。 她正躺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穿著一身尋常的布衣,戴著一頂斗笠,腰間一根黑色的「手杖」垂在一側。 顧楠是路過在這裡的,本想著這山林安靜,就在此午睡一番,誰知道剛睡下沒多久,就被這突然來的聲音弄得醒了過來。 無奈地摘下了自己頭上的斗笠,支著身子,坐了起來。 好像她每次睡在路邊都會被人吵醒。 和尚見顧楠醒了,抬起一隻手掌,立在身前躬身拜下,緩緩地說道。 「小僧路過此地,不小心打擾了施主,還請施主見諒。」 顧楠拿著斗笠,看向眼前的人。 同時和尚也看向她,看清了她的模樣的時候,和尚微微一愣,不過很快就回過了神來,神色平靜地再次拜下,說道。 「不知是女施主,小僧又失禮了。」 「無事。」顧楠擺了擺手,從石頭上跳了下來,拍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既然醒了她也準備離開了。 和尚見她要走的樣子,便也繼續走向自己原本的路。 萍水相逢,本來也說不上幾句話。 可他還沒有走出去幾步,身後就又傳來了顧楠的聲音:「那個,和尚,你身上有沒有帶著什麼吃食?」 和尚停下了腳步,疑惑地回過了身來:「有是有,施主有什麼事嗎?」 「我約莫是三日沒有吃飯了,可否給我一些?」 山路上無聲了一會兒,過了一陣,和尚才點了點頭:「如此。」 說著,他取下了自己身後背著的行囊,放在地上,將行囊打開,裡面有三個饅頭。 這饅頭看起來已經是有一些時日了,面色發灰,硬得就像是石頭一樣。 他將其中的一個饅頭掰成了兩半,然後拿著兩個半饅頭遞給了顧楠。 「我一路走來也不剩多少,只有這些,還請施主收好。」 顧楠見到這和尚將自己的三個饅頭給了自己兩個半,她很少見到這樣的人。 「和尚,你叫什麼名字?」 和尚答道:「小僧,玄奘。」 注:作者曰 ─ 最近有讀者說劇情有些快,也有讀者說有些水,當然也有人說我寫不下去了。 其實早一些告訴大家也好,這本書已經漸漸進入收尾階段了,大概就在這一段時間,會有一個結局吧,隋唐宋明的故事還會有一些,這是答應大家的,但是不會很長,基本上都是一些片段的小敘了,寫下顧楠經歷的人和事。 很抱歉我不能給大家帶來更完整的故事,也很抱歉不能細細地將這兩千年來的事一一道來,這其中有不少的原因是因為我個人歷史知識的欠缺,也有一部分可以說是我自己心力不足吧。 難免有一些遺憾,但是我還是會盡力為這個故事寫上一個盡量完整的結局。 很感謝大家一路來的陪伴,對不起不能做的很好,顧楠的故事還有很多,我一個人說不完,我想在大家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會有一個最好的版本吧。 這些她一路走來留下的故事,很感謝你們聽我說上了這一段。 謝謝大家。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8-9-22 16:32 編輯 |
第四百七十二章:道歉的話還是需要一些誠意的 都說煙花三月下揚州,這三月的揚州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景色,沒見過的人是永遠不知道的。河水流逝,江畔的柳樹站成兩行,風一吹的時候,柳絮入煙,惹得一兩個人停在路旁觀賞,也惹得一兩個人打上了一兩個噴嚏。 江畔的淺草中繁花似錦,行人走在路上,都能嗅到淺淺的淡香,不自覺得身心悠然。這江南總是如此,景似畫中景,人如畫中人。 河邊停著一艘畫舫,該是會在這附近停留一段時間,畫舫上傳來女子的歌聲還有若有若無的琴音。 一般來這江南的遊人,手頭寬裕一些的,大多都會選擇坐著這畫舫順著河水一路遊覽。因為這樣,除了能看那江景的風光之外,還能看這船上的舞樂,輕歌曼舞之間,總會更重了這江南的色彩。 畫舫上的一座畫樓上,一個中年人正坐在案間飲酒,他的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袍,長袍的邊上繡著幾縷金線使得這原本並不顯眼的黑色看起來多了幾分華貴。 從他的打扮和裝束來看定是哪裡的貴人,或是富碩的商賈,所以他初登船的時候,畫舫裡就給了他最好的位置和照顧。 不過畫舫的人還是猜低了一些這人的身份,他可不止是什麼貴人或是富商。 這江南的酒就像是江南的人,溫潤綿長。喝多了烈酒,小酌淺嘗一番這樣的酒水,也別有一番風味。 中年人細細的品著杯中的酒水,任由著酒意闌珊,不忍醒來。坐下奏著絲竹,他愜意地瞇著眼睛看向窗外,望著窗外岸上的楊柳繁花。 從前,他來過一次揚州,那時他就記住了這裡,此次他是第二次來,依然沒有半點厭倦,反而更加沉醉其中。 見到他看著窗外,他身邊的一個人彎著腰拜下,小聲地在他的身旁說道。 「陛,主家,可是不喜歡這歌舞,不如我去讓人換一批?」 中年人沒有回頭,擺了擺手。 「不必了,歌舞很好,只是再好的歌舞又如何比得上這揚州的景色。」 窗外的河畔柳絮紛紛,花叢搖曳,他看著怡然自得,又飲了一口酒。 魏後,楊堅立隋,其在位年間,民生富庶、百姓安居樂業、政治安定,開創了開皇之治的繁榮局面。而後,其子楊廣繼位,大業元年,楊廣出巡,再游揚州。 河畔,楊柳依依,垂枝拂動著河面,使得河面上泛起陣陣清波。 顧楠躺在楊柳樹下,頭上壓著一頂斗笠,蓋著臉。身上的青衫微皺,鋪在地上沾著一些泥土,雙手環抱在身前,看起來是正躺在這裡小憩。 她也是剛到的揚州,這個時節來江南總是正好的。 行路的人看到躺在樹下的人,也沒有人上前打擾。 她這樣躺在那裡睡得悠閒,風和日暖,春日總是叫人慵懶。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顧楠才睡了一會兒,路上突然走來了一個人,走來的是一個女子,引得路上的行人都不自覺得回望。 她穿著一身素色的衣裳,身後的長髮盤著一個簡單的髮髻,臉上也沒有胭脂粉色,可是這淡妝的模樣下,她依舊惹人注目。眉間清雅,一雙粉目恍若桃色,是好一位江南麗人。 女子的唇齒輕啟,對著躺在柳樹下的顧楠喚了一聲。 「顧郎。」 喚聲裡帶著一些輕軟。 頓時,走在路上的男子都對顧楠投去了艷羨的目光。 可顧楠沒有回應,像是睡得很沉。 女子邁開步子走了過去,蹲在了顧楠的身邊。 她看著顧楠半晌,從地上拔起了一根草,伸手拿起了蓋在她臉上的斗笠,用草尖在她的臉上戳了戳。 「你沒睡為何不應我?」 顧楠無奈地睜開了眼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算是看清了眼前的人。 她不認識這個女子,但是也可以說是認識,目光落在了女子眼角,那裡有一顆痣。 移開了視線,顧楠淡淡地說道。 「懶得應自然就不應了。」 方才她睡著的時候,這個女子走來,她沒有聽到半點腳步聲,別的她不知道,這個世上走路能沒有腳步聲的,除了她應該也就只有一個傢伙了。 她記得從她離開了那個同綺兒隱居的山中起,已經幾百年沒有見過他了。沒想到這次來,又變作了一個女子。 「為何懶得應?」女子不解地問道。 「被妳喚作顧郎,妳要我怎麼應?」顧楠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從樹下坐了起來,看向這女子問道。 「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路過時猜妳可能會在這裡,便來看看妳。」 女子說著,回過頭,看向河兩岸的景色,看呆了一會兒說道:「這裡的景色很美。」 顧楠將她手中的斗笠取了回來,戴回了自己的頭上:「及不上你一場天災人禍。」 聲音不少帶著一些疏遠。 女子沉默了一會兒,收回了自己視線,不再看那風景:「妳還在怨我?」 沒有聽到顧楠的回答,她微微地低下眼睛,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過了一段時間,她抬起頭來,問顧楠:「你們與人之間,都是如何道歉的?」 顧楠被她問得一愣,女子忽然笑了一下說道。 「不如我給妳跳一支舞吧,我見妳給秦王跳過,他的樣子是很歡喜的。」 額頭一黑,顧楠壓了壓自己的斗笠。 這算是在揭我的醜嗎······ 沒有等顧楠回答,女子就已經慢步走到了河邊,河中的畫舫上正好傳來樂聲,她抬起了一隻手,欲要起舞。 江邊的風一吹,柳絮四散開來,路上的行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這邊,風景如畫裡美人如畫。 畫舫上,畫樓中的中年人看過岸邊的時候,他的視線突然停住。 他見到了一個女子站在河畔,穿著一身素衣,衣袖輕揚。 女子側過了一些頭來,他看清了她的樣子,回眸的一眼,像是蓋過了這江南所有的景色。 路旁的一個畫攤前,賣畫的書生看見江邊的人,呆了呆地望了一會兒,回過神的時候,手忙腳亂地攤開了一張新的畫卷,磨起墨畫了起來。 河畔的所有人似乎都在看著這個女子,而女子卻只看著一個人,跳起那支,當年她見她跳過的舞。 |
第四百七十一章:盛世之鬼 那一夜,駐紮在大漠中的魏軍相互談天,或是扯淡打趣,或是懷念著故土,或是抱怨這邊關不寧。營地裡有罵聲,有笑聲,大概還有那麼一兩聲哽咽的聲音。 溫暖的熱湯從嘴中喝下,讓這寒冷的夜裡也都不是那麼冷了,嘴裡咬著的乾餅生硬,不過那一晚,他們都睡得很安寧,哪怕他們都知道明天,他們又要繼續邁上遠征漠北的路。 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軍陣整合起了隊伍,在沙漠中,一路向著西北走去。誰也不知道前路如何,長矛扛著在肩上,頭盔壓著額頭,他們只是走去,愈加遠離了昨夜還在懷念的故土,不去想歸家的路。 不因為什麼,只是因為他們是軍伍,大多數的時候總是沒有選擇的。不過,或許邁上這路的時候,他們的心中還有那麼一兩分熱血,一兩分豪邁,一兩聲,不勝不歸。 還記得那個提出要同顧楠切磋的老兵嗎,他的臉上有一道疤,從嘴角一直拉到眼睛的下面。其實他的軍功早就夠了,高長恭曾要將他調去另一部做個軍官,可是他沒有去。 他同顧楠說起這事的時候,笑著指著自己臉上的疤,我老陳的命是將軍救的,沒還上這人情前,我可不能走。 顧楠隨著魏軍北上,一路上的大小戰事也早已經記不清楚了,只是記得有一次,她問高長恭。 「你們這一路北上,是要到何處為止?」 高長恭想了一會兒,看著西北良久,突然一笑。 「不如,封狼居胥如何?」 像是漢時驃騎將軍霍去病那樣,一路殺去,讓突厥聞風喪膽,再不敢入漢土半步。 顧楠抬起眉頭看向高長恭看向的方向。 「這路可不近。」 可高長恭卻說道:「我還想走得更遠一些呢。」 一路率軍而去,勒馬為疆,直到普天之下皆為王土為止。 第二年末的時候,突厥已經亂作了一團,他們間傳唱著一首歌謠,大意是這樣的。 惡鬼的馬蹄聲傳來,勇士去而無歸,草原上奔走著無人的戰馬,沒了丈夫的女人以淚洗面,夜裡的山巒之間迴盪著哭聲。 這是戰爭,從來都沒有對錯只有輸贏,突厥的兵馬一退再退。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道令書從關中傳來,令書中要求漠北所有的軍馬立刻退回關中。 魏國的軍隊停了下來,然後在突厥人劫後餘生的眼神中向著關中退去,他們終是沒有封狼居胥。 塞外。 再走大概十餘里路,就是關中的地界了,軍馬停下。 顧楠不準備回關中,或者說不準備同高長恭他們一同回去。在入軍的時候她說過,該走的時候她就會走,如今也該到了該走的時候。 離開時,高長恭出來送別,他提著一罈酒,拋給了顧楠一個酒碗。 「顧兄弟,真不打算和我等一同回去?」 高長恭問道,他雖然知道顧楠會怎麼回答,但還是問了一句。 顧楠接住酒碗,搖了搖頭:「不必了。」 兩個人加一罈酒水,這只是一次很簡單的送別,但是對於她來說倒是正好。 她經歷過很多的分別,總還是簡單一些的能夠叫人少一些念想。 高長恭將手中酒罈的封口揭開,替顧楠倒上了酒,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碗。 舉起酒碗時,他對著顧楠笑了笑。 「那我就不再勸了,不過顧兄弟,以後莫忘了來許昌走一趟,為兄帶你去見見那許昌的焰火。」 「呵。」顧楠勾起嘴巴淡淡一笑,抬起自己的碗同他的碰了一下。 「若有機會,我會來。」 「說了好!」 「說好了。」 兩個酒杯仰起,一口飲盡,顧楠放下了酒碗,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突然她笑著同高長恭說:「對了,高兄,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同你說。」 「哦?」高長恭疑惑地問道:「何事?」 顧楠鬆開了壓在喉嚨上的內力,聲音不再是那種厚重的男聲,變回了原本的聲音,帶著一些笑意說道。 「我確實是一個女子。」 說罷,放下了酒碗,披上了身後的袍子,轉身走遠,一邊走著,一邊對著身後慢慢地揮了揮手。 只留下高長恭傻愣愣地拿著酒碗站在那裡。 ······ 魏國末年,突厥入境,乃發軍北上,潰退突厥,直入漠北中庭。 然而也是在這時,朝中突變,大臣作亂,於是朝堂急命兵馬回朝,平定了亂事。即使如此,這一場亂事還是折損了魏國的根基。 各路兵馬平定亂軍之後,率軍回朝,魏帝一一封賞。 等他見到高長恭時,看見了他臉上的面甲,撫掌稱讚,除了原本的上次之外,還賜下了一面黃金甲面。 那時正值年末。 幾日後的夜裡,許昌一如往年,開放了夜市,在城中舉辦了集會。 許多人都聚集到了街上,有的站在街邊看著長檯上的表演和祭祀,有的四處走動,在集市的攤販上買著小物件,有的則是就坐在一間茶攤裡喝茶,等著晚間會有的焰火。 一個青年男子走在街上,他的容貌俊美,引得路兩旁的姑娘小姐都不自禁地回頭觀望。 這時,隨著一聲響聲,一道火光飛上夜空。 「砰!」火色綻開,映紅了天中,映紅了城裡,映紅了路上行人的臉頰。 緊接著就是無數的火光隨聲而起,接連不絕,在夜空裡與星月相映,讓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駐足看去。那景色,真的是人間極美。 那個俊美的青年男子也停下了腳步,仰頭看著焰火,看著這盛世景色,他看得出神,想著很多的事情。 公元574年魏宣帝病逝,魏靈帝繼位,可其繼位後荒淫無度,不理朝政,原本宣帝時就多有遠征以至於軍民疲乏,再加上早年的亂事使得魏國的國力已經下降了許多。如今又遇到這般荒淫的君主,使得民臣哀怨。 公元580年重臣楊堅號奉民意起事,舉兵入京,魏國國中的兵將都沒有戰意,又多有兵民相隨,以至於楊堅的聲勢愈來愈大,直至攻入許昌。 大殿之外,宮道上傳來廝殺的聲音,隱隱約約,能夠聞到血腥的味道。 王宮之前,一個人站在金紅色的宮門的下面,手中握著一把利劍,沒有劍鞘,劍尖抵在地上。身上的鎧甲鎏金,裡面墊著肅然的黑色衣袍,隨著風捲,衣袍微揚。 他帶著一張面具,金色的面具刻畫著一副厲鬼的模樣,面目猙獰。 只是這猙獰的面具下,卻是一雙平淡的眼睛,靜靜地看著遠處的宮牆。 宮牆裡的刀兵聲,廝殺聲越來越近,等到那些聲音都停下的時候,一支軍隊順著宮牆走了進來。 他們的提著刀劍,身上染血,向著王宮走來。 宮門下,戴著面具的將領提起了佇在地上的長劍,向著那支軍隊,順著台階向下走去,他走得不快,身後的披風緩緩地從台階上拖過。 殺入王宮的那支軍隊中,一個人走了出來,他看著那個走來的帶著面具的將領,高聲說道。 「高長恭,你何必為了這個將亡的魏國做到如此地步,若是你此時歸降,我亦會不計前嫌,重用於你!」 「我不會降的。」那帶著金色面具的人一邊走著一邊說道,他沒有說為什麼,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曾立過誓,要以此生報效一片盛世光景,哪怕此時,那光景已經不在。 見他說不通,軍前的人也不再廢話,抬起了一隻手。 高長恭停下了腳步,對著兵馬,舉起了自己的劍,金色的面具上,厲鬼展露著獠牙。 面具下,他微微一笑。 「殺!!」 軍馬中,殺聲猛然響起,震動著天宇。 宮殿前,那一個人提著劍殺向了那支軍隊。 他們衝殺在一起,鮮血濺在了黃金色的甲面上,染紅了那張鬼面,一如當年塞外。 顧兄弟,你沒來過許昌,那煙火繁華之時的景色,可惜我沒能同你一同看過。 |
第四百七十章:報效這盛世人間 「噹!」重響之下,彎刀被一柄長矛磕飛了出去,翻旋著落到了遠處,無力地摔落在了那裡。 突厥將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卻一動也不敢動,因為一桿長矛正架在他的身前。 矛頭上傳來絲絲的寒氣,他驚駭地抬起頭來,看到的是猙獰的赤紅色的面具,它也正在低頭看著他,露著尖銳的牙齒,像是在怪笑著,嘲弄著他一樣。 眼見的長矛就要刺下。 「不要,不要殺我,求,求你。」突厥的將領癱坐著,用著含糊不清的漢話說道。 長矛停在了他的喉嚨上,夾帶著的風刮著臉頰,突厥將領的頭上流下了一滴冷汗,眼睛落在險險停住的長矛上,小聲地喘息著。 「你會說漢話?」馬背上,帶著面具的人問道。 突厥將領連忙回答:「會,會一些。」 他的眼中,那個醜陋兇惡的鬼面點了點頭,收回了長矛,目光直直地盯著他,緩緩說道。 「那我不殺你,你帶句話回去。」 鬼面凝視著他,就連下面的聲音都像是從冥府裡傳來的一樣,帶著攝人心魄的能力。 「就說,我等來了。」 「是,是。」 突厥將領不敢直視那鬼面的眼睛躲開了視線,低著頭應道,手腳發顫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臨走前,他最後看了一眼營地之中。 營地裡一片寂靜,突厥士兵不是投降就已經被殺死了,只剩下騎在馬背上的那些黑甲騎軍,站在四周注視著他,有的提著沾著猩紅的長矛,有的踩著斷了一截的彎刀,有的正擦著手上的鮮血。 這哪裡是魏軍,這根本就是一隻羅剎,領著一群惡鬼。 根本不敢再有一點停留,突厥將領跳上了一匹馬,沒命地催馬向著遠處跑去。 之後,突厥的軍中傳開了一個消息,魏軍來了,他們要殺死漠北草原上所有的人,甚至是牛羊,描述恐怖,叫人聽之色變。 聽說了這些句話的另一軍的領將還專門給高長恭寫了一封信,問他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情。 惹得高長恭一陣頭痛,他只是讓那突厥人傳句話回去而已,誰知道會傳成這樣。 他們又不是什麼惡鬼,怎麼會到連百姓和牛羊都要殺的地步。 夜裡的荒漠裡,一處篝火散發著橙紅色的暖光,幾個人圍坐在篝火邊上取著暖,晝似酷暑,夜似寒秋這話用形容這個地方,應當是最適合不過了。 高長恭率著騎軍回到軍中的時候,他就讓各部自己修整去了,初戰告捷,雖然還不至於到擺宴慶祝的地步,但是軍營中的氣氛還是難得的活躍了一些。就連晚間的飯食,也相對的好上了不少。 士卒大多都是三三兩兩的圍坐在火邊,喝著一碗熱湯,相互聊著天,在這種沒有別的事做的地方,若是再不能聊上幾句該是會把人悶瘋的。 至於能聊的東西就有太多了,誰家的姑娘漂亮,塗得什麼脂粉。誰家曾有笑談,鬧了什麼趣事。誰家還有故人,等了幾個年頭。或悲或喜,總是有的可聊的。 不過,也總是會有那麼一兩個什麼都聊不上來的人。 顧楠一如往常一個人坐在營地的邊上,背對著身後的篝火和圍坐著的人,拿著一塊乾餅配著湯吃著。 「為何不去人更多地方吃,不是更熱鬧一些嗎?」身後一個人的聲音傳來。 顧楠沒有回頭,早就聽到了腳步聲的她也沒有意外,低頭吃著東西,隨口說了一句。 「不習慣。」 「沙。」 衣袍摩擦的聲音,高長恭拿著自己的吃食坐在了顧楠的身邊,咬了一口,一邊嚼著一邊說道。 「今日我在陣中見到你了,你殺敵很厲害,真的不考慮入軍嗎,也許你天生就應該屬於戰事。」 也許你天生就應該屬於戰事。 高長恭的話讓顧楠的動作停了一下,半晌,嚥下了嘴裡的東西。 「我以前是,但是現在不是了。」 說完,她繼續默默地吃喝。 高長恭有些聽不懂顧楠的話,不過也沒有太在意,笑著抬了一下肩膀,不再勸顧楠。 過了一會兒,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從自己的懷中取出了一樣東西。 「對了,還沒謝過你先前告訴我的辦法,入陣時帶著這東西著實好用。」 他手中的是一張面具,樣式和他入陣時帶著的一模一樣,不過要小上一些。 「這個是給你的。」 將面具遞給了顧楠,高長恭笑著指了指顧楠的臉。 「我想你應該也用得到,就讓人也給你準備了一張。」 顧楠的目光落在面具上,沉默了一會兒,才伸手接了過來。 「謝謝。」 「哈哈,不必謝,既然在軍中,就是自家兄弟。」 高長恭擺了擺手,他似乎看出了顧楠不太想聊戰場上的事,便聊起了別的。 「顧兄弟,你可娶妻了沒有?」 「沒有。」 「那可要為兄給你介紹一番,別的不說,就你這一表人才,京城的小姐恐怕都要排著隊嫁你。」 兩人坐在空地上閒聊了很久,高長恭很會聊天,他看得出顧楠有心事,就盡量不去碰那些話題,說的基本上都是一些輕鬆好笑的事情。 到了後來,就連顧楠都偶爾會被逗得淡笑上幾下,高長恭看著她笑的樣子,搖了搖頭,打趣似的說道。 「顧兄弟你真該生做個女子,方才一笑當可叫百花無顏色。」 ······ 吃飯了東西後,顧楠手裡拿著面具,想著什麼,問起了高長恭。 「高將軍,如今可以是已經有火器了?」 有些口乾,高長恭從自己的腰上解下了水袋,狠狠地灌了一口,聽了顧楠的話,擦了一下嘴巴問道。 「火器,那是什麼?」 還沒有嗎,顧楠點了一下頭,沒有再多說只是模糊地解釋道。 「一種類似於爆竹似的東西吧,沒有就罷了。」 她也只是簡單的想要瞭解一下而已,既然還沒有,那就不必多說了。 「說起像是爆竹的東西。」 高長恭仰起頭來看著是沙漠裡的夜空,笑說道。 「顧兄弟在關外可能不知道,近些年確實有了件新物件,叫做焰火。點燃後會有一團火直直的飛入天中,伴著巨響綻開,火焰鋪灑,一瞬間像是照亮了天地,遮去了天星,可是一瞬之後,就會黯然消去。」 拿著手裡的水袋,他抬起手,指著半空。 「許昌每年年末時都會在夜裡放這焰火,那時城上的天中會儘是火光,煙火盛極,可稱是人間至美。」 顧楠看著高長恭指著的那片空空的夜空,卻像是看見了他所說的那人間的絕美之景一般,愣愣出神。 可笑同樣是像是爆竹的東西,一件展盡了人間繁華,而另一件,卻是用來取人性命的。 高長恭又喝了一口水,無不感慨地說道。 「可惜,在大漠看不見那樣的景色。顧兄弟,若是哪一日你回了關中,可莫忘了來許昌看看,我定帶你去看看那滿天焰火時的樣子。」 那是一片人世繁華極盡之時,也正是因為看過了那樣的景色,他立誓,要以此生報效,報效這盛世人間。 注:作者曰 ─ 有讀者提到蘭陵王高長恭的身世問題,其實是因為這一世改變了歷史沒有南北朝,所以這一世高長恭其實也不是蘭陵王,只是一個魏國將領而已。 |
第四百六十九章:世界上是沒有鬼的,要相信這一點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了顧楠的話,第二日,高長恭命人去準備了一張面具,那是一張鬼面,赤面白瞳,頭頂上生著兩隻彎曲的鬼角。眉頭深皺,就像是怒目看著凝視著面具的人一樣,嘴中大張著,露著裡面銳利森白的牙齒。 將這猙獰的鬼面戴在臉上的時候,高長恭看起來就像是真的化作魑魅魍魎,叫人看得膽寒。 幾日後,軍命如期而至,駐紮著的兵馬終於開始行軍。荒漠上,大軍行進,帶動著風沙,軍前,騎在馬上的人帶著一張面具,惡如厲鬼。 突厥的軍馬體制可以簡單的分為三部,即侍衛之士、控弦之士和拓揭。侍衛之士可以稱為附離,它原為阿史那氏即狼氏族的親兵,因有過汗馬功勞,被編製為可汗的扈從部隊。不過其人數畢竟不多,突厥可汗單靠少數親兵是不能東征西討的。 真正的突厥軍隊的主體大部分實際是附庸部落的輔助兵員,這種軍隊稱為控弦之士。 而最後的拓羯大體而言,它是一支由昭武九姓胡組成的精兵。這三種部隊組成了突厥軍隊的整體,在北地馳騁。 所以想要攻入突厥的腹地,就需要先將其附近游散的部落剿滅。畢竟哪怕只是最外圍的兵馬,讓他們四面騷擾也會對魏軍造成一定的阻礙。 風捲著砂礫吹在人的臉上,讓人不自覺得半合著眼睛,臉頰也有一些發疼。沙漠裡的風有時候就像是刀子一樣,若不是如此那些常住在這裡人也不用總披著擋風的袍子。 沙丘上能夠看到一片簡陋的營地,看營地的大小,裡面約有數千人的兵馬。 一匹不算高大,但是很健壯的馬匹站在營地外的一處空地上晃了晃腦袋,馬背上,一個突厥士兵眺望著遠處。 他們是附近部族的兵馬,這段時間一直奉命在外巡視,這其中也有守備的意思。聽聞南方的魏國軍馬就要來了,除了他們之外還有數個部落的兵馬都已經加強了戒備,他們只是其中的一環而已。 不過雖然在此駐紮,但是大部分的突厥士兵都不太將那即將北上的魏國軍隊看在眼中。在他們看來在這漠北之地,那些嬌貴的魏國人根本就沒有與他們一戰的能力。沒有了堅固的城牆和要塞,他們就不過如此了。 其實這已經是他們百年前對於魏國人的印象了,在先前時他們還不歸屬於突厥,而是歸屬於柔然。 因為在早年柔然和魏國兩邊定下的條約,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們都只是同魏國並立,而沒有實際的交戰。 所以在他們的印象裡,魏國人是懦弱的,沒有交戰的能力。至於魏國之中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他們就不知道了。 直到最近的十餘年,突厥推翻了柔然這才有了後來發生的事。 突厥在這十餘年時常南下侵擾魏國的邊境,可魏國一直都只是在示警,卻沒有真正的還擊,這讓他們更加加深了對於魏國的這種印象。 無奈的是以狼自命的他們不明白,有時候狼不吃獵物不是因為狼不能吃,而是因為吃飽了才留著而已。 騎在馬背上的突厥騎兵突然像是看見了什麼,皺起眉頭向著一個地方望去,那裡捲著一片煙塵,煙塵在他的視線中愈來愈近,一定冷汗從他的額頭上滴了下來。 因為他認得出來,那是騎軍奔行的模樣,看那煙塵的規模,起碼有數千人的騎軍。 而後他見到了一面旗幟,旗幟上的字是一個他不認識的字,但是他知道那代表著什麼。 他怪叫了一聲,拉過了身下馬匹的頭,向著自己身後的營地裡跑去。 一邊跑他一邊對著營地揮著雙手大聲的喊叫著。 營地裡的士兵看到了他的樣子,連忙敲響了身邊的一面大鼓。 鼓聲響起,沉悶地敲擊著每一個人的耳膜,營地中的突厥士兵紛紛拿起了自己手邊的兵器,翻身上馬。這鼓聲只能代表一件事,敵襲。 一個高大的突厥將領掀起營帳上的羊皮從營帳裡走了出來,看向四周奔走著備戰的士兵,凶狠的咧開嘴巴呼哧了一聲。伸手從自己的腰間抽出了一柄彎刀,刀鋒上,寒光利利,映著這荒涼的漠北景色。 他們的備戰非常迅速,很快的一批突厥士兵就已經列在了營地之前,手中拿著弓箭,將弓弦拉開,弓弦上的羽箭對準了營地外,那支已經越來越近的騎軍。 兩軍之間的距離已經到了能夠相互看清的程度,在突厥人的眼中,那支騎軍是一片通黑色,就像是奔襲而來的狼群一樣,身上的鎧甲只是看著就很沉重,每向前踏出一步馬蹄聲都震耳欲聾。 他們的手中握著一柄柄長矛,直指著營地。長矛的矛頭是一種可怕的形狀,有三個稜角,每一個稜角的上面還有一排細長的血槽,甚至可以想像的到若是被那種東西刺到,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慘狀。 騎軍還沒有衝到,但是巨大的聲響和那些衣甲兵刃就已經讓突厥士兵的手中泛起了冷汗。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這數千人的騎軍居然都穿著幾乎全身的重甲。常年都居住在漠北,他們自然不知道魏國的冶鐵之術發展到了什麼地步,而軍隊中的裝備又到了什麼地步。 不過箭已經架在了弦上,就不得不發,隨著那支騎軍進入了射程,突厥士兵鬆開了弓弦。 「嗖嗖!」一片羽箭穿過的聲音響起,羽箭迅捷地劃過了半空,射向了騎軍。 「噹噹噹噹!」碰撞的聲音接連響起,少有羽箭能夠射穿那些騎軍身上披著的鎧甲,一片箭雨下去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能夠射入對方的鎧甲裡,但是很快也就沒有了助力,卡在了甲片中。 騎軍的速度幾乎一點沒有慢下來,呆愣著的突厥士兵甚至忘記了拉起絆馬繩,只有幾排的步卒支撐了營地外簡陋的圍欄。 站在營地裡的突厥將領也愕然的看著前方,他看到的是一支幾乎像是不可戰勝的軍隊,要比突厥騎兵還要可怕的騎軍。 那是魏國人,漢人。 「斯!!!」 一聲馬嘯響起,騎軍已經衝到了營地之前。 一匹戰馬衝在最前面,高高的躍起,跳過圍欄。營中的突厥士兵都抬起了頭來,看向了那個馬背上的人。 那是一個披著將甲的人,臉上帶著一張面具,面具赤紅的像是塗著人血的顏色,怒瞪著的圓目好似在俯視著他們每一個人,猙獰如同惡鬼一般的面容帶著兇惡的獰笑。 他衝破了風沙,一柄長矛直接將阻攔著他前路的士兵挑起,鮮血濺灑的到處都是,幾滴落在了面具上,那讓面具看起來更加鮮紅。 一切都像是在告訴他們,那不是人,而是一個從九幽之中爬出來的羅剎。 這羅剎舉起了手裡的長矛,喊出了一句話,直接擊潰了他們最後的勇氣。 「入陣!!」 看著已經衝入了敵陣的高長恭,顧楠微微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忽然想到自己當年應該也就是這麼一個模樣了,怪不得,就連小孩子見了她都會被嚇得哭出來。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長矛,她已經很久沒有用過這東西了,也不知道還會不會用了。 馬蹄聲中,她隨著騎軍衝進了營地裡。 在旁人看來她手中的長矛化作了一片寒光,轉息之間帶起了一片血花,血滴濺在了她的眼角,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讓那張本該英武俊美的面孔帶上了幾分寒意。 很短的時間,騎軍就已經完全衝入了這個數千人的突厥營地中。 突厥士兵握著彎刀,看著不遠處的那個帶著鬼面的將領,不敢上前,他們已經沒有了戰意。 見著那個將領殺來,他們面色蒼白的回過頭去,想要轉身逃跑,可是當他們回過身來的時候卻又看到了另外一幕。 他們看到一個女子,騎著馬從側面走來,身上黑色甲冑泛著一些紅色,大概是沾染上去的鮮血。 她和那個猙獰的鬼將不一樣,她沒有一副駭人的面目,或者說,她的樣子很美,又有些冷清,就像是沙漠夜裡的月亮。在平時的時候,這個女子足以叫他們任何人為之傾倒。 可惜,現在這女子正提著一柄滴血的長矛,只能讓他們的驚恐地站在原地。 突然,一個士兵看到了這女子腰間的劍,那時一柄沒有劍格的黑色細劍。 他的瞳孔收縮,指著那柄劍幾乎淒厲地叫道:「厲鬼,厲鬼!(突厥語。)」 一時間,一片突厥士兵都恐慌地看著這女子腰間的劍。 他們本身就是住在附近部落的人,而這兩年,對於突厥人來說,邊疆的沙漠裡有一件絕對不想提起的事,就是關於這柄黑色無格的細劍的。 相傳它被握在一個厲鬼的手中,會殺死每一個迷失沙漠中的人。無論是馬賊,還是突厥士兵。 一開始,只是有一些進入魏國邊境抓捕漢人的人馬莫名消失而已。 可有一次,那個厲鬼用它整整殺死了南下入境的近一千人的騎軍。 後來根據逃出來的人的報告,他們才瞭解了這件事情。重新回去探查的時候,看到的是一整片被染紅的沙漠,還有被沙漠掩埋了一半的屍骨。 從此,他們大大減少了南下的次數,而這柄黑色無格的細劍幾乎就成了這邊疆附近,突厥部族之間禁忌的傳說。 眼前這個女人的樣子和她腰間黑色細劍,讓突厥士兵紛紛想起了這個傳說。 一個突厥士兵的雙手顫抖著,站在羅剎和厲鬼之間,他丟開了自己的刀刃,雙腿一軟,哭喊著跪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