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躍馬大唐 作者:大蘋果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5 14:12: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0 15784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06

第60章 姐妹

  王源點點頭走向兩人道:“那麼,這就算是真相大白了吧。莫阿姨,蘭香兒小姐,你們怎麼說?是私了還是公了?”

  莫三娘噗通跪下,連連作揖道:“王公子恕罪,王公子恕罪,老身財迷心竅,幹了這些個見不得人的事情,王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們這一遭,以後再不敢了。”

  王源皺眉道:“我問你私了還是公了,求饒卻是無用。”

  “怎麼個私了……公了法?”莫三娘哀聲問道。

  “私了很簡單,咱們商量個賠償我損失的法子,這件事便算是揭過去了。公了更簡單,將你們的設局誘騙恩客的行為報於衙門,公之於眾。想必被你們騙財的也不止我一個,讓官府來決斷,也省的我傷腦筋。”

  莫三娘反應甚快,連聲道:“私了私了,您公子說怎麼個賠償法子都成,萬不能報官,否則我一生的心血經營的這秋月館便全毀了。”

  王源點頭道:“還算你知道輕重,私了確實是個好法子,那麼你說說該如何個私了法?”

  莫三娘躊躇思索,一時之間難有定計,忽聽站在一旁的蘭香兒冷冷發聲道:“我不同意私了,我要公了。王二郎,你愛報官便去報官,奴可不在乎。你想私了奪了我的錢財,那是休想。”

  王源一愣,看向蘭香兒,只見她雙目望天,雙手握於腹前,神情中滿不在乎。

  蘭心惠慍怒道:“姐姐,此刻你還說這樣的話,當真……當真是……”

  蘭香兒冷哼道:“我冰清玉潔的妹妹,你有何資格在此教訓我?不錯,我是冒充了你的身份騙了人,那又如何?這王二郎若不是貪戀美色,又怎會上當?現在倒人五人六的裝蒜。長安城這麼多人,為何別人不上當,偏偏他上當?來秋月館玩的快活,難道不用花錢麼?老娘我也應酬了他多次,難道白玩了?他想私了,無非是要我退回他的錢財,那是休想!我好不容易攢了些錢財,還想著以後從良嫁人當下半輩子養老錢,他想要回去哪裡那麼容易?若是這些錢沒了,我下半輩子也沒指望了,還不如大家一拍兩散,報官報官,一起完蛋。”

  “姐姐,你……你簡直不可理喻,怎可說出這樣的話來?當初你們若不設局,若不冒充我的名字,若不使卑鄙手段迷惑王公子,他怎會傾家蕩產?”

  “切,我便不信他看不出我不是你,我看他就是裝糊塗喜歡上我了,甘願在我身上花錢而已。這些個長安城中的好色之徒誰不是如此?現在來撇清這些。”

  蘭心惠氣的臉色發白,莫三娘也嚇的夠嗆,連聲呵斥制止,生恐激怒了王源選擇公了。

  蘭香兒倒是索性放開了,指著王源鼻子道:“王二郎,當年我開始確實是迷惑了你,但後來我可沒有刻意喬裝我妹妹,你又不是傻子,難道看不出來?而且我蘭香兒也沒虧待你,你是花了不少錢,可我蘭香兒也一度對你真心實意。我送了衣衫鞋帽給你,我用的銅鏡木梳都送給了你,我還剪髮贈予你,這可不全是迷惑你的手段,當時我對你確實有了真情。之後你沒了錢財,莫阿姨不准你來見我,我也曾經傷心多日,但現在你跑來這裡鬧,不覺得無趣麼?”

  王源看著蘭香兒還算美麗的臉孔此時扭曲的有些可怕,心中倒也有些同情。雖然自己未曾親身經歷,但可以斷定,自己這幅皮囊和這女子是有過肌膚之親的。雖然那只是皮肉交易,但也是親密接觸。很難說在自己附身之前的王源,對這蘭香兒便沒有動真情,或許他本就心甘情願耗盡家財在這女子身上,就算是自己也無法揣度他的想法的。

  “看我作甚?吃了我不成?”蘭香兒心中顯然也是虛的,只是她明白今日這一劫難過,索性不管不顧的撒潑了。

  “你如今在梨花詩會上揚名,還聽說當朝左相國是你的靠山,我恭喜你有今日,但若報官,你的面子也需不好看。一旦報官,長安城裡怕是立刻便會傳開來你王源王公子曾經迷戀我這秋月館的妓。女,弄得家財散盡落魄潦倒,還糊裡糊塗的把我當成是別人。我自然是要被抓去吃官司蹲大獄,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嘿嘿,莫當我什麼都不懂,你可嚇唬不了我。”

  蘭心惠叫道:“姐姐,你若再胡說八道,怕是誰也救不了你了。”

  莫三娘也怒道:“死蹄子,你作死麼?現在還這般說話。”

  蘭香兒咬牙冷笑道:“妹妹,你怕什麼?你不是冰清玉潔的秋月館臺柱子麼?是啊,你潔身自好,你出淤泥不染,你被人人羡慕追捧……可你想過沒有,你是如何能有今日的?你問問三娘,當年你我姐妹被賣入秋月館中,你十三歲那年有客人看上了你,三娘要為你梳攏,你卻是哭泣不從。後來三娘便同意你學習樂技舞技,並未強逼與你,你真以為你憑著哭鬧不從便能得逞?”

  蘭心惠呆呆看著蘭香兒道:“姐姐是何意?”

  蘭香兒冷笑道:“何意?你問問莫阿姨,若不是我為你抵死相逼,差點送了性命,三娘會讓你成為不接客人的藝妓?”

  蘭香兒猛然伸手抓住自己綢襖領口,刺啦一聲撕開,露出雪白修長的脖頸和半副白花花的胸脯,指著隆起雪乳上半圓上的一道殷紅的疤痕道:“你自己好好看一看,這便是當年我拿剪刀刺出的疤痕,差點刺穿心肺。當時我已是秋月館當紅長妓,萬阿姨不想我這棵搖錢樹倒下,這才答應我不逼你接客。而我,則被迫答應三娘的條件,從十四歲到十八歲這五年時間,對客人絕不挑剔,任莫阿姨安排。這五年,誰有錢便可得到我,這便是我很快從長妓變成普通妓子的原因;若非如此,你又怎能有今日?”

  蘭心惠身子顫抖站起身來,眼中淚珠滾滾而出,盯著莫三娘顫聲道:“莫阿姨,此事當真?”

  莫三娘垂頭低聲道:“事已至此,老身還隱瞞什麼,確實如此,當年香兒尋死覓活,老身不得已才讓你做了清館兒。”

  蘭心惠疾走幾步,撲到蘭香兒面前,摟住她的身子大哭起來,輕撫她胸前的傷疤嗚咽道:“姐姐,姐姐,原來你為了我做了如此犧牲,你為何這麼做?”

  蘭香兒珠淚滾落,低聲道:“我蘭家罹遭大難,你我姐妹淪落風塵,雖然你我只相差兩歲,但身為長姐,我不保護你,誰還能保護你?但有機會,作為姐姐的我焉能不想盡辦法讓你不蒙污垢?姐姐承認最近幾年為了錢財不擇手段,王公子便是其中的一個,但姐姐攢著這些錢財為了什麼。就是想有那麼一日,能帶著你脫離苦海。妹妹,姐姐不是想壞了你的名聲,而是因為你如今名聲大噪,借著你的名氣,能撈到更多的錢而已。姐姐糊塗,倒是忘了這麼做是毀了你清白聲譽了。”

  蘭心惠大哭道:“姐姐莫說了,妹妹錯怪你了。”

  王源默默站在一旁,目睹眼前這一切,王源心頭甚是沉重,也為這姐妹之間的深情所感動。原來這一切的背後竟然有如此感人的緣故,本來王源是想將自己被騙取的錢財拿回來的,現在王源突然改變了這個想法。

  “王公子,奴不知說什麼才好,雖然姐姐一切是為了我,但奴尊重你的任何決定,只求不要讓我姐姐入獄遭罪,其他的一切都依你便是。”蘭心惠淚眼朦朧對王源道。

  “莫求他,姐姐一人做事一人當,我騙了他,讓他報官拿我便是,錢財卻是一文也別想我退出來。”蘭香兒瞪著王源道。

  王源站在一旁聽了這對姐妹的故事,開始他還懷疑這是不是另外一場戲,但直到蘭香兒露出胸前傷疤,蘭心惠苦苦哀求自己時,才真正相信此事。唏噓之餘,對於今日之事該如何處理倒是覺得很是棘手。

  本來自己俯身的這個皮囊便有過錯,正如蘭香兒所言,若不貪圖美色,又怎會落到那樣的地步?或許自己的這個皮囊到最後完全是心甘情願的喜歡了蘭香兒,為她傾家蕩產也不後悔,自己跑來打抱不平倒是有些可笑了。

  但現在的情形也很尷尬,特別是蘭香兒出現之後,王源總是覺得心裡不自在,自己的身體跟這個蘭香兒是有著肌膚之親的,雖然這跟自己沒什麼關係,但總是很難擺脫這種怪異的感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06

第61章 抽薪

  王源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擺脫這種尷尬,既然大家都有故事,王源也決定編一個故事來。不管她們信還是不信,總是要擺脫和蘭香兒之間有過一段肉體接觸的事實,自己也好清清白白的做人。

  “你們姐妹的事情倒是叫我很是驚訝,事到如今,我也跟你說個故事吧,我其實不是被你們騙了的那個永安坊的那個王二郎。”

  “什麼?”

  “當真?”

  房內幾人莫名驚愕。

  “是的,那個被你們欺騙的王二郎已經死了,我是他的雙生兄弟,我和他相差了一炷香時間出生,其實他是兄長,我才是真正的王二郎,他應該叫大郎才是。”

  “啊?怎麼會?他死了麼?”蘭香兒呆呆發愣。

  蘭心惠皺著眉頭無語看著王源,她明明記得在詩會上王源信誓旦旦說自己便是那位王二郎,只是得了失憶之症而已,現在又出來這種說法來,卻並不可信。

  “是啊,大郎已經死了,死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我便是受他所托來弄清楚這件事的;我今日來並非興師問罪的,只是弄清楚真相而已。”王源微笑道。

  “他真的死了?”蘭香兒驚訝的雙目圓睜。

  “這……王公子你是說笑吧,你和他生的一模一樣,莫要戲弄老身了。”莫三娘瞠目結舌道。

  王源笑道:“你們難道感覺不出我和他之間並不相同麼?”

  莫三娘和蘭香兒仔細的上下打量王源,像是要徹底看清楚皮囊之下的秘密。

  半晌莫三娘皺眉道:“好像……是有點不一樣。老身記得那一位王二郎神態眉宇和公子你卻有些不同。而且,那位王二郎可不是什麼寫詩的料,您公子梨花詩會奪魁,長安城中名聲大噪,這一點來看倒真不是他,香兒你應該看得出來的,你說呢?”

  蘭香兒一直盯著王源看,終於緩緩歎了口氣道:“奴說不清楚,但好像確實不同。外表看來沒什麼區別,但說話的神色語氣卻有些不一樣。那一位性子柔弱,他是絕不敢登門問責的,他也不會這麼做,因為我知道,到後來他其實知道我是假冒的身份,他只是不說罷了。”

  王源點頭道:“你們看得出我和他不一樣便好,事實上他過世幾個月了,臨終前叫我來弄清楚這件事。他臨終前也說了,實際上他自己明白被騙了,只是他已經愛上了那個假冒蘭小姐的女子,所以他想讓我給她帶個話,要她保重。她送的青絲木梳銅鏡,都隨他下葬了,從此之後,相互間再無虧欠了,僅此而已。”

  蘭香兒神情淒然,猛然間捂住臉頰,雙手指縫之中淚水汩汩流出,泣不成聲。

  莫三娘大喜道:“公子的意思是,不追究我等的罪責了?”

  王源笑容收斂,冷聲道:“你想的倒美。騙人設局焉能不顧?之前我本想追回我兄長被你們騙了的錢財,但現在我改變了想法了,你騙的那些財物我可以不追究,也可以不將此事鬧大驚動官府,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你若答應了,此事便一筆勾銷,從此一了百了。”

  莫三娘忙道:“什麼條件?”

  王源看了看一直若有所思的蘭心惠輕聲道:“蘭姑娘,我這個要求是關於你們姐妹的,但要徵求你們姐妹的看法,你們若同意,我便提出來。”

  蘭心惠一怔,低聲道:“關於我們姐妹的條件?公子……請講吧。”

  王源走到他身邊湊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句話,蘭心惠驚訝的捂住嘴,不可置信的看著王源,雙目滿是驚詫和疑問。

  王源微微朝她點頭道:“你沒聽錯,姑娘可同意麼?”

  蘭心惠不知如何回答,臉上陰晴不定,手腳有些顫抖,身子也微微晃動,似乎太過激動。

  一旁的滿臉淚痕的蘭香兒見妹妹神色有異,忙問道:“妹妹,到底是什麼事?”

  蘭心惠飛快的看了滿臉疑惑的莫三娘一眼,拖著蘭香兒的手將她拉到一旁的角落,附耳低低說了幾句,蘭香兒驚訝的捂住嘴巴,眼中放出神采來,口中道:“怎麼可能?會有這等好事?”

  王源微微朝他點頭;蘭香兒的臉色瞬間變成驚喜,抿著嘴用力點頭。

  “你姐妹二人都同意了是麼?”

  “同意同意,求之不得。”蘭香兒激動的聲音都變了,蘭心惠咬著下唇點頭,面色緊張的發白。

  王源點點頭,回頭對莫三娘道:“莫阿姨,條件只有一個,你若同意,咱們便一筆勾銷,這件事我王源便當沒發生過。你若不同意我也不打算跟你私了了,我會直接報官,請官府裁斷,咱們衙門裡見,你看如何。”

  莫三娘賠笑擺手道:“幹什麼說的這麼絕,萬事好商量。王公子說說是什麼條件?只要老身能辦得到,答應了公子便是。”

  王源道:“好,條件很簡單,我只要你同意蘭家姐妹從良贖身,讓我帶走她們。這件事便一了百了了,我也再不追究任何人的責任。”

  莫三娘臉上變色,笑容慢慢變的僵硬,終於變成一副冷酷的模樣,雙手緩緩叉腰,冷冷道:“王公子你胃口倒是不小啊,一開口便將老身秋月館的兩大紅牌給帶走,這不是讓我秋月館關門大吉麼?沒有了她們兩個,我秋月館還有什麼好開的?”

  王源淡淡道:“沒有紅牌可以栽培,但若是被抄了館,逼著關門歇業,人還要抓去坐牢,那可更慘。”

  莫三娘怒道:“少糊弄老娘,你以為就這麼點事便能逼得我秋月館關門歇業?老娘官府上也不是沒朋友,也不是沒路子疏通,你嚇唬誰呢。”

  王源冷聲道:“你要這麼說倒也有理。只是不知道你的路子是否大得過李適之李左相呢?本人在此放個話,你若想跟我走官場的路子,我便可讓李左相出頭,誰敢替你說話,便請李左相參誰。我就不信,一個設局詐騙他人財物的青館阿姨,有朝中官員肯為她跟左相作對。”

  莫三娘胸口起伏面色煞白,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王源說的有道理,自己犯的是唐律的欺詐詭騙之罪,刑罰上自然不輕,若是真的追究起來,挖出來其他幾件自己設的局,那可真不好說,搞不好抄了秋月館還是輕的。但若任由王源將自己的兩個臺柱子帶走,卻也不甘心。這兩姐妹就是搖錢樹,這一走秋月館可是大損失。

  王源繼續施壓:“退一萬步而言,就算你手眼通天,能打通關節減輕刑罰,你這設局騙錢的名聲一出去,誰還敢來你這秋月館中自投羅網?不出數月,你還是關門大吉。你最好仔細考慮清楚,你若要魚死網破我一定奉陪。我兄長被你們騙了之後鬱鬱而終,去衙門時我還要告你們一個謀害人命之罪也不為過。”

  莫三娘額頭上汗珠滲出,伸袖子不斷的抹著汗,嘴巴裡小聲的嘀咕著,也聽不清說些什麼,心中一時想答應,一時有覺得這條件實在太苛刻。

  蘭心惠緩步上前,慢慢在莫三娘面前跪倒道:“莫阿姨,奴知道你不是那種狠心惡毒之人,奴在秋月館這麼多年,和你之間也算是有些情義。承蒙你這麼多年來對我姐妹二人的照顧,奴萬分感激。但你也要想一想,這麼多年來,我姐妹為秋月館賺的錢怕是要上萬貫了,難道這還不夠我姐妹贖身之資麼?”

  莫三娘看著蘭心惠道:“你既知老身對你們不薄,怎可就此離去?老身這秋月館誰還會再來?”

  蘭心惠道:“奴知道我姐妹二人當初是賣進了秋月館,來去由不得己。可眼下的情形,阿姨可要考慮清楚,一旦報官,光是官司花銷便是無底洞,而且還未必能保住秋月館。與其如此,還不如放了我姐妹走,大家平平安安渡過此劫,我姐妹也銘記阿姨大恩大德。奴答應阿姨,即便離開秋月館,若有需要奴盡力之處,奴必會盡力。莫阿姨不是一直希望奴教授館裡的幾名小妹妹琴法舞技麼,奴答應阿姨,雖然離開,也必將全身技藝盡傳於她們,讓她們替阿姨撐起秋月館的名頭,豈不是兩全其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06

第62章 打包

  莫三娘眼珠子來回滾動,顯然在盤算這其中的利弊。

  蘭心惠一咬牙又道:“阿姨若答應放我姐妹離開,本該給我的那些賬上的纏頭奴一文不取,這麼多年下來,起碼也有個幾百貫了吧,全部歸阿姨所有,如何?我姐妹一文不取,只帶些貼身的細軟衣物離開。”

  莫三娘還待猶豫,王源勃然大怒,伸手抄起桌上的茶盅用力往地上一摔,茶盅嘩啦啦的碎裂聲中,王源舉手怒喝道:“罷了罷了,這老奴實在不識抬舉,我這便去京兆府報案,蘭家姐妹你們作證,若不將這秋月樓掀個底朝天,那我也不用在長安混了。”

  說罷怒哼一聲拂袖往屋外走。

  蘭香兒反應敏捷,跳起腳來高聲道:“公子放心,我蘭香兒寧願受牢獄之苦,也要將實情全部道出。除了永安坊的王二郎,還有安業坊的李七郎,豐安坊的馬三公子,前前後後騙了足有上千貫,到時候大家一起死。”

  莫三娘終於抵抗不住,趕忙追上作勢出門的王源,拉住王源的袖子哀求道:“王公子不要動怒,容……容老身考慮清楚嘛,老身又沒說不答應。蘭姑娘,香兒,勸勸公子,快勸勸他。”

  王源揮袖子皺眉道:“懶得跟你囉嗦,敬酒不吃吃罰酒,大家好商好量的你卻擺譜,這件事本當是你求我才是,倒要我看你臉色,真是豈有此理。”

  莫三娘低聲下氣道:“息怒息怒,容老身捋一捋腦子。老身放蘭家姐妹從良,你便再不追究此事是麼?”

  王源怒喝道:“剛才不是說了麼?一筆勾銷。”

  莫三娘道:“也不報官,也不追回……花出去的錢了?”

  王源皺眉道:“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

  莫三娘道:“那你可得給我寫個字據。”

  王源不耐煩道:“當然給你立字據,原來你是怕我食言。”

  莫三娘作了一揖,回身對蘭心惠道:“姑娘答應替秋月館馴著那幾個小雛兒是麼?”

  蘭心惠道:“我只會教她們自己所學的技藝,其他的……其他的取悅男子的本事,我卻是……不會的。”

  蘭香兒高聲道:“那方面我來教,我會。”

  莫三娘喜道:“好,咱們這也是要立字據的。而且剛才蘭姑娘說了,這些年的纏頭分文不取,這也是要算數的。”

  蘭心惠正色道:“自然算數。”

  莫三娘籲了口氣道:“好,事已至此,儘管老身捨不得你們姐妹,但也不得不答應了。老身也不知說什麼好,就當老身積德,死了之後不下十八層地獄,來世投個好胎。”

  蘭心惠感激的差點掉淚,連聲道謝。

  王源卻是滿臉不屑道:“你賺了大便宜了,還在這裡賣乖,還不趕緊拿身契去,咱們抓緊畫押立字,免得我後悔。”

  莫三娘歎了口氣,滿臉晦氣的拍拍大腿,回身出門去拿字據。屋子裡的蘭家姐妹相互對視,尚自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兩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忽然又分開來同時朝王源跪拜。

  “我姐妹多謝公子大恩大德,公子以德報怨,救我姐妹出去,此恩來世結草銜環以報。”

  王源歎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裝這個爛好人,我確實是一點好處也沒撈到。不過你姐妹之間的事感動了我,所以,我也當是積德了。兩位還是趕緊收拾東西吧,值錢的拿了,不值錢的扔了,免得那老奴肉疼反悔。”

  蘭心惠蘭香兒聞言趕忙行動起來,蘭香兒回房收拾,蘭心惠則在內房乒乒乓乓的整理起來。

  片刻後,莫三娘和蘭香兒一前一後的回來,按照約定各立字據,寫下契書。莫三娘顯然是立這種契約書的熟手,提筆來很快便寫了兩份從良契書拿過來要王源簽字,王源詫異道:“我簽什麼字?”

  莫三娘也詫異道:“你是贖她們姐妹從良之人,如何能不簽字?你不簽字那可不成。”

  王源不懂這古代的契約關係,皺眉道:“我簽了意味著什麼?”

  莫三娘道:“你就是她們姐妹的良人咯,她們從今往後就是你的人咯,得了便宜還假裝不知道,一開始老身就知道你打著這個主意。”

  王源眼珠子差點瞪出來,擺手道:“我可不是這個意思,這字我不能簽。”

  莫三娘道:“你要反悔?那賣身契你也別想拿走,沒有贖身之人的簽字如何能作數,你想欺負老身不懂麼?”

  王源詫異的看向兩姐妹,蘭心惠低聲道:“公子簽字吧,規矩就是如此。”

  王源道:“我不知道竟然是這個規矩,我可不是要你們姐妹成為我的私人,天地良心,這件事還是從長計議吧。”

  蘭心惠淚水湧出道:“公子是擔心名聲受汙麼,就當公子幫我們一把,我姐妹感激不盡,我們一刻也不能在這裡呆著了。”

  王源躊躇不已,他確實不知道會是這結果,大唐規矩,贖身從良的女子便歸贖者所有,為奴為婢為妾都任憑主人安排,這兩姐妹其實只是脫離青樓妓女身份,卻還是私人佔有的奴籍罷了。不過王源很快便釋然了,自己問心無愧便是,不去騷擾她們,將來也許能知道如何讓她們恢復自由之身,總比在這青館中當妓女要好。

  當下提筆簽下大名,拿了契約在手,當莫三娘不舍的將兩張發黃的賣身契交到蘭心惠和蘭香兒手中時,兩姐妹抱頭痛哭不已。

  “撕了吧,留著作甚?”王源提醒道。

  兩姐妹醒悟過來,狠狠將兩張契紙撕成粉碎,放入烘爐中燒成灰燼。

  王源生恐夜長夢多,叫兩姐妹各背上包裹跟隨自己下樓,兩姐妹緊緊跟在王源身後出了後樓來到院子裡,身後傳來樓上莫三娘的潑天抹淚的嚎叫聲。

  莫三娘設局騙人錢財,如今她自己要意識到被王源設了個局騙了回去,忽然間秋月樓兩個臺柱子都被騙走了,怎能不肉痛的幾乎發瘋。

  ……

  王源在後樓上對莫三娘威逼利誘的時候,秋月館前樓大廳裡的李欣兒也沒閑著。

  進來時,為表示自己心胸寬廣,不干涉不計較王源出入此間的動機,李欣兒拒絕了王源邀請她一起去後面說話的邀請,而是正襟危坐在前樓大廳中的一張大梨花木方桌之旁靜靜等待。

  但很快,李欣兒便後悔了她的決定,因為周圍幾十個遠遠圍觀的不明真相的男女站在角落裡朝她指指點點,並說出的那些鑽入耳鼓的話語讓她幾乎氣炸了肺。

  “這女子是那個男子的妻?這可奇怪了,哪有為人妻者陪著丈夫來館子裡,丈夫在後樓快活,她卻在這裡乾等著。這樣的女子我還是頭一回見,這不是傻子麼。”

  “可不是嘛,嘻嘻,平日只見有悍婦提著棍棒來館子裡捉偷嘴丈夫的,還沒見到陪著丈夫來快活的,嘻嘻嘻。”

  “哎,也怪可憐的,奴估計呀,大概是沒什麼本事,不會伺候人。丈夫嫌棄她沒什麼樂趣,所以要出來找找樂子。她呢,又不敢跟丈夫翻臉,只好陪在這裡等著丈夫玩高興了再回家咯。估計娘家是個沒靠山的,生恐惹惱了夫家被休了回家。”

  “小蓮說的挺有道理的,她若有你一半床上功夫,他夫君怎會來逛秋月館。”

  “切,一半功夫?老娘傳授她一個小指甲蓋的功夫,也夠將她丈夫的心給挽回來了。床上沒本事,怨不得丈夫出來玩,只能乖乖等著咯。再說,瞧她那張木瓜臉,還喜歡穿著男子衣服,畫著這樣的小鬍子看著就讓人噁心,男人見了還怎麼有興趣?真是活該,嘻嘻嘻。”

  一群妓女的議論聲甚是刺耳,起初聲音還小,見李欣兒沒什麼反應,愈發的肆無忌憚起來,各種奇怪的猜測都有,說法越來越難聽。

  李欣兒終於忍不住了,本來王源去後樓上去見那個什麼蘭心惠就讓李欣兒心中充滿了莫名的醋意,這麼大半天不下來已經讓李欣兒更是惱火;這幫人又圍在周圍言語刺激羞辱,以至於終於侮辱到自己的長相,這叫李欣兒如何能忍,她終於爆發了。

  只見她赫然怒目起身,伸手橫掃,桌上的碗碟茶盅茶壺頓時稀裡嘩啦落了一地,茶水淋漓滿地,果品糕點滿地亂滾。

  “誰再胡言亂語一句,我撕了她的嘴。”李欣兒柳眉倒豎朝周圍的男女們怒喝道。

  那名叫小蓮的女子並不清楚剛才門口發生的衝突,脾氣也是個不怕的,叉腰瞪眼薄嘴唇一張一合道:“自己沒本事管不住丈夫,跑來咱們秋月樓撒潑,我要是你,早一頭撞死了。不如你過來給姐姐我磕個頭,姐姐我一高興,興許會教你幾招床頭功夫,保管你男人服服帖帖。”

  和小蓮暗中有些私情的護院阿大聞言大呼要糟糕,尚來不及制止,就見李欣兒抄起桌上一隻碟子揚手擲出,正中那叫小蓮的妓女的嘴巴,頓時滿嘴鮮血迸出,牙齒也打落的幾顆,嘴角也裂開了半寸。

  “這便是教訓。”李欣兒氣勢洶洶的斥道,周圍眾人再也不敢多發一言。阿大心疼的要死,恨不得帶著手下十來個兄弟一擁而上撕了這女子,但一來勝算不大,二來這女子的丈夫此刻正在後樓和蘭姑娘說話,而且真的是蘭姑娘請來的客人,鬧將起來自己也要受到責罰,故而咬牙忍下。

  李欣兒再等片刻,終於忍不住了,高聲朝後院叫喊:“王源,你還不滾出來,做什麼齷蹉事情這半天還不出來。你再不出來,我可要進去了。”

  話音剛落,後門門簾掀起,一個修碩的身影出現在前廳裡,正是王源到來。李欣兒怒道:“你可算願意出來了,事兒可談好了?這裡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王源愕然看著廳中的一片狼藉詫異道:“發生什麼事了?”

  李欣兒怒道:“他們自找的,你若再不出來,我怕是要砸了這秋月館了。”

  王源無言以對,也無暇細問,急促道:“咱們趕快離開這裡,我頭前帶路,你照顧著後面蘭家姐妹兩個。”

  李欣兒這才看到王源身後跟著兩個背著包裹的女子,疑惑問道:“她們是誰。”

  王源道:“回頭跟你解釋,現在要趕緊離開這裡。”

  李欣兒跺腳道:“你現在就說。”

  王源皺眉道:“不要胡鬧。”說罷回身拉著蘭家姐妹快速朝廳外奔去,李欣兒聽出王源的語氣中滿是焦躁和火氣,雖然心頭不悅,但也不敢在此時真的胡鬧起來,事情顯然是很有蹊蹺的,回頭必要問個明白。

  當下四人一前三後朝院門口沖出,大廳內眾男女都有些發愣的看著四人,特別是看到蘭家姐妹二人背著包裹的樣子,更是疑惑不已。

  有人反應過來,低聲道:“蘭家姐妹這是要離開秋月館麼?怎麼看上去要逃走的樣子。”

  眾人頓時恍然大悟,驚駭的面面相覷,一干護院們不知什麼情形,也不敢上前攔阻,眼睜睜看著四人出了秋月館,這才想起來趕緊找莫三娘求證;豈料莫三娘正自傷痛,拎著掃帚將她們大罵一頓趕了出來,更是讓秋月館眾人驚愕難解摸頭不已。

  出了秋月館的門,王源絲毫不敢鬆懈,總是要離開平康坊才會覺的安心,顯然蘭家姐妹也是這麼想的,面色緊張的跟在王源身後,滿臉的驚慌和焦急。

  一輛馬車從面前經過,王源伸手招呼趕車的車夫,那車夫擺手呵斥道:“讓開讓開,車上有客。”

  王源高聲道:“給你三倍車錢。”

  那車夫一愣勒住韁繩,探身道:“真的?”

  王源道:“只要你儘快帶我們離開這裡。”

  那車夫二話不說跳下車來,掀開車簾對裡邊的人道:“這位兄弟,你下車吧,另找別的馬車坐吧,我不做你生意了。”

  車內客人怒駡道:“你個田舍奴,見錢眼開,明明是我先上車的。”

  車夫怒駡伸手,一把揪出來個瘦弱的中年人拖下車來推到一旁,口中罵道:“馬車是老子的,愛拉誰拉誰,滾一邊去。”

  王源朝那瘦子一拱手道:“對不住了兄弟,我有急事。”說罷立刻催促眾人上車,尚未坐穩便催促車夫趕路,在中年瘦弱漢子的咒駡聲中,馬車飛馳而去。

  車夫的車技甚是炫酷,正是平康坊人流如織的時候,馬車在人流空隙之中穿梭而速度不減,甚是難得。直到出了平康坊的坊門,拐上往西通向朱雀大街的康安街上,將平康坊遠遠甩在身後的時候,王源和蘭家姐妹這才鬆了口氣。

  狹小的車廂內,四人擠成一團,王源艱難的縮著身子,儘量不和三人發生肢體接觸,低聲問道:“兩位姑娘可有棲身之所?親戚朋友什麼的有沒有落腳的地方?”

  蘭心惠道:“沒有。”

  王源皺眉道:“那怎麼辦,一時也沒有合適的落腳之地。”

  蘭香兒道:“公子不帶我們去你家中麼?”

  王源忙搖頭道:“我如今也是寄居左相府中,哪能帶你們去。再說了跟著我也不合適。”

  蘭香兒道:“有什麼不合適的,我們姐妹二人無親無故,跟在公子身邊伺候當個婢女也成啊。”

  李欣兒再也忍不住,冷聲道:“你們想的美,問過我答應了麼?”

  蘭香兒翻著白眼道:“還沒請教這位姑娘是什麼身份?”

  李欣兒指著王源道:“我是他的夫人,夠資格說這句話了吧。”

  蘭香兒頓時閉嘴,她可沒想到王源已經是成了親的,眼前這個男裝女子便是王家主母。

  王源蹙眉想了想,忽然喜道:“有了,差點忘了還有個去處了,永安坊我的老宅子正好給你們姐妹安身,我有個好兄弟在坊中當坊丁,也正好能照顧你們二位。暫時先安頓在那裡,之後你們再想辦法便是。”

  蘭家姐妹大喜過望,連連點頭。

  李欣兒眯著眼靠在車棚上歎了口氣道:“那可是咱們成親的新房,就這麼便拱手讓人住了,你可真是熱心腸啊。”

  王源裝作沒聽見,掀開車簾對趕車的車夫道:“兄弟,去永安坊。”

  車夫笑道:“小兄弟,這是帶人私奔麼?好本事啊,一箭三雕啊。”

  王源無語,伸手遞過三百文錢去,車夫一把揣在懷裡,哈哈笑道:“放心,我胡老大不會壞你的事的,坐穩了,我給這畜生一鞭子加加速。”

  ……

  永安坊舊宅的院子裡,黃家大妹黃英正在木盆裡擣衣,見到王源等人忽然出現驚喜不已。王源將蘭家姐妹讓到屋裡,讓大妹去叫黃三過來說話,黃英倒了水擺在小桌子上讓眾人喝水,自己急匆匆的去叫黃三。

  等待的時候,王源起身進東廂房去看了看,廂房裡邊的擺設如故,但現在這裡是黃家大妹和小妹的閨房了。黃英是個愛整潔的姑娘,屋子裡打掃的乾乾淨淨,東西拜訪的整整齊齊。

  梳粧檯上,成親時買的梳子銅鏡和自己送給大妹的香粉盒整整齊齊的擺成一行,上方板壁處的紅喜字還依然保留著,這讓王源想起了和李欣兒成親時候的情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06

第63章 圖謀

  王源想了想,伸手去扯那喜字貼紙,身後忽然傳來李欣兒的聲音道:“為什麼要撕了它?”

  王源回頭看去,只見李欣兒掀著花布簾子正俏生生站在門口看著自己。

  “哦,這裡現在是黃家大妹和小妹的臥房,留著這個也沒用。再說咱們那個本來就是假的,我想還是撕了的好。”

  李欣兒緩步走來,伸手撫摸著梳粧檯上的梳子和銅鏡等物,低聲道:“你是不是怪我不辭而別?”

  王源笑道:“為何會這麼想?我本就知道你傷勢一好就要離開的。”

  李欣兒低聲道:“你不怪我?”

  王源搖頭道:“當然不怪你,我只是覺得你該和我道個別的。對了你的衣服我親自送到你師傅的梅園中去了,你若有暇,便去取來。”

  李欣兒沉默了片刻道:“你想的很周到,我知道你很想跟我撇清關係。”

  王源詫異道:“你怎會如此想?”

  李欣兒道:“我沒同你告別,那便是還要回來的,你救了我的命,我怎會這般不知人情的離開?再說我發了誓要保護你的,我看是你急著要甩開我,不是麼?”

  王源愕然道:“這怎麼反倒成了我的錯了。”

  李欣兒幽幽道:“當然是你的錯,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辭而別麼?”

  “我不知道,可否告訴我錯在何處。”

  李欣兒盯著王源道:“我不想說,你若用心,自會體會的到。”

  王源無語,李欣兒這是怎麼了?說這些沒著落的話是何意?她那日離開自己雖然覺得有些失禮,但卻真的沒有怪她,現在倒被她說成是錯處了。王源不想在這種繞口令猜謎語的語境中掙扎,笑道:“我會認真體會的,我也明白錯處了,跟你道歉便是。”

  李欣兒一笑,正欲說話,外間腳步咚咚,黃三的嗓門響了起來:“是二郎回來了啊?二郎,想死我了。”

  王源忙出了廂房,只見黃三風風火火從院子裡沖進堂屋,堂屋中坐著喝水的蘭家姐妹忙站起身來,黃三一眼看見屋子裡的兩個美貌女子頓時張大了口驚愕的呆立原地。

  “三郎,是我回來。”王源呵呵上前拍著黃三的肩膀。

  黃三趕緊將王源拉到一旁低聲道:“怎麼回事?二郎你這才離開半個月便討了妾室了?這也太快了吧。”

  王源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這兩姐妹是我朋友,我把她們帶來暫住幾日。來來,我給你引見引見。”

  王源托著傻愣愣的黃三來到蘭家姐妹面前介紹道:“這是我的好兄弟黃三,這兩位是蘭家姐妹。蘭心惠姑娘,蘭香兒姑娘。”

  蘭家兩姐妹斂琚萬福行禮。

  黃三的嘴巴張的老大,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指著蘭心惠道:“你……你……便是秋月館那個蘭……”

  王源笑道:“正是那個蘭心惠。”

  黃三臉上變色,看著王源道:“二郎,你這是糊塗了啊,怎地又……?”

  王源忙將他拉到一旁,低聲將事情的原委簡單說了一遍,黃三更是驚愕不已,咂舌道:“二郎啊,你這是不計前仇反倒救了她們啊,我不知說什麼好了。”

  王源道:“這叫以德報怨,積點德。反正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老記著仇也沒意思,再說她們也是苦命人,何必揪著不放。說到底害人的是莫三娘,我救了她們出來,也是挖了秋月館的臺柱子,也算是給了那莫三娘一個大教訓了。”

  黃三心腸也挺軟的,看到蘭家姐妹楚楚可憐的樣子也有些莫名的憐惜。於是道:“二郎都不計較,我還說什麼?”

  王源笑道:“這就對了,她們在此暫時安頓,之後她們會自尋去處,你在坊中多照顧著,若有人問,就說是你親眷便是。還有,我跟他們說了我其實並不是以前的那個王二郎,而是他的雙生兄弟,你莫要拆穿此事,我不想和她們扯上不清不白的關係。總之,救了她們姐妹出火坑總是件好事,你也不用跟她們說我的情形,咱們和她們到此為止,恩怨一筆勾銷,以後就當是熟人便是。”

  黃三點頭道:“曉得了,按你說的辦就是。”

  於是黃三和黃英動手將西廂房收拾出來,搬來土坯木板搭了張大床,將捨不得蓋的新被褥也拿出來鋪上,給蘭家姐妹安頓。蘭家姐妹不斷的連聲感謝,蘭香兒取出兩貫錢來交給黃三,請他明日幫著添置些衣服被褥傢俱什麼的,黃三也答應了。

  亂紛紛忙活了許久,好容易安頓下來之後,看院外天空夕陽西斜,時間已經不早了。李欣兒站在院子裡來回徘徊催促,王源也意識到要趕緊回永樂坊去,因為不到一個時辰便要夜禁了。

  於是乎王源又交代了幾句便要告辭。黃三兄妹固然是戀戀不捨,蘭家兩姐妹更是眼中帶淚,直到現在她們還不敢接受已經脫離秋月館的事實。臨去之時,蘭家姐妹盈盈跪倒在門口送王源離開,依依揮手,搞得跟生離死別一般。王源也受情緒所染,走出坊門外尚自唏噓。

  “王公子又演了一出不計前嫌英雄救美,王公子還真是個多情種子呢。”

  李欣兒酸溜溜的說話道。

  “哎,你非要這麼說話麼?事情的原委你已經全部清楚了,我也不過是臨時起意救了她們,什麼多情種子,你也說的出口。”

  李欣兒冷笑道:“莫要辯解了,莫以為我看不透你心思。”

  王源有些惱火道:“你到底怎麼了?今日咱們好歹也是重逢之日,幹什麼要處處言語挖苦我?我當日不也救了你,難道是有什麼企圖麼?”

  李欣兒歪頭道:“你騙的我嫁給了你,這還不是企圖?”

  王源歎道:“你明知是假的,又來說這個作甚?你自己提出來保護我的辦法,我可沒逼你。”

  “哼,是真是假都已是木已成舟,我之前沒想明白,現在想明白了,原來你是設了局利用我的報恩之心讓我往裡鑽。”

  王源渾身是嘴說不清楚,只覺得今日李欣兒有些胡攪蠻纏,幾乎無法與之溝通了,於是閉嘴不說話抬腳便走。

  李欣兒道:“站住,你要去何處?”

  王源站定轉身道:“回左相府啊,還能去哪裡?對了,你要去何處?回太子府麼?”

  李欣兒搖頭道:“你去哪裡我便去哪裡。”

  王源皺眉道:“你不要鬧好麼?你怎肯真的嫁給我,不要玩我了,一切都已過去了,你已經傷癒了,我也想過自己的生活,不要再來攪亂我的生活好麼?”

  李欣兒怔怔看著王源,神情楚楚可憐。

  王源皺眉道:“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李欣兒撅嘴道:“我無處可去了,只能跟著你,你若不收留我,我便是死路一條了。”

  王源眯眼看著李欣兒,若是初來大唐的時候,有這麼個絕色麗人跟自己說這樣的話,他定會很興奮;但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特別是得知李欣兒的身份之後,王源知道這其中一定有文章。

  不辭而別數日之後,今日忽然神秘出現,又對自己表現的和以前的態度迥異,只能說明李欣兒想隱藏什麼企圖。其實從李欣兒出現的那一刻起,王源就在思考這個問題,如果李欣兒只是再來見自己一面,那倒也罷了,可現在她要跟著自己去左相府,顯然別有用心了。

  但話隨如此,一切畢竟是猜測,面對李欣兒可憐巴巴的請求,王源倒也硬不下心腸來拒絕,從心裡他對李欣兒也無法視同陌路之人了,不過他還是決定試探她的企圖。

  “十二娘,你我相識純屬偶然,我救你也屬偶然,也並不期望能和你發生些什麼。你那日不辭而別之後,我雖然也很失落,但是我知道那是必然要發生之事,所以並不傷心。如今承蒙李左相看的起,我能被他看中入左相府為賓,于自身安全也有保障。我居於左相府中宅院,有左相府中眾多護院護衛,安全上已然無虞,如你還是擔心我被羅衣門追殺的話,大可放一萬個心。”

  李欣兒搖頭道:“不是因為你的安危,前幾日我去過太子府,太子已經答應不再追殺你,羅衣門對你的威脅已經消除了。”

  王源聳聳肩道:“那更好了,我更加能睡得安穩了。然則你還要跟著我去左相府作甚?可千萬別說你無處可去這樣的話,即便我信了,你自己信麼?”

  李欣兒柳眉倒豎要發飆,但忽然臉上綻放出詭異的笑容來:“你是怕我跟著你礙手礙腳,蘭家姐妹相貌挺美的,想必王源王公子愛的緊。可你要明白,你若納妾,需的我同意呢。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呢。”

  王源皺眉欲說話,李欣兒臉上笑容斂去,冷聲道:“我知道你又要說你我成親是假成親;可是永安坊中的鄉里鄉親可不這麼看,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惹急了我,今晚我夜入永安坊,將那兩個狐媚子的臉劃花了,瞧你還敢不敢偷嘴。”

  王源無語,苦笑道:“你這是何苦,明知道不是你口中說的那樣,卻偏偏哪這些話來挖苦我。莫非你真的吃醋了?難不成你還真的要跟我做夫妻麼?”

  李欣兒臉上微紅,咬牙挺胸道:“有何不可?反正你別想甩了我,你若甩了我,我今夜便去劃花了那兩個狐狸精的臉。”

  王源凝視她的雙眼輕聲道:“別以為我是傻子,你的心思我能猜到八九分,你若以為能威脅到我便大錯特錯了。這樣吧,跟著我去相府也行,但你需答應一個條件,不許對李左相不利,不許在左相府中胡作非為,答應了這一點,我便帶著你去。”

  李欣兒心中非常吃驚,王源確實聰明,說這話基本上就已經挑明瞭知道自己跟著他的目的。

  “你想的太多了,不過我答應你便是。”李欣兒展顏而笑,姣美無比。

  “咚咚咚”第一通街鼓響徹耳邊,再過半個時辰所有坊門便將關閉,再無時間在此糾纏,王源歎了口轉身快步趕路,李欣兒跟在他身後急追而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06

第64章 追逃

  暮色逐漸濃重起來,夕陽已經掛在了西邊城廓的邊緣,即將入夜的空氣也變得清冷,而街上的行人也在鼓聲之中像是受了驚的地鼠一般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兩人一路急速趕路,很快就要抵達蘭陵坊和靖安坊之間的十字路口,距離永樂坊也只有一坊之地,在最後一通鼓聲之前是肯定能到達左相府的。

  王源稍稍鬆了口氣,倒不是怕無法進永樂坊,李適之的府門是朝著坊外開著得,要進左相府無需經過坊門這道關,所要擔心的是夜禁之後被金吾衛武侯們拿住盤問的麻煩罷了。王源自己要是被拿住倒是沒什麼,大不了一頓打屁股,但現在後面跟著個李欣兒,那是決不能出差錯的。

  “快走啊,就快到了。”轉過街口之後,王源忽然發現李欣兒放慢了腳步,正神色緊張的四處張望,不由的出聲催促道。

  “噓。”李欣兒忽然矮身躲在一塊路邊的青石之後朝王源招手。

  王源皺眉走回去,李欣兒一把將他拉到青石之後。

  “怎麼了?不能耽擱了。”王源埋怨道。

  “噤聲,情況不對。”李欣兒低聲道。

  王源嚇了一跳,正欲詢問,但聽李欣兒低聲在耳邊道:“跟我來。”

  說罷李欣兒矮身便往回走,王源愣道:“你怎麼了?哪裡有什麼不對勁?你這樣咱們豈不是趕不回去了。”

  李欣兒焦急道:“現在跟你說不清楚,我們不能從那邊走,那邊有危險。瞧見那邊十字街武侯們的動靜了麼?他們的樣子不太對勁。”

  “如何不對勁了?你不要疑神疑鬼好麼?”王源皺眉道。

  “二郎,信我一次,回頭我跟你解釋。哎呀不好,後面來人了,二郎速隨我來。”李欣兒聲音急促道。

  王源回首朝來時的蘭陵坊和靖善坊之間的坊間大街上看去,果見十幾個人影正在逐漸消失的夕陽餘暉之中朝這邊急速奔來,與此同時聽到前方十字街武侯鋪處沖出十幾個人,逕自從前方沖了過來。

  王源愕然道:“鼓聲未歇,武侯們這是作甚?是來抓你的麼?十二娘。”

  李欣兒冷笑道:“這回怕不是找我的,而是找你了了,別問了,還不快走。”

  李欣兒攥著王源的手拖著他沿著坊牆疾跑,與此同時前後兩邊的數十人的呵斥聲也傳來:“站住,不准再跑,否則格殺勿論。”

  王源心中滿是霧水,但他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顯然前後的這兩撥人目的明確,就是為了抓自己兩人而來,無論是針對十二娘還是十二娘所說的針對自己而來,這都是個大麻煩。

  “這邊走。”李欣兒叫道。

  王源喘息著跟著李欣兒的腳步,看到了前方蘭陵坊的北坊門,門前兩名坊丁正朝這邊探頭探腦。

  兩人飛奔過去,那兩名坊丁滿頭霧水見兩人飛奔而來忙喝問道:“幹什麼的?幹什麼的。”

  “喂喂,你們不能進去,看著臉生,你們不是本坊之人,可有親眷朋友在此?說出名字來……”

  李欣兒抬手兩掌擊打在兩人的脖頸上,兩名坊丁噗通倒在地上無聲無息。王源駭然道:“你殺了他們?”

  李欣兒道:“打昏了他們罷了。快走,還等什麼?”

  王源鬆了口氣,雖然素不相識,但也曾經當過坊丁,知道坊丁其實都是些普通百姓,若是被傷了性命,那可太無辜了。

  “站住,蘭陵坊中人等聽著,立刻緝拿那兩名闖入之人,關閉四方坊門。”兩邊追趕的武侯目送兩人闖入蘭陵坊中,立刻開始高聲呼喊,幾名騎馬的瞬間沖到坊中,沿著十字街大聲呼喊。其餘數十名武侯和幾名普通衣飾手拿兵刃之人也隨後沖入坊中。

  蘭陵坊中頓時亂作一團,坊正裡正坊丁們迅速得到消息,四處傳遞消息,片刻之後,四面坊門盡數關閉,開始在坊中進行搜查。

  李欣兒和王源沖入坊中之後很快鑽進一個小巷子裡,翻入一家破爛的宅院之中,躲在矮牆之後喘息著聽著四處喧鬧的人聲。

  “怎麼辦?”王源咽著吐沫問道。

  李欣兒低聲道:“稍等一會,容我想一想,天馬上就要黑了,黑了之後我們便出去,也許更有機會逃脫。”

  王源又問:“到底怎麼回事?”

  李欣兒答非所問道:“你且躲在這裡,我出去引開他們,也許你有機會逃走。若不能逃走的話,便找個地方躲起來,千萬不能露頭。”

  李欣兒起身要走,王源忙拉住她道:“不成,你出去豈不是自尋死路,咱們要死也死在一起,我可不要你為了我丟了性命。”

  李欣兒怔怔看著王源道:“你能這麼說我很高興,但是我們現在被圍住了,我若不出去引開他們,怕是你沒機會。”

  王源搖頭道:“不要,咱們想想辦法。”

  李欣兒道:“無法可想,我倒是可以翻牆出去,可是我豈能丟下你不管,我可沒辦法把你弄上坊牆。”

  王源腦中急轉,耳聽喧鬧的人聲和燈光越近,忽然站起身來四下張望,李欣兒低聲叫道:“你找死麼?”

  王源一拍腦門道:“有了,快隨我來。”

  李欣兒愕然道:“怎麼?”

  王源翻過矮牆順著胡同便跑,李欣兒無奈緊緊跟上,王源道:“我做過坊丁,若所有民坊的管理都大同小異的話,每面坊牆的角落便有為了方便修繕坊牆而懸掛的繩索。那是方便工匠修繕坊牆時往牆頭拉土石木料的。”

  李欣兒道:“可是你怎知這裡一定會有?”

  王源喘息道:“那便看老天爺幫不幫了。”

  兩人在黑暗的小巷中左穿右梭,終於氣喘吁吁的抵達坊內東南角,昏暗的天光之中,王源沿著坊牆拐角的數十步距離疾走,嘴裡叫著:“Comeon!Comeon!”

  終於王源看到了那根懸掛在牆頭的繩索,和永安坊的一樣,為了修繕坊牆的方便,一般都會有繩索掛在牆頭,而負責修繕的工匠們很少會將這繩子取下來。

  有了繩索之後,一切便簡單多了,李欣兒借著繩索上牆頭固然不費吹灰之力,之後李欣兒將王源像一捆柴禾般拉上牆頭,將繩索搭到外邊牆壁上,兩人如法炮製下了牆頭,終於來到了蘭陵坊西南的十字路口中。

  兩人小心翼翼的沿著坊牆河樹木的暗影潛行,但他們很快就失望了,往北通向左相府的道路全部是影影綽綽的金吾衛武侯的身影,根本無法回到左相府中。無奈中,李欣兒瞥見夜空中遠處矗立的高大的大雁塔的身影,低聲道:“看來咱們只能去找師傅求她收留我們一晚了,也許能躲過搜捕。”

  王源點頭道:“也許只能如此了。”

  兩人不再猶豫,轉而向東南方向的晉昌坊方向走,剛溜過十字街口,後方一片喧鬧,十幾隻火把飛速從蘭陵坊方向沖了過來,顯然是發覺了兩人已經逃出了蘭陵坊,正朝這邊沖過來追趕。

  兩人也顧不得暴露身形了,發足在大街上狂奔,片刻後抵達晉昌坊的西坊門,之間李欣兒輕車熟路的帶著王源來到一處坊牆前,但見一棵大樹離著坊牆兩米多距離高高矗立。李欣兒道:“爬上樹去,跳到坊牆上,我在裡邊等你。”

  王源正要說自己怕是爬不上樹去,李欣兒已經手腳並用迅捷的上了大樹,黑影從頭頂閃過,李欣兒已經跳到了坊牆之上,之後再聽落地之聲,顯然已經落到了坊牆內。

  王源欲哭無淚,不得已只能咬牙爬樹,雖然自己也喜歡鍛煉打太極拳什麼的,但是來到這裡之後其實甚少鍛煉,這幅皮囊也非孔武有力之軀。但如今生死關頭,也沒人幫得了自己,只能用上吃奶的氣力咬牙往樹上爬。

  追兵漸近,王源手腳漸感酸麻不支的時候也終於從光滑的樹幹觸摸到了橫生的枝椏,接著枝椏拉拽之力終於在上數尺,眼見坊牆就在腳下,王源咬牙奮力一躍,本以為腳下會踩住數尺寬的坊牆頂,但卻發現用力過猛,越過的牆頭,身子直直往牆內的黑暗中墜落。

  王源大驚,暗叫糟糕的時候,猛然間覺得身子撞到了一個柔軟的身軀,巨大的衝擊力之下,兩人在地上滾了數圈,王源的嘴巴拱到兩處柔軟溫香的山谷之中,埋在其中透不過氣來。

  與此同時耳邊傳來李欣兒的嬌嗔的喘息聲:“你占夠便宜了沒?還不讓我起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06

第65章 草芥

  兩人連滾帶爬起身,聽得坊外馬蹄得得,不敢確定是否已經被發現,於是第一時間朝坊內奔去。穿過數道狹窄小巷,前方是大慈恩寺的圍牆,兩人也不繞行,直接翻越圍牆進入寺廟之中。從巍峨的寺廟大殿後方的高大樹木之中穿越而過,由西往東直穿而行,腳步不停的抵達慈恩寺東邊的圍牆。

  一路上寂靜無聲,遠處的喧嚷之聲被樹木隔絕若有若無,便是這名聲遠揚的大慈恩寺,到了入夜時分也是一片靜寂,微微可見所經之處的殿宇之中有星點燈光閃爍。古寺寶刹之中自有其威嚴肅穆之像,身在其中就像是隔絕的外邊的喧鬧一般。

  東圍牆外不遠便是梅園了,到這時兩人也別無選擇,只能到梅園去尋公孫蘭,翻越圍牆之後過了一條橫巷便是梅園的圍牆,為了少留下痕跡,兩人再次直接翻牆而入,潛入梅林之中直奔公孫蘭的住所。

  王源有些擔心公孫蘭已經離開長安城,因為在十幾日前自己曾來過這裡和公孫蘭共渡了半個下午和一個晚上,那天公孫蘭說過,不久之後即將離開長安,因為她覺得自己的隱居之所已經不再隱秘了。但穿越梅林之後,看到那三間茅屋之中透出的黃色燈光時,王源的心一下子莫名興奮起來。顯然公孫蘭還在,一想到那絕世的姿容和儀態,王源便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來。

  距離茅屋還有二三十步的時候,李欣兒忽然停步不前了。

  “怎麼了?”王源低聲問道。

  “我有些擔心害怕,師傅說了不許我來這裡的,我貿然闖來,師傅肯定會不高興。”李欣兒低聲道。

  王源想了想道:“遲早會有面對的一天,叫我說你們也該打開心結了,明明相互之間關心,卻又相互的躲避和傷害,你是公孫大娘的徒弟,必須要你先跨出這一步來。再說了,咱們現在還有別的選擇麼?”

  李欣兒咬牙點頭道:“好,這一次我要和師傅好好的談一談,求的她的諒解。這世間我只有師傅這個親人,我不能失去她。”

  王源微笑道:“正是如此,你師傅也一定期盼著你能向她認錯呢。”

  “但願如此。”

  兩人迅速來到茅屋之外,王源伸手欲叩擊房舍木門,卻見房門突然打開,像是早知道他們在門口一樣,一襲白衣的公孫蘭站在門前,手中執著一隻燭臺,平靜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

  “公孫前輩,我和十二娘被人追捕,走投無路,這才……”王源忙拱手行禮道。

  “不必說了,我都知道了。”公孫蘭淡淡說話,身子卻沒讓開門口的意思。

  王源心中稍安,雖不知公孫蘭如何知道自己兩人正遭人追捕的,不過以公孫蘭神出鬼沒的手段,知道了不足為奇。此刻公孫蘭的態度倒不像是要趕自己和李欣兒離開的樣子。

  “師父。”李欣兒低低叫了一聲。

  公孫蘭沒有應答,也沒看李欣兒一眼,雙目望向屋外的黑暗梅林,秀眉微蹙,忽然噗的一聲吹熄了燭臺上的蠟燭,借著星光的暗影,王源看見公孫蘭緩緩袖底擎出一柄寒光閃閃的三尺青鋒來。

  “有不長眼的摸進來了,欣兒,你越發的不長進了,居然被人墜在身後而不自知。”

  李欣兒羞愧道:“欣兒無能,剛才顧著奔走,竟沒注意,待徒兒去料理了他們。”

  公孫蘭冷笑道:“闖我梅園倒要你來料理?這是我的事情,用不著你動手,你們留在屋子裡哪裡也別去。”

  公孫蘭身形一閃,一陣香風從王源身邊掠過,身子已經下了門廊直奔前方。王源和李欣兒對視一眼,都明白對方的意思,李欣兒微微點頭,快步進屋,片刻後出來,手中多了一柄長劍。

  王源伸手低聲道:“我的呢?”

  “你的什麼?”李欣兒急著去幫忙,腳步已經下了門廊。

  “我的兵刃啊,你們都有,我空著手呢。”王源急道。

  “用不著你動手,你在旁邊別礙事就成。”說話間李欣兒已經在十幾步開外。

  王源無奈,順手將門廊邊靠著的一柄花鋤抄在手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追著李欣兒的背影而去。

  那方殘荷方塘之側,新月之下,王源看到了一幅奇怪的景象;梅林之間的通道上,白衣飄飄的公孫蘭手執長劍站在路中間,她的面前站著六七個黑影正凝神戒備,手中都有寒光閃閃的兵刃。

  李欣兒快步趕上去,卻見公孫蘭擺手輕喝道:“不許過來,這裡沒有你們的事情,我說的話你又要違背麼?”

  李欣兒忙止步于十余步之外,王源荷鋤而至,自知幫不上忙,也只能和李欣兒並肩站在一起。

  對面六人顯然被公孫蘭的氣勢所震懾,並未輕舉妄動,其中一人裹著黑頭巾的漢子舉步上前拱手道:“尊駕是誰?請勿擋道。我等奉命捉拿人犯,你若不想惹麻煩便立刻閃開。”

  公孫蘭冷聲道:“我不管你們捉拿什麼人犯的事情,但你們闖入的是我的私宅,惹麻煩的是你們。”

  黑頭巾男子皺眉道:“你身後那兩人是我們要捉拿的犯人,莫非你要包庇他們?”

  公孫蘭淡淡道:“是又如何?反正你們今日都要死,一起上吧,莫要多言。”

  那漢子愣了愣,咬牙道:“不知死活,既如此可莫怪我們動手了。”

  身後一人嘿嘿笑道:“馬三哥,跟她囉嗦什麼?拿了這妞兒大夥兒快活快活,這麼漂亮的妞兒,看的兄弟我都按耐不住了。”

  其餘幾人發出嘻嘻嘿嘿的低笑之聲,公孫蘭面色變冷,手中長劍提起,腳尖點地,身子淩空飛起,如月下飛鴻一般瞬間跨越七八步距離奔襲而至。黑頭巾大漢面色微變忙舉起兵刃護身,但卻覺冷風撲面之後,面前公孫蘭的身影已經消失,與此同時,身後傳來驚駭的慘叫之聲。

  回頭看去,只見剛才說混話的那名男子的身體正慢慢軟倒,雙手捂著喉嚨發出咯咯的聲響,指縫之中有流體咕咕而出。

  眾漢子大驚,那被叫做馬三哥的漢子反應迅速,低喝連聲,剩下五人迅速形成一個包圍圈,將長劍滴血的公孫蘭圍在當中。

  “殺。”馬三一聲低吼。眾人兵刃迅捷遞出,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顯然個個都是練家子,圍攻他人也頗有套路和章法。

  公孫蘭本靜靜站立,在眾人攻上來的一瞬間身子猛然旋轉,衣裙如花瓣開放一般綻放開來,沒有人看到她如何出手的,只聽噗噗噗噗之聲連響,夾雜著噹啷一聲兵刃交擊之聲。周圍攻擊之人身子連續撲地翻滾,片刻後四人倒地不動,唯剩那馬三一人怔怔站在原地,手中空空。

  馬三的武藝不低,剛才他下意識的揮刀上撩,手中兵刃便是這麼被磕飛的,但也正因他的反應夠迅速,才避免了和其他四個夥伴相同的命運,只有他還毫髮無損。

  馬三魂飛魄散,怪叫一聲發足狂奔,想鑽入梅林之中,王源叫道:“不能讓他跑了,留個活口問話。”

  李欣兒身形閃動,只一瞬間便趕上了馬三的背影,抬腿踩在馬三的腿彎處,馬三噗通一聲往前栽倒,與此同時,冰冷的刀刃架在了脖子上。

  “饒命饒命。”馬三將頭抵在梅樹根部隆起的溝壟上,雙臂抱住後腦連聲告饒。

  王源和公孫蘭先後來到近前,李欣兒抬腳將馬三踢的轉過身來面朝星空,嬌斥道:“好好回話,若有半句虛言便取了你狗頭。”

  “好好,姑娘但問,知無不言。”馬三連聲道。

  “好,第一個問題,你們為何要追捕我們?”李欣兒冷聲問道。

  “這……小人不知道啊。”馬三道。

  “你找死。”李欣兒舉劍作勢,馬三跪地連連磕頭道:“姑奶奶饒命,真的不知道啊,我等只是奉命進晉昌坊搜查,有兄弟說聽到這座園子裡有動靜,所以我們才跟著追了過來。”

  李欣兒看了王源一眼,王源皺眉發問道:“那麼你們知道我們是什麼人麼?”

  “不知道啊。”馬三道:“真的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我等只是奉命抓人的,至於抓的是誰,為什麼要抓,這都是上面的命令,也輪不到我們來問啊。”

  王源皺眉再問:“你們是金吾衛的人麼?怎地裝束成這般?”

  “這……”馬三有些遲疑。

  “說。”李欣兒冷聲喝道。

  “好好好,我說便是,我們不是金吾衛的人,我等是王禦史的手下。”

  “王禦史?哪個王禦史?”王源詫異道。

  “王鉷王禦史啊,還有哪個?”

  “王鉷?他奉誰的命令抓捕我們?李林甫麼?”

  “這個……小人真的不知道,小人只是王禦史手下辦事的小卒子,哪知道上面的事情。今日得了命令,傍晚在蘭陵坊抓捕犯人,我等便一直候命,直到你們出現,我等便在金吾衛協助下緝捕你們。誰知道你們這麼能逃,逃到晉昌坊這邊不見你們的蹤跡了,金吾衛武侯們負責在外邊街道上巡查,而我們這些人則負責進各坊搜查。至於你們是誰,上邊為何要與你們為難,小人是真的不知啊。饒了小的一命吧,求求你們了。”

  馬三磕頭如搗蒜,涕淚橫流不已。

  王源再問幾句,這馬三確實不知道內情,也問不出什麼了,於是歎了口氣直起身來,本想問如何處置這個人,卻聽李欣兒道:“這廝看來確實什麼也不知道,留著他沒什麼用了。”

  話音未落,噗嗤一聲響,李欣兒的劍已經割斷了馬三的喉嚨,馬三身子痙攣雙目圓睜著抽搐片刻一命嗚呼。王源心中砰砰的跳,今日第一次親眼看到殺人,而且一次便是六個。雖明知這些人是不能留活口的,但不免心中還是有些慌亂。

  再看這眼前的師徒二人,殺人之後面色平靜,仿佛天經地義一般,王源實不知該是高興還是害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07

第66章 非隱

  王源呆立半晌,忽然提起花鋤開始悶聲不響的刨地。

  “二郎你這是在作甚?”李欣兒問道。

  王源道:“挖坑埋了他們,兩位且回屋休息,這裡我來處理。”

  公孫蘭平靜的臉上浮現出笑意來,搖頭道:“不用挖了,這園子住不得了,也許半夜,也許天亮之後,必有人尋到此處。”

  王源手上不停,口中道:“好。”

  李欣兒道:“我也來挖。”

  王源忙道:“這種事怎能讓你們做,你陪你師父回屋去說話,我正好也想自己靜一靜。”

  公孫蘭道:“王源,真的無需挖了,我的梅林不需要花肥,再說據這人剛才所言,這夥人是分散入各坊找我們的人,就算知道他們失蹤了,那也是明天早上的事情了,到時候我們也已經離開這裡了。”

  王源點頭道:“我明白,我只是不想讓他們曝屍荒野,雖然不得不殺了他們,起碼也要讓他們入土為安。”

  公孫蘭看了王源一眼閉上嘴巴,將長劍在面前屍體身上擦拭去血跡,轉身朝茅屋行去。李欣兒一時不知該留下來陪王源還是該是隨著師父去,王源湊近她耳邊低語:“去陪你師父說說話,你不是要和她道歉麼?我不便在場,你還不快去?”

  李欣兒指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道:“可是這裡你成麼?”

  王源咽了口吐沫道:“我不怕。”

  李欣兒問的是成不成,王源回答的是怕不怕,一問一答之間暴露了王源的心思,其實王源是很怕的。

  李欣兒點頭道:“那我去了,這件事我有些眉目了,你忙完了咱們再談今日之事。”

  王源點頭道:“好,你陪著你師傅去,我處理了這些屍體就來,然後你一五一十的告訴我,我心裡一片混沌,等著你給我釋疑。”

  公孫蘭和李欣兒離開之後,四下裡一片寂靜,冷月當空照在四周,面對地上橫死的幾具屍體以及周圍黑魆魆的梅林怪影,王源心中很有些發毛。王源吸了口氣握起花鋤開始刨坑,幸虧天氣轉暖多日,堅硬的凍土已經變得鬆軟,但饒是如此,王源還是累得氣喘吁吁。六個土坑挖好後王源已經筋疲力盡了。

  稍微休息了片刻後,王源開始搬運屍體,死人的屍體著實僵硬沉重,王源只能勉力拉住僵硬冰冷的屍體腳踝順著地面拖拽到坑前,再將屍體翻滾進去。

  六具屍體傷口都在喉頭,死前大量出血,地面上全是粘稠的血液,聞起腥臭難當,而且死狀也極不好看。王源拖拽他們身體的時候老是感覺他們會突然暴起傷人,或者是疑神疑鬼的認為自己聽到他們的喘息聲。

  花了近一個時辰,王源才將他們盡數掩埋在黃土之下,氣喘吁吁的王源拄著鋤頭站在六棵梅樹之前暗暗禱告道:“幾位趕緊投胎往生,你們的死雖因我而起,但卻是你們咎由自取。罪魁禍首不是我,要怪便怪命你們辦事之人吧。冤有頭債有主,閻王殿上自有明斷,我也不能給你們立碑,以後若有機會查明你們的家眷身份通知他們給你們撿骨遷墳吧。”

  做完禱告之後,王源又回頭來整理地上的痕跡,用鋤頭挖出新土將地上的血跡掩蓋住,又折了些梅樹的枝葉灑在地上墳頭看著沒什麼異樣,這才放心的停手。

  因勞累和驚嚇,回茅屋的途中,王源才感覺自己裡邊的衣褲竟然已經濕透,夜風吹來身體冰涼發抖。仰首間天上雲層散開,一彎新月掛在天空之中,灑下冰冷無情的脈脈清輝,如天之眼注視著地上的一切。

  ……

  屋子裡燈光晦暗,王源輕輕推門而進時,看見李欣兒正跪在一隻蒲團上低著頭雙肩聳動似乎在哭泣,而公孫蘭背對李欣兒靜靜而立。

  “師傅,原諒欣兒吧,欣兒當年不該不聽師傅的話執意離開師傅,可是師傅欣兒真的只是為了報父母之仇,這是欣兒活下去的希望。求師傅原諒欣兒。”李欣兒低聲抽泣道。

  公孫蘭動也不動,若不是白衣微微抖動,幾乎會被誤認為是一尊玉雕。李欣兒磕了個頭再次重複剛才的話,可以想像,在王源沒來之前,她跪在這裡說這句話或許已經說了幾十遍了。

  王源邁步進屋,靜靜站在一旁,這師徒二人之間的事情王源本不想多參與,解鈴還須系鈴人,她們之間的心結應該是她們自己解開才成。但現在似乎成了僵局,王源不得不出聲希望能調停一番。

  “公孫前輩……”王源開口道。

  “王公子,廂房準備了熱水,你去洗個澡,碰了那些髒東西該好好的洗一洗才成。旁邊的椅子上有乾淨衣裳,那是我扮男裝時穿的衣服,也許不合身,但也只能將就一下了。”公孫蘭轉過頭來打斷王源的話道。

  王源忙道:“多謝前輩,但你們之間的事情總是要解決的,你不原諒十二娘她便一直跪著,這也不是辦法。”

  公孫蘭冷冷道:“這於你無干,我也並沒有要她跪在這裡,是她自己要跪著不起來。”

  王源歎了口氣道:“公孫前輩,我雖是外人,但也算是你們師徒的朋友了,站在朋友的立場之上,我想說幾句成麼?”

  公孫蘭淡淡道:“我和你可不是什麼朋友,我們只是認識而已,你已經打攪我多次了,每一次來都會攪的雞犬不寧,這一次梅園再也住不下去了,你們可滿意了?”

  王源歎道:“前輩,實在抱歉的很,我也不想如此,只是這一切都已發生了,你想如何處罰儘管開口便是。”

  公孫蘭皺眉道:“你這憊懶口氣,倒像是天經地義一般。你是我這裡第一不受歡迎之人。”

  王源苦笑道:“既然如此,為何前輩不像殺了那些人一樣殺了我,還容忍我三番數次來打攪你呢?”

  公孫蘭雙目射出淩厲的光芒,冷聲道:“你是在挑釁我麼?你以為我不會殺你?你以為你很特殊?”

  王源笑道:“當然不是,你若殺我簡直易如反掌,但你為何沒有怪我們打攪你的清修而一再容忍並相助呢?這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

  公孫蘭冷笑道:“什麼原因?”

  王源揉了揉鼻子道:“我猜是因為你心裡放不下。”

  “放不下什麼?”公孫蘭厲聲道。

  “表面上看,你是放不下師徒之情,或者說你隱居于此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清淨過,你的心裡其實是放不下這個塵世,身在此處心卻在凡塵之中,所以你便會放不下十二娘曾經的任性和背叛,所以你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關注著我們。就算是剛才我們被追捕的事情你也毫不奇怪,也許你在暗處看到了一切,這不是放不下是什麼?”

  “放肆!”公孫蘭嬌喝道:“你把自己當什麼人了,在我面前大言不慚。剛剛我不過是從坊外歸來,恰好看到你們被追捕的情形。看你們來的方向我便知道你們又要來給我添麻煩,到你嘴裡便自以為是以為我暗中關注你們。當真是笑話。”

  王源咂嘴道:“好吧,就算是碰巧,你完全可以將我們拒之門外,為何還要惹麻煩上身?殺了那六個人,怕是惹上了大麻煩了,你為何甘願惹上這個大麻煩?”

  公孫蘭瞪視王源道:“看來你倒是個有心計的人,我的一舉一動你都要深究一番。你想知道答案麼?那我便告訴你,我寧願你們死在我的手裡,也不願你們死在那些人的手上。我救你們,只是要你們明白,你們糊裡糊塗的捲入了什麼樣的危險之中,可笑你們還不自知。”

  王源愣了愣點頭道:“這句話我承認你說對了,我現在是滿頭的霧水,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也同時明白了一件事,原來你並非是惱恨十二娘為了報父母之仇而離開你,而是惱恨十二娘和那些爭權奪利的人在一起,為他們效力,是麼。”

  公孫蘭面容平靜,但心中卻暗暗點頭,雖然口頭不承認,但王源的話卻是句句直入心中,說中了她的心事。她雖居於梅園之中,心境卻從未真正的歸於平靜過。若真要於是隔絕,又何必居於繁華鼎盛的長安城中?說到底還是自己不願遠離人群,對塵世還有許多牽掛之事,所以自己才選擇呆在長安城。

  而對於李欣兒的離去,自己心中一直遷怒的是她的不辭而別,將之視為對自己的背叛,但其實自己卻並未完全割捨對李欣兒的擔心和牽掛,也正因如此,自己不知多少次暗中窺伺左右,多次暗中助李欣兒一臂之力,讓她從危險之中脫離。

  說到底這不是自己的放不下是什麼?雖然居於慈恩寺之側,每日聽禪寺鐘聲,獨居於梅林之中,但其實自己根本就不是出世之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07

第67章 舊事

  面對公孫蘭的沉默,王源知道自己的話其實戳中了她的心事。王源決定趁熱打鐵解決這一對師徒之間的心結,也許今夜是最後的機會。

  王源轉向李欣兒提醒道:“十二娘,公孫前輩其實一直都關心著你,暗中保護著你,你想為父母報仇本無可厚非,但你不該利用師徒之情達到自己的目的。你需要求得原諒的不是別的,而是你的自私傷害了最關心你的人。就像你為了達到你的目的讓我替你送信給羅衣門一樣,你考慮的只是你自己,這是你最大的問題。”

  李欣兒臉色煞白,終於輕輕點頭道:“我明白了,多謝你的提點,終於教我明白自己的錯處了。師傅,二郎,欣兒終於知道錯在何處了,求你們能原諒欣兒,欣兒真心悔過。”

  王源默默看著公孫蘭,他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剩下的事情便只能看公孫蘭的態度了。

  公孫蘭微微歎息一聲,輕聲道:“就算王源說的對,你能脫身出來麼?你如今已經是泥足深陷了。”

  李欣兒咬著下唇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能不為父母報仇,可我也絕不想師傅因為我做的事情而不開心,也不想傷害師傅。師傅你指條明路給欣兒,可有兩全其美之策,無論再難再苦,欣兒必定遵從。”

  公孫蘭怔怔良久,輕歎一聲道:“我也沒有好辦法,你為父母報仇的心情我能理解,當年我也曾嘗試著刺殺李林甫為你父母報仇,可惜這辦法行不通。李林甫手下能人異士頗多,這一點你該很清楚,即便是我出手,也無法得手。否則李林甫作惡多端仇家萬千,也不會像現在這般活的這般逍遙自在了。”

  王源道:“這件事從長計議便是,十二娘你需答應你師傅,今後再不助紂為虐,不要存心替那些人辦事,不要為虎作倀便好。你們師徒之間重修於好,這比什麼都重要,據我看來,你們師徒應該是對方在世上唯一的牽絆了,有什麼能比你師徒和睦更重要的事情呢。”

  李欣兒籲了口氣點頭道:“二郎說的對,師傅,你若能原諒欣兒,欣兒發誓一輩子在你身邊陪著你,再也不做讓你傷心之事了。欣兒不能沒有師傅,這三年來欣兒每次想到師傅都自責不已痛徹心扉,這世上師傅是我唯一的親人,我願意痛改前非,求得師傅的諒解。”

  公孫蘭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沉吟半晌,終於歎道:“起來吧。”

  李欣兒呆呆道:“師傅原諒欣兒了麼?”

  王源笑道:“十二娘你傻了麼?你師父當然是原諒你了。今夜本來是個難熬的夜晚,但你師徒和好,今夜便是個團圓的大好日子了。”

  李欣兒大喜起身,目視公孫蘭緩緩走近,公孫蘭微微歎了口氣,伸出雙臂來。李欣兒猛撲到她懷中緊緊摟住,同時大聲痛哭起來,公孫蘭伸手輕輕拍打她的後背,閉上眼睛,神情釋然了許多。

  王源微笑看著這師徒相擁的場景,心中也自歡喜;趁著公孫蘭閉目的時候大著膽子細看她清麗的面孔,不料公孫蘭似乎有所察覺般的睜開眼來,兩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王源像是做賊被抓了現行一般有些驚慌,但依舊膽大包天的沒有避開公孫蘭的視線,反倒促狹的擠了擠眼睛。

  只一瞬間,王源便從公孫蘭眼中看到了慍怒之色,忙乾咳一聲扭頭掩飾道道:“你們師徒先敘話,我得趕緊去洗個澡,這一身都臭了,再不去洗乾淨怕是要熏死人了。”

  廂房內的木桶中果然有一桶溫水,旁邊的椅子上放著向布巾香胰子和一套乾淨的衣物,王源脫的光光的跳進去,打了香胰子從頭到腳洗了個痛快,將渾身的血腥和泥汙洗的乾乾淨淨。換上旁邊椅子上的乾淨的男人衣服,只覺得衣服上散發著陣陣清香之氣,忽然想起這是公孫蘭穿過的衣服,不覺心神有些蕩漾,舉著袖子大力嗅了幾口,這才容光煥發的回到堂屋之中。

  堂屋裡,師徒二人已經坐在桌子旁,不知何時兩人已經都變了模樣,李欣兒已經換了女裝,畫了淡淡的妝容,公孫蘭換了套素色長裙披著披肩。師徒二人像是畫上下來的仙女,各自有著各自的美麗。

  王源走到她們面前,看著兩女揚起的姣美面容,心中忍不住想到:“若是能有這兩個美女終生為伴住在這梅園之中,給個皇帝換不換呢?”

  “衣服可還合身麼?”公孫蘭淡淡問道。

  李欣兒看著王源的眼神中掩飾不住的散發著神采,當王源走進來的時候,穿著華貴長袍,披散著半幹的長髮的樣子很是吸引人,修碩的身材高矮相宜,洗的乾乾淨淨的面孔白皙俊美,很有一番唇紅齒白的俏郎君的風姿。

  “多謝了,很合身。倒像是特意為我準備的。”王源笑道。

  公孫蘭臉色變了變,扭頭不語。

  “吃些東西吧二郎,我們都沒胃口,你吃些糕點點心墊墊肚子罷了。”李欣兒提起壺來給王源斟了杯茶。

  王源坐在蒲團上擺手道:“我也沒胃口,喝點茶水便好。我現在最想知道的是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些人真的是為了我而來的,卻居然不是羅衣門的人,這讓我很是疑惑。十二娘,若你不累的話,希望你能為我釋疑一番。”

  燭火搖弋之下,三人圍桌而坐,李欣兒替王源斟茶擺好之後,輕聲細語道:“二郎,這些人當然並非羅衣門的人,那人在利刃逼身之下說出的話焉有假話?自從那日我離開永安坊之後,我便去見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答應只要你加入羅衣門之後,羅衣門將不再是你的威脅。雖然你尚未答應此事,但在我沒有回復他們之前是不會來尋你的晦氣的。所以,今晚的事情可以確定和羅衣門無關。”

  王源點頭道:“我知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說服太子收羅我入羅衣門的,但我相信你此刻所說的每一句話。”

  李欣兒低聲道:“多謝二郎,剛才那人臨死之前的話你也都聽到了,他自承是王鉷的手下,那王鉷是李林甫手下的第一走狗,顯然今夜之事是李林甫為了對付你而為之。”

  王源皺眉道:“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我什麼時候得罪了李林甫了?他是朝廷相國,為什麼跟我這個無名小卒過意不去?”

  李欣兒歎道:“你在梨花詩會上揚名京城,難道竟不知道因此會得罪李林甫並因此招來禍事麼?”

  王源怔怔看著李欣兒和公孫蘭,這師徒二人看著王源的目光中都帶著一種可憐之色。

  “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王源皺眉道。

  李欣兒道:“二郎,李適之請你參加梨花詩會之前,奴便跟你說過,李適之這個人並不值得依賴,你當時並不信我,一心擺脫窘境而答應了去左相府中。奴當時也沒想到你真的是滿腹錦繡之才,在梨花詩會上一舉奪魁。若是知道你會奪魁,奴定會竭力阻止你參與梨花詩會的。”

  王源更是疑惑道:“怎地我能揚名反倒你卻要阻止?”

  公孫蘭輕輕開口道:“因為你若平庸不顯便也罷了,一旦你代表李適之一方奪魁,你便得罪了李林甫了,這個道理難道你不明白?”

  王源點頭道:“我明白啊,不過李林甫身為大唐相國難道器量如此狹小?竟會來對付一個詩會上的小小文士麼?”

  公孫蘭冷笑道:“他對付的可不是你這個小小文士,他對付的是李適之而已。”

  李欣兒歎道:“二郎,有一些關於梨花詩會的陳年往事我想現在應該讓你知道了。在我回到你身邊之前,你揚名詩會的消息便已經傳遍京城,我便知道要有事發生,所以我特意在羅衣門中將近年來關於梨花詩會的一些羅衣門暗中調查的卷宗翻查了一遍,發現了一些你絕對不願聽到的故事。”

  王源瞠目道:“關於梨花詩會的事情你們羅衣門也查?”

  李欣兒點頭道:“那是因為這些都是一些無頭公案,疑點重重但卻無人追查下去,而你有可能便是下一個無頭公案上的名字了。”

  王源大驚道:“快說,快說。”

  李欣兒輕聲道:“天寶元年,第一屆梨花詩會上有一名李適之邀約赴會的吏部官員名叫謝坤的,即席做出了一首詠柳詩。雖然評判之人沒有將此詩評為第一,導致李適之一方落敗。但事後長安城中普遍認為謝坤的這首詩冠壓眾人應該取勝。李適之也為此事在各種場合譏笑評判的幾名夫子趨炎附勢丟了文人氣節。”

  王源道:“竟有此事?”

  李欣兒點頭道:“這還罷了,詩會之後,這位謝坤忽然被彈劾丟官,爆出他數件匪夷所思的醜聞。他的那首詠柳詩也被稱為是影射他人的癲狂之作,遭到口誅筆伐。讓謝坤百口莫辯,名聲掃地。那年夏天,謝坤被人發現投入灞橋之下的碧波之中自盡了。”

  王源坐起身來,驚道:“竟然死了?”

  李欣兒微微點頭道:“是的。”

  王源皺眉道:“怎會如此?他寫的什麼詩?”

  李欣兒想了想道:“我記得不太清楚,好像其中四句是:亂條猶未變初黃,倚得東風勢便狂。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王源默默念誦了幾句,輕聲道:“這詩句確實有所指,‘倚得東風勢便狂’這一句似乎真是影射得勢張狂之人。”

  李欣兒道:“蹊蹺之處不在於這詩的好壞,而是謝坤的死因,我查了羅衣門中存檔的文書,得知羅衣門當時對謝坤之死做過暗中的調查,得出的結論是,這謝坤不是自殺,而是被人殺死丟在了灞橋下的河水裡。”

  王源更是震驚,瞪眼低聲道:“被人殺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07

第68章 志向

  李欣兒道:“羅衣門保存的文書上記載了對這件事的調查情形:謝坤丟官之後,李適之力挺他,並請他為幕賓,四處為之澄清名譽;最後發現那些醜聞大多是捏造的,是有人刻意的搞臭謝坤。謝坤臨死之前並不落魄,相反日子過的還很逍遙,放言說明年梨花詩會將會寫首更厲害的詩給予還擊。在這種情形下,謝坤絕不會自殺。”

  王源駭然道:“誰殺了他?”

  李欣兒微微搖頭道:“沒人知道,因為此案被定為自殺,無人追究背後的緣由。天寶元年時我年紀尚幼,還跟著師傅住在梅園,對此事完全不知情,若非這幾日看了羅衣門的卷宗,也根本不知此事內有乾坤。不知道師傅對此事可有印象?”

  端坐聆聽的公孫蘭蹙眉道:“謝坤之死我是聽聞的,當年我在宮中時,這謝坤是陛下遊園隨駕的常客,為人豁達開朗的很,忽然聞聽他死了也是很驚訝,只是天寶元年我們剛剛逃出宮中隱居於此,擔心行跡暴露,對對外邊的事情倒也不太敢過多關注。”

  李欣兒道:“謝坤也算是長安名士,師傅也說此人是豁達開朗之人,這樣的人怎會自殺而亡?二郎你也該知道這裡邊是有很大隱情了吧。”

  王源呆呆看著李欣兒,他隱約明白了李欣兒話外之意。

  李欣兒紅唇噏動繼續道:“天寶二年,參與梨花詩會的洛陽名士趙青林宅中入賊,被砍七刀而死。天寶三年,長安名士郭群在參與梨花詩會之後家中遭火災,妻兒均未逃脫,郭群聞噩耗悲傷過度變成瘋癲。天寶四年參與梨花詩會的新晉翰林院編修陳維中秋日城外郊遊時摔馬而死……這幾人都是名噪一時的詩才,他們都是應李適之之約參加梨花詩會之後便遭了難。”

  王源眼睛瞪得溜圓,額頭緩緩滲出一層細汗來,就算再遲鈍,也明白了李欣兒要說的潛臺詞了。

  “十二娘的意思是說,所有這些人都是被人謀害的?但凡受李適之之約參與梨花詩會並文采出眾之人,事後都會發生意外變故,或家宅遭難,或自己無端喪命?你是不是說這一切都是李林甫命人下的手?”

  李欣兒輕輕道:“奴不能斷言,但事實恐怕就是如此,稍只要不是瞎子聾子,都能看出這一連串關於梨花詩會參加的名士的慘遇不是巧合。案子雖然了結,但其中疑點難以掩飾。羅衣門的卷宗一般不會記載民間案件,長安城每日都有人死於非命,羅衣門若沒件案件都去記載豈非要累死所有的人麼?可為何偏偏關於梨花詩會的幾件案件都被記載,並著重指出疑點之處?顯然是有原因的。”

  王源點頭道:“我明白了,這幾件案子恐怕都是李林甫暗中命人下的手,李林甫這麼做是在殺雞駭猴,告誡所有人不要跟李適之走到一起,更不要在梨花詩會上出風頭讓李林甫一方難堪。”

  “二郎,你算是明白過來了,你應該也明白了為何堂堂左相只因在西市上看了你的一首詩便記得你,還專門派人來請你去替他參加梨花詩會這件事了吧。我不信你接受邀約之時心中沒有產生過疑問,為何你一個永安坊的坊丁居然會收到當朝左相的垂青。”

  王源用力點頭道:“是,當時我確實有一種天上掉金元寶的感覺,也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好事發生。我還以為李適之禮賢下士,不計出聲高低唯才是用。現在想來,是我大錯特錯了。”

  李欣兒歎道:“禮賢下士之人自然有,但絕非是李適之,同他參與梨花詩會的官員和名士接連遭受意外,他可曾替他們出頭?這麼明顯的疑點,他可曾在此事上深究?這就說明,他只顧梨花詩會上與李林甫一爭短長,卻罔顧參與詩會之人的安危,絲毫不加以庇護,此人才是第一等愚蠢自私之人。外表上和李林甫爭權,貌似剛正不阿,其實他是個非常膽小的人。也正因如此,即便李林甫如此驕狠專斷,朝中支持李適之的人還是非常的少,大多是因為不齒李適之的人品。”

  王源呼了一口氣,咬牙道:“所以沒人願意站在他這一邊參加詩會了,所以他才將眼光從長安名士身上移到民間來,所以他才廣撒大網,找一些不明底細的文人表示禮賢下士之意,其實卻是將他們推向火坑,卻連說都不說一聲。而我就是他廣撒大網之中的一條魚兒,我落了網卻不自知,還以為是一次機會。”

  王源心中充滿了憤怒,他完全沒想到李適之這個謙謙君子禮賢下士的樣子竟然是裝出來的,完全罔顧參與詩會之人的安危,欺騙眾人參加詩會。此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

  李欣兒低聲安慰道:“二郎消消氣,事已至此,你生氣也沒用。”

  王源看著公孫蘭道:“那日我來梅園,你曾告誡過我,可惜我剛愎自用沒有聽你的告誡,現在我終於自食其果了。”

  公孫蘭淡淡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你得到了機會,便不得不承受這樣的後果。只是當時我也並不知這些內情,若非今日欣兒說出來,這些事連我也是不知道的。目前的情形不是怨天尤人,而是解決目前的難題,本來或許可以依靠李適之,但現在看來李適之也是靠不住了。”

  王源點頭道:“說的很是,事情已經如此糟糕,有能糟糕到什麼程度?起碼現在我知道這些內情,總比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要好的多。放下李適之且不談,起碼他不是我的敵人,目前我還需要與之虛與委蛇,不必和他撕破臉皮。”

  公孫蘭點頭道:“能屈能伸乃大丈夫,暫時隱忍是上策,無需喪氣。這世間之事本就有許多讓人無可奈何沮喪之極,但那又如何?未必便無解決之道,很多事事在人為。”

  王源感激道:“多謝你的安慰,我不是容易喪氣之人,大人物又如何?難道便能隨意左右我們小人物的命運麼?我卻不信這個道理。太白說的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還複來,太白一介布衣也能藐視權貴,我雖不是太白,但也有一腔熱血和不平之氣。他們視我為草芥,總有一日我會讓他們為今日之行付出代價,會讓他們後悔今日這般玩弄於我,我在此立誓。”

  王源說這些話時拳頭緊握胸膛挺起,身上散發出一股淩厲的氣概,公孫蘭和李欣兒均覺詫異,卻絲毫不覺得王源此話說的太過自信浮誇,反倒有一種堅信此人之言不虛的感覺。

  公孫蘭微笑道:“說的很對,大不了便‘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日散發弄扁舟。’去,如京城不想逗留,可離開京城遠離是非之地,聽說南方春至,正好梅園不能再住,或許我師徒二人可以與你同行去南方,天地之大還怕沒有容身之處麼?”

  王源驚訝的看著公孫蘭,她剛才說的兩句詩正是自己在梨花詩會上的壓軸之作,顯然公孫蘭對自己也極為關注,竟然能隨口說出這兩句詩來。而且公孫蘭的話意之中倒像是邀請自己與之浪蕩天涯,看著眼前兩張絕世姿容的面孔,想一想若能與她們相伴遠離京城是非之地,闖蕩天涯,王源心頭一陣火熱。

  然而這火熱的心情很快便冷靜下來,自己固然可以逃避眼前的一切,但這一輩子恐怕都要過躲躲藏藏的生活了,自己從一千多年前穿越而回,難道便是要毫無建樹的過躲躲藏藏的一生麼?王源絕不允許自己這麼做。

  “我不能走,十二娘也不能走,我不能就此逃避,否則我這一輩子將一事無成。十二娘也還要為她的父母報仇,人生總要有個信念堅持前行,若我們都選擇放棄,終將有後悔的一天。”

  公孫蘭輕輕點頭道:“沒想到你竟有如此剛烈的性格,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看起來你似乎對目前的情形尚未死心,可否告訴我你心中有何應對之策?”

  王源籲了口氣道:“應對之策倒是沒有,但我覺得今日我們能躲過這一劫,又知道了李適之的真面目,這便是天意。況且今日這件事我還有疑問之處,正想和兩位探究探究。不過我現在很想喝一口那日公孫大娘給我喝的清酒,卻不是酒入愁腸,而是以酒壯行,為即將到來的艱難自救之路壯行。”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5 15:07

第69章 意外

  公孫蘭緩緩起身入廂房之中,片刻後出來,手中捧了一小壇清酒來擺在桌上,王源自己動手,給自己滿滿斟了一大盅端起來一口悶幹,只覺一股熱辣的酒線從喉頭之下,迅速燃燒全身血液。片刻後腦筋也似乎靈活了起來。

  李欣兒問道:“二郎剛才話中有話,有何疑問之處?”

  王源放下酒盅道:“照剛才十二娘所言,這些人都是在詩會之後出了意外,以常理而度,就算李林甫惱恨於我,要對我下手剪除,也絕不會這般堂而皇之的追捕,今晚若是他們拿到了我,而我又並無什麼罪名,他們若取我性命的話,又豈能不露一絲痕跡?”

  公孫蘭沉思道:“你這話並非沒有道理,看看之前這些人的死因,若非意外所致便是無頭公案,大多和李林甫無直接關聯,足見李林甫其實也不敢過於明目張膽,所以他應該要等梨花詩會的風頭過去才會下手才是。梨花詩會才過去十幾日,這便公開動手,有些不尋常。”

  李欣兒道:“李林甫這老賊心狠手辣,哪裡有什麼道義規矩可言?師傅、二郎,你們未免太多疑了些,明擺著是李林甫針對二郎下的手,你們該不會連這個也懷疑吧。”

  王源搖頭道:“話不能說死,俗話說盜亦有道,李林甫這般地位的人行事雖然狠辣,但絕不會有如此明顯的破綻。他只是朝中權臣,上有聖明陛下在朝,朝野中也有眾多政敵與之對立,他豈肯留下草菅人命的話柄任人攻擊?否則之前那幾人的死又何必偽裝成意外發生?他大可直接命人擊殺便是,對對手的威懾力反倒更為強勁些。”

  李欣兒想了想道:“好像是這麼個道理,可這又如何解釋呢?”

  王源站起身來快步在屋子裡走動,披散的半幹的長髮在身後飄動,整個人都有些神經質一般。公孫蘭和李欣兒都詫異的看著王源,李欣兒眉頭緊皺,臉上全是關心,好像擔心王源此刻的半癲狂狀態。

  忽然間王源停下了腳步,瞪眼呵呵冷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居然忘了這件事,沒想到啊,真的沒想到。”

  公孫蘭問道:“你明白什麼了?”

  李欣兒見王源笑的有些癲狂,擔心的道:“二郎,你沒事吧。”

  王源咬牙笑道:“我怎會有事,一杯酒下肚我的腦子非常的清醒。我們都忘了一個細節,剛才殺那人之前,那人曾說了一件事,不知你們可還記得。”

  “何事?”師徒二人同聲問道。

  “那人臨死前說,他是王鉷的手下,二位可還記得麼?”

  “那又如何?王鉷的手下不就是李林甫的手下麼?王鉷便是李林甫養的一條瘋狗,李林甫命他來對付你難道不是很正常嗎?”李欣兒問道。

  王源豎起食指擺動道:“非也,王鉷是王鉷,李林甫是李林甫。或許李林甫要做壞事的時候會讓王鉷來打頭陣,但今晚的事情壓根就不是李林甫急著對付我,這定是這個王鉷私自行動。”

  師徒二人再次同聲問道:“你怎知道?”

  當下王源將梨花詩會上得罪陳妙兒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最後道:“詩會上我發現那陳妙兒已經告了我一狀,好幾次我見王鉷的看著我的眼神很是兇惡,但我沒當回事,現在看來這王鉷是等不及要為他的相好的出氣了。”

  公孫蘭仔細想了想道:“倒是能說的通,王鉷此人手段兇狠,睚眥必報,仗著李林甫的庇護行事十分囂張,若說他為了一己之私對王源下手,倒是很像他的行事風格。據我所知,他若要對一個人下手,決計不會畏畏縮縮,而是會雷厲風行。”

  王源笑道:“那就是了,他有對我動手的動機,這是其一。其二剛才殺死的那個人自稱是王鉷的手下而非是李林甫的屬下,這便是證據;其三,你們聽到那人說的細節沒有,他說街面上的金吾衛武侯只是協助抓捕,也壓根不知道要抓捕之人的身份,這便說明王鉷借武侯之力對付我這件事是沒有經過李林甫首肯的。”

  公孫蘭緩緩站起身來,眉宇間一片恍然之色,點頭道:“聽你所言我也豁然開朗,這麼一來整件事便順理成章了。那王鉷刻意向金吾衛兵馬隱瞞此事,那是因為李林甫根本沒打算讓王鉷現在就動手對付王源。而王鉷為了公報私仇等之不及,故而私自調動中書所屬只歸李林甫調配的南衙兵馬協助,這本身就是違規之舉。這樣的行為若是被朝廷得知,會給李林甫招致攻擊,所以他不敢公開。”

  王源撫掌笑道:“分析的句句在理,事實一定如此。”

  公孫蘭繼續道:“這也能解釋,為何在你們消失蹤跡之後,進入各坊搜查的人只是王鉷的手下。剛才我還有些疑惑,為何金吾衛兵馬不進坊來搜查,而只是在外街設卡堵截。現在想來那是王鉷不想讓金吾衛的人知道追捕的是王源,因為一旦入坊搜查,必要告知長相姓名方可搜查,所以他不能這麼做,因為他怕金吾衛會將此事稟報李林甫。”

  王源鼓掌大贊道:“正是如此,這王鉷可謂費勁心機,卻還是沒能達到目的,估計他現在正在積極調動手下之人在各坊搜查,卻不知真正查到線索的人已經躺在梅樹之下了。”

  公孫蘭微笑道:“王鉷確實是費勁心機,若只是尋常的協助緝拿一名無干人犯,就算李林甫得知他私自調動金吾衛協助,怕也只是睜一眼閉一眼罷了。但抓的是王源則大不同,因為李林甫定要等風頭過去才會對王源秘密下手,王鉷這麼做是違背了李林甫的本意了。”

  王源呵呵一笑,歎道:“現在可有趣了,我成了眾矢之的了,本來有個羅衣門要殺我,後來多了個李林甫,現在又有個王鉷急著要我死,我就算有九條命也保不住了。看來今年我犯了太歲,也不知能否過的了這三關。”

  公孫蘭和李欣兒看著王源,眼神中滿是憐憫,本來一個永安坊小小的坊丁,日子雖貧苦但卻也安穩,忽然間招來天大的禍事,放在誰身上都接受不了,虧此人還能笑的出來。

  王源一屁股坐下,給自己斟滿一盅酒,舉起一揚道:“兩位陪我喝上一杯吧,也不知還有沒有對坐飲酒的機會。”

  李欣兒默默倒了杯酒要陪王源幹一杯,卻被公孫蘭伸手按住,王源笑道:“公孫前輩不陪我喝,還不讓十二娘陪我喝麼?也罷,我自己喝了便是,喝醉了便什麼都不擔心了。”

  公孫蘭靜靜道:“剛才你還豪言壯語,怎地現在頹廢如斯了,你怕了?”

  王源笑道:“我不是怕,只是如此一來,我確實活命的機會不大。”

  公孫蘭道:“那也未必,眼下除了王鉷急著要殺你,羅衣門和李林甫的威脅倒可忽略。欣兒已經說了,若你答應加入羅衣門,羅衣門這個威脅便可消除。而李林甫顯然還想讓你活一段時間,而且即便是他動手,也是暗中進行,小心謹慎或許有躲過的機會。所以唯一需要擔心的便是王鉷這個人,他若想盡辦法除掉你,倒是件棘手之事。”

  李欣兒道:“二郎不用怕,我答應了保護你,我定會在你身邊,等閒幾個人也別想得逞。”

  王源笑道:“多謝二位了,可是我絕不想連累他人,我是太歲星高照,可不想你為了我送掉性命。”

  李欣兒急道:“我不會離開你的,我發了誓的。而且師傅說的對,羅衣門那邊我會擔當,你不用擔心。”

  王源搖頭道:“十二娘,我心裡都清楚,李適之如此對我,我定不可能在他左相府中久待,羅衣門同意我加入,那是因為我能在李適之身邊為羅衣門提供情報,一旦我沒有這個身份,羅衣門怎肯收我?況且那個羅衣門我一點也不想加入進去,這件事就此作罷了,讓他們都來找我就是,看誰手快能殺了我。”

  公孫蘭皺眉道:“你是真的無抗爭之心,還是在說笑?”

  王源道:“我有心但無力。”

  公孫蘭道:“你剛才可是信誓旦旦將來要給這些人好看的。”

  王源微笑道:“你覺得我可以和這些人相抗衡麼?”

  公孫蘭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事在人為之理,你若自己放棄,誰也救不了你。”

  王源緩緩斟滿兩杯酒,將其中一杯推到公孫蘭面前,自己端起一杯酒道:“公孫前輩明日便要離京了,我這裡借花獻佛敬你一杯酒,便當是提前送別。”

  公孫蘭沉吟半晌道:“我決定留在京城了。”

  王源詫異道:“不走了嗎?梅園已不能住了,今夜也連累你為殺了人,你在京城還能留麼?”

  公孫蘭淡淡道:“我若想留便能留,況且我也受夠了那些人的胡作非為,之前我選擇視而不見,但現在我卻要幫你一把。”

  王源驚道:“你要幫我?可怎麼幫?”

  公孫蘭冷然道:“欣兒發了誓要保護你,欣兒也說永遠不離開我,兩全其美之策便是我們都留在京城。我從不說大話,但那些走狗鼠輩我公孫蘭還從未放在眼裡。除非你犯了大唐律例,否則有我和欣兒在你身邊,誰能暗中動你一根手指頭?”

  王源驚訝的雙目圓睜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公孫蘭竟然要留在自己身邊保護,這簡直是天降大喜,本來王源剛才的情緒低落倒並不全是因為壓力巨大,也有部分原因是知道公孫蘭明日即將遠離,此刻聞此喜訊,心中高興的幾乎要炸裂開來。

  李欣兒也驚喜道:“師傅你要和我們一起面對麼?那可太好了,有師傅在,那便什麼都不怕了。”

  公孫蘭纖手伸出,端起面前那杯酒,以翠袖遮住口鼻仰頭一飲而盡,放下酒盅後,紅唇豔豔,面色也變得有些潮紅。

  “這些年我隱居於此,空有一身技藝,卻在此虛度年華。王源說的對,其實我不是出世之人,我見不得人間疾苦,看不慣恃強淩弱。我也不怕告訴你們真相,長安城中這幾年的大案幾乎都是我所為,永甯坊中安國公府中的竊案是我所為,因為我不忿安國公利用官職之便盤剝匠人工錢;昭國坊魏國公府中的命案也是我所為,我不忿魏國公府六公子逼迫佃戶以女抵債,糟蹋良家女子一屍兩命,所以我割了六公子的頭。還有宣平、敦化等坊中的案子也是我做的,今日索性一併告知你們,那又如何?”

  王源和李欣兒呆呆看著公孫蘭,嘴巴張的能吞下去一個鴕鳥蛋。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王烏鴉

LV:16 版主

追蹤
  • 2090

    主題

  • 219146

    回文

  • 88

    粉絲