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83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14

第10章 餘毒

  全副武裝的金吾衛兵馬破門而入,拿著長劍的士兵直奔廂房,劍光起落,床上的女子當即殞命,鮮血迸濺的到處都是。一名兇神惡煞一般的軍官將王源從地鋪上抓起來,獰笑著大吼:“你敢窩藏刺客,殺無赦!”然後拔劍刺入王源的胸膛。

  王源張口大呼,拼命掙扎,但卻發不出一絲聲音,身上也沒有絲毫的力氣,眼睜睜的看著長劍穿透身體。

  “啊!”王源大叫著醒來,猛地從地鋪上彈起身來,大口喘息著倉皇四顧,身上汗濕一片。

  屋子裡靜悄悄的,柴火燒的正旺,乾柴在爐子裡發出輕微的劈啪之聲,爐子上方的瓦罐咕咚咕咚的冒著蒸汽,散發出粥米的香味。王源這才意識到,原來剛才只是南柯一夢。

  王源朝牆角處的床上看去,只見那受傷女子正倚在床頭驚訝的看著自己,房裡的光線雖暗,但卻似乎能看見那女子的雙眸閃閃發亮。

  王源擺動僵硬的身體,輕聲道:“發了個噩夢。”

  女子微微的聲音傳來道:“我想也是。”

  爐子上米粥咕嘟嘟的響,已經要溢出來了,王源忙過去將瓦罐拿下來放在地上,扭頭問道:“姑娘餓不餓?吃些東西吧。”

  “我不餓。”女子搖頭,但“咕嚕嚕”一陣異響聲響起,明顯是腸胃蠕動之聲,那女子有些尷尬,垂頭無語。

  王源笑道:“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老實。”於是用木勺盛了半碗米粥放在一旁涼著,又拿了買來的芝麻餅擺在爐火邊烘烤。

  “喝點粥,吃些餅,對你有好處。”

  女子默默看著王源忙活,忽然輕聲道:“多謝公子了。”

  王源微笑道:“別用劍指著我喊打喊殺,我便謝天謝地了,謝倒卻是不必了。”

  女子哼了一聲扭頭不語,王源一笑,站起身來走到用草簾遮蓋的嚴嚴實實的窗洞邊,輕輕撥開一個縫隙朝外看;一縷刺目的天光伴隨著一股冰冷的寒風照進來,照亮陋室一角。王源打了個寒戰朝外看去,屋外院子裡一片白茫茫,大雪依舊在飄落,地面上也已經積了半尺高的積雪,四周寂靜無聲。

  “雪好大,看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了,這麼大的雪,金吾衛兵馬應該暫時不會來搜查了,他們發現不了痕跡,除非是挨家挨戶的搜查。”王源低語著將窗戶上的草簾恢復原樣,用草繩牢牢的拴在下方的木楔上。

  “今日是上元佳節,他們不會挨家挨戶搜查的,只是會加強街道上的巡察。”女子低聲道。

  王源將米粥和餅送到女子身邊道:“吃吧。”

  女子吃力的動著身子,想坐起身來,但努力半晌之後終於氣喘吁吁的放棄了。王源注意到她半邊身子似乎根本用不上力,於是微笑道:“算了,你還是別亂動了,如你不介意的話,我喂你吃幾口算了。”

  女子臉上泛紅,連連搖頭道:“不用不用。”

  王源卻已經坐在床沿邊,用木勺舀了粥緩緩湊過來送到女子的口邊,女子略一猶豫,還是張口將粥吃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女子從王源手中一口口的吃著粥,忽然間兩人都覺得有些莫名的尷尬。王源覺得自己就像是伺候丈夫的小媳婦,那女子更是因被一個陌生男子餵食,顯得舉止無措。偶爾和王源的目光對視之後,立刻便將眼睛移向別處。

  王源有意的和她玩對視的遊戲,報復她之前的無禮,進而目光中漸漸有些肆無忌憚,直到女子面龐上顯出慍怒之色才得意的作罷。不過這一番打量倒也將女子的相貌看的清清楚楚。雖然青絲散亂,雖然面色憔悴蒼白,但難掩女子的美貌。彎彎黛眉之下,一雙星眸燦若星辰,小巧可愛的鼻子和嘴巴,臉頰邊還有兩隻小小的梨渦。

  王源昨晚救她回來時也沒細看,那時候很是慌亂,也沒心情去看她相貌,此刻近在咫尺面對如此美貌女子,心中不免也有些異樣,一個月來,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大唐美女;雖然黃家大妹相貌也不錯,但終歸是個沒成熟的小姑娘。

  奇妙的氣氛中,好容易半碗粥和一塊餅吃完之後,女子閉目搖頭表示已經夠了,王源也暗暗鬆了口氣,忽然發現自己額頭上也出了汗,不覺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

  “姑娘,你的傷口感覺如何?”

  女子微微搖頭道:“我不知道,傷口疼痛的很。”

  王源打了半盆熱水端過來道:“要不要洗把臉收拾收拾?這樣心情可能會好一點。”

  女子懷疑王源另有企圖,但身為女子最注重外貌整潔,看到自己亂糟糟的頭髮,聞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她意識到自己此刻定是形容邋遢,於是點頭答應。

  王源打了盆熱水來卻不動手,直到女子主動示意要他幫忙,這才上前用布巾沾濕了熱水,仔仔細細的將女子的頭臉擦拭乾淨。王源的手不時觸碰到女子嬌嫩的肌膚,初時女子還蹙眉有些避讓,但很快便似乎聽天由命了。

  女子半邊身子有些麻木,像個木偶般任人擺佈,王源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怕是傷口已經惡化了,替女子擦拭之後,王源皺眉:“姑娘,請恕我冒犯。我需要替你檢查一下傷口,我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女子梳洗之後顯然精神好了不少,輕聲道:“此事不忙,恩公,奴還沒多謝你相救,奴之前對你有不敬之處,請你莫要放在心上。”

  王源笑道:“當然不會放在心上,否則我便將你丟到屋外去了。”

  女子展顏一笑道:“郎君好心人,不會那麼做的。敢問恩公高姓大名?”

  王源道:“姓王名源,本坊坊丁一名。”

  “原來是王公子,奴姓李,名欣兒,家中行十二,恩公可呼奴十二娘。”

  王源拱手微笑道:“十二娘你好,你也不用恩公恩公的叫,永安坊中的人都叫我王二郎,你也這麼叫便是。”

  李十二娘微微頷首道:“唔……也好,王二哥,奴唐突問一句,你既知道奴是為南衙兵馬追殺,昨夜又為何救我?不怕受牽連麼?”

  王源笑道:“我怎會不害怕?事實上我昨晚救了你回來之後便有些後悔了。但姑娘開口請求,又命在旦夕,我又怎能袖手旁觀。”

  李欣兒微微點頭,咬著下唇又問:“既是現在後悔,你為何沒有將奴交給金吾衛呢?金吾衛或會給你賞賜呢。”

  王源歪頭笑道:“能有多少賞賜?”

  “奴不知,但起碼幾貫賞錢總是有的。”

  王源猛拍大腿道:“哎呀,早知有這麼多賞金,我便該將你交出去,失策,失策之極。”

  李十二娘面露慍怒之色,但忽然意識到這不過是王源的調侃,臉色一沉道:“王二哥,奴是認真跟你說話,你也跟奴正經說話好麼?”

  王源微微一笑道:“姑娘想要我說什麼?救了就是救了,難道非得要什麼理由麼?我王源雖是草民一介,但卻有扶弱之心,昨夜姑娘身受重傷倒在坊牆下,金吾衛旦夕便至,我一時生起扶弱之心將你救起,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而已。”

  李十二娘哦了一聲,微微點頭,蹙起秀眉思索了片刻忽道:“王二哥可知奴是什麼人?你就不擔心救的是個窮凶之徒?”

  王源道:“自然擔心,那麼姑娘可否告訴我,你是否是個窮凶之徒呢?”

  李十二娘歪頭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何區別麼?”

  王源點頭道:“說的也是,既然已經救了你,是與不是都沒什麼區別了,但願你不是吧。說實話,我現在很是後悔,我為自己昨夜的衝動行為而自責,現在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了結此事。看昨夜金吾衛的陣仗,我猜想你必不是一般的人,也許我真的惹上麻煩了。我現在只想你趕緊傷勢痊癒,在沒被發現之前送你離開這裡。”

  李十二娘盯著王源看了片刻。輕聲道:“給王二哥添麻煩了,你放心,我一旦傷勢好轉便立刻離開。只是以目前的情形,一時半會兒怕是好不了了,我肩膀上的傷口腫的厲害,伴有麻酥之狀,據我所知,這是中毒之象。”

  “中毒?”王源嚇了一跳。

  “是,金吾衛巡城纊騎喜歡用黑烏頭慢毒淬箭,這是他們追捕人犯的特有手段,我昨夜便是中了這種毒。醒來時奴自己拔了毒箭剜了傷口周圍的毒肉,但卻無法去除乾淨。奴沒猜錯的話,你昨晚應該是用酒幫奴清洗了傷口。只是……只是你一片好心,卻是幫了倒忙,你不知以酒清洗傷口,卻加速了毒氣蔓行。所以我剛才醒來的時候,感覺半邊身子麻木,便是跟此有關。”

  王源啊了一聲,驚得目瞪口呆,沒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居然做了壞事,難怪昨天自己替她處理傷口的時候發現傷口周圍血肉模糊,卻原來是這李十二娘自己動手剜了些毒肉。而自己卻弄巧成拙,讓餘毒運行加速,導致傷勢惡化了。

  “這……這可真是……哎,我真是糊塗了。”王源頓足自責。

  “王二哥莫責怪自己,這是金吾衛手段歹毒,你原是一片好心,與你並無干係。”

  “那現在怎麼辦?可有解毒之法?你寫個方子,我去街市上替你買藥回來。”

  李十二娘微微搖頭道:“這毒不是要人性命的,金吾衛用這種毒本就是用來抓捕人犯所用,會讓人身體逐漸失去行動之力,束手就擒罷了。這毒我本有解藥,可惜昨夜並未攜帶。藥店之中自然有解藥藥物可配,但你卻不能去抓藥。”

  王源道:“你是說一旦去抓藥配藥便會為人所發覺?”

  李十二娘點頭道:“是,而且即便你抓到藥來,須得在此處熬制,藥物味道濃郁,必會散發出去。這永安坊現在必已經是金吾衛重點監視之地,這不是主動暴露行跡,引他們來抓麼?”

  王源微微點頭道:“你說的很是,那現在該怎麼辦?”

  李十二娘愣了片刻,忽然猛用力在床頭坐起,掙扎用力抬起身子給王源行禮,王源忙上前扶住道:“這是作甚?”

  李十二娘用力過猛,喘息甚巨,稍稍平復了片刻道:“恩公既救奴一命,便救到底吧。奴想請恩公幫我去請一個人來此,唯有此人,方能替奴解毒,並救奴出去。恩公幫奴這一次,以後奴必有重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14

第11章 梅林

  積雪過膝的街道上,王源吃力的沿著街邊行人踩踏的足跡行走著;雪已經下的很小,細雪緩緩飄落在他的頭臉衣服上,將王源的身上覆蓋上一層薄薄的雪絨。

  王源時不時朝街道上觀察,每過一個主街的十字路口他都要偷偷的瞄幾眼設在十字街角落的武侯亭。讓王源欣慰的是,大雪覆蓋的街道上並無金吾衛士兵調度搜捕的身影,十字街口的武侯亭也是一片平靜,武侯們都縮在裡邊烤火聊天,並沒有全體出動的緝拿追捕人犯的跡象。

  王源要去的目的地是長安東南的晉昌坊,在晉昌坊中有李十二娘口中所說的那個能替她解毒,救她出去的那個人;李十二娘說,那個人是她的師傅公孫蘭。王源覺得很合理,李欣兒是個武藝高強的女子,她的師傅也必然是個武藝高強的世外高人,以此刻的情況,自然是需要傳說中的高人前來搭救,合理的很。

  王源並沒有細問李十二娘的來歷和被追捕的原因,不是王源不想知道,而是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救下的李十二娘的身份很不簡單,一個美貌而身懷武藝的女子,半夜裡被金吾衛從東城追到西城,這件事本身就很讓人驚訝了。

  王源有意識的不去多問,以免得知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情,陷入其中過深而不能自拔。一個月的大唐經歷告訴王源,在大唐帝國,自己只是一個社會最底層的人物,完全沒有自保能力,在想辦法進取的同時首要還是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況且王源也能感覺到李十二娘對自己還是抱有戒心的。也許她根本就沒想讓自己知道身份,既然如此,王源覺得還是不要探問為好,解了女子的毒,讓這一切都過去,或許是目前唯一應該去做的事。

  晉昌坊在長安東南,距離永安坊六坊之地,王源是第一次來到長安東南邊的民坊,感覺和永安坊左近的坊區變化甚大;首先感覺到的便是豪門大戶的增加,這一點很好斷定,因為臨街在坊牆上門戶朝外的朱漆大門很多,這在西城坊區鳳毛麟角。

  唯有高宅大戶位高權重之家,方能不受高牆所困,不像普通百姓一般被關在監獄一般的坊牆內,而是可以獨立朝大街上開著府門,這一點王源是知道的。

  另外,從坊內民居中也可見端倪,淩駕於坊牆之上的精緻樓閣歷歷在目,雖然被大雪覆蓋,但飛簷崖角之下色彩斑斕的木雕花簷還是能窺見一斑。況且街面上行走的百姓的穿著神態,言行舉止都甚是不同,和西城比較起來,東城的百姓們顯然富裕自信快活的多。

  大唐長安城本就是東城繁華勝過西城,這並不稀奇。很簡單的一個道理就是,太極、興慶、大明這三大內宮都在東城,富貴官宦之家也大多住在東城;若說長安是大唐的政經中心的話,東城便一定是長安的政經中心。皇上住在哪裡,哪裡就繁華鼎盛,這是個不需要多作解釋都能明白的道理。

  雖然第一次來到東城,但晉昌坊並不難找,根據李十二娘所言,王源遠遠便看到了晉昌坊的地標性建築,那是一座高高聳立的七層高塔。王源知道這便是後世也名聲遠揚的大雁塔。六十多米高的高塔在高層建築很少的長安城中顯然是個極為醒目的地標指示,就算不認識路,也能仰望著他的雄姿毫無懸念的抵達。

  雪終於停了,天上的雲似乎也在變淡,西邊的天空竟然露出了一絲絲的雲彩之色,時間應該已經到了黃昏時分。雖明知今日是上元節之夜,今夜並不會禁夜,王源還是下意識的有些擔心,總是豎著耳朵去聽街鼓之聲。王源有些悲哀的想:只一個月時間,自己便適應了被圈養的事實,對突然到來的自由夜行都不習慣了。

  晉昌坊西門大開,進了坊門之後王源才真正見識到東西城坊內的不同。同樣是十字街橫貫東西南北的格局,但這裡的街道兩旁都是兩層三層的精美房舍,坊內店鋪也是密密匝匝。民居也並不像永安坊那般的擁擠,高宅大院舉目可見,這些宅第的庭院中樹木蔥郁古柏森森,像是一個個的大園林。光是看居住環境就好了不止一點半點。

  在走過晉昌坊十字街口不遠,王源快步來到隱藏在巨木高林之側,山門森嚴的大慈恩寺。那座高高聳立的大雁塔便是在這座大唐長安最負盛名的寺廟之中。慈恩寺的山門緊緊關閉著,門前廣場上空無一人,這和王源想像的完全不同。王源以為上元之夜這裡必是燈火璀璨人來人往,但事實上,卻並沒有多少人跡。

  順著慈恩寺的南牆,踩著厚厚的積雪,王源緩緩朝東邊行去;蔥郁的松柏之下,天光幾乎全部被遮掩住,若非積雪返照提供了些辨識的光線,此處幾乎就是黑乎乎的一片。王源透過樹林的縫隙,遠遠可見到坊內街道巷弄以及百姓的宅院門口已經有燈火閃爍,那是上元夜掛上的燈籠,紅通通一片,給人以溫暖的感覺。

  行了足有裡許之地,終於,過了一條橫巷之後,王源鼻端一直縈繞的若有若無的梅花香味忽然變的極為濃郁,同時在巷子深處,一座庭院積雪的柴門出現在眼前。王源籲了口氣擦了擦汗,按照李欣兒的提示,這裡正是李欣兒的師傅公孫蘭居住的地方。

  王源輕手輕腳上前從緊閉的院門縫隙往裡窺伺,院子裡黑乎乎一片樹林,寂無人聲。王源用力推了推門,柴門發出咯吱聲響,頂端茅草上的積雪簌簌而下落了王源一身,卻發現院門緊閉,似乎從裡邊拴了起來。王源又大力推了幾次,甚至高聲叫了幾聲,裡邊依舊絲毫沒有動靜。

  王源犯了難,來時李欣兒告訴自己,她的師傅公孫蘭脾氣有點古怪,隱居於此從不與外人接洽,沒得到她的許可決不能造次,否則後果很嚴重。王源想了想,決定稍微等候一會兒,也許能看到公孫蘭在院子裡出現,那時再引起她的注意也不遲。

  西方最後一絲天光消逝,本該立刻變得黑暗的天色卻怪異的變得亮堂了起來;在下了幾乎一整天的大雪之後,天上的雲變的稀薄而零散,上元夜的金黃之月斜斜的在東方天空中出現,透過烏雲的間隙,終於將清輝灑向大地。

  王源渾身冰冷的站在院門前的陰影裡,縮著身子不時的跺腳,隨著月亮一點點的升高,王源心中的急躁也一絲絲的積累,終於王源不願在無謂的等候下去,他要進去一探究竟。

  院牆旁邊有棵碗口粗細的樹,王源奮力爬上其上丈許高,瞅准院內地面的一片積雪縱身躍下,就像一塊木頭插入齊膝身的雪地裡,雪夠深,一點也沒傷到自己。

  爬起身來,抖落脖子身上的積雪,王源發現自己置身於密密匝匝的一片梅林之中,明亮而朦朧的月光從梅樹的縫隙灑落下來,空氣中似乎流動著一條芳馥的無形之河,馨香之氣直入心脾,讓人神情氣爽,心神愉悅。

  王源側耳聽了聽動靜,發現雖然只有一牆之隔,院子裡和院子外截然不同,站在院門口的時候還能聽到遠處街市上的人聲笑語,而此刻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居然耳畔一點聲音也沒有。這也許是因為院子裡密密麻麻的梅樹林以及枝頭地面厚厚的落雪吸收了聲音的緣故。

  王源不願顯得自己偷偷摸摸的行事,整理好衣衫後走向林間開闢出來的空曠之地,在被積雪覆蓋之前,那裡應該便是道路。沿著梅林之間的小道往前走,梅林在兩側延伸,忽然間眼前的地形豁然開朗,一方七八丈見方的小池塘出現在面前,池塘中黑黑的殘荷傘蓋頂著白皚皚的積雪矗立水面之上,月光之下,凝立不動。方塘對面,數間茅舍坐落在梅林之側,屋子裡閃著橘黃的燈光,顯然主人是在家的。

  王源忙快步來到茅屋之前的門廊上,整理衣冠伸手輕輕叩擊屋門,等了半晌還是沒人應答。王源索性輕輕推開門,只見堂屋內空無一人,一張長幾擺在中間,上邊擺著一架瑤琴和幾卷書,一盞油燈放在長幾角落,正寂寞的撲騰著火苗。長幾旁邊擺著幾隻棉布蒲團,四周的牆壁上掛著幾幅淡雅朦朧的字畫,幾盆山竹和綠物擺在屋角處。

  屋子中透露出素雅清淨甚至有些落寞的氣息,給王源的感覺像是到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

  “公孫師傅可在家中?在下王源受人之托前來求見。”王源抱拳對著屋子裡的空氣說話,好像突然間這靜默的空氣中就會顯現出一個人形來一般。

  然而,王源聽到的只是自己的聲音,油燈的火苗跳動了一下,好像是給予他回答。

  王源正欲再叫一聲之時,忽然間他似乎聽到了遠處有什麼動靜,沙沙沙好似人的腳步之聲,那聲音是從茅屋後方傳來;王源趕忙下了門廊,從茅屋邊蔥郁的竹林之側繞行往屋後。屋後還是一片梅林,但王源看到了雪地上的一行足跡,而且也看到了足跡通向的地方,密密的梅樹虯枝之間閃爍的一縷燈光。王源精神一振,沿著足跡快步朝光亮之處行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25

第12章 佳人

  離著數十步遠的距離,可見一盞紅色宮燈掛在樹枝之間,透過朦朧柔和的燈光,王源看到了一個無限美好的女子背影。那女子白衣飄飄背對王源站在雪地中的一塊突出的石頭上,身材修長完美,纖腰合度,長髮如瀑,正抬頭仰望著天上的滿月。

  王源屏住呼吸,不再前進一步,心中升起不願打攪眼前這美好場景的念頭,藏身梅樹之後,靜靜注視那女子。

  四下裡靜悄悄無聲,月夜之下,雪地倒映清輝,將女子身上的白衣鍍上了一層白色的光暈,越發顯得此情此景如夢如幻。

  不知過了多久,那女子衣袂一動,右手袍袖微微揚起,一道寒光從袖底閃出,王源這才發現,這白衣女子手中竟然握著一柄青光森森長劍,不禁心中一凜,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那女子低下頭來,似水衣袖輕輕拂過長劍的劍刃,手腕微微一抖,長劍青光閃爍,頓作嗡嗡鳴響之聲,周圍數棵梅樹上的積雪似受震動簌簌而下。

  王源大氣不敢出,只瞠目看著這一切,只見那女子纖腰輕輕擺動,如柳枝隨風舞動,長劍亦斜斜作勢,一聲輕叱之後,劍光猛然如匹練一般的展開,初時甚慢,不久便快如閃電。快雖快,但劍光所及竟然好像有跡可循,如一道道光影,一條條流螢火環繞身周,讓人目眩神馳,歎為觀止。

  王源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月光之下,劍光之中,他也看清了女子的面容,那是一張脫俗絕世之美的面孔,修眉如遠山,星眸似秋水,粉頰菱口,冰肌玉膚,宛如畫中之人飄然入世。

  王源的心頭不由自主的湧起幾句詩來:“絕代有佳人,幽居在深谷,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不過從這白衣女子的外貌上來看,雖無法判斷這女子的確切年紀,但顯然看上去年紀不大,應該在二十許人的樣子,王源覺得自己找錯了人了。雖然李欣兒並沒有特別說明公孫蘭的年紀和長相,但作為李欣兒的師傅歲數應該不會很年輕,公孫蘭在王源心中已經默認她是個拄著拐杖的老婆婆,最少也是個半老徐娘,而眼前這個女子顯然似乎對不上號。

  王源猶豫著是不是應該悄悄的退走,因為私自闖入他人宅院,窺伺一個年輕女子的行為顯然不太合適,但王源發現自己根本挪不開步,因為如此美好和讓人驚奇的場景,在王源所有的經歷之中都不曾出現過。

  女子依舊在舞劍,她的身形動作看似極快,但奇怪的是卻又清晰可辨。眉梢唇邊,指尖衣角,每一次的腰肢擺動,每一次的騰挪扭轉都似乎慢到極致,卻又像是快到極致,既凝重優雅,又曼妙輕靈。與其說是在舞劍,倒不如說是在劍舞。

  隨著女子身姿更急,她周遭的梅樹似乎受到無形的力量所牽引,開始微微搖弋,虯枝上的落雪也紛紛如飛絮一般飄飛,連同地上的雪塵圍繞在白衣女子的周圍,形成一道薄薄的雪幕。而雪幕之中的女子,像是隔著一層輕紗般的布幔,在布幔的那一頭輕歌曼舞一般,這場景簡直如夢似幻,讓王源呼吸幾乎停頓,不敢驚擾這驚世駭俗的一刻。

  就在王源沉醉於眼前的情景不可自拔之時,一聲清冷的嬌叱響起,但見那緩緩旋轉的雪幕上方,一具曼妙無比的身體躍起在空中,身姿彎成一道不可思議的弧線,映襯在圓月之間,剪影美輪美奐;與此同時,一道迅捷如電的寒光照亮王源的雙眼。

  王源原本情不自禁的要喝一句“好”,瞬間這個“好”就變成了下意識的“不好!”,眼看著那寒光激射而至,電光火石之間勉力將頭往面前的梅枝之後藏了藏,但哪裡來得及,只驚呼一聲:“我命休矣。”便覺半邊臉龐一陣冰涼麻木,嚇得幾乎暈過去。

  “撲”的一聲,一柄長劍插在臉龐之側的一枝手臂粗細的梅枝上,顫巍巍兀自抖動,藏身的梅樹颯颯搖擺,將滿樹落雪盡數搖落,撲啦啦灑了王源滿頭滿臉。

  王源雙目不能視物,忙伸手擦拭臉上的雪粉,耳邊卻傳來一聲冷冷的呵斥:“何方鼠輩,闖入此地窺伺?”

  王源好容易讓眼前重現光明,卻已經感覺到了喉頭上的一絲冰涼之意,王源的眼睛看到一隻潔白纖細的手,那只手上攥著一柄劍,劍尖斜斜指著自己的眉心。

  “姑娘萬萬別衝動,在下是受人之托尋人的,誤入此間,看到姑娘練劍,實在是冒昧之極,但絕非故意為之。”

  “尋人?你來尋誰?”女子冷冷問道。

  “在下是來找一位公孫前輩的,未料驚擾了姑娘雅興。”

  “公孫前輩?你找她作甚?你如何知道這位……公孫前輩住在此處?”女子聲音中帶著一絲詫異和冷厲。

  “這個……可能是我尋錯了地方,那也什麼都不用說了,冒昧之處還望海涵,我這便離去就是。”王源當然不肯將原委說給不相干的人知道。

  “回答我的話,誰告訴你這裡有位公孫前輩的?說。”女子手上長劍微微加了力道,王源覺得眉心受到壓迫,雖沒有刺入皮膚,卻感覺到微微的刺痛,被迫將頭竭力後仰躲避。與此同時,王源也從後仰的角度看到了女子淡漠出塵的臉,女子的雙眸眉間似乎帶著一絲譏誚之意。

  王源道:“姑娘小心莫要失手,在下確實受人所托,但請恕在下不能明言。既然這裡沒有公孫前輩,我便離開便是,姑娘你小心你的劍,再用點力我便沒命了。”

  女子冷笑道:“你半夜三更闖入他人私宅,偷偷窺伺意圖不軌,便是一劍斃了你又如何?你給我個理由不殺你。”

  王源哭笑不得,想了想攤手道:“理由麼?嗯……你割了我喉嚨的話,血會噴濺而出濺了你一身,熱乎乎黏巴巴的,洗也洗不掉,這可多噁心?這理由夠麼?”

  女子嘴角帶著微微冷笑道:“你這是在調戲我麼?瞧你這樣子便不是個正經之人,你若老老實實說出原委倒也罷了,如若不然,片刻後你便將成為我梅林樹下一塊花肥。而且我絕對有把握既一劍斃了你,也不會被你的血濺到身上。”

  王源暗自叫苦,暗暗責怪李欣兒沒把話說清楚,導致自己找錯了人家,誤闖入別人家的梅園。但若真的說明原因,卻又難以啟齒,這件事可不能隨便對人說,自己偷偷救下金吾衛追殺的刺客,傳出去必遭大難。王源想來想去,決定賭一把。

  “姑娘何必強人所難,我已說了是誤會,何必苦苦相逼。姑娘若因誤闖貴宅便要殺我的話,那我也無話可說。姑娘武藝高強,我也不大可能從姑娘手中逃脫,那也只好引頸就戮了。”

  白衣女子甚是驚訝,冷聲道:“你竟不怕死?”

  王源道:“不是不怕,是你要殺我,我逃不掉。”

  女子沉吟片刻,竟然緩緩收了劍,淡淡道:“那我告訴你,你要找的公孫前輩就住在這裡,你能告訴我原委麼?”

  王源喜道:“真的?公孫前輩果真住在這裡?那姑娘是……?”

  “我是……她的家人。”女子輕聲道。

  王源哈哈笑道:“原來是自己人,大水沖了龍王廟,姑娘趕緊帶我去見公孫前輩,我有要緊事要見她老人家。”

  白衣女子語帶譏諷道:“她老人家可不輕易見人,除非你告訴我是什麼要緊事,我可幫你通報。”

  王源雖然懷疑這女子是套自己的話,但此刻其實自己堅持保密也沒用,對方完全有可能逼迫自己說出實情,而自己是絕不可能為了保存這個秘密而甘願被殺死的。

  “這位姑娘,我是受公孫前輩的徒弟李欣兒李姑娘所托前來求見她的。若是公孫前輩果真住在這裡,便請姑娘代為稟報;若不是,姑娘恕我冒失闖入之罪,因為人命關天,我實在耽擱不得。”

  白衣女子秀眉蹙起冷聲道:“受李欣兒所托?她在何處?所托何事?她竟然洩露我……公孫前輩的住處,這是昏了頭麼?當真是不可饒恕。”

  說著袍袖輕揮,寒光一閃間,一樹梅花攔腰而斷,撲簌簌倒在一旁。

  王源面不改色,閉嘴看著觀察女子的臉色,他已經覺得這那位公孫前輩一定和眼前這白衣女子有關聯了。

  “她要你來此尋公孫……前輩作甚?她自己為何不來?”

  “她若能來,又何必我來替她辦事。事實上李姑娘被人追殺受了重傷,現如今藏匿在我那破宅子裡。因她中了金吾衛的毒箭,現如今金吾衛又在緝捕她,實在處境堪憂,又無法解毒康復。李姑娘說,長安城中只有她師傅公孫前輩能替她解毒並搭救她,於是便委託我前來稟報公孫前輩。”

  女子臉色數變,皺眉道:“她被金吾衛追殺?怎麼可能?她做了什麼?”

  王源搖頭道:“別問我,我既不知道她因何被追殺,也不知道她是幹什麼的,只是見義勇為,義伸援手罷了。”

  女子冷笑道:“看不出你倒有些俠義心腸。”

  王源正色道:“俠義不敢當,只是不忍見一弱女子受難罷了。”

  白衣女子嘿然冷笑道:“弱女子?嘿嘿,好一個弱女子。”

  王源不願多說,伸手入懷掏出一件物事遞上去道:“這是李姑娘的信物,她說怕公孫前輩不相信我的話,故而將這只木釵交予在下帶來做信物。”

  白衣女子伸手接過,在月光下端詳,那是一隻粗糙的木釵,上邊刀痕斑駁,木頭原是檀香木,不知是年代久遠還是什麼緣故,已經變得黑乎乎的不見紋理。王源心裡明白,這木釵必是李十二娘和公孫前輩之間一段故事的共同記憶,或許就是公孫前輩送給李欣兒的。

  王源感覺這白衣女子的目光看著這只木釵的時候,眼中的清冷似乎逐漸消失,竟然升騰起一絲溫柔來。

  “姑娘,現在可以替在下引見公孫前輩了吧。事情緊急,李姑娘處境很是危險……”

  白衣女子一擺手打斷王源的話,靜靜道:“你回去吧,公孫前輩不在此間,你回去告訴李欣兒,她是死是活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沒有人會去幫她。告訴她,三年前她的所為傷透了一個人的心,那個人已經不再會幫她了。”

  王源愕然道:“姑娘……這話怎麼說的。”

  白衣女子目視王源,美目中冷漠如冰,叱道:“還不快走?真以為我不會殺你不成?告訴你,我院中每一棵梅樹下幾乎都埋著私闖此處的不軌之徒做花肥,絕不嫌多你一個。”

  王源聽她話語中的冷厲之氣,身上不由自主起了寒毛疙瘩,眼見女子手中劍似乎有舉起的跡象,頓時識時務者為俊傑,將辯解的話咽下肚子,一言不發拱手行禮,轉身快步離開小院。一口氣走到晉昌坊的主街上,站在明亮的燈火下,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25

第13章 不識

  王源沉默無語的走在回永安坊的路上,他的思緒尚停留在剛才的情境之中,白衣女子曼妙的身姿冷傲的氣質依舊佔據了他全部的心神,驚豔之余,王源的心中也有一絲絲的寒意。

  王源不是個膽小的人,但剛才那最後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種叫做殺意的東西,給王源的感覺是,若再不離開那裡的話,自己恐怕真的會變成一具冰冷的身體。很難想像一個如此姿態豐儀的女子會冷若冰霜。而居於梅林之中,雪夜月下劍舞,那又該是多麼的寂寞。

  夜色已深,長安城寬闊的坊間大道上行人稀少,越發顯得空曠寂寥。即便是上元之夜,積習之下的長安百姓也不會因為解除夜禁而徹夜狂歡,他們早已習慣早早上床等待黎明。

  走了數條街後,王源終於將自己從剛才的情景之中解脫出來,他突然意識到,今晚自己的目的沒有達到。李欣兒受傷中毒,而自己並沒能替她請到她的師父公孫蘭,甚至連公孫蘭本人都沒見到,便被那神秘女子趕了出來,然則李欣兒怎麼辦?

  王源考慮著要不要折返回去再碰碰運氣,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此刻回去必不能如願。對於那個跟公孫蘭住在一起的神秘女子自己一無所知,再次見面只會更糟糕。不如回去問問李欣兒這女子的底細,也許可以找到辦法避開或者說服這女子,反正李欣兒也說了,這慢性毒藥一時半會兒並不會傷及性命。

  圓月西斜,永安坊中街道上也已經是燈火闌珊,街道上尚有未燃盡的篝火在閃爍,路邊宅院和鋪子門口的花燈已經大多數熄滅了,在月色之下,懸掛的花燈隨風亂舞,顯得蕭索而淒涼。

  王源避開街道上尚徘徊的寥寥人影一頭鑽入小巷,直奔南二裡葫蘆巷自己的小院。在小巷的暗影中稍稍站了一小會,仔細傾聽周圍的動靜,覺得一切平安無事的時候,這才推開自家院門,開了堂屋的鎖走進屋裡去。

  然而,就在王源關上堂屋門點燃油燈的那一刻,他被眼前的情景嚇得差點大叫出聲,還好及時的用手捂住了嘴巴。

  一個白衣女子正悄悄站在自己面前數步之處,目光冰冷如利劍般看著自己,正是晉昌坊月下練劍的那白衣女子。

  “我的媽呀!”王源嚇得腿都軟了,靠著門輕撫胸口順氣:“姑娘,不帶這麼嚇人的,你這樣會嚇死人的。我還當是見了鬼了。”

  “你若沒做虧心事,怕什麼鬼神?除非你心中有鬼。”女子冷聲道。

  王源自覺的閉嘴,他忽然發現,自己沒法子跟這白衣女子溝通。

  “十二娘在何處?”白衣女子冷聲問道。

  王源明白過來,這女子尾隨而來的目的還是為了李欣兒,或許是李欣兒的師傅公孫蘭派她前來替李欣兒解毒的。

  “在東廂房,也許睡了,姑娘隨我來。”王源把腿往廂房走。

  “不必了,燈給我便是,你去門外站著,沒有我的話不准進屋;莫怪我沒有提醒你,你若敢進來或者是在門外偷聽,休怪我劍下無情。”

  女子一伸手,王源手中的油燈已經被她拿了過去,在她冰冷的目光中,王源無奈轉身開門站到院子裡。他很想提醒這女子,這可是自己的家,她才是外來客,哪有將主人趕出家門受凍的道理?但王源還是將這些話憋住沒說,因為他覺得說這些一點意義也沒有,這女子大概不會這般通情達理,況且王源也明白,這女子不願意向自己公開一些秘密,而自己也完全不用如此八卦。

  隔著門,王源還是聽到了東廂房中李欣兒的一聲驚喜的呼叫,但隨後便無聲無息了。王源壓抑住要去後窗偷聽的欲望,又不想站在雪地裡發呆,於是抄起門口的木鍁清理起院子中的積雪來。

  不知過了多久,王源幹的熱火朝天,額頭上見汗的時候,白衣女子終於出現在門口,輕輕朝王源招手。

  王源忙放下工具回到屋裡問道:“姑娘有何吩咐?李姑娘的毒可解麼?”

  白衣女子冷聲道:“暫時死不了,不過拜你所賜,毒入肌理之中,一時半會也難以驅除。”

  王源知道是因為在傷口倒酒之事,歉疚道:“恕我無知,當時只想替她清理傷口,卻不知弄巧成拙。”

  白衣女子沉吟不語,半晌道:“你來幫忙,我們替她解毒,煩請燒幾盆熱水,我去去就來。”

  王源愕然道:“姑娘去何處?姑娘會解毒麼?”

  白衣女子沒搭理王源,身形微動之間已經出了屋門,腳尖輕點,如一只白色的飛鳥越過院牆瞬間消失不見。王源伸伸舌頭,經過在梅林之中目睹的一幕之後,對這女子此刻的手段已經失去了驚訝能力。

  東廂房中,李欣兒保持僵坐姿勢靠在床頭,半日半夜未見,似乎面色更為頹唐,神情更為委頓。見到王源進來,李欣兒面露感激之色啞聲道:“王二哥,辛苦你了,多謝你了。”

  王源將一大瓦罐清水擺在爐子上燒,回身微笑道:“莫說這樣的話,我也是將功贖過。只是我沒能見到令師公孫前輩,被這位姑娘阻攔了不讓我拜見。這一位是你師姐還是師妹?我很擔心她沒有解毒的手段。”

  李欣兒驚訝的看著王源,半晌神色古怪的道:“王二哥不知道她是什麼人?”

  王源道:“我怎會認識?”

  李欣兒忽然噗嗤笑出聲來問道:“她告訴你她是什麼人?”

  王源皺眉回想,咂嘴道:“好像說她是公孫前輩身邊的人,我估計是你的師姐或師妹吧,總之凶得很,我差點被她飛劍要了性命。”

  李欣兒笑的身子發抖,又是咳嗽又是喘息,半晌平息下來道:“王二哥真是實誠人,你是我救命恩公,奴不想騙你。你口中的這位姑娘便是奴的師父呢,可笑你竟然對面不識,嘻嘻嘻。”

  王源驚愕道:“她?公孫前輩?你的師父?”

  李欣兒笑道:“怎麼了?有什麼好奇怪的麼?”

  王源撓頭道:“我的意思是,這位姑娘看上去不過二十許人,如何會是你的師父?”

  李欣兒笑道:“在你心目中我師父是什麼樣?”

  王源呆呆道:“我一直以為是個半老徐娘,或者乾脆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

  李欣兒噓了一聲道:“在我師父面前你千萬莫說這樣的話,否則我也救不了你。我師父最恨人說她老,更別提說什麼白髮蒼蒼的老婆婆之類的話了。”

  王源不知道說什麼好,沒想到這白衣女子就是公孫蘭,一時之間倒是有些轉不過彎來。

  “你師父這麼年輕?這可真是不可思議,我都被你們弄糊塗了。”

  李欣兒笑道:“師父可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年輕,但也不是你想像的那麼老,我也不知她確切年紀,應該在三十歲左右的樣子吧;都怪我,昨天沒和你說清楚,害你鬧了個笑話。不過,師父既然不願說出身份,你便當不知道便是,免得她不開心。”

  王源無聲點頭,這件事倒也不是公孫蘭刻意的隱瞞,事實上回想昨晚的對話,公孫蘭倒也真的沒有否認自己便是李欣兒的師父,只是自己一直先入為主的認為要找的是個老婆婆罷了。

  “我沒想到師父真的會來救我,我請王二哥去找師父原本是碰碰運氣,看來師父一直沒有忘記我,師父對我很好,是我對不住她。王二哥,我師父脾氣高傲,若有得罪你的地方,且看在奴的面子上不要在意,我師父是個好人,是我李欣兒這輩子唯一感到愧疚的人。”李欣兒悠悠說道。

  王源不明白她沒頭沒腦的話中含義,不過倒是能感覺到這對師徒之間發生過什麼事情,否則昨夜公孫蘭也不會斷然拒絕,還要自己帶哪些絕情的話回來說給李欣兒聽。

  爐子上的水逐漸燒開,堂屋之中也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草簾掀開,一身寒氣的公孫蘭提著一隻大包裹飄然而入。

  “師父,回來了?”李欣兒忙叫道。

  公孫蘭並沒有搭理她,打開包裹,裡邊全是嶄新的被褥和衣服,顯然剛才這一趟是出門洗劫去了。

  “你這些東西都是從左近弄來?明日一早失竊百姓豈不要報官?這會引起官兵搜查的,這樣很危險。”王源想了想還是說了想說的話。

  公孫蘭淡淡道:“都是給了錢的,莫以為只有你事聰明人,少說話多做事,將門外的木桶搬進來才是正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26

第14章 不睦

  王源來到門外,果見一隻巨大木桶橫在門口,不禁咂舌,想像著公孫蘭一襲白衣扛著這巨大木桶翻牆越舍的情形,不禁莞爾。

  王源按照公孫蘭的吩咐將熱水和冷水傾入木桶之中勾兌成溫水。公孫蘭從懷中掏出一隻青色小瓷瓶,從中倒出數粒藥丸送到李欣兒口邊,看著李欣兒吞下後神色嚴肅的對王源道:“從現在起,十二娘需浸泡六個時辰,每一個時辰換一次水,其間需保持木桶中的水溫。我負責添水加溫,你負責不斷的燒熱水,期間不能間斷,能否做到?”

  王源點頭道:“好。”

  公孫蘭微微點頭,伸手將李欣兒抱起浸入木桶之中,王源也不多話,搬柴禾,燒熱水忙的不亦可乎。趁著天亮之前的間隙,王源將屋外堆積的雪塞滿了家中大大小小的罎罎罐罐,免得天亮出門鏟雪惹人懷疑。公孫蘭雖不說話,但對王源的表現顯然很滿意,不時的輕瞟王源一眼,眼中也沒有了之前的那種冷漠。

  每過一個時辰,王源便需將一大桶帶著黑色毒素的水傾倒出去,六大桶之後,李欣兒泡出來的水已經看不到什麼毒素,王源知道毒性解的差不多了。

  公孫蘭將已經泡的接近虛脫的李欣兒換衣擦身的時候,王源終於可以伸著疲倦的筋骨來到屋外,院子裡陽光燦爛,積雪正緩緩的融化,正當午時,強烈的陽光和雪地的反射讓王源眼前發黑。王源趕緊關上門,原打算找些東西果腹,但終於頭重腳輕難以支撐,於是在堂屋角落一屁股坐在草蒲團上,剛閉眼便再也撐不開眼皮,迅速呼呼大睡過去。

  ……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王源驚醒,王源猛然起身,身上一條薄被落在地上,不知何時有人在熟睡時幫自己蓋上了薄被。

  廂房的草簾輕輕撩動,公孫蘭的半邊臉頰露了出來,神情甚是警惕,王源看到了她手中握著的長劍,忙擺手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二郎,二郎,在屋裡麼?”屋外人輕聲喊叫。

  王源聽出是黃三的聲音,忙應道:“在呢在呢,三郎有何事麼?”

  “你開了門啊,幹什麼整整一天都躲在家裡?中午我來時便沒有動靜。”

  王源朝公孫蘭擺擺手,見公孫蘭在草簾後消失不見,這才鬆了口氣。王源自認為控制不了公孫蘭,如果黃三發現了什麼,公孫蘭定會毫不猶豫沖出來斬殺黃三。

  門開了,外邊是傍晚,夕陽染紅了半邊天空,空氣卻清冷刺骨。黃三吸著鼻子籠著袖子站在門口,口中一邊埋怨一邊邁步往裡走。王源忙伸臂攔住道:“三郎有何事在此說便是。”

  黃三覺得奇怪,上下打量王源道:“二郎怎麼了?我特意來尋你說話,外邊冷的緊,讓我進屋喝口熱水。”

  王源皺眉道:“有話就在這裡說吧,我這裡也沒有熱水,昨夜熬了一夜看燈,今兒頭昏腦漲想好好睡一天。”

  黃三哦了一聲,眼睛卻朝東廂房中瞟去,趁著王源不注意,忽然逕自走向東廂房門口,王源嚇了一跳,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叫道:“三郎你幹什麼?”

  黃三一邊掙扎一邊叫道:“二郎啊,你糊塗了啊,我知道你東廂房藏著人,你還別不承認。中午我來尋你時,從門縫中看的一清二楚,有一個白衣服的女子在你屋子裡走動是也不是?我一直在外邊盯著,想等你出門問個究竟,可是你直到傍晚都沒出門,我才實在忍不住來敲門。二郎,你好不容易給坊裡鄉親留下了好印象,可不能就這麼毀了啊,要是讓趙坊正他們知道了,連差事都要丟了的。告訴我,是不是昨夜花市上帶回了不良女子藏在家中?讓我將她趕走,莫敗壞我二郎的名譽。”

  王源嚇了一跳,午後時分自己可是睡著了的,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現在看來,大概是公孫蘭在屋子裡走動被門外的黃三看到了,從而產生了誤會。

  王源豈容他進東廂房中,他似乎已經感覺到了公孫蘭的殺意,如果任由黃三闖入房中,怕是他立刻便要身首異處。看著黃三痛心疾首的模樣,王源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雖然黃三有些多管閒事,但畢竟對自己還是真心關心的。

  “三郎,你誤會了。你說這話真是失禮的很,哪有什麼不良女子?你看到的是我遠房的一個表姐,昨夜我在朱雀大街看燈遇見了她,她便說要來瞧瞧我住的地方。這不,一大早表姐便來了,一直幫我洗涮衣服縫補衣衫收拾屋子。到你口中竟然成了那麼一回事了。哎!”王源壓低聲音在黃三耳邊道。

  “遠房……表姐?”黃三愕然道。

  “是啊,你這般大嗓門的叫喚,當真是無禮的很,原本我還打算將我這遠房表姐替你說合說合的,現在好了,看來是泡湯了,估計在屋子裡氣哭了都。”王源皺眉低聲道。

  “這……我哪裡知道你還有個遠房表姐?據我所知二郎家中在長安城裡好像沒親眷了啊。”黃三訝然道。

  “笑話,我家的親戚你倒比我還瞭解?你當你是誰啊。莫鬧了,我已經有些生氣了,你若再鬧,我可不依了。你也不想想,我現在窮的叮噹響,哪來的錢去做你說的那些事兒。真是豈有此理。”王源拉下臉來不悅道。

  黃三咂嘴道:“說的也是,二郎,這可對不住了,要不我去給你家遠房表姐道個歉認個錯?我這張破嘴,這不醃臢了人家麼。”

  王源語氣變的嚴厲,臉也黑了下來道:“罷了,越描越黑,讓我們安生點吧,吃了晚飯人家便走了,你來搗什麼亂啊。快走快走……”

  王源拉著黃三往外推,黃三也感覺到王源的不悅,拱手作揖道:“二郎莫生氣,千萬莫生氣,我只是擔心你又走老路……”

  王源正色道:“三郎,咱們是好朋友沒錯,但你也不能有事沒事便盯著我,弄得我好像受你管束一般。你來便來,大大方方的敲門也就是了,幹什麼要隔著門縫窺伺?你這樣可真不好。再說了,我也是個成年人,哪有做什麼事都要受你管束的道理?”

  黃三聽王源話語頗重,嚇了一跳,忙道:“二郎萬萬別誤會,我真沒想來窺伺二郎,只是碰巧來給你送這些東西的,又怕你沒有起床打攪了你,所以便隔著門縫看一眼,沒成想看到了你那表姐在屋裡走動。諾,這是你上個月的月例,昨晚坊正發月例,我瞧你不在,估摸著你出去玩兒了,便替你領了。你拿著,我這便走,對不住二郎,對不住你表姐了,替我賠個不是。”

  黃三連連作揖,懊悔滿臉的急匆匆走了。

  王源拿著裝銅錢的小褡褳站在門口看他走遠,歎了口氣回身關門,倒不是自己要跟黃三發火,而是若不借機發一頓火,黃三也不會這麼痛快的走,或許下回還會這麼隨便。之前倒也罷了,現在屋子裡藏著個定時炸彈,讓黃三知道了可麻煩的很。看黃三的神色,剛才自己一番斥責對他打擊挺大的,待找個時間去安慰安慰他,畢竟所有大唐人當中,黃三待自己最好,把自己看著兄弟一般,自己可不想失去這個兄弟。

  歎了口氣,王源回轉身來,發現公孫蘭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後,正蹙眉狠狠盯著自己,於是微笑道:“是一個朋友,打小在一起的玩伴,來給我送東西的。”

  “我知道,若非如此我已經殺了他了。”

  王源嚇一跳忙道:“人家又沒惹你。”

  公孫蘭冷笑道:“他說我是不良女子,這還不該殺?”

  王源賠笑道:“市井粗鄙之人,說話自然沒那麼中聽,我已經解釋給他聽了。”

  “我知道,你說我是你的什麼表姐是麼?還說打算幫我和這個人撮合撮合?你也該死!”

  王源忙道:“怪我,怪我,在下情急之下胡言亂語而已,姑娘莫要生氣,還不是不想節外生枝麼?對了,十二娘身子如何了?你們餓了吧,我給你們弄些吃的。”

  王源岔開話題,不想在此事上多作糾纏。

  “毒已解,但解此毒消耗甚大,她十來天也難以恢復。”女子眼看窗外逐漸變暗的天空低語道。

  王源道:“那麼我出去叫輛大車來?”

  公孫蘭皺眉道:“叫大車作甚?”

  “晚上好讓你偷偷將李姑娘帶到晉昌坊你的宅中靜養啊。我這裡可是是非之地,十二娘待在這裡不太安全。”

  公孫蘭輕搖臻首道:“不成,她不能見風,不能受寒,也不能經受顛簸。只能留在你這裡養傷,不能挪動。”

  王源叫道:“那怎麼成?這裡可是是非之地,搞不好明日便有金吾衛兵馬來挨家挨戶的搜查,這裡太危險了。”

  公孫蘭冷笑道:“我瞧你是巴不得讓她走,好脫了干係。”

  王源叫道:“這叫什麼話?我若怕擔干係,又何必出手救她?”

  公孫蘭道:“焉知你出於何種目的,你救了她便要救到底,她的身子只需調養即可,今夜我便離去,今後便靠你照顧她了。”

  王源驚訝道:“你要走?你不照顧你徒弟倒要我來照顧?”

  公孫蘭扭頭看著王源,臉上罩上一層寒霜,冷聲道:“你怎知我是她師傅?十二娘告訴你的?”

  王源搖頭道:“莫管誰告訴我的,她總是你的徒弟,這是事實,你不能丟下她不管。”

  公孫蘭冷笑道:“她叫我師傅,我卻早不認她這個徒弟了,三年前她便不是我的徒兒了,我這次救她實屬念及舊日情誼,從此之後我跟她毫無瓜葛。今後她無論發生何事,我也不會出手相助。”

  屋子裡傳來李欣兒帶著哭腔的叫聲:“師父……”

  公孫蘭冷喝道:“莫叫我師父,下午我已經和你將話說的一清二楚,你一日不與那些人脫離干係,我便一日不會認你。可笑你居然還求我替你辦事,真是昏了頭了。”

  “師父……”李欣兒痛哭出聲。

  公孫蘭輕擺衣袖怒道:“眼淚若是能打動我,當初我便不會逐你出師門了,你好自為之吧。”

  王源滿頭霧水的聽著這師徒二人的話語,也不知該如何插話,公孫蘭快步走到門口,突然站住身子,回身來看著王源低聲道:“床上包裹裡我留了一瓶藥丸和十幾貫錢,藥丸早晚各服一粒,那些錢你可買些調養之物。王公子,我見你人品尚可,故而勸你一句,十二娘傷好之後便讓她趕緊離開,莫和她有任何糾纏。另外告誡公子一句,她若要你幫她做任何事你都不要去做,你已經惹了麻煩,千萬不要越陷越深丟了你的小命。”

  王源滿頭霧水,不知其所雲,欲要問個仔細。公孫蘭抬手阻止他說話,伸手拉開屋門,踏步而出,裙裾飄飄如淩波仙子一般消失在院門之外。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26

第15章 往事

  屋內,李欣兒尚在悲傷的哭泣,王源完全不知道她們師徒之間到底發生了何種故事。公孫蘭剛才的一番話也似乎意有所指,王源也不知道所指何事。

  李欣兒伏在枕頭上雙肩聳動哭的梨花帶雨,滿頭青絲撲散的到處都是,王源站在床前不知該如何安慰,半晌才開口勸道:“十二娘,莫要哭泣了,我雖不知你師徒之間發生了何事,但事已至此,還是保重身子為好。”

  李欣兒止住哭聲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哭的通紅,顯得楚楚可憐。

  “我師父她走了?”

  王源點點頭,輕聲道:“你餓不餓?煮些粥給你吃好不好?”

  李欣兒默默無語,王源動手洗米煮粥,將幾隻冷面餅放在爐子邊烘烤,李欣兒忽然道:“王二哥,你心裡一定有很多疑問想要問奴吧,你若想問便問,奴知無不言。”

  王源頭也不抬道:“也沒有什麼要問的,我這個人其實並不太有好奇心。”

  李欣兒輕歎一聲道:“看來你也對我有了戒心了,我師父剛才定是跟你說了些什麼,讓你對奴有了些看法,但我要告訴你,師父是生我的氣,她的話有些也並不足信。”

  王源扇著爐火道:“看來十二娘很想告訴我些什麼,你想說便說吧,我聽聽倒也無妨,反正左右無事。”

  李欣兒怔怔看著王源,半晌歎了口氣道:“王二哥,你還是尋個馬車送我離開這裡吧,尋家客棧讓我住下便可,我不想再麻煩你了。”

  王源搖頭道:“你師父說你十天之內不能挪動,否則有身體麻痹癱瘓的危險,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李欣兒眼淚又婆娑起來,嗚咽道:“我這個沒人疼沒人愛的人便是癱瘓了又怎樣?師父不認我,你現在也不相信我了,我活著毫無趣味。”

  王源歎了口氣道:“好吧,你便說說你和你師傅之間到底有何芥蒂難以消除,也許我能替你們做個中間人消解一番。”

  王源很想笑,他對李欣兒身上發生的很多事當然十分好奇,但他之前也做過嘗試,卻被李欣兒誤以為是想套問底細,現在自己並不打算知道了,李欣兒卻要主動告訴自己。這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王源不得而知。

  不過公孫蘭臨走時說的那幾句話倒是給王源提了個醒,公孫蘭不會無緣無故說那樣的話,這李欣兒身上定藏著許多秘密,這些秘密自己也許真的不該知道。而李欣兒現在給王源的感覺是有一種欲擒故縱的感覺,她似乎有著什麼企圖,所以王源寧願表現出一種無所謂的態度。

  李欣兒想了想開口道:“王二哥,前夜奴被金吾衛追殺,你後來曾問我為何被追殺,我當時沒有告訴你,不是因為我不信你,而是此事實在太過重大,我不想將你牽扯其中。”

  “我知道。”王源笑道。

  “但現在我覺得應該對你說出原委來,因為我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要請你幫忙。如果我不告訴你內情的話,便是對你的不信任,我將一切告知於你,你願意幫我便幫,不願意我也不怪你,畢竟茲事體大,你若幫我,必擔干係。”

  王源皺眉沉思片刻道:“如果這件事這麼重要,而你告訴我之後我又沒法幫你,豈不是洩露了你的秘密?”

  李欣兒搖頭道:“奴主動告訴你的,你不用擔心擔上干係,只希望能將聽到的話爛在肚中便成,這也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若王二哥實在不願意擔上干係,我也可選擇不說,不過我立刻便要離開這裡,這件事我必須要去做,哪怕死在路上也要去做。”

  王源看著李欣兒的眼睛,那雙眼睛滿是真誠,但也難掩眼底的焦急,王源把心一橫道:“你說吧,我若怕擔什麼干係的話,便不會救你了。不過我話說在頭裡,你說歸說,願不願意做在我,我可不願受人要脅,你的性命是你自己的,你若執意不要性命,我也無權干涉你。”

  李欣兒堅定的點頭,抬頭仰望黑漆漆髒兮兮的屋頂片刻,開口道:“先告訴你我和師傅之間的事情吧,我想你一定也很想知道。”

  王源笑而不語。

  “十年前,我還只是個八歲的孩童,和爹娘一起住在東城升平坊的一座大宅子裡。我爹爹是吏部的一名官員,娘親是洛陽富家之女,他們都很疼愛我,我過著非常開心的日子。”

  王源驚訝道:“原來十二娘是官家小姐出身。”

  李欣兒點點頭道:“是,可惜官家小姐固然過的逍遙快活無憂無慮,但那一切終究是不長久的,記得小時候我爹爹經常說‘宦海沉浮禍福難料’這句話,我那時候年紀小,根本不懂其中之意,直到我八歲生日的那天晚上,才明白了爹爹話中的深意。”

  王源沒有作聲,輕輕往爐子裡添柴禾,直起腰看著李欣兒等候下文。

  “那天晚上,娘親下了一碗長壽麵給我吃,加了好多我喜歡吃的醬料,我吃的很開心。可我一碗面還沒吃完,忽然間有很多軍士圍了我家的宅子,他們打破大門沖了進來。我娘將我藏在院子的假山縫隙裡,囑咐我不要出聲,我嚇得渾身發抖,整個人都懵了,但我清楚的記得娘的話,那就是千萬不能出來。”李欣兒聲音低沉,說話聲像是在夢囈。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圓很亮,天也很冷,就和現在這樣的夜晚差不多,我縮在潮濕的假山縫隙裡凍得發抖,但我看的清清楚楚,好多士兵沖進我家裡,我親眼看著爹娘和家中的僕役奶娘被那些士兵殺死,明晃晃的利刃穿透我爹娘的身體的時候,我都快嚇傻了。”

  王源聽得頭皮發麻,他腦海中自動描繪出李欣兒所說的血腥場景來,他沒想到李欣兒的童年竟然經歷過這般殘酷的事情。

  “十二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父母為何罹遭如此大難?”

  李欣兒面色雪白,低聲道:“你問我我也不知,當時我都嚇傻了,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院子裡屋子裡都是死人,我家中上下十幾口人無一倖免。正當我伏在爹娘屍體上大哭的時候,又有人闖了進來,他們發現了我,但沒有殺我,而是把我帶到了另外一所大宅子裡見了一個人。那人叫我不用怕,說他會保護我,於是我便留在那人的府中當了種花的小童。後來我弄明白了,我爹爹因為上書彈劾朝中一名位高權重的奸賊而被那奸賊陷害,下令將我全家滿門誅殺了。從那時起,我便明白了爹爹口中的宦海沉浮禍福難料這句話的含義。”

  王源籲了口氣低聲道:“十二娘請節哀,好在你逃了出來,我猜這大宅子的主人是特意去你家中找到你,收留了你是麼?”

  李欣兒眼中珠淚滾動,微微喘息著點頭道:“是,大宅子的主人本來想保護我爹爹,通知我爹爹帶著家人逃走的,但卻遲了一步。有一天,他把我叫去問我:你想不想替爹娘報仇?我說:我想,我恨死那大奸賊了。他便告訴我,他可以幫我,但我要按照他的話去做。我恨極了那個殺我爹娘的奸賊,我很想殺了他,所以我答應了他的條件。於是,大宅子的主人便將我送到一個人那裡去拜師學劍器舞,我便遇到了我現在的師傅。”

  王源驚訝道:“公孫前輩?”

  李欣兒點頭道:“是,我九歲那年就跟在師傅左右了,我師父是什麼人你可知道?”

  王源搖頭道:“我豈會知道?在昨夜之前,我可從沒見過你師父。”

  李欣兒道:“你聽說過天下第一劍器舞大家公孫大娘麼?”

  王源腦子轟的一聲,忽然間從昨夜見到公孫蘭起,心中便產生的一絲難以名狀的奇怪感覺一下子湧了出來,昨夜見到公孫蘭舞劍的時候就覺得好像自己有些難以捕捉的聯想,此刻經李欣兒一說,頓時豁然開朗。

  “你師傅就是公孫大娘?”

  “正是,你沒想到吧。你若見過我師傅舞劍器,怕是立刻便認出她來,在我大唐人心目中,我師傅是劍器舞第一大家,也許認識我師傅的人很少,但一看她的劍器舞,怕是盡人皆知。”

  王源呆呆低吟道:“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火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這詩寫的真好……是你所作?這好像在描述我師傅劍器舞的圖景呢。”李欣兒驚訝道。

  王源暗罵自己太蠢,早該在看到昨夜那驚豔絕倫的劍舞之時想起來此人便是這首詩中的公孫大娘,因為除了她,又有誰的劍舞能如杜甫詩中所描述的那般奇詭驚豔?

  王源歎息道:“昨夜我其實偷看到了令師的劍舞,只是我不知道令師便是傳說中的公孫大娘。剛才得知,頓時醒悟,隨口口占幾句,以表敬意,不要見笑。”

  李欣兒對王源刮目相看,輕聲道:“沒想到王二哥還是個文才驚豔之人,這詩真的很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26

第16章 秘密

  王源微笑道:“莫取笑我,我讀過幾年書,歪詩能寫幾首;對了,你還是繼續說下去,拜師之後後來怎樣?拜此名師,難怪姑娘藝高人膽大,在長安城中來去自如。”

  李欣兒看了王源一眼,歎道:“我倒寧願是個普通女子居於深閨之中受父母呵護,可惜我沒那個福氣,這一切都是為了報爹娘之仇。”

  王源默默點頭,李欣兒目睹父母家人慘死,那種感覺定是自己無法體會的,若非如此,她定是個嬌嬌怯怯的官家小姐,而非眼前這個在長安城中被人追殺的女飛賊了。

  “在我沒拜師之前,我師父便已經天下聞名了。當今聖上聞師傅大名,於是便下旨請了我師傅入宮當劍器舞教席,教宮中舞姬學習劍器之武。我拜了師,便也跟隨師傅住在宮中。師父當初被迫無奈收我為徒,她不喜歡我,我便想著法子討她的歡心,久而久之,師傅對我逐漸改觀,我們師徒之間的關係也逐漸親密起來。師傅眾多宮中弟子之中,她不僅當我是唯一的弟子,還把我當成她的親人看待,將她的全身本事都毫無保留的教給了我。”

  李欣兒幽幽的敘述讓王源驚訝不斷,沒想到公孫蘭竟然曾經在宮中待過,卻不知為何現在獨居晉昌坊中。這個白衣飄飄仙女般的人物是個有很多故事的人。

  “師傅待我恩重如山,不僅將劍器舞的技藝傾囊相授,還將她悟出的劍器格鬥之術也傳授於我。世人皆知劍器舞美妙絕倫,卻不知它也是一門秘技,用以對敵格殺也是精妙之極。”

  王源輕輕點頭,劍器舞本是一門舞蹈,劍不過是舞蹈使用的道具罷了,如今在公孫蘭手中演化為能格鬥的武技,光憑這一點,公孫蘭便可稱為高人大家了。

  “那麼你師傅為何現在不在宮中,你和她之間因何生嫌隙呢,本來我沒什麼特別的興趣聽故事,現在我倒是很好奇了。”王源笑道。

  李欣兒伸手道:“拿個餅給我吃,我現在很餓,吃飽了再告訴你。”

  王源微笑道:“吊我胃口麼?”

  李欣兒吃了塊餅,喝了幾口水,喘了幾口氣繼續說話。

  “師傅在宮中五年,直到我十三歲那年的一天晚上,師傅突然問我,願不願意跟她離開皇宮;我當然不會拒絕,因為我跟隨師傅就是為了學好劍器舞的技藝,這也是那個收留我的人要求我做到的條件之一。於是在那天晚上,師傅帶著我偷偷離開皇宮,到了晉昌坊的梅園之中居住,原來師傅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在沒離開宮中的時候,師傅便在晉昌坊買下了那座大園子。”

  王源好奇地問道:“你師傅為何要離開皇宮呢?”

  李欣兒撩了撩長髮,輕聲道:“皇宮之中固然安逸,但卻是極不自由的,師傅本就是喜歡自由自在的人,無奈之下才進宮當了舞蹈教習。當然這不是主要的原因,師傅離開皇宮的真正原因是因為……當今聖上……看中了師傅,意圖……意圖……”李欣兒有些說不下去。

  王源擺手道:“我懂了,皇上看上了你師傅,欲納入後宮為嬪妃,你師父定是不願意,但又無力反抗,所以便偷偷逃出了皇宮是麼?”

  李欣兒點頭道:“正是如此。”

  王源笑道:“這可奇了,當今聖上英明神武,天下女子莫不想蒙聖恩雨露,為何你師傅偏偏不願意?”

  李欣兒嗔道:“你當天下女子都是趨炎附勢貪慕富貴之人麼?我師傅是何等樣人?皇上看了她,可知她未必看得上皇上呢?我師傅知道被皇上看上必逃不過,所以便選擇遁出皇宮隱姓埋名。惹不起便躲起來好了。”

  王源哈哈笑道:“你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不過說的也有道理。我昨夜見到你師父的時候也是驚豔絕絕,還以為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天下男子看到你師父恐怕都有豔羨愛慕之心,當今聖上看上她也在情理之中。但這種事以權勢相逼就落了下乘了,男女間的事最重要是兩情相悅你情我願,以強迫手段滿足一方之欲,那是霸佔,並非愛慕。”

  李欣兒奇怪的看著王源,似乎又一次對王源另眼相看。一位永安坊中普通的坊丁,怎會又能出口成詩,又能說出這樣的道理來,真是很奇怪;既有如此見識和本事,又為何甘為坊丁?

  “皇上不肯死心,派人四處查訪我師傅的行蹤,起初我很擔心,我問師傅為何不離開長安到別處去隱居,師傅卻說,無論在何處都沒有在長安城中安全。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我們的住處一直沒受到搜查,我們的行蹤也一直沒被暴露。”

  王源點頭道:“很簡單,大隱隱於市,天下都是大唐的領土,與其天涯海角的躲藏,還不如躲在最不易讓人覺得躲藏的地方,長安市上正是這樣的好地方,這叫做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李欣兒道:“是呢,我師傅也是這麼說的,沒想到這你也懂,若皇上也懂這些,豈不是一下子便找到我們了?”

  王源呵呵笑道:“可惜我只是個小小坊丁,皇上也不會來徵詢我的意見。莫開玩笑了,還是告訴我你們師徒之間後來發生的事情吧。”

  李欣兒咬著下唇沉思了片刻道:“好,我和師傅住在梅園的事情也並非沒人知曉,實際上我們剛剛安頓好,便有人知道了我們的行蹤了。”

  王源用手指點著自己的腦門皺眉道:“讓我來猜一猜,知道你們落腳之地的人是不是那位收留你,承諾要幫你報父母之仇的人?”

  李欣兒驚訝道:“你怎知道?”

  王源微笑道:“很簡單啊,那人將你送進宮中師從公孫前輩,又怎會不關注你的行蹤?甚至……甚至我都有些懷疑,是你主動將你們落腳之處告訴那人,因為你和他之間有協議,你要靠他為你父母報仇,所以你必須和他保持聯繫。不知道我猜的對不對。”

  李欣兒臉色變冷,神色戒備低聲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怎會知道的這麼清楚?”

  王源搖頭道:“我誰也不是,只是小小一坊丁,這叫邏輯推理,也不用什麼特別的本事。”

  “邏輯……推理?”李欣兒疑惑的問。

  “唔……簡單來說就是前因推測後果,聽蟬鳴而知夏,見葉落而知秋,稍微走心感知便可洞悉,你不用太多疑。”

  李欣兒沉默了一會,繼續道:“好吧,你猜的沒錯,是我主動聯繫了那人,將我們藏身之處告知那人的,但我們有約定,絕不透露出去,洩露我師傅的行蹤,而且他也做到了這一點。”

  “很好,看來這是個講信用的人,能把你送進宮,能逼著你師父收你為徒,能承諾為你報仇,這個人定然很有些權勢。”王源繼續運用推理能力。

  “他便是當今太子李亨。”李欣兒突兀的打斷道。

  王源嚇了一跳,呆呆看著李欣兒道:“當今太子?”

  “是。”李欣兒聲音異常平靜:“正是當今太子李亨,他承諾幫我報殺父母之仇,殺我父母的奸賊便是當今右相李林甫這個老賊。”

  王源再次驚駭,知道其中必有隱情,但沒想到這個隱情竟然如此勁爆,直接捲入當今太子和權相李林甫之間的暗戰,心理上未免一時有些難以承受這樣的勁爆消息。

  “很小的時候我並不懂太子為何要幫我,後來我才知道,我父便是太子一党,我父彈劾奸賊李林甫便是太子授意。不……那時應該叫忠王一黨才是,因為當時李亨還不是太子。九年前,當時的太子李瑛即將被廢,圍繞太子之位的爭奪,朝廷中分為數派。李林甫支持壽王李瑁,而忠王李亨也得到朝中不少人的支持;我父便是他們之間爭奪的犧牲品,彈劾李林甫未果,卻被奸賊羅織罪名抄家滅門。忠王李亨說他本想保住我父,可惜晚了一步,恰好救了我。”

  王源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聽著李欣兒的敘述,他基本上弄清楚了狀況。從後世得來的歷史記憶中可判斷而知,李欣兒所言基本屬實。圍繞太子之位,李林甫和李亨之間確實做了些爭奪。李亨即便被冊立為太子之後,李林甫也發動過數次攻擊,想將李亨的太子之位給廢了,只是沒能如願罷了。

  “如此說來,太子和李林甫之間矛盾重重,但你在其中又能如何?太子送你跟隨公孫前輩學劍器之舞,這和替你父母報仇又有什麼關係?”

  “你有所不知,太子要我得師傅劍器舞真傳,從而憑此混入老賊府中充當眼線。太子知道老賊性喜奢華,尤其愛看舞姬表演,當年我師傅被召入宮中之前,老賊便多次派人逼迫師傅入他府中為舞姬,被師傅拒絕後還曾派人捉拿用強。師傅當年之所以入宮,一方面原因也是避免落入老賊手中。老賊得知師傅入宮之事,還曾私下裡抱怨過皇上奪其所愛。”

  王源腦洞大開,恍然道:“然則太子李亨便想投其所好,讓你盡得劍器舞真傳,利用李林甫的弱點混入丞相府中當奸細,或者乾脆找機會刺殺李林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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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送信

  李欣兒輕聲道:“確然如此。三年前我便是因為此原因和師父分道揚鑣。師父要我不要參與其中,但我為了報父母之仇不得不去,師父見攔不住我,便要和我斷絕師徒關係,要我立誓不再和她見面。”

  王源咂舌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李亨好心計,好隱忍,居然願意經營六年,只為了能讓你成為他的眼線。然則你確實如願以償進入李林甫府中了?”

  “是,我在長安東市賣藝,自我師父失去蹤跡之後,長安市上劍器舞便已絕跡。我一出現頓時轟動京城,很多豪奢富貴之家重金請我去獻藝常住,自然也包括老賊在內,所以要進老賊府中並不難。只可惜老賊謹小慎微,根本沒機會親自下手宰殺他,我只能匿於其中打探消息,給太子做眼線,讓太子有對付他的機會。”李欣兒咬碎銀牙恨恨的道。

  “那麼前天晚上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為何你會被金吾衛緝拿?”

  “那是因為,前天夜裡我夜探老賊議事的謹身樓,卻聽到了老賊密謀陷害太子一党的官員,借此牽連太子的驚天陰謀,但離開時一時不慎為人所發覺,不得不逃出丞相府。老賊定是怕我聽到了重要的消息,所以不惜調動南衙兵馬緝捕我。我逃走時中箭受傷,一路從東城崇義坊逃出,最後在這裡被你救了下來,這便是所有事情的經過。”

  李欣兒咬著下唇噓了口氣,說完了這所有的事情,看得出她也是放下了心中的塊壘。

  王源腦子裡有些亂哄哄的,他相信李欣兒所言都是真的,這些事情想編造的天衣無縫是不可能的,所有的前因和後果都對照的很緊密,若是能編造的這般順溜,李欣兒倒是個人才了。

  但問題在於,這件事原原本本的呈現在面前,便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自己救的可不是什麼刺客,而是個李林甫調動兵馬正全力捉拿的知道了他密謀對付太子機密的知情人。可想而知,一旦知道是自己藏匿了這個人,自己的下場會是什麼?怕是比死還要可怕了。

  王源起身仔屋內緩緩踱步,知道了這麼多驚人的秘密,王源不得不認真的面對和思考。救下李十二娘本已經是自己出格的舉動,現在李十二娘的身份如此複雜重要,這已經超出了王源的心理承受能力。這麼不是簡單的見義勇為英雄救美,而是已經惹火上身了。

  “十二娘,整件事我聽下來之後有一個特別強烈的感受,恕我冒昧直言,太子李亨似乎只是拿你當一個工具,替你父母報仇云云,不過是個幌子罷了。時間過去了九年,李林甫依舊權傾朝野,難道你不懷疑李亨根本沒有可能幫你除掉李林甫報仇麼?”

  李欣兒咬著下唇思索,半晌靜靜道:“王二哥所言奴早已考慮過千百遍,我並非要參與他們之間的爭鬥,我也不關心他們之間的勝負,我也明白太子也許只是在利用我。然而憑我之力無法為父母報仇,我必須找到靠山幫助我,最起碼太子李亨和老賊之間勢成水火,站在太子一方總是有機會能夠實現我報仇的願望的。況且我能夠進入老賊府中接近老賊,便有了殺他的機會。雖然這機會極為渺茫,但若無太子協助,我連這個渺茫的機會都沒有;若無他的收留和庇護,或許我早已成街頭乞索兒或已經凍死餓斃在街頭了。”

  王源微微點頭道:“所以你對太子還是抱著感恩之心的。”

  李欣兒點頭道:“是。”

  王源微笑道:“你有沒有想過你家中的悲劇其實便是始于太子?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父母的慘死也是太子造成的?”

  李欣兒蹙眉搖頭道:“我不願想這些,我也不能去想。我父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若懷疑我父行事是否合宜,那便是不孝。”

  王源嗯了一聲道:“是我多嘴了,然則現在你既然已經暴露,接近李林甫的機會也沒有了,你該怎麼辦?”

  李欣兒道:“太子必有安排,但首先我必須要將所獲悉的老賊的陰謀儘快稟報太子,已經過去兩天了,再不能耽擱下去。所以奴想請你幫這個忙,奴行動不便,請王二哥替我送出這個消息去。”

  王源皺眉不語,一旦答應她替她送這個消息,便等於參與到此事之中再也抽不出身來。但王源轉念一想,實際上自己已經很難抽身了,從救了李欣兒的那一夜開始,自己便陷入了這個泥潭之中。

  王源心中其實也有些小小的打算,來到大唐之後,他一直憂慮於自己的前途,他可不願當著這個坊丁,跟黃三以及千千萬萬的被圈養的大唐順民一樣麻木的生活。然而一時之間也沒有好的契機來改變,腦子裡積累的一千多年的經驗其實在大唐並沒有什麼用,相反如果搞得出格,或許還有性命之憂。

  而現在突然知道的這一切猛然拉近了自己和大唐之間的距離,這也許是自己改變命運的機會,如果自己確實來到的是真實的歷史進程中,這位元太子李亨便是將來繼承大唐皇位的唐肅宗,也就是說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李林甫想扳倒李亨的太子之位是無法得逞的。那自己若能參與其中,其實便是搭上了一個順風車,何樂而不為。

  當然,王源也並不能完全確定歷史的進程會按照既知的道路來走,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身處的這個大唐帝國並非是真正的大唐,自己本不該出現在這裡,卻偏偏真實的生活在這裡,這便是不同。

  就像本來平靜的湖水,現在意外的落下一顆小石子,蕩起的漣漪雖然微小,但湖水已經不是那汪湖水。誰又能得知,這小小的漣漪不會驚動一條湖中的小魚,從而翻出浪花,最後讓平靜的湖水四處翻騰起巨浪呢?

  但無論如何,王源決定幫李欣兒送出這封信,無論是為李欣兒著想還是出於眼前現實的考慮,王源覺得都應該去參與這次冒險,他可不想李欣兒拖著病體去送信,然後被金吾衛擒拿在路上,而自己也必定難以逃脫。

  “好,我替你送這個消息出去,不過我並不想惹上麻煩,所以送了信之後的事情我絕不在參與。”

  “多謝王二哥,我這便寫信,明日一早,請你拿著我這封信去東市書畫街找到一個叫墨香齋的鋪子,上午的時候東市不開業,你到後門口敲擊門環,三短一長連續兩次,便會有人來開門。”

  “開門人會帶你去見墨香齋的潘掌櫃,見了潘掌櫃,你便問他‘那副灞橋煙柳圖賣幾貫錢。’他若回答‘灞橋柳如煙,無價之物,只贈有緣。’你便回他‘相逢便是有緣,我便是那有緣人’那掌櫃若是回答‘金錢可免,請有緣人留下墨寶。’然後你便可將我的信交給他了。”

  王源聽得頭皮發麻,這可是典型的特務接頭的做派,原以為電視電影上說什麼“天王蓋地虎”之類的話都是胡謅,哪知道早在大唐王朝,人們便已經這麼幹了。

  不用說,這墨香齋必是聯絡李欣兒和太子之間的中間站,太子這麼幹,李林甫也必會這麼幹,很多其他人也會這麼幹。也許表面上看著尋常的店家商鋪,暗地裡或許便是個特務據點;也許普普通通的一個僕役,便有可能是別人安插的眼線,想想真是可怕。大唐天下安定繁榮,貌似天下升平一切平靜,但若不知這些內情,又怎知朝廷中暗流湧動,相互傾軋的殘酷事實。

  “可記下了?萬萬記住這些話,一個字不能多也不能少,否則便有性命之憂。另外,如果墨香齋周圍有可疑之人出沒,你便不能現身,須得立刻回頭,奴再想其他辦法。”李欣兒鄭重叮囑道。

  王源籲了口氣,點頭道:“記住了,我有一種上了賊船的感覺,但願十二娘你不會害我。要知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害了你的救命恩人,你良心上會受一輩子的譴責。”

  李欣兒噗嗤一笑道:“放心,我怎會這般沒良心,待我傷好之後我會好好的報答你的。”

  王源斜眼看她揶揄道:“如何報答?”

  李欣兒道:“我這麼多年來也積攢了不少錢財,可以給一大筆錢給你,你讀過書,何不去繼續讀下去,將來也許會當官也未可知。”

  王源搖頭道:“官我當不了,給我一筆錢我討個媳婦倒也不錯。”

  李欣兒啐了一口道:“胸無大志。”

  兩人吃了些東西,李欣兒開始寫信。王源在屋子裡翻箱倒櫃找了一會,沒找出半張紙來;李欣兒急中生智撕下自己淺色布衣一片來當做紙張。沒有筆墨便用燒了一半的細柴當筆,用前面的木炭寫字,滿滿當當寫了一大片,疊好之後,李欣兒摸出隨身的一隻香囊,將布片信塞在裡邊,密密的重新縫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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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賣傻

  王源也沒追問信中的內容,李欣兒幹這些的時候,他在一旁翻著公孫蘭留下的大包裹。裡邊好幾件新衣服,有男有女,看來不僅是給李欣兒準備了,也給自己準備了。更讓王源高興的是,公孫蘭留下了十幾貫銅錢,這可是一筆大數目,王源毫不客氣的盡數塞進自己床下的木箱中,鎖的嚴嚴實實。

  “王二哥,信就在香囊內,你明日連同香囊交給潘掌櫃便可。”

  王源接過香囊揣在懷裡道:“你為何不請求公孫前輩替你送這封信。”

  “師傅認為我貪慕虛榮,更對我為太子做眼線之事深惡痛絕,我剛開口,便被她一口回絕了。無論我怎麼懇求,她都不肯幫我,你也親眼所見,師傅就這麼拂袖而去,我想這輩子她不會再原諒我了。”

  王源笑道:“那可未必,令師對你還是關心的,否則怎肯來替你解毒?而且你瞧,包裹裡從外袍到內衫甚至布襪她都替你準備好了,這不是對你的關心這是什麼?”

  李欣兒翻動王源遞過來的包裹,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嗚咽道:“師傅從我小時候便對我照顧的無微不至,我的衣服鞋襪都是她親自縫補,每天清晨替我梳頭紮髻,就像我的娘親一般。是我的不辭而別傷了她的心,我實在有愧於她。”

  王源歎息道:“你為了報父母之仇忽略了她對你的關愛,也難怪她對你絕情,我若是你,怎也要竭力挽回。我看的出,你師父其實外冷內熱,也許會有機會。”

  李欣兒點頭道:“多謝開導。”

  夜色已深,王源給爐子加了柴抵禦越來越冷的寒氣的侵襲,看著李欣兒閉目睡去之後,自己拿了草簾鋪在地上,蓋上薄被躺下。腦子裡東想西想難以入睡。耳聽屋外呼呼北風吹過樹梢,王源的腦子裡也像寒風掠過的樹梢一般難以安定,一會兒覺得自己不該多管閒事,一會兒又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麼謹小慎微安於平庸,糾結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天明之後,李欣兒早早便叫醒了王源,王源知道她的用意,幫著李欣兒洗漱之後,踏著晨光去文大娘鋪子裡買了兩碗餺飥湯和燒餅打包回來,兩人熱熱的吃了早飯,王源便收拾好準備出門。

  李欣兒不放心的又複述了兩遍接頭暗語,殊不知王源早已記得滾瓜爛熟,昨夜在睡前已經不知念叨了多少遍了。

  鎖門出了永安坊,街道上的積雪凍得硬邦邦的甚是滑溜,街上很多人走著走著便刺溜摔上一跤,王源也未能倖免,連摔了好幾跤,摔得屁股生疼。齜牙咧嘴之餘,心中不免腹誹起大唐京兆府來。好歹也要組織個鏟雪隊什麼的,就這麼任由街上積雪化了又上凍,凍上了再化,搞得長安街市上一片狼藉,這也太丟大唐盛世的臉了。

  氣喘吁吁跌跌撞撞的走了一個多時辰,太陽升到樹梢的時候,終於趕到了東市。王源第一次來東市,雖然和西市一樣,要到午後才開市,但王源還是能感覺到東西兩市的不同。東市街道更加的整潔,鋪面也更加的闊氣,明顯比西市高端。

  王源明白,西市大多是平民交易的場所,所買賣的商品也都是廉價的基本物資,而東市則更傾向于高端豪奢的商品。若是打個比方的話,西市可比為是個巨型大超市,所有生活必需品應有盡有,而東市便是精品免稅店,賣的都是些又貴又不實用的。

  譬如王源要找的墨香齋便是單獨開闢出來的一條字畫古玩的街道上,尋常百姓之家怕是一輩子也不會想到來買副名家字畫或者是精美古玩回家玩賞,所以西市根本沒有這些玩意兒,而東市則專門開闢了一條街數十家鋪面去經營,這便是最大的區別。形成東西市如此巨大差別的原因很簡單,長安城朱雀大街以東數十坊是官宦豪富宗族之家聚集之處,他們的需求跟尋常百姓可大大不同,這也表明,長安東西兩市各自的特點其實是很科學的,面對的主顧不同,貨物也自各有偏重。

  王源很快就找到了那家掛著灑金大匾額的墨香齋,一甩三間大鋪面甚是氣派,分上下兩層,佔據著東市南街最好的位置。鋪板緊閉,王源繞往墨香齋後門,發現後面居然有個院子,十幾棵光禿禿的大樹高出圍牆數丈直通通的立在哪裡。

  後院的門也緊緊關閉著,王源蹲在遠處靜靜的觀察了一會,確定左近沒有可疑之人在晃悠,這才吸了口氣快步上前來,伸手扯亂衣衫,又將髮髻弄得猶如爆炸頭一般,還伸手在牆壁上抹了灰泥塗在臉上,瞬間變成街頭上的流浪漢模樣,這才按照三短一長的規律敲打院門。

  兩遍之後,院子裡傳來腳步聲,院門打開,一個頭戴布帽面容和氣的中年人探出頭來。

  “客官找哪位?”

  王源甕聲甕氣道:“和你家潘掌櫃越好來談生意的。”

  那中年人上下打量了王源幾眼,眼神中帶著疑惑,但還是伸手道:“請進,請隨我來。”

  中年人頭前帶路,帶著王源從店鋪後回廊左首的木梯上去,來到二樓最東邊的一間房門前輕輕叩門,裡邊傳來一聲蒼老的咳嗽聲。

  “掌櫃的,有老主顧尋你,三短一長。”中年人低聲回稟。

  門嘩啦打開,一張滿是皺紋鬚髮斑白的老者出現在王源面前,本來臉上帶著微笑,但在看到王源的一瞬間,老者神情驟變,雙目如利劍在王源臉上掃視。

  “三短一長?”老者冷聲道。

  “是……是啊,我沒有聽錯。”中年人低聲誠惶誠恐地答道。

  老者哼了一聲,看了王源數眼道:“請進。”

  王源一邊挖鼻孔一邊邁步進了屋子,哐當一聲,門從身後關的嚴嚴實實,屋子裡只剩下那老者和王源。老者端坐長幾之後,手中不知何時拿了一柄長劍,正用一團絲絨輕輕擦拭,卻不發一言。

  王源清清嗓子大聲道:“那副灞橋煙柳圖賣幾貫錢。”

  老者雙眉一挑看著王源,緩緩道:“灞橋柳如煙,無價之物,只贈有緣。”

  王源大聲道:“相逢便是有緣,我便是那有緣人。”

  老者站起身來道:“金錢可免,請有緣人留下墨寶。”

  王源伸手從懷中掏出香囊遞過去,轉身朝門外走。老者抓起香囊開口道:“且慢離去,稍待片刻。”

  王源停下腳步道:“幹什麼?”,老者指了指面前的蒲團示意王源坐下,王源翻翻白眼一屁股坐在蒲團上,抖著大腿看著老者。

  老者用劍尖挑破香囊,取出那張寫滿字的布條,只看數眼,立刻臉色劇變,匆匆看完之後,低聲喝道:“來人。”

  房門外立刻進來兩名身著夥計青衣小帽服飾的漢子,老者飛快將布條塞入一隻信封之中,用印章封住封口,急速道:“即刻將此信送回府中,交給大老爺親閱,不得耽擱。”

  兩名漢子拱手應諾,結了信封咚咚咚小跑出門,不一會院子裡傳來馬匹的嘶鳴聲。

  老者回身坐下,怔怔的出神,王源吐了口濃痰吸吸鼻子道:“掌櫃的,我可以走了麼?”

  老者這才回過神來,看著王源道:“這位兄弟,你從何處來?”

  王源道:“在下住在永安坊。”

  老者道:“十二娘是你救的?”

  王源道:“是啊,現在還在我屋子裡養傷呢。”

  老者目光銳利掃視王源道:“你為何救她?”

  王源道:“我看她長得漂亮,所以救了她。”

  老者面露微笑道:“你想撿個便宜媳婦是麼?”

  王源啐道:“我可沒那想法,她雖生的漂亮,又受了傷,但我可不會趁人之危。我永安王二可是出了名的講義氣的,你可別狗眼看人低。當然了,她要是願意以身相許,我當然也不拒絕。”

  老者被罵狗眼卻不太生氣,呵呵笑道:“好個永安王二,確實不錯。王二,你可知她是什麼人麼?”

  “我哪裡知道她是什麼人?問她她也不說,只叫我幫忙送這封信來,教我怎麼見到你們。你們這些人真是奇怪,要見個面還這麼麻煩,還要說什麼暗語。”王源不滿的道。

  老者微笑道:“你也知道這是暗語麼?”

  王源笑道:“當我傻子麼?我當然知道這是暗語,牛頭不對馬嘴的。你們怕不是做生意的吧,做生意的可不會這麼神神秘秘。”

  老者靜靜道:“我們是殺人放火的強盜,你信不信?”

  王源哈哈笑道:“你這掌櫃的真會說笑,哪有你這麼老的強盜?別以為你拿把劍我就害怕,我見過強盜,手裡都拿著九環鬼頭刀,那有哪這輕飄飄的破劍的。”

  老者呵呵道:“你見識真廣,老夫問你,你送來的信中什麼內容你可知道?”

  王源瞪眼道:“我哪裡知道,剛才你自己不是看了麼?還來問我?我王二大字不識一個,十二娘當著我面寫的信,那些字識得我,我可不識得他們。十二娘騙的我好慘,她說我送了信之後你們便給賞錢,可你這掌櫃的盡顧著問話,一文錢也沒見著,我可不愛搭理你們了,我要走了。”

  王源拔腳就走,那老者厲聲喝道:“站住。”

  王源咧嘴道:“怎麼?我好心送信還犯法了不成?”

  老者從身後木架上的盒子裡嘩啦啦取出一個布包抖動,布包之中發出銅錢撞擊的嘩嘩聲,老者微笑道:“賞錢在此,拿去吧。”

  王源一個餓虎撲食將布包拿在手裡,緊緊攥住眉開眼笑道:“這還差不多。”

  老者一隻手突然抓住王源的胸口衣服,另一隻手手腕一翻,長劍倏然抵到王源喉頭,冷聲道:“王二,今日你來這裡的事情不准對任何人提起,最好忘了今日之事。回去後好生伺候十二娘,等她傷好之後送她離去,不得對她無禮。否則我叫人去割了你的腦袋。”

  王源嚇得面色發白,點頭如啄米道:“饒命,饒命,小人一個字不說,原來你們真是強盜,難怪十二娘帶著劍在身上。”

  老者獰笑道:“你知道就好,閉上嘴,當什麼也沒發生,老夫會派人守在你家左右,你若敢亂說話,永安坊的英雄好漢王二便成了具無頭死屍了。”

  王源咽著吐沫連連點頭,老者鬆開他的衣領,迅速寫了幾個字塞入信封,用印章封口塞到王源手中道:“帶這封信回去給十二娘,你若敢偷看,老夫教你今夜便死。”

  王源忙道:“不敢,萬萬不敢。”

  老者低喝道:“滾吧。”

  王源連滾帶爬的下了樓出了院子,飛也似的離開東市。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4:26

第19章 蛇蠍

  走在回家的路上,王源心情沉鬱之極,因為他知道從現在開始,自己真正的麻煩就要來了。

  在來時路上,王源突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自己就這麼傻傻的替李欣兒送信,那是件極為危險之事,因為這意味著自己知道了太子在外安插眼線的天大秘密,甚至連秘密聯絡的地點和暗號都知曉了,這對自己實在太危險了。

  而且王源半路上也挑開針腳偷看了李欣兒縫在香囊中的那封信的內容。倒不是想窺伺什麼,而是王源不甘被蒙在鼓裡,萬一信中寫對自己不利之事,自己也好心裡有個底,因為王源以及隱隱感覺到李欣兒不可信任。

  然而那信中的秘密讓王源心驚膽戰,後悔自己看了這封信,信上寫的確實是李欣兒口中所述的,在相國府中偷聽到的一樁精心謀劃的陷害朝中大員並牽扯太子李亨的大陰謀。若說只聽李欣兒口述還不足為憑的話,此刻白紙黑字寫著,自己陷入便已板上釘釘了。

  兩件事都明白了之後,王源有一種拔腿就走的衝動,本能的想遠離這一切。但他心裡也明白,就算一走了之也無法逃離這一切了,無論自己看沒看這封密信,從接過這封信的時候起,自己便無退路。

  來時路上,王源心中天人交戰,這封信送還是不送是個值得認真思考的問題。

  送這封信固然會有極大的危險,但不送此信似乎危險更大。李欣兒康復之後和太子李亨聯絡上之後,這一切無所遁形;而隱瞞的這封信的後果也足以讓太子李亨把自己碎屍萬段。就算逃到天涯海角,當朝太子要追殺一個小老百姓,那也是易如反掌。難道自己的穿越人生便在逃命之中渡過?或者是藏匿在深山老林當野人?

  當然還有另一個辦法,那就是立刻回家將尚無反抗之力的李欣兒給宰了,來個一了百了,殺人滅口。但是這對王源這個二十一世紀三觀皆正的好青年來說,這更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況且就算自己能化身為殺人碎屍狂魔,這件事也是有極大漏洞的,因為還有個神出鬼沒的公孫蘭知道李欣兒藏在自己家中,她可不是好糊弄的。

  思前想後,王源決定還是按照原計劃送出這封信去,不過為了減少危險,他決定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啥都不懂迷迷糊糊的二愣子形象。這種傻乎乎的愣頭青角色應該可以讓對方放鬆警惕,讓自己在李欣兒痊癒離開之後成為滅口的對象的可能性要小的多。這也只是王源的期盼而已,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而對於李欣兒這個女子,王源也有了另外一種認知,李欣兒不可能不知道此事的危險性,可她除了竭力說服自己幫她完成此事之外,對日後的危害隻字未提。

  如果她另有安排倒也罷了,但如果她明知危險,卻根本就是把自己當做工具,拿自己的危險不當一回事的話,那自己可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冤大頭了。

  ……

  午前時分,王源滿腳泥濘的回到了永安坊,進房之後,李欣兒從斜靠床頭的姿勢直起身來,滿眼期盼的看著面色不善的王源。

  “王二哥,事情可辦妥了?”

  王源淡淡道:“幸不辱命。”

  李欣兒鬆了口氣道:“那就好了,消息總算是送出去了,但願太子能早作應對,不要被老賊陷害得手。”

  王源將回信取出遞給李欣兒,李欣兒接過細細查看了封口,之後背著王源拆開迅速看過,將信緩緩折疊起來攥在手中。

  “多謝你了。消息已經送往太子手裡了,但願還來得及。”

  王源道:“不用客氣了,反正該做的不該做的我都做了,希望我沒有幫錯人。”

  李欣兒閃著眼睛看著王源道:“王二哥是不是不高興了?你臉色不太好。”

  王源哈哈佯笑數聲道:“哪有不高興?我開心的很。就是有些心塞,有些傷心。李姑娘好生將養身子,趕快康復離開這裡吧,這是我目前唯一的願望。”

  李欣兒靜靜道:“王二哥便如此討厭我麼?抑或你在擔心什麼。”

  王源冷笑道:“我擔心什麼你會不知?你並非天底下最聰明的人。”

  李欣兒低聲道:“你終於明白啦,我知道以你的聰明必會發覺這一點,昨日求你替奴送這封信,實際上是踏入萬劫不復之地了。”

  王源心裡怒火升騰,低吼道:“你既知道,但還是花言巧語說服我去幫你,你便這般報答我救命之恩的?”

  李欣兒輕聲道:“王二哥莫發怒,奴不得已而為之,如果不送出這個消息去,老賊的陰謀一旦得逞,太子一党必受重創,奴父母之仇便更加渺茫了。”

  王源冷笑道:“那又關我何事?你為了自己報仇,便將我置入危險之中?”

  李欣兒靜靜道:“王二哥莫生氣,我不會讓你有危險的,事實上昨日我已經想好了,你替我送了這封信之後,無論是誰想對你不利,我都將誓死保護你的安危。我身子痊癒之後也不會離開這裡,我就留在這裡保護你。”

  王源愕然道:“你留在這裡?”

  李欣兒緩緩點頭道:“是,奴便留在這裡,誰意圖加害於你,奴便殺了誰。”

  王源咂嘴搖頭道:“決然不可,你留在這裡我反倒會很危險,金吾衛前來搜查又當如何?”

  李欣兒道:“不用怕,我有另外的身份,且會易容之術,只要你不說,他們就算面對我也不知道我是誰。唯一擔心的是你坊中鄉鄰會驚訝我突然出現在你家裡,所以你需要替我遮掩身份。”

  王源瞠目道:“如何遮掩?我無親無故眾人皆知,最近編排了個子虛烏有的遠房表姐,而你年紀比我小,顯然不適合做這個表姐。而且即便是表親,也不能天天跟我住在一起。”

  李欣兒垂頭沉思半晌,忽然抬頭道:“如果我跟你成了親,我便可名正言順住在這裡了。”

  王源張大嘴巴愕然道:“你要嫁給我?”

  李欣兒面色微紅,斥道:“你莫想歪了,只是掩人耳目而已。”

  王源搖頭道:“還是算了,對你我名聲都不好,將來你嫁不了人,我也討不到好老婆,誰家好姑娘肯嫁給個成過親的窮小子呢?也許會有別的辦法。”

  李欣兒冷笑道:“我一個女子都不擔心名聲,你倒來擔心。”

  王源道:“你我本就不是一樣的人,你為了目的可以什麼都做,我卻不成。”

  李欣兒怒道:“莫怪我沒提醒你,墨香齋是太子聯絡密探的主要據點,他們絕不會任由你逍遙。你現在還活著,那是因為他們需要你回來照顧我,否則你剛才便出不了墨香齋的門了。”

  王源冷笑不語。

  李欣兒將手中那封信丟過來道:“你自己看看這封信,潘掌櫃親筆寫的是不是?”

  王源展開皺巴巴的信紙,上邊寫著幾行字:消息已送東宮,金吾衛暗哨恐已封鎖永安坊左近,故暫時不能救你脫險,自己保重,傷癒離開之時,殺此人滅口,切記切記。

  王源破口大駡,將信紙撕得粉碎,怒道:“你們這幫人都是瘋子,我這便去告密,將一切統統告知官府,你的那封信的內容我也看到了,咱們來個魚死網破。”

  李欣兒冷聲道:“你不會這麼做的,你若想這麼做,上午便攜密信去告密了。”

  王源怒駡道:“那是我還抱有一線希望,沒想到你竟是個蛇蠍女子,也沒想到你們這幫人如此狠毒,我現在沒有退路,還怕什麼?”

  李欣兒冷笑道:“告了密你也是死,自己想想便明白了。我說了,會保護你,我以我死去的爹娘起誓,必不會讓他們殺了你,我當然也不會動手殺你。傷癒之後我會親自去解釋此事,我就說……已經和你結為夫妻,而你對一切毫不知情,太子也許會看在我跟隨他這麼多年辦事的份上放過你。”

  王源怒道:“如果他們執意要取我性命呢?”

  李欣兒冷然道:“我已經起誓,你還要如何?你若不願意答應此事,我也不強求,若非是你救了一命又幫了我的忙,你的死活于我何干。”

  王源怒道:“怎與你無干?若非利用我,我怎會惹上麻煩?”

  李欣兒冷笑道:“我利用的人多了,手中人命也不少,那又如何?一句話,你願不願意我掩飾身份留下來保護你,若當真不願,我可不會逼你。”

  王源頹然坐下,喃喃道:“我這可大錯特錯了,悔不該聽了你的話去送這封信,你師傅說的對,該離開你遠遠的,可惜我當做耳邊之風。”

  李欣兒柔聲安慰道:“二郎莫懊惱,我說了這次決不會忘恩負義的,昨夜請你送信去的時候我已經想的很明白,我已經讓師父她傷心失望了,這次絕不會再傷害一個救了我性命的人,如果有人要殺你,他必須踩過我的屍體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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