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殺王(五十六) 十餘面鼙鼓震動,鼓聲隆隆,不僅震懾南商關外,也籠罩著南商關內。 南商關地形,實在是卡在了最為要緊的所在。秦朝修建的馳道,如果由北向南而來,穿過此處山口,就豁然開朗,形成一個十餘里方圓的盆地。 不知幾千年前,這裡應該是個群山之間湖泊,滄海桑田之後,水泊退去,就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山間平原。 正是因為這樣的地勢,此間就變成了難得的重要形勝之地。 方圓十餘里的盆地,足以讓上萬的軍馬在這裡擺開地勢屯駐下來。正正卡著這條群山之間要道,又有水源,只要後方糧秣補給得上,此間就是北方大軍南下之途中天塹一般的存在! 若不是此間山路分歧,還有一些道路可以通向南商關後。北方南下軍馬若是軍勢夠大,機動性足夠強,還能玩出一些花樣來。馬邑郡防務,只要能死死堵住此間,就可以稱得上高枕無憂了。 王仁恭北上堵截劉武周,就將帶來的精兵強將,著重屯於此間。南商關前山道之中,各處軍寨內屯下了中壘諸營。而馬邑越騎半數則撒出去,控制著山間其他道路。剩下半數馬邑越騎和王仁恭的錦衣家將,則為策應。如此佈置防務,對付已經糧秣斷絕,冰天雪地中難 以做大範圍機動的劉武周雲中兵馬,已經是嚴密得無以復加了。 此時此刻,馬邑越騎已經全部收了回來。二千餘精騎,已經列陣於南商關後,距離關門不過三十步的距離列陣。南商關就是一道橫亙在山道之間的關牆而已,北面有軍寨遮護,南面則是全部敞開,並沒有修築關城,只是有一些簡陋建築,用來屯駐平時留守的兵馬。這是為了方便調度兵力,一旦關牆被破,隨時可以 展開優勢的兵力反擊回去,堵住缺口。而從南面攻擊關牆卻因為地勢所限,展不開重兵,只要關內有有力預備隊,突破關牆的少部精銳,也很容易就被打回去。 另外一方面則是南商關周圍還是有頗多分歧山路,如果敵人兵勢太大,能繞擊南商關後。也不會被堵死在關城之內,隨時可以拔腿就跑。正因為如此,二千餘馬邑越騎,在關牆之後不僅能夠完全展開,而且最多還只佔了半壁之地。這些馬邑越騎和王家錦衣家將一起就直抵在關牆之前,只留出一個狹窄的通道。數千人馬盔甲肅然,兵刃如林 ,在南商關後,殺氣幾乎就是沖霄而起! 王仁恭站在城頭,看了一眼正和王則遙遙相對的劉武周,再回頭掃視一眼軍陣,容色如鐵。 數千精銳直抵關牆,若是劉武周踏入,再無半點迴旋空間。就算他身邊有尉遲恭,有苑君瑋,有那個聲名鵲起的徐樂這等猛將。也無回天之力。 王仁恭沒想著和劉武周周旋應對什麼的,受降這等鄉間土豪出身之人,對他而言,也沒什麼榮耀可言。而這等出身之人,也當不起他的禮遇! 王仁恭更沒有半點將劉武周收為己用的意思。這等桀驁猾悍之輩,一旦讓他喘過氣來,還不知道會生出什麼事來,說不定最後自己還要死在他的手裡! 一旦劉武周踏入南商關內,就是動手之際! 這馬邑郡的戰事,實在是遷延得太久了,王仁恭早已沒了耐心。大隋倒下,留下一地權力的盛宴,正等著他去爭奪!本來今日一切,都當稱心如意,多少日的隱忍,多少日的佈局,甚或絕糧堅壁之計,讓整個馬邑郡都告殘破,才換來了劉武周請降的結局。可誰知道今日還有人跳出來,想要和自己分享這最終勝利的果實! 王仁恭冷冷的掃視了在自家身周站著的何歡一眼,這名馬邑郡土著出身老將,正狀似恭謹的站在他的側後,垂目躬身,似乎在隨時等候著他的號令。 王仁恭在心內冷哼了一聲。 在南商關內,除了正面關牆,布下陣勢的馬邑越騎之外,在東面,則是數千中壘營軍馬密佈,也擺開了陣勢! 王仁恭本來只在關內留置了千餘中壘營兵馬,以為馬邑越騎不足時候的援應,而馬邑越騎也足可以壓制住這千餘名中壘營兵馬。 但是在天明之際,開出營來的,卻足足有四千之數的中壘營軍馬,列開了比馬邑越騎更大的陣勢,此刻布列於南商關內以東,同樣是陣容整肅,甲冑森然! 這些馬邑土著軍將,在善陽兵亂之後,穩固了中壘諸營的掌控權之後,竟然還得寸進尺,想分潤這些雲中精兵,獲取更大的利益。 如此居心,實在可誅! 不過真正論心而言,王仁恭倒不是太在意。 中壘諸營列陣,並不敢迫近馬邑越騎陣列太近。擺明了這些馬邑土著軍將並不想和自家撕破臉。只是想在劉武周遺產之中,撕取頗大一塊罷了。 這些馬邑土著軍將,也許以為兵強馬壯,就可以和自家分庭抗禮了? 這個世上,真正到天下之爭,講的還是門第,還是血統,還是出身! 只要他們還能聽自家號令,就算分潤給他們一些好處,又能如何?可縱然是心下將這些事情能看得開,王仁恭還是面沉如水。這事情,終究還是脫離了他的部分掌控,生出了少少的變數。雖然這些變數,還無傷大局。而劉武周,已經帶領他的班底來到關前,除了入關束 手就縛之外,也再難有別的路途可以一走了。 可王仁恭心底,總覺得有一絲莫名的情緒壓在胸口,讓他呼吸微微有些不暢。 這絲不安,到底從何而來? 王仁恭看看肅然列陣於東的中壘諸營,再向北面群山之間看看,微微搖搖頭。目光又轉向了自家身後,同樣恭謹而立的兩個披甲年輕人。 這兩個年輕人正是李世民和長孫無忌。 會是這兩個小子麼? 這李家二郎想建功立業的野心,甚至從他眼睛裡都能看得見。 可這兩人,今日受降,就被自己召到身邊,跟著他們的,就幾名李家家將而已,還能翻出什麼浪花來? 至於那五百河東兵,王仁恭實在沒有看在眼裡。只要兩隊馬邑越騎盯著,這五百河東兵就是口中之肉! 王仁恭目光轉動,最後落在劉武周那群人身上,劉武周身後諸將中,一名年輕小將恰恰抬起頭來,遙望關牆。上百步的距離之外,王仁恭猶自能感受到那年輕小將銳利如劍的目光,在這一刻,渾身都刺痛起來! |
第四百六十六章 殺王(五十五) 南商關前,大隊人馬,已經從寨中開了出來。 這一隊隊人馬,俱都是馬邑越騎,足有三四百騎之多。這些馬邑越騎,將關前綿延的鹿砦挑出一條可容四騎並行的道路。 這些馬邑越騎在挑開鹿砦之後,只留下三四十騎停在在通路之處,其餘人馬盡數加入關前軍寨。而關前軍寨中守軍也盡數調動起來,半在寨外,半在寨內。 寨外守軍,匆忙搭建了一道胸牆,中間留出供騎兵衝擊的缺口。而他們後面頭頂之上,就是在寨牆上密佈的守軍。 寨內寨外,守軍全都持強弓硬弩,並無長短搏殺兵刃。萬一恆安兵不是真心降順,而是突然攻寨,他們就會拋灑出一輪又一輪的箭雨,而突破箭雨的恆安兵,則由馬邑越騎反擊!這與閉寨死守的態勢不同,這是一個拼人命的防禦方式。也許軍寨會被恆安兵淹沒,但是這樣的防禦態勢,會在最短時間內帶給恆安兵最大的殺傷。以兩處軍寨數百守軍的性命,盡快的挫動恆安兵的銳氣 ,然後南商關中馬邑越騎再以主力反擊,就有可能將恆安兵覆滅在南商關前!正常而言,守軍是不會用這種半進攻性的拚命態勢的。有防禦體系可以依託,節省使用兵力,隨時注意修補破損的防禦工事,這才是正常守城戰的打法。而這個時代的軍隊,哪怕精銳如馬邑郡的邊軍,一 下就拼掉幾百條人命,統帥軍將輕易也不會下達這樣的軍令。一場守城戰,攻守兩方打上幾個月是常見的事情。而馬邑鷹揚兵向來忌憚恆安鷹揚兵野戰之能,也輕易不擺出依城野戰的架勢。且馬邑鷹揚府態勢主動,也有糧秣,憑什麼還要和劉武周這支窮橫窮橫的兵 馬拼人命? 今日如此做派,就是用以震懾前來請降的恆安兵。若是敢於首鼠兩端,趁勢襲城,則馬邑鷹揚府上下,將和他們拚個你死我活。縱然馬邑鷹揚府可能元氣大傷,而恆安鷹揚府也別想再生離南商關前! 在通道入口處,迎接劉武周大隊的,正是王則。 引數十騎,接應數千恆安兵入南商關,一旦有變,王則這性命是肯定保不住了。可王則立馬數十騎之前,神色如常,看不出什麼變化來。只是左顧右盼,看著兩邊軍寨擺出的陣勢。 馬邑諸將對王家子弟向來是瞧不大上的,王仁恭的繼承人王仲通,更是被私下裡認為是個廢物。只有王則,才為馬邑諸將高看一眼,認為他如果不是王家子弟,在邊軍當中,說不定也能混出個模樣來。南商關中,十幾面皮鼓並列在關牆之上,隆隆敲動。擊鼓之士,俱都是王仁恭錦衣家將中挑選出來的高大雄猛之士,猶自冰寒徹骨的天氣中,這些家將赤著上身,身上還塗抹了油脂,肌肉賁突,狠狠敲打 著鼙鼓。 鼓聲震盪,連關牆都隨著微微顫抖。這一聲聲鼙鼓,也是在催促猶自蝟集在道中的恆安鷹揚府上下。 時至今日,已是絕境,早早束手解兵,俯首請降! 鼓聲之中,王則微微眯起了眼睛,將內心的激盪全都掩藏在無表情的面孔之下。 叔父想要的太多了……… 今日既要殺了劉武周,還要收降恆安鷹揚府精銳,更要看住那些心思不一的馬邑諸將,甚或還要一舉將李家二郎除掉! 如此大事,心不能一,萬一有個什麼差池……… 王則微微搖頭,不再繼續想下去了。也許是叔父覺得時間太緊迫了罷………屈居在這馬邑郡中,和劉武周這樣一個鄉間土豪糾纏太久,而中原大地,已經是風起雲湧,群雄分立。若是再遷延下去,只怕太原王家,就會錯過這個大好機會,再也 沒有復興之日! 所以叔父,才會如此罷? 事已至此,多想也已經無用。身為王家子弟,只有竭盡所能,助叔父功成! 雖然王仁恭總是暗示自己,將來王家家主之位,很有可能傳給他。但王則從來沒有這般奢望。 太原王家數百年歷史,家族內部各種關係已經盤根錯節,王仲通名分地位早定,更有外家扶持,還有那麼多親戚在。怎麼可能讓他一個無父無母之人接過王家世子之位? 但收服了恆安鷹揚兵之後,就可以壓服馬邑諸將,那時候王仁恭麾下,當有兩萬精銳邊軍!這些軍馬,還是要交給王家子弟來統帶的,而王家子弟當中,誰又能和他爭競這領兵的資格? 有數千精銳邊軍在手,如此紛亂的天下,他未必不能開闢出一個王家別宗的局面! 只要今日輔佐叔父功成! 馳道之中,滿是捲起的煙塵。數萬軍民動作起來,動靜極大。這些煙塵雪塵瀰漫而起,百餘步之外,就難以分辨對面動靜。 王則忍不住握緊了手中佩劍,而身後幾十名馬邑越騎,呼吸也開始粗重了起來。 煙塵雪塵之中,一面旗號驟然顯現。 接著就是大隊鐵甲之士,緩緩而至。 旗號之下,劉武周披著弊舊的大氅,神色平靜,端坐馬背之上。身周將領簇擁。將領之後,是恆安甲騎。恆安甲騎之後,又是步卒。 幾千恆安精兵出現在面前,縱然是請降之勢,也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王則坐騎,忍不住都低低而鳴。幾十名馬邑越騎,微微騷動。兩側軍寨內外,那麼多的馬邑射士,弓弦弩弦,都已然絞緊,無數箭簇,只反射出一道道的寒光! 只要恆安兵稍稍呼喊一聲,甚或加快一點前行的速度,這箭雨,說不定就要潑灑而出! 而數千恆安兵,只是穩穩前進,隨著他們沉穩的腳步,煙塵捲動而起,向南商關而來。 劉武周坐在馬背上,有若一尊雕塑。 在距離王則還有七八十步的距離之際,王則終於忍不住大呼一聲:「止步!」 在王則本來的盤算中,是要將劉武周放到五十步以內的!馬背上劉武周溫和一笑:「這就止步,某如何向王郡公請降?」 |
第四百六十五章 殺王(五十四) 劉武周處,天色未明,整個中軍都早早動作了起來。 昨夜之中,幾乎沒有人能夠入睡,都大睜著眼睛,直到天明。苑君瑋就是徹夜未眠,現在眼眶有些發黑。他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就已經將自家親領的那一營恆安甲騎一個個叫起,先喂好了馬,飲好了水,然後又收拾了甲冑兵器,全都披掛整齊,列隊而至劉武周的 中軍帳之前等候。劉武周的中軍帳,其實就是供一火兵卒所居的牛皮帳而已,且劉武周選了一個最為破爛的稍稍修補之後就拿來自己用了。往常大軍紮營,劉武周的中軍居所是最不起眼的所在。但是今日在這群山所夾的馳 道之中,大家都合衣而臥,沒處支架帳篷,劉武周的居停所在,反而就成了最為醒目的所在。 苑君瑋帶著麾下恆安甲騎牽馬而過,直抵劉武周中軍帳前,大隊大隊的恆安兵,都慢慢站起身來,看著苑君瑋他們。 每一道目光都沉默而凝重,但卻沒有絲毫軟弱動搖。 這些或者在雲中之地土生土長,或者各地投效而來的男兒,對恆安府軍將直至劉武周和苑君璋這樣的統帥,信任從未動搖。 哪怕是面臨這樣的局面! 這般信任,卻讓苑君瑋肩頭沉甸甸的,甚或都有點不敢面對這樣的目光,只是牽馬從人潮中走過,直抵中軍帳前。 中軍帳前,劉武周直領的親衛甲士也已經披甲完畢,將軍帳密密層層的包裹著,也無人發出一聲,只是靜默等候。整個中軍帳前,只能聽見甲葉輕輕碰撞的聲音。 看到苑君瑋到來,劉武周的親衛將領上前,默不作聲的抱拳拱手行禮。劉武周的親衛將領,也是他當年為鄉間土豪時的從人,跟了劉武周的姓,就叫做劉大。從來沉默寡言,任勞任怨。臨陣之際也從來不去爭功賭勝,只是默默保護劉武周的安全而已。雖然已經是將領身份, 可軍議之類的從來不去參加,還是將自己當做是劉家下人。劉大直領的親衛,約有百餘騎的規模,不是姓劉,便是姓苑,都是鄉里之人。為劉武周立下過汗馬功勞了,往常就守在鷹擊郎將府,劉武周和苑君璋也從來不用他們上陣。有些老卒幾年來都未曾披甲,整 日裡就在鷹擊郎將府中曬太陽閒聊天,一副混吃等死模樣,也沒人來拘管他們。 但今時今日,這些老親衛全都披甲,再沒了往日裡那般輕鬆模樣。 苑君瑋輕聲問道:「鷹擊呢?」 劉大回答聲音也很輕:「鷹擊翻騰了一夜,沒怎麼睡著,早早也就起身了,就在帳中呆著,也不露面。」 苑君瑋嘿了一聲,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想去催請劉武周,卻又有點不願。今日說是要斬殺王仁恭,破此死局。但是誰都知道,成功機會渺茫。那徐樂雖然說他來行事,語氣間更是輕描淡寫。可苑君瑋知道,縱然是徐樂本事通天,在萬軍當中要斬殺太原王家家主,一郡之守,到 底是多麼難的事情! 今日說不定大家都要死在此間,而劉武周半生心血,從朝鮮廝殺出來的功業,在雲中一地的苦心經營,全都要化為流水。 既然如此,還催請劉武周做什麼? 甲葉響亮聲和雜沓的腳步聲同時響動起來,苑君瑋轉頭,就看見尉遲恭大步而至,跟在身後的,就是尉遲恭那一營恆安甲騎。 如此多的人馬匯聚在中軍帳前,馳道之中,這一段頓時就擠滿了,人喊馬嘶之聲也難免響動起來。蝟集在帳前的人馬竭力讓開一條路來,讓尉遲恭大步走入。 苑君瑋驚訝的發現,尉遲恭的氣色倒是不錯,看來昨夜他倒是睡得踏實! 原來這些時日,尉遲恭眉宇之間有些鬱結的氣色,在今日也消失不見,分開人群走來步伐也是虎虎有威,恍然又恢復了大家熟悉的那個沒心沒肺的黑大漢模樣。 尉遲恭在手下簇擁下而來,對苑君瑋問道:「鷹擊呢?」 苑君瑋指指破舊的牛皮帳,搖搖頭道:「鷹擊早已起身,卻不肯出來,就讓鷹擊多耽擱一會兒罷。」 尉遲恭哼了一聲:「要不就死,要不便活,男兒大丈夫有什麼好多想的?鷹擊什麼時候也這麼婆婆媽媽的了?某去奉請鷹擊!」 尉遲恭說著就要大步闖入。但這個時候,就見牛皮帳幕簾子掀開,劉武周已然走了出來。 今日他還是一身弊舊的袍子,袍子裡面也披上了甲冑,還是往常大家熟悉的那個模樣,就連嘴角溫和的笑意,也絲毫不變。 劉武周站在帳幕出口,淡淡的掃視了蝟集在帳前的兒郎一眼,一眾軍將士卒甲冑響亮之中,都向著劉武周抱拳行禮下去。 劉武周微微一笑,招手讓尉遲恭和苑君瑋過來。等得兩人來到面前,劉武周拍拍苑君瑋肩膀:「你兄長還沒趕到。」 苑君瑋沉聲道:「某知道自家兄長,必然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但鷹擊這裡有什麼萬一,某兄長必不與王仁恭干休!今日之事,有某苑四陪著鷹擊,已然足夠!」 劉武周笑笑:「某巴不得你兄長能活得比我長些,怎麼會怪他?只是今日他不在身邊,某心裡有些沒底罷了。」 劉武周又望向尉遲恭:「那樂郎君呢?」 尉遲恭搖搖頭。 劉武周大聲下令:「入娘的,好也罷歹也罷,今日就這麼一遭了,吹角,聚將!大家去會會王仁恭!」 號角聲響動起來,在山道之中嗚嚥回蕩。數千恆安鷹揚兵都起身列隊,默然準備開拔,準備直入南商關,準備面對就在眼前那不可測的命運! 而數萬雲中百姓,也都起身,收拾好隨身那點可憐的家當,準備跟著恆安兵進發。 他們也就剩下這條命而已了,而掙扎到此間,對於未來到底如何,這數萬百姓,也沒有什麼太多的期待。只等著最後時刻的到來,是死是活,看天而已。 人潮湧動,準備開拔。 而南商關上,鼓聲也開始沉沉響起。 就在號角聲和鼓聲之中,徐樂一身白氅,策吞龍而來,玄甲騎戰士,簇擁在身後。 徐樂白色身影到處,恆安兵紛紛讓開一條道路,只是注視著這位馬邑樂郎君。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之中,徐樂已經馳抵劉武周面前,翻身下馬,拱手行禮:「鷹擊。」 劉武周拍拍徐樂肩膀,慨然道:「你如此人物,投於某麾下,卻總是出生入死,某卻是虧待你了。」 徐樂一笑,沒接這個話茬。 劉武周陡然揚聲:「但你樂郎君還是不離不棄,咱們就一起拼這最後一遭罷!但能過得此關,某劉武周無子,就視你為膝下所出,將來這份基業,都是你樂郎君的!」 人群之中,發出一陣低低的嘩聲。劉武周居然要在此時,認徐樂為義子! 徐樂卻一笑起身:「鷹擊,過得此關再說此事罷。」 劉武周點頭:「也是,活不出來說什麼都是白費………兒郎們,走罷!」號角聲中,劉大牽過馬來,劉武周翻身上馬,諸將緊緊簇擁在側。大隊開始湧動起來,直向南商關前! |
第四百六十四章 殺王(五十三) 午夜巡營之後,徐樂就裹著斗篷入睡了。 徐樂也不是鐵打的,經歷了這麼一場又一場的血戰之後,負創好些處,雖然都不是大傷,但流血也少不到哪裡去,且近來糧秣匱乏,補給不足,也無法好生將養身體。 在到了南商關前,面臨最後攤牌之際,徐樂卻覺得自己額頭髮燙,竟然是有些受了風寒的跡象。 如他這般,從小打熬筋骨,最終磨煉出來的陣前大殺器,輕易不會得病。一旦有恙,說明身體已經透支到了相當程度了。非得好生歇息,不能緩過來,不然就有傷動元氣之虞。 可現下這般情形,哪裡還有讓自己歇息的餘地? 徐樂能做的,也只是尋一個能避風的所在,早早入睡,爭取為明日多積攢一些精力。 才閉上眼睛,徐樂幾乎立刻就沉入了深長的睡眠之中。 而夢境,也就如影隨形而來。 夢中景象,古怪奇幻,紛至沓來。一個個看不清面目的敵人出現在眼前,一名名身邊戰友不斷倒下。到得最後,似乎只有自己在咬牙血戰! 血戰到了最後,自己也終於不支倒下。強大的敵人站在自己面前,獰笑著舉起巨大的兵刃,就要斬落。 再下一刻,自己卻出現在了馬上,吞龍奮蹄,發力狂奔。自己身左身右,都有人護持。左邊那騎白鬚飄拂,正是自己故去的爺爺徐敢。而向右望去,卻是一個面目和自己極像的中年男子,手持長槊,身形矯捷,看到自己目光望過去,這中年男子,只是向著自己微微一笑。 這是自己的父親麼? 身後突然就出現了大團烏雲,烏雲中閃現出了無窮的敵人。徐樂猛然回首,這次卻似乎看清了每個敵人的面孔。 有王仁恭,有執必賀,有執必思力,甚或還有劉武周和苑君璋! 這些在馬邑郡一路行來遇到的人物,都在後面,瘋狂追趕,烏雲在他們身前身後吞吐,一條條黑色的巨蟒,就要追及而上,將自己徹底淹沒! 徐敢和那個和自己極像的中年男子,都是微微一笑,猛然扯動韁繩,回轉而去,迎向那些敵人。 徐樂也想勒韁轉身,與自己爺爺並肩作戰。但是扯動韁繩,吞龍卻是絲毫不理,反而越跑越快! 天地間吼聲如雷滾動:「向南!阿樂!向南去!」 吞龍四蹄騰躍而起,已經是如風飛行! 而在身後,烏雲四合,喊殺聲不斷傳來,直至響徹天地! 吞龍驟然止步,徐樂已策馬來到一處斷崖之前。斷崖之下,是平鋪向遠方的大片平原,河流在這平原中蜿蜒縱橫,在這一條條水道之濱,就是一座座光輝燦爛的巨大城池。 這就是整個天下! 就在這個時候,徐樂終於從這夢境中醒來。額頭髮燙依舊,山風凜冽依舊。而入眼處,就是等候著自己的玄甲騎諸將。 對啊,今日就是決定生死的一刻。 徐樂掀開斗篷,坐起身來。只覺得渾身筋骨有些發痛,澀滯不靈。而額頭熱度,經此一夜,似乎是越發的厲害了。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昏昏沉沉的。 步離已經跳了下來,伸手就去摸徐樂的額頭。徐樂微微一閃,想躲開步離的手,放在往常,徐樂要刻意閃避的話,哪怕以步離的敏捷,給她一刻功夫也別想沾著自己。可是今日卻是反應慢了,步離一下就按著了徐樂的額頭。 當下小狼女的眉頭就蹙了起來,還沒等說話。徐樂就一把抓著步離的手拉下自己額頭處,接著就借勢站了起來。 步離只感到徐樂的手熱得發燙,這熱度一直鑽進了心底,小狼女心中一跳,低頭再沒有說話。 徐樂站直身子,微微一笑:「怎生這麼早?」 宋寶韓小六幾人,都低頭看著徐樂握著步離的手。韓小六更是嘀咕,這小狼女死纏硬磨,整天不離樂郎君左右,看來是修成正果了? 聽到徐樂發問,韓小六趕緊抬頭:「樂郎君,今日咱們如何行事?」 徐樂一笑,不動聲色的放開步離小手,活動了幾下胳膊,疏散自己幾乎緊成一團的筋骨。這才回答韓小六的話:「還能如何行事?當然是聽劉鷹擊號令,他如何下令,咱們就如何做便是!」 韓小六一撇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這個時候,就聽見後面號角聲嗚嗚響動,卻是劉武周中軍所在,劉武周也已然起身,開始聚將! 劉武周那裡號角一旦響動起來,南商關中,也頓時就響起了沉沉的鼓聲。 南商關中,王仁恭也開始動作,在召集諸將,集合軍馬,只等劉武周率領數千恆安兵,棄械穿過關牆,解甲向他投降! 隨著號角聲和鼓聲的響動,南商關內外,馳道之中,數千上萬的鷹揚兵,數萬的雲中百姓,都開始動作起來,原來安靜的馳道之中,頓時一片沸沸揚揚的騷動之聲。整片天地這個時候都似乎活了過來,氣氛一下子就開始緊繃起來,只等著受降的開始,只等著決定馬邑郡命運的最後時刻到來! 徐樂擺手:「小六,你去點起人馬,今日就跟在我身邊行事!」 被徐樂選中跟在身邊行事,韓小六興奮的答應一聲,轉身就走,去揀選精銳,跟隨徐樂。 宋寶湊上前來:「樂郎君,某該如何?」 徐樂仔細看了宋寶一眼,低聲道:「大郎,到時候我揀選精銳,跟隨在鷹擊身旁,隨他一起直抵王仁恭面前,你揀選些弟兄,照應好我們的家眷隊伍。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都不能有事!」 玄甲騎的眷屬,由羅敦和韓大娘帶領,夾雜在數萬百姓之中跟隨。衛護人馬就寥寥數十騎而已,不少人還是身上帶傷的傷卒,除了起著護衛作用,也著實是因為傷還沒好不能上陣。 今日之事,徐樂對自己生死已經置之度外,但無論如何,這些眷屬老弱不能有事! 宋寶深深的看著徐樂,這次拚命,徐樂又沒帶上他同行。反而給了他一個照顧眷屬的任務。 徐樂和劉武周若是能順利成事,自不必說。若是不成,他的任務無非就是照應著眷屬老弱不被亂軍所傷,到時候再尋一個機會投降就是。風險已然是降到最低。 宋寶在心底鬆了一口氣,但不知道為什麼,又隱隱有些失落。當下也不多說,朝著徐樂抱拳拱手:「屬下領命!」 幾名軍將,又隨宋寶而去。而徐樂一卷斗篷,招呼一聲韓約:「阿約,準備好了麼?」 韓約緩步而至,默然朝徐樂點點頭。 徐樂一笑:「我們就去隨劉鷹擊,拼這一次罷!看到底是我們撞破羅網,還是死在這南商關中!」 |
第四百六十三章 殺王(五十二) 這南商關前一夜,對身處其中的人而言,顯得是無比的漫長。 不過這一夜終究是過去了。 天色終於漸漸的亮了起來。昨夜星月極明,本來所有人都以為今日將是一場大好天氣。但天色將明未明之際,大風就刮了起來。風聲極勁,吹得山中凋零林木一片呼嘯之聲。 雲朵都被吹散,陽光灑落下來。但大風之中,天氣乾冷肅殺,正是一個廝殺的好日子。 宋寶幾人,早早就扎束整齊,向著玄甲騎的中軍處行來。玄甲騎紮營之所,就頂在離南商關最近之處,距離南商關前拱衛軍寨,不過兩箭之遙的距離。寨牆上的馬邑鷹揚兵,徹夜巡視,弓弩徹夜上弦。 宋寶回首,就能清楚看見寨牆上的馬邑鷹揚兵兜鍪之上紅纓,被風吹得獵獵舞動。 身後弟兄湊了上來,低聲問宋寶:「大郎,今日咱們怎麼行事?」 宋寶一張臉緊緊繃著,今日如何行事,他又怎麼知道? 說到底,他不過也是一個賣命吃飯的輕俠而已。雖然有些閱歷,也有點心思。但到得此刻這般局面,各方勢力各種盤算如此深的糾纏在一起,他哪裡能夠算計得明白。 自家不過想在這亂世中尋一個好主人,然後出人頭地而已。就是這麼個盤算,在馬邑郡中,怎生就這般難? 宋寶在心裡哀嘆一聲,面上卻絲毫不顯,低聲對身後弟兄道:「咱們當然跟著樂郎君行事!」 身後弟兄沉默少頃,突然又低聲道:「大郎,要不咱們走了也罷。」 宋寶回首,目光冷厲的掃視了他一眼:「去哪兒?怎麼走?」 身後幾名弟兄默然無語,垂頭喪氣。 這話問得著實,現下馬邑郡中,幾方已經劍拔弩張,就等著最後攤牌。誰也不知道結果將是如何,這個時候,哪裡還有更換門庭的餘地?而就算拋開這一切就走,現下擁擠在這條馳道之中,又能怎樣脫身? 眼下只有硬著頭皮走下去,看看最終結局到底如何。命大的話,也許今後就是別有一番天地。若是命不好,只怕就要埋骨此間了。 劉武周欲殺王仁恭,哪裡是這麼好殺的?而且就算是殺了王仁恭,還有馬邑鷹揚府在,這些馬邑軍將,能讓劉武周爬到他們頭上去?到時候還不是一場廝殺混戰,直到只剩下最後一方,還能站在這馬邑郡中! 劉武周想成為這馬邑郡中最後的勝利者,這機會在宋寶看來,實在是高不到哪裡去。而就算是劉武周勝利了,他和徐樂之間關係,也微妙得很,宋寶也從來不覺得,劉武週會容納徐樂這支幾乎等於獨立的勢力維持原來的地位,更不必說徐樂的銳氣太盛,哪個上位之人,也難得包容! 昨夜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次,宋寶想不顧一切,跑向南商關,大聲呼喊,將劉武周的盤算和盤托出。讓王仁恭趕緊動手,一舉剿滅劉武周麾下勢力,自己從頭開始,在王仁恭麾下謀一個出身。 但到得最後,宋寶也只是坐在黑暗之中,一動不動。 他怕自己身形才動,背後就有一支馬槊如龍一般經天飛來,在他背後開出一個巨大的血口,將他釘在地上! 而發槊之人,就是那位看起來英俊溫和的樂郎君! 一路行來,這位樂郎君遇到了太多艱危磨難,遇到了太多強大的敵人。每次宋寶都以為這位樂郎君要沒頂了,他也總是不大出力,留著氣力精神準備在最後關頭脫身。 但最後勝利的,也總是這位樂郎君! 在徐樂一場又一場看似不可能的勝利累積之下,宋寶自己都沒感覺出來,其實他對徐樂,已經有了深深的懼意。 而徐樂一次又一次絕境下的死戰獲勝,讓宋寶也隱約有一絲期待,這一次,也許這位樂郎君,還能帶領大家,度過難關! 所以宋寶最後,還是走向了中軍方向,徐樂昨夜歇宿之處,去等著徐樂發出號令,去等著徐樂帶領大家,熬過今日! 宋寶左右,一個個人影出現。這些人影,俱都是玄甲騎中隊正旅帥一級人物。玄甲騎現在雖然號稱兩營,但隨著連場死戰的折損,已經縮減到了只剩下三百餘能戰甲士。旅帥一級就剩下他和韓小六而已,隊正也只有六人。大家都是甲冑在身,人人神色緊張,途中相遇,互相對望之際,都默然無語。 哪怕性子最為跳脫的韓小六,今日也是沉靜了下來,披著一身特意改小了的甲冑,挎著兩張弓,懸著六袋箭,恍若一個移動的兵器架,只是向著徐樂所在旗號走去。 玄甲騎的戰士也都起身了,除了還撒出去戒備巡哨的人馬,其餘人等或坐或站,並沒有如何看這些天明之際自行匯聚而向徐樂的軍將們。 這些戰士或者在擦拭兵刃,或者在調校弓弦,或者就是靜靜發呆。似乎誰也未曾將今日這凶險的局面放在心上,只是近乎於漠然的等待著最後的結局而已。 這些從徐家閭出身的莊戶,從神武縣出身的輕俠,從梁亥特部出身的獵手。短短時間內經歷了一場又一場血戰之後,已經真正變成了可以漠視生死的老卒。 韓約就站在中軍旗號之下,他也披甲完畢,扶著旗幟而立,身形端凝,有如山嶽。 誰也不知道他昨夜休息沒有,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起身的。但是此刻韓約在中軍旗號下一立,不自覺的就讓人心安了些。 如果說樂郎君是玄甲騎的靈魂的話,那麼韓約,就是玄甲騎的脊樑骨!只要脊樑骨仍然挺立,這玄甲騎再是凋零,也不會散了架子! 韓小六走在最前,朝著自家兄長點點頭,並沒多說什麼。宋寶近前,朝著韓約一拱手,低聲問道:「樂郎君呢?」 韓約兜鍪上都積了一層寒霜,正不知道在這中軍旗號下已經站了多久。 他沉默的歪過頭示意一下,宋寶向後望去。就見中軍旗號之後,道路之側,一塊大石之上,步離正在盤腿坐著,烈風吹動步離栗色長發,飛舞飄揚,在這一刻,竟然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而在步離的守護之下,在大石之後,徐樂正合衣而臥,睡得香甜,竟然還能聽見輕微的鼾聲。 哪怕心下沉重若此,宋寶忍不住都要咧嘴笑了出來。 這個時候,樂郎君還能睡得如此踏實! 宋寶情不自禁的回顧左右,就發現匯聚而來的諸將,每個人的神情都放鬆下來了。 晨風之中,徐樂身形突然一動,緩緩睜開眼睛,就此醒來。 |
盛唐風華 第四百六十二章 殺王(五十一) 軍寨之中,散發出隱隱的血腥氣味,山風一卷,就已然消散。 寨門已然敞開,四下里高高低低的站著的滿是青狼騎,人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 如此險峻地勢上的軍寨,如此多的馬邑鷹揚兵北上據守。怎麼說空就空了?怎麼說拿下來就拿下來了? 這裡執必部青狼騎不是沒有來過,當初就是強行突過此間馳道,深入到馬邑郡腹地之中。這些軍寨,可是給執必部青狼騎吃了大苦頭。 這些卡住馳道的軍寨,強攻硬打,傷亡慘重之下才拿下幾個,到最後已然不敢打了,只有留兵監視。留的兵多了,南下主力就虛弱無力,結果去歲李淵王仁恭劉武週三家合兵,就給執必部一場大敗! 漢家軍馬在險要之所設立的軍寨,從來都是草原民族的心腹大患。每一處選址正確的軍寨,只要有堅強守軍,就是草原民族面前的天塹! 可是這個以前不知道要拿多少性命來換的軍寨,就這般輕輕巧巧的拿了下來! 能隨執必家南下至此,這些青狼騎都已經是做了再也不能北返的打算。雖然仍然聽號令行事,但是士氣絕不能說有多高。但是此時此刻,每人都是喜色浮動,雖然不能做聲,但士氣昂揚之態,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得出來! 族長沒有讓大家失望,帶領執必部不僅從金山腳下壯大起來,哪怕遭受挫折,也還是能夠帶領大家越過此關,讓執必家青狼騎繼續再草原之上,獵獵飄揚! 青狼騎們身上散發著凜冽的殺氣,每個人動作都顯得加倍的矯健有力,有人分守著寨牆,有人警惕的注視著四下,哨探馬上就派了出去。每名青狼騎都將口中木片含得緊緊的,生怕發出一點聲音,每個人渾身肌肉等繃緊了,只等著下一步的號令。 哪怕執必賀命令他們衝向刀山火海! 執必思力和執必落落兩人,在親衛簇擁下,疾疾向寨門處行來。 苑君璋早就迎候在寨門口,此時此刻,苑君璋自己都親自上陣了,為尖哨引著青狼騎直撲軍寨。對他這等身份的人而言,也已經是孤注一擲! 哪怕到了賭上一切的地步,哪怕在翻上寨牆的那一刻,苑君璋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死在此間,是不是他和劉武周的半生功業,就要在今夜化為流水。但是在拿下此間軍寨,站在這裡迎候執必家中人之時,苑君璋面上神色,仍然看不出半點波動,深沉若水,只有山風,將他的長髯吹拂得高高飄動。 執必落落快步上前,朝著苑君璋就是撫胸一禮。 劉武周和苑君璋固然在做生死一搏,執必家又何嘗不是到了最為危急的關頭。能拿下此間,就表明苑君璋的一切籌劃,一切謀算都是正確的,哪怕陰沉如執必落落,也有些按捺不住心下的激動! 苑君璋一拱手:「幸不辱命!」 執必落落一把抓住苑君璋肩膀:「執必家和劉鷹擊,以後就是一心同體,再也不分彼此!」 執必思力掃視週遭一圈,搖了搖頭,似乎不敢相信,這般軍寨,如此空虛,居然就給青狼騎如此輕易就襲取了下來。 「…………馬邑兵真的就舍了這些軍寨不成?」 苑君璋冷淡一笑,聲音低低的:「劉鷹擊麾下數千兵,數萬雲中百姓。這塊肉放在馬邑諸將和王仁恭面前,他們怎會不集結力量,好生爭搶一番?從此間到南商關,一應軍寨,當再無什麼守軍!」 他隨手一指腳下,寨門前倒伏著幾具屍身,這就是軍寨中僅有的一點守軍了。不是病得走不動路,就是已經老弱不堪驅使。 青狼騎在苑君璋帶領下翻越而入,苑君璋對漢家軍寨格局,自然是熟悉無比。在他指點之下,這些青狼騎頓時就將零星守軍翻檢了出來,二話不說就是一刀斃命,拖出來就丟在寨前。 執必落落看也不看那些屍身,只是看著苑君璋:「要達成我們的籌劃,天明之前,還要拿下多少軍寨?」 苑君璋冷冷道:「十三處。」 執必落落點點頭,朝著苑君璋深深拱手,竟然行了一個漢家大禮。 苑君璋微微一笑:「義不容辭。」 執必落落一指那些肅然領命的青狼騎死士:「但有不從苑兄號令,儘管誅殺。而今而後,苑兄號令,就是某執必家的號令!」 執必思力上前一步,就要請為前鋒。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一陣微微的騷動。 寨門口處執必落落和苑君璋兩人,都揚起眉毛,面若寒霜。兩家都將身家性命全都賭了上來,實在是容不得半點失誤。不管引發騷動的人是誰,兩人只想此刻砍了他! 不等兩人做聲,幾名青狼騎就拖著一個鮮血淋漓的人影而來。這人身上幾處深可見骨的刀痕,胸腹間也開了巨大的血口,明顯就是利刃捅進去還翻攪了幾下。 幾名青狼騎隨手就將這人丟在屍堆中,帶隊百夫長撫胸對執必落落行禮,低聲道:「糧庫裡還藏著這個小子,打翻了油準備點火示警,幸得咱們弟兄在,衝進去一陣亂刀捅翻了他。」 這鮮血淋漓的人影驟然一動,翻身過來,星月光芒之下,可以分辨出來,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身量遠未長成,不知道是誰塞進軍中吃糧,夜間行軍艱辛,沒有帶上他。這個半大小子,卻冒死要向後面軍寨示警! 金屬之聲響亮,一把把直刀立刻就拔了出來,這半大小子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只是喃喃低語:「突厥狗…………」 刀光一閃,少年頭顱斬落,滾落在地。 出刀之人,正是執必思力。 他面無表情的還刀入鞘,對著苑君璋一拱手:「苑長史,襲取下面軍寨,帶上某為尖哨吧,執必家當得多出一些氣力!」 他面龐之上,滿滿都是殺氣:「明日陣前,那徐樂,一定要交到某的手上!」 苑君璋一笑拱手:「敢不從命。」 執必落落揮動手臂,大隊青狼騎頓時動作起來,分隊向北,隱入黑暗之中。 月關之下,就是重重群山,還有綿延一直伸向南商關的一處處軍寨! |
盛唐風華 第四百六十一章 殺王(五十) 幾名火長聚在山道之上,幾句牢騷發完,也覺得無話可說。 大家都是本鄉本土之人,都是在刀頭上換飯吃。要的一是本鄉本土平安,二則就是有一個強大的朝廷支撐著邊軍,讓邊軍糧餉不至於匱乏,可以安心作戰,抵禦突厥。 這幾名火長離著軍將還差得老遠,更談不上什麼想趁著天下大亂更上一層樓的野心。圖的就是能在馬邑鷹揚府能將這一碗飯長久的吃下去,說得更高一點,也就是能安心打仗,保一方生靈平安。 可是現在,馬邑鷹揚府自己就亂做一團。王仁恭和馬邑將門之間的爭鬥,已經鬧出了無數花樣來。 在將馬邑郡糟蹋成一團糟之後,總算是大軍北上,準備與劉武週一決。 在這些火長看來,真要打老實打便是。雖然恆安鷹揚府戰力精強,但是馬邑鷹揚府上下一心,又佔據地利,更有足夠糧秣,和恆安鷹揚府足有一拼。 可當恆安鷹揚府出現在面前,劉武周帶頭要請降之後。這些上位之人,又翻出了更多的花樣! 先是馬邑軍將坐視劉武周直抵南商關前,然後又匆匆率軍回去救援南商關。後來傳來消息,說劉武周請降之事已定。大家以為能睡個安心覺了。接著又是緊急軍令傳來,各處軍寨留守人馬,全數調動,除了病得走不動的和幾個看寨中倉儲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連夜穿山而行,繞行南商關後,與大隊匯合,限天明之前趕到。 這些將主,到底在轉著什麼樣的心思? 吃苦什麼的,這些老卒都沒什麼說的,漏夜行軍,對於他們來說也不止一次。邊地為軍,就要熬得苦,打得硬。 可是將主傳來的這一道道稀奇古怪的軍令,雖然不知道背後深意如何,但這些老卒如何不明白,這些將主在劉武周請降之事上,還是要和王仁恭掰掰腕子? 就算劉武周降了,這馬邑郡也平安不了。這馬邑諸將和王仁恭,還有沒完沒了的爭鬥要繼續進行下去! 王仁恭和劉武周之爭,已經讓半個馬邑郡成為白地。再這樣繼續紛亂下去,整個馬邑郡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到得最後,只怕再也無人抵禦突厥人的馬蹄,讓整個馬邑郡徹底變為突厥人的牧場。而他們這些馬邑老卒,不是死在突厥人的刀下,就是淪為突厥人的牧奴! 如此黯淡的前景,如何能不讓人意氣全消。 幾名火長在道中對望,突然之間,都不約而同的搖起頭來。 那江火長也沒了和揮茂對上也不懼的硬氣,垂頭喪氣坐在道旁,揪著地上的草根。陡然之間,這江火長一下就站了起來,向北而望。 他原來懶洋洋的身形,這個時候都一下繃緊了,右手也按在佩戴的直刀之上,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刀揮出! 幾名火長看著他的動作,都一下站了起來,按著佩刀,四下而顧,有人更是側耳傾聽。 可四周景物,絕無變化。入耳之處,都是夜風吹過樹林之聲,哪裡有什麼異樣了? 有人低聲問道:「老江,出了什麼事情了?」 江火長皺眉:「只是有些不對…………」 有人接著追問:「怎生不對了?」 江火長仍然皺眉:「說不上來…………」 幾名火長對望,就準備下令。而跟在他們身後,在道中休息的馬邑兵,也全都起身,不做聲的握緊了手中兵刃,只等各自火長號令。 這些火長,就準備帶領人馬,趕緊離開道中,撒開範圍,向北探查! 他們這些老卒,都是在一起摸爬滾打十餘年了。到得現在,已經是默契無比。互相之間可以托以生死。這江火長覺得有什麼不對,雖然大家看不到也聽不見什麼動靜,但馬上就會帶領人馬,各自掩護,哨探一番! 沒這種警惕,也沒這種默契的,早已在殘酷的無比的邊地戰場上死絕了。 就在大家將要動作之際,身後又傳來響動。幾名火長頓時拔刀轉頭! 入眼之處,正是匆匆回返的揮茂和幾名親衛,看到火長們拔刀,揮茂還以為是兵變。不過他也是悍狠的性子,當下也頓時抽刀,指著幾名火長:「你們想做什麼?」 江火長哼了一聲還刀入鞘,並不吭聲。旁邊袍澤也還刀入鞘,賠笑解釋:「隊將,是江頭兒覺得有點不對,某等準備去瞧瞧。」 揮茂神色一緊,示意眾人不動,自己豎起耳朵仔細傾聽,聽了少頃之後,又竄上高處,四下張望一番,一眾手下,全都屏氣凝神,看著他的動作。 揮茂神色慢慢放鬆下來,蹭的一聲從高處跳了下來,冷笑一聲:「不想夜間行軍就直說,何苦找這麼個由頭?哪裡有什麼動靜了?現下就咱們一隊落在後面,其他鬼影子也不見一個!」 江火長臉頓時漲得通紅,幾名弟兄趕忙拉住他,生怕他再和揮茂起什麼衝突。 揮茂猶自在繼續說下去:「別的事情欺哄於某倒也罷了,可戰陣之事,某卻不差似你們!某這隊將,豈是白來的?」 幾名火長都不吭聲低下頭來,這揮茂打仗本事,的確來得,這是大家再對他不滿,也認可的事情。揮茂真要是那種仗也不會打,做人也堪憂的人物,大家都是老卒,哪個營頭拉不上關係,何苦在他手下繼續混下去? 揮茂狠狠一擺手:「某幫幾位太爺,總算是找到行軍的正路了,難道還要某奉請幾位太爺,這才肯趕路麼?」 幾名火長再不多說什麼,只是號令麾下起身:「走走走,趕緊出發,天明之前,趕到南商關後!」 揮茂在前,大隊在後,匆匆又向前急行而去。 而那江火長站在後面,臉色漲得通紅,卻不想再和揮茂爭論什麼了。 他按著刀柄,緩緩四下環顧一圈,終於邁步向前,跟上大隊。 可在剛才,江火長真的覺得自己聽見了微弱的慘叫之聲,從北面傳來! 可向北而望,那些藏在黑暗之中的軍寨,仍然靜靜的佇立在夜色之中,沒有半點變化。 |
盛唐風華 第四百六十章 殺王(四十九) 山風穿林而過,吹得樹葉簌簌搖動,有若哭嚎之聲。 頭頂軍寨,一點燈火也無,在星月之下映出形狀,危然聳立。 執必思力嚥了一口唾沫,忍不住握緊了手中的直刀。 這直刀是從漢地流出來的,用的不是河東之鐵,而是從原來南越地方運來的精鐵,直送到草原之上。天下都知道,吳越之地出的長劍,是最為精利。當年北府兵執吳越之兵,殺透了半個中原,差點就讓劉宋一統了南北! 這直刀從吳越之地千里迢迢的運送到草原之上,價值比之黃金打造,也差不了多少了。 握緊了手中兵刃,執必思力才感覺安心了一些。奮力想繼續向上攀爬,剛才停這一下,卻讓他有點氣力不繼。腳上發力不及,一時間竟然沒有竄上去。 在執必思力身邊,竟是黑壓壓的突厥青狼騎! 這些青狼騎都不披甲冑,只穿皮袍。這些羊皮袍子都反穿著,露出裡面白色的羊毛。在這夜色中,與周圍雪景幾乎融為一體。 青狼騎們,人人口中銜著木片,只是粗重喘息著,攀石附葛,只是朝著頭頂軍寨湧動。人人眼中閃動的俱是凶光! 此次冬日南下,連番敗績,連執必部的青狼大旗,都落在了徐樂手中。本來已經軍心混亂,更有執必賀心腹準備生亂。若不是執必落落突然回返,斬殺意欲生亂之人,以多年積累的強勢輔佐執必賀穩住軍心,只怕執必部的青狼之號,在過了這個冬天之後,就要在草原上抹去! 而執必家也等來了反轉了機會,執必賀和執必落落聯手決斷,繼續南下,看是不是還有翻盤的機會。 到得現在,已經是最後的孤注一擲! 那個苑君璋,給出的孤注一擲之策就是。劉武周他們,將會把馬邑鷹揚府注意力全部吸引住。而給執必部潛越此間山徑的機會。而劉武周他們,會除掉王仁恭,讓馬邑鷹揚府陷入內亂之中,而這個時候,突厥執必部趁勢殺出,一舉覆滅馬邑鷹揚府,底定整個馬邑郡局勢。而在將來,大家還繼續聯手,南下深入中原,但有好處,兩家均霑,打出一番新的天地出來! 誰也不知道,劉武周是不是真的能吸引住馬邑鷹揚府的注意力。誰也不知道,劉武周是不是能除掉王仁恭,但凡其中有一點差池,這最後的執必部精銳,只怕就要在這群山之間徹底覆滅! 但執必賀與執必落落,還是平靜的做出了賭下去的決斷。 喪敗若此,更有內亂,若無大捷,執必部回返草原,也會轉瞬之間就被吞噬。草原之上,就是這麼一個赤裸裸弱肉強食的地方! 執必思力旁邊一隻手伸過,託了他一把。執必思力轉頭,在他身邊的,正是執必落落。 執必落落瘦削的面孔一臉平靜,也反穿著皮袍,一如其他青狼騎戰士一般。 藉著執必落落一托之力,執必思力已然就勢翻上,接著伸出手來,將自家叔叔拉了上來。 執必落落在執必思力身邊坐定,喘息兩下,低聲問道:「如何,不行的話就退下去。」 執必思力搖搖頭。 都已然知道這是執必部最後一搏了,身為執必家少主,如何能在帳中安坐?哪怕傷勢只是痊癒了大半,時時還覺氣虛身軟,但執必思力仍然主動請纓,要隨青狼騎而戰! 對兒子這般請戰,執必賀也平靜的允准了。這不是愛惜自家兒子,在後讓他養尊處優的時候。執必家的性命,都已經放在這最後一搏之上了。如若此次不能成功,連執必家都再不會存在了,這個時候再不賭上一切,還等到什麼時候? 執必落落朝著執必思力微微一笑,他天生一副陰冷的面孔,就算微笑看著也讓人瘆得慌。他低聲道:「走,去將這軍寨拿下!」 執必思力看了一眼頭頂軍寨,低聲道:「苑君璋他們靠得住嗎?」 執必落落抬頭望去,他們叔侄,位於中間位置。而在前面,領著這麼多青狼騎上前的,正是苑君璋等幾人。從這裡望去,很難分辨出他們的身影。 執必落落在自己侄子面前,難得的苦笑了一下:「現在咱們還有得選麼?」 執必思力點點頭,握緊了手中直刀,深吸口氣,搶在叔叔前面,繼續向前,而執必落落緊緊跟上。在他們身前身後,身左身右,儘是青狼騎湧動! 一邊攀爬,執必思力一邊看著頭頂那仍然毫無動靜的軍寨。距離越縮短,執必思力越覺得自己口中乾澀得有如著了火一般。 苑君璋他們所領的前鋒,已然靠近了營寨,直抵寨牆之下。已經能看見幾個小小人影,搭成人梯,向著寨牆上攀援而去。 執必思力幾乎要將手中刀柄都握斷了。 也許在下一刻,這軍寨之中,就燈火驟然而亮,寨牆之上,突然站滿了馬邑鷹揚府的弓弩手,箭簇閃耀,而苑君璋就在這群弓弩手之中,朝著他們放聲大笑。 他們用盡辦法,終於將執必家最後力量誘入這死地之中,馬邑鷹揚府恆安鷹揚府聯手,將他們徹底剷除! 執必思力身邊的執必落落,呼吸在這一刻都驟然粗重起來。哪怕身經百戰,心志如鐵如他,在這一刻都覺得心旌搖動! 那幾個身影,已經攀上了寨牆,接著翻落下去。更多青狼騎出現在寨牆之下,搭起人梯。 執必思力閉上了眼睛,只等著燈火驟然而亮,只等著漢兵的箭如雨下! 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身後一隻手伸出,搭在了執必思力肩膀上。 執必思力睜開眼回過頭,就見自家叔父對著自己一笑。但可以清楚的看出,執必落落額頭,也是層層的冷汗。 執必落落輕聲道:「拿下了。」 執必思力抬頭看去,就見青狼騎已經站在了寨牆之上,而寨門也在這個時候打開,更多青狼騎湧入! 苑君璋身影就在寨牆之上,俯身看著滾滾湧上的大隊青狼騎! 馬邑鷹揚兵,果然全部注意力都被劉武周吸引,連此間軍寨都已然不守! |
盛唐風華 第四百五十九章 殺王(四十八) 夜色之中,一隊隊人馬正在山徑中穿行。 山徑分歧,這些人馬也分成數十上百人不等的小隊,輕裝銜枚,疾疾向南而去。 雖然是夜間,但是今夜星月極明,山徑依稀可辯。而馬邑兵身在邊地,牛羊肉是不缺的,夜盲症比之內地軍府輕之許多。夜間如此行軍,也不用舉火。就這樣各自成隊,向南湧出。 其中一隊,帶隊軍將是一名隊正,帶著數十名弟兄,人人短衣找扎,甲包背負在身後,斜挎著水囊,長短兵刃都隨身攜帶,在山徑中走得滿頭大汗。 本來在隊伍左右,分歧山徑之中都有人馬,同樣向南而行。一路之中都能聽見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響動。但是到得此刻,兩邊腳步聲都已經停歇下來,傳入耳中,只有山風拂過林木之聲。 那隊正猛然抬手,示意大家止步。前面幾人看見他的動作,停下腳步。後面人魚貫而行,都在埋頭趕路,哪裡看得見,紛紛撞在前面諸人身上,忍不住就是一陣低低的呼喊聲。此間山徑,正穿過一段山崖,腳下是十餘丈的高度,這一碰撞,沙土紛紛而落,掉下斷崖,要不是這些軍士互相扶持,說不得此刻就要摔下去幾個。 一名火長從後趕上,抱怨道:「揮隊正,出什麼事了?此間驟然停步,差點就折了幾個弟兄!」 姓揮隊正才二十餘歲年紀,叫做揮茂,一身精悍模樣,看身量就是個出色的廝殺漢。正是這一身廝殺的本事被人賞拔,才提到這隊正的位置上來。底下那些老資歷的火長心裡都有點不舒服。突然這般停步差點害了弟兄,頓時就趕上來不陰不陽的發作。 揮茂繃著一張臉,看看頭頂星月位置:「入娘的這是走到哪兒了?前面江頭兒怎麼領的路?」 揮茂身邊親兵已經發出呼哨之聲,前面領路的一名火長急匆匆的回返而來。 馬邑府是老軍府,當年在大業天子遍設鷹揚府之前,就已經是有幾十年歷史。哪怕一個小隊行軍,也是章法不亂,前有尖兵,中為大隊,後有殿兵。這江火長是老卒,又是這左近出身之人,就讓他為尖兵領路,現下卻不知道帶著大傢伙兒走到哪裡去了! 揮茂劈頭蓋臉就喝問一聲:「入娘的你是怎生帶的路?誤了軍令,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江火長一怔,顏面掛不住,當即就頂了回來:「夜裡行軍,又不能舉火,只能看著頭頂星星辨方向,就是有點差錯什麼的,也是自然,再尋路就是了!」 揮茂大怒:「入娘的還敢還口?某領將主號令,從來沒耽誤過。這才得了隊正!是不是瞧不上某爬到你們頭上,故意傾害於某?」 一邊說著,這揮茂就一邊上前,拳頭捏得緊緊的,看似就要動手。 江火長也不示弱,上前就要和揮茂廝並。這愣頭青從軍不過五六年,去歲和突厥大戰,僥倖殺了一個執必部百夫長,一下得功才爬上來。大家這些火長,誰不是十餘年的老卒,在營將面前都是有三分顏面的,哪裡真懼得他來? 剩下幾名火長湧來,忙不迭的又拉又擋又抱,才算是將他們分開。就有人七嘴八舌的開始解勸。 「都是一口鍋裡攪馬勺的弟兄,何至於此?隊正大度點,老江頭陪個不是,也都過去了。」 「咱們寨子本來就離得最遠,還不能驚動南商關,要繞一個大圈子回返。就算是將主,也知道這不是個容易的活計,就算有點什麼差池,將主當也能包容。揮隊正是將主的愛將,肩膀硬,還怕扛不起?」 「軍令要緊,軍令要緊。咱們先分辨路徑,再趕緊行軍,大傢伙兒腳下加快些,也都趕回來了,在這裡爭執,不是平白耽擱工夫?」 幾個老兵油子連架帶哄,又搓又揉,總算是將揮茂安撫了下去。他恨恨的看了那江火長一眼。那江火長也沒得了便宜還賣乖,低頭閃到一旁並不吭聲。 揮茂重重哼了一聲:「某自去前面看看,分辨了路徑,大家就趕緊出發,無論如何不能誤了將主的號令!」 話音落下,揮茂就帶著幾名親信自顧自的走到前面去查探路徑。這些火長也樂得休息,自家聚成一團拿起水囊喝水,一眾軍士,全都就地坐下,捏著自己腿腳。 等揮茂走遠,那江火長嘴又硬了起來。 「這廝不過運道好罷了,身上中了幾箭,隊伍都打散的一個百夫長撞到面前,這腦袋還不是送上門來的?也是將主一時糊塗,就讓他領了隊正。真論本事,咱們誰不超過他?適才要不是你們攔著,某拼著領軍法也給他一個好看,小人得志,什麼器物!」 一名老火長笑著解勸:「你也不要嘴硬,揮茂本事還是來得的。況且咱們這個歲數了,和愣頭青爭什麼功?臨陣之際,他願意衝在前面,還不是好事?」 也有火長發著牢騷:「好好的守著寨子,恆安兵來了又不打,放他們南下幾十里,直抵南商關前。突然一聲號令,又要咱們棄了寨子,什麼人都算上,全都連夜趕路,繞到南商關後。這些將主,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一名火長喝了口水冷笑一聲:「打的什麼主意?還不是就和王郡公對著干?咱們趕回,就是給各位將主撐場面的。反正大家聽號令行事就是,這世道里頭,想得越多,就死得越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