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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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大蘋果,縱橫中文網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軍事 > 穿越歷史

【內容簡介】:

  天寶四年,盛世大唐。

  安祿山正在崛起,楊國忠將權傾朝野,歌舞昇平中孕育刀光劍影,太平盛世裡暗藏血雨腥風。

  一名小小坊丁,崛起於市井之間,他是詩壇翹楚,他是天下梟雄。

  絕代佳人,為誰舞霓裳羽衣!

  大唐天下,誰將主社稷沉浮!

【其他作品】:《大周王侯》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8-3-5 22:4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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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12
第一卷 鼓聲中的長安

第1章 永安

  大唐天寶四年臘月十四日,這是都城長安的一個無風卻極度寒冷的清晨。

  東方晨曦微露魚肚淡白色,順天門城樓上鼓聲一如尋常咚咚敲響;就像是一塊巨石投入水面之上,鼓聲蕩起的聲波的漣漪迅速擴散,周圍街道上的街鼓也隨之次第敲響。一刻鐘之內,盡長安鼓聲隆隆,響徹全城。

  城西永安坊南二裡一座破舊宅院的東廂房中,一個人影蜷縮在黑暗的屋子裡,用被褥蒙著頭臉,在鼓聲中一邊咒駡一邊瑟瑟發抖。

  經歷漫長的仿佛永無停歇的鼓聲的轟炸,當一切終於靜下來之後,床上那人也再無睡意,屋外也傳來街坊鄰居起床說話開門開窗的聲音。他知道,長安城新的一天就在這懾人魂魄的鼓聲之中開始了。

  那人影緩緩起身,坐在床沿上發了會呆,片刻後慢慢的穿上破舊的袍子,下了床後腳步虛浮的出了廂房,緩緩打開堂屋的門。屋外天光已經大亮,晨光照在那人的臉上,浮現出一張憔悴疲倦的年輕人的面孔。看著眼前一片蕭索黃葉遍地的小小庭院,年輕人濃眉皺起,發出一聲無奈的長歎。

  西廂房中,年輕人默默的用水缸中冰冷刺骨的水洗了臉漱了口,將身上皺巴巴的衣服整理了半天。聽到肚子咕嚕嚕的叫的厲害,年輕人彎著腰在一堆罎罎罐罐中找了半天,終於在灶台邊的一個敞口罐中找到了半罐黃米,於是胡亂的抓了幾把在鍋里加了涼水放在柴爐上煮。雖然他毫無胃口,但三天了,一粒米也沒下肚,再不吃點東西,小命就要沒了。

  年輕人坐在爐火旁烤著冰冷的手,閃爍的火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臉龐,照亮他緊緊閉住的微微上翹的嘴角,他的臉上仿佛寫滿了問號,神色充滿了迷茫和失落。

  三天前,年輕人便是在和剛才一樣的滿城隆隆鼓聲之中被驚醒,在醒來的一刹那,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無法理解自己腦子裡充斥的另外一種奇怪的記憶。在經歷了半天的混亂和對外邊世界小心翼翼的窺伺之後,年輕人差點發了瘋。

  自己本是一名二十一世紀的大學講師,而腦海裡的記憶卻告訴他,他現在的名字叫王源,身份是大唐王朝長安城中的一名少年。

  混亂的思緒和意識讓他以為自己還在夢裡,在鼓聲停歇之後,他趕緊上床摟著散發著黴味的被褥想繼續睡去,想再醒來後眼前這一切便會恢復原樣;但很可惜,當數次被惱人的鼓聲驚醒之後,他發現一切如故。

  在經歷了早早晚晚鼓聲的數番折磨之後,他終於不得不接受了現實,第二天晚上的黑暗中,他的腦海中對這一切有了個解釋,只有一種可能解釋現在的情形,自己撞上了傳說中叫穿越的頭彩了。

  自己穿越了!從後世來到了一千三百年前的大唐王朝。

  迷茫和迷惑,失落和失望交織,雖然不願相信如此荒謬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接受這荒唐的一切,接受了王源這個陌生卻將永遠跟隨自己無法捨棄的身份。

  王源,長安萬年縣永安坊人,年十八,父母雙亡。

  ……

  ……

  簡簡單單的身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在細細檢索腦海中的零星記憶碎片之後,王源的心情稍微好了些,這裡是大唐天寶四年,此時唐玄宗李隆基在位,正處在大唐鼎盛的繁華盛世之中。

  王源帶著阿Q精神自我安慰:起碼自己沒有穿越到亂世之中,亂世人不如太平犬,若是穿越到戰亂年代,那可是一件極其恐怖的事情。大唐天寶初年,正是天朝歷史上最輝煌的時期,雖然不能和後世的極度繁華的時代相並論,但自己穿越於此,起碼應該能活下來吧。

  儘管恐懼和迷茫,彷徨和失落在心頭交織,但無論如何,一切已經木已成舟,冥冥中無形力量對命運的選擇自己也無力違抗,只能安心開始另一段人生。

  別了,二十一歲世紀,別了!親愛爸爸媽媽,別了!後世的朋友們,別了,曾經的一切。

  ……

  爐上的小米粥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瓦罐中噴出噴香的熱氣,王源的肚子也咕咕的叫的歡,三天沒吃東西,自己早已前胸貼了後背,此刻聞到粥香,引爆了王源的饑餓感,王源迫不及待的準備喝光這半罐黃米粥。

  “二郎可在屋裡麼?二郎,二郎!”門外院子裡傳來腳步聲,有人在高聲的叫喊。

  王源忙起身來到堂屋,從虛掩的門中看到院子裡有兩個人正朝堂屋走來,其中一人穿著破羊皮短襖,身材五短,年紀也不大;走在他身側的是個四五十歲長著黑鬍子的中年人;身上穿著綢緞外罩,脖領子裡翻出雪白的羊毛,頭上還帶著一頂皮帽。

  王源認出那五短身材的人的身份,融合的記憶告訴他,這人叫黃三,是和自己很熟絡的一個人,而另一個人是本坊的趙坊正,平日裡基本上沒怎麼打交道,不知道來找自己幹什麼。

  “在呢。三郎。”王源打開堂屋的門應道。本來他還有些擔心自己的話音會暴露穿越的身份,然而一張嘴,連王源自己都嚇了一跳,原來自己的說話的聲音和語調早已和後世不同,竟然是無師自通完美融入大唐長安的語境之中。

  “二郎啊,你怎生成了這幅模樣?瞧瞧你,連髮髻都沒梳好。哎呦,你臉色怎地如此慘白?幾日不見變得這般頹唐,難道是身體有恙?”黃三皺眉上前,盯著王源一頓猛瞧,臉上一片真誠的擔憂之色。

  王源有些尷尬,這幾天渾渾噩噩不知身在何處,哪還有心思管自己什麼形象。

  “沒什麼,昨夜沒有睡好罷了,剛剛起床,尚來不及收拾,失禮了。”

  “哦,原來如此,二郎,還不給趙坊正行禮看坐,趙坊正事務繁忙,我好不容易請了他老人家來,趕緊讓到屋裡坐吧。”黃三催促道。

  “趙坊正好,屋裡坐,屋裡坐。”王源躬身拱手。

  那趙坊正輕撫鬍鬚皺眉斜睨了王源一眼,顯然對王源披頭散髮的模樣極為厭惡,擺手道:“罷了,就在這裡說了事便走,我那裡還有不少事情要辦。”

  黃三賠笑道:“好好。”轉頭對王源道:“二郎,趙坊正人好心好,百忙之中抽空來看你,足見對鄉鄰愛護之情,而且……”

  趙坊正擺手打斷道:“黃三,你不用拍我馬屁,若不是你苦苦央求,誰來管他的閒事?王二郎,本來這好事可輪不到你,但黃三央求了我半個月,我見他對你夠義氣,是個講情講義的好後生,所以就答應了他。你的事你自家知道,本來在永安坊中沒人願意幫你,算你福氣好,有了黃三這麼個實心實意的好朋友替你奔走張羅。”

  王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不懂趙坊正在說些什麼,腦子裡也沒什麼關聯的記憶,看來附身的這位王源的記憶有些丟失了,難怪自己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回憶記憶片段的時候總覺得有很多空白,也許是穿越所帶來的後遺症吧。

  “黃三,剩下的事你自己跟他交代吧,我有事先走一步;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面,這王二郎我是不待見的,若非你苦苦央求,我見你待友甚誠,也絕不會有這等好事在他頭上。你需約束他好好的當差,若是有任何的差錯,老夫不尋他麻煩,只尋你的麻煩。”趙坊正神色嚴肅地說道。

  黃三忙躬身作揖道:“多謝坊正照顧,二郎絕不會再胡來的,有事著落在我黃三身上便是,您放一萬個心。”

  “最好如你所言。”趙坊正哼了一聲,轉身負手邁著方步去了。

  黃三躬身道:“坊正好走,萬分感謝。”見王源直愣愣的杵在門口發呆,忙朝他使眼色。王源知其意,也拱手目送著趙坊正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

  趙坊正一走,黃三立刻跳了起來,拉著王源的胳膊笑道:“二郎,你真是運氣,這下好了,事兒可算是辦下來了,你有差事可做了;哎,你瞧瞧你都成什麼樣子了,這會兒有了這份差,一個月多少也有兩貫錢的進賬,以後日子便會慢慢好起來了。”

  王源疑惑道:“差事?什麼差事?”

  黃三愕然道:“你糊塗了麼?半個月前我便跟你說了,坊丁的差事有人出缺,我早就跟趙坊正打了招呼,央求了他半個多月,他這才同意讓你頂缺。從今日起,你便和我一樣是咱們永安坊的坊丁了。”

  “坊丁?”王源腦子裡對這個名詞沒什麼概念,不過顧名思義,家有家丁,那是看家護院的,所謂坊丁恐怕就是這永安坊的護院角色了。

  “我知道,這差事對二郎來說不太合適,但總好過二郎窮困潦倒沒有生計,當兄弟的也只能幫你這麼點小忙了。”黃三搓著手喜滋滋的道。

  王源哭笑不得,自己堂堂大學講師,穿越而來,居然只混了個看坊的保安角色,稍微說的好一點,那也不過是協警的角色。

  “這差事雖然苦了點,但比很多差事都輕鬆,我覺得也跟適合二郎現在的情形,起碼不用挑擔肩扛,那些重勞力活二郎如何能做?二郎,不用擔心,我已經跟坊丁鋪子裡的陳頭兒說好了,你跟我一起搭班巡夜,不懂的我會教你,一切有我呢。”黃三將胸膛拍的砰砰響。

  王源明白了八九分,這位好朋友黃三托關係走後門替自己找了個坊丁的工作,聽他口氣自己好像是個無業遊民,記憶裡很多事情都是空白,自己怎想也想不出自己原來是做什麼的,看來只能慢慢的瞭解和恢復了。

  “什麼味兒?”黃三皺著鼻子。

  “哎呀,我的粥。”焦臭味提醒了王源,爐子上的小米粥還燉著,自己還一口沒吃呢。

  王源飛奔進西廂房,伸手將爐子上的瓦罐往下端,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王源哎呀一聲丟掉瓦罐,雙手捏住耳垂。瓦罐“哐當”一聲碎裂,半罐子粘稠焦黑的粥飯濺了滿地。

  王源心疼的大叫一聲,黃三卻哈哈大笑道:“碎了正好,新差事定下了,這可是件喜事,原該慶祝慶祝,走,去十字街文大娘的鋪子喝餺飥湯,吃芝麻餅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12

第2章 過去

  王源整理頭上一尺多長亂糟糟的“滿頭青絲”的時候,黃三已經擼起袖子滿屋子亂鑽了,當王源艱難的梳理好髮髻,整理好衣服的時候,黃三已經將屋子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還在院子裡抱了幾大捆柴禾擺在西廂房的灶台下,這一切幹的輕車熟路。

  王源有些納悶這黃三為何對自己這麼好,可惜腦子裡關於黃三的記憶斷斷續續,也弄不清楚自己和他的具體關係。

  “二郎啊,不是我多嘴,你該好好振作起來,以前的事情趕緊揭過去,別再想著那個女子了,一時糊塗倒也罷了,可別走回頭路了。”

  王源心中納悶,但不願露出破綻,只得悶聲不語。

  黃三歎道:“你不願提就算了,二郎是個有情義的,看得出來你還在記掛著那女子,你也莫要否認。你床下的那個木箱子裡的那些物事還在麼?叫我說,若是狠心一些,索性將那些東西全扔了,這才是下了狠心不再想以前那些事的態度呢。”

  王源對自己這個新家裡的東西一無所知,這兩天時間光顧著唉聲歎氣了,完全沒有心思審視這個新家,床下的什麼木箱子自己可根本沒看見過。

  床底下果然有個嶄新的木頭箱子,和屋子裡陳舊破敗的其他物事極為不相稱。箱子還上了鎖,王源也找不到鑰匙在什麼地方,於是操起墊床的青磚幾下便砸開了鎖。箱子裡有幾件半新不新的衣服,和屋子裡的其他物事一樣散發著淡淡的黴味。

  在箱子的一角,王源發現了自己急需的東西。那是一串銅錢,約莫一百多枚,上邊鑄著“開元通寶”四個字,王源知道這是大唐的官方貨幣,於是盡數拿起銅錢揣在懷裡,因為這恐怕是自己此刻的全部金錢了。

  “那布包裡的東西扔了吧,扔了它就忘了過去的事了。”黃三指著角落裡一隻青布包咂嘴道。

  王源開始還沒注意到這個布包,它在最底層,跟散亂的衣物顏色一樣,一眼沒看出來。於是伸手抄起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很重。王源慢慢的打開來,感覺好像是即將窺伺到別人的秘密一般有些緊張,但很快便覺得好笑,這秘密不就是自己的秘密麼?又有什麼好緊張的。

  布包中有一面銅鏡,正面光滑,背面雕刻著繁複的花鳥圖文,很是精緻。布包裡還有一個小圓木盒,打開後一陣香氣撲鼻,裡邊有些彩色的粉末,那是一個香餅盒,顯然是女子所用之物。最後兩樣東西更證明了這一點,一隻小巧的紅木梳和一截纏著紅繩的青絲,柔軟而細長。

  王源想不出任何關於這些東西的淵源,但可以斷定這些東西都是自己附身的這位少年曾經的一段經歷,不過這一切跟自己無干。

  “這香餅盒你拿回去給大妹吧。”王源將香餅盒遞給黃三,腦海裡還記得黃三家裡有兩個十二三歲的妹妹。

  黃三也不客氣,伸手接過揣在懷裡道:“大妹昨兒還要我給他買胭脂香粉了,叫我說,咱們尋常人家女兒打扮作甚?難道還能選進宮當貴妃麼?不過這玩意給她也好,起碼能讓她高興高興,我就跟她說是二郎送的。”

  王源微笑點頭,攥著木梳子和那束柔發看了一會,眉頭皺成一個疙瘩,卻想不出來到底是何人送給自己的。半晌後起身來到爐子邊一把將那頭髮和木梳丟了進去,一陣刺鼻的氣味之後,青絲焚為灰燼,木梳也燒了起來。

  黃三笑道:“這就對了嘛,燒個乾淨,重新做人。”

  王源將那銅鏡翻來覆去的看了一會道:“這東西是銅的,改天你陪我去賣了,應該挺值錢的。”

  黃三點頭道:“那是自然,銅鏡可是好東西,去西市上應該能賣個幾百文。”

  王源將銅鏡丟回木箱,塞進床底下,拍拍手道:“餓的緊,咱們吃早飯去。”

  ……

  出門便是小巷,小巷通向一條南北走向的主街,王源第一次從房子裡走出來,近距離去面對大唐朝的街市,雖然外表平靜,內心中卻滿是緊張和興奮。

  小巷的道路是泥土夯實的,主街也是夯土和部分青石鋪成,雖然坑窪不平,但看上去卻很規整。冬陽掛在東方,雖是嚴冬時節,但光線依舊刺目的很,走在這樣的街道上,打量著這街道兩旁黑白灰交替的古色古香的建築,王源再次有了身在夢裡的感覺。

  其實街市遠沒自己想像的那樣繁華,兩旁的房子大多是土坯壘就,偶爾有家磚木製造的兩層的房舍便可看出是很不錯的人家,街道兩旁的鋪面也並非如自己所想的那麼密集,好幾戶臨街的住宅或圍牆之後才有個鋪面,門口的招牌也極其簡單,一隻竹竿挑起布幔,布幔上簡單的寫著“酒”“茶”“布”等字樣。

  坊內街道上的人倒還不少,不時還有騎馬的人飛馳而過,還有人抬著轎子吭哧吭哧的在路上走,都是從坊外大街上抄近道穿坊而過的。其餘的穿著短襖縮著頭挑菜的,趕車的,擔著大糞的百姓們都擠在一塊,顯得亂而無序,空氣中也彌漫著各種怪異的氣味。

  跟著黃三走了約百米遠,前方開闊了起來,那是一處十字路口形成的小廣場,一條橫街橫亙在面前,同樣是人來人往。十字路口的周圍,店鋪明顯密集了起來,兩條東西南北小街交匯處明顯更加的熱鬧。

  黃三籠著袖子逕自穿過橫街來到一家熱氣騰騰的店鋪外,一頭紮進熱騰騰的白氣之中。

  “是三郎啊,吃早飯麼?要吃些什麼?”店內籠屜邊一名身材胖碩的婦人笑盈盈的從蒸汽彌漫中探出頭來。

  “文大娘,給來兩碗餺飥,再來八個炊餅,多撒些芝麻。”黃三點著頭朝那婦人笑,看起來很熟的樣子。

  “三郎,今日這般捨得?一個人吃得了這麼多東西麼?可別糟蹋了。”文大娘一邊取陶碗擦拭,一邊笑道。

  “大娘,不是我一個人吃,跟王家二郎一起吃,怕是都不夠呢。”黃三伸著脖子在店內找座位。

  那胖碩婦人這才看到站在門口的王源,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冷冷道:“三郎,不是大娘說你,莫跟有些敗家子混在一起,對你名聲有汙,將來討娘子的時候會遭人家誤會的。”

  王源聽得出這婦人是指桑駡槐,自己也不知道做了什麼壞事,怎麼每個人都好像不待見自己,好像剛才趙坊正和黃三都隱隱提及了些什麼,倒是自己這個正主兒一頭霧水蒙在了鼓裡。

  黃三生恐王源發火,拉著王源往裡走,掀了一截麻布簾子來到一個小包間裡,一張半尺高的榻榻米模樣的東西擺在包間裡,一隻小木幾橫在榻榻米中間,兩旁是幾隻草蒲團。

  “甚好,今日夠雅靜,咱們正好邊吃邊說話。”黃三跨上“榻榻米”一屁股坐在蒲團上;王源是個愛潔淨的人,見黃三一腳大黃泥巴弄髒了木板,本想提醒一聲,但看到身旁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胖婦人的樣子,也懶得多說,反倒也將泥呼呼的腳踩在榻榻米上。心道:你剛才指桑駡槐的罵我,我這就當是報仇了,好歹教你事後多收拾多勞累一會。

  兩人對面坐定,不一會那文大娘端了兩隻熱騰騰的大大碗公進來,一人面前擺了一碗道:“餺飥湯兩碗,三郎慢慢用,芝麻炊餅馬上就來。”說完看也不看王源一眼翻著白眼出去了。

  剛才王源聽黃三要什麼餺飥湯的時候,還好奇這餺飥是什麼玩意兒,待這玩意擺在面前才算是恍然大悟,同時也是大失所望。所謂餺飥湯,不過是面片湯罷了;再看自己和黃三碗裡的面片數量,頓時氣炸了肺。黃三的餺飥湯中面片分量十足,而自己面前這碗卻是清湯寡水中沉浮著幾片面片,打赤腳下去怕也撈不起來幾個。

  黃三倒是很知趣,低聲道:“二郎莫生氣,文大娘就是這脾氣,你要跟她理論也理論不出個名堂來,來來來,我撥些面片與你便是了。”

  王源笑了笑擺手道:“不必了,我也不是很餓,就著稀湯吃兩隻餅也就飽了。三郎,我有件事有些糊塗,想問問你。”

  黃三喝了口熱湯,嘴裡叼著面片含糊道:“二郎但問。”

  王源撓頭道:“三郎,不瞞你說,昨兒我摔了一跤,頭磕在門板上暈了一會兒。醒來後發現腦子有些不對勁,很多事想不起來了,又不敢對人說……”

  黃三嚇了一跳,放下筷子就要起身來查看,王源忙擺手道:“都消腫了,看不出什麼端倪,但就是有些迷糊,有些事怎麼也想不起來,你能否提醒提醒我,不然總覺得不太舒服。”

  黃三瞪眼道:“想不起來麼?難道摔出失憶症了?”

  王源猛點頭道:“對對,我懷疑是失憶症,就像剛才你們說的我和什麼女子之間的事情,我便一點也想不起來了。還有,剛才文大娘說我是敗家子,我到底之前做了什麼事情?很想弄清楚。”

  黃三半張著嘴驚愕道:“這些事你居然都記不得了?那你怎麼認得出我來了?”

  王源咂嘴道:“我也奇怪,有的記得,有的記不得。所以心裡很不舒坦,總像是缺了什麼東西一般。”

  黃三呆呆半晌道:“你不記得那個秋月館的叫什麼蘭心惠的女子了?”

  王源茫然搖頭道:“什麼蘭心惠?我當真是不記得了。”

  黃三拍手哈哈笑道:“好事啊,記不得更好,這下可徹底斷了念想了,我可不會告訴你她是誰。”

  王源哭笑不得道:“你不告訴我的話,我心中總是有片陰影揮之不去,老是東想西想會變瘋子的。再說,知己過方能改己非,你難道不希望我徹徹底底的改變麼?”

  黃三撓頭瞪眼道:“有那麼嚴重麼?好像你說得也挺有道理的,既然如此的話,那我告訴你也自無妨,不過你回想起來之後,可不能再犯毛病。”

  王源微笑道:“說吧。”

  門簾輕挑,文大娘風一般的進來,將一盤熱騰騰香噴噴的芝麻餅擺在小幾上又風一般的出房。王源抓了一隻餅咬下,口感香脆可口,簡直比以往吃過的任何美食還要美味,當下一口口吃著芝麻炊餅,一邊聽黃三敘述自己的光輝歷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13

第3章 重來

  “二郎,這蘭心惠是平康坊秋月館的一名歌妓,你本來也並不認識她,尊父母在世之時家教甚嚴,對了,二郎,你該不會連父母都不記得了吧。”

  王源搖頭道:“那倒不會,我記得家中原來好像挺富有的,父母好像也去世了三年了,現在怎麼變成這幅模樣我也不知道。”

  “哎,看來二郎只記得好事,自己做過的出格的事卻是一件也記不得了。”黃三搖頭歎息,咬了口芝麻餅嚼了數下,繼續道:“你家裡當然很有錢,我家大人和娘親便是你家的幫工,我們從小就在一起玩,這些你該記得吧。”

  王源一臉的茫然,腦子裡若有若無的記憶碎片飄浮,卻組織不到一起,難以形成連貫的清晰的記憶。

  “罷了,我直接說吧。你家大人本是我永安坊大戶,尊大人在對面的路邊開著一家衣帽鋪子,為人謙和誠信,生意也好的很。尊大人原本是讀書人,可惜沒有中科舉,心中很是不甘,所以希望你能讀書當官光宗耀祖,你六歲的時候便開始進學堂讀書了。你讀書的時候,我那時隨父母在你家宅子裡做小夥計,咱們天天在一起玩兒,你對我很好,經常拿糕點給我吃呢。”

  黃三的眼神中透出一種笑意,看著王源的眼睛裡帶著真摯的情義。王源明白了,難怪這黃三言語行為中透著一股親切,原來和自己是小時候的玩伴。

  “可惜啊,二郎本來聰明的很,詩文寫字都好,也算是咱們永安坊的小秀才了,前任坊正還曾經說過,要將你推薦給咱們長安縣明府,請明府出面舉薦參加科舉。可惜啊,天有不測風雲,尊大人和尊堂先後染病仙去,好好一個家就剩下了二郎獨自一個人了。”

  王源坐直了身子,濃眉微微蹙起。

  “尊父母故去之後,二郎無人督促,學業上便懈怠了些。這倒也罷了,坊內外的紈絝子弟遊俠少年,看著二郎的家底殷實,故意和二郎結交,騙二郎誤入歧途,這才是最要命的。他們起初是要從二郎手中騙取錢財吃喝玩樂,之後更是帶著二郎去平康坊逛館子。二郎年少無知,焉知他們的狼心狗肺,再加上秋月館的那個叫蘭心惠手段無窮,二郎從此便墜入此中不能自拔了。”

  王源輕輕放下手中的芝麻餅,皺眉看著黃三道:“你是說,我今日之境地竟然是我自己造成的?”

  黃三安慰道:“二郎不要自責,年少時焉能沒做過錯事,二郎此刻醒悟便可以了。”

  王源喃喃道:“原來諾大家業竟然是全部被自己揮霍乾淨了?”

  黃三咧了咧嘴,似乎不忍心再說,但見王源又用詢問的目光看著自己,只好咬牙再說。

  “二郎,這也不能怪你,我偷偷打聽過此事,這是那些不良少年和街頭閑漢和秋月館的阿姨萬三娘設了局的,他們先是要你迷戀上那蘭心惠,讓你變賣家當去和她相會,讓你把錢全部花在她身上。當你窮困潦倒之時,她們卻是連秋月館的門也不讓你進了。你當時也是迷了心竅,很多人勸你你都不聽。這家店鋪的文大娘曾經攔著你苦勸,卻被你言語譏諷氣的半死。我當初也天天勸你,但你卻把我罵的狗血淋頭,一來二去大夥兒都不願搭理你了。你家裡的大宅子,衣帽鋪子都賣給了別人,只三年不到的時間,萬貫家私便全部進了那無底洞了。”

  王源臉色古怪,忽然哈哈大笑道:“原來這傢伙真是個敗家子,還是個智商感人的敗家子;這混蛋在我來之前把家業敗了個乾淨,這不是給我添堵麼?真是個混蛋。”

  黃三見王源言語有些瘋癲,忙焦慮的道:“二郎,你沒事吧,早知不跟你說了,你忘了這些事倒還好些。二郎,二郎,莫要傷心,只要人在就好,錢乃身外之物。”

  王源忍住笑擺手道:“我沒事,不用擔心我,這下我算是弄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了。你告訴我是對的,省的我挨了人家白眼卻不知道為何?莫擔心,這些都過去了。”

  黃三鬆了口氣道:“二郎能這樣想最好,都過去了,一起從頭開始,二郎比我都還小兩歲,正是少年發奮之時,以二郎的聰明,將來必會有成。”

  王源微笑點頭,端碗稀溜溜喝了幾口餺飥湯,吞下幾口芝麻餅,忽然抬頭問道:“三郎,既然人家都不待見我,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黃三瞪眼道:“這還用問?二郎一家對我們黃家很好,我娘打小就跟我說,當年我爹娘逃難到京城,若非尊大人和王大娘收留在鋪子裡做幫工,怕是早就餓死了。而且二郎對我也很好,即便是二郎迷惑于那蘭心惠不聽我勸阻的時候,恰好我娘病故,二郎聽到消息還是送了三貫錢給我們家操辦喪事。那時我家裡沒了收入,若不是那三貫錢,我們如何熬得過來?如今二郎遭罪,任他天下人不待見二郎,我黃三也要幫襯二郎,不然我黃三還是人麼?”

  王源微微點頭,附身的這個傢伙雖然色迷心竅智商不高,但從這件事上來看,倒還是個性情中人,並非完全沒有可取之處。

  兩人敘敘說說,將兩碗餺飥湯和八個芝麻餅吃的乾乾淨淨,黃三隻吃了三個餅,五個芝麻餅倒是在不知不覺之中全部進了王源的肚子,顯然黃三是儘量讓王源多吃。

  付帳之時王源執意付錢,任黃三拉扯不休都堅決不同意黃三付錢,因為他已經略略知道黃三家中的情形。黃三的負擔極重,家中大人臥病在床,還有兩個十二三歲的妹妹,一家子的生活就靠黃三當坊丁的兩貫月例,混個溫飽也極勉強,一文一哩都要算著過的。

  王源搶著付飯錢的舉動,倒是讓早點鋪的文大娘看他的眼神稍微謙和了些,王源臨走跟她打招呼的時候,文大娘雖然沒還禮,但也再沒給王源看她的白眼珠。

  回去的路上,黃三指著十字街對面的一座三層小木樓商鋪給王源看,那木樓的匾額寫著趙記,本來那上面是王記兩個字;王源知道,正是自己附身的這個傢伙,將這份產業拱手賣給了別人,而且是超低價的一百二十貫。雖然明知這件事於自己無關,王源還是肉疼到不能自己。

  跟黃三聊了這些之後,王源對自己的處境有了更深的瞭解。雖然坊丁這個差事差強人意,但目前看來,自己還是先做著再說,先有口飯吃再另圖他法,總是要一步步的來才成。

  回到家中,王源很快就開始忙活起來,既然自己要在這時代紮根下來,當然不能讓自己頹廢下去。後世的王源是個生活有規律且吃穿住行都很講究的人。看著眼前家中的破落和自己的樣子,王源完全不能忍受。

  於是,王源將屋子裡散發著潮濕和黴味的衣服被褥全部拿出來在溫煦的陽光下暴曬。擔了幾大桶清水將髒衣物泡在裡邊清洗後晾曬。然後又開始動手收拾院子,清除雜草和院中枯樹雜枝。平整了通往屋子的小路。

  從上午一直忙到午後未時末,滿頭大汗的王源終於能稍稍歇口氣,破落小院和之前已經完全不一樣,雖然還是破爛不堪,但整潔乾淨了許多,基本上能入目了。

  王源在西廂房中洗了個冷水澡,將頭髮也清洗一遍,之後換上熨燙乾淨的帶著陽光味道的乾淨衣服坐在小院裡避風迎陽之處讓太陽曬乾頭髮。反正坊丁差事要到日落時分街鼓敲響時開始,時間還早的很,王源索性閉目在陽光裡默默想著事情,讓身心得到放鬆。

  或許是這幾天基本上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的緣故,即便今日起很早,他的腦子也很清醒,一直翻來覆去的想著事情。一會兒想著自己附身的這個少年的所作所為,和已知的記憶碎片融會貫通;一會兒猜測那位名叫蘭心惠的妓女是何等的美豔誘人才讓這仁兄如癡如醉。想著想著忽然想起一事來,一驚之下猛然從厚厚得草席之上坐起身來。

  現在是天寶四年臘月,後世看多了關於這年代的電影和電視劇,就算不用刻意記憶,也知道天寶四年這一年年初,那個傾城傾國的楊玉環被李隆基從道觀裡接進了皇宮,從道姑玉真變成了貴妃。而此刻就生活在這長安城中的皇宮裡,和自己共用一片天空,這是一件多麼的不可思議的事情。

  還有什麼李林甫、楊國忠、李白、杜甫、王維也都生活在這個時期吧,王源忽然意識到自己和這麼多耳熟能詳的古代名人生活在同一時空,不由心情莫名的激動,心臟狂跳不已。

  天寶四年,玄宗李隆基已經在位三十多年了,從年紀上來算,應該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了,這麼老的老傢伙娶了楊玉環,夫妻生活一定很糟糕吧。

  王源眯著眼有些惡意的YY著,但同時另一個念頭闖入腦海,讓王源眉頭瞬間再次蹙起。

  “這年代還有安祿山、史思明他們啊……安史之亂是在天寶十四年,亦即是說,從現在起,不到十年的時間,天下就要大亂了。”王源默然自語,若有所思。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13

第4章 差事

  日落時分順天門鼓聲再起,整個都城各條主要街道上的街鼓聞聲而起,進而全城再次鼓聲震天。五波鼓聲,八百響之後,恰好天色擦黑,大唐都城長安宵禁的時間便到了。

  此時全城市肆關閉,商家關門歇業,長安城所屬萬年長安兩縣一百一十坊的坊門也全部關閉。在此之後,長安城坊外的大街上百姓絕足,有敢在這時候在街道行走的,便會被巡街武侯和纊騎當做作奸犯科之人抓起來審訊;即便查不出什麼,京兆府的法曹也會下令打你二十板子屁股再攆你回家。

  當然,這只是對百姓而言,皇親國戚,軍政要員若有公務或者即便是私事,還是可以照走不誤的。百姓們要想打破這個禁令,除非你有婚喪嫁娶的特殊事情,提前由坊正向長安縣或萬年縣的縣衙申請報備,再由所轄縣報經京兆府批准之後才可。除此之外,便是正月十五的法定上元節三日假期,夜禁令在這三天是解除的,那時候也可以在夜間滿城自由行走。

  王源是本來是不懂這些的,但在跟隨黃三正式上崗,穿上了坊丁的號衣來到坊南門前準備關閉永安坊南門的間隙裡,黃三不厭其煩的對王源說了一遍。

  黃三已經徹底認定王源是患了部分失憶之症了,整個人已經成了個囉嗦的婆娘,見到什麼就解釋什麼。王源樂的如此,認真傾聽積極發問,黃三第一次遇到這麼個好為人師的機會,自然也是心情愉悅滔滔不絕了。

  王源算是親眼見識了什麼是大唐的夜禁;五通街鼓共八百下響徹全城,棋盤狀的坊市結構讓除了靠近城牆或者皇城的諸多民坊的四角都處於主街交叉的十字路口。而每個十字路口正是街鼓、武侯亭設立的地點。

  當各街道鼓聲次第敲響的時候,類似永安坊這樣的民坊頓時陷入如四面楚歌般的隆隆巨鼓之聲中。三通鼓敲過,坊外主街上的行人和百姓便開始小跑起來,在五通鼓結束的時候,昏暗的坊外大街上便出現了縱馬飛馳的武侯和纊騎的身影。此時若還有人在街上閒逛,必然最少免不了一頓打屁股的厄運。

  “這是把老百姓當豬圈養啊。”王源為自己也是這些豬仔當中的一員而深深的憤怒和悲哀。

  王源對坊丁的差事上手的很快。每日夜間日落鼓聲停歇之時關上坊門,然後每隔半個時辰巡視所轄南一裡到四裡的所有轄區,遇到有可疑人等上前盤問,一直到天色佛曉時在晨鼓停息之後打開坊門放出等候出門的百姓們,和白日當值的坊丁交接之後便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中呼呼大睡到午後。

  看上去這差事很有規律,但王源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在浪費生命。這樣的生活簡直毫無樂趣可言,既無激情也無盼頭,他不敢想像自己今後的生活便是在這樣的日子中度過。一種強烈希望改變的心境在心頭越來越濃烈。

  但王源明白,在找到突破點之前,自己也許只能保持原狀,因為自己首先便是要活下去,就目前而言,自己對大唐還屬於兩眼抹黑的狀態,還沒想好該如何掙脫出這桎梏來。

  王源只是覺得這樣的生活太無趣,但這並沒有影響王源對生活的熱情。永安坊的鄉鄰們驚訝的發現,王家二郎像是換了個人一般。

  近一年來,王家二郎家境敗落之後,每日不是蓬頭垢面的喝酒買醉,便是在破屋子呼呼大睡,偶爾出門也是誰也不搭理的樣子;但現在的王二郎,身上的穿著雖然破舊,但絕不邋遢。永遠熨燙的整潔筆挺的衣服,髮髻也梳的一絲不苟,身板挺得筆直,臉上永遠帶著微笑。

  這個王家二郎如今見到街坊鄰居總是彬彬有禮的打招呼,像是忘記了他在永安坊名聲不佳的這回事一般。多次幫著鄰家老爺爺老奶奶提水劈柴,買些小東小西給街坊玩耍的孩童們吃。而且這個王家二郎也再不像以前那般的懶惰,每日在自家院子裡忙活著,清掃整理庭院,修補破舊的廂房,用土石壘砌花壇,修剪院子裡亂七八糟的樹木雜草等等,將那三間小院落整理的乾乾淨淨,清清爽爽。

  有人還曾經看到王家二郎在院子中平整的空地上弓著馬步閉目緩緩打拳的情形,雖然他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打拳,動作慢的出奇,但這一幕在以往王家二郎的身上是絕對看不到的。

  在永安坊所有百姓的心中,對王源的印象一日日的刷新,一日日的改觀,十餘日後,他們不得不承認,王家二郎的改變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脫胎換骨。

  王源並不是刻意如此,實際上這是他後世養成的一些起居吃穿的習慣,衣服可以破舊,但不能不整潔,頭髮可以長,但不能不整齊。跟著自己恩師老教授學會的幾套太極拳也自然要抽空耍一耍,倒不是真的認為有什麼用,而是無聊的生活需要一些樂趣,王源權當是自己的娛樂活動了。

  而且很快王源便發現,即便是坊丁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差事,從中依舊能找到樂趣,而且是對自己很有好處的樂趣。

  某天傍晚,五通街鼓敲過,王源和黃三正奮力的將厚重的坊門關閉,在關到一半的時候,和往常一樣,王源看到了坊外大街上正驚慌奔逃的幾名百姓。

  這種情形司空見慣,在當坊丁的十餘天裡,幾乎每天傍晚關閉坊門的時候都能看到有人不知何故耽擱了時辰,在大街上無頭蒼蠅般的驚慌奔走。而不久後便能聽到武侯們飛奔而至的馬蹄聲,以及被拿下的百姓驚駭的求饒聲。

  今天,當王源看到三名正從東邊街口倉皇奔來的這幾個人的時候,王源決定實行自己考慮好的計畫。

  王源停止了推門,黃三一人之力無法將圓木組裝的坊門關閉,於是詫異的抬頭問道:“二郎,加把力啊,關上了再歇息。”

  王源沒有說話,探出半個身子在坊門外朝街道上揮手,黃三嚇了一跳,低聲叫道:“二郎,你作甚?誤了關門時辰要擔干係挨板子的。”

  王源不答,使勁朝街面上揮手,幾名狂奔的百姓先是驚訝,接著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飛奔過來,王源堵在門口低聲的跟他們交談了幾句,幾名百姓毫不猶豫的伸手在腰間掏出叮噹作響的物事放在王源手裡,王源迅速的將這些玩意揣進懷裡,身子一側讓幾名百姓進了永安坊。

  黃三驚駭叫道:“哎哎,你們不是本坊之人,怎麼能進來。”

  王源一把拉過黃三道:“別吵,讓他們躲一晚便是,他們又不是盜匪,他們保證了找個角落不聲不響的躲一晚。”

  黃三愕然道:“可是……”

  王源皺眉道:“沒什麼可是,快幫忙關門,不然真的麻煩了。”

  黃三眼睜睜的看著那三名百姓鑽入陰暗的小巷子裡,卻無法分身阻止,只得跟王源一起用力推上坊門;插好幾道大門拴後,王源將黃三拉到坊牆根下的陰影裡,拽過黃三的手嘩啦啦將一堆沉甸甸的物事放在黃三手中。

  黃三驚問道:“什麼玩意?”

  王源輕笑道:“大唐通寶五十枚。”

  黃三問道:“幹什麼給我錢?”

  “本來就是你的錢啊,你應得的。”王源低語。

  黃三一頭霧水看著王源,王源低聲道:“剛才放進來的那三個人給的,三個人湊了一百錢,當是我們收留他們的費用,咱們一人一半,你五十我五十。”

  黃三驚愕的張大嘴巴半晌出不來聲音,指著王源道:“二郎……你……你怎敢這麼做?要是被人知道了,你我可是要吃三十大板還要蹲大獄的。”

  王源不以為然道:“哪有那麼嚴重?沒人會知道的,除非你自己去告密,否則誰會知道?”

  黃三呆立半晌道:“他們怎肯給錢給你?”

  王源呵呵輕笑:“他們不得不給,在街上被武侯們抓走的話,身上的錢保不住不說,還要送到巡城使衙門盤問打板子,我收留他只要他們一百文錢,換作你,你願不願給?”

  黃三沉默半晌道:“願意,當然願意,誰願意被抓去巡城使衙門或者京兆府去挨板子打屁股?”

  王源微笑道:“這不就結了。”

  黃三咽了口吐沫,嗓子眼發幹,嘶啞著聲音道:“可是……可是這麼做,我總覺得不太應該。”

  王源深深同情面前這個唐朝的兄弟,這思想純潔的跟朵小白花似得,自己從後世的大染缸過來,將眼前這個小白花給污染了,倒是有些歉疚。

  “其實咱們是做好事,你想,這幾個人都是無辜的,我們不放他們進來,他們都要被抓走挨板子,難道你願意看著別人挨板子而不救?他們給我們錢是心甘情願的,就好像咱們幫了人忙,收人家報酬一樣,問心無愧,懂麼?”

  “問心無愧……”黃三徹底糊塗了,總覺得哪裡不對。

  “放心吧,這就是生財之道,每天弄個幾十文,一個月便能多賺一貫多錢,既賺了錢又幫了人,何樂而不為?你若是還擔心的話,你現在就去跟裡正說,我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牽連你便是。”

  黃三怒道:“說的什麼話?二郎就這麼看我麼?”

  王源輕笑道:“那不就結了?拿著錢,咱們該幹嘛幹嘛去,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對沒事。”

  黃三掂量著手中的銅錢,心中一時歡喜,一時又害怕,但既然王源已經做了,自己也只能認了。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接下來的幾天,又一百多枚開元通寶進了兩人的口袋,黃三徹底拋棄了原則,膽子甚至比王源還大,傍晚的時候故意拖延著坊門關閉的時間,兩隻眼睛滴溜溜的盡往街道上溜,就希望看到到處亂跑的誤了時辰的百姓的身影。王源心中甚是無語,原來人學壞竟然這麼快,一個思想純潔的大唐好公民,便這樣被自己同化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13

第5章 西市

  日子過的飛快,轉眼間天寶五年的新年就要到來,臘月二十七中午,王源讓黃三陪自己去坊外西市上走一遭買些年貨。

  王源早已忍受不了破爛的被褥和衣服了,他打算用這段時間攢下的幾百文貪污款,以及將床底下木箱中的那枚銅鏡賣掉的錢去買些新衣服新被褥,並且為即將到來的新年買些必需品。

  黃三家中也需要採購過年的物事,於是欣然同意,黃三帶上了大妹黃英一起去,幫著拿些東西。午後時分,三人從永安坊西坊門出門,踏上南北走向的永安大街。

  正值午時,冬陽溫煦的在頭頂上照著,照在永安大街旁人工開鑿的數十米寬的永安渠上一片金光瀲灩。

  王源第一次正式踏足坊外的大街,即便對大唐盛世有心理準備,但任舊被坊外建築和佈局的恢弘和大氣所震懾。整條永安大街寬度起碼有一百二三十米,兩側是青石和夯土的平整大道,中間是寬達數十米的永安渠。如此寬闊的街道,就是和後世的街道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午後的街道上人頭湧湧,走路的在靠近高大坊牆邊上的青石路上走;挑著柴薪的,推著太平車的另有一條十余米寬的夯土路;騎馬的坐車的,抬轎子的則走的是沿河的一條青石道;永安渠兩側的街道上居然是人車分道而行,所以人雖多卻絕不擁擠井然有序。

  寬闊的永安渠上也是船隻來往繁忙,堆著滿滿貨物的烏篷船和尖頭快船急匆匆往北行駛,他們的目的地便是北邊四坊之地外的長安西市。河面上當然還有不少朱漆鮮亮的廊船慢悠悠在水面上晃悠;而船頭上圍坐飲酒的文人名士們指點著河上河下的風景肆意的談笑,不時有笑語和絲竹之聲清晰可聞的傳到耳畔。

  街道兩側皆是高大的坊牆,偶爾可見一道巨大的朱漆大門在坊牆上朝外開放,門前獅子蹲坐,門上獸環猙獰,高高石階上,膀大腰圓的看門豪奴懶洋洋的靠在粉壁旁曬太陽;不消說這是大唐豪貴之家的宅第,只有他們才有資格在坊牆上開門向外,而普通百姓只能被坊門圈養在其中。

  沿著街道卻沒有一家店鋪。王源早已知道,大唐長安城的大街兩旁是不准開店鋪的,這正是處於圈養治安的需要。而長安城的主要商業市場就是東市和西市兩處,這兩處集市規模之大難以想像,各自佔據了四坊之地,店鋪多達上萬間,基本上滿足了長安城中貿易的需要,剩下的便是坊內允許開設的店鋪為補充。

  西市便是王源和黃三黃英兄妹今天要去的目的地,午後時分正是兩市開張的時候,船上和街道上的貨物和人流絕大部分都是趕著前往西市交易的。從永安坊往北,沿著永安渠右街行四坊之地,過延壽坊和廣德坊之間穿越永安渠的“西市橋”便到了西市東大門外。

  光是站在西市門口的廣場上,王源心中便已經閃過一萬個驚嘆號;只見西市東門外人頭攢湧,人聲如潮。南角一排排馬車整齊排放,旁邊依次是轎子太平車等代步和運貨工具的擺放之處。靠近西市坊牆邊一排排柵欄裡拴著數百頭牛馬騾驢,有專人添加草料清水。這些畜生們不時的相互呼應發出大叫之聲,讓廣場上的聲音更加的嘈雜。

  河下碼頭上,延伸到永安渠下方的寬大石階旁,幾十條貨船停靠卸貨,上百名漢子扛著貨物上上下下,寒冬臘月他們有的也赤膊上陣,身上冒著熱騰騰的蒸汽,一副熱火朝天的模樣。

  見王源盯著人群中一名皮膚黝黑的黑大漢出神,黃家大妹黃英笑問道:“王家阿兄,你可知那是什麼人?”

  王源微笑道:“讓我來猜猜,這便是貴值數萬錢的昆侖奴吧。”

  黃英拍手笑道:“對的,奴也只見過兩次,前一次還是前年和娘端午看龍舟的時候看見的;這些人怎麼生的,黑的跟燒炭的一般。牙齒卻又那麼白。”

  王源嘴上微笑,心中卻波瀾起伏,人群中不僅有黑人,還有高鼻樑藍眼睛包著頭巾的西域胡商,還有幾名剃著陰陽頭紮著小辮挎著竹劍的琉球武士。即便是長安本地人也是形形色色三教九流,除了大多數行色匆匆的普通百姓之外,還有衣著華貴的富家少年,風度翩翩的肅容文客,豐腴華美渾身香氣前呼後擁的大唐貴婦們,以及她們旁邊追隨著的打扮精幹朝她們獻殷勤互拋媚眼的俊俏少年和風雅公子們。

  所有的人都形成一股人流緩緩向西市入口湧去,說笑聲,吵鬧聲,呼兒喚女聲,呵斥責駡聲一股腦兒湧入耳中,加上眼前的繁景色彩,讓人頭暈耳迷目不暇接。

  “這才是大唐盛世,跟我心目中所想像的一模一樣。”王源噓了口氣,跟著黃三和黃英匯入人流之中。

  ……

  三人隨著擁擠的人流進入西市,數十條商鋪街道縱橫交錯,店鋪之中買賣興隆一派繁榮的景象。

  西市東坊牆邊的街道便是有名的胡姬酒肆一條街,耳聞絲竹悠揚羌鼓咚咚,眼中可見不少身著華服的男女坐在大堂中飲酒喝茶歇息,走在街中往這些酒肆中看去,運氣好的話還可見到身形矯健腰如細柳的胡姬少女在大堂中表演歌舞時的身影驚鴻之影。

  三人從此處抄近路前往北邊的當鋪一條街,王源卻被所見所聞吸引,連腳步都邁不開了。

  “能進去看看歌舞就好了,好像挺好看的樣子。”王源咂嘴道。

  黃三嚇了一跳,忙拉著王源往前走,口中嘟囔道:“瘋了不成?這裡可不是咱們進去的地方。你知道胡姬酒肆賣的西域烈酒多少錢一盅麼?要一百五十文錢呢,一盅酒夠咱們買三大壇濁酒了。看這些女子跳舞也是要給纏頭小費的,進去一趟起碼花個五六百文。”

  王源也知道現在想去湊熱鬧不切實際,邊走邊笑道:“三郎,將來我必帶你進去玩耍,我知道你一定也是想看的。”

  黃三苦笑道:“想有什麼用?咱沒那個命啊。”

  “落花踏盡落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命是有的,就怕沒那個心啊。”王源微笑低語,快步穿過酒肆街。

  小姑娘黃英羡慕的看著王源的背影道:“王家阿兄出口成句,讀過書就是好,雖然奴聽不懂,但是感覺很帥的樣子。”

  前方道路右轉,便到了當鋪一條街。拿著銅鏡幾家當鋪挨個問下來,卻讓王源心中鬱鬱,自己手中的這面銅鏡精美絕倫,但當鋪中的黑心朝奉們卻將它說的一錢不值。好好的一面嶄新的銅鏡偏偏被說成是“品相不佳,做工粗糙”,出的價格最高的一家也只願意出二百八十文。

  更有甚者,有一家的朝奉居然懷疑王源的銅鏡來路不正,說王源衣著寒酸,不可能是這枚銅鏡的主人,把個王源氣的差點爆粗口,黃家兄妹擔心王源發火,膽小怕事的他們趕緊將王源拉出當鋪。

  “這幫黑心的當鋪,一枚新銅鏡起碼值一貫多錢,他們卻只願意出三百文不到的價錢,實在是可惡。王家阿兄莫生氣,咱們再問問其他幾家,興許有良心好的。”小黃英拉著王源的衣袖輕聲勸慰。

  王源搖頭道:“不問了,這銅鏡我不賣了,大妹,銅鏡送你算了,留著給你梳妝用,也不便宜這幫奸商。”

  黃英忙擺手道:“不不不,奴可不敢要,我們都是打盆水照著梳頭的,可用不慣這貴重東西。”

  黃三也道:“是啊,我們可用不慣這東西,而且你過年要添置被褥衣服傢俱,不賣掉這東西哪來的錢?二郎,不如我們去找賣銅鏡的鋪子,折價賣給他們,或許能賣個不錯的價錢。”

  王源覺得說的有道理,送黃英云云倒是不切實際,倒不是自己捨不得,而是目前自己可是窮光蛋一個,只能賣了這唯一值錢的鏡子才能買些急需的東西,也是被逼無奈。

  三人又轉了一大圈來到南邊的一條街道上,這裡有好幾家店鋪是出售全新鑄造的銅鏡的,想必會有店家願意收下這枚大半新的銅鏡。

  然而事實證明,這又是一廂情願的想法,大唐的這些商人們似乎腦子缺根弦,看見王源拿著銅鏡進來,首先想到的便是退貨二字,還沒等王源開口便立馬表明立場:“小店貨物出門概不退換,當初買的時候你怎麼不看清楚?”

  任憑王源磨破嘴皮,解釋說折舊賣給他們,他們卻異口同聲的道:“舊貨換錢有典當行,你要換錢該找典當行去,拿著舊銅鏡來胡鬧,教人以為我這店裡賣的都是舊貨,敗壞我家店鋪聲譽麼?”

  連續五六家,都是一樣的摻雜不清,王源心裡既焦躁又彆扭,他不明白這些商人都是怎麼了?大唐流通的貨幣就是銅錢,手中的銅鏡也是銅做的,這就好比用黃金做的首飾換成流通的金幣,就算不能等價,起碼也不會損失多少;這群唐朝商人的腦子怕是一個個給驢踢了。

  倒是有一家店鋪願意回收,不過價錢也僅僅是兩百五十文而已,一聽這個吉利的數字,王源當即抬腳就走,他生恐自己再待一刻便會朝著那個紅彤彤的蒜鼻頭來一拳。

  “二郎,莫如還是去當鋪換錢吧,好好說說,興許有當鋪老闆願意多出幾十文。”黃三愁眉苦臉的道。

  王源跺腳道:“憑什麼?真是見了鬼了,這些店鋪裡的銅鏡跟我這枚差不多大小,最低價格都是九百文,我這大半新的銅鏡起碼也值個五六百文吧?幹什麼給他們掙黑心錢?”

  “那怎麼辦?”黃三也沒招了。

  王源看著大街上人來人往的百姓,忽然靈機一動道:“咱們當街叫賣,這條街上也許有不少人是來買鏡子的,咱們直接賣給他們,價格又比店鋪裡便宜,難道會沒人買麼?”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13

第6章 賣鏡

  黃三尚未答話,王源已經跳上了出二百五十文吉利數位的這家店鋪旁邊的大青石上,直著嗓子大叫道:“看一看瞧一瞧嘞,七成新的雙鸞雕花美人鏡,只要五百文,先買先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僅此一枚。”

  黃三嚇了一跳,跺腳道:“二郎不可如此,在人家店鋪門口賣東西,豈不是找不自在麼?若是店家鬧將起來,引的市令和武侯們過來可是大麻煩。”

  王源鐵了心今天要賣了這枚銅鏡,他不信自己來帶大唐居然連賣一枚銅鏡的本事都沒有,心中窩著莫大的火氣,不理黃三的勸告兀自揮舞銅鏡叫賣。街上百姓紛紛止步,有幾名本就要來買鏡子的百姓已經饒有興致的圍攏上來,盯著王源手中的銅鏡開始驗貨。

  那家鋪子裡的蒜鼻頭掌櫃果然聞聲迅速出來,駢指厲聲呵斥道:“你這人這般沒規矩,在我家鋪子外賣東西,這不是搶生意麼?快滾蛋,不然我便要叫巡市武侯來了。”

  王源冷笑道:“笑話,我自賣我的,又沒在你家鋪子裡賣,與你何干?街面是公用的,你管的倒是寬。”

  胖掌櫃被王源搶白的一時語塞,終於跺腳怒道:“豈有此理,耍無賴不是這麼耍的,西市是有規矩的。”

  王源扭頭不搭理他,對著幾名查看銅鏡的百姓一個勁的推銷。那胖掌櫃忽然高聲道:“諸位鄉親,這枚銅鏡你們千萬不能買,以某多年售賣銅鏡的眼光來看,這一枚是辟邪銅鏡,沾了邪氣的東西,買回家中會讓家宅難以安寧。聽我一句話,這種銅鏡絕對不能買,貪圖便宜是沒好處的。”

  幾名正在相看的百姓聞言立刻退後,一人罵道:“原來如此,差點上了這田舍漢的當,拿個髒東西來害人,難怪這麼便宜,這黑了心的賊。”

  王源根本不懂大唐民間流傳的風俗,凡家宅不寧之人會用銅鏡懸掛在家中充當辟邪之用,而這樣的鏡子一般被認為不適合再拿來給人使用,因為它們占了邪氣。誰無意將這樣的鏡子買回家,便是帶了邪氣回家,那是極為不吉利的。

  其實日常所用的鏡子和辟邪的銅鏡在鑄造花紋上都是迥異的,但掌櫃的一說這樣的話,誰還敢冒險買回家?

  百姓們紛紛斥責王源,王源明白這掌櫃的是故意如此詆毀,便是要阻撓自己賣了銅鏡,回頭看這掌櫃的捏著鬍子一臉壞笑的樣子,恨不得上去給他兩耳光。

  “莫聽這掌櫃的胡說,我這銅鏡乃是家用之物,年近新年,家中卻無分文余錢,一家老小愁眉苦臉,實在不得已。家妻將這枚陪嫁的銅鏡著我來西市上賣了換錢。可憐我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三個孩兒,這黑心掌櫃的剛才出我兩百文我沒有答允,所以他便來詆毀我。各位鄉親父老不要受這黑心掌櫃的蠱惑。”王源高聲道。

  黃三在一旁翻白眼,二郎信口開河,眨眼間便編出了故事來,什麼上有老娘下有孩兒的,虧他能想的出來。

  店鋪掌櫃怒道:“你便是說的天花亂墜,誰又能去求證?小店是賣鏡子的,自然知道什麼是辟邪鏡什麼是家常用的銅鏡,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眾鄉親,這枚銅鏡來路可疑,買回去或受官府追究,敬告各位謹慎行事。”

  王源把心一橫,既然你編故事誣陷,我難道不會編故事麼,於是挺胸高聲道:“諸位鄉親莫信此人造謠,我乃永安坊王源,各位自可去查證。這掌櫃的如此詆毀我,我自不和他干休。各位鄉親放心,我這枚銅鏡乃是家妻的嫁妝,非但不是不祥之物,相反這銅鏡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吉祥之物,本人家宅平安子嗣旺盛,算命先生說便是這枚銅鏡的功勞。諸位莫看我年紀輕,我可是一連生了三個大胖兒子呢。”

  黃三在一旁差點哭出來,小黃英捂著嘴巴拼命的忍笑。

  百姓中有人質疑道:“既是吉祥之物你忍心賣了?”

  王源索性瞎話編到底:“諸位,你們有所不知,算命先生說這是送子銅鏡,但正因為這鏡子放在家中子息太過旺盛,我今日才要賣了去。因我實在是供不起這麼多張嘴吃飯了,家妻又大了肚子,眼看年後便要再添一張嘴,我這可是再也養不活了。”

  人群哄笑出聲,一人叫道:“既是吉祥鏡子,你又怎會如此貧寒?怕是破財鏡吧。”

  王源指著那人道:“這位兄台可切不可亂說,其實……我是個讀書人,家中貧寒乃是因為我一心功名,無暇掙錢養家之故。本來就算家中貧寒也可勉強度日,無奈子息太旺,多了這麼多張嘴吃飯,我這書也讀不成了。你若硬說因此便是破財鏡,那我倒也不便和你爭執。”

  店鋪掌櫃哈哈大笑,道:“瞎話連篇,哪有什麼送子銅鏡,簡直是笑話。你這廝若不趕緊滾蛋,我便去叫巡市武侯來拿了你去打板子,教你光天化日之下在此胡說八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這身打扮模樣還自誇是讀書人,說出去笑掉別人大牙,誰會信你?誰信?”

  百姓們看王源的打扮,髮髻整整齊齊,衣服熨燙的服服帖帖,確有幾分讀書人的氣質。只可惜髮髻上插著的是竹筷髮髻,衣服上打著幾塊補丁,腳上蹬著一雙雖然乾淨但卻破了頭的千層底。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是信還是不信。

  王源正打算巧言讓百姓相信自己編的故事,猛聽人群中有人叫道:“某家倒是信他所言不虛。”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中年人緩緩走出人群。

  那中年人頭戴黑色璞頭帽,面目清秀,衣著考究,看上去四十許人,神態閒適,步履從容。

  “這位王兄弟,別人不信你,某卻想要信你一次,你這銅鏡多少錢,我買了。”中年來到王源身旁微笑道。

  王源忙拱手道:“多謝了,本要賣五百文,但我只要你四百文,以感謝兄台信任之意。”

  中年人呵呵笑道:“某家好像撿了你的便宜呢,這樣不好,五百文就五百文,一文銅錢也不會少。再說,據你所言這倒是個寶鏡,怎好讓你寶物賣的這麼賤?”

  站立一旁的店鋪掌櫃叫道:“這位郎君,莫上了這廝的當,他的話全不可信。”

  中年人擺手道:“店家,你何苦為難這位王兄弟,雖說他在你店鋪前招攬生意確實不妥,但誰沒有急難之時?我相信若非情非得已,他也不會這麼做。再說了,我大唐上下理應敬重文士,這位小兄弟既是讀書人,難道不該給些敬重麼?”

  店鋪掌櫃摸著蒜鼻頭嘀咕道:“他這樣子怎會是讀書人?滿大街的人都不信,偏偏你這位郎君信了。您大概是很少見到這種人,卻不知街面上這些渾人的手段罷了。”

  中年人微微點頭,對周圍百姓問道:“你們都不信他是讀書人麼?”

  人群中有人點頭,有人搖頭,似乎各有各的看法。

  中年人咂嘴道:“小兄弟,不瞞你說,我也算是個讀書人,因為聽了你自稱是讀書之人且家境窘迫,想起自己少時苦讀的情形,這才決定買下你的銅鏡,助你渡過難關。然有人說你不像是讀書人,我也有些擔心被你做戲騙了。”

  王源忙道:“這些人不過純以衣著外貌取人,我向兄台保證,讀過書這件事絕不是欺騙。”

  中年人淡淡笑道:“有時候言語辯解並沒有什麼用?這樣吧,某來考考你,看你是否在撒謊欺騙於我。若是能通過我的考較,我便信你,也買了你這銅鏡助你渡過難關。若不能,不用我來為難你,你朝那邊瞧,西市的巡市武侯已經過來了,他們自然會知道如何對付你。”

  王源朝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見兩名全副武裝腰懸長劍的士兵正從不遠處走來,百姓們如避鬼魅,紛紛閃開一條通道讓他們走進來。

  “都圍在這裡作甚?堵塞街道聚眾鬧事麼?散開散開,都想要吃板子是不是?”兩名巡市武侯大聲呵斥著,目光落到王源身上,似乎意識到王源是罪魁禍首,對視一眼,雙雙手按劍柄舉步走來。

  中年人微微擺手,人群中兩名身材壯碩的大漢走上前去攔住兩名武侯的去路,一名大漢在兩名武侯的耳邊低語了幾句,兩名士兵面露驚愕之色,立刻停步站立不再走近。

  “小兄弟,你若真是招搖撞騙之徒,我勸你還是立刻離去,某恰好跟這兩位元武侯認識,也許能替你求個情,不過今後你可不能在幹這樣的勾當了。”中年人輕撫頜下鬍鬚,淡淡說道。

  黃三黃英兄妹嚇得臉色發白,湊上前來拉拉王源的胳膊道:“二郎,咱們還是走吧,這銅鏡不賣也罷。”

  王源微笑安慰道:“不怕,咱們又沒幹作奸犯科之事,怕什麼?”

  轉頭對中年人拱手道:“但不知如何考較我?”

  中年人道:“很簡單,我出個題目,你能吟出幾句像樣的詩句我便信你,若真如你自己所說,苦讀寒窗數載,想必對你是件易與之事。”

  王源點頭道:“原來如此,那便請兄台出題。”

  中年人微微頷首,略一思索道:“看來你胸有成竹,好吧,你既賣銅鏡,那便以銅鏡為題作幾句詩,我也不要求你如何精彩絕倫,但求工整對仗便算過關。”

  王源微微點頭,皺眉垂頭沉思片刻,展顏笑道:“有了。”

  中年人有些吃驚道:“這麼快?”

  王源道:“倉促之間倒是想出了幾句,若是不入法眼,請勿見笑。”

  中年人道:“吟來聽聽,倉促之間無法推敲,便是有些不工整,也是可以原諒的。”

  王源舉起鏡子照著自己的臉,口中輕輕吟道:“覽鏡影還在,掩鏡影又無。試問鏡中人,爾歸去何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13

第7章 新年

  中年人聽了王源的詩句,神色很是驚訝,喃喃吟誦這幾句後沉聲問道:“小兄弟尊姓大名,來自何坊?”

  王源道:“在下真的叫王源,永安坊人。”

  “王源……王源。”中年人皺眉努力在腦海中搜尋這個名字,發現自己根本沒聽說過這個名字,於是微笑道:“很好很好,我信你是個讀書人了,你這銅鏡我便買下了,兩貫錢可夠?”

  王源嚇了一跳忙擺手道:“不用不用,五百文足矣。”又壓低聲音又道:“不瞞兄台,送子之說乃是胡謅的,我其實還未成親。我也是被這掌櫃的逼得沒法子,不過這銅鏡卻是我家中之物,絕非來路不正。”

  中年人微笑道:“你能坦誠相告就好,你那番話也騙不了他人。我買的也不是你這銅鏡,而是你這首詩罷了。你有如此文才,千萬不要荒廢,讀書人不怕清貧,怕的是耽於窘境半途而廢;這些錢若能助你渡過難關,也算是一件功德。以你之才,好生的讀書,將來必有出路。”

  中年人招招手,一名大漢快步來到王源身側,從腰間布袋中取出兩貫銅錢不由分說掛在王源的手臂上,順手奪了王源手中的銅鏡揣在腰間。

  中年人微笑拱手道:“小兄弟,後會有期。”

  王源忙叫道:“兄台高姓大名?”

  中年人頭也不回,擺擺手丟來一句:“何必要知道?有緣自會再見。”幾名大漢替他撥開人群開道,簇擁著他很快消失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中。

  兩名武侯高聲呵斥看熱鬧的百姓們散開,出乎意料的沒有來騷擾王源。蒜鼻頭掌櫃鼓著眼愣了半晌,恨恨的跺了跺腳回店鋪中去了。

  王源站在當街有些疑惑,他隱隱覺得就這麼受人恩惠似乎不妥,但自己目前情形之下也很難拒絕。王源知道這中年人絕非普通百姓,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一首詩竟然打動了他,竟然給了兩貫錢來買下鏡子。回頭來看黃三兄妹,他們顯然也是很疑惑,呆呆站在一旁發呆。

  “三郎,大妹,莫發呆了,咱們走吧,該去買年貨了。”

  黃家兄妹從驚愕懵懂的狀態中驚醒過來,黃三一言不發拖了王源快步疾走,王源被拖得腳步踉蹌,忙道:“慢著慢著,也不用這麼急。”

  黃三喘著氣道:“如何不急?一會人家反悔了要來尋你的,今日真是運氣好,居然遇到了這麼個人,被你三言兩語糊弄了過去,快走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王源哭笑不得,止住身形道:“莫擔心,這人明顯是個有身份的人,既然給了錢,又怎會後悔?”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想啊,這人花了兩貫大錢買你那幾句詩,回頭必是要後悔的,要是我,轉頭就會來尋你討回的。誰會這麼傻?”

  王源搖頭道:“你可說錯了,這人可不傻,他可是個真正識貨之人呢。”

  ……

  兩貫錢雖不是什麼鉅款,但對王源來說倒是解了燃眉之急,而且王源也低估了這兩貫錢的購買力,買了兩身衣服一套被褥以及一大堆過年的吃食和用品之後,身上居然還剩一貫兩百文。

  王源一不做二不休,讓黃三兄妹在東廣場上等候自己,一頭又紮進了西市的人流中繼續購物,半個時辰後提著一個巨大的包裹出來,跟黃三兄妹匯合。

  “又買了什麼?二郎,錢總要攢起來些的,將來也好急用。”黃三對王源瘋狂的購物舉動甚是不滿,他自己只花了不到六百文錢,買了些過年的必需品。

  王源在空地上攤開包裹笑道:“給三郎買了件新袍子,給大妹和小妹各買了件花襖,還有一床羊皮褥子是給黃大叔買的。”

  黃三驚訝道:“怎可讓你如此破費?趕緊回去退了這些東西,我家裡什麼都不缺。”

  王源笑道:“還說不缺,瞧瞧你身上的破袍子,咱們兄弟兩個這身破爛,走在街上很難不讓人誤會是乞索兒。還有大妹小妹她們,都大姑娘了,還穿著你家大郎二郎改小了的衣服,你這個當兄長的也忍心?大妹小妹也叫我一聲阿兄,我這個當阿兄的可看不下去,這便是她們新年的新衣服了。羊皮被褥是給黃大叔的,黃大叔的病不能受凍,也算是我的一片孝心。”

  黃英興奮的小臉通紅,手摸著花襖愛不釋手,黃三搓手躊躇道:“這不好,真的不好,二郎買這些東西花了多少?我發了月例就還你。”

  王源佯怒道:“莫非你嫌棄我?你也和坊裡的那些人一樣看不起我?”

  黃三急道:“天地良心,我何時嫌棄過二郎?只是花你的錢終歸是不合適,我黃家已經受你家恩惠良多了。”

  王源笑道:“三郎莫要多想,坦然受著便是,大不了我多去你家蹭幾頓飯,我自己實在燒不來飯菜,要不今年過年我去你們家一起過?”

  黃英拍手道:“好呀好呀,王家阿兄來一起過年,奴給你做拿手的年糕還有糯米糖吃。”

  王源笑道:“好,就這麼說定了,這些東西便當是過年的伙食費了,這下三郎該沒話說了吧。”

  黃三默然無語,眼眶中已經有些濕潤,這些東西算算起碼一貫錢,二郎是把全部余錢都買了這些東西了。雖然跟王源從小玩到大,但畢竟王源是大戶人家子弟,黃三也知道自己跟王源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誼。王家敗落之後,黃三盡力照顧王源也是出於報答和少年時的情誼,去從未想過王源會真正把自己當做朋友,今日王源所為,讓黃三第一次感到二郎是真心和自己結交了。

  “大妹,這還有幾包點心,還有一隻燒鵝呢,回家後切了淋上油蒸熱了,晚飯我便在你家吃了;對了,回頭三郎在坊裡鋪子中買壇酒,好久沒喝酒了。”

  黃三嗯了一聲,低頭擦去眼角的濕潤,抄手將兩個大包裹背在肩上,朝西市橋頭走去。

  王源低聲對身旁的黃英道:“你阿兄流眼淚了。”

  黃英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兩人快步跟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三人雖然沒怎麼說話,但心中都充滿了輕鬆喜悅之感。尤其是王源,一掃之前十幾日的抑鬱心情,臉上也有了神采。

  沿途的美景也甚是悅目,斜斜的夕陽照在永安渠河面上,波光粼粼反射著道道金光;河面上從西市散市歸去的貨船輕舟疾行,賣完貨物的人們臉上的表情輕鬆愉悅,岸邊街道上絡繹歸家的百姓們雖然腳步匆匆,但相互間依舊笑語不斷。

  寬闊的街道、整齊的街坊、古色古香的絕對正宗的建築格局、湛藍深邃的天空,澄清如鏡的河水……眼前的景物讓王源心中說不出的平靜。

  在所有的迷茫和不忿都慢慢消失之後,王源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所處的這個年代的美好之處,也意識到之前的憤怒和頹廢毫無必要。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真實,自己正身處這個真實的世界之中。

  無論身處後世還是在這裡,自己要的是什麼?還不是一次真實的生命體驗麼?就算這裡沒有有高度發達的物質享受,沒有後世難以想像的一切事物,在眼前這個真實的世界中,自己也一樣能活的精彩。

  王源對未來充滿信心。

  大唐天寶五年的新年很快到來,事實上大唐的新年並不如王源所想像的那麼傳統和熱鬧,這裡沒有爆竹聲聲,沒有火樹銀花,甚至大年三十的晚上也照樣全城宵禁。

  人們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也只是在各家庭院點起一堆被稱之為“庭燎”的篝火,丟些乾枯的竹子進去聽竹子爆裂的劈啪聲,而這在王源看來簡直弱爆了,聞不到火藥硝煙的氣味的鞭炮響聲,簡直就像自慰一般的無趣。

  一連數日,王源都在黃三家中蹭飯,其實王源是不想將自己陷入在孤身一人的境地中,畢竟是新春佳節,一旦獨處總是不免思量後世的一些回憶,感傷如今的現狀。

  初四之後,王源便不再去黃三家中了,王源看得出黃三家中的窘境;長期臥床的老父親,兩個未成年的妹妹,所有的重擔都壓在黃三的肩膀上,多一個人去吃飯都是一個極大的負擔。而黃三雖然有兩個兄長,但都已成家,都有三四個孩兒要餵養,也根本無力接濟黃三,相反黃三倒是時常擠出點口糧來接濟兄長們。這樣的日子何止一個“難”字來形容。

  不過讓王源高興的是,自己送的新衣服很是合身,初一那天,當黃家大妹小黃英穿上小花襖之後,包括王源在內的黃家所有人都有些驚訝。一件普普通通的花襖上身之後,黃英立刻像是脫胎換骨一般,從一個蓬頭垢面的黃毛丫頭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王源注意到她胸前微微隆起的兩座小山丘,第一次意識到小黃英正處在含苞待放的豆蔻年華之中。不禁感歎人是衣衫馬是鞍確實有道理,新衣服一上身,黃英整個人都變了個模樣,連舉止動作,說話的語氣都變了許多。

  新年過後,一切照舊;王源越來越厭倦這個坊丁的差事,但他不得不耐著性子撐下去。西市賣詩的好事也不過是遇到這麼一次,雖滿腹經綸,卻無法將之轉換為銅錢,讓王源甚為鬱悶。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13

第8章 驚變

  上元節臨近,永安坊的坊丁鋪子中的氣氛又熱烈了起來,對於十幾名值夜的坊丁而言,每年的上元節三天解除宵禁的日子便是唯一的假期,坊丁們也唯有在這三天時間才能享受到正常人的生活,而其他時間都是日夜顛倒晝伏夜出的。

  王源也很期盼上元節,他倒不是因為這三天假期,事實上在他的提議下,他和黃三私下裡實行了上下半夜的輪班制,兩個人都舒服很多。和收留外坊賺外快的那件事一樣,黃三起初是反對的,但嘗到甜頭之後便再也沒說過一個不字。

  王源是因為正月十四恰好是自己做滿一個月坊丁的日子,才有些期盼的心情。在王源的計畫中,兩貫月例是要用來支撐自己的某些想法的,他很急切的要得到這筆錢,或許可以拿這些錢買些紙筆寫些詩文去賣,好像在大唐這方面會有些市場,王源其實也不太確定,但是總想去試一試。

  正月十四上元前夜,子時之後,王源一如從前準時來到坊丁鋪接班,黃三交代幾句後便回家歇息,王源打著燈籠獨自在空無人一人的永安坊南坊門所轄區域巡查。

  天色很黑,滿天都是烏雲,將本該高懸在天的圓月遮蔽的嚴嚴實實。西北風刮得也很猛烈,吹過樹梢時發出呼呼的嘯叫,一陣陣的鑽巷風將街道巷落上的落葉和灰塵卷積飛揚,好幾次將王源的眼睛都迷的睜不開。

  王源裹緊號衣縮著身子加快腳步,巡查完南坊門以西的南裡四巷,確認一切太平無事之後,王源趕緊掉頭往十字街的坊丁鋪走,在那裡可以稍作休息,喝幾口熱水烤一會火。

  然而就在沿著坊牆往坊內主街走的時候,王源似乎聽到了前方坊牆上傳來奇異的聲響。在天空微光的襯托下,王源清楚的看見斜上方的坊牆之上有個黑色的影子一閃而沒。

  王源頭皮開始發緊,當了坊丁一個月,還從來沒有真正遇到過狀況,正猶豫著要不要避而遠之的時候,猛聽得“砰”地一聲響,似乎有重物墜地之聲。

  “誰?”王源低聲呼喝。

  坊牆下方窸窸窣窣發出聲響,但卻無任何回應。

  王源定定神,一手舉著燈籠一手高舉木棒緩緩向前,來到響聲發出數步外將燈籠伸向前方仔細查看,燈光照亮之處,一雙驚恐的大眼睛赫然和王源的目光對視在一處,嚇得王源往後退出數步,差點叫出聲來。

  那是一個斜靠在矮樹叢邊上的黑衣人,頭臉上蒙著黑布,只露出一雙眼睛。一隻手撐著地面,另一隻手捂著肩頭,一隻羽箭釘在肩窩處,從手掌縫隙中正微微往外滲血。

  王源嚇得心臟噗通噗通亂跳,理智告訴他此事應該趕緊去稟報坊丁隊長和裡正坊正們,很明顯這是闖入永安坊的不速之客。王源的第一反應是去拿搭在肩膀上的銅鑼,那是用來示警的工具,但忽然間,耳旁隱隱聽到永安坊東北方的街道上,隆隆的馬蹄聲和呵斥叫喊之聲順風而來。

  王源屏息側耳細聽,那噪雜聲越來越近,正是沿著永安坊周圍的街道一路往西南方向而來,呼喝聲也斷斷續續聽得清楚起來:“各坊……值夜坊丁……聽著,有刺客逃至……左近坊區,金吾衛……巡城使高猛將軍……有令,命各坊立刻搜查可疑人等,發現可疑線索立即稟報。金吾衛所屬各街武侯鋪武侯需立即封鎖各街道……嚴防刺客逃竄。”

  王源心中頓如明鏡,眼前這人怕便是外邊金吾衛鼓噪追捕的刺客,走投無路闖入了永安坊中。王源看向地面上那蒙面夜行客,見那人的眼睛裡滿是驚恐之意,應該也是聽到了外邊的動靜。

  “求……你……救我一命。”蒙面人忽然開口了,語音細嫩嬌弱,似乎是個女子。

  王源猶豫起來,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敲響銅鑼通報消息,但他又好像不願意這麼做。

  “求你……我真的不是刺客……我是被人追殺,若你能救我一命,必有重謝。”蒙面人艱難的喘息著,這一次王源斷定她是個女人。

  嘈雜聲中,左近的民居之中有了動靜,有幾戶視窗亮起了燈光,顯然有百姓已經起身窺伺情形,蒙面女子劇烈的喘息著,忽然身子一軟歪倒在地上,王源嚇了一跳,探她鼻息發現尚有呼吸,而她的黑色夜行衣上已經濕漉漉全是血跡,想必是昏迷了過去。

  “各坊坊丁即刻搜查刺客,永安坊、延福坊、豐安、宣義、敦義各坊坊正即刻前往清明街武侯亭參見巡城使高將軍……”坊牆之外,飛馳而過金吾衛纊騎的叫嚷聲已經如在耳畔,永安坊主街街道上也響起了雜遝的腳步聲,顯然坊丁們都已得到消息正在集結。

  王源皺眉略一思索,一咬牙彎腰抱起昏迷的黑衣女子,沿著熟悉的阡陌小巷落拔腳狂奔,幾分鐘後便來到自己的小院外。環顧四下並無異狀,王源迅速進屋入房,將那昏迷的女子放在床上,手忙腳亂的扯碎一件破衣裳,胡亂將女子肩膀處的傷口簡單包紮起來,拉上被褥緊緊蓋住。

  做完這些,王源已經氣喘吁吁面色煞白了,心臟也緊張的咚咚直跳。他知道不能再耽擱了,外邊坊丁們已經集合,自己再不出現便會惹人懷疑。在出門之前,王源還不忘仔細將手上的血跡洗乾淨,整理一番才迅速奔向南坊門處。

  王源趕到的時候,南坊門已經被打開,十幾名坊丁正聚集在門內空地上議論紛紛,站在隊末的黃三看到王源趕到,終於鬆了一口氣。坊丁陳頭兒怒目呵斥道:“王二郎,你去哪裡偷懶了?沒聽見外邊動靜麼?”

  王源捂著肚子賠笑道:“哪敢偷懶,只是凍壞了肚子,急的不行,不得不去茅廁解決。發生什麼事了?”

  陳頭兒斥道:“你問我,我去問誰?睡得好好的被吵鬧起來,趙坊正去拜見巡城使了,大夥兒在此待命等候,聽說好像是有刺客從東面萬年縣所轄坊區逃了過來,在咱們永安坊左近消失了蹤跡。”

  “刺客?好厲害。”王源吐吐舌頭縮在隊末陰影中站好。

  趙坊正帶著幾名裡正已經出了永安坊前往東邊的清明大街武侯亭去拜見巡街使。眾人只能伸著脖子在寒風中等待消息,從敞開的坊門中可見外邊大街上武侯纊騎一群群舉著火把縱馬飛奔的身影,氣氛很是緊張。

  王源心中暗暗吃驚,這麼大的陣仗,看來自己救的那名蒙面女子是犯了什麼大事了,也不知道自己衝動之下救了她會引來什麼樣的後果,不過王源卻並不後悔,相反一個月的無聊日子之後,突然出現的這件事倒讓人有些莫名的興奮。

  約莫半刻鐘後,趙坊正氣喘吁吁的帶著永安坊七八名裡正終於回來了,命坊丁們關上坊門之後,趙坊正傳達了金吾衛巡城使的命令。

  “諸位,有刺客逃逸到左近消失不見,巡城使高猛高將軍調集金吾衛巡城兵馬已經將左近六坊所有街道盡數封鎖。高將軍命各坊先自行在坊內搜查。你們都要認真的去搜,萬不能讓刺客藏匿在我永安坊內,否則可要擔上大干係。從現在開始,東西南北各負其責,各裡正坊丁都要參與搜查,看見可疑線索及時稟報,都聽明白了沒?”

  眾人齊呼:“明白了。”

  當下趙坊正帶頭,眾裡正坊丁們點起火把,按照平日熟悉的值夜區域分派搜查人手,片刻後散入坊間各個角落,開始仔細搜查。一時間永安坊中雞飛狗跳,人心惶惶,不得安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14

第9章 刺客

  王源自然是和黃三搭夥在南一裡到四裡範圍內巡查,這也是王源希望的結果,他一直有些擔心,在發現蒙面女子的地方會留下血跡,若別人在這一帶搜查,難免會發現這些血跡。

  王源沿著坊牆頭前裝模作樣的搜查,後面的黃三提著燈籠一言不發的跟著,在離開坊內主街很遠的時候,黃三忽然道:“二郎,我有話問你。”

  王源回頭看去,見黃三面色有些凝重,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

  “怎麼了?”王源笑道。

  “二郎,你有事瞞著我麼?”

  王源心裡咯噔一下,裝作不在意的道:“我能有什麼事瞞著你?你怎會這樣想?”

  黃三伸手將王源拉到一道矮牆邊,用燈籠照著王源的胸口,低聲問道:“那你告訴我,你身上這片血跡是怎麼回事?”

  王源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號衣前胸處果然有巴掌大的一片黑乎乎的血跡,頓時嚇了一跳,顯然是剛才抱起那女子沾了血跡,出門前記得洗手,卻忘了檢查一下衣服。

  “剛才我就發現了血跡,你沒見我刻意站在你身前擋住你麼?我是擔心被其他人發現了。二郎,你到底做了什麼?”

  王源暗責自己太過疏忽,如果剛才在眾人面前暴露了身上的血跡,必會引來極大的麻煩,幸虧黃三機智的替自己遮擋。難怪剛才黃三有意無意的在自己身前晃悠,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王源趕緊脫下號衣翻轉穿上,反正這號衣自己保管自己洗,一時之間也沒人會發現端倪。黃三無聲的站在一旁,默默看著王源,似乎在等他的解釋。

  王源並不打算告訴黃三實情,他不想將黃三扯進來,因為此事不知是福是禍。穿好衣服後也想好了對策,於是對黃三招了招手道:“三郎跟我來。”

  王源邁步朝發現蒙面女子的地點行去,黃三滿腹疑竇的跟在後面。到達那一從矮樹旁,黃三立刻發現了異樣,矮樹叢枝葉斷裂顯得七零八落,周圍的荒草也有被踩踏的痕跡。

  “二郎,這是怎麼回事?”黃三低聲道。

  “三郎,這裡就是那刺客潛入的地方,先前我巡查的時候恰好在此處看見了那刺客。”

  “啊?”黃三嚇得叫了一聲,聲音顫抖道:“那你為何剛才不向趙坊正稟報?”

  王源搖頭道:“不是不想,我是不敢。我巡查到此處,恰好看見那兇神惡煞一般的刺客從坊牆上翻落下來,刺客確實受了傷,但是只是皮外之傷,我還沒來得及喊叫,便被他用劍指著脖子了。我胸口的血跡想必就是那刺客抓住我胸口衣服時留下的。”

  黃三驚駭道:“那……那刺客要殺你?”

  王源低聲道:“本來我以為必死,但刺客卻沒有殺我,現在想來,他定是怕殺了我暴露了心中。那刺客記住了我的相貌,警告我說,如果我敢洩露他的行蹤,便要取我性命。”

  黃三扭頭四下裡張望,生恐刺客就在左近一般,咽喉頭滾動咽著吐沫啞聲道:“也就是說,那刺客現在確然就在咱們永安坊中麼?”

  王源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放了我之後縱身就上了坊牆,沿著牆頂往西邊去了,到底是出了永安坊還是又從別處進來躲藏,我卻不知了。”

  黃三愣了片刻,忽然迅速動手開始撿地上的斷枝殘葉,王源皺眉道:“二郎做什麼?”

  黃三焦急道:“趕緊動手清理痕跡,待會被人發現痕跡問起來,你我怎麼交代?二郎既然已經隱瞞了,咱們便該隱瞞到底,刺客既和二郎照面,那是無論如何不能說出去的,否則對二郎不利。既然刺客有飛簷走壁的本事,我想金吾衛也未必能抓住他。”

  王源有些感動,黃三其實是個老實巴交的順民,膽子並不大,但此刻卻絲毫沒有猶豫的站在自己的立場替自己隱瞞,這才是真兄弟。王源本就打算找機會來清理一番現場,於是立刻動手收拾,兩人將亂七八糟的現場整理好,地上和枝葉荒草上的血跡也盡數清理,儘量讓這裡看上去沒什麼破綻,這才悄悄離開。

  永安坊內的自查持續了一個多時辰,弄得家家戶戶雞飛狗跳,但卻一無所獲。淩晨時起了猛烈的北風,天氣也越來越冷,坊丁們都縮著脖子咒駡,搜查也大多敷衍了事。趙坊正其實巴不得是這個結果,立刻將永安坊無刺客蹤跡的消息稟報坐鎮清河街的巡城使,而坊內的搜查也同時告一段落。

  王源和黃三一直堅持巡查到天亮,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在清理過的現場周圍轉悠,以防有人發現那裡的蛛絲馬跡,好在也沒人多管閒事特意沿著坊牆搜查,倒也平安無事。

  天亮後開了南坊門交接差事之後,黃三拉著王源去吃早飯,被王源以疲勞之極很想睡覺為由婉言謝絕。王源其實是急著要回去看那蒙面刺客的傷勢,一夜過來不知那人是死是活,萬一死在自己的家裡,那可是件棘手之事。

  清晨的天空鉛雲低垂,不知何時北風已停,空氣中竟然有些莫名的燥熱,像是在醞釀著什麼。當王源拖著沉重的腳步進到自家院子裡的時候,忽然感覺臉上涼颼颼濕漉漉的,抬頭一看,天空中竟然紛紛揚揚飄起雪花來。

  王源心中暗喜不已,暗暗祈禱雪下得越大越好,因為自己其實最擔心的便是昨夜因慌亂和昏暗會導致很多痕跡沒能抹去。天明之後一旦武侯進入坊中搜查,必會輕易發現漏洞。只要這一場大雪下來,那麼什麼痕跡都將被覆蓋起來,便可免於擔心此事了。

  帶著這樣的期盼,王源特意駐足站在院子裡停留了一小會,見雪花從點點飛絮變成鵝毛飛舞,這才心滿意足的開鎖進屋。

  屋子寂靜無聲,王源點燃桌上的油燈,掀了草簾往房裡走,房裡昏暗漆黑,鼻端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王源舉著油燈來到床前,朝床上一眼看去,忽然傻眼了。

  床上被褥散亂,但卻空空如也,原本放在床上的蒙面女子居然不見了蹤跡。王源正詫異間,猛覺得脖子上肌膚冰涼,斜眼看去,一柄閃著寒光的劍鋒貼著自己的脖頸伸出半截,緊接著有人在耳邊冷冷道:“莫亂動,不然我便割了你的狗頭。”

  王源一動不動,皺眉道:“你便是這麼報答救命恩人的?”

  後面用劍架在王源脖子上的正是救回來的蒙面刺客。

  “我為何在這裡?你是何人,這裡是什麼地方?”

  王源皺眉道:“你得了失憶症麼?昨夜若不是你開口哀求,我又怎會救你這個被追捕的刺客?現在你倒問我這些。”

  身後女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憶昨晚的情形,片刻後那女子低喝道:“我必須離開這裡,請你幫我逃出去,事後定有重謝。”

  王源冷笑道:“你是求我還是威脅我?我冒著危險救了你,卻被你用劍指著脖子威脅,這可真是沒有天理了。若是求我起碼也要有個求人的樣子。”

  女子低聲斥道:“我手一揮,你便橫屍於此,不想死的話便想個辦法讓我出去,我必須要離開這裡。”

  王源心頭火起,自己擔驚受怕救了這女子,沒想到這女子竟然如此不通情理,就算不感激到以身相許,起碼也該說個謝字,對自己客氣些,哪有一照面就喊打喊殺的,真是莫名其妙。

  “這位姑娘,你聽過東郭先生和狼的故事麼?早知你反咬一口,就該讓你死在坊牆根下。你想走便自己走,我可沒用繩子捆著你,你讓我很不開心,我不會幫你的,有種就在我脖子上割一劍。”

  女子怒道:“你不怕死?”

  王源俯身將油燈放在床邊木櫃上,那女子手上劍刃一壓,斥道:“不許亂動。”

  王源怒道:“我偏要動,你奈我何?外邊武侯滿大街設了關卡,我倒要瞧你能逃到何處去?有膽量便動手。”

  女子喘息聲甚大,似乎氣的夠嗆,王源心中也有些擔心,生恐刺激的狠了,若是這瘋女人真的一劍割下來,那可真是糟糕了。

  然而讓王源意外的是,女子沉默了半晌,忽然聲音轉柔道:“我若能自己離去,又何必來逼你?這位公子,你既救了我,便好人做到底,想法子助我離開這裡。我被金吾衛緝拿,留在你這裡會連累你的。”

  王源冷笑道:“現在說這種話有什麼用?我把你救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受連累了,麻煩你,要麼給我一劍,要麼把劍拿開,這玩意可嚇唬不了我。”

  脖子上的劍停了片刻,無聲無息的移到一邊,王源慢慢轉過身來,只見那女子一手捂著肩頭,一手握劍垂在身側,臉色白的嚇人,無力的靠在牆上大口喘息,身子也瑟瑟發抖。

  王源搖頭道:“身受重傷,又流了那麼多的血,你若不想死的話還是上床蓋好被褥乖乖躺下的好。”

  女子倔強不動,王源搖搖頭邁步朝外邊走,女子驚問道:“你幹什麼去?”

  王源頭也不回道:“告密去,叫人來抓了你這女刺客。”

  女子大驚,欲過來阻攔,身形一動,突然咕咚一聲摔倒在地,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王源趕緊去查看情形,只見那女子雙目緊閉,手腳冰冷刺骨,鼻息咻咻作響,片刻後雙頰彌漫酡紅,一摸她的腦門,竟然是一片火燙。

  王源手忙腳亂的將她抱到床上躺下,仔細查看她肩頭的傷口,只見傷口處血肉模糊一片,周圍紅腫鼓脹,似乎有感染的跡象。

  王源突然記起昨晚救她回來的時候,她的肩頭插著半隻羽箭,但現在羽箭卻不見了,只有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顯然是這女子自己將箭拔了出去,而且還在傷口邊動了刀子,不禁有些驚訝這女子的兇悍。

  傷口一旦感染化膿,弄不好這女子的性命必將不保,必須要立刻採取措施。王源立刻行動,來到西廂房點了爐子燒起開水,將前幾日喝剩的半壇濁酒倒了一碗端進房來,撕開傷口周圍的衣物,用酒水傾倒在傷口上消毒,再用乾淨布條緊緊包住傷口。

  女子處在半昏迷之中,消毒傷口的時候只輕呼了數聲,卻並沒有醒來。

  瓦罐中的水燒開之後,王源又去調了一大碗淡鹽開水端進來,撬開女子緊閉的嘴巴,強行灌了進去。片刻後女子的額頭上滲出層層細汗,冰涼的手腳也稍稍溫和了起來,短促的呼吸也變得平穩起來,王源終於略略鬆了口氣。起碼目前平穩了下來,一時半會沒有性命之憂了。

  一頓忙碌之後王源也是頭暈眼花,但他還是強撐著起身出了門,趕到十字街文大娘的鋪子裡買了十幾張芝麻餅回來,而外邊已經是大雪漫天迷茫一片,地面屋頂樹梢頭都已經一片雪白,坊中也是一片安靜,似乎金吾衛兵馬也並未進坊來搜查,這讓王源放心不少。

  回到房中,就著熱水吃了兩塊餅,王源實在撐不住了,於是將西廂房的柴爐搬到臥房中擺上一大罐的小米粥慢慢的煮著,在地上鋪上草席當地鋪,之後一頭紮在地鋪上呼呼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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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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