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0章 聖主 三月初五日,王源一行啟辰前往長安。 因為這一次是舉家搬遷,所以準備的時間花了足足兩天,出發當日上百輛大車浩浩蕩蕩,在數千親衛騎兵的護衛下從王宅出發,上了大街之上。 一進入主街之中,眾人才發覺,街道兩旁早已經人滿為患。得知王大帥要前往長安的消息,成都百姓們聞風而至,自發趕到街上給王大帥送行。 玄宗殯天的消息成都城中早已傳遍了,現在聯繫到王大帥舉家搬往長安的舉動,很多百姓其實已經心知肚明。而成都城中這兩天也早已經流傳了許多小道消息,便是關於對王源此去長安的猜想的。 對成都百姓而言,對王源離開成都這件事的感情是複雜的。一方面他們不希望王源離開成都。畢竟在過去的七八年中,王大帥已經是蜀地百姓們心中的保護神,有他在,天塌下來也不怕。而如今,王大帥便要走了,這讓百姓們心中感到空落落的。 但另一方面,王大帥此次進京城的目的似乎已經明朗,王大帥如果真的如傳言的那般,將要成為登基的新君,那麼將是天下之幸。從這一方面而言,蜀地的百姓們卻也是為王源的欣喜。 就在這種既高興又失落的情緒中,他們來到街道上,為王源送信。上至白髮老翁,下至垂髫小童,人人都擁擠在街道上送行。當見到王源騎著黑馬微笑著上了大街的身影後,黑壓壓的人群如山峰崩塌一般的跪倒在地,朝王源磕頭行禮。 “王大帥,您還回來不?” “王大帥,記得回來看我們啊。” “王大帥,您不會丟下我們不管了吧。” “……” 百姓們高聲叫嚷著,情緒激動不已。此情此景王源心中也很感動。正是蜀地的這一方百姓,支撐起了自己這幾年來的每一步。神策軍中大部分兵馬皆為蜀中子弟。自己在蜀地的每一步都離不開蜀地百姓們的支持。初來時確實有些芥蒂,但現在,顯然已經是相互依賴,感情深厚了。 “鄉親父老們,都起來吧。我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看你們的。”王源揮著手道。 “王大帥,您是去長安當皇帝去的吧。”一名少年忽然脆聲叫道。 王源撓頭不知如何回答他,童言無忌,這種時候問出這種問題來還真是難以回答。 “王大帥當皇帝最適合不過了,我們都擁戴王大帥當我們的皇帝。”有人大聲叫道。 “對,我們都支持王大帥當皇帝,天下要是有不願意的,咱們便去滅了他們。” “對!滅了他們。王大帥才是天下之主,誰敢說他比王大帥更有本事,請他來跟咱們王大帥比試比試。我蜀地神策軍必將他們打的落花流水。” “就是,誰不服,跟咱們神策軍遛遛。” 百姓們高聲叫嚷著,亂成一團。王源只能笑著揮手,一路走過。 大街上擁堵的人山人海,前方後方的百姓越聚越多,當王源出了北城門之後,成都城門外更是黑壓壓不下十幾萬眾的百姓早已等候在此。王源的車駕行到何處,何處便是一片磕頭跪拜之景。最後不知誰起了頭,百姓們開始高呼萬歲。在王源的車駕緩緩通過北城門的那一刻。“萬歲”之聲山呼海嘯,響徹天地之間。 車駕離開成都從北路出蜀地,之所以選擇這條路,那是因為這條進蜀之路是當初王源抵達蜀地時所走的路。如今離開蜀地,王源也要從原路而回。雖然會耽擱些時間,但這段路途的時間對於王源而言是寶貴的,抵達長安之後,今後恐怕便在沒有這樣的心境和情緒了。 從成都到梓州,再經閬州至利州,過興州鳳州抵達隴州,然後出慶寧二州。花了近十天時間,車駕正式離開蜀地隴右道。出蜀地後,車駕轉向東南,過邠州之後便進入京畿之地。這一日傍晚,途徑一處故地。 這一處故地便是馬嵬坡。本來王源並沒打算在馬嵬停留,但秦國夫人和楊玉環強烈請求王源讓她們去馬嵬坡去瞧一瞧,去看看楊家在馬嵬坡之亂中死去的眾人的墓,去祭拜一番。 王源當然不忍拒絕,午後未時,車駕紮營在前方的山谷之中,王源騎馬帶著兩女輕車簡從來到了馬嵬坡驛站之中。 自從馬嵬之變後,這馬嵬驛站早已無人打理。這裡是帝王失落之處,又發生重大變故,死了上千人在這裡,誰還敢再啟用這處驛站,這裡早已是斷壁殘垣,破落不堪。地面上甚至還有散軼的屍骨,鏽跡斑斑的兵器。午後的春陽雖然斜斜的照在頭頂,但進入驛站之中,依舊能趕到森森的寒意。 幾人慢慢的沿著驛站的道路往前走著,不時有黑鴉驚飛而起,叫聲呱呱,讓人毛骨悚然。待行到驛站內宅時,遠遠望去,東首倒塌的圍牆小院之中,一樹梨花開的正盛,宛如一樹冬雪般的潔白。那裡正是當初楊玉環差點殞命的小佛堂。那可梨花樹下,埋葬著的是太子李亨和李輔國的屍體。可能正是因為有他們屍體的滋潤,這一樹梨花,才能如此繁茂盛開。 三人再沒靠近,不祥之地不可久留,折返出來又去了南邊的那處樹林之間的空地。那裡大大小小十幾座墳頭,埋葬的正是楊國忠父子家眷以及韓國夫人的家眷隨從。數年時間過去,當初用木頭立下的木碑已經倒塌,墳頭上也早已亂草如蓋了。 姐妹二人在墳頭奉上果品美酒一一憑弔,想起當初之事,不覺悲從中來,抱頭痛哭一番。 王源也在楊國忠的墳頭鞠躬三次,以示憑弔追懷之意。雖然楊國忠當年其實也是利用自己頗多,對自己也並沒真心的對待。但總歸,自己借了他的力量才爬了上來。總體而言,恩情不厚,但怨憤也不深,只能算是相互利用而已。但人已死,恩怨了,自己來看他,給他鞠幾個躬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一番折騰之後,夕陽西下之時,王源等人回到行營之中。正埋鍋造飯打算早早的吃了飯休息,明日好起早趕路,趙青卻笑嘻嘻的前來稟報說,京城前來迎接的高仙芝人到了。 王源忙出來迎接,果然見高仙芝宋建功柳鈞等一干人等和一大批長安的文武官員前來迎接。他們本來早就趕往迎接,但卻誤以為王源一行要從通州出蜀,結果跑到通州方得到消息,於是掉頭北上又重新迎接過來。 眾人相見,更是一番寒暄客套。當晚,眾人喝了些酒,都早早的睡去。王源也有些疲乏,倒在床上,大妹的小手在肩膀上錘了幾下,王源便呼呼大睡了過去。 半夜裡,一陣慌亂嘈雜的喧嚷聲驚醒了王源。坐起身來時,但見帳篷外人影瞳瞳火把搖弋腳步雜遝。王源一驚,伸手去摸身邊人,卻發現黃英不在身邊。伸手去床頭莫兵刃,卻發現不但兵刃不在,連睡前放在上面的外套衣衫都不在上面。 王源驚出一身冷汗,一骨碌爬下床來,定了定神朝著帳篷外叫道:“誰人在外喧嘩?趙青,譚平何在?” “大帥,我等在此。”帳篷外傳來趙青譚平的聲音。 “你們在幹什麼?誰在外邊喧鬧?難道出了什麼狀況了不成?”王源喝道。 “啟稟大帥,確實出了狀況,而且是很大的狀況。請大帥勿要出來,卑職等保護大帥安全。高副帥已經去處理了,很快便有消息。” 王源皺眉跺腳,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偷偷沿著帳篷邊看了一圈,卻發現自己的大帳四周左右竟然全部被圍困了起來,全是武裝整齊的兵馬,竟然不像是出了什麼其他的狀況,倒像是將自己軟禁了起來一般。 王源心中咚咚作響,暗想:難道這馬嵬坡當真是一片不祥之地,一到這裡,便免不了士兵嘩變之事?但再一想,又覺得根本不可能。趙青譚平柳鈞高仙芝,這些都是自己生死的兄弟,他們怎麼會這做。退一萬步而言,就算他們有生亂之心,公孫蘭又怎會不見蹤跡,這種情形下,公孫蘭怕是早就已經殺進來了。難道說公孫蘭十二娘她們都遭了毒手? 王源正在胡思亂想之際,但聽外邊腳步聲齊整雜遝,大片火把的光芒和一大片嘈雜的腳步聲正在接近。王源伸手將一隻凳子抄在了手裡,眼睛盯著帳篷口。只見帳幕敗刷拉掀開,火把的光亮直射進來,一大群拿著火把的士兵沖了進來。王源趕忙後退,然後他看到了高仙芝柳鈞宋建功劉德海等人笑眯眯的面孔,以及帳外黑壓壓的無數矗立的人影。 “兄長,你們這是做什麼?”王源驚愕問道。 高仙芝呵呵笑道:“大帥,兵士們嘩變了,他們向我情願,說不答應他們一件事他們便不走了。” 王源怒道:“放肆,跟我玩這一套,我來瞧瞧是誰在搗亂?我神策軍中還有這樣的兵士不成?” 王源說罷便往帳篷門口沖。高仙芝撓頭苦笑道:“大帥何妨聽聽他們的要求,再決定不遲。” 王源怒道:“我不聽。” 高仙芝一揮手,趙青譚平和柳鈞沖上前來,將王源的胳膊攥住。王源怒道:“你們三個,要反了不成?柳鈞,你好大膽。” 柳鈞苦笑不答,高仙芝高聲道:“帳外的兄弟們聽著,你們有什麼要求便提出來吧。大帥聽著呢。” 帳篷外黑壓壓的身影嘩啦啦的跪倒一地,上萬名士兵齊聲高呼道:“我等請大帥做皇帝。大帥不當皇帝,我等便不讓大帥前行。” 王源愕然一驚,還沒反應過來。只見高仙芝伸手從身邊一名親衛手中取過一件黃燦燦的袍子來。一揮手,劉德海宋建功柳鈞趙青譚平等人一哄而上,七手八腳的將袍子套在王源身上。 高仙芝高呼萬歲,跪倒在地。眾將領齊刷刷跪倒在地,所有人高聲呼喊:“萬歲,萬歲!” 王源呆愣愣的站在那裡,看著身上這件光燦燦的龍袍,看著眼前跪倒一地的將士們,說不出話來。 黃袍加身啊,這些人鬼鬼祟祟策劃的居然是這麼一件事。 王源緩緩走出帳篷,他看到了公孫蘭李欣兒等眾妻妾和自己的三個兒女也都垂首跪在地上。身懷六甲的阿蘿也跪在一個蒲團上。原來這一切只是自己被蒙在鼓裡,她們都參與其中了。 “我……”王源啞聲開口道。 “大帥,請您答應將士們的請求,陛下新喪,天下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否則天下必將大亂。我等知陛下高風亮節,無君臨天下之心。但當此之時,請大帥以天下蒼生為念,執掌社稷江山,此乃天意,不可違之。”高仙芝高聲叫道。 “請大帥應允,此乃天意,不可違之。”眾人齊聲叫道。 王源皺眉喝道:“胡鬧,你們這是要將我在火上烤是麼?” 高仙芝沉聲道:“大帥登基,乃萬民之望,眾望所歸。難道大帥希望天下萬民深陷于苦海之中無人拯救麼?” 王源咂嘴道:“此事怎可如此倉促?當從長計議。須得徵求官員和百姓的許可,否則斷不可行。” 高仙芝一擺手,一名鬚髮皆白的大臣從懷中掏出一疊文書道:“大帥,此乃天下五十六州官員所上奏表,各州百姓聯名所呈萬民書六十份。天意如此民意如此,大帥若再推辭,豈非傷了官員百姓殷殷期盼之心。懇請大帥三思,懇請大帥登基為帝。” “懇請大帥登基為帝。”所有人均高聲叫道。 王源靜靜站在原地,夜風吹起他散亂的髮髻,吹動他身上的黃袍獵獵作響。良久之後,王源終於歎了口氣道:“哎,既然如此,看來我只能答應你們了。” 所有人均大喜過望,齊聲高呼道:“萬歲,萬歲,萬萬歲。”歡呼聲直破黑夜,聲震蒼穹。 …… 三月二十八日,長安城中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數十萬百姓聚集于皇城內外的大廣場上觀禮。 巳時正,皇城內外,號角長鳴,龍旗招展。王源率文武官員拜祭天地,隨即正式登基太極殿。不久後發佈告天下萬民詔,改國號大蜀,建元永安,廢洛陽以成都替為陪都,大赦天下,減賦三年。自此時起,大唐王朝成為歷史。 隨即,新皇頒佈詔書,大賞群臣。高仙芝、柳鈞、趙青譚平、劉德海宋建功杜甫王昌齡以及一干從龍有功之臣均官爵晉升,賜予要職。這其中,高仙芝被拜為相國,封安西郡王,領神策軍大統帥之職。柳鈞封忠親王之爵,領神策軍副統領,騎兵大統領之職。趙青譚平拜鎮國大將軍,統帥親衛禁軍左右營。其餘諸將均有厚賞,擁戴之臣俱有安置。 午後,聖恩再臨,冊立東西宮雙後,李欣兒為東宮賢康皇后,公孫蘭為西宮靜儀皇后。冊立阮蘿竹、高墨顏、崔若瑂、楊蕤為皇貴妃。冊立蘭心蕙、黃英、青雲兒紫雲兒為貴妃。秦國夫人恢復欽命國夫人之名號,加賞“德儀”之號。楊蕤便是楊玉環,她不願再以楊玉環之名受冊,王源也不想弄得天下沸沸,故而讓其改名受冊。 永安元年五月,李唐後裔聚集于萊州起兵而反,賊兵一度聚集三萬之眾。禁軍大將軍趙青率禁軍五萬前往剿之,兩月後,剿滅亂賊,殺李唐後裔李元李志李芳三人,梟首回京。 永安二年春,回紇部派使前來欲拒絕履行豐州之敗後簽訂的陪償協議,言語傲慢之極。上命人查之,回紇部落暗中聯合突厥殘部東契丹奚族餘部,聚兵十八萬人意圖不軌。上拜右相高仙芝為帥,殺骨力裴羅質子祭旗。高仙芝率十萬大軍北上橫掃大草原。回紇聯合突厥契丹等北方部落殊死抵抗,三月後,高仙芝剿滅諸部。梟各部首領首級一百五十余,回歸長安。 永安二年秋,朝廷下旨命吐蕃國歸順統一,吐蕃國君臣不從,並聚集二十萬兵馬備戰。九月,吐蕃一部襲擾劍南鹽湖,殺大蜀守軍三百人。上大怒,命忠親王柳鈞率十五萬大軍攻入吐蕃。十一月中大軍抵近邏些城,虎尊炮轟城三日三夜,邏些城幾無片瓦完好。大軍隨即攻城,一日破城,擒吐蕃贊普及諸王公歸京。 永安二年冬,朝廷下旨,設立漠北漠南漠東三座都護府,總領北方草原領地。分割吐蕃諸部,設藏南藏北藏東藏西四都護府,分駐兵馬,控制局面。 永安三年春,南詔國國主閣羅鳳進京提出舉國歸順大唐。上經思慮,同意其請。遂設立南詔自治府,加封閣羅鳳南詔王,授自治府大都督。派兵一萬進駐,餘制如故。 自此之後,天下安定,再無紛擾。大蜀朝四海升平,天下懾服。西域周邊,嶺南之南,大海之畔,諸多小國派使前來,紛紛表示願意歸順大蜀。 永安三年夏。十五國國主齊聚長安,為大蜀皇帝祝壽,隨即共同推舉大蜀皇帝王源為十五國共主,稱之為:聖主。 永安三年秋。帝下達改革之令,從官制軍制科舉商業等方面大刀闊斧進行改制,一掃冗余龐大編制。廢除夜禁制度,廢除節度使制度,實行朝廷地方軍政分開,相互牽制監督。改禦史台為監察院,設立監察巡視制度。鼓勵農耕開墾田畝,改革取士制度,不已文采為取士標準。除國子監外,設立國立研究院,吸收方士鑽研火藥冶煉金屬等方面的研究。修建道路,水利大壩,礦場等等措施,所涉之事方方面面巨細纖毫不漏。 初,朝野振動,妄言者有之,反對者有之,帝不為所動,著力推行。一年後新朝上下氣象萬千,為翻天覆地之兆,始乃平息紛爭,萬民終見福祉。三年後,國強民富,政通人和百業興旺。後世史書稱之為“永安盛世”。 …… …… 永安六年四月,一個春意融融花團錦簇的上午,王源正在禦書房擬定大宋朝第二個五年計劃綱要。忽然內侍急匆匆的來稟,說監察禦史杜甫求見。王源命內侍請杜甫覲見,片刻後杜甫小跑著進了書房,臉上洋溢著笑容。 “陛下,好消息,好消息啊。您快隨臣出去見一個人。”杜甫上來便要拉王源的胳膊。 王源笑道:“什麼人啊,這麼高興?神仙麼?” “可不是神仙麼?陛下,是你最想見的人啊,這幾年你不是天天要臣去找他麼?您不是說沒見到他,是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麼?現在他來了,回到長安了。” “難道是……”王源喜道。 “對對對,正是他,剛剛進城。他那脾氣,陛下要不早些去見他,估計一轉眼就沒影了。”杜甫叫道。 王源放下紙筆,換了普通的衣衫便跟著杜甫出宮,一直出了宮門直奔東門大街上,發現很多人已經在路上開始圍觀了。王源和杜甫擠在人群中伸著脖子張望。不久後,一個身材矮胖,衣衫臃腫,長著一個酒糟鼻子的傢伙正晃悠悠的從長街上目空一切的緩步而來。 李白,那便是李白,王源心中的偶像。來到這個時代十五年時間,終於見到了真人。這傢伙十五年前便消失在長安城,之後行蹤不定,雲遊天下。終於今日回到長安了。他就像是時代盛衰的晴雨錶,衰敗的時候你見不到他,一旦盛世之時,他便出現了。 “李兄,李兄。太白兄。”杜甫招手高聲叫道。 李白翻著小三角眼,皺著酒糟鼻轉頭四處看,口中嘟囔道:“誰喊我?叫的這麼親熱?我跟你有那麼熟麼?” 杜甫跳出去叫道:“太白兄,是我啊,杜甫啊。” “哦?是小杜啊,真是巧的很。多年不見,一向可好?” “好好好,就是甚是想念太白兄。太白兄回長安了,這可太好了。來來來,我這裡給你引薦一個人。”杜甫拉著李白的衣袖道。 李白一甩袖子道:“幹什麼?拉拉扯扯的。我可不見什麼人。” 杜甫正自尷尬,王源緩步上前笑道:“李兄,久仰了。” 李白翻著白眼道:“你是誰?我認識你麼?我跟你很熟麼?” 王源低聲道:“李兄,我們熟不熟無所謂,我家裡有很多好酒,想請你去品嘗。另外我家裡有個人,你一定熟。” “好酒?那倒是可以去瞧瞧。你家裡誰跟我熟?我可是沒什麼朋友的。”李白挖著鼻孔道。 王源低聲笑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當年太白為她寫了首清平樂。十五年過去了,太白想不想再為她寫一首呢?” 李白驚愕的看著王源,忽然指著王源道:“你是……你是……” 王源笑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太白開不開心。走吧,隨我來吧,從此以後,沒人趕你出長安了。” (全書完) ※※※ [Youtube]o45-43mSwZA[/Youtube]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8-3-7 14:24 編輯 |
第1109章 琴曲 玄宗的死在有些人看來是意外的,但在有些人心裡這是必然的結果。特別是在高仙芝柳鈞趙青譚平宋建功劉德海等留守于長安城中的神策軍主要將領心目中,這是必然發生之事,且一切都在計畫之中。 神策軍眾將領從當初王源奉玄宗復位時起,心中便如鯁在喉,難受之極。但大帥的命令他們不敢違背,加之大戰在即,他們也暫時無暇去管這件事。但當拿下長安,戰事結束之後,大帥按照當初的約定讓玄宗回到長安,要將大唐的江山重新交還到玄宗手上的時候,眾人是真的受不了了。 在他們看來,玄宗早已無當皇帝的資格,這天下可謂是神策軍一手平定下來,唯一有資格當皇帝的只有一個人,那便是王源。可大帥偏偏拱手相讓,這讓人既失望又鬧心。鑒於此,一干將領幾乎天天跑去跟高仙芝鬧,他們知道,唯有高仙芝才有可能說服大帥改變主意。大帥登基當皇帝,這才是天經地義之事。 高仙芝心如明鏡,這些人之中,恐怕只有他才知道王源真正的想法,只有他才知道王源為什麼要這麼做。作為王源最為心腹的知己,他知道王源雖沒有對自己說過什麼,但此時此刻卻是自己要出手的時候了。有些事王源也許不能做,但自己要替他做,王源沒說出來,但自己要領悟出來。這才是自己此時需要承擔的角色,也或許是王源希望自己承擔的角色。 於是,正月裡的某天夜裡,高仙芝召集柳鈞等一干神策軍中堅將領商議了一夜。次日,數百隻神策軍騎兵便分別趕赴各地州府之中,開始了他們的獵殺行動。一個多月的時間,所有冒出頭來的李唐皇族血脈盡數被誅殺殆盡。李唐王朝除了玄宗一人之外,從此絕後。或者還有遺漏,但恐怕再也沒有人敢出來自認是李唐宗族之後了。 這是第一步,解決了這一步,李唐基本上再無延續的可能。第二步便是為了避免玄宗這老東西再出什麼么蛾子,再鬧出什麼新花樣來。甚至是擔心這老東西身子養好了之後,或者又老當益壯搞大了某個宮女的肚子,生出後嗣來,必須儘快的結果玄宗的性命。 按照劉德海和譚平的建議,直接夜晚率兵進宮,將玄宗砍死在龍床上拉倒。但高仙芝當然不會用這麼激烈的手段,這樣做的話豈非是給王源抹黑。於是,一名政事堂的小吏便適時的向內侍小山子透露了李唐宗室後代被全部誅殺殆盡的消息。高仙芝知道,這個消息會很快傳到玄宗的耳朵裡。玄宗若是還能經受住這樣的打擊,那可真是當世第一剛強之人了。如果他還不死,自己便帶著眾人去逼宮,逼他禪位。 但很顯然,玄宗受不了這個打擊。在經歷了安祿山叛亂,馬嵬坡驚魂,蜀地的求存,驪山宮的淩虐之後,玄宗還能活著,其實便已經是個奇跡了。就算沒有這最後的一次打擊,他也已經快要油盡燈枯了。何況這最後的打擊徹底的湮滅了他所有的希望,他的李唐江山從此再無延續的可能,他便也再無活下去的可能。 那麼,接下來便是第三步了。玄宗死了,現在要做的便只有一件事了。那便是擁戴某人上位。但這擁戴是有講究的。高仙芝想來想去,柳鈞等人積極獻策,最後決定用一個極為簡單粗暴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 陽春三月,春光正好。年後的這兩個月對於王源而言是難得的清閒時光。朝廷中所有的事情都交給高仙芝柳鈞等人去打理,王源甚至連問都不問,每日宴飲遊玩賞雪聽曲,似乎已經決定了過這種與世無爭的生活。 王家眾妻妾們很少有如此和王源相聚在一起的時光,儘管她們當中的一些聰明人心裡明白的很,二郎是絕不可能永遠過這樣的日子的。 三月初三,正是踏青的好時節,他已經選好了去處,那便是浣花溪畔的草堂。 上午巳時,十幾輛華貴馬車載著王家眾妻妾們抵達浣花溪草堂。杜甫攜妻妾早早的站在路旁翹首以盼。這片地方王源早已賞給了杜甫居住,杜甫也基本上都住在這裡,城裡都不怎麼去了,所以其實幾個月來兩人也只見了兩次面。 見王源從大道上縱馬而至,踏上了通向草堂的小路時,杜甫忙攜老妻上前行禮迎接。 “杜兄,別來無恙,叨擾叨擾了。”王源哈哈大笑著縱馬而來。 “大帥說哪裡話來,得知大帥要來,我昨晚一晚上都沒睡著呢。輾轉反側,就盼著天亮,大帥大駕光臨。”杜甫呵呵笑道。 王源翻身下馬呵呵笑道:“看來是害的杜兄沒睡好覺了。那也沒法子,今日三月三,加之我又想杜兄了,所以便來了。” 杜甫笑道:“哪裡的話,我是興奮的睡不著罷了。相國能來看我,是我杜某莫大的榮光。” 說話間,後方車馬粼粼,十幾輛大車抵達近前,車門打開,王家眾妻妾嘰嘰喳喳鶯鶯燕燕的下得車來,一個個是花枝招展,容光煥發,玉容勝花、眼波賽水、雲鬢如煙、嬌軀似柳,扶搖生姿。舉手投足間或顰或笑,或嬌或嗔,指點嬉笑,顧盼自若。這一群女子的驟然出現,幾乎浣花溪畔絕美的春色都黯淡了幾分,她們才是這天地間最美最靚麗的一道風景。 杜甫的妻子忙帶著兩名婢女上前去一一拜見,杜甫也在王源的引見下和眾女見面行禮。當王源向杜甫介紹秦國夫人和楊玉環的名字時,杜甫驚愕的差點掉了下巴。他沒想到外邊的傳言是真的,王源居然真的將楊玉環救了下來,而且看樣子是已經納為私寵了。 浣花溪畔的草地上鋪了大大的白色氈毯,上邊擺滿了隨車帶來的各種酒菜吃食。鮮花如毯,綠草如茵,浣花溪畔春光正好,眾人或坐或立,或飲或食,孩童婢女們採花撲蝶,妻妾們閑坐談天,笑語歡聲,其樂融融。 王源和杜甫在溪畔一座簡陋的小草亭中對坐飲酒談天,清風白雲,空氣清新,兩人心情高興,談興甚濃。 “杜兄,昌齡兄可曾來拜會於你?” “怎麼沒來?前段時間賴在這裡住了半個月,每日和我談詩飲酒,我都被他弄得沒法子。他還說要在左近修一座草廬跟我住在一起呢。這個人,真是的。”杜甫苦笑道。 王源哈哈笑道:“他想要過閒適的日子,跟我也說了的。可是你們這些人都喜歡什麼都不管隱居於此,這可不太好吧。國家新平,百廢待興,你們這些人怎能甩手不管?這態度不夠積極吧。” 杜甫古怪的看著王源道:“王相國倒是說起我們來了,相國自己不也是當了甩手掌櫃麼?我可是聽說了,不久後不但相國從此不入京城,連高大帥以及一干成都的官員將領們都要撤出中原回歸蜀地。相國都如此,怎麼能怪我們呢?” 王源呵呵笑道:“看來是被你抓住把柄了。但你要知道,我回成都是沒法子,我是儘量避免他人猜忌,維持天下穩定的局面,避免再有其他的枝節。我留在長安,對陛下對我都沒好處。而你們不同,你們該為朝廷效力才是。為朝廷效力,便是為百姓效力,這不是你一直的理想麼?” 杜甫微笑搖頭道:“以前我是這麼想的,但現在我卻不這麼想了。經歷了這場浩劫之後,我想了許多許多。以前我只想著施展抱負,只求無愧於心。但現在發現,那是多麼的可笑。我那是一種自私的行為,只求自己心安,卻像個瞎子一樣不顧外部的局限。要想真正的有所作為,可不是靠著自己的一腔熱血便能做到,而是要有合適的環境和氛圍,要上下一心,全部都有一股幹勁,而非是你一人努力,他人卻在旁掣肘,或者依舊躺在原地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 王源微微點頭,喝了一杯酒沉吟不語。 杜甫卻繼續說道:“剛才的這些話,我和昌齡兄也都認同,我二人談了好多天話,可以說該聊的都已經聊透了。我和昌齡兄都認為,雖然經歷了這場浩劫,但現在的朝廷恐怕還將要走他的老路。” 王源皺眉道:“此話怎講?” 杜甫沉聲道:“當今陛下戀棧不去,不肯退位,這對天下百姓是一種傷害,對人心更是一種蔑視。天下之亂始于陛下,陛下早該引咎而退,那才是正確的態度。他不擔責,誰來擔責?我知道這麼說有些大逆不道,但這正是我和昌齡兄的共識。國家振興的前提是天下百姓齊心協力共渡難關,而如今,天下百姓對陛下還有幾分期待?一個失去了民心擁戴的朝廷,又怎能激發百姓眾志成城復興之念?” 王源舉杯臨風,默然不語。 “相國在這件事上也教人失望。”杜甫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或許是喝了不少酒,他已經無所顧忌了。 王源苦笑道:“我又怎麼了?” 杜甫道:“相國不入朝,這讓天下百姓失望之極,就拿我和昌齡兄而言,我們都不明白相國為何要這麼做。相國說是為了朝廷的安穩,若當真如此,相國便更加不該割據蜀地。要放便徹底放手,歸隱山林。否則,以相國如今的行為,不但不是為了朝廷的穩定,反而是造成了大唐事實上的分裂。相國莫怪我直言,相國率神策軍留在蜀地,其實便是將西北四道和朝廷分割開來。此舉便是醞釀著下一場大亂。以相國如此聰慧之人,為何會做出這樣的舉動,這著實令人不解。” 王源咂嘴道:“我或許只是自保,想過安生日子罷了。” 杜甫搖頭道:“不,相國沒說真話。相國是胸懷天下之人,如此退縮,實乃虎頭蛇尾。讓天下百姓失去希望,讓朝廷重回混亂。那麼相國之前的血戰沙場是為了什麼?我卻想不明白。” 王源笑道:“杜兄,你言辭過激了。” 杜甫搖頭道:“非也,當今天下,非相國不能聚人心。相國乃天命之聖,該有所作為才是。相國不能因為擔心什麼,害怕什麼,便虎頭蛇尾畏縮於蜀地,這樣的話,天下不久便再起紛爭,百姓們依舊難享和平。” 王源瞪著杜甫道:“杜兄,你喝多了吧。” 杜甫搖頭道:“我可沒喝多,我知道相國心裡在想什麼。其實世間之事便如和草木凋零生髮一般,自有其時,自有其理。草木生靈如是,天地萬物皆如是。大唐的輝煌其實已經過去了,我等雖懷念以往的大唐,但卻並不表示明知其已經衰亡,卻還要勉力維持,那其實是一種罪過。改朝換代,實乃大勢所趨,而能做到這一點而天下不亂之人,唯有相國而已。相國或許是擔心天下輿論,擔心為人所指謫。但我敢斷言,現在天下民心是向著相國的。況且即便是有不諧之言,那又如何?自古而來,聖人出世,其言行必不為世人所理解,故每有誹謗詆毀之言。但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豈會在意世人眼光。聖人要做的事,常人如何能理解?聖人的目標便是天地太平海清河晏,可沒功夫去管別人的眼光和閒言碎語。在我眼中,大帥便是天上降下的聖人。” 王源愣愣的看著杜甫激動的面容,他萬萬沒想到,今日杜甫居然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來。在他的心目中,像杜甫這一類的文人是自己登上頂峰的最大障礙才是。這些人往往比那些直接起兵反對的人更為難纏,因為他們骨頭硬,不怕死。殺了他失去民心,不殺他們他們會四處散播言論,而且偏偏這些人的影響力很大。之所以如此,王源才步步為營,不肯以激進的方式來進行自己的計畫。直到現在,他也不敢說自己若是登上寶座後,這些人會不會翻臉不認人。 但現在,杜甫說出的這番話卻顛覆了王源的認知。讓王源不得不承認,自己並沒有深刻的瞭解像杜甫這一類人的內心世界。以前自己認為,杜甫這一類人的本質上是迂腐的衛道士,他們會死守陳規而不肯改變。但現在才發現,原來這些人並非如此。杜甫的出發點是為了天下百姓,而非是為了能在朝廷中佔據一席之地,他比自己想像的要高尚的多。 當天傍晚,趙青親自從長安飛騎而回,帶來了玄宗駕崩的消息。隨著消息一起到來的還有高仙芝等京城眾將和朝中一干文武百官聯名寫來的信件。他們請求王源去京城參與玄宗喪葬之事並主持大局。 王源心知肚明,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下令,但高仙芝顯然替自己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王源絲毫也沒覺得內疚,在這件事上,王源早就擬定了計畫,這一切不過是在計畫之中罷了。現在,玄宗死了,那一切已經近在咫尺觸摸可及了。 當晚,王源將玄宗駕崩的消息告知了家中眾妻妾。眾人驚訝不已。對妻妾中的個別聰慧之人而言,她們立刻意識到將有一場巨大的變故要發生,但她們也不敢多言。 靜夜,梅園之中。王源公孫蘭對坐在燈下,燭火搖弋之下,夫妻二人默然相對,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公孫蘭卻還是一副淡定的模樣,王源也是一臉的泰然。但這靜默的空氣之中,卻有著一股激蕩的暗流在湧動。即便王源的外表是平靜的,但他的心臟明顯跳動加快,血液也明顯流動的更快,呼吸也明顯粗重急促了不少。 “表姐,可否……為我撫琴一曲。”王源打破沉默籲了口氣道。 公孫蘭微微一笑,輕點臻首,起身來從房中取出一柄瑤琴來擺在案上。素手輕揮之間,琴音滄浪而起,如玉珠落盤,清脆悅耳。 “奏一曲什麼呢?”公孫蘭歪著頭自言自語道。 王源沒有回答,公孫蘭也沒想要答案,片刻之後,她自己便有了答案。 琴聲叮咚作響,宛若春雪融化匯成小溪流出山谷,山谷間百花開放,豔陽滿天,百鳥齊鳴,讓人聽得心情愉悅,王源,閉上雙目靜聽,不覺嘴角也露出一絲微笑來。 然而突然間風雲突變,琴音從舒緩清涼變得急促而刺耳,豔陽天頓時為滿天烏雲遮蔽,進而狂風暴雨,飛沙走石,樹搖草飛,日月無光。錚錚琴聲中夾帶殺伐之音,宛如千軍萬馬舉刀劍廝殺而來。 正當王源眉頭緊皺,臉上變色,心臟怦怦亂跳之時,嗡然一聲響,琴音驟停,頃刻間便如雲開日出,風停樹靜,一切讓人心頭狂跳的幻覺瞬間消失。 “我本希望你能奏一曲讓我靜心,表姐卻奏此殺伐之音,卻叫我心更亂了。”王源苦笑道。 “心靜是自己給的,可不是別人給的。我可沒有讓人心靜的本事,你叫我奏曲,可沒叫我替你靜心。”公孫蘭微笑道。 王源笑道:“好吧,但雖然你這一曲讓人心慌意亂,我卻聽出來了,這是當年在京城梅園之中,你奏的《高山流水》和《十面埋伏》糅合在一起的那首曲子吧。” 公孫蘭鳳眼閃爍著溫柔的光,低聲道:“還好你記得。正是當初那一首,其實它有個新名字,叫做《風雲亂》。現在聽起來,和當初的感覺一樣麼?” 王源搖頭道:“不一樣了,當初聽起來更驚豔些,因為……佳人遠望,遙不可及,故而……” 公孫蘭嗔道:“你的意思是,現在便膩了麼?悔不該梅園一見,教我落入煩憂之中。” 王源呵呵笑道:“煩憂麼?難道不是快樂?多少次你都感歎人生極樂,悔不該蹉跎韶華,如今卻又說這樣的話。” 公孫蘭紅著臉輕啐一口,扭頭不搭理王源。 王源輕歎道:“不過聽這一曲,到叫我想起當年之事。提醒我莫忘初心。短短八年時光,誰能想到今日?我欲心靜,但卻心中難靜。說實在的,我有些害怕。我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即便是當初處於極為艱難之中,也從未有過這種恐懼到骨髓的感覺。” 公孫蘭緩緩起身來,走到王源身邊,伸手捧著王源的臉,看著王源的雙眼道:“路都是自己選的,是禍是福都要自己去承擔。你幸而是感到恐懼而非自喜,那才是最要命的。懂的恐懼才知步履維艱,才知責任重大,才能小心翼翼不會胡作非為,才能做好你自己。若是自喜自大,恐怕便是災禍之始。二郎,你是大智慧之人,從今以後,你的角色便將不同。胸懷天下,胸懷百姓,為蒼生謀福利,為百姓造福祉,這便是你要做的。這很難,比帶兵打仗難多了。但二郎你不要害怕,還是那句話,我永遠在你身邊,無論前面是什麼。” 公孫蘭俯下身來,將溫潤香醇的雙唇覆在王源的嘴唇上。 |
第1108章 除根 新年很快的過去了,這個新年是大唐這幾年來最為安逸的一個新年。戰亂遠去,天下漸趨太平。百姓們有理由期盼著來年是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一年。隨著戰事的結束,許許多多的家庭迎來了親人的團聚。失散各地的難民歸家,被拉丁入伍的百姓們回家。當然也有死去的靈魂回到家鄉。各家各戶,天下眾生,都在這綿延數年的戰事之中脫胎換骨,經歷新生。幾乎所有人都領悟到了一個道理,那便是,以前那種安逸富足的生活是多麼的寶貴,戰亂是多麼的可怕。 以前天下太平時,人們反而不珍惜,反而以為理所當然。當戰亂到來時,他們才知和平之珍貴。他們才理解了“甯為太平犬,不做亂世人”的道理。所以,天下軍民此時此刻最為翹首以待,最為關心的還是這和平能否延續下去,朝堂中能否有明確的安定的消息。說白了,長安的寶座上到底是誰穩坐於上,會否還有另外的變故。 成都城中,新年的氣氛遠比大唐各地要來的更為熱烈。其實這一場持續了三年的戰亂對成都城雖波及甚大,但在神策軍的有力保護之下,蜀地的大部分城池並未受到戰火的波及,一直處於安定的狀態。所以,蜀地的百姓是幸運的,他們也知道這幸運的來源便是蜀地有個英明神武的王大帥,沒有他,這一切是根本不可能的。 這個新年,不知道是誰帶的頭,他們在城西修建了一座祠堂,請了能工巧匠雕刻了王源躍馬橫刀的雕像,取名為神武祠。其實便是為王源立的生祠。這生祠一立,頓時成了香火鼎盛之處,新年那幾日,無數的百姓從蜀地各處趕來上香敬拜,那場面簡直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王源還是從家中妻妾的口中知道了此事的,他先是驚愕,繼而苦笑無奈。雖然自己並不希望被神化,但百姓的一片愛戴之心還是讓人感動的。他們要立便由得他,總好過這些百姓們天天在自家的宅院周圍燒香拜拜要好得多。據說自己宅子的周圍的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都成了神聖之物,拜祭上香的百姓絡繹不絕,簡直讓人不可思議。 而成都城中,一個關於王源即將登基為帝,玄宗將要禪位元讓賢的消息也不知從何種管道開始謠傳開來。一時間鬧得滿城風雨,人人津津樂道。 大年初八,玄宗歸京的車駕開始啟程。讓玄宗鬆了口氣的是,王源遵守承諾,他這一次將不隨駕去長安,只是讓高仙芝和其餘將領和一干文武官員伴駕回京。王源還承諾玄宗,待玄宗在長安城安頓之後,位於洛陽太原等地駐守的神策軍將統統撤回成都,遵守之前的約定。從此後王源的兵馬將不出劍南河西隴右安西四道。此四道之外的所有事物,都由玄宗自己處理解決,王源絕不干涉。 這些承諾讓玄宗心情好受了許多,雖然經歷了這麼多的劫難,但最終大唐能歸於李家之手,那麼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雖然自己的兒孫們在這場浩劫中全部死的乾乾淨淨的,但萬幸的事李家血脈還有零星散落於各地,是時候要召集他們來京城了。重建大唐盛世,要靠的還是李家人,要倚重的還是李家人。未來的皇位也要選擇其中一人傳位。 十天後,回到長安的玄宗頒佈了要李唐皇族子孫回到長安的詔書。詔書告訴這些在武帝時期散軼在各地隱姓埋名的皇族們,是他們回歸朝廷報效朝廷的時候了。而且他們中將擇優選出一人繼承大統,成為大唐的新皇帝。 此詔一出,天下震動。很多人回家翻起了祖譜,查問起了自己的身世。他們多麼希望自己的父母祖輩會告訴他們一句話:孩兒啊,其實你姓李,你是皇族血脈。那樣的話便可一步登天,飛黃騰達了,或許還能有幸成為皇帝的人選。然而,絕大多數人面對的只是家裡寒酸的歷史和一無是處的先祖。證明了他們只是草芥般的存在。 當然,也有例外。 某處鄉野之中,砍柴歸來的青年被年邁的父母叫進房中,顫巍巍的拿出了發黃的信物告訴他:“兒啊,你不是普通人,你是李家皇族的後代,咱們祖上是韓王李元嘉……是時候回歸朝廷了,朝廷需要我們。” 某處城鎮之中,學堂歸來的少年被年邁的父母叫到密室,告知他:“兒啊,你不是我們親生的,你是宗族貴胄,李氏皇族血脈。你曾祖是虢王,伐武失敗後,我們保護著你父親隱姓埋名,你父親死了,我們便收養你。” …… 凡此種種,大唐各地偏僻之所,那些曾經隱姓埋名的叛王的後代兒孫們像是聽到了春雷召喚的春筍一般快速的露出了地面。韓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軌、魯王李靈夔、越王李貞這些曾經起兵反叛武則天的皇族後代紛紛從沉睡中被驚醒,他們被告知自己的真實身份,踏上了扭轉命運的征途。 山野間,集市上,商鋪中,碼頭上。一個個原本在眾人眼中看來的普通人,此刻卻一個個搖身一變,充滿興奮和希望的踏上了征程。 更奇特的是,有不少膽大妄為的傢伙,居然打著冒充皇族之後的主意,也踏上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場冒險之中。 然而,他們哪裡知道,等待他們的不是光明的未來,而是摧枯拉朽的斬草除根。 江南西道吉州府,李良李本兩兄弟正處在興奮之中。他們沒想到自己兩人竟然是魯王的玄孫,命運從此變的與眾不同。得知這一切後,兩兄弟收拾了東西便按照昭告的要求前往吉州府衙自報家門。驚訝的吉州太守見了信物之後熱情的招待了他們,許諾明日便安排車馬送他們進京。 當晚,兄弟二人居住的館驛中沖入十幾名不明身份之人。問明身份之後,兄弟二人被亂刀分屍。之後十幾人又趕往兄弟二人生活的村落,將兩人的養父母殺死在茅屋之中,放火燒了個精光。而吉州太守也在當晚將這一家幾口的戶籍註銷,表示吉州府自古到今都無這一戶人家的絲毫蹤跡。 黔中道巫州,越王李貞玄孫輩兄弟四人的命運一樣悲慘。他們不是在巫州被殺,而是在次日渡船過江前往江北的過程中,下湍急的江流中發現船底破損,一家七口連同幾名護送的官兵和兩名船工盡數落水淹死,屍骨無存。 河南道登州府,琅琊王李沖的後代一家八口在前往京城的途中遭遇劫匪,盡數被殺,焚屍滅跡于荒野之中。 …… …… 凡此種種,數十名李唐宗族後代以及他們隨行的家眷等數百人,統統都未能走出他們生活過的州府半步。他們本滿懷興奮的期望著能迎接新的生活,他們的命運也確實得到了扭轉:他們失去了他們索然無味的普通的生命,昇華為虛無縹緲的靈魂。 …… 正月裡以來,玄宗已經開始物色文武大臣搭建新朝廷的框架,開始有計劃的慢慢的替換原先的官員。軍事上他也已經在征得王源的許可之下,開始建立自己的禁軍。一切都在往正軌上走,玄宗的身體裡充滿了能量,就好像是幾十年前他第一次登上寶座一般,那種興奮和對未來的期待的感覺重回心中,給人一種重新擁有了希望的動力。 他最為關心的事情便是皇嗣傳承之事,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他必須要儘快的將傳位之事安排好,所以關於此事他幾乎一日一問,希望能早一日看到散軼于各地的皇族子弟來到京城。他要親自的考察他們,選擇出一個合適的繼位的人選。 他都已經想好了,他不會選擇一個年級幼小的懵懂無知的人,他要選擇一個成年人,而且必須要果敢剛強,性格堅毅,能抗住重壓之人。自己會讓他住進自己的寢宮之中,將自己當皇帝的數十年的心得全部傳授給他,賦予他振興大唐的使命,告訴他將來要面對的最大的敵手,以及如何一步步的解決對手。總之,他要將生命中最後的時間都用來悉心培養出一個和自己一樣英明神武的皇帝來,讓大唐江山能夠重回輝煌,讓李家皇朝能夠永遠延續。 然而,一個多月過去了。玄宗望穿秋水,卻沒看到任何一個李家皇族子弟來到長安。或者說是沒有見到任何一個真正的皇族後代。因為倒是來了四名自稱是皇族後裔的人,但很快便在盤問之中露了陷,最終被證明是冒名頂替,來投天下之大機的膽大包天的傢伙。他們當然被立刻處死,但玄宗卻也開始擔憂起來。難道李氏皇族已經斷了根了不成? 玄宗認為這絕無可能,幾十年前諸王紛亂,起兵反武帝時,那可是前前後後十多名宗室郡王起兵反叛的。起兵失敗之後主謀雖然皆被處死,但當時便知道有眾多宗室後裔逃脫之後隱姓埋名躲了起來。這麼多年他們沒有現身,還不是擔心祖上的叛亂會讓他們在當朝無立足之地,所以不敢現身。但現在,自己下詔給諸王平反,並且召集其後嗣進京,他們沒有理由繼續沉默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月過去了,二月也緊接著過去了。依舊無任何一名李唐宗族後嗣抵達京城。玄宗茶飯不思的等待著消息,然而,在三月初的一個傍晚,他卻無意間得到了一個讓他如驚天霹靂一般的消息。 那天傍晚,玄宗剛剛吃了晚膳。雖然已經是三月春暖花開之時,但玄宗的身子還是難耐春寒,所以吃了晚飯後內侍小山子伺候著他坐在暖烘烘的暖閣之中,給他怕寒的身子裹上禦寒的大氅。 “小山子,一會兒去政事堂問問高仙芝,各地有沒有皇嗣後裔現身進京的消息?這都三月裡了,或許現在該有消息了吧。也許之前是因為寒冬大雪,朕的詔書他們都沒看見,或者看見了卻不方便冒著風雪上京的原因。恩……一定是這樣,你再去問問。實在不成,讓高仙芝將詔書再昭告一次。” 小山子將玄宗頭頸旁的黑色狐裘壓壓好,帶著一種奇怪的神色看著玄宗低聲道:“陛下,還是不要成天想著這些事情了吧,有消息的話他們自然回來稟報的。陛下保重身子,龍體要緊。” 玄宗皺眉道:“這是什麼話?皇位傳承之事一日不解決,朕一日便心懸半空,如何能安坐不管?叫你去便去,怎地這麼多話?” 小山子忙道:“奴婢該死,奴婢說錯話了。奴婢的意思其實是……這個……這個……” 玄宗皺眉道:“你支支吾吾作甚?有什麼事還瞞著朕不成?” 小山子呆呆的站在那裡片刻,忽然噗通跪地,連連磕頭道:“陛下,奴婢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奴婢怕說出來,陛下會經受不住。但奴婢若不說,看著陛下這一日日的心急如焚,奴婢卻又於心不忍。” 玄宗皺眉問道:“什麼事?你說便是。你跟著朕這麼久,是朕身邊的最貼心的人,難道你還有什麼話不能對朕說的麼?” 小山子仰頭看著玄宗道:“奴婢不是不能說,而是奴婢怕陛下會經受不住。” 玄宗喝道:“說,朕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還有什麼能讓朕經受不住的?” 小山子點頭道:“好,既然如此,奴婢便斗膽說了。奴婢要說的事情便是陛下最關心的召集皇族宗室子弟來京之事。陛下,您別天天等著他們了,他們……他們恐怕一個也來不了京城了。” 玄宗一驚,本來仰頭靠在軟榻上的身子猛然前傾,瞠目道:“你說什麼?何出此言?” 小山子把心一橫,咬牙道:“陛下,奴婢聽到的消息是,他們並非沒有看到陛下的詔書,而是……而是陛下的詔書害了他們的性命。他們本來隱性埋名,還不至於有危險。但陛下召集他們來京城,卻暴露了他們皇族的身份,所以招致殺身之禍。他們一個也來不了京城,都死在半路上了。” 玄宗整個人幾乎僵硬了,渾身上下一片冰冷,連呼吸似乎都凝結了一般。 小山子見狀不妙,忙起身輕呼道:“陛下,陛下,你怎麼了?” 玄宗吐出了一口濁氣,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奇怪的嗓音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小山子忙道:“奴婢,奴婢天天去政事堂問訊,大前天的時候,奴婢又去問了。高左相不在,政事堂裡的官員們也都不在,奴婢便在政事堂裡閑溜達,和一名相熟的小吏聊天說笑。臨走前,那小吏告訴奴婢說‘你今後不必來問這件事了,問了也是白問’。奴婢聽著話裡有話,於是便追問緣由。那小吏死活不肯說,奴婢便將身上的幾樣值錢的東西給他,誘他開口。他想要這些東西,於是便拉著我去僻靜處秘密的告知了奴婢。” “他……他是怎麼說的?”玄宗嘴唇抖動問道。 “他……他說……陛下下詔,召集宗族後裔來京城,是中了……中了他們的圈套。他說,從正月裡開始,王相國的親衛營騎兵便前往大唐各地的每一座州府,就等著皇族後裔現身。他說……陛下旨意一下,宗族後裔們都紛紛現身,有好幾十人都是皇族血脈宗族後代,但他們只要一露頭,便統統被殺死,連原來的居所都被搗毀,相關人等也一併斬草除根。所以……陛下根本見不到他們……他們全都死了。正是陛下的詔書引了他們出來,然後害死了他們。正月裡二月裡都有,二月下旬到現在已經一個沒有了,應該是已經……殺絕了。” “啊!”玄宗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聲叫喊,臉色變得血紅血紅,口一張,一口黑血噴了出來,落到了軟榻面前的火盆裡。茲的一聲,一股青煙和焦臭味升騰而起,像玄宗心中破滅的希望那般飄散在空氣之中。 “陛下……陛下……保重身子,保重身子啊。切莫動氣,切莫動氣。”小山子哭叫道。 玄宗吐血之後的臉色又從紅色變為蒼白,他咳嗽了兩聲,聲音嘶啞的開口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好個逆賊,朕上了他的惡當了。他將朕從驪山宮搶回成都,扶持朕復位,答應朕的那麼多條件,其實便是為了今日這一步。他要朕對他毫無防備,他怕直接奪位,天下尚有李家皇族血脈,便會蜂起而攻之。或者是被其他人擁戴起兵造反。所以,他不惜用這樣陰損的手段,讓朕自己下詔,讓我李家宗族子弟露面,然後他見一個殺一個,見一個殺一個……好狠毒啊,朕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啊,朕真的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啊。” “陛下,歇歇吧,莫說了。陛下……”小山子帶著哭腔勸道。知道這個秘密後的這幾天,小山子自己也是寢食難安。他並不想將這個殘酷的真相告訴玄宗,但他卻又不忍見玄宗天天被蒙在鼓裡。但現在,小山子後悔了,他覺得自己不該說出來的。 “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呢?”玄宗皺著眉頭自顧自的說話,竟然站起身來,離開了軟榻,朝著暖閣門口緩緩走去,任由身上的大氅滑落於地。 “這麼做的好處便是,當朕找不到繼位的人選之後,朕便只能禪位一人。而誰最合適呢?嘿嘿,當然是這個得天下民心,英明神武的王源了。當然是他了。那麼他便可以名正言順的得到皇位,不必背負篡位之名。好陰險,好算計。他什麼都算計好了,他什麼都想好了。可惜朕一直蒙在鼓裡。朕還配合著他,朕親手斷送了這些人的性命。我李家皇族血脈斷了,徹底的斷了。我李家大唐基業……沒了。難怪他什麼都依著我,什麼都答應我,因為他知道,朕說的一切都是空的,都不會成為事實,所以何妨答應了朕,讓朕獨自竊喜。朕就像活在一個夢裡,沒有人叫醒朕。這夢境之外,卻是另一番景象。可悲啊,朕可悲啊。” 玄宗的腳步緩緩的走出了暖閣,小山子捧著大氅在後面追上來叫道:“陛下,莫出去啊,外邊很冷啊。” 玄宗沒有回答,他站在暖閣門口,看著院子裡。夕陽之下,院子裡的桃花爭奇鬥豔,開的正盛,一片雲蒸霞蔚姹紫嫣紅的美景。玄宗眯著眼看著這滿園的春光,桃花掩映之中的小亭裡似乎有個嬌俏婀娜的身影正在跳舞。耳朵裡似乎也聽到了悅耳動聽的歌聲。玄宗嘴唇翕動,跟著那歌聲哼唱了起來。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一枝紅豔露香凝,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寒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杆。 …… …… “沉香亭北倚闌幹……”玄宗喉嚨裡咕噥著唱了這最後一句,下一刻,他身子一軟,眼前一黑,“噗通”摔倒在地。 當晚,玄宗駕崩于南熏殿中。 |
第1107章 相殺 成都城中,一片歡騰熱鬧的景象。大帥平定天下的消息讓成都的百姓們興高采烈。再加上新年將至,百姓們忙著辦年貨過新年,家家戶戶忙的不可開交。臘月二十三是小年,百姓們忙碌過節的時候,將一些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人物都拋在了腦後。其中便包括李瑁這個大唐皇帝被囚押至成都的事情。 成都東城大街上,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之中,李瑁面色蒼白的坐在大車裡,閉著眼睛,身子隨著馬車搖搖晃晃。進入成都城之後,李瑁便感受到了這座城池的熱鬧和喧嘩。從進城開始,他便感受到了這種氣氛,於是他忍不住的從密封的車窗之間的縫隙朝外張望。他看到的大街上成群結隊衣著光鮮熙熙攘攘的百姓們。他看到的是街道兩旁密密麻麻生意興隆的店鋪。那些從店鋪裡飄來的飯菜點心的氣味,讓人聞了流口水。 然而,李瑁越是看這些情景,他便越是沮喪。和外邊街道上的百姓們只有一道車廂板的間隔,但外邊的是個自由繁華的世界,而自己卻是個階下之囚。他多麼想大聲的怒吼著告訴外邊那些人:我是你們的皇帝!我是你們的主人!你們怎可自顧歡笑,無人來解救我?但李瑁知道,這麼做只是徒勞,成都城的百姓早就不是他李瑁的子民了,而自己也不是皇帝了,只是個待宰的羔羊。 自從那日在棲鳳閣中經歷了那場讓人驚魂的變故之後,李瑁便一直被囚禁在興慶宮中。沒有一個人去見他,他也見不到任何人。每日裡,他只能對著空曠的房間一個個的咒駡著他痛恨的人。但他很快發現,他要咒駡的人太多。玄宗、楊玉環、王源、高仙芝、崔秋山……名單很長很長,他實在是罵不過來。他想自殺,但卻下不了決心。雖然屋子裡被搬空了,但想自殺還是有辦法的,撞牆角,上吊自殺都是可以的,但他實在沒那個勇氣。 十幾天後,他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王源。而王源見了他的第一句話便是:“壽王,我要帶你去成都了。” 李瑁哀求著,哭叫著,甚至威脅著王源,請求王源饒了自己。他給出了許多優惠的條件,勸說王源只要支持他復位,他將給王源無上的權力云云。王源只是一直冷冷的看著自己,沒說一句話。從王源冰冷的表情中,李瑁閉嘴了。他知道,從王源這裡,他是沒有任何的突破口了。但他依舊抱著最後的希望,那便是去成都見父皇。也許父皇會原諒自己,也許自己還有機會。 李瑁已經徹底的喪失了他的智商,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李瑁的生死其實已經註定了的,王源之所以要帶他去成都,是王源一如既往的風格,他不願背負弑殺皇族的罪名,王源要玄宗親自下旨殺了李瑁。 馬車在百余名親衛騎兵的押送下抵達了散花樓內。車廂外的鐵條哢哢作響,黑色的布幔被拉開來,刺目的光線從車廂的縫隙之中射了進來,寒氣和強光讓李瑁的身子蜷縮,雙手捂住了眼睛。 “快下來,磨蹭什麼?”毫不留情的怒喝聲在耳邊響起,一名普通的親衛面目冷峻的呵斥著他面前的這個曾經坐在寶座上的皇帝。 李瑁很想怒駡一聲:朕是皇帝,你不要命了麼?但他顯然明白,現在說這種話很是可笑,很是荒謬。他弓著身子,就像一個受慣了呵斥和打罵的囚犯一樣,毫無表情的慢吞吞的下了馬車。立足處四周的景物很是熟悉,這裡是散花樓,曾經也是他常來常往的地方。父皇應該就住在這裡吧。 “陛下有旨,押李瑁上殿問罪。” “陛下有旨,押李瑁上殿!” 突如其來的呼喝聲下了李瑁一跳,順著聲音看去,散花樓大廳前的回廊上,幾名內侍借力呼喊著旨意,聲音嘶啞難聽,就像是索命的冤魂一般。 “走吧。陛下在裡邊等著你呢。”一名親衛喝道。 李瑁慢吞吞的整理著衣衫,挪動著麻木的腿腳。 “快點。”一名親衛突然伸腳在李瑁的屁股上踢了一腳。 李瑁身子往前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回過頭來,李瑁怒目而視。 “怎地?你還敢瞪眼?在瞪眼我給你個大嘴巴。”那親衛也猴著眼睛瞪視著李瑁,手掌已經伸直,那架勢似乎上來便要扇耳光。 李瑁不敢倔強,他心中縱有萬般的怒火,卻也只能乖乖認慫。雖然他曾經貴為皇帝,曾經沒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有任何的不敬行為,曾經一句話便可人頭滾滾,生殺予奪。但現在,在一名神策軍小兵面前,他卻只能認慫,只能被踢了屁股卻還不敢說半個不字。 長長的回廊通向散花樓的大廳前,盡頭的大廳開著門,裡邊黑洞洞的,像是一張欲吞噬人的巨口。李瑁一步步的走近,上臺階,然後進入了那張巨口裡。 …… 散花樓一樓的大廳之中,光線幽暗晦澀,氣氛空曠而清冷。沒有滿城文武的熙熙攘攘,除了靜靜坐在寶座上的玄宗那孤零零的身影之外,便只有幾名內侍在寶座之策靜靜的站著。 李瑁進了大廳之中,他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寶座上的那個熟悉的人影。 “父皇!”李瑁顫聲叫道。 寶座上的玄宗靜默著,遠遠的看著李瑁,臉上的肌肉抖動著。 “父皇!”李瑁大聲的喊叫起來,跌跌撞撞的跑動起來,他跑到了寶座下方,忽然撲倒在地,匍匐著往寶座的木階上爬著。像一條蠕動的蚯蚓,拼命往寶座上爬著。 兩名內侍身子動了動,玄宗卻擺了擺手。 李瑁終於爬到了玄宗的腳下,伸手抱住了玄宗的小腿,嚎啕大哭起來。 “父皇!父皇!兒臣不孝,兒臣有罪,請父皇恕罪。父皇……!” 玄宗眉梢動了動,俯視著腳下正嚎啕大哭著的李瑁,開口道:“瑁兒,你來啦。” “是,瑁兒來了,父皇,是瑁兒……”李瑁鼻涕眼淚一大堆,將玄宗的下裳弄濕了一片片。 玄宗點點頭,抬起腳來,對著李瑁的頭猛地一踹,李瑁猝不及防,身子被踹的側翻,骨碌碌滾下了木階。 “你還有臉來見朕,朕生了你這麼個好兒子,差點連朕都殺了。你還有臉在朕面前痛哭流涕,混帳東西。”玄宗顫巍巍的站起身來,指著李瑁怒斥道。 “父皇!兒臣不孝。兒臣知錯了。兒臣是一時糊塗,兒臣不該那麼對父皇的。請父皇恕罪,恕罪啊。”李瑁趴在地上,高聲哭叫道。 玄宗一步步的走下寶座來,站在李瑁面前啞聲道:“瑁兒,你辜負了朕的一片苦心。朕對你寄予厚望,然而,你做了什麼?你連朕都容不下,連傳位給你的人你都要殺,你太讓朕失望了。你居然下詔書栽贓陷害朕,給朕安上了那麼多的罪名。你這蠢貨,你都幹了些什麼?” “兒臣錯了,兒臣該死。”李瑁喃喃道。 “你太叫朕失望了,朕知道你恨我,不就為了一個女人麼?朕將皇位都穿給了你,難道還抵不上一個女人麼?你便懷恨在心,乃至於連你的父親都不能容的下。現在可好,看看你的下場,看看我大唐的下場,這都是你的錯。你這忤逆愚蠢的東西,你葬送了大好的局面,也害的你自己落到現在的地步。混帳,蠢材!”玄宗毫不留情的狠狠的咒駡著李瑁,吐沫星子濺了李瑁一頭一臉。 李瑁只趴在那裡嗚嗚的哀嚎,口中不斷的重複著:“兒臣該死,兒臣有罪。”之類的話。 玄宗罵的累了,後退幾步,手扶著木階的扶手微微的喘息著。 李瑁爬動幾步來到玄宗腳下,抱住玄宗的腿道:“父皇息怒,兒臣知道錯了,請父皇饒了兒臣一命。兒臣定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玄宗冷笑連聲,看著李瑁道:“饒你性命?洗心革面做人?你想的倒美。你以為你還有活命的機會麼?” 李瑁大驚道:“父皇饒命啊,父皇不能殺兒臣啊,兒臣是父皇唯一的兒子了,父皇若殺了兒臣,大唐天下誰人能繼?” 玄宗冷冷的看著李瑁道:“你現在倒是知道這些了,可你卻又親手殺了你的幾位皇兄皇弟,還有你的侄兒們。你親手斷送了我李家的血脈。如今剩下了你一人,你是不是以為朕便不能殺你了?” 李瑁忙叫道:“兒臣是該死,父皇盡可殺了兒臣,但兒臣一死,皇嗣斷絕,大唐天下便將被他人攫取。那王源……他虎視眈眈,父皇切不可以為他安著好心。他巴不得父皇殺了兒臣,那樣的話,父皇之後,天下無主,天下便成了他的天下了。” “啪!”的一聲,玄宗一巴掌扇在李瑁的臉上,怒斥道:“這個時候了,你還在編排王源的不是。你莫要做春秋大夢了,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有繼承皇嗣的資格麼?我李家血脈均可繼承皇位,倒也無需是朕的兒子。王源沒你想的那麼陰險,他早已跟朕商議了此事。朕也已經同意了他的奏請。朕已經下詔至大唐各地,召集武帝之時被迫隱遁的李唐支系血脈歸朝。武帝時諸王起兵奪位,所最終未果,諸王被殺。但他們的血脈血隱姓埋名的活了下來。朕已知的便有三支尚在,朕已經決定召他們回到長安,擇品行合宜之人過繼傳位。嘿嘿,沒有你,我李唐江山依舊可以延續,只要身上流著高祖之血,我李唐便沒有斷種之虞。至於你……怕是沒機會了。” 李瑁張著嘴巴呆呆的仰頭看著玄宗,心中一片冰涼。是啊,自己怎麼忘了這些了。武帝時諸王反叛,不少皇族血脈為免武氏迫害隱姓埋名逃往各地隱藏身份躲了起來。雖然過去了這麼多年,但他們當中一定有人活著的。他們也是李唐皇族血脈,之前或許是擔心回歸朝廷會為朝廷所不容,但現在,他們肯定會為了皇位而回歸。而自己這唯一的繼承人的身份卻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自己是真的完了,最後的一線機會也沒有了。 “父皇……您不能這樣。我才是您的兒子啊,您怎麼能舍近而求遠,將皇位傳給旁系?他們已經和父皇隔了數代了啊。您不能這麼做。父皇,你去跟王源說,你要將皇位傳給我,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父皇,要不你叫王源來,兒子親自跟他說,兒子求他開恩。父皇……”李瑁抱著玄宗的腿搖晃著,玄宗的骨頭都要被他搖的散了架了。 玄宗長歎一聲,俯身下來,伸手在李瑁的臉上撫摸著,低聲道:“瑁兒啊,別癡心妄想了。實話對你說了吧,王源不會讓你活著的,就算父皇想讓你活下來,那也是無能為力的。父皇現在不能為了你得罪了他。你知道,他隨時可以篡奪我李家的江山。父皇要做的便是不激怒他,讓他遵守諾言。你知道麼?他跟朕定了協議,很快朕便要回長安了,而他則留在蜀地,他的兵馬將不會出蜀地半步。朕只要撐幾年,不惹惱他,讓新皇即位,好好的恢復氣力。將來,他們會給王源好看的,他們會除了這個心腹大患的。而你必須要死,朕不能為你求情,你死了,也算是為大唐的江山社稷盡了一份心力。朕只能拿你的命換取王源遵守承諾。你明白麼?” “……”李瑁面如死灰,呆呆的趴在地上。他不得不承認父皇說的有道理。父皇為了能讓大唐江山依舊在李氏手中傳下去,他只能選擇不惹惱王源,只能選擇最大限度的忍讓,這個時候他還怎麼可能為了自己去惹怒王源。 “瑁兒,你放心,朕給你留個全屍,會給你厚葬的。朕其實也活不了多久,但朕臨死前,必須要完成這些事情。這是交易的一部分,不能因為你便毀了這場交易。江山社稷為大,你明白麼?個人性命又如何能和大局相比?朕已經走錯了很多步,局勢已經變得如此的險惡,朕不能再走錯任何一步。所以,你要理解這一切,要勇敢的去面對,勇敢的去死。知道麼?”玄宗低低的聲音宛如夢囈在李瑁耳邊訴說著,聲音中竟然充滿著慈父般的溫情,那是李瑁從未經歷過的。 “不!”李瑁大叫道:“不!憑什麼?憑什麼必須我去死?憑什麼?朕是大唐皇帝,王源這逆賊篡逆奪位,父皇你糊塗啊,他的話你也信。朕不想死,朕不能死,朕不能死。” 玄宗愣愣的看著李瑁瘋狂的樣子,歎了口氣,擺了擺手。 側幕旁七八名內侍緩緩的走上前來,領頭的一名內侍手裡捧著一隻託盤,託盤上面的紅綢布上放著一隻青瓷的酒壺和一隻酒盅。 “壽王爺,奴婢小山子伺候您上路。”那內侍尖聲道。 李瑁像是被蠍子蟄了一般的跳起身來,連連擺手道:“朕不喝,你們大膽。快走開,快走開。朕不喝。小山子,你好大膽,朕要將你扒皮抽筋,活剮了你。” 小山子緩步上前道:“壽王,就算是活剮了奴婢,您也要先喝了這壺酒啊。” 李瑁猛地竄出,朝著廳門口沖去,口中叫道:“朕不喝,誰敢逼著朕喝?朕是大唐皇帝,朕是天下之主。誰逼我,朕便殺了他。” 小山子冷冷揮手,幾名內侍飛步過去,李瑁只跌跌撞撞逃出十幾步,便被幾名內侍抓住胳膊給押了回來。 “抓緊了,捏住鼻子。”小山子喝道。 李瑁大喊大叫,劇烈掙扎著。但幾名內侍死死的鉗住他的胳膊和身子,一名內侍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李瑁呼吸受阻,只得張開了嘴巴吸氣。 小山子伸手抄起酒壺,也不用酒盅倒酒了,直接便將酒壺壺嘴往李瑁嘴裡灌去。 “且慢!”玄宗大喝道。 小山子愕然轉頭來看著玄宗。 “陛下?” 玄宗愣了片刻,長歎一聲擺了擺手,同時閉上了眼睛。 小山子明白其意,轉過頭來臉上帶著殘忍的笑容,將酒壺中的毒酒傾出。李瑁嗚嗚連聲,大口大口的毒酒灌入喉嚨裡,順著他的嘴角流進他的脖子裡。酒壺空了時候,小山子才滿意的收手。一揮手,幾名內侍放開李瑁的身子,李瑁大聲的咳嗽著,劇烈的喘息著,身子如抽了脊樑骨一般癱在地上。 片刻之後,劇烈的疼痛從腹中升騰而起,李瑁大聲的呻吟著,捂著肚子咳嗽著。起初咳出的還是酒水,不久後每一次咳嗽,嘴巴和鼻子裡噴濺而出的都是黑色的血污,以至於整個鼻子嘴巴周圍全是血跡,臉色也變得烏青發紫。 “父……皇!咳咳!你好狠的心呐。咳咳……父皇。你會後悔的,王源會同樣殺了你的。兒臣……是個蠢貨,父皇你……同樣……是個蠢貨。哈哈……哈哈。”李瑁淒厲的叫喊聲越來越微弱,終於身子如蝦米一般在地上扭曲數下,氣孔流血,氣絕而亡。 小山子上前伸手探了探李瑁的鼻息,轉身對身子搖搖欲倒的玄宗稟報道:“陛下,壽王……去了。” 玄宗閉著眼睛,大滴大滴渾濁的眼淚從眼睛裡湧出,順著他皺紋遍佈的臉龐,滾落而下。 |
第1106章 初定 鄭秋山臉都白了,他飛速的穿好衣服下床,都沒來的及整理髮髻,便被鄭沖之披頭散髮的拖出房去。外邊也亂成了一團,鄭凱之拉著曾經的貴妃妹妹也出現在院子門口,幾十名親衛正忙碌整隊,一片忙亂。 “現在情形如何?”鄭秋山沖著一名跑進來的將領問道。 那將領面色發白喘著粗氣道:“快跑,快跑,東城街道全是騎兵。咱們的人還在睡覺,便被他們給端了。都是神策軍的騎兵,全部是神策軍的騎兵。滿街都是。很快便要到這裡了。” 鄭秋山怒駡道:“狗賊王源,果然是不講信用。快傳令下去,收攏兵馬往西城突圍。快,快!” 一個時辰後,鄧州西城外的山坡上,披頭散髮的鄭家父子和幾十名親衛被上千騎兵團團圍困,他們哪裡能逃得過騎兵的追擊?他們逃出西門的蹤跡早已被熱心的鄧州百姓舉報給了神策軍。所以他們的逃跑路線根本不是秘密。 鄭秋山披散著花白的頭髮,衣衫不整的站在地上,手裡拿著兵刃對著周圍圍攏上來的騎著戰馬的神策軍騎兵不斷的呵斥。 “你們要幹什麼?我乃前往嶺南道赴任的嶺南道節度使鄭秋山,朝廷欽命的節度使,你們要幹什麼?造反麼?別靠近,別靠近。” 一匹白馬輕快的奔到鄭秋山面前十余步外,馬上一名唇有微須,面孔稍顯稚嫩的魁梧少年手握一柄銀槍冷冷的看著揮舞兵刃的鄭秋山。 “鄭秋山,莫要叫嚷了,你的死期到了。”馬上少年冷聲道。 “你是誰?王源呢?我要見他。他怎能不守信諾,豈非教天下人恥笑。” “我叫柳鈞,神策軍騎兵統領大將軍。我義父可沒功夫來追你。不過我義父倒是有話托我帶給你。你聽好了。我義父說,他不喜歡賣主求榮之人,這種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背叛他人,所以留在世上是個禍害。我義父還說,他不喜歡跟他討價還價的人。本來可以饒你一命,但你非要跟人討價還價,非要得到最大的好處,所以你得到了承諾,但……失去了活命的機會。”柳鈞冷聲道。 “這狗賊,他怎能如此?他怎能如此陰險?這狗賊……”鄭秋山喘著氣罵道。 “鄭秋山,你還好意思罵別人麼?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對了,我義父還說了,他其實很想饒你性命,可是怕我乾娘不高興,他不希望我乾娘不開心,所以這也是你必須死的原因。” “你乾娘又是誰?跟我有什麼干係?”鄭秋山叫道。 “我乾娘崔氏,名字不方便說,但你一定知道她是誰了。她家原本是江南大族,後來被人給陷害了。鄭秋山,不用我多說了吧。” 鄭秋山面如死灰,他當然知道崔若瑂嫁給了王源,只是剛才他已經嚇糊塗了,才有此一問。 “來人,送他們上路。”柳鈞喝道。 騎兵們手握閃亮的陌刀圍攏上來,鄭家父子知道無幸,一個個已經嚇得腿腳酸軟了。 “跟你們拼了。”幾名親衛大喝著沖上前去,陌刀閃過,幾人身首異處,在騎兵的陌刀下,他們連碰都沒碰到對方。 “罷了,不用反抗了,沒用的。”鄭秋山頹然丟下兵刃,捋了捋亂髮,整理了一下散亂的衣衫。 “爹爹,我們不想死啊,我們不想死啊。”鄭凱之和鄭沖之眼淚滂沱哭叫道。 “兒啊,認命吧,一切都是命啊。”鄭秋山歎道。 鄭凱之和鄭沖之頹然倒地,嚎啕大哭起來。哭聲中,鄭秋山仰面直視柳鈞,沉聲道:“柳將軍,臨死之前,本人有個疑問。可否作答。” “請講。” “這一路上我們不斷派人偵察後方,而且長安左近降了那麼大的大雪,你們是怎麼趕上我們的?而且我們的斥候居然事前毫無警報。”鄭秋山道。 柳鈞微笑道:“鄭秋山,你太注意屁股後面了。我們可沒有從後面追趕你們。” “那你們是長了翅膀飛過來的不成?” “當然不是。我們早就在這一帶等著你們了。唔……這麼說罷,當你還在等待朝廷聖旨的時候,本人便奉大帥之命率騎兵南下了,我們的任務便是在路上堵你們。本來我們在楚州等著你們,可是你居然走了這條路,我們得到消息後忙趕了過來,差點讓你溜了。楚州距此也不過四百里,南方只下了些小雪罷了。我們前天午後啟辰,今日淩晨抵達,兩天一夜時間,不算快,也不算慢。”柳鈞淡淡道。 “狗賊王源,從一開始便沒打算讓我活著,我被他騙了。可惡之極。” “是啊,你自己蠢,怪得了別人麼?你幹了那麼多壞事,還想全身而退?未免太天真了。不多說了,鄭秋山,該上路了。”柳鈞歪了歪脖子,數名騎兵逼上前來。 鄭秋山舉手道:“且慢,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 柳鈞皺眉道:“真麻煩,快說。” 鄭秋山指著瑟瑟發抖的自己的女兒道:“我知道你們不肯饒了老夫和凱之沖之,但小女蓉兒是貴妃身份,早已不是我鄭家人,你們可否饒了她。” 柳鈞皺眉不語,似乎有些猶豫。 鄭秋山忙道:“實不相瞞,小女已經懷有身孕,她腹中懷著李家的骨血,所以你們不能殺她。” “她懷著李瑁的孩子?”柳鈞驚訝的抬頭問道。 鄭秋山感覺到柳鈞的眼裡似乎閃著一股奇怪的光芒,他一下子便意識到自己怕是犯了一個錯誤。 柳鈞等人確實沒有殺婦孺的打算,王源的命令中說,鄭家的女子可以留下性命,待會成都圈養起來便可。畢竟禍不及婦孺,男人作了孽,妻女也不必跟著牽連。但圈養起來是必須的。可鄭秋山居然說出了他女兒懷著李瑁骨肉的事情,這卻是害了鄭蓉兒了。 鄭秋山感覺到不對勁,卻已經遲了。柳鈞伸著長槍指著鄭蓉兒道吩咐道:“殺了。” 一名騎兵策馬而上,陌刀揮下,一聲尖叫過後,鄭蓉兒身首異處。 “你們這幫天殺的。”鄭秋山怒吼著沖向柳鈞。柳鈞長槍探出,槍尖刺入鄭秋山胸口,槍桿轉動抽回,一氣呵成。鄭秋山胸前血水噴湧,屍身摔倒在地。 “除了老婦幼女,其餘的盡數殺了。我們得趕緊回去,耽擱太長時間了。趕不上攻洛陽,攻太原了。” 柳鈞掛上滴血的長槍,策馬離開。身後慘叫聲中,鄭凱之鄭沖之以及十幾名鄭家家眷隨從盡數被屠殺殆盡。 …… 鄭秋山撤離長安的第三日午後,天降大雪。神策軍十萬大軍便在漫天飄落的大雪之中分為三路,從長安西城開遠、金光、延平三座城門浩浩蕩蕩開進城中。 步兵入城之後,很快便將所有的城門宮殿街道軍營等衝要位置佔據。在此之前,只有先前進入長安的高仙芝的五千兵馬控制著這些地方,顯然是人手不足的。 未時正,王源和公孫蘭在五千名親衛騎兵的簇擁下,從金光門策馬入城。 街道上一片淩亂不堪的景象,西城的民坊和街道上連接的道道工事雖然已經被搗毀拆除,但痕跡猶在。王源看著那些工事勾連,街道民坊之間的拒馬沙包堆積之處,不禁也微感吃驚。看得出李光弼是做好了死戰的準備的,若非用計獲勝,這一戰結果殊難預料,勝了也不知要死多少人。 街道在眼前延伸,過了居德坊便到了西市,從西市開始,街道兩旁便開始出現圍觀的長安百姓們。大雪之中,他們一個個擁擠在路邊,縮著脖子,目光迷茫的看著王源等人的騎兵從大街上而來。百姓們的臉上沒有什麼明顯的悲喜,眼神中透露出的是麻木。他們一個個站在雪花飄舞的街道兩旁,像是泥塑木雕一般,只呆呆的看著進城而來的兵馬。 對於長安城的百姓而言,他們其實早已經失去了判斷能力。這數年時間裡,長安城中兵火連天,連番易主。今天是安祿山的叛軍,明天是朝廷的兵馬攻入,再後來這個朝廷兵馬又被另外的朝廷兵馬趕走。徵兵抓丁,驅趕築城,掠奪財物糧食的行為幾乎連續不斷。長安的大部分百姓之家已經壯丁全無,家徒四壁,淪入赤貧之境。本是大唐首富之地,人口達百萬之巨的長安城。現如今百姓人口不足四十萬,絕大部分都是老弱婦孺之家,掙扎在死亡線上。 王源皺著眉頭緩緩的從街上策馬而過,他的目光在街道旁邊那些如枯木一般靜靜矗立在雪中的百姓身上掠過,心中湧起一種說不出的淒涼之感。這幾年的戰亂給曾經的大唐帶來了巨大的傷害,長安便是一個縮影。這種情形不能再持續下去。必須要立刻結束這場浩劫,迅速的恢復民生。 “為何要強迫他們出來迎接?沒有這個必要吧。”王源皺眉對著側後策馬跟隨的趙青問道。 “稟大帥,我們並沒有逼著他們出來迎接,他們是自己要出來的。高大帥只是在城中發了佈告,告知王大帥今日入城。”趙青沉聲道。 王源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只默默的催馬向前。 前方過了西市東邊的永安渠之後,街道變的更寬,街道兩旁的百姓們也更多。親衛騎兵們不得不派出一部分上前維持秩序,以免發生意外。 行到皇城西南角的延壽坊北坊門外時,街道旁忽然沖出來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的撲倒在泥水滿地的街道上,口中兀自叫喊著:“真的是王家二郎麼?真的是王家二郎麼?” 幾名親衛騎兵反應快速,瞬間飛馳上前,兩名親衛躍下馬背一邊一個抓著那臃腫的人影便往路邊拖走,口中呵斥道:“不許阻擋道路,否則格殺勿論。” 那人披頭散髮,身上的袍子破破爛爛泥水污垢沾染著,但看得出是婦人的衣衫。即便被抓著胳膊往路邊拖走,她依舊扭動著身子朝後轉著頭,朝著王源所在的方向叫喊道:“那是王家二郎麼?” 王源覺得甚是詫異,本來這種事多的是,在成都,在其他城市中,王源經常遇到這種跑出來叫著自己名字的百姓們。大多數時間王源選擇無視而過。但眼前這婦人叫的是王家二郎這個稱呼,這讓王源覺得有些奇怪。 “帶她來見我。”王源喝道。 兩名親衛只得又反方向半扶半拖著將那人帶到了王源的馬頭前。 那婦人仰著頭看著王源,眼中閃著異樣的光,手指著馬背上的王源叫道:“你真的是王家二郎麼?” 王源點頭道:“你是誰?我們認識麼?” 那婦人一把扯下包裹著頭髮的頭巾,露出滿頭亂蓬蓬如枯草一般的花白頭髮來,指著自己的臉叫道:“王家二郎,你不認識老身了麼?我是永安坊的人啊。” 王源從那滿是皺紋的模糊的臉龐的輪廓之中忽然認出了這張臉,驚聲叫道:“文大娘?十字街買餺飥湯的文大娘麼?” 那婦人連連點頭,眼中湧出淚花來,大哭叫道:“是啊,是啊,王家二郎還沒忘了老身。我是文大娘啊。” 王源躍下馬背,上前扶起文大娘,端詳著她那張早已面目全非的滿是皺紋的蒼老面孔,驚道:“文大娘,你怎地在此?怎地老成這副模樣了?” 文大娘眼淚滾滾,苦笑著搖頭道:“能活到今日就算不錯了。這幾年,一會兒官兵一會兒賊兵,折騰個沒完沒了。丈夫死啦,兩個兒子死啦,兒媳婦……哎。鋪子也開不成了。帶著個十歲的孫兒天天東家要一口飯,西家求一口湯的。還能怎樣?能挨到今日便不錯啦。若不是因為這孫兒,我也早想死了算了。” 王源伸手扶著她的胳膊,低聲道:“文大娘,你受苦了,鄉親們受苦了。” 文大娘忽然噗通跪在地上,雙手作揖道:“王家二郎,你現在當了大官兒了,聽說陛下都聽你的了,你能不能告訴那些人,不要再打仗了,給我們百姓一條活路吧。我昨日聽人說了,說你今日要進城來,一大早我便在這裡等著你,便是想跟你說這句話。就是想問問,還打不打仗了?還拉不拉丁了?後面還能活人不?還能過日子不?若是還打的話,我回家帶著我那孫兒一起跳護城河得了,省的再過一兩年,他也被拉去當兵,和他阿爺阿叔祖父一樣死在戰場上。王家二郎,你給大娘個准話,咱們百姓還能活不?” 王源忙伸手攙扶文大娘起來,文大娘豈肯起身。不知何時,路旁街道上的百姓們也紛紛跪倒在地上,黑壓壓一直跪到了街道的盡頭。文大娘的話便是他們的心裡話,文大娘想問的便是他們想問的,文大娘家中的遭遇在這些百姓之家中實在普遍。所以,他們想知道這個答案。他們都知道,眼前這個王源是如今天下最有權勢之人,他說的話是一定管用算數的。從他口中才能得到權威的答案。 今日之所以所有的百姓們頂風冒雪的來此,除了是因為王源在大唐的威名之外,也是出於一種恐懼。他們擔心若不表現出恭敬和敬畏,王源也會和其他進城的人一樣,逼得他們活不成。但同時,他們也想知道一個問題的答案。這個問題,剛才文大娘已經替他們問過了。 王源靜靜的看著眼前的情形,他心中的感受難以形容。面對這黑壓壓的跪倒在雪地中的百姓,那種絕望的情緒在周圍彌漫著。但這絕望之中又有著生的渴望,有著對未來生活的期盼。就像眼前的文大娘,她所希望的便是撫養她的孫子平平安安的長大,那是她最後的生活目標,也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之火。如她這般,天下千千萬萬在戰亂中煎熬至今的百姓們,都抱著同樣的想法。他們煎熬至今,便是希望有從這窒息之中出頭的那日,早日戰火平息,早日過上安靜的日子。 王源俯身扶起文大娘,替她拍去肩膀上飄落的雪花,同時解下身後的披風替她披上。回過身來面對滿街的百姓,沉聲道:“鄉親父老們,你們都起來吧。我知道你們遭受了巨大的磨難,經歷了太多的煎熬。不但是長安城中的你們,洛陽、成都、揚州、幽州,乃至大唐各地的百姓們,在這場浩劫之中都遭受了重大的磨難,都在水深火熱之中煎熬。但我王源要告訴你們的是,從今日開始,這一切都將結束。我王源在此立誓,我王源只要再世一天,便絕不允許天下再生紛亂。我將盡我的全力保護你們,讓你們回歸安居樂業的生活,趕走你們心中的恐懼,讓你們可以不必擔心生死饑寒的快樂的活著。這便是我王源的承諾。” 大雪之中,萬籟俱寂,唯有王源的聲音在風雪之中迴響著。這些話語就像是讓凍僵之人人復蘇的暖流,灌輸到他們的身體裡。讓百姓們麻木的身體和精神開始慢慢的解凍,開始慢慢的復蘇。 “當然,嘴巴上說是沒有用的,察其言更要觀其行,很快你們便會看到本人的行動。今日入城之後,我們會迅速的組織米糧衣物的賑濟。大批的賑濟物資正從成都運送而來,你們不必擔心這個嚴冬難熬,我不會讓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餓死凍死。我只希望,鄉親父老們能重燃希望,重新振作。你們的兒孫們需要你們撫養長大,廢棄的街市店鋪需要你們去整理經營,荒蕪的田地需要你們去耕種,戰亂已過,明年春暖之日,百花齊放,萬物勃勃。再過幾十幾年年,你們依舊兒孫滿堂。所有的這一切創傷和痛苦都將過去,都將成為你們對兒孫輩的談資。你們唯一要做的便是,振作起來,為了將來。” “王大帥……”有人熱淚盈眶,哭叫起來。 “王大帥……我們謝謝你。”更多的人叫喊大哭起來。不久後,滿街都是哭聲。所有所經歷的磨難和痛苦都隨著淚水宣洩而哭。拄著拐杖的老翁們在哭,佝僂著背的老嫗們也在哭。憔悴的女子們在哭,斷了胳膊斷了腿的漢子們在哭。孩童們在哭,繈褓中的嬰兒們也在哭。 滿城哭聲,震動天地。 王源的眼眶也是濕潤的,很久以前,他便意識到自己肩頭上的責任之重大,便意識到自己這一生似乎是肩負著使命而來。這一切在過去的日子裡越來越清晰和濃烈。今日面對滿街的痛哭的百姓,王源更加明白了,有些事自己責無旁貸。有些事必須自己來主宰,否則事情會走向歧途,會讓悲劇重演,會辜負這一世的使命。他已經做出了決定,雖然很早以前他便做出了決定,但此刻的決定摒棄了一切私心雜念,變得更為的純粹。 “喂喂。鄉親們,我們應該笑才是啊,今日王大帥率神策軍進城,我們的苦日子結束了,好日子來了,我們該高興,該歡呼,該大笑才是啊,你們說是不是啊?”一名白髮老者忽然抹幹眼淚,對著身旁嚎啕的眾人叫道。 “對啊,我們該笑才是。” “笑,一起笑。哈哈哈。” “哈哈哈。” “嘻嘻嘻。” “呵呵呵。” “嘿嘿嘿。” 大哭之聲在很短的時間裡便成了大笑之聲,不久後,王源的馬隊在滿城笑聲之中緩緩而行,那笑聲不久後變成了歡呼,變成了讚頌,變成了夾雜著萬歲的高呼之聲。 臘月初五日,宋建功攻克洛陽城,收復東都。 臘月十一日,高仙芝率兵攻克太原。 臘月十三日,河北道幽州媯州等地官員前往太原受降。 臘月二十三日,王源押解李瑁抵達成都。與此同時,高仙芝命柳鈞率騎兵南下,雷霆之間平定西南幾州的一場無關大局的割據叛亂。 |
第1105章 傾覆 “陛下!”李光弼緩緩起身啞聲叫道。 李瑁蒼白的嘴唇抖動著,嗓子眼裡像是堵著什麼東西,目視李光弼輕聲道:“光弼,莫要怪朕,朕也是無可奈何。朕沒有退路了。望你理解。” 李光弼苦笑道:“陛下,你好糊塗啊,王源那逆賊的話你也相信?他這是借陛下之手殺我啊。陛下,臣已經將西城城防全部修建完畢,王源必折戟于長安,臣不會讓他攻進來的。” 李瑁點頭道:“朕相信你的決心,但朕不能冒這個險。朕不能將全部身家壓在守城上。光弼,你對朕忠心耿耿,朕心裡明白。朕沒法子啊。” 李光弼大聲喝道:“陛下,你怎地如此糊塗?你中了王源的奸計了。陛下,臣自然可以獻上人頭,只要王源能退兵,臣根本不在乎生死。然而王源必不會遵守承諾,他這是反間計啊。” 李瑁皺眉沉吟不語。 李光弼激動的繼續道:“陛下,你想想當初,想想安祿山這個叛賊當初反叛朝廷之時說的話。安祿山不也是說要清君側除逆臣麼?他要太上皇殺了楊國忠和貴妃以及楊家眾人,他說只要楊家這一群佞臣死了,他便退兵。然而,結果如何?馬嵬坡上,楊國忠被殺了,楊家姐妹兄弟一族全殺了,安祿山退兵了麼?他不過是當個藉口罷了。那王源比安祿山還兇狠,他這一套是安祿山用過的一套,陛下怎能還相信他?陛下……三思而後行啊。臣死了沒什麼,殺了臣軍心渙散,城池便守不住了,王源正是要這個結果啊。” 李瑁臉上肌肉抖動著,呼吸急促著,他心裡幾乎已經被說動了。他忽然意識到,這件事似乎正是如李光弼所言的那般,自己犯糊塗了,相信了王源的鬼話。就算殺了李光弼,王源也一定不會退兵的。 “兄長,朕……現在很迷糊。” “陛下,不用迷糊,堅定信心,守城便可。陛下,臣向你保證,有臣在,必守住長安,教王源折戟於此。陛下……” 李瑁抬起頭來看著李光弼,忽然眼中露出光芒,舉步便朝李光弼身邊行去。李光弼也喜不自禁,他知道陛下終於明白過來了,清醒過來了,李光弼也舉步朝李瑁走去。 黑暗中,一個冷冽的聲音忽然響起:“動手!” 李瑁的身子被身後兩隻手拉住。十幾條人影從四面八方沖上,李光弼尚未來得及反應,一柄鋼刀從半空中劈了下來。李光弼下意識的伸手去腰間拔刀,但此時才發現腰間空空如也。驚駭之中,他縱身往後便躍出,躲開了那當頭一刀。但那他尚來不及慶倖,只覺腰眼一痛,驚駭中低頭看時,只見一柄鋼刀已經插在自己的腰間。 劇烈的疼痛襲來,李光弼長聲慘叫,抬腳踹飛插了自己一刀的那人,伸手便欲去拔刀。後心處忽覺一陣冰涼,胸口也像是被黃蜂蟄了一般的痛了一下。低頭看時,只見一柄刀尖透胸而出,刀尖上滴滴答答滴著黑血。 “啊!”李光弼慘聲吼叫,口中噴出一大口鮮血,身子踉踉蹌蹌的站立不住,手上連撐,撐住了身後的桌案。 “兄長!”李瑁大聲叫道,同時怒斥道:“鄭秋山,朕下令了麼?你怎敢動手?” 李光弼瞬間明白了是誰蠱惑了李瑁。他迷糊的視野中,看見了從李瑁身邊現身出來的鄭秋山的身影。 “狗賊,鄭秋山,你這個狗賊。你膽敢……害我。”李光弼噴著血怒駡道。 鄭秋山對李瑁拱手道:“陛下息怒,此人已不可留。忘了我說的,一旦他得知全部經過,便不能收手的話了麼?所有禁軍可都是他一手組建的,陛下怎還怪罪我?” 李瑁抖動嘴唇說不出話來。 鄭秋山負手行到已經快彌留之際的李光弼身前道:“李相,你莫怪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個時候,那是誰也顧不了誰了。” 李光弼用盡最後的氣力,抬手指著鄭秋山叫道:“奸賊,我大唐社稷毀於你手之中。你……也莫得意。王源也不會放過你。陛下……陛下……你可真是個昏君啊,臣悔不該……在靈州……輔佐了你……登基。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明白。” 李光弼話音未畢,噗通一聲摔倒在地,氣絕身亡。 李瑁呆呆的站在那裡,半張著嘴巴說不出半句話來。鄭秋山冷笑一聲,吩咐道:“割下李光弼的腦袋,裝盒子裡帶走。以李光弼的名義召集禁軍幾名頭目來此,統統格殺。還有黃安等一干內侍,全部格殺。” 李瑁怒喝道:“鄭秋山,你個混帳,你想幹什麼?” 鄭秋山冷笑道:“陛下,請你下旨,兵馬指揮之權盡歸於我,以免生亂。還有,請陛下不要擅自走動,從現在起,陛下只能在南熏殿呆著,不得離開半步。” 李瑁驚愕道:“你這是……要把朕怎樣?” 鄭秋山呵呵笑道:“還能怎樣?王源要見你,太上皇要見你,陛下,你最好乖乖的聽話。否則,別以為你是我鄭家的女婿,我可是六親不認的。” 鄭秋山拂袖哈哈大笑,推開儀鳳閣的大門揚長而去。李瑁發軟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子,白眼上翻,咕咚一聲暈倒在地。 …… 李光弼一死,頓時如大廈崩塌一般,長安城中一片混亂。鄭秋山矯詔召見禁軍十幾名將領見駕,十幾名不知真相的禁軍將領踏入儀鳳閣之後便被雷霆撲殺。 整座長安城中雖有數十萬兵馬,但真正對鄭秋山有威脅,有可能因為李光弼的死而作亂的只有那兩萬五千余龍虎禁衛軍。因為他們是李光弼一手組建提拔,將領們也大多是跟隨李光弼多年的老部下。解決了這些人便基本上遏制了生亂的可能。剩下的二十多萬兵馬大多都是新兵,他們可不會為了李光弼而去拼命。 即便如此,不少忠於李光弼的將領還是組織了一些小型的反抗,但很快便被全部鎮壓。城中的亂局在傍晚時分基本上全部平息。 鄭秋山並沒有急著獻城投降,作為一個耍陰謀詭計害人的人,他當然也要防著王源出爾反爾。他派長子鄭凱之再次出城,除了通報城中李光弼被殺,李瑁被自己控制的情形,告訴王源自己已經控制全域之外,鄭秋山提出了新的要求。 其一,王源必須立刻兌現對自己的承諾,成都朝廷要立刻下旨對起嘉獎,同時授命自己為嶺南節度使。此節度使之職必須可世代罔替,子孫傳襲。朝廷不得剝奪。並請朝廷一併昭告天下百姓,告訴天下人,鄭氏為朝廷立下大功,乃朝廷有功之臣,以正天下視聽。 其二,朝廷必須下旨明確如下條件:准許自己在城中選出十萬兵馬作為嶺南道所轄兵額,直接由自己指揮,朝廷不得干涉。嶺南道內官員朝廷不得指派,財稅收入繳納一成給朝廷,剩下的留歸自用。 其三,滿足上述兩個條件之後,神策軍兵馬需退出百里之外,派出少量兵馬接受李瑁以及文武官員。一個月後方可進駐長安。 這三個條件極為刁鑽。鄭秋山信上口氣強硬的表示,若王源不答應這三個條件,他便不會交出李瑁,而將率城中三十萬大軍死戰到底,魚死網破。 鄭秋山的意圖很明顯,他不會給王源出爾反爾的機會,他也不會讓自己淪為被王源隨意宰割的境地。他選擇了最好的一種保存自己的辦法,便是挾重兵割據一方。前兩個條件便是保證他合法擁有大量兵馬,並且可以割據嶺南道當一方的土皇帝。第三個條件其實是保證他可以順利的領軍撤離長安。神策軍後撤百里,再加上一個月的緩衝時間,足夠他帶著兵馬抵達南方了。到時候神策軍便鞭長莫及了。 王源接到這三個條件的時候,縱聲大笑起來,將鄭秋山的書信劈頭砸在鄭凱之的臉上,厲聲喝道:“做夢!你們這時候提出新條件來,這是毀約在先,便怪不得本帥了。回去告訴鄭秋山,別想跟我討價還價。他想當嶺南之王?想當割據的諸侯?勸他莫做春秋大夢。他想死守長安和我較量較量是麼?我便成全他。告訴他,明日午後,他若不獻城歸降,之前我們定的協議便立刻作廢。我會打進長安城,活捉了他,將你鄭家上下殺個雞犬不留。滾!” 鄭凱之屁滾尿流的滾回了長安城中,跟鄭秋山原話轉述。鄭秋山惱怒不已,但他當然也不願意就此翻臉,惹的王源立刻攻城。他可沒信心能守住長安。 深思熟慮之後,鄭秋山再一次派遣鄭凱之來到城外神策軍大營。這一次鄭秋山提出,兵額可以減半,權力可以削減,但第三條不能變,要保證自己能安全撤離長安。 王源再一次將鄭凱之踢出了大營,讓他轉告鄭秋山,兵額最多只能給他兩萬。節度使之職可以授,但決不許割據自專。第三條不能接受,神策軍須得即刻接管長安城,最多寬限三日。若不答應,便等著破城。 鄭凱之灰溜溜的回城,不久後又灰溜溜的出城。一個晚上,鄭凱之累得跟狗一樣,來回城外城內跑了五六趟。終於在天亮前,最終雙方達成了最終的條件。 授予鄭秋山嶺南節度使之職,允許統領兵額三萬五千人。朝廷下旨公告鄭氏之功,並保證不會對鄭氏無故降罪,保全鄭氏家族成員的安全。神策軍撤兵五十裡,並在十天之後進入長安。 很多神策軍的將領們對王源為何會花費功夫跟鄭秋山這般討價還價,而且居然還答應了他這些條件很是不解。他們不知道的是,王源之所以這麼做正是和鄭秋山的一種心理的博弈。鄭秋山這個狐狸之所以提出這些條件,正是因為他並不信任王源。他可能嗅出了一絲危險。某種程度上來說,鄭秋山提出這些條件來也是一種試探。 而王源看似不斷的拒絕甚是嚴辭訓斥鄭秋山,其實正是從心理上化解麻痹鄭秋山。簡單來說,鄭秋山獅子大開口的要求,王源若是一口答應的話,這反而會讓鄭秋山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鄭秋山自己心裡也明白,那種無理的要求是絕對得不到滿足的,對方答應了,反而極有可能是一種敷衍。不斷的討價還價,駁斥和談判,反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態度,反而更加的可信。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市集上買賣商品貨物之時,雙方討價還價並不是壞事,那恰恰說明雙方有著成交的欲望。而當對方不跟你討價還價,對你提出的價格毫無意義,那反而會讓人覺得奇怪,反而會引起很大的疑惑。 王源知道鄭秋山的這種心理,鄭秋山想試探,他便陪他玩。不能逼得鄭秋山真的跟自己魚死網破,那絕非王源所想。但也不能讓鄭秋山覺得自己是在敷衍他。所以,王源耐心的陪著他玩了一晚上,不時的在鄭凱之面前擺出憤怒、無奈的姿態,便是要鄭凱之回去稟報鄭秋山,給鄭秋山一個自己是很在意這些條件,並且答應了便會遵守的錯覺。 這一切王源當然不會跟眾將明言。實際上眾將在旁憤怒的反應也是一個很好的麻痹鄭秋山的手段。王源知道自己已經變得越來越陰險狡詐,和以前那個自己已經判若兩人,但王源並不後悔這麼做。只要能達到不戰而拿下長安的目的,這又能算得了什麼?作戲總比流血要好。 鄭秋山確實相信了這一切,每一次鄭凱之回城後他都要不厭其煩的問清楚每一個細節。王源越是糾結,他便越是放心。協定條件達成的那一刻,鄭秋山終於如釋重負的躺在了軟榻上,長長的鬆了口氣。終於,在自己的努力下,鄭家沒有隨著李瑁的破船而沉沒,自己給鄭家指明了一個新的方向。去嶺南,雖然那裡大部分地方還是蠻荒不化之地,但山高皇帝遠,鄭家有個光明正大的存身之處,將來招兵買馬加固城池,未必不是一方之王。他無意有什麼其他的想法,在他手裡,鄭家能成為一方諸侯,這已經是發揚光大了。或許將來,子孫手中有英明神武之人能夠開疆拓土建立不世偉業,那是後話了。自己能做的便是創造了這種可能。 數日後,朝廷聖旨下達。鄭秋山派鄭凱之出城領旨,自己帶著城中文武官員一干人等在城頭跪拜聽旨。從成都來的聖旨中對鄭秋山大為褒獎,讚譽他“審時度勢,果敢立斷,擒逆報國,忠勇可嘉。”號召天下百姓“頌其功,贊其勇,效其行,尊其忠。”。 聖旨中不但授予鄭秋山國公之爵,授予嶺南節度使,大將軍軍銜之外,對鄭秋山的兩個兒子也授予官職。長子鄭凱之為嶺南節度行軍司馬,次子鄭沖之為參軍司馬,並大贊他們為虎父熊子,一門忠勇云云。 聖旨被鄭凱之抱在懷裡,坐在竹籃中吱呀吱呀的拉上城頭。鄭秋山等眾人相繼傳閱,父子三人相視而嬉,心滿意足。 頒佈聖旨之後,神策軍果然按照約定開始拔營撤兵。一直撤到了六十裡外,比之約定的五十裡還多了十裡地,盡顯誠意。同時,由高仙芝率領的一隻五千人的兵馬進駐長安,一方面接手長安城交接李瑁以及一干追隨李瑁的文武官員。另一方面也是按照約定監督鄭秋山的行為,防止鄭秋山多帶兵馬,違背協議。 神策軍越是這麼小心翼翼,鄭秋山便越是放心。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的時候,鄭秋山才不會去違背協議呢。於是乎鄭秋山立刻在城中兵馬中挑選出三萬精兵,挑選了十幾名立誓追隨的將領統帥著。與此同時,鄭凱之開始在城中搜羅財物,裝了幾百輛大車。一天後,鄭秋山率領這三萬兵馬離開長安,急速南下。 一切都是那麼的順利,鄭秋山父子率三萬兵馬保護著幾百車的財物一路往南。三天後過了潼關。抵達潼關的當日,天降大雪,一夜過來,積雪厚達尺許,道路泥濘難行。鄭秋山不怒反喜。這場大雪來的太是時候了,他本擔心神策軍若是反悔的話,他們的騎兵會在數日內追趕上來。但這一場大雪下來,道路被大雪封鎖,他們是別想追上來了。這真是天助自己。 兩日後,鄭秋山父子的兵馬抵達了商州。他們之所以沒有選擇從東南方向,而是選擇借道商州奔向荊湖一帶,也是為了小心起見。畢竟一般而言,南下必從東南楚州一帶經江淮之地南下。走荊湖一帶其實是選擇了一條難以行走的道路。襄陽荊州所在的山南道地形複雜,山多水多,官道又少,很難行走。但鄭秋山就是利用這一點。 再兩日,鄭秋山等人抵達了鄧州,此處距離長安已經有千里之遙,鄭秋山緊繃的神經這才真正的鬆弛了下來。後方的斥候不斷的稟報來的消息說明,這一路上都沒有對方的兵馬的追趕,現在距離長安已過千里之遙,可以說已經脫離了危險了。 鄧州南邊便是襄陽,過了襄陽便是荊州。三日內便可抵達荊州渡口,渡過長江便是天高地闊之處,再也不必有任何的擔心了。 當晚,疲乏欲死的兵馬在鄧州城中駐足休整。連日來的奔走讓他們疲乏不堪。鄧州太守也算識相,騰出了府衙給鄭秋山父子等人休息,還準備了慢慢的一座酒席招待他們。酒足飯飽之後,鄭家父子和數萬兵馬倒頭便呼呼大睡。 黎明時分,睡夢中的鄭秋山似乎聽到了驚雷之聲。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來,皺眉心想。這才剛剛進入臘月裡,為何會有驚雷之聲?倒也奇怪。但很快,他便意識到了不對勁。在這驚雷之聲中夾雜著人聲鼎沸之聲,還有號角擊鼓之聲。鄭秋山驚的一骨碌便怕了起來。 “爹爹,爹爹,不好了。不好了!”睡在前院的鄭沖之衣衫不整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大聲叫道。 “發生了什麼事?”鄭秋山喝道。 “神策軍……神策軍的騎兵來了。”鄭沖之帶著哭腔叫道。 “怎麼可能?他們從何處而來?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鄭秋山難以相信這個事實。 “千真萬確,他們從東門沖進來了,已經進了城了。守城的蔣大平來稟報的,足有三四萬騎兵。爹爹,快起床,咱們快逃。”鄭沖之叫道。 |
第1104章 崩塌 鄭凱之哪裡肯走,之前談的條件不過是鄭秋山教他的要步步為營,不要攤出老底。能夠爭取最大的利益自然更好。能殺了鄭秋山還能保證李瑁不滅,和王源分而治之,這才是最佳的方案。但沒想到事情一下子便崩了,王源以為自己沒誠意,談都不願談了。 “王大帥,我有話說,王大帥,聽我一言。”鄭凱之叫道。 王源頭也不回的離開,壓根沒搭理他。倒是高仙芝回頭看了一眼。鄭凱之忙叫道:“高大帥,我有一言,可否留步?” 高仙芝停下腳步,鄭凱之大喜過望,忙奔到高仙芝身旁道:“高大帥,我有更好的條件,還望高大帥能跟王大帥美言幾句。談成了對大家都有好處。這一回絕對有誠意。” 高仙芝苦笑道:“早知如此,剛才何必要玩那一手呢?王大帥是個直來直去的,可不喜歡別人繞彎子。罷了,我去幫你勸說兩句。但你可不要再兜圈子了,把你的底線亮出來,開誠佈公懂麼?” “一定一定,多謝多謝。”鄭凱之連聲道。 …… 四更三刻,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鄭凱之終於從王源的大帳中腳步輕盈的走了出來。他渾身輕鬆,心情愉悅。因為他終於和王源達成了交易,並沒有超出父親所允許的底線。鄭凱之立刻離開神策軍大營,回城報喜而去。 大帳內,王源和高仙芝也同樣的輕鬆愉悅,王源嘴角的笑意都掩飾不住了。 “我只想要一滴水,沒想到得到了一片大海。我只想要一棵樹,沒想到得到了一片森林。”王源激動的都開始冒名言警句了。 高仙芝也哈哈笑道:“是啊,還真是釣到大魚了。沒想到這個鄭秋山如此果斷,為了保全自己居然肯幹出這樣的事來。現在就看他能不能除了李光弼掌握兵權了,李光弼若不死,恐怕難以成事。” 王源笑道:“他成不成事我卻並不關心,我只要他們自己窩裡鬥就好。鄭秋山能成了最好,殺了李光弼,獻李瑁給我,咱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解決這場戰事,這是最好不過的事情。說實話,咱們財物吃緊,炮彈炸藥等進度都很慢,再加上這長安城堅如磐石,我還真是有些頭疼。” 高仙芝笑道:“還不是被你那轟天雷的把戲給嚇的他露了底牌。他定是覺得長安守不住,所以才自暴底線的。” 王源咂嘴道:“又浪費了我一百隻炸藥包。劉德海這個混蛋,為何不能少放些炸藥包?弄得場面那麼大作甚?” 高仙芝苦笑道:“你這可是無理取鬧了,劉德海可是為了讓效果更好,完全是奉了你的意思的。” 王源笑道:“也是。咱們現在便等著看好戲吧。長安城今夜之後,怕是要熱鬧起來了。” 高仙芝微微點頭,忽然問道:“若鄭秋山當真得手,你真的願意答應他,讓他去嶺南道當節度使,讓他當一方之主麼?他可是崔家慘案的罪魁禍首,還是李瑁的幫兇之人呢。” 王源冷笑道:“他想得美。我要是饒了他的性命,若瑂豈非要罵死我。我答應了若瑂替她崔家報仇,豈能言而無信。” “可是你已經跟他達成協議了啊。這不也是言而無信麼?” 王源笑道:“只是協議罷了,我又沒簽名畫押,那可不算數。” 高仙芝愕然道:“你不是蓋了印章了麼?神策軍兵馬大元帥的那枚印璽。” 王源哈哈笑道:“我蓋的是你的印璽,神策軍兵馬副元帥的印璽,一字之差,謬之千里也。我故意蓋得模糊了些。將那個副字弄得一塌糊塗看不清楚。他回去後怕是也辨認不出來。就算認出來,也是個‘副元帥’。” 高仙芝愕然道:“你……居然這樣幹了!” 王源哈哈笑道:“瞧你,急眼了吧,騙你的罷了。我蓋的是我自己的印璽,不過我還是要反悔,他能奈我何?跟這種人我可沒那麼矯情,該殺的便殺,留著當禍害麼?” 高仙芝苦笑道:“我可沒急眼,我倒是希望你蓋了我的印章呢,我背點黑鍋又算得了什麼?” …… 半夜裡突如其來的一陣轟炸驚動了李光弼,接到稟報後,他急急忙忙的往城頭趕去,待上了城頭,卻發現敵軍並沒有發動進攻。只是一次騷擾轟炸而已。 在城頭巡視一遍,檢查了城頭的工事後,李光弼反而放了心。雖然死了幾百守軍,但城牆卻並未遭到破壞,只是臨時堆砌的沙包工事被毀了不少,但城牆的主體並未受損。這充分說明對方的這種攻城火器對城牆的破壞作用微弱。真正到了攻城時,大不了便是死一些人罷了,只要城牆不塌,他們便攻不進來。 李光弼巡視的匆忙,他沒有注意到金光門左近幾名守將的表情,也沒發現城樓外側懸垂的幾根繩索。如果他發現了這一切,恐怕會刨根問底,得知鄭凱之墜城的事情,他可能會立刻聯想到什麼。只可惜他沒有發現此事。 在他離開城樓之後不久,天色將明之前,鄭凱之被拉上了城頭,匆匆的趕回家中跟等候消息的鄭秋山稟報。 天色大亮之時,鄭秋山踏著滿地的寒霜頂著淩冽的寒風進了興慶宮南熏殿后殿之中。在得到了王源親筆簽字蓋印的承諾之後,特別是在聽了鄭凱之描述那種“轟天雷”的真實存在和威力之後,鄭秋山明白自己必須要行動了。他首先要做的便是讓李瑁做出決定,必須要殺了李光弼,否則事情必難成功。 李瑁昨夜睡的很不好,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眠,到了黎明時分才迷糊睡去。但很快他便被黃安給叫醒了,說是鄭秋山前來求見。 李瑁頭疼欲裂的爬起來,面色蒼白的洗漱穿衣之後來到暖閣見鄭秋山。鄭秋山見到李瑁後忙跪倒行禮,口呼萬歲。 李瑁掩口打著阿欠,坐在軟榻上皺眉道:“國丈這麼大清早的來見朕作甚?” 鄭秋山沉聲道:“老臣想來問問陛下,陛下做好決定了沒有。關於王源信中提及之事,已然刻不容緩了。” 李瑁沉吟道:“朕還沒有想好,朕思來想去,覺得此事須得慎重。” 鄭秋山長歎道:“陛下,不能再猶豫了,陛下不知昨夜之事麼?” 李瑁皺眉道:“昨夜又出了什麼事?” “昨夜神策軍炮轟城樓,我守軍死傷上千。老夫聞詢後,心中難安。於是自己做主,派了犬子凱之帶人出城前往探查虛實,已然發現敵軍營中有大量巨炮就位。犬子親眼見到他們夜裡還試射了一發,轟塌了北邊的一處山包。據此可推斷,這些便都是那種名叫‘轟天雷’的巨炮。臣以為,神策軍已經準備攻城了。”鄭秋山沉聲道。 李瑁面色青白,喃喃道:“這麼說,這些轟天雷都是真的?” “老臣以項上人頭擔保,絕對是真的。老臣哪裡還能睡得著,神策軍即刻便要攻城,老臣只得來見陛下,請陛下決斷。若是神策軍一旦發動,怕是便再也難了。” 李瑁扶額不語,心中猶豫不決。昨夜想了一晚上,一會覺得殺李光弼換取王源退兵是可行的,一會兒又覺得這事兒似乎有些不靠譜。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但現在神策軍既然要攻城了,那麼自己恐怕必須要有所決斷了。 “陛下,李光弼知道昨晚的事情,但他卻沒有稟報陛下,他是肯定要拼死一搏的。但這也恰恰說明,他自己知道他是沒有退路的。李相誓死一搏的心思固然令人欽佩,然而要將陛下綁在一起冒如此風險,那便是他的不忠了。臣心急如焚,恨不得拿自己的人頭去給王源,讓他退兵。可是老臣的頭王源不要啊,他要的是李光弼的人頭。陛下是重情義之人,不忍這麼做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陛下此時之仁,很可能便葬送了江山社稷,葬送了身家性命啊。陛下,可不能再猶豫了。”鄭秋山一瓢瓢的火上澆油著,他必須要促使李瑁下定決心。 李瑁啞聲道:“當真非要這麼做不可了麼?朕……朕覺得還是要跟李光弼說一說,聽聽他的意見。萬一……” 鄭秋山忙擺手道:“陛下,萬萬不可啊。陛下你也不想想,這樣的事情能明說麼?陛下身邊的禁軍可都是李光弼的人啊,您還跟李光弼商議?那不是逼著李光弼造反麼?只能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召他前來,一了百了。陛下若覺心中不忍,厚葬封賞他的家人,給予他極高的褒獎也就是了。對外便說李光弼操勞過度而死,也避免了他的那些手下起來作亂。地點嘛,便選擇在儀鳳閣,那裡是後宮,無需擔心禁軍。老臣帶些人手預先埋伏在那裡聽候差遣便是。” 李瑁呆呆的站在那裡不出聲,鄭秋山長歎一聲,搖頭道:“罷了,罷了,陛下聽不進老臣之言,老臣也不勸了。老臣陪著陛下一起死便是。城破之時,王源那廝想要殺陛下,便先從老臣的屍體上踩過去。老臣告退,陛下保重。老臣要帶著兒子們上城死戰。” 鄭秋山磕了個頭站起身來,轉身朝外踉蹌退去。行到暖閣門口時,李瑁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國丈……就……就按你說的辦吧。傳旨……叫李光弼……去儀鳳閣見朕。” 鄭秋山眼中露出一絲笑意,回身來躬身行禮道:“陛下聖明,老臣……遵旨!” …… 李光弼一早起來隨便吃了些粥飯便帶著親兵趕往西市南街口。整個西城民坊已經以永安渠為界,形成了連接民坊的三四條防線。李光弼已經下定了一旦城破之後便將和神策軍展開坊間巷戰的決心。 李光弼知道,這麼做是有勝算的,因為神策軍的強大重在他們的兵器火器的兇猛,以及他們比自己的多的多的騎兵兵馬。大規模的野外作戰,神策軍已經難以戰勝,這一點在通州之戰中已經得到了證明,但若進入民坊之間的巷戰,神策軍的優勢將蕩然無存。在民坊街巷之間縱橫的防禦體系可以打散對方的兵馬,己方的兵力優勢便可以得到發揮。 這段時間神策軍按兵不動,這給了李光弼更多的加快建設工事的時間。李光弼根本不想去知道為何神策軍按兵不動,他只知道要抓緊寶貴的時間去做準備,做到萬無一失。 站在西市南邊的高大坊牆上,李光弼黑瘦的臉龐上有了些欣慰之意。因為在他眼前,一張密如蛛網一般的防禦工事已經初見規模。如果城池告破,守軍可快速退防於這些防線之中。坊牆之上,街巷之間,會立刻成為守軍射殺對方沖入城中的兵馬的獵殺場。為了做到這一切,李光弼費了很大的氣力,他從未感到如此的疲倦和壓力,但此刻他卻又從未感到如此的安心。 “李相,李相在哪兒?”一個尖利的聲音在下方蠕動的人群中響起。李光弼低頭看去,只見幾名內侍正在牆根下亂糟糟的場地上亂走。當先那人白白胖胖,步履蹣跚,卻是黃安。 “黃內監,本相在這裡呢,你怎麼來了?”李光弼從石階上緩步而下,大聲笑道。 黃安也看到了李光弼,臉上滿是笑意道:“李相國,叫奴婢好找。陛下要見你呢,請李相隨我進宮去。” 李光弼笑道:“哦?陛下怎知我也想去見他?本相正要稟報陛下,城西的防禦工事已經接近完工的消息呢。” 黃安一挑大指道:“還是李相能幹,陛下經常在奴婢面前誇讚李相。說若不是李相,朝廷便亂了。如此好消息,那正好去跟陛下稟報,叫陛下也高興高興。” 李光弼呵呵笑著,命人帶馬過來,上了馬之後趕著黃安等人往東城興慶宮方向而去。路上黃安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李光弼聊著,東拉西扯的沒個正事。若是在以前,李光弼可沒心情跟他囉嗦。但此刻心情不錯,便也跟他說上幾句。 不久後,眾人抵達興慶宮中,李光弼習慣性的往南熏殿方向行去,黃安卻笑眯眯的道:“相國,陛下在儀鳳閣見你,請跟我來。” 李光弼有些奇怪,儀鳳閣是興慶宮東北角一個僻靜的院落,那裡並無後妃居住,更不是陛下的居所,不知為何陛下要在那裡召見自己。但他並沒有多想,跟著黃安等人前往儀鳳閣方向。 一行人很快到達儀鳳閣之前的一處垂門,門口站著幾名內侍守著。見到黃安和李光弼,他們紛紛行禮。 黃安止步轉身,對李光弼乾笑兩聲道:“李相國,您只能一個人進去,這十幾位隨行的兄弟,便只能留在這裡了。” 李光弼笑道:“無妨。”轉頭吩咐十幾名貼身親衛道:“你們留在這裡等我。” 黃安笑道:“多謝李相體諒,還有……李相身上的兵刃……也留下吧。” 李光弼愣了愣,笑道:“我從來都是配兵刃見駕的,怎地現在這麼森嚴了麼?” 黃安尷尬笑道:“特別時期,陛下新近吩咐的規矩,無論誰見駕都不能帶著兵刃。還請李相再體諒。” 李光弼不疑有他,他早瞭解李瑁優柔多疑的個性,或許又是心血來潮,受了什麼刺激。倒也不用去多想。於是解了腰間佩劍遞給黃安,拍拍腰間道:“現在可以進了吧。” “呵呵,李相請。”黃安躬身伸手道。 李光弼昂首挺胸踏入垂門,沿著花壇之間的小徑往後行去。走出數步之後,他聽到身後傳來哐當一聲聲響。回過頭來,只見垂門已經關閉,黃安和幾名內侍正站在門口看著自己。 “李相,快去見駕吧,陛下等著你呢。”黃安高聲道。 李光弼覺得有些怪怪的,但也沒放在心上。轉身大踏步往前走去。前方假山樹木掩映之中,一座不起眼的小閣就在眼前,雕花木門打開著,幾名身材粗壯的內侍正站在廊下朝這邊看。 李光弼緊走幾步,來到門前,沉聲叫道:“臣李光弼覲見陛下。” 有人在屋子裡答話道:“陛下請李相國覲見。” 李光弼謝恩起身,踏步上了回廊,走近儀鳳閣中。外邊冬陽刺眼,屋子裡卻陰暗的很,李光弼眼睛一時難以適應,眯了眼睛往屋子裡瞧。就在此時,哐當哐當連響,身後的花雕木門也突然關閉,喀喇一聲響,似乎是在外邊上了拴。 李光弼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了,但他沒有驚慌。門關上後,眼睛反而適應了屋內的光線。因為屋子裡點著一盞白燭,然而讓李光弼驚訝的是,屋子裡並無一人,李瑁也根本不在屋子裡。 李光弼皺了眉頭,高聲叫道:“陛下,臣李光弼見駕。” 無人回答。李光弼皺眉掃視屋內的情形,突然發現那盞發著慘澹之光的燭臺下方的桌案上,端端正正的擺著一封信。 李光弼緩步上前,湊近一看,他看到了信封上寫的字:兄長親啟。那是李瑁的字,這封信是李瑁留給自己的。李光弼狐疑之下,伸手拿起信封拆開來,從裡邊取出信箋,湊近燭火讀了起來。只看了數行,李光弼便面色大變,氣喘如牛起來。 一封信快速的看完後,李光弼一屁股坐在一張椅子上,面色凝固了。他什麼都明白了,那封信正是王源寫給李瑁的信。李光弼並非不知道昨日午後城頭射上來一封信的事情,城頭的將領早就告知了他。但李光弼根本沒有在意,他也沒時間在意。他正忙著趕建工事,怎會分心去管這些?他相信,那封信不過是王源寫給李瑁,嚇唬他活著勸說他投降之類的話,而李瑁是絕不會搭理他的,因為李瑁已經答應自己全力支援自己守城。然而,李光弼沒想到的是,王源在信中提出了要拿自己的命換取退兵的交易,雖然在李光弼看來,這明顯是王源的詭計,然而就目前的情形來看,似乎有些不妙。 樓梯咯噔咯噔的響了起來,一盞燭火的光亮在側首的樓梯處投射出幾個長長的陰影。昏暗之中,李瑁慘白的臉浮現了出來。同時浮現的還有十幾名身強力壯的身影。他們拿著兵刃,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將李光弼所有的前進或者逃離的路線都封死了。 |
第1103章 戲弄 三更時分,長安城頭上漆黑如墨。淩冽的寒風呼呼的從城頭刮過,城頭的守軍紛紛蜷縮在避風之處。黑暗的角落中不時傳來咒駡聲和劇烈的咳嗽聲。 幾十隻火把從金光門城樓內側的石階上了城牆,他們沒有打攪任何守軍,徑直進了城樓之中。城樓裡是避風的最佳場所,裡邊甚至還點著一堆篝火,幾名負責金光門守衛的將領正圍在火堆旁一隻咕嘟嘟作響的鐵鍋吃肉喝酒。 幾十條身影進了城樓之後,一名將領皺眉看著來人喝罵道:“滾出去,不知道這裡不許你們進來麼?外邊待著去,好生的守夜。” 進來的幾十名士兵簇擁著的一名黑衣人輕輕的揭開了頭上的斗篷,露出一頭花白的頭髮來。那人呵呵笑道:“宋將軍,好大的威風啊。老夫都被你嚇到了。” 幾名喝酒的將領這才看清楚那老者的面孔,嚇得連滾帶爬的起身來,慌亂之際打翻了鐵鍋,鍋中的肉菜傾覆在篝火上,頓時冒出濃煙,發出吱吱的聲響。不一會兒,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糊的氣味。 “原來是鄭元帥,卑職等眼睛都瞎了,居然不知鄭元帥來了,該死該死,請元帥恕罪。”幾名將領慌忙上前磕頭,口中連聲自責。 “罷了罷了,也沒什麼。你們也辛苦的很。敵軍可有什麼動靜?”鄭秋山緩步走到城樓外側,打開了關閉的長窗朝城下眺望。 “沒有異動,卑職等都死盯著呢,請鄭元帥放心。”那姓宋的守將忙道。 “很好,可要謹慎小心些,莫出了差錯。有何異動要及時稟報李相,畢竟現在是他統帥守城之事……” “卑職明白!” 鄭秋山點點頭,探頭看了看城牆下方,忽道:“城門被堵上了,如何才能出城?” 宋將軍詫異道:“出城作甚?” 鄭秋山皺眉道:“我問你如何才能出城,你問這麼多作甚?” 宋將軍忙道:“哦哦,出城的話,怕是只能用繩子墜下去了。” 鄭秋山道:“那便拿繩子來,送一個人出城去。” 宋將軍忙道:“鄭副帥,這恐怕不成吧,李相國可是吩咐了,不許一個人偷出城外。違背了他的命令,卑職可吃不了兜著走。” 鄭秋山冷聲喝道:“你怕違背他的軍令,便不怕違背本帥之命麼?你們都只認他,不認本帥是麼?我要你即刻聽命,若敢違抗,本帥現在就砍了你的狗頭。” 宋將軍嚇了一跳,忙道:“不敢不敢,鄭元帥之命自然是遵守的,只是如果李相國追問起來,還請鄭副帥擔待。” “放心便是,實話告訴你們,本帥有皇命在身,此乃皇命之務,你們怕什麼?快去辦。” “哦哦哦。”幾名將軍立刻行動,命人取來長長的繩索來,一頭繞過石欄緊緊綁住。 鄭秋山回頭對著一名斗篷罩頭的人道:“你小心些,記住我的話,按照我教你的去做。” 斗篷遮臉的那人連連點頭。繩索拴在那斗篷之人的腰上拴牢,另有領命隨從士兵也拴好了繩索,眾人一起用力拉住繩索,緩緩的將三人從城頭墜下。鄭秋山再命守將放下吊橋,看著三人從吊橋上走過護城河沒入前方黑暗之中,這才轉身過來,吩咐幾名將軍隨時注意動靜,天亮前將人給拉上來。 出城的三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往神策軍大營方向走去,沒走出百步遠,身旁的黑暗中便有腳步聲和馬蹄之聲,不久後十幾條黑影圍攏過來,手中兵刃閃閃,將三人圍了起來。 “切莫動手,本人是長安城中的信使,要求見你們王大帥,請給予通報方便。”斗篷之人送上了銘牌,一名神策軍斥候接過銘牌之後便朝著大營方向飛奔而去。其餘人持著兵刃押著幾人慢慢的朝著大營方向走去。 王源的大帳中燈火通明,雖是三更天,但十幾名將領和王源高仙芝都在烤著火商議攻城之事。親衛進來稟報說城中有信使前來,王源接過銘牌之後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怎麼?來的是誰?”高仙芝問道。 王源笑道:“你自己瞧。” 高仙芝接過銘牌看了一眼,皺眉道:“此人是鄭秋山的大兒子,吏部侍郎官。怎地是他來?只是信使的話,用不著鄭秋山的大兒子來吧。鄭秋山不怕我們把他兒子給活剮了麼?” 王源呵呵笑道:“事情變得有趣了起來。鄭秋山派他兒子這麼晚來見我,怕不是什麼信使,而是另有隱情了。我本只想把水攪渾,現在看來似乎有意外的收穫,搞不好會有大魚上鉤呢。” 眾將不解,紛紛詢問,王源擺手道:“你們都回去睡覺吧,人多了不好。兄長留下便好,咱們瞧瞧這是不是一條大魚。” 眾將不情不願的離開了,他們也想瞧瞧發生了什麼事,可惜大帥這幾天神神秘秘的搞了些動作,似乎在實行什麼計畫,卻沒有公開。八九成今晚的來者是跟計畫有關,大帥是肯定不會讓別人圍觀的,因為大帥不想說的事情,任何人也別想打聽。 黑衣信使正是鄭凱之,因為鄭凱之處事還算冷靜周到,鄭沖之則莽撞了些,而這件事又不可能假他人之手,所以鄭秋山讓鄭凱之來冒這趟險。他也知道,王源是不會傷害鄭凱之的,王源這等身份的人,也不會跟自己的兒子為難。 鄭凱之忐忑不安的進了大營,上了一輛馬車後被載到了中營王源的帳前。下了車之後,看著王源燈火通明的大帳,以及帳前挺胸疊度目光兇狠的親兵,鄭凱之心裡有些犯怵。但他別無選擇,硬著頭皮在幾名親衛的陪同下走向那燈火輝煌的大帳之中。 鄭凱之本以為,大帳之內也必是一群劍拔弩張橫眉怒目的神策軍將領,然而進了大帳之後,他卻發現整個大帳之中空空蕩蕩。巨燭之下,一張小幾擺在側首,兩個身著寬大裘氅的人影在小幾旁相對而坐,正在聚精會神的下著一盤圍棋。 親衛示意鄭凱之站定腳步不許上前,幾人靜靜的站在大帳門口看著兩人落子如飛,不時的相互評判一番。鄭凱之搓著手站在那裡呆呆的等著,心裡卻焦急如焚,卻又不敢上前。 不久之後,右首那用金絲束髮之人將手中的一把白子灑在棋盤上,呵呵笑道:“我輸啦,沒想到兄長棋力如此雄厚,這麼一小會便已經定了大局。” 左首那身著黑裘頭戴絨帽之人呵呵笑道:“你是心不在棋盤之上,輸了也是應該的。” 兩人笑著起身來,這時候站在大帳門口的親衛才匆匆進去稟報道:“大帥,高副帥,人來了。” “哦?來了麼?怎不早說?快請進來。” 左首那人一邊說話一邊轉頭朝大帳門口看來,這人面目清俊目光銳利,三縷美髯修剪的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神情中透著一股沉靜穩重的氣質。 鄭凱之沒見過王源,他以為此人便是王源,忙快步進帳,對著那人躬身行禮道:“在下鄭凱之見過王大帥。” “哈哈哈,我可不是王大帥,那一位才是,你認錯人了。”高仙芝指著坐在對面那人笑道。 鄭凱之鬧了個大紅臉,轉過頭來,見右首站立的一名面龐剛毅的年輕人正對著自己笑。他怎也沒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便是那個攪動天下震動的王源王大帥,一時間有些張口結舌。倒也難怪,就連他的爹爹鄭秋山也沒見過王源,只是道聼塗説了王源的相貌,那又怎能算數。所以來之前他也沒有得到王源的詳細長相。 “抱歉抱歉,王大帥,在下失禮了。”鄭凱之忙朝著王源拱手行禮。 “無妨無妨,你可不是第一個認錯人的。鄭大公子,請坐。”王源笑道。 鄭凱之客氣了幾句,壓抑住心中的緊張,儘量讓舉止沉穩得體,坐在小幾旁的一張木凳上。 “鄭大公子,來時還順利麼?聽說你們城門堵上了,鄭大公子是怎麼出來的?”王源笑問道。 “哦,在下是繩墜下城的。”鄭凱之老實回答道。 王源哈哈笑道:“看來你是冒了些風險,帶了些誠意來的。但不知鄭大公子前來我軍中,是奉了何人之命?是李瑁派你來的麼?” 鄭凱之略一沉吟道:“實不相瞞,在下此來只有家父知曉,陛下和朝中其餘文武大臣一概不知。之所以選擇半夜前來,便是為了保密起見。” 王源和高仙芝對視一眼,轉頭來笑問道:“倒也奇了,你來我軍中出使,卻不代表李瑁前來,那咱們還有什麼好談的?我跟你鄭家可沒什麼好說的,鄭秋山讓你來跟我談什麼呢?我很好奇。” 鄭凱之伸手入懷,掏出一封信來雙手遞上,低聲道:“家父親筆信,讓我呈給兩位大帥。兩位大帥看完了此信,便知我今日來意了。” 王源還沒伸手,一旁的高仙芝伸手奪過信箋來,笑道:“我瞧瞧。” 王源苦笑無語,高仙芝倒不是要搶著先看,而是自李瑁發佈討伐成都的檄文起,王源身邊的警備便提升到了一定的級別。李光弼也發佈了數額巨大的懸賞令,有不少要錢不要命的江湖人士也曾鬼祟出沒過。只不過王源身邊保護力量強大,這些人往往稍有異動便被專門負責此事的親衛營粉碎。但這也提醒了王源身邊的人,要時刻警惕對方的暗殺和偷襲行動。所以凡是王源的飲食都需經過專人檢查,更別說是一些信箋和王源親手所經的一些物事了,都需要防止有人動手腳。像敵方信使遞過來的信箋,那更是需要先經他人之手檢查,防止有塗抹毒藥藏匿毒物的可能。雖然王源個人覺得沒這個必要這麼緊張兮兮,但身邊人一致決定如此,王源也只能默認了。高仙芝先取信,便是要先瞧瞧有無異樣。本來這事由專門負責,但現在身邊無別人,高仙芝便主動伸手了。 高仙芝取出了信箋,檢查無誤,索性便也讀了起來。信不長,高仙芝很快便讀完了,隨即面無表情的將信遞給了王源。王源迅速看了一遍,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兩位大帥,家父信上寫的可還詳細?兩位大帥該知道在下的來意了吧。” 王源將信折好,塞進信封裡,沉吟道:“令尊信上說,他洞悉了我的計謀?說我是借李瑁之手殺李光弼,從而讓城中內亂,達到不戰而勝的結果。不得不說,令尊還是有些本事的,我確實是這個意圖。然而,令尊派你來送這封信,是想說明什麼?向我展示他很有智慧麼?” 鄭凱之搖頭道:“家父可不是炫耀自己,家父只是想告訴王大帥,王大帥的心思並非沒有人知道。在下此來,也是在此基礎之上跟大帥商議一些事情的。” 王源皺眉道:“你是說,你受你父親之托,拿著這個把柄來要脅我來了?” 鄭凱之忙擺手道:“怎是要脅,是合作才是。家父說了,這是兩方有利之事。家父可以不拆穿大帥的計謀,但大帥也必須答應家父提出的條件。這樣便各有所得了。” 王源呵呵笑道:“是要跟我談交易是麼?說說,令尊想要我答應他什麼?” 鄭凱之道:“很簡單,家父的意思是,他可以配合王相國除了李光弼。甚至長安城也可以讓給王相國。但家父希望王相國能讓陛下退于洛陽,並保證不再東進。以潼關為界,休戰罷兵,不再敵對。” 王源臉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來,忽然大笑道:“尊大人打的好主意啊。借我之手殺他的政敵,然後他大權獨攬,坐守洛陽。這算盤打的精明。不錯不錯。果然是做生意出身。” 鄭凱之面色羞怯,咂嘴道:“這是兩利之策,可不是為我鄭家好。” 王源忽然站起身來,鄭凱之不知何故也忙站起身來,但見王源微笑道:“鄭大公子,我請你去瞧幾樣東西,不能教你白跑一趟是不是?” 鄭凱之愕然道:“咱們在談事,談好了再去瞧吧,天明之前我還要趕回去呢。” 王源笑道:“客隨主便,耽誤不了你的功夫。談事兒只需片刻,可要不了幾個時辰。你若不去,我只能送客了。” 鄭凱之無奈,只得咂嘴無語,心中不知王源要搞什麼鬼。但見王源召來趙青在他耳邊附耳吩咐了幾句。之後向鄭凱之招手,領著鄭凱之離開大帳,在眾親衛的簇擁之下走向中營東首的一片空地上。 空地上擺著一排用油布蓋住的不明物體,王源和鄭凱之來到此處後,劉德海已經在此等候。 “劉德海,咱們軍中來了個貴賓,放禮炮歡迎一下。”王源笑道。 “好嘞!”劉德海轉身下令,上千名炮營士兵飛奔而至,將那些蓋著的油布一一揭去。頓時露出一排排黑魆魆的閃著光澤的虎蹲大炮來。 “王大帥,您這是……?”鄭凱之疑惑道。 “鄭大公子,這是我神策軍中的火器,名為虎蹲大炮。鄭大公子是貴客,該給你瞧瞧這東西的威力。待會還請鄭大公子捂著耳朵,這傢伙聲音可是響如雷鳴一般的。”王源笑道。 那便廂,劉德海一連串的下令,炮手們緊張的忙碌著。擺好跑位,調節角度,檢查炮膛。不久後一切就緒。 “全體準備!”發令將領舉起了手中的令旗。 “目標!敵方城牆。” “開炮!”令旗呼的一聲揮下。 “轟轟轟轟轟!”一連串的轟鳴響徹天地,靜夜之中格外的刺耳。大地都似乎在抖動著,一串串的火舌從炮口噴出,炮彈帶著閃耀的火光和白煙的軌跡瞬間抵達長安城頭。 長安城頭上頓時閃耀起一連串的火光和爆炸之聲。雖然隔了數裡之遙,但似乎能看到爆炸的火光中飛起的守軍的肢體,似乎能聽到城頭驚慌失措的鬼哭狼嚎之聲。雖然數十發炮彈並未完全命中城牆頂端,只有半數不到落在城牆上方,其餘的都或遠或近的炸裂開來,但這一輪炮轟還是將百余步範圍內城牆上的守軍炸死了炸傷了幾百人。讓城頭上所有正在城垛下蜷縮著的守軍士兵一個個如被火燒了屁股般的亂跑亂叫起來。 守城的將領們還以為是敵軍攻城了,嚇得趕忙傳令準備防守。但這一輪轟炸之後,再無任何動靜。除了城頭上的呻吟慘叫之聲,四下裡又恢復了平靜。 鄭凱之耳朵嗡嗡作響,頭暈目眩的站在原地發呆。他沒來得及捂耳朵,所以被這巨響給震得發蒙。鼻子裡滿是火藥嗆人的味道,讓他又捂著嘴不斷的咳嗽,咳嗽到眼淚鼻涕橫流,狼狽之極。 王源微笑著拍著鄭凱之的背道:“鄭大公子,你沒事吧。” “無妨無妨,咳咳……我只是嗆著了……多謝大帥關心……咳咳。” 好半天鄭凱之才恢復過來,擦乾了眼淚鼻涕時,發現面前的那些數十門虎蹲炮已經全部蓋上了幕布,士兵們也都無影無蹤了。 “我的天,這東西可真是厲害。”鄭凱之發出由衷的讚歎。雖然他早意識到王源是要嚇唬自己立威,剛才心裡也有些譏笑王源行事幼稚,靠這種手段來嚇唬人。但經過剛才的驚魂時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被嚇到了。 “我軍中有一百門虎蹲炮。炮彈上萬枚。若不間斷的對城牆轟炸,城牆上還有幾人能活?”王源笑道。雖然這不過是吹牛皮。營中新型炮彈其實已經不足三百枚了,虎蹲炮其實也只有六十六門。 鄭凱之默然無語,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王源轉身朝著前面的另一塊空地上走,口中道:“鄭大公子,再請你瞧一瞧我的另外一種火器。我知道你心中怎麼想,你是不是覺得長安城的城牆堅固無比,即便是虎蹲炮其實也轟不塌的,那麼你看了我這轟天雷之後便知道,長安城的城牆在我們看來不過是一堆豆腐渣罷了。” 鄭凱之一聽轟天雷這個名字,頓時心裡咯噔了一下。他此來也是奉了父親之命,探探到底轟天雷是真是假。沒想到真的要面對這種大殺器了。 鄭凱之深一腳淺一腳的跟著王源來到中營北邊的空地上,這裡一隻巨大的黑魆魆的炮管正矗立在黑暗之中。炮管長達數丈,怕是有合抱之粗。鄭凱之不敢近身去瞧,也看不出是什麼材質。 王源擺手下令,幾十名操作手忙忙碌碌的折騰了一番,便來報告準備完畢。王源對鄭凱之笑道:“鄭大公子,這回別忘了捂耳朵了。” 鄭凱之早就將耳朵捂上了,眼睛緊盯著那龐然大物。隨著發射的命令下達,火藥引信嗤嗤的在黑暗中燃燒著。不久後砰然一聲響,大炮炮筒口冒出一股濃煙和火苗。但意外的是,聲音並不太響。 王源臉上有些尷尬,但黑夜掩蓋了這些尷尬。他兀自指著遠處黑暗中對鄭凱之道:“瞧那邊,重點是那邊的小山包。” “轟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在營地外的黑暗之中炸響。地面上噴出了高達十幾丈的一道火光,如同山崩地裂一般。不久後一股熱浪襲來,熱風刮得遠在裡許之外的眾人衣衫獵獵。 王源呵呵笑道:“瞧見了沒?轟天雷之力。別看發射時動靜不大,落地時可是山崩地裂之威。走,咱們去瞧瞧那裡發生了什麼?” 鄭凱之懵懵懂懂的跟著王源等人來到了爆炸的地點。但見一座小土丘被徹底炸成了一個大坑,周圍散落著泥土石塊,一大堆樹木冒著火苗在燃燒,確實像是被一道天雷擊中了。 “鄭大公子,這一炮轟在長安城牆上,城牆挨得住麼?”王源笑道。 鄭凱之無言以對,心中驚愕難言。轟天雷是真的,那些說轟天雷是假的人定是傻了,自己親眼見到了這威力。這一下子,再厚的城牆怕是也要塌半邊了。 “來人呐。護送鄭大公子安全回城。鄭大公子,請吧。”鄭凱之尚在震驚之中,耳邊卻傳來了王源的話語。 鄭凱之愕然道:“王大帥這是何意?回城?回哪個城?” 王源冷聲道:“當然是長安城,難道鄭大公子要留在我這裡不成。” “可是……咱們剛才說的事情……還沒談明白呢。” “不必再談了。你回去告訴尊大人,便說,隨便他去拆穿我的意圖便是,殺不了李光弼也沒什麼。你也看到了,我並非無攻城之力,只要我想,我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攻破長安。我可並不需要什麼人來協助。” “……”鄭凱之張口結舌。 “本帥之所以要設計除了李光弼,其實也是不想造太多的殺孽。李光弼是要死戰的,他不死,這一戰便要死很多人。我倒不是怕死人,只是兵法有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能以謀略取勝,我又何必去選擇最次的攻城死戰?你們來談交易,這很好,我很喜歡和人做交易。但交易雙方要有誠意,顯然你們沒什麼誠意。你拿我輕鬆便能辦到的事情來跟我做交易,還要求我給你們大利,這態度便讓人極其鄙夷。所以我們沒什麼好談的,回去告訴令尊,讓他告訴李光弼告訴李瑁,給我好好的備戰,我會打進長安,親自抓住他們的。” 王源冷聲說罷,拂袖便走。兩名親衛過來,對鄭凱之道:“鄭大公子,請吧,我二人護送你出營。” |
第1102章 籌碼 李瑁沉吟不語,這件事是他拍板的,他實在不好說什麼。不過鄭秋山是何等精明之人,他立刻開始為李瑁開脫。 “臣知道當時陛下急於增強力量,奪下長安正名,此乃無可厚非的想法。但作為陛下倚重的重臣,他李光弼未能及時的審時度勢,加以勸阻,便是他李光弼的過失。陛下倚重于他,不就是希望他能夠給出正確的謀劃和建議麼?臣子不能為主謀劃,這樣的臣子要來作甚?所以整件事只能歸咎于他李光弼。臣認為,不是他不知道後果,而是他不願陛下和王源走近,他嫉恨王源的本事,生恐陛下和王源走近之後威脅了他的地位。這種以一己之私不顧大局的作法,實難讓人對他生出敬意。說的嚴重點,這種人可稱佞臣。” 李瑁心裡一驚,王源的信中稱李光弼為佞臣,現在鄭秋山也這麼說,難道自己當真看走眼了?李光弼真的是佞臣? “你适才說,要和王源談和,穩住他們行緩兵之計。可目前對方氣勢洶洶兵臨城下,又有可能攻破長安城,他又怎肯談和?” “陛下,臣剛才說了,王源之所以如此,可能是狗急跳牆之舉。咱們五十萬大軍去圍剿他,逼著他走到了這一步。或許給他些甜頭,緩和些態度便足以讓他退兵。或者咱們可以和他接觸接觸,探探他的底線。若是他一心一意篡逆謀反,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便是魚死網破也不能教他得逞。但如果他有意言和,眼前的危機或可化解,咱們也不必和他在此時拼個你死我活。先穩住他,讓他退兵,過幾年咱們兵馬強壯,局面穩定之後,再一舉出兵剿滅此賊,豈非更為妥當?總比現在的局面要好。當真要是長安被攻破,那後果可真的難以想像了。李光弼居然還要陛下留在長安,說什麼鼓舞士氣民心,但他將陛下的安危至於何處?陛下向著他,臣也無話可說了。” 李瑁站起身來,緩緩的在暖閣內踱步,眉頭緊鎖著,面色陰沉著。從內心而言,他顯然是不願意和王源言和的,王源是個巨大的威脅,早一日除掉便早一日安穩,和他是不可能和平相處的。別的不說,就憑他霸佔楊玉環的舉動,便知他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但是,就算自己對他再痛恨,目前的局面卻不得不說王源佔據著上風。他有父皇的詔書為令,而自己處於軍事和聲譽上的雙重被動的局面。大唐各地宣佈支持成都朝廷的州府此起彼伏,徵兵征糧的行動早已難以進行下去。這時候可謂是四面楚歌。而此時,長安城又未必能守得住,正可謂是內外交困之時。若當真能和王源達成和議,讓王源退兵而去暫時休兵,無疑對自己是最有利的。自己可以騰出手來穩定局面,同時休養生息訓練兵馬準備妥當之後在一舉剿滅王源。況且若能讓王源宣佈承認自己的皇位,那麼自己這個皇位便穩如泰山,鬧騰的那些人也將偃旗息鼓,這無疑是一筆最划算的交易。 王源主動拋來了橄欖枝,只提出了一個條件,那便是殺了李光弼。這條件看似並不苛刻,但真要殺了李光弼換取王源的退兵麼?李瑁又不能確定。他也擔心這會上了王源的當,但和所得的利益來比較,殺一人而穩定局面,讓自己這皇帝能夠繼續幹下去,這顯然是一筆划算的交易。 “朕這裡有封信,你可以瞧瞧。”李瑁從袖筒裡取出了那封信,丟到書案上。 鄭秋山做出驚訝的表情,慢慢的拿起了那封信,展開後讀了起來。 “這……這居然是王源那廝的信?陛下從何得來?” “你莫管從何而來,讀完它,咱們再說話。” 鄭秋山一口氣讀完了這封信,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王源信中的謙恭之意讓人意外,但最後的威脅卻又兇相畢露。王源確實沒有其他的條件,他的條件只有一個,殺李光弼。這多少教人疑惑。但對鄭秋山而言,這個條件卻正中下懷。 “你怎麼看?”李瑁問道。 “陛下……臣……臣不敢說。” “說,朕要聽你的真實想法。” “遵旨。臣以為,這封信有問題。” “哦?此話怎講?” “臣以為,王源信中的一些話不盡不實。他未必如他所言的那般無辜。他絕對有謀逆之心,陛下不要被他所迷惑。” 李瑁皺眉道:“朕焉能不知他是什麼人,但朕要你說的不是這些,朕要問的是,他提出的條件可不可信。” 鄭秋山咂嘴道:“其實在臣看來,可不可信並不重要。臣只問陛下,若殺了李光弼後真能讓王源退兵,陛下會不會同意?” 李瑁沉吟不答,手指無意識的叩擊著桌面,這個問題他很難回到。但他的猶豫便已經是答案,那便是可以殺。 “若殺了李光弼能換取王源信中所言的承諾的話,那麼李相國即便死了,也是死得其所,也是為陛下盡忠了。不但是李相國,哪怕是王源要以臣的命為條件,臣也將欣然赴死。臣甚至不會去管王源的承諾是否可信,因為不管是不是可信,臣總要豁出性命來試一試,這是臣的職責。” 李瑁怔怔的看著滿臉正氣凜然的鄭秋山,心中居然升起了一絲感動之情。鄭秋山還是識大體的,哪怕是枉死了,但若有一絲機會,他還是會不顧及自己的性命,這是大忠之臣啊。 “退一萬步而言,若王源不遵信諾,對他而言又有什麼好處?除了暴露了他言而無信之外,他又能如何?難道沒了朝中一人,長安城便會崩塌麼?顯然不會。朝中還有眾多良將可守城,到時候決一死戰便是,情形也不會糟糕的太多。除非陛下依舊認為某一人不可或缺。但其實某人的本領在通州城下已經見了真章,或許陛下對他是太過倚重了。” 鄭秋山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李光弼的死活其實並不重要,他活著和死了對守城並無太大影響。但他若死了,或許還能博得一個更好的結果,那麼這個人的生死其實便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了。他死了的價值明顯比活著要好。 李瑁呆呆的站著,沒有說話。在拿到這封信之後他一直在糾結的便是這個問題。他本不是果斷之人,只是有時候表現的剛愎自用。一方面發不想李光弼去死,他倚重李光弼信任李光弼。另一方面,李光弼的死若能帶來巨大的轉機,他又希望能夠走這條路。他便在這兩種想法之中糾結著。但現在鄭秋山的話無疑讓他的想法朝著後者傾斜。眼前的危機,自己的安危,都無一例外的逼著他做出艱難的決定。 “陛下,一人生死和陛下的江山社稷來相比,何其微小。當斷則斷,不可有婦人之仁啊。”鄭秋山言辭懇切,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 鄭秋山從興慶宮中出來時已經是初更時分,急匆匆回到府邸之後,鄭秋山立刻將自己的兩個兒子鄭凱之鄭沖之叫到了書房中,然後將剛才進宮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兩個兒子。 聽了鄭秋山的敘述,在禁軍中任中郎將的鄭沖之喜上眉梢的道:“爹爹,這不正是咱們夢寐以求的除掉李光弼的好機會麼?陛下怎麼說?他心裡怎麼想?” 鄭秋山道:“陛下沒有表態,只說要考慮考慮,但我估計,陛下也是心動了。陛下只是顧慮王源不守信用,萬一殺了李光弼後王源不退兵,豈非是中了王源的反間之計了。所以陛下才猶豫不決。” 在吏部任職的鄭凱之皺眉道:“陛下的疑慮也是對的,兒子也懷疑王源的動機。王源若有攻城之力,為何不直接攻城?偏偏要寫封信要殺李光弼?是不是他顧忌李光弼的領軍之能,所以想用反間計除掉他最忌憚的人。” 鄭沖之皺眉不滿的道:“大哥,你怎麼這麼說話?你的意思是,爹爹不如李光弼咯?離了李光弼長安便必破了?” 鄭凱之道:“我可不是那個意思,但我們不得不承認,李光弼領軍才能是有的,畢竟他……” “我呸!他有什麼本事?這幾個月他淨吃敗仗了。不久前才葬送了三十萬兵馬,我看他就是個草包。沽名釣譽之輩。你要說王源厲害,那我還信服。你說李光弼厲害,我卻不服。”鄭沖之冷笑道。 “話不能這麼說……”鄭凱之欲待反駁,鄭秋山冷聲喝道:“你們不要吵了,叫你們來是吵架的麼?” 鄭凱之和鄭沖之連忙閉嘴。鄭秋山皺眉沉思半晌,輕聲道:“現在王源的真實意圖我倒是並不關心,我現在在想著另外一件事情。” “爹爹在想什麼?”鄭沖之低聲問道。 “我在想……我鄭家或許走了一步大大的錯棋了。”鄭秋山輕歎道。 “爹爹此言何意?”鄭凱之不解道。 “我叫你們來,便是想和你們商議商議,此事關乎我鄭家的存亡,我們必須要做出決斷了。”鄭秋山沉聲道。 鄭家兩兄弟見鄭秋山說的鄭重,心中均是一凜,臉色也嚴肅了起來。 “凱兒,沖兒,我鄭家當初為了抓住機會,所以遵朝廷授意,殺了崔道遠崔元博等人,又將你們的妹妹嫁給了李瑁,便是為了能在朝廷上立足。當時以為這一步是走對了,但現在看來,這或許是一步臭棋,咱們走上了一條萬劫不復之路了。”鄭秋山蒼涼的聲音在屋子裡回蕩著,話語中滿是寒意。 “爹爹,您的意思是……當初我們不該這麼做?”鄭沖之低聲問道。 “不是不該,而是要想明白該站在那一邊。當初我以為,成都不成氣候,朝廷乃天下正統,王源若敢有異心,必是人人喊打。所以我才會選擇站在朝廷的立場上,將全部身家都押了上去。可是現在的情形你們也看到了,王源那是勢不可擋啊。不光是勢不可擋,連天下民心也都站在他那一方了。外邊來的消息你們都知道了吧。淮南道、江南道、乃至大唐各地,聲援成都的州府已經占了大多數。就連咱們立足的福州都已經宣佈支持成都朝廷了。在揚州,百姓暴動,揚州太守沈子芳,崔家的兩兄弟都被百姓給殺了,據說人頭都送到了王源手裡。咱們這個朝廷,現在是眾叛親離,岌岌可危了。”鄭秋山搖頭歎道。 “這個狗賊王源,還真是有些本事。”鄭沖之罵道。 “僅僅是有些本事麼?此人步步為營,穩紮穩打,一直沒給天下百姓指責他的機會。他幹著謀逆之實,卻又道貌岸然收攏人心,天下百姓不怪他謀逆,反而以為他是個忠臣。此人心機之深,謀劃之全,讓人難以置信。更何況,他現在手中的兵馬戰無不勝,強悍之極。他一直都沒怎麼擴軍,就憑著手中的十幾萬兵馬東殺西征。你能說他只是有些本事麼?此人是天縱之才啊。” “兒子還從未見爹爹如此誇讚一個人。可他再厲害,也是我們的對手啊。”鄭凱之咂嘴道。 “是啊,這便是麻煩之所在了。王源率兵兵臨城下,長安城危在旦夕。他寫給陛下的信中的話我是一個字也不信的,他怎肯為了李光弼一人的生死而退兵?那豈非前功盡棄?李光弼死了,他也還是要攻城的。” 鄭凱之愕然道:“爹爹既然知道這一點,那為何還勸陛下答應王源的條件?” 鄭秋山瞥了一眼鄭凱之道:“凱之啊,爹爹問你,若王源攻破長安之後,我鄭家是何下場?” “這……還用問麼?若長安破了,我們必是……必是……要丟了性命的。” “這就是了。你也知道城破了我鄭家也就完蛋了,那麼我們豈能坐而待斃?那可不是我鄭秋山的風格。我們難道不該為鄭家的存亡謀劃謀劃麼?我可不想我鄭家上下都死在王源的手裡。”鄭秋山沉吟道。 “孩兒怎麼越聽越糊塗了。”鄭沖之撓著頭道:“爹爹的意思是,長安城是守不住的,王源是不會退兵的,那麼王源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若當真長安城守不住,我們鄭家又能如何謀劃?咱們逃到天邊怕也是無處安身的。” 鄭秋山道:“王源的用意自然是讓我們內亂。逼著陛下殺李光弼。雖然我也看不起李光弼,但現在的朝廷中,只有李光弼還能鎮得住。李光弼一死,朝廷必亂,長安城也將加速的陷落。我想這才是王源的用意。他的兵馬只有十幾萬,強行攻城可能是他不想看到的。我猜想,他定是想要兵不血刃的拿下長安城,他可能不想死太多的人。我前面說了,他是個老謀深算的人,不多死人恐怕也是他為了拉攏人心之舉。這些守城的兵馬都是咱們強征的老百姓,你們想若是他們能活得性命,第一感激的是誰?還不是他王源?” “原來如此,這廝可真是心機深邃。大戰之際還能考慮到這些事情。”鄭沖之驚愕道。 鄭秋山歎道:“所以我說咱們站錯了隊了。反觀陛下和李光弼,走了多少步臭棋?向回紇人借兵這本就是大忌諱,國內紛爭引外族入國,且拿城池土地百姓為交易,此一舉便不得人心了。記得王源公佈的十五宗罪之一麼?其中便有這一條。王源還將陛下和回紇人借兵跳躍文本拓印散佈,便是看准了這一點。至於什麼殺王爺大臣,滅其族,虐待太上皇這些事情,那一件幹的得體?人心怎麼沒的,便是這麼沒的。全部敗光了,所以現在才眾叛親離。” 鄭凱之皺眉點頭道:“爹爹還沒告訴我們,我鄭家該怎麼辦呢。爹爹勸說陛下答應王源的條件,難道其中有深意?” 鄭秋山道:“咱們現在唯一的出路便是期望長安能守住,但這條路可能是一條死路。即便有李光弼在,恐怕也守不住。王源只是想輕鬆的拿下長安,但一旦不能得逞,他便會強攻。以神策軍的戰力,城裡這二十幾萬兵馬能守得住麼?那些落到城裡的大炮,鐵球,威力多強?還有那傳說中的轟天雷,手榴彈。咱們能擋住?在此情形下,我們豈能還死抱著一棵樹吊死,前面沒有活路我們便要自己找一條活路。我勸說陛下同意王源的條件可不是僅僅想借機除了李光弼,更大的目的是,我們要以此來向王源投個投名狀。此路不通便走彼路,狡兔要有三窟。” “啊?” 鄭家兄弟二人都張大嘴巴呆呆的愣在原地。 “原來……爹爹你竟然是這般想法?”鄭凱之面色蒼白驚愕叫道。 鄭秋山冷聲喝道:“看看你們這副沒出息的樣子,這便嚇得屁滾尿流了麼?走錯了路便回頭再找一條能走的路,有什麼大不了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難道我鄭家要綁在這即將墜崖的戰車上一起死不成?” “不是……爹爹,孩兒覺得,即便是回頭,這條路也未必能走得通呢。爹爹莫忘了,我們可是殺了崔家的人的,那崔家的大小姐聽說已經嫁給王源為妾了。況且我們鄭家為朝廷效力,妹妹又是貴妃,這……王源豈會再容的下我們?”鄭沖之舔著乾裂的嘴唇啞聲道。 鄭秋生撚須沉聲道:“那又如何?這世上並無永遠的敵手,王源是世間梟雄,但對他大局有利之事,他又怎會拒絕?何況是為了一個女人?王源之志可不在一個女人身上。何況我們有和他交易的籌碼在,他豈會不願?” “爹爹的意思是,我們去和王源談判,告訴他我們洞悉了他的計謀,讓他給我們留條後路,我們便可以勸說陛下殺了李光弼,滿足他的心願。他若不答應,我們便拆穿他的計謀,和他拼死一戰,大家來個魚死網破。是不是?”鄭凱之低聲問道。 鄭秋山冷冷道:“這還遠遠不夠,咱們還有更大的籌碼。我們所要求的也不僅僅是留一條後路而已。我們要交換更多。” “更大的籌碼是……什麼?”鄭凱之低聲問道。 鄭秋山沉默了片刻,從他濃密的鬍鬚遮蔽的口中輕輕吐出了一句話:“興慶宮中的陛下,還有我鄭氏統帥下的江南豪族的全力支持。這個條件是王源無法拒絕的。” “嘭!”的一聲,鄭凱之的手一滑,撐在案上的手滑落下去,頭撞在了桌面上。但鄭凱之沒有感覺到疼痛,也沒有齜牙咧嘴,他的表情已經是呆滯狀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